《换亲后,庶女她成了当朝小福妻》 第一章 重生定亲当日 苏昭节缓缓睁开双眸时,眸光落在铜镜之中的那张莹润小巧的瓜子脸上,不由得微微一顿。 镜中映照出的少女面颊饱满白皙透亮,一双秋水雾眸蕴含着一抹欲语还羞的温情,往下看……是小巧的鼻尖和饱满柔润的红唇。 这根本不是一个已经四十多岁的妇人所拥有的面貌……更何况她因为被夫君的厌弃和搓磨,已经被软禁在别院好几年,连饭食都尽是馊的。 她早已经发丝枯槁,双目无神,满脸皱纹……怎么会,还是十七岁的容貌?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侧脸,确定这一切并非是幻梦。 是真的……年轻的相貌和身体……她几乎有几分欣喜而又无措地环顾四周,就连这间厢房…… 都是她未出阁时所居住的……一切都是这样的陌生而又万分熟悉。 苏昭节不由得恍惚想道,自己重生了? 重生在十七岁这一年……还没有嫁给叶望那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苏昭节的心情就不由得微微激动起来。 一想到前世自己嫁进叶家的门之后,呕心沥血地替自己那个不上进只知道喝花酒、家暴自己的夫君如何谋划,最终把他辅佐上了一品内阁大臣的高位。 在叶望功成名就之后,却如同灰尘一样把自己甩开,迎接花楼的舞姬成为他的专宠,甚至还要用馊饭菜来恶心自己……她就感到心口处一阵恶心翻涌起来! “二娘子……娘子!”这时,一名青衣小婢跌跌撞撞地从院门外一溜烟跑进来,见她还坐在梳妆镜前发呆,忍不住伸出手把少女拽起来,口吻热络道,“今日可是给您定亲的大喜日子,太太在正院里等着呢!” 定亲……少女不由得一阵恍惚,迈进花厅的门,抬眼望见嫡母脸上对她虚假的笑意时,才恍惚想起,前世正是今日,自己跟叶家的亲事被定了下来。 她缓步迈步上前,只见嫡母从媒人手里接过其中一份庚帖来,递交到她跟前,盈盈一笑道:“昭娘,这是母亲为你定下的亲事,八品门下主事叶家,别看官职小,那叶家公子可是人中龙凤呢!” 少女眼中就划过一抹几不可闻的讥讽,前世太太也是这样说的……什么人中龙凤,不过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 只是她为了脸面上过得去一些,才把那“天坑”叶家说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少女伸出指尖,才要接过太太手中的庚帖,若是此时签下名字,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了…… “我要嫁给叶望!”这时,就见她的嫡出长姐苏兰节从门外进来,因为跑得太过着急,呼吸都有几分不稳,她急忙道,“我愿意跟二妹妹换亲,嫁进叶家!” 太太霎时蹙紧眉尖来:“这孩子,叶望是你二妹妹的亲事,你已经定下了祁家的呀,难道祁家还不好?” “不好!”少女连忙摇摇头,伸手拽住自己母亲的袖角道,“我不要嫁给祁云照了,我要叶望!” “你这是……”太太一时茫然。 这孩子的亲事当初可是自己跟老爷亲自定下来的,嫡庶有别。 自己嫡出的女儿,就许给了定国侯祁家的世子。 庶出的那个,如今正跟八品官家的哥儿说亲……八品官,在京城这样的地界,根本什么也不是!连权贵的后脚跟子都摸不着! 太太心里自然是不愿的,只是苏兰节是她的亲生女,怎么说也是娇惯着长大的。 第二章 姐姐也重生了?换亲! 苏兰节很知道应该怎么拿捏太太,她就逼出了眼泪来,哀戚道:“若是不让我嫁给叶望……我也宁死不嫁给祁云照,我干脆出家去做姑子算了!” “真是傻话!”太太哪里舍得,就不由得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既然如此……” 她的口气便已然松动了几分,去看一旁安静等着裁决的少女的神色。 苏昭节面上做出一副欣喜又平静的模样:“太太是尊,大姐姐是长,这两门亲事……你们说了算就是,我都行。” 她那嫡姐就长出了一口气,满脸期待地盯着自己母亲。 见如此,太太也只好点点头,应允下来:“那就如你所愿吧!” 少女垂下眼睫,掩饰住眼里一划而过的一抹冷笑。 看来……她这位嫡长姐也重生了。 二人双双重生在定亲的前几日,这是老天……要她们重新选择一回么? 苏兰节神色之间便难免有几分得意之色。 那个定国侯祁家,看着光鲜亮丽,实则祁云照是个短命鬼!她一过门,夫君就征战沙场死了! 婆婆严苛,更是难缠,小姑子也贪心得很!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日子才会是过得更好的那一个! 可她前世冷眼看着,嫁进寒门的庶出妹妹却是把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最后还成了一品权贵的夫人,出门有人前呼后拥,一身绮衣华裙! 这一世……她也要过上享清福的日子!怎么能让那个偏房庶出的占尽了便宜? 扫过一旁看上去还懵懵懂懂的庶妹,苏兰节眼中划过一抹志在必得。 这一回,她抢占了先机,想必一切都会如自己所愿! 太太就让人把两份庚帖拿过来,重新誊了一遍,让两位娘子签下名字。 苏昭节提笔缓缓签下一手行云流水的楷书,这是她前世帮叶望处理公务时练就的一手好字。 她签完之后,垂下眼睫看庚帖上,跟自己并列的名字,已经变成了祁云照三个字。 前世祁云照早死……但这一世,她绝不会让自己落得青年守寡的下场。 家中这两个女儿的亲事既已定下,苏老爷是个甩手掌柜,太太则是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成亲礼来。 婚礼之前,苏昭节去看过一回给自己预备下来的嫁妆,看着比嫡姐的陪嫁差不多,实则她悄悄打开看过,里头多是空箱子。 真正的嫁妆,少得可怜。 嫡姐的则一箱一箱都是实实在在的沉,简直就是把小半座苏府都搬去给她陪嫁了。 少女就忍不住暗自叹息一声,这样厚此薄彼的单薄嫁妆,她带到婆家去,必定会被人瞧不起的。 只是自己的出身,不过是个苏老爷经过大街时看见有人卖身葬父,见那女人貌美,就买了回来当小妾。 他只是一时兴起,很快见异思迁,又有了新欢。 但是生下不受宠的庶女的小妾却被太太排挤,日子很不好过,天寒地冻的连药也不给吃,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苏昭节也是在太太秉持着“给一口饭吃饿不死”的准则之下被养大的,长这么大很不容易。 她知道父亲薄情嫡母偏心,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也就懒得说什么了,安心备嫁。 而另一边,太太却看着叶家派人送来的彩礼兀自生气,伸手指着地上的三只箱子,压抑着怒气询问媒人。 “这就是叶家送来的彩礼?” 见媒婆也不由得微微尴尬地点点头,太太眸光瞥过那根本没装满的三只箱子,里面都是几匹寒酸的布料和一些零碎的玉器花瓶,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寒颤。 “他们家这是寒颤谁呢?”妇人一拍扶手,没好气地骂道,“把我们家当傻子不成!” 媒人在一边也无话可说,叶家就是这样穷酸,只是从前寒颤的是苏昭节,所以太太全然不在意罢了。 苏兰节眼眸扫过那一些彩礼,心口处自然也被微微膈应到,但是想想前世后来庶妹前呼后拥的生活,她也就咬牙忍了。 “没事母亲,”她调整好心情,上前替太太顺气,“如今叶家是穷,可等往后叶望考取功名,当上官员,就会好得多了!” 太太也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自信,却还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没有多说什么。 “罢了……只要你喜欢就好。” 第三章 成亲!夫君疑心 很快就到了出嫁这一日,姐妹两个同日出嫁,苏昭节这边除了两个一直侍奉她的丫鬟,却连半个送嫁的娘家人也没有。 一墙之隔,却能听见隔壁院子里大娘子苏兰节和人的嬉笑声,热闹非凡。 “也太过分了……”丫鬟筠儿就不由得小声嘀咕道,“往日对娘子怠慢也就罢了,这么要紧的日子也不肯给娘子一点脸面!” 宠爱得如此分明,外人看了只会更加瞧不上少女。 “别说了。”一袭大红色喜服的苏昭节微微摇头,看着铜镜之中自己的姣好容貌,她已经无心计较这些,“脸面不能靠人给……而是要自己争取来的。” 前世她可以把叶望那样的烂泥扶上墙,今生自然也可以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两顶花轿,两列送嫁的队伍,出了府门,朝着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去。 穿过了好几条街道,少女感觉身下一沉,花轿停住,接着有一只匀称修长的指尖伸进来,停在离她不远处。 她从喜帕的间隙注视着那只手,同样伸过去以回应。 对方稍稍用力,把她从花轿里牵出来,二人并肩而行,缓步迈进府门内。 她透过薄罗的颜色,依稀可见那是一位年轻的郎君,身材高大挺拔。 少女不由得心下微惴,跟随对方迈过回廊,来到热闹的花厅之内。 夫妻二人一同俯身跪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是夫妻对拜,随着喜娘道一声“礼成”牵着她的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松开。 少女心口处不由得微微一滞,很快她的两名丫鬟上前来,搀扶她引路去了后头的喜房。 至晚间,深夜,她都等得有几分意识朦胧时,才听见一道缓沉的脚步声靠近,随即是门外的婢子低声问候。 “世子爷来了……” 把房内有几分昏昏欲睡的少女瞌睡唤醒,她睁开双眸,就见对方挥手示意几人离开,自己则抬手推开房门。 少女连忙整了整精神,低垂着眉眼,一派温柔娴静的模样。 很快,那道脚步声便朝着榻边迈过来,她的呼吸也忍不住微微紧绷。 虽说不是头一回嫁人了……可毕竟是全然陌生的年轻郎君,她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前世……定国侯世子英年早逝,京中并无什么有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因此苏昭节也了解甚少。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间,头顶忽地一轻,眼前烛光明亮。 她抬起双眸,落在指尖拿着红喜帕的郎君身上。 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张十足俊朗的面庞,因为是武将,常年需要四处征战,他的肌肤不算雪白,微微的淡铜色,配上高大挺拔的身影,却越发显出一种杀伐果断的寒凛之意。 那双略显出细长的桃花眼眸微微眯起,眸光落在她身上,却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的一眼。 二人四目相对,少女下意识地缩了缩眼眸,气氛一时凝滞住,无人开口。 还是少女先站起身来,压抑住心头对他身上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气场本能的畏惧,缓缓展露出一抹温婉的笑颜来。 “世子爷……今日辛苦了,妾身昭节,侍奉您歇息吧?” 她谨慎地用了一种柔婉的态度,虽然不知对方对自己的不喜和防备是从哪里来的,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低头总是不会出错。 只是她的指尖才落到那青年的领口处,手腕处落下一股力道,稍稍用力,就使得她不由得轻呼出声。 抬起双眸,对上那双略显薄情的桃花眼眸,眸底透出深深的寒光来。 “听说原本嫁过来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嫡姐。”他的嗓音清朗寒凛,如山岭上的列列寒风,戳人心弦,“不管你是用了些什么手段……既然嫁进门来,就是我的妻室,需得收起那些歪门邪道,安分度日。” “否则……”他没把这饱含威胁意味的话语说完,但话里的弦外之音已经足够明晰。 少女就忍着手腕处的酸疼之意,望着他那双眼眸,平静且柔和地一字一句回答。 “世子爷误会昭节了……我没有在亲事上耍手段。” 她根本就来不及……再者说,若是她这样无人撑腰的小小庶女来提出要换亲,嫡母只怕会生吃了她,更别说答应下来。 第四章 夫家众人 祁云照对上那双氤氲着柔缓水色的眼眸,微微一顿。 她眼眸坦荡明亮,但是落在此刻的青年眼中,却也只为少女的反应消减了一两成疑心…… “最好是如此。”他说着,松开她的手腕,转过身,随意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小剪子,以尖锐的一头对准自己的指尖,刺破一点。 很快,就将两滴鲜血滴落于一块素白的罗帕上。 少女指尖揉着被他攥得微微生疼的手腕,几步上前,看清他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青年伸出指尖,将这块罗帕递给她,缓声表示:“你明早可以用以交差。” 苏昭节霎时觉得有几分看不懂眼前这郎君。 说他温柔,从他第一回见面就威胁起自己的模样来看并非如此。 要说冷清……却又记着这点细枝末节。 看来今晚他是不会跟自己圆房了,少女就轻轻挑了挑眉,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毕竟没有人会习惯一上来就十分亲密……这一点二人算是不谋而合。 于是少女就褪去发饰外衫,二人同榻而眠。 苏昭节以为自己会睡得不安稳,毕竟是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之中。 前世,她嫁给叶望的那一晚……就是翻来覆去,睁眼到天明,惦记着还要早早起来去给婆母请安,见过府内亲友家眷,礼数不能出错…… 可是这一回,她鼻尖闻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似乎有安神宁气的作用,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觉到天明,还是在两个丫鬟的连声呼唤之下,方才醒转过来。 “娘子……”筠儿和楹儿眉眼间都不由得染上一抹焦急之色,“再不起,去拜见婆母就要迟了!” 少女的精神一瞬间清醒起来,见身旁空空如也,忍不住问道:“世子爷人呢?” 侍立于一旁的一位管事妈妈闻言,就忍不住掩唇笑起来,打趣她:“世子爷一早就去军营了!夫人醒来还忙着找他,看来虽是新婚,昨晚感情必定很好……” 提起这个,少女脸上就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几不可闻的尴尬之意。 不过幸好看来祁云照已经把罗帕交给管事妈妈了,算是了却一桩事。 她连忙起身梳洗,更衣过后便跟着管事妈妈往慈和堂中来。 慈和堂中也算是古朴贵气,定国侯不愧是本朝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家,祖父孙三代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出身,挣下了这满门的尊贵荣华。 少女缓步迈入厅堂之中,绕过屏风来,瞥见上首坐着一位中年妇人,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新妇苏昭节,给婆母请安了,愿婆母安康!” 她说着,却不曾听见上首的妇人搭话,只好就这样跪着。 所幸祁太太也没叫她死跪着,只是因新妇进门请安就迟了,心中有几分不虞罢了。 “起来吧!”祁太太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好口气道,“你也别怨我说你,作为一府当家的主母,将来整个侯府都是要交到你手上操持维系的……可不是闺阁中的小娘子,每日玩着就过去了,叫我听见这样上不得台面,是要家法伺候的!” 若是旁人,新婚第二日来见婆母,就被捏住小错处劈头盖脸的一顿严厉指责,心中必定会有几分不服气。 若是脾气不好,如她嫡姐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必定会忍不住呛声。 想必这就是为什么,她前世听闻苏兰节跟婆家关系不佳的缘由之一吧…… 苏昭节却觉得没有什么。 祁太太只是人到中年,迂腐了一些,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还是要将管家权放给自己的。 有了权力,就有话柄,可以稳住自己初来乍到的地位。 比起她前世,嫁进叶家时,那么寒酸的一亩三分地,叶老夫人也牢牢地把着,不肯给她一点权力,还喜欢动辄打她的嫁妆主意,要强得多了! 少女就十分乖顺地答应了一声,语气柔缓,逃不出半分不悦之色。 “是,昭节谨记于心,谢婆母提点!” 祁太太再看了看她,就觉得有几分顺眼了。至少是个柔顺的性子,不会轻易忤逆自己。 她做了大半辈子的当家主母,性情中总归是有强势的一方面的。 第五章 婆母严厉,萌娃不喜 但也称不上是个坏婆婆。祁太太喝了她亲手端上的媳妇茶,就扭过头淡声吩咐贴身大丫鬟。 “取库房中那只檀香木大匣子来。” “是。” 丫鬟领命而去,很快双手捧着一只匣子进来,看着沉甸甸的。 祁太太就伸出指尖打开锁扣,只见内里是一整套的金丝累珠冠,左右还有两支金镶翡翠玉如意花纹长步摇。那璀璨夺目的金质和翡翠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直晃人眼眸。 苏昭节前世也是最后帮叶望坐上了阁老之位,出门赴宴时才能戴上这样贵重的首饰,而且一回府就会被叶老太太要去收起来,平日里都不许她触碰的。 少女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听见祁太太语气平缓地说道:“这套首饰,就给你戴吧!算作是见面礼。” “我哪里能收这么贵重的首饰,”少女就忍不住下意识地推辞道,“媳妇在家中素淡惯了的……” 不是她自己要素净,只是嫡母不给好衣裳好首饰……不打扮,看着自然就素了。 “收下就是!”祁太太却是格外的执拗,瞥过一眼她身上素净的衣裳,也有几分看不惯一般,“做了我们家的媳妇,穿成这样出去还以为我们家要败落了呢,丢的是我们祁家的脸面!我明个再吩咐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回门那日,就戴着这个回去!” 少女见她坚持,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好把首饰收下来。 一旁的小娘子眼眸滴溜溜地转了转,倒是不乐意了。 “母亲偏心!”那一袭红裙的少女就撇撇嘴道,“她那样的出身,能嫁进我们家里来,就已经是烧高香了……还要东要西,是叫花子么?” 这一番话说得颇不客气,落在苏昭节耳中也是刺耳的。 她心中不觉微微苦笑,再看那少女,想必就是自己的小姑子,祁云照的嫡出妹妹了。 果真是娇生惯养的性子,只是十一二岁的女孩似乎都如此口无遮拦,肆意妄为,她也不觉被侮辱,只是觉得无奈。 祁太太就轻轻瞪过去一眼,只是训斥的话也没什么力度:“荣蕙!这是你嫂嫂。” 祁荣蕙显然不被吓着,就晃了晃脚,朝苏昭节使了个鬼脸,转身提起裙摆往门外跑去。 “略略略!”她满不在乎地跑出去,“这样穷酸的嫂子谁爱认就去认吧,反正我不要!” 少女一溜烟跑出门去,隔了好远还能听见她呼唤丫鬟“去抓虫子”的嬉笑声。 苏昭节收回眸光,便见祁太太叹息一声,有几分苦恼:“这孩子……都是我把她宠惯坏了!” 她就含笑开解道:“年少叛逆爱玩闹,这是正常事,谁家都是如此。” 这话虽说是含了一抹奉承之意,可实则也是她的心里话。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要玩个畅快,将来嫁进了婆家,处处掣肘,哪还有这样舒畅的时光? 祁太太认真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坦然,说起话来也是坦坦荡荡,不像其他家的高门贵女矫揉造作,一句话藏好几个坑,心里对她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满意。 老夫人捧着茶盏的指尖就不由得微微一顿,扭过头去,低声吩咐了丫鬟两句。丫鬟领命,转身离去。 少女就忍不住好奇地眨了眨眼眸,下一瞬,便见一名奶娘抱着一名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缓步迈进厅堂之间。 苏昭节微微错愕,就听见上首的祁太太叹息一声,向她委婉地解释这孩子的来历。 “是去年的一场雪山战役,云照跟他堂兄二人一起抵御外寇……二人浴血奋战,最终成功击退了敌军,可他堂兄……却因替他挡箭,伤重不治而死。” “临死之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托他照顾好自己妻子腹中八个月大的孩子。”祁太太说起这段故事时也是感慨万千,“可惜消息传回来,他堂嫂伤心之下血崩早产……只留下了这个女婴,自己则是跟随夫君一道去了……” “如今她是被云照收养,视如己出的孩子。因为是冬日里降生的,取名唤作小雪。”祁太太向她说道,“我们希望你也能把她当做是自己的孩子。” 苏昭节则是深深地被这个女婴离奇曲折的来历所震惊。 去年的那场雪山战役……她虽然身在闺阁之中,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损失了许多将士,却想不到祁云照的表哥也正是其中一员。 她定了定神,再看那孩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好像染上了一层水雾,看人时却带着防备之意。年纪这样小,却好像能听懂大人们在谈论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一般,往奶娘怀里缩了缩。 她不觉有几分心酸,“婆母放心,这孩子的父亲为国牺牲,是本朝的功臣。我自然也会把她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好生抚养长大的。” 她这样明晰事理,祁太太就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 说话之间,奶娘将女婴放下来,让她跟苏昭节互动。 少女就轻轻蹲下身来,指尖拈起一块碗碟里的枣泥糕,递到她眼前。 “小雪,”她将语气放得柔缓,低声开口道,“从今往后,我也是照顾你的伯母啦。” 那个孩子就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过来,一双黑葡萄般的双眸漆黑透亮,除了茫然之外,似乎还隐藏着某种提防和畏惧。 苏昭节保持着蹲身的姿势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过糕饼来。 少女脸上的笑容还未挽起绽放,就见她突然伸出短如藕节般的小手,用力把枣泥糕扔到她的裙摆上。 昭节不由得微微顿住,就看见小雪退回年轻的奶娘身后,似乎觉得自己是什么坏人一般。 她就不由得略显出几分无奈,站起身来,让丫鬟帮忙把裙摆整理干净。 祁太太见状也只得叹息一声,让奶娘把孩子抱走,才对昭节安慰道:“孩子小,认生害怕……往后熟悉些就会好了。” 少女低声应是,从慈和堂中缓缓走出来时,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这鸡飞狗跳的会见府内众人,总算是过去了。 第六章 回门见嫡姐 三朝回门这一日,少女很早就起身了,梳洗打扮一番之后,来到府邸门口,却见一袭雪青色缎面长衫的青年已经站在门口等待自己了。 她的脚步就不由得微微一顿,这三日对方都不在府里,她还以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回门的事宜。 想不到他这人也算是粗中有细,还惦念着她回门之事。 不管夫妻二人在内里如何生疏,在外时总要顾及彼此的颜面。今日祁云照若是不来,她一人回娘家去……只怕她那嫡姐会笑掉大牙。 马车已经备好了,见少女仍旧一直盯着自己看,祁云照不由得缓缓蹙起眉尖来,口吻略显不耐。 “我脸上有金子?” 少女察觉出他的反感,连忙转过头去,二人一前一后地坐上了马车。 苏昭节意识到他对自己的偏见,知晓这也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扭转的印象,索性也懒得多费口舌。 幸而车厢足够宽绰,少女挨着窗边坐下,在他坐下之后,还不忘把自己的裙角收拢一些,别挨着他,惹他心烦。 这夫妻二人一路上半句话也没说,沉默地坐着,直到马车缓缓停稳。 青年先撩开车帘下去,少女再掀起帘子出来时,发觉他站在车边等着,见到她,朝她摊开掌心。 苏昭节又忍不住看了看他,这人倒是很细心周全。 她借着他的搀扶缓缓落地,站稳之后用二人才能听见的嗓音低低道谢。 “……多谢郎君了。” 青年的眸光自她低眉垂眼的侧脸上一划而过,没有多说什么。 另外一边,被丫鬟搀扶着下马车的苏兰节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咬住了唇瓣。 那搀扶苏昭节的人……是祁云照? 怎么会是祁云照…… 前世成亲之后,一直对自己冷淡无比,看着自己跌倒也不搀扶一把的祁云熙? 她心口起伏不定,只觉得一股哀怨直冲脑门。再看看自己身边成亲以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叶望,才觉得内心好受一些。 叶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由得望过来,语气温缓地低问。 “怎么了兰娘?” 苏兰节朝着他伸出指尖,青年很上道地轻轻牵住她的手。少女心里这才觉得舒坦一些。 两对夫妻迈入正院里的花厅内,老爷太太都在,见着两个女婿,满脸堆起笑意来。 用午膳时,苏昭节指尖拿着筷子,鼓起勇气夹起一块鸡肉来,搁到身旁的青年碗里。 她做完这一动作,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自己吃起饭来,余光瞥见青年微微一顿,随即才咬下一口那鸡肉。 席面上几人面色各异,二人这样一番动作,落在几人眼中,就是感情很好,彼此已经习惯了夹菜一般。 旁人倒还罢了,苏兰节却是怎么看怎么膈应得很,前世对自己不屑一顾之人……对着自己那个从来瞧不上的庶妹,却是隐约温柔。 她就轻轻咳嗽了一声,身旁的叶望夹了点鱼肉放进她碗中。 “兰娘多吃点。” “夫郎……”苏兰节霎时柔软了口气,转过眼眸来眉目传情,朝他嗓音柔腻道,“你对兰儿真好……” 叶望就十分温柔地朝她一笑,气氛腻味得很。 这一对夫妻,看似感情十分要好,却是怎么看怎么做作奇怪。 用过午饭之后,两个女婿跟着老爷去前院书房里喝茶闲聊,花厅内则只剩下这母女三人。 苏兰节指尖捧着茶盏,轻轻抿下一口,伸出指尖,从少女发髻间的金钗上轻轻划过,她眼中光芒复杂。 既嫉妒,又痛快。 “二妹妹当真是不一样了呀!瞧瞧这满身的衣着首饰……”她就话头一转,“咯咯”地笑起来,“只是人靠衣衫,衣衫也衬人……二妹妹穿这个,总像是撑不起来一般!” 苏昭节也就轻轻一笑,轻描淡写道:“我自然不比姐姐雍容华贵了。” 苏兰节还反应了几息,才发觉她是说自己胖,不由得瞪起双眸来:“你——” 旋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阴沉下去的面色间又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二妹妹……你婆家那三尊大佛,不知你侍奉得可还如她们的意呀?” 第七章 嫡姐炫耀 少女反应了一下,眸光掠过对方唇角勾勒起的一抹得意的弧度时,才意识到她所说的,是祁家太太、祁二娘子和小雪。 苏兰节满心期待地就等着看她的好戏。 前世……自己可是被这几个奇葩折腾得死去活来的! 一过门,大婚当晚祁云照就被急召,说是“军营中有要事”离开,一直到他后来出征,对自己也冷冷淡淡,根本没圆过房。 次日清早她就起身去听婆母训话,也不过只是翻了几个白眼,背地里跟丫鬟抱怨了几句话,就被冠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还有她那个小姑子,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成日里疯玩,还在她的院子里捉蝉,打扰她的午觉。 她也不过只是想让对方消停些,派人暗地里在树下泼油绊倒她,谁知会让她摔下台阶,摔断一条腿? 不过祁荣蕙断腿之后,自己的日子倒是清静了许多。只是,对方因为此事而记恨自己,她也全然不在乎。 还有那个小孩,看着挺乖的,却喜欢耍阴招,拿墨水在自己新裁的衣裳上乱涂乱画,她气急了把她推到地上,还被奶娘告状,婆母把她关了禁足。 之后过不了多久,祁云照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她好端端的小娘子就这样做了寡妇…… 她自然不愿,私下里找了个戏子进府唱戏,名为演出,实则私通。 谁知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趣事,却无意中被她那个规矩严苛的婆母发觉了,不得不把对方推落水中淹死……只是可惜了自己,也因此事败露,在罪责降临之前,她只好服毒而亡,还能保全自己身后的名声。 回想起前世的那一堆子糟心事,苏兰节只觉得膈应至极。 幸亏这一世自己机灵,推给了苏昭节……否则这些数不清的祸事又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了! 苏昭节闻言,却似乎有几分懵懂地反问她。 “姐姐所指的,是祁太太、二娘子和小雪?” 苏兰节得意地扬了扬唇。 “她们都很好呀。”少女就温声细语地一一道来,“婆母待我很好,教我规矩……二娘子也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活泼得很。小雪还在襁褓之中,更是如白纸一般纯净……” 苏兰节唇角的笑意一滞,就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语,反问道:“难道你是说,你嫁进祁家的门,没有吃一点苦头?没有人给你脸色看?对你从中作梗?” 苏昭节听闻这话,更是觉得有几分荒谬一般,微微摇头:“大姐姐……你怎么会这样想?” 苏兰节的面色就不由得透出几分难看来,她前世嫁进祁家的时候,可是处处被禁锢,想做什么都不顺心意! 苏兰节有心想拆穿她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嫁进叶家之后,叶家诸人对自己的依顺态度,如今正是春风得意。 因此她一时也就懒得说了,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己!她愿意打肿脸充胖子,就让她充去……过不了多久,成了寡妇就有的她哭了。 想到此处,苏兰节眼中划过一抹得意,就朝少女微微一笑,换了个话头。 “……要说嫁人也不必只捡那高门显贵,内里有多少阴私之事是瞧不见的!”苏兰节一脸娇羞,笑意盈盈道,“小门户有小门户的好处,事事都依着我……成亲当晚叶郎就向我许诺,绝不会纳妾了!” 她说着,颇是得意地扫过一旁的少女一眼。 太太听着,倒是安下几分心来:“如此就好。” 苏昭节心中微微嗤笑,自己这位嫡姐识人不清,还真把个叶望当做香饽饽了。 叶望其人狼子野心,不过是伪装得好罢了……之后就会慢慢露出大尾巴了。 “那真是恭喜姐姐了。”少女神色间流露出一抹几不可闻的艳羡之色,很快掠过,低声道喜,却这样的反应却显得越发真实。 就好像内心很是嫉妒,表面上却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来。 苏兰节眼中得意之色愈盛,掩唇而笑。 第八章 萌娃小雪 从娘家回来之后,日子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常态。 祁云照因为忙于军营中的事务,很少回府,即便回来也是在给祁太太问安之后就径直在前院书房里歇息。 这名义上算是新婚夫妻的二人,却几乎没怎么碰上面。 苏昭节也就暂且不管他,先把府里的人员理清楚。 这一日午后,她就特意带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布老虎和兔儿爷来到了东侧院中。 小雪被奶娘和两个教养嬷嬷,还有一干丫鬟带着,就住在此间。 少女缓步迈进屋里内室的时候,转过屏风来,就见两个丫鬟手里拿着娃娃,哄着在榻上爬来爬去的小雪。 只是小雪似乎对二人熟视无睹,只专心地低着头,盯着空气中某一处瞧。 二人也是无奈,见了她来,连忙上前见礼。 “世子夫人也来看望小雪呀。” 少女轻轻应了一声,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上前挨在榻边坐下。 似乎看见了不熟悉的身影,小雪往后退开几步,蜷缩到枕头后边的角落里去,十分防备地盯着她看。 “小雪,”昭节手里拿着一只布老虎,指尖轻轻摇晃,柔声软语地哄着,“你看这是什么?我们来一起玩布老虎好不好?很好玩的……” 那孩子睁着一双如葡萄般透亮黑沉的圆眸,只是盯着她看,一声也不吭。 少女哄了好一会儿,见她索性不搭理自己,扭过头去看着别的地方,也只得叹息一声,暂且放弃这个讨好的战术。 怕自己在这里待太久反而会让孩子觉得不自在,她站起身,跟着一直照顾小雪的奶娘走出门去, 在隔壁的暖阁中款款坐下,昭节忍不住低声问道:“这孩子是一生下来就这样不说话,也不肯跟人互动么?” 她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绪。倒不是为自己要尽快融入这个家庭中,而是担心这孩子心里会不会有什么阴影……日后长大了,想要治愈就会困难一些。 对她自己本身也不太好。 奶娘就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娓娓道来,“这孩子很是怕生,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奴婢也担心得很。” “她这样奇怪的脾性,是跟她出生时的经历有关。”奶娘就把祁太太也不怎么知晓的一段内情说与她听,“小雪出生当日,母亲颜氏就难产血崩而去……当时咱们府上的祁太太还不知晓此事呢。一时又要忙着收敛颜氏,留下她一个孩子,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护着周全。” “小雪很依赖那丫鬟,一生下来就被她日夜哄着照拂。”奶娘话到此处,也有几分不忍,“只是等咱们府上的人过去接手照看小雪之后,那丫鬟认为自己的职责已尽,小雪已有人照管,就自缢身亡……以身殉颜氏了。” “当日小雪午睡才醒来,急着要找她,不知怎么就摸去了那婢子自缢的厢房……吓得她连哭也不会了。” 后来,还是特意找了大夫看诊,说这是“受惊吓心神惊惧过度所致”,开了七日的药喂下去,这才嚎啕大哭。 只是哭过之后,她的性子就变成了如今这模样……想必也是当时受惊吓的缘故。 少女听完了这一段内情,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来。 “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转过脸,眸光透过轻纱铺设的屏风间隙,落在孩子不声不响坐着的侧脸上,语气微沉了几分。 “那丫鬟的衣饰发髻,大概是怎样的?” 第九章 顽皮小雪 少女次日再度迈进东侧院的房门时,就转换了一副装扮。 她身着一袭淡绿色暗绣云纹罗裙,外搭一件豆绿色撒花绣芙蓉花纹薄衫,显得身段纤细匀称。青丝被巧手绾作简单的圆髻,盘于脑后,斜斜插上两支珍珠玉簪,微微一笑,两弯柳叶眉显得格外亲和柔缓。 她缓步绕过屏风,抬起双眸,就见榻上原本在发呆的女婴转过眼眸来,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 看来这招奏效。少女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来,慢慢走上前,在榻边坐下来,手里拿着布老虎逗她。 “小雪,你看我是谁呀?咱们一起玩好不好?” 小雪没作声,也没被她手上的老虎吸引注意力。眸光只是定定地落在昭节的脸上。 她看着有点心酸,安静地等待着,小雪看了她半晌,似乎才觉得是真实的。她慢吞吞地爬上前,小胳膊小腿挨着她坐下来。 昭节心头不觉一软,伸出指尖把小老虎递给她。女孩双手抱着把玩,虽然不说话,但是这种无声的依赖已然算是难得了。 少女发觉她一边玩布老虎,一边还不忘小心地偷瞄自己两眼。就装作没留意的模样,拿起一卷书慢吞吞地翻看着,好让她能够自在一些。 过了一会儿,少女忽然间感觉到自己腰间微微一沉,她垂下眼睫,便见到奶团子靠着自己,小胳膊小腿还抱着布老虎,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也是趁着这种时候,少女才能光明正大地看看她。 女婴的眉眼纤长浓密,如一双小刷子一般,随着她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轻颤着。 她伸出指尖,摸了摸她的小手,是很柔软的。睡梦中的小雪不乐意,把手抽回去,翻个身,继续睡去。 于是内室里的众人都不敢发出声响来,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只留下两个丫鬟在旁守着。 奶娘就忍不住欣慰地感叹一声:“还是世子夫人有主意……这孩子往后应该也会接纳你一些了。” 昭节就不由得轻轻弯起唇瓣,感叹一声道:“我也只是盼着这孩子安康长大罢了。” 从那之后,小雪总算就不那么排斥苏昭节了。少女每日都会抽空过去陪陪她,也能摸摸她的小手,只是还不算十分亲密。 这一日夏日阳光洒落,午后不算很热,花园里也有清风微微拂面。 昭节就让奶娘带着小雪,一起去花园里逛逛,孩子的脾性本就闷,还不出门憋着只会更闷。 一行人来到花园东北角的人工湖畔,一片桃花林之间。 少女原本坐在凉亭之中,不远地看着小雪被奶娘牵着手四处乱跑,却见小小的人儿忽然伸出手,指了下一棵桃花的繁茂枝桠。 以为她是要看花,奶娘伸手把她抱起来,举高一些去摸花瓣。 谁知她忽然间小腿一蹬,就往前双手攀住了一根树枝,迅速攀爬了上去。 “小雪!”少女立刻起身,来到树下。却见她动作灵敏,飞快地爬到高些的树枝上去。 “小雪!”昭节看得内心着急,这树枝看上去纤瘦,很容易被折断的样子,“快下来,很危险!” 第十章 祁云照的改观 那孩子趴在树枝上,肉肉的小手掰着什么,低下头朝着她“呜哇呜哇”地叫唤着。 少女不解其意,还没搞清楚状况,耳畔听得“跨擦”一声脆响,那根树枝应声而断。 耳畔是一阵惊呼声。她来不及多想,连忙飞扑上前,下意识闭上双眸。 怀中重重地落下一物,她下意识拿手挡了一下这冲击。 少女鼻尖嗅到一股浓郁的花香,缓缓睁开双眸,便见怀中的奶团子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眸,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她小手里攥着一小枝桃花,往少女脸上送了送,口中“咿呀”地叫唤了几声。 苏昭节福至心灵,伸出指尖接过,眉眼间不由得染上一抹欣喜之色。 “这花……是送给我的?” 小雪乖乖地点了点头。少女心尖如同被蜜糖浸泡,不由得抱住她,站起身来,眉眼都笑得弯弯。 “谢谢你呀,乖乖……” 桃花林外不远处的一座抄手游廊之中,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其中。 青年身着一袭雪青色缎面长衫,衣角被清风吹得拂动,青丝被一丝不苟地绾起,以碧玉冠束好。他眉眼薄凉,轻缓地落在桃花树底下那一大一小的两抹身影上。 少女眉眼温柔亲和,抱着小女孩,跟她低声说着些什么。 祁云照武功高强,可以清晰地听见少女语气柔缓地跟怀中女孩低语。 “……爬树可不好,摔下来会疼的哦!” 青年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她哄孩子的时候,眉眼低垂着,眼尾眉梢俱是柔色,话语也格外轻柔,让人觉得如同一阵暖洋洋的清风拂面。 他看着,只觉得原本因天子召见而略闷沉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 “……夫人时常去跟小雪玩么?”他这段时日都没怎么留意这个被自己称之为“妻子”的女人,因此一时见到她的另外一面,有几分陌生。 府里的管事就望过去一眼,语气含笑地低声回答。 “世子夫人常去东侧院陪伴小雪娘子,她脾气又温和亲切,对孩子很有耐心,小雪娘子也很喜欢她呢!” 原来如此……青年不由得微微一顿,眼前浮现出新婚当晚,对方那双澄澈无暇的眼眸之间映照出来的倔意和坦荡。 她说,“世子爷误会昭节了……我没有在亲事上耍手段。” 如今看来,或许当真是彼时自己听信谣言,误会了她? “世子爷要不要过去跟夫人说说话儿?”管事就忍不住提议道,“夫人那边玩得正热闹呢!” 青年回过神来,再度往桃花林瞥去一眼,少女抱着孩子,眉眼之间神采飞扬,很是鲜活灵动。 他就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跟苏昭节不算很熟,过去恐怕会破坏掉这份气氛的。 “不必了。” 他摇摇头,转过身离开。 至晚间,这几日小雪都很缠着她,晚上非得她来哄才能顺利入睡,换做旁人便会哭闹不休到深夜。 少女把她哄得睡着了,才起身离开,回自己院落中去。 此时饭菜已经热过一遍了,见少女伸手拿起筷子就要夹菜,筠儿忍不住低低提醒一声。 “夫人……今日世子爷也在府中书房呢?奴婢听说,世子爷跟人议事,到现在还没用晚饭。” 昭节闻言,夹菜的指尖不由得微微一顿,随即才道:“他又不是傻子,饿了自然知道叫传饭。” 祁云照对她偏见颇深,她也不愿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那个冷屁股。 “筠儿的意思是,”楹儿就忍不住补充一句,“世子爷或许是忙忘了,夫人派人去问候一声……也更彰显出夫人对世子爷的关心呀。” 少女实则并不想去,不过见她俩坚持,也就挥挥手示意二人前去了。 她也没抱什么祁云照会跟自己一起用饭的希望,没闲着,继续吃了起来。 直到她吃到一半时,抬眼瞥见门外一抹雪青色的衣摆划过,霎时一顿,被几粒米给呛到说不出话来。 “啊……咳咳……” 眼前忽然递过来一杯茶盏,她眸光瞥过对方匀称修长的指尖,连忙接过来灌下一大口。 等气被抚顺了,少女才后知后觉地有几分尴尬地小声开口。 “谢谢你……” 第十一章 提醒小心 于是二人就相对而坐,婢子盛了一碗饭给青年,让这对年轻的夫妻单独相处,几个丫鬟都退出门去。 祁云照看上去倒不是很饿,玉鸾才抿了两口鸡汤,便听他低声开口,嗓音温缓。 “……我今日瞥见你照顾小雪了,”这话他说得真情实感,“那孩子可怜落魄,辛苦你照料。” 少女倒是因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而微微不适,听出原来是看见了二人在花园桃树下游玩的缘故,估计是觉得自己为了尽快在府里树立威望,才会这样做吧? 她就轻轻搁下碗筷,抬起双眸,眸光仍旧如新婚当晚二人对峙那般坚定澄澈,不含一丝见不得光的内涵。 “我照顾小雪,”她就一字一顿地淡声开口强调,“不是为了自己的什么谋算……而是真觉得孩子可怜,想帮她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罢了。” 青年触上她那双干净的眼眸,不由得复又轻轻垂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偏见让她心生不满了。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热心肠的脾性……只是自己听信谣言,误解她罢了。 “抱歉,”祁云照比其他男子强的地方,就在于意识到错误后会乖乖低头道歉,“是我误听人言,误会了你。” 昭节原本还有几分膈应,一见他这样呼风唤雨的少将军也愿意低头,心口闷堵的气也就散了大半。 坊间传闻……少女听着这话,心底便不由得微微苦涩。 那想必就是自己那位嫡姐散播的消息了……她还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分明当日,是她自以为占尽先机,闹死闹活要跟自己换亲的。 却还要在外头散播她“攀龙附凤、爱慕虚荣”,不要脸跟嫡姐换亲,攀上定国公府这门好亲事的坏名声。 她眼底就划过一抹锐利之色,自己这位嫡姐,重活一世还是没长多少心智。 这时,祁云照却是缓缓提起一事来:“今日上午,天子召我进宫,透露了北边寒云国的大批军马已经越过宣明山,连着攻占了三座城池。夏州告急。” 昭节闻言,就不由得轻轻蹙紧眉尖来。 寒云国民风彪悍,北地资源匮乏,跟南国总是有摩擦,你来我往的。 不过这一回,强攻下三座城池……夏州地处紧要,若是接着再被攻占,一路过来穿越戈壁……恐怕就要近京城了。 朝中如今可用的善战之人不算多,自打祁云照父亲老定国侯病逝,“虎父无犬子”,主要就是他一人挑起了大梁。 如今,天子的用意也十分明显了。 “陛下让我担任镇边大将军,十日之后,出发前往前线。” 见少女一脸沉思不语,他便也忍不住轻抿住薄唇,嗓音愈低地开口:“此行凶险万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来的,府里的事情,还请你多留心。” 何止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昭节回忆起前世他战死的消息,心头就不由得微微一梗。 倒不是二人感情如何深厚……只是做寡妇的确不是什么好下场。 她就稍稍把头低了下去,唇角轻轻抿起,仿若含羞带怯道:“夫君说哪里的话,你我夫妻本是一体,照看家里是妾身应该做的。” 祁云照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朝她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第十二章 靠近顽皮小姑 昭节的指尖就忍不住绞着一块罗帕,回忆起前世青年的结局,忍不住低声提醒他道:“妾身听闻桐关惊险万分,有万丈悬崖……还请郎君万分当心,保重身子。” 祁云照就微微点了点头,桐关……他唇齿间默默咀嚼这个名字,加深自己的记忆。 “我明白的。” 得知此事的次日一早,少女就出门去庙里上香,替他求了一枚平安符。 回府之后,她就变卖了一部分自己的嫁妆,换得银钱来请老手的铁匠打造了一件软甲。 送青年出门的那一日,她就让丫鬟呈上来,一只偌大的青檀木匣子,递交给马背上的祁云照。 青年接过匣子来,打开看了一眼,内里是一件略显坚硬的软甲,以铜铁丝制成。 他的眼眸就不由得微微一动,低低道:“这是……” 少女温声解释道:“这是我特意吩咐人做的软甲,如一件衣裳一般,可保证长剑刺不进胸膛,还有平安符,也是我亲自去庙里求来的。” 她说着,顿了顿,才抬眸望向青年,眸光温然。 “保你平安。” 祁云照眼中就不由得划过一抹慰藉之色,弯起唇角来一笑,朝少女真情实意道:“我明白了……多谢你。” 二人相视而笑,看上去画面分外美好。 祁太太眼中就忍不住滑过一抹笑意,儿子夫妻和睦,自然是她所希望看见的。 只是一旁的祁荣蕙,手里还玩着一只金蝉,瞥见这一幕,就忍不住低下头去,撇了撇嘴冷笑。 “真是虚伪!” 这话她没敢说得太大声,但目送青年骑马带着队伍缓缓离城的少女却听见了,她就不由得转过眼眸,轻轻落在她身上。 小雪手里拿着一只布老虎玩,昭节弯下腰肢,伸手将她抱起来,这才看向祁荣蕙,唇角蕴含着一抹温软的弧度。 “荣蕙,你会不会抓蝴蝶?” 祁荣蕙还以为她会训斥自己,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她就不由得轻轻一怔,下意识摇了摇头。抬起双眸,就见昭节朝她弯起唇瓣,骄傲一笑。 “走吧……咱们抓蝴蝶去!” 祁太太就忍不住在一旁道:“小孩子家家没规矩,昭娘你别跟她胡闹,好好的闺阁娘子都成野猴子了。” 荣蕙就忍不住气闷,站住了脚步不说话。 这是跟她母亲置气呢。 少女就忍不住转过眼眸来,朝着祁太太微微一笑,语气柔和。 “有我看着她呢,不要紧的。” 祁太太也就不说什么了,目送一大两小的身影轻快地离去。 “自从世子夫人过门啊,”管事妈妈就忍不住笑赞道,“这府里的气氛可是好转一些了。” 往常祁云照就是个冷冽淡薄的性子,一回府大家话也不敢多说一句,都沉闷得很。 新夫人却是个说笑温柔的性子,上上下下恐怕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祁太太眼底眸色也不由得柔缓几分。 “你说的是。” 昭节带着少女来到花园之中的假山石后面,有一座小泉,溪流潺潺。就是这样的地方,才能看见蝴蝶。 翠绿色的繁茂枝叶之间,有色彩斑斓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在阳光之下飞舞。 她让筠儿拿一块轻薄的丝绢来,捆成一个口袋的形状,口子稍稍收紧,拿树枝绑好。这样一个简单的捉蝴蝶网子就准备好了。 她一手拿着,悄悄靠近停在树枝上的一只蓝金色蝴蝶,指间动作飞快地一捞,一只蝴蝶就被收入网中。 婢子拿了一只大玻璃瓶来,把蝴蝶放进去,瓶口封上细网纱,如此就可以看见蝴蝶在其中翩翩起舞了。 小雪跟荣蕙都盯着看得目不转睛。昭节又抓了两支,接着把纱网递给荣蕙,“你来试试。” 第十三章 姑嫂和睦 少女伸出接过来,慢吞吞地踩进小溪流中,她双手拿着那有几分沉的纱网,用力朝树枝上停歇的一只粉色蝴蝶兜过去。 可惜她的力道没有掌握好,网子飞快地兜过去时,那只蝴蝶已然灵巧地飞开了。 而她自己反而因太过用力而摔进了小溪中,裙摆打湿了多半,整个人都有几分狼狈。 荣蕙就咬住唇瓣,觉得丢脸了,正要发脾气,却见小雪蹲在小溪边,看着她咯咯地笑起来。 小雪出生一岁多以来,从没笑过的。 祁荣蕙心口的那股气霎时烟消云散,她爬起身来,就要用湿漉漉的双手去摸小孩。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也敢笑话我,看我不揍你!” 说着就要扑过来。小雪虽然不会说话,却听得懂话语里的意思,见状连忙躲到昭节身后去,露出小脸蛋来朝她吐了吐舌头。 “略略略……” 昭节抱住她,朝荣蕙清浅地一笑道:“好了不闹了,快接着抓吧。” 最后荣蕙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抓到一只粉白色小蝴蝶。 但这也是她亲手得到的,举起纱网朝几人炫耀。 “蕙娘好厉害。”昭节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人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谁都不会例外。 丫鬟们忙着给抓到的蝴蝶取名字的,荣蕙跟小雪玩水玩累了,就坐在假山石上的凉亭中歇息。 昭节抱着玩累了就睡过去的小雪,拿干净的罗帕给她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祁荣蕙就忍不住看了看她,在她望过来之前,又连忙低下头去。 “怎么了?”昭节看她反常的表现,不由得伸出指尖,捏了捏她头上挽起来的一对双环髻。 “你跟母亲好像不一样。”小丫头闷声闷气地回答道,“她总是说,要我安安静静的待在卧房里学绣花……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 祁荣蕙说着,就忍不住抬起双眼,问她:“你呢?你也是这样想吗?” 昭节对上少女这双懵懂茫然的圆润眼眸,不由得轻声细语地给出回答。 “她说得对,但也不全对。” 昭节就提醒她道:“大多数人家都需要一个温柔娴淑的妻室,但你可以选择,不为他们的需要而活。” 那是其他人的要求,而不应该是女儿家对自己的。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前世的自己就是那样做的,她把自己的一切才华都献给了夫君叶望。 他政务上有什么事情为难,都是自己想着“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翻遍了古书,替他想办法解决。 熬得她倒是对书上之事十分熟悉,而夫君却还只是个草包。 最后的下场呢?自己用完就被丢弃,被弃于别院之中,郁结于心,又不给好饭食材,不出两年就凄惨而死。 因此她得出结论,无论如何也不要因为旁人的评价说法来影响自己的心态。 见祁荣蕙微微沉吟,少女忍不住接着问道:“蕙娘以后想做什么呢?” “我……”她眼中浮现出一抹茫然之色,但很快就转变为坚定的光芒,“我想做女将军!” 她说完,才有几分忐忑地望向昭节,以为她会不认同这话。 可昭节眼里,却尽是温柔和缓的笑意,“做女将军好……女将军不会有人敢欺负你,还可以除暴安良、治国安邦。” 荣蕙的眼眸就不由得缓缓明亮起来。 “等你哥哥回来,让他教你练武好不好?” “嗯!”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 昭节眼中就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浅浅笑意,其实这府里的孩子还是好哄的。 只是提起祁云照来…… 她就忍不住转过脸去,眸光落在远处的墙边,一轮灼热的太阳正要缓缓沉下去。 昏黄色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就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来。 第十四章 噩耗传回 过了几日,少女难得借着要去郊外的祁家庄子田地上巡视一圈,出了门去。 出门之后,却没急着出城,马车驶到一间茶馆门口,平缓地停住。 少女头上戴着帷帽,淡粉色的纱幔浅浅遮掩住内里的容貌,她指尖扶着楼梯,缓步迈上二楼,推开回廊尽头的一扇房门。 屋内的两人见着她,都不由得站起身来,其中一人更是略显几分激动地迎接上前来。 “……昭娘?” 少女抬脚迈入屋内,将门关紧,方才取下帷帽,朝着那泪水盈润眼眶的中年妇人温声开口,语气里也不由得夹杂了一股酸涩之意。 “小姨母。” 眼前这位妇人,便是她母亲的双胞胎妹妹,王家如今的当家人。 亲人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从前苏昭节没有机会跟母亲的娘家人见面,也有太太拦着的缘故,今日才算是好好相见一面。 王夫人是性情中人,一见着她,想起自己早早病逝的妹妹,怎么能不上心?指间捏着罗帕,擦拭眼尾湿润。 “母亲快别伤怀了。”姨母身旁的少女就走上前来,伸手替妇人顺了顺气,柔声道,“再这样,表妹也要跟着伤心,未免不好。” 王姨母连忙擦了眼泪,向昭节介绍道,“是,不该如此失礼的。还没做介绍……皎月,这是你表姐。” 那唤作“皎月”的少女就弯起唇瓣来,笑盈盈地清唤了一声。 “表姐好!” 苏昭节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由得弯唇浅笑,感叹道:“皎月……真是个好名字。” 王皎月嘿嘿一笑。这个名字娇柔雅致,她本人的脾气却是活泼生动,截然相反一般。 于是三人坐下说话,少女今日来见她们,实则也是有一事相求。 “姨母也知道,我的夫君祁云照才被陛下派遣出征……”她就用一种隐晦的说法,道出了心内隐约的不安,“他才出门,我就夜夜做噩梦……总是梦见云郎他……回不来了。” 闻言,王姨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就不由得心疼道:“我的儿,你这是担忧太过……” 昭节就忍不住轻声细语道:“不知姨母可愿意帮我,在西北那边打听打听他的动向?若有可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帮衬一二。” 她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向妇人行跪拜大礼:“若有姨母帮助,昭娘感激不尽!” 王姨母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我们王家是商贾人家,虽说在外边被官家看不起……可我们也有我们的好处和维生之计。四处走南闯北的,想打听消息不是什么难事,你放心就是了。” 她说着,似乎想起一事来,就忍不住询问起王皎月:“你后日是不是就要带人启程,去西北运玉石了?” 那边的和田玉极好,矿产丰富,运回来能够卖出高价,利润极高。 只是风险也相应的高。 闻言,王皎月微微点头,对着少女露出一抹坦荡的笑意:“是,跟李叔李婶他们一起。表姐放心吧!” 苏昭节眉眼之间就不由得微露讶色:“表妹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跟着商人一起运送玉石了?胆子好大啊。” “是,”王姨母就笑了笑,也是无奈,“我们商贾之家,儿女都是这样的大大咧咧。” 少女又跟二人闲聊两句,王姨母知晓她如今嫁入侯府,要用钱的地方多着,上下打点,特意塞了一匣子银钱给她。 昭节本不欲收,见姨母坚持,也就只得收下。再三拜谢,方才告辞离去。 小半月之后,少女这一日正在慈和堂中抱着小雪,一面指间拿着绣花绷子细细地绣一朵小梨花,一面扭过头,跟祁太太说笑。 祁荣蕙就在外边庭院里扑蝴蝶,气氛一派融洽祥和。 也就是在这时,忽见一人穿门而来,身上风尘仆仆,似乎有几分欲言又止地站住门外,先跟管事妈妈耳语两句,那管事妈妈面色猝然一变。 “什么?!” 祁太太也就听见了,见二人面色都不好,忍不住眯起双眼问道:“怎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没规矩!不许遮遮掩掩的,进来回话!” 那传递消息之人方才进屋来,在厅堂内地下跪了,磕了个头,见祁太太催促,这才颤声回禀。 “……回侯夫人的话,少将军在桐关对战敌军时,不慎中了对方的圈套,被围困,连人带马坠下万丈山崖……至今未能寻到踪影!” 第十五章 苏家情薄 他话音落下,便见祁太太面色一变,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往前俯下身,“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众人始料不及,连忙上前搀扶。昭节也连忙放下小雪,上前搀住妇人的臂弯,只见她双目发直,口中只是一叠声唤着“我的儿啊”。 任是旁人如何劝解要冷静,也充耳不闻,眼看着呼吸急促就要背过去去。 昭节一瞬间看出她的不对劲,连忙蹙起眉尖问道:“太太有没有心疾?快拿药来!” 那平素里侍奉得多的婢子经她提醒,方才缓过神,连忙飞身去取了一剂保心丸来,喂妇人吃下,方才渐渐地呼吸平稳下来,却是晕了过去。 一时小雪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周围大人们都脸色一变,她虽然小,心里却很敏感,觉得不安就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奶娘怎么哄都不行。 这时,祁荣蕙也哭哭啼啼地进来,扑到昏迷的妇人身上,平日里看着判逆,真有大事临头的时候,却是六神无主,也不过只是个孩子罢了…… 一时之间,花厅里乱糟糟的,丫鬟仆妇一时也慌里慌张,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是苏昭节先定下神来,冷静地先吩咐丫鬟把祁太太送进内室榻上去平躺歇着,再叫一个管事妈妈快快出府去找大夫来看太太。 她伸手抱起小雪,低声唱着童谣哄睡,好一会儿子,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女童才沉沉睡去。 少女把小雪放进隔间的摇篮里,又回过头来劝解伤心害怕的荣蕙。 “蕙娘还说要做女将军呢!”她就口吻认真地训劝道,“哭成这样,若是你哥哥回来看见,岂不失望?” 祁荣蕙打着哭嗝道:“可是哥哥他已经……” “谁说的?”苏昭节神色之间坚定而又温柔,让人有种天生依赖她的感觉,“你不要怕,没有找到他的踪迹……这就是好消息。” “一日没找到,或许就说明他一日还好生地活着!” 少女虽然也只不过是比她略大几岁的年轻娘子,可眉眼间透出的坚定沉稳却十分令人心生信任。 荣蕙的哭声就渐渐地止住了,昭节提醒她道:“你看看婆母醒了没有。这个时候,她正是需要亲骨肉在旁侧安慰。” 荣蕙轻轻点头,抬脚走进内室。 昭节一面把府里的管事们都召集在一起,吩咐了一声雇人去桐关打听消息。一面她自己整理仪容之后,便急急回了苏府。 苏老爷好歹也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虽说京城之内,这样的宦官遍地都是,但她心里想着总比自己这个内宅妇人见识得多,也有人脉去打听一二。 苏老爷在书房里接见了她,少女心急如焚,开门见山地低声诉说道:“……父亲可知世子爷他坠崖失踪一事?消息传回京城来,我们都担心得很……不知父亲可否出面去搜查世子爷的下落?” 闻言,却见苏老爷指尖摸着胡须,神色诡谲道:“你急什么?有什么可找的?” 少女闻言一滞,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他,这个被自己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苏老爷神色间隐约不耐,寒声道:“桐关那是什么地方?地势惊险,有众多断崖,他掉下断崖……那是必死无疑!” “还没找到——”少女着急地反驳道,却见苏老爷微微冷笑一声。 “恐怕人都粉身碎骨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昭节的心就不由得往下一沉再沉,心间生出一股沁入骨子里的寒意。 这就是她的父亲……面对自己夫君生死未卜的女儿,说出了这样绝情的话语来。 第十六章 兰节有喜 “父亲怎么能这样说?”她双眸绝望,仿佛头一回认识自己这位父亲。 不……其实也算是早就有所预料了不是么? 前世……叶望当上一品内阁学士之后,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那时的苏家夫妇对她难得亲近几分,她还很是高兴。 但是后来,她被叶望厌弃,囚禁于别院之中,他们只顾着跟忘恩负义,天子面前炙手可热的新阁老打好关系,却对自己的去向不闻不问,压根就不关心。 这就是她的生身父亲和嫡母。 昭节只觉心头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进去一般,她怔怔地坐着,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咬紧唇瓣。 “说白了,父亲就是没有把我当做过您的亲生女儿。”两世为人都被亲人区别对待的憎恶涌上心头,她几乎痛苦地叫出声来,“你何曾想过昭娘的日子?那可是你的少将军女婿!” “啪嗒”一声,是苏老爷手里的茶盏被扫落于地面,发出一道巨大的声响来,他嗓音阴沉寒冷。 “他若是回不来,那就不会再是少将军,也不会是我的女婿!” 昭节怔然地望向他,心中一时噎住。 苏老爷却不管那么多,他站在窗前,心口起伏不定,侧过头,眸光冷然地落在那气得不轻的少女身上,口吻也是极其凉薄的。 “你需要尽快做好打算了……等确定他身死的消息一传回来,你就赶紧跟定国侯府和离,我自然会再为你相看一门好人家的。” 少女咬住唇瓣,她可不觉得苏老爷的这个决定是为了自己好。 前世她那位嫡姐守寡之后,父亲跟嫡姐为了保住她“为亡夫守寡”的好名声,逼着不许和离再嫁,又心疼女儿孤苦寂寞,特意给她找了个情夫二人偷情…… 这一点,是她后来回娘家,才从丫鬟口中的议论得知的。 后来只听说定国侯夫人失足摔下楼梯而死……接着嫡姐便也很快香消玉损。如此一看,恐怕是祁太太发现了她与人私通的奸情,苏兰节就下了毒手。 轮到自己这一回……父亲就全然不顾她的名声,只一心要拿她换取联姻结亲的利益了! 苏昭节只觉得着实荒谬,她起身就走,推开书房的门,快步走过回廊。 也懒得去向嫡母请安了,即刻便要离府,绕过抄手游廊的拐角处时,却迎面撞上两道身影。 正是嫡母太太跟苏兰节二人。 少女轻轻吸了一口气,虽说此刻没有心思跟二人虚与委蛇,但也不得不全礼数。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语气无波无澜。 “给太太请安。姐姐好。” 说着,起身就要绕过二人离开。 这时,却见身着一袭杨妃色金线刺花长襦裙的苏兰节指尖捏着一方罗帕,轻轻掩唇而笑,语带讥诮之意。 “妹妹这是急着去哪儿啊?祁将军一出了事,瞧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说着,她就挑起眉眼,轻轻瞥过了那紧闭的书房门一眼,眼中划过一抹得意。 “父亲怎会为这种事情帮你呢?世人都知祁云照是必死无疑,妹妹你也真是的,何必拿这种事让父亲烦心……这可不是个好女儿应该做的呀。” 少女就不由得微微顿住了脚步,她蹙起眉尖,缓声反问道:“姐姐又何必说这话?难道你很愿意看见妹妹守寡?” 苏兰节脸上畅快的笑意就不得不收敛几分。她是很得意高兴,可是这话却不能明面上说出来,免得被抓住把柄。 “妹妹说笑了。”女人就敷衍着假惺惺道,“咱们是一家子,我怎么会幸灾乐祸呢?” 苏昭节委实懒得搭理她,口中搪塞着“我想也是”,便抬脚欲走。 这时,苏兰节却又笑意盈盈地轻轻唤住了她。 “妹妹何必急着走呢?还有一桩喜事,我未曾告知妹妹呢。” 少女顿住脚步,转过眼眸来看向她。 就见苏兰节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落在她还看不出几分形状来的平坦小腹上,指尖动作轻缓地抚过,她唇角笑意渐盛。 “我已经有一个月的喜了。” 闻言,昭节的神色就不由得微微一顿。她记得前世……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怀上身孕的。 虽然重来一世……但有好些脉络走向是差不多的。 少女如此想着,回忆起自己前世不足六个月就无缘无故小产一事,向女子缓声开口。 “那真是恭喜姐姐了……”她说着,不由得多提醒一声,“有喜之人事事都要留意,姐姐可要小心着点。” 苏兰节骄傲地扬起下巴,朝她得意一笑:“我自会小心,不必妹妹操心。只是可怜了妹妹……从此再也不能生儿育女,青春年华,就要这样白白地浪费个干净了!” 第十七章 不离不弃 昭节原本不欲跟她起冲突,转身离开的脚尖就不由得微微一顿。 她回转过身来,稍显冷淡地瞥过苏兰节唇角的讽刺弧度,抿了抿唇瓣。抬起指尖,从自己的发髻间取下一支银嵌白玉素簪子,递到女子跟前。 “姐姐说得极是。”她弯起唇瓣来一笑道,“妹妹一想,也觉得自己从此就要守寡,实在是此生了无意趣。这个就当做我送这个未出世的外甥的礼了。” 她就把簪子越发递了过去,言笑晏晏道,“这个可是王姨娘留下给我的遗物呢……我一向珍爱无比,旁人我才不舍得割爱!” 苏兰节原本听她说着艳羡之语,眉眼间不由得染上一抹得意。正要伸手接过簪子,就听见了她的后半句,不由得神色微微一变,立刻将那支簪子丢开。 “你拿死人物件给我?你安的什么心!”女人拿着手帕擦拭指尖,怒骂一句。 太太也不由得上前,拿绣花鞋将那支簪子碾碎,冷眉道:“昭娘,你也太没规矩了!” 少女的眸光自那支粉碎的簪子上一划而过,眉眼间却是冷淡无比。 那根本不是王姨娘的遗物,她怎么舍得戴着四处跑?只是顺手拿个物件恶心二人罢了。 少女看着二人如临大敌的模样,浅浅讥诮地一笑,转身离去。 “姐姐怎么这样喜欢讥笑嘲讽旁人……却连这一点回击都接受不了呀?还是好生练一练你的承受能力吧!” 少女回到定国侯府邸之中时,便听管事妈妈说起“侯夫人醒了”,连忙提起裙摆,向慈和堂中来。 慈和堂内室之中,一进门便能闻见一股浓郁的药香,直呛人得紧。少女快步朝榻边上前,挨着榻沿坐了,便见榻上平躺着的妇人面色苍白如纸,眼角犹有泪痕,口中喃喃自语。 “老侯爷走得早,若是云哥儿也出了什么事……我还在这世上,熬着这条性命做什么?” 这话说得心酸,少女伸出指尖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声却坚定地说道:“云照不会有事的,还请婆母相信我。” 听见她的声音,榻上的妇人眉眼就不由得轻轻一动,勉强抬起来,落在年轻女子的身上。 祁太太看出她眼底的关怀之色,就忍不住深深叹息一声。 “昭娘……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如你这样的脾气性情……嫁到哪家去都会把日子过得很好的。”妇人语气轻缓地说着,“我跟你相处虽短,但也感觉得出来。不能耽误了你的青春年华……我让人拿纸笔来,写一纸休书……你归家去,重新再嫁一门好人家吧!” 说着,便抬起指尖,唤人拿纸笔来。 少女却是微微凑上前,柔腻的指尖握住对方的枯老的手,她语气低缓却又蕴含一抹坚定。 “我不走,云照还没回来……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在还没确定消息之前,怎么能就这样弃大家于不顾?”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祁太太眼中不觉滚下泪珠儿来,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口中称“好”。 “谢谢你……” 少女又亲自喂她喝过安神的汤药歇息,方才起身出来,询问荣蕙的去向。 “二娘子如今也不敢闹腾了,每日过来探望太太,然后又去陪小雪娘子玩一会儿。”婢子就答言道,“就回房中安静待着,不会像从前一样出去玩了。” 少女闻言,就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王家来信 如今的定国侯府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当家主母病倒了,只剩下这满府的老弱妇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昭节心中也是动荡不安,惦念着自己当时送他的那件软甲。不知青年可曾把自己的提醒放在心上,那件软甲又可曾穿上,能否保住他的性命无虞…… 她心中自然也是满满的忧心忡忡,担心却也没用,担忧太过就很容易让自己也心神倾倒不宁。 她就收敛起担心来,一时只是安安心心地在府里接手管家的事宜。 祁云照是这府里仅有的男丁,他上头原本还有一位哥哥,早年间跟着老定国侯征战沙场,英年牺牲。 若是这独苗再出点什么事,恐怕祁太太就跟前世一样再无生气,整个人都会变得麻木了。 只是也因出了此事,府里人心涣散,一时还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说“定国侯府是不是要垮了”。 如此言论,很容易让下人生出离开之心,只是他一个走了不要紧,若是放任这种说法四处弥漫的话,很容易会使得余下之人也蠢蠢欲动。 到时候可就真是一盘散沙了。 所幸昭节前世做过当家主母,处置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也算是信手拈来了。 她就特意挑了个晚饭后的时间,将众人都召集起来,语气平缓地开口。 “我知道,如今世子爷凶多吉少……侯夫人又急火攻心病倒了,你们有的人觉得这府里估摸着要败落,就想着另谋生路。” 少女缓缓地说着,朝身后的婢子使了个眼色。 楹儿双手间捧着堆成小山的身契,缓缓走上前来。 “这些是府里当差的所有人的身契。”她直接把身契拿出来,也是要向众人表明态度,想走的她不会留,别想用这个来拿捏自己。 “你们有想另谋高枝儿的,现在就可以往前站出来了。”昭节语气平缓温淡地道来,“主仆一场,好聚好散。除了这身契返还给你们之外,我还会送上每人十两银钱,算是答谢你们各人这么多年的辛苦,算作路费送你们回乡,如何?” 十两银子,差不多是大多数奴仆一年十二个月的月例加起来的数额了。她这份赏银,也称得上一声“丰厚”了。 好些人便都蠢蠢欲动,往前站出来。 少女指尖捧着茶盏,轻缓地抿下一口。她也不着急,给众人一炷香的时间好生考虑周详。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少女缓缓抬起双眸,便见眼前站出来大约二十多人。 余下的人还是占多数,大约有六十。 她就按照自己定下的规矩,一人一人地给了赏钱和身契,让管事的去叫牛车,把这些人都送回老家去。 那二十几人求仁得仁,自然也感激不尽,拿着钱离开。 余下众奴仆则在几位管事妈妈的带领之下徐徐跪倒,表示定国侯府对他们恩重如山,愿意一生侍奉主家。 昭节也就微微点头,让人把空缺出来的位置,再细细找人牙子买德行兼备、做事可靠的人补上。 如此一番安排之后,少女便在窗前坐下,忙活了大半日,暂且歇一歇。 这时,便见筠儿指间捧着一封书信进门来,朝她激动地低声回禀。 “娘子……是王家人的来信。” 昭节闻言就不由得心尖微微一跳,加速几分。她连忙伸手接过来,展开书信,只见内里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第十九章 存活喜讯 信中所说,已经在桐关断崖底下找寻到了祁云照。只是他伤势颇重,至今未曾苏醒。已经把他带到了桐关客栈之中,不敢轻易请大夫,怕被起疑心,具体如何处理,盼回信。 落款处,是王皎月三个潦草散漫的大字。 少女捏着信纸的指尖都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 跟前世发生了改变。 祁云照……真的还活着,被王皎月的车队救了下来。 她仔仔细细地把这一段话看了一遍又一遍,方才能确定不是自己在做梦。 昭节勉强定了定神,低声吩咐丫鬟:“……拿纸笔来。” 很快,筠儿就拿来纸笔。少女在书案前坐下来,指尖捏住羊毫笔,压抑住颤抖的心绪,写下一封回信。 “多谢皎月表妹费心力,我五日一早就出门赶来桐关客栈,还望你尽力藏好他,保重自身。” 她飞快地写下这一段话,吹干墨痕,就折好放入信封之内。交托给筠儿,让她托镖快马加鞭地送去。 接着,少女便动身来到慈和堂中。只见祁太太正睡不着,她将众人屏退,低声透露此事。 “……眼下人重伤,正被藏在客栈之中。”昭节接着说道,“我意已决,明日一早就动身前往桐关客栈,一定把活生生的云郎带回来给您瞧!” 那祁太太眼眸中焕发出异样明亮的光芒来,激动地坐起身来,指尖握住她的手,口中只是重复着念叨。 “太好了……太好了……云哥儿还活着……” 妇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平静下来,回想起少女所说的话语,不由得蹙紧眉尖,低声担忧道。 “你要过去……听说那边北军又打了过来,城中人人自危,你过去恐怕不好吧?” 祁太太虽然担心儿子,但对她也是有感情在的,自然会担忧不已。 少女就轻轻弯起唇瓣来安抚她道:“婆母别担心,那边有我娘家人做生意,我过去了自然有他们彼此照拂。等祁云照的伤势好转,我就带他回来。” 祁太太还想再劝,见她心意已决,自己也实在是担心儿子。也只好就点了点头,伸出指尖从榻边的木架子上取下一只匣子来,塞到少女怀中。 “婆母……”少女揭开来看了一眼,是一匣子沉甸甸的金锭子,她不由得轻轻吸气,抬眼望向对方。 祁太太不容置否地低声道:“这一路过去,多请些人手护送,银钱是短缺不得的。你不必多说,只收下就是。这钱……只当是谢你为了云哥儿忙前忙后,安我的一片心。” 少女听着心中自然也是感慨万千,微微点头,垂下眼睫轻声开口。 “……昭娘明白。” 昭节扮作商人,男扮女装,就组了一队由侍从伪装成商贩的商队,作为掩护,离京前往桐关。 一路上风霜雨雪,自不必提。等她好不容易到了桐关客栈时,也是一身是纱幔风尘仆仆,面色疲乏。 早有王家的婢子在门口等着,见到她之后,就把她迎上了二楼尽头的一间厢房里。 “收到回信之后,我就一直盼着你来呢……”王皎月见着她,唇角弯起一抹笑意道。 第二十章 千里寻夫 此时的王皎月也不是在京城茶馆所见的那样寻常娘子打扮了。 她身着一袭浅青色缎面长衫,身段挺拔,青丝都被玉冠束起,眉眼纤长如画,整个像是画中的俊俏小郎君一般。 昭节一眼看过去,还没认出来。 二人叙些别后闲话,皎月带她从高大的书柜后边进了暗室,内里重重叠叠的纱幔之下,她伸出指尖撩起来,只见榻上正躺着一抹挺拔的身影。 那青年唇色苍白,面庞更是惨白,整个人都如同了无生气一般静静躺着,一丝声息也无。 昭节也不知为何,见他如此落魄的模样,心口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一般,难以喘息。 “……大夫怎么说?”她在榻边坐下,试着伸手检查了一下青年身上的伤痕。 王皎月却也叹息道:“大夫也只来得及看一眼,留下张药方就走了,生怕惹上事端。城中有许多寒云国的士兵在巡逻、监视众人……连我们的生意都被耽搁了。如今这座城池是好进不好出,人人自危,只敢躲在家中不出门才好呢!” 昭节一路过来,路上的确有许多穿着寒云国服饰的壮年男子,拿着兵器四处走动,看上去很是不好惹。 她就也只得在心里暗叹一声,伸出指尖试探了一下青年的额间,果真有几分灼热的烧感。 “好几日了,烧还没退……”她沉思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过眼眸,朝皎月低声问道,“不知药材可能弄得来?” 她说着,把祁太太给自己的那一匣金锭子拿出几块来,塞进少女手中。 “有银钱,应该不成问题?” 王皎月微微点了点头,沉吟道:“有钱好办事。这条街东头的李家药铺,跟我们家也算是熟识了,问他要就行。” 少女就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低声念了几个药材名,王皎月记下,转身悄悄出去了。 少女前世要照顾上了年纪,时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叶家婆母,因此也算是看了几本医书,懂得几分药理,基本的药方子还算是驾轻就熟。 她拿过了热水的巾帕拧干,动作轻缓地替青年擦拭身子。看了一圈,右肩和左侧大腿伤势较重,至今未能痊愈。因是夏日里,天色炎热,护理又不周到,伤口处已经有淡淡的腐烂之色了。 她看着心惊,难以想象当时该是受了多重的伤势,怎么顽强地活下来的。 她拿剪子在烛火上烧了一圈,随后便下手,剪去伤处腐肉。敷上药膏子,拿干净洗过的绢布包扎起来。 王皎月去替她采买了药材回来,少女接过,只见是一些当归、雷公藤……之类止血止痛的药材。 拿这些煎出一碗浓稠的棕色汤药之后,少女搀扶他坐起身来,指尖调着汤药,一口一口地喂进去。 如此一番劳作,她额间不免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来,照料伤者就是这样辛苦的。 如此重复喂药、换药进行了好几日,这日午后,少女缓步迈入暗室之中时,才发觉青年正慢条斯理地睁开双眸。 那双眼眸落在她身旁的人身上时,略显出几分迷惘之色,再落在少女身上,方才逐渐明晰起来。 “……昭、昭娘?” 第二十一章 细心周全 苏昭节一直悬起的心也就不由得随之轻轻落地,弯了下唇角,嗓音温软:“是我。” “你可算是醒了!” 王皎月就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打量了一圈青年的面色,对他说道:“这几日,多亏了昭节表姐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不然,恐怕你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呢!” 青年虽然不知她是谁,但还是很有礼数地垂下眼睫,顺着她的话语,对少女轻轻道了一声谢。 “多谢昭娘……” 昭节走上前去,指间捧着一只汤碗,她指尖轻轻地调了调,舀起一勺来,递到他唇边。 “世子爷不必客气,你我夫妻,这本是应当的。” 祁云照的眸光落在少女认真沉静的侧脸之间,微微愣神,在她看过来之前,方才垂下眼睫避开。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青年轻轻咳嗽一声,伸出指尖就想接过汤勺。 “我自己来……” 一语未了,他指尖才伸出来,就感觉伤处被扯着疼了一下,不由得轻轻吸气。 “没事吧?”少女伸手替他动作轻柔地揉了揉肩头,浅浅蹙眉,“你重伤未愈,最好别有任何动作,免得影响养伤。” 青年面色略白几分,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虽然他自从两岁开始就没被人拿勺子喂过吃食了,但如今也只能这样别扭地承受着。 少女舀起一点汤药来,喂进他的唇瓣之间。 王皎月在一旁看得起了鸡皮疙瘩,嘟囔着“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小夫妻”,就一溜烟似的出去了。留下私人空间给二人。 昭节喂完了一碗汤药,拿罗帕替他擦拭了一下唇角沾染的药渍。 青年垂下眼睫,浓密乌黑的青丝披散于身后,他也庆幸此刻,长发可以遮掩住自己灼热的耳尖。不让人发觉此刻因亲近一些的动作,而产生的不自在。 “……谢谢。” “不必这样见外,”苏昭节把汤碗收起来,语气柔缓地低声开口道,“你我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出了什么事,我又怎会好过?” 闻言,祁云照却是忍不住缓缓蹙紧眉尖,敏锐地听出话外之音:“是不是……有人以为我死了,给你难堪了?” 苏昭节就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不欲多说。 “世间之人大都拜高踩低,不是什么稀奇事。”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竟然能够从寒云国士兵的手中逃脱,一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辛苦。 提起此事,青年垂下眼睫,唇角略带一抹苦笑的弧度,心有余悸。 “……是你送我的那件软甲起了作用。” 彼时正是子夜时分,寒云军突然有一批援军到达,临时发动偷袭。 他的营地所在位置应该也有奸细泄露了出去,等他得知消息时,已然来不及反应,陷入了缠斗之中。 只是事先的准备不足,即便他麾下之人个个骁勇善战,也难以抵挡寒云军的猛烈攻势。 他节节败退,单枪匹马,一手肩部中箭,只有另一只手可以顽抗。被一众寒云军围困于万丈断崖之边,他坐在马背上,眼尾余光敏锐地瞥见山崖之下凸出来的一块石板,一面跟敌军回旋,一面在心中暗自丈量着跳到石板之上的可能性。 就在对方一支利箭射过来时,恰好被他腰背上所穿的护甲挡住。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刻,他纵身一跃,连人带马坠下万丈山崖。 可实则,他是努力顺着风跳到了那快石板上。虽然比坠下断崖要强得多,但实则也不轻松。 跳下去之后,他就利用石壁藏起身影,等待搜寻的人离开,方才松了一口气。 身负重伤,虽不致命,却也十分难受。 苦熬了好几日,确定不会再有人来搜寻此处,才敢拖着虚浮的身子慢吞吞的爬下山崖。 衣衫褴褛,身上尽是剐蹭出来的血痕,和原先的刀剑之伤。 他却也无暇顾及,在重重密林之中找到了水源,喝下水后才觉得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他沿着溪水流下去的方向,勉力支撑着往外走。渴了就喝水,饿了只能采山林中的酸涩果子吃。 不知走了好几日,才算是来到山脚下,远远看见农户做法的青烟,从烟囱缓缓飘出。 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山路当间。 “……之后,你就被王皎月的车队找到,被他们带来了此处养伤。” 少女把余下的故事补充完整,见他面色苍白,不由得低声感叹道:“真是九死一生……幸好活下来了。” “昭娘……”祁云照低声询问她道,“家中可好?母亲得知我坠崖,恐怕伤心着急得很呢。” 昭节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好安他的心。 “郎君放心,我出门之前,已经把有你的消息一事告诉了婆母,有了生还的希望,她不会太担心的。” 青年这才轻轻点头,呼出一口气来:“真是辛苦你了……” 少女就笑了笑,站起身来道:“你昏迷多日,每日只喝汤药和几口粥水,想必也饿了。我去给你做饭菜吃。” 第二十二章 模仿笔迹 晚间她给祁云照喂了一些菜式,青年略吃几口,就因为心中惦念着事情,摇摇头示意不必了。 “昭娘。”他低声道,“你帮我拿纸笔来。” 少女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取了笔墨纸砚,放在他身前的小茶几上。 青年勉强抬起指尖,才握住笔尖,在宣纸上勉力写下一个字。 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已然勉力得额间都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昭节指尖捏着罗帕,替她擦去,低声不解道:“伤势未愈,何必急着写字?” 祁云照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眸中流露出坚定之色来:“寒云国虽然重创了我军,但自己也同样受损大半,这段时日想必正在纠集人马,过不了多久,就会跟城中驻守的寒云军里应外合,一举攻下桐关。” 闻言,少女便也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眸光瞥过那纸上的笔记,心尖微微一动,忍不住询问。 “你想写信给天子……请陛下调兵遣将过来保卫桐关城?” 祁云照的双眸之中,就不免流露出几分对她的赞许之色,眸光明亮且温柔。 “昭娘……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慧许多。” “只是我如今无力写字……”他就稍显迟疑,低声开口道,“不知昭娘可会模仿人的笔迹?” 苏昭节笼在袖中的指尖就不由得轻轻蜷缩起来,她轻咬了一下唇瓣,实则这对于她来说,不算很难。 前世……叶望对朝政之事并无独到见解,她时常在他入睡之后,还要挑灯批阅文书到深夜。 学会模仿旁人的字迹,她算是信手拈来。前世那么多年,都未曾被人察觉出来,叶望的有些奏折文书,是一女子代笔。 她就一手执笔,在心中仔细揣摩了一番祁云照习惯的行文笔划,心中大略有了个轮廓。笔尖落于纸面之上,很快,便在他那个字旁边,写出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字来。 青年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个字的差别,很难看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眼中流露出惊喜来,微微点头称赞:“很像,昭娘真是深藏不露。” 被他夸赞,少女面颊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红晕来,轻轻咳嗽一声,才道:“你说,我来写。” 于是祁云照就斟酌着用词,少女慢慢地按照他的话语,把这些话语都一一详尽地写在纸上。 等他念完,昭节几乎也就写完了。她伸出指尖,把纸张拿起来,轻轻地吹了吹未干的墨痕,这才把信拿去给榻上的青年看。 祁云照接过信来仔细地端详了一遍,眸光略含欣喜,语气温柔。 “我自己几乎都分辨不出这是出自第二人之手。” 于是昭节就把信塞进信封之中,卷成小团,吹口哨召来祁家专用的信鸽,把信绑在它腿上,拍拍手,示意它飞往京城。 “如此……就只需要等待回信了。”青年呢喃着,心绪也有几分沉重。 四五日之后,二人方才收到回信。祁云照腿上的伤势恢复得好一些,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肩上的还要上药休养。 他从信鸽腿上解下书信,摊开来仔细地看过一遍,眸光之中不由得流露出惊喜之色,呼吸不稳,心口因激动而起伏不定。 “陛下说……援军五日之后就会到桐关,听我调遣。” 第二十三章 嫡姐炫耀 昭节自然也为他感到高兴:“有了援军,咱们就可以护住桐关,跟寒云军一战了。” 青年略微沉吟片刻,转过头,眼眸清浅却坚定地落在少女身上。 “昭娘,你跟王家人一起离开桐关,回京城去。” 这段时日,桐关危机四伏,百姓们多半能逃得都逃了,王皎月的生意也做不了。还留在此处,一则是为了保护他二人打掩护,二则也留有后手,已经在准备撤离了。 少女就不由得蹙起眉尖,低声问道:“为什么?我答应了婆母,要把你带回去的。” 祁云照耐心地给她分析:“如今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你留在这里,我怕到时候混乱起来,会保护不了你。” 刀剑无眼,他此番能够侥幸活下来多亏了她的周全安排,也算是运气好。 若是再起风云,昭节留在自己身边必定不算什么好安排。 昭节沉吟片刻,想着也是,自己留在此处反而给他拖后腿。于是微微点头。 王家人收拾得很快,次日一早,就打点好衣物和守城门的护卫,启程回京了。 少女坐在车厢内,伸出指尖撩起一角车帘来,瞥过客栈三楼尽头的一扇窗子后头。青年正站在那里,目送自己离开。 她放下车帘,安慰自己那生死一劫已经逃过,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回到府邸之中时,少女便先去见了满心焦急的祁太太。 花厅的门是紧闭着的,门外侍立的丫鬟婆子只听见少女压低声线说了几句话,随即便是妇人念叨着“神明庇佑”的赞颂声。 将门打开,管事妈妈进去奉上茶水,被祁太太一把拽住,双眸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快去庙里进香!从我库房里拿两百银子去捐香火钱!” 管事妈妈见她如此高兴,也就连忙点点头,答应着去办。 少女接着换了一身青色罗裙,又去见了小雪,小雪见了她便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之后,就张开双手要抱了。 昭节弯下腰肢,将她抱在怀里,感觉又轻了一点,忍不住软声道:“我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小雪有没有好好吃饭呀?要多吃饭,才能长高高啊。” 她离开又回来之后,就发觉小雪格外的黏人,她喂了一碗汤饭之后,就哄着她睡着了。 就连奶娘都感叹道:“这孩子还这么小,心思却是比谁都要重……自从世子夫人离开,见不着您,就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昭节也不免觉得心酸,这孩子是没有什么安全感的。 次日,倒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时少女正在查看她不在府中的这段时日,奴仆的分类和月例,就见一名婢子进来通传。 “夫人……叶家夫人来了。” 少女还愣神片刻,方才缓过神来,发觉他所指的是苏兰节。 她此时却是懒得见对方,指尖翻过一页书册,淡声道:“说我风寒才好,不宜见客。” 话音落下,却听见一道刻意提高了语调的女子娇声笑道:“妹妹怎么躲着不见我?自家姐妹,当然是要多联系走动,才可看出感情深厚呀!” 话音落下,就见一抹身着桃红色罗裙,小腹微微隆起的纤细身影缓步迈进花厅之内。 二人四目相对,苏兰节勾起唇角一笑,意有所指道:“这祁将军才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妹妹就病了,该说你们二人是不是心有灵犀呢?只是可惜了……” 昭节去桐关消失的那几日,对外宣称的是不慎受寒,卧病在榻。 第二十四章 打脸嫡姐 少女缓缓抬起双眸,看向她:“姐姐说是可惜什么?” 苏兰节唇角含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在厅堂中的座椅上缓缓落座。 “自然是可惜……祁云照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昭节阖上书卷,便听她接着仿佛十分好奇地低声询问道:“守寡的日子如何?心里不舒坦吧?” 昭节就觉得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委实可笑,看在她身怀有孕的份上,轻描淡写地提醒一句。 “姐姐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还是为孩子积德行善,少说些落井下石之语吧。” 苏兰节却以为她这样的反应是被自己说中了,稍有顾忌,却也十分得意地嗤笑了一声。 恰在这时,只见一名侍从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赶进来,穿过回廊时还高声道贺。 “大喜——世子夫人大喜——” 倒是把苏兰节微微吓了一跳,指尖搭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抚过,语气娇矜地抱怨道。 “妹妹,你家下人都这般没规矩么?什么要紧事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的?若是惊着我腹中的孩儿,你不管教,我可要替你管一管了!” 倒是没见过这种人,不请自来径直登门不说,还越俎代庖,要做起主人家的主意了。 苏昭节也就微微一笑,口吻不咸不淡道:“姐姐还是消停会儿吧。你腹中这孩子,如今还只是一团手脚都没长出来的血肉呢。” 苏兰节被她噎了一句,不忿地想要反唇相讥:“你——” 一语未了,便见那侍从飞身进来,朝着上首的少女俯身下跪,嗓音洪亮如钟,激动万分。 “世子夫人大喜——桐关传来捷报,京城兵马驰援,世子爷英明神武,切断敌军的支援,大获全胜!” 昭节眼前一亮,指尖不自觉地拍了下桌案,她神色骤然明亮起来,欣喜追问:“好!世子爷何时归来?” “世子爷打扫完战场,大概三日之后就会率兵回京!” 少女这几日一直提起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落回了肚子里去,她双手合十,也像是祁太太的模样低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再转过眼眸,看向苏兰节。此刻女人的面色几乎阴沉得滴得出水来,她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眸光变幻几番,透出一股深深的不可置信来。 “不……祁云照没死……”她唇瓣轻颤着,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这怎么可能呢……” 前世……前世他就是死在桐关了啊!这是前世自己命运的拐点,她一直记忆深刻。 甚至连尸骨都没找回来……祁云照这一回竟然活下来了?怎么会这样?! 她的贝齿将唇瓣都咬得发白,双眸中写满了惊疑不定。 “怎么了姐姐?”昭节把她的异样看得分明,就忍不住唇角含笑问道,“世子爷没死……你很不高兴?” 苏兰节又怎么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呢?她只好收敛神色,勉强扯出一抹虚浮的笑意,浮于表面,如同一戳就破的泡沫。 “怎么会……我自然是替妹妹感到高兴的……” 苏兰节的面色却比来时差得多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坏消息一般。她被丫鬟搀扶着起身,略显仓促地道一声“还有事,就不打扰妹妹了”,连忙转身离去。 那背影,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第二十五章 得胜归来 祁云照绝地反击,从坠下山崖了无音讯,到大破敌军,他还乘胜追击,把落荒而逃的寒云军赶过了珠云河。 珠云河是南国边境最外边的一条河道,跟寒云国一步之遥,越过这条河,寒云军几乎就等于是被赶回了老家。 如此满盘皆输,再想重振旗鼓打过来估计要修整一两年的时间,还要预防着南国天子不会趁机打过去。 祁云照带着大军,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全京城的民众都夹道迎接。 苏昭节也着一袭石榴红色长罗裙,腰肢纤细,裙摆被清风吹得飞扬起来。 她跟随祁太太站在定国侯府邸门前,祁荣蕙神色难免激动。几人都望着,那匹高头大马上挺拔的身影坐着,来到近前。 周围的欢呼声变小了一些,他动作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如今的伤势应当已经全然愈合了。 抬脚来到几人身前,先是朝着祁太太俯身下跪,一字一句,话语铿锵有力。 “儿不负君王和家母的期望,得胜归来!” 祁太太饱含热泪,让人将他搀扶起身,拉着他的手,颤声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本朝的大英雄!” 今日日头毒辣,担心上了年纪的妇人会太过激动,祁云照让人将她搀扶回去歇着。 又摸了摸荣蕙的脑袋,弯唇而笑,表扬她一声:“我听你嫂子说了,你现在很懂事,荣蕙长大了。” 女孩的双眸之中就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欣喜之色来,轻轻“嗯”了一声,转过头,伸出指尖扯了扯身旁少女的袖角,期盼地看着她。 昭节心领神会,就转向青年柔浅而笑道:“荣蕙还跟我说,以后想做像你这样的大将军呢!你回来得了闲,也要多指点她一二呀。” 女儿家一般不会有这样的志向。祁云照眼里划过一抹惊讶,却没有多说什么,伸出指尖拍拍她的小肩头,含笑应承下来。 “好。” 祁荣蕙欢呼一声,笑着跑进了府宅门内,“那我让人去给我打造趁手的兵器!” 青年眉眼温然地轻轻摇头:“这孩子……” 此刻便只剩下这一对夫妻二人,相对而立。 祁云照的眸光温柔地落在面前少女身上,他开口时,语气越发柔缓。 “我回来了,昭娘。” 少女眼底不由得沁出些许泪意,她强忍着自己成功改变命运的激动,轻轻点头。 “太好了。” 青年心口起伏不定,他上前一步,将少女揽入怀中。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来,实在是一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画面。 怎能让人不感到雀跃呢? 这一幅场景,落在一旁不远处的槐树后边的一辆马车里的人眼中,却是微微刺眼。 身着一条藕荷色长裙,凸显出小腹弧度的年轻女子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撩起车帘一角来,恨恨地望着那相拥的两道身影。 她怎么敢相信,祁云照不仅没死,还完好无缺地回到了京城。 苏兰节凝望着少女眉眼间浮现出的温浅笑意,暗自咬紧牙关。 若是自己嫁给祁云照……或许这一切荣耀都应该是自己的了! 早知道他这一世不会死,那她何必费劲换亲? 她磨了磨牙,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 没死也不代表什么……更何况,她这一世的夫君可是要做一品内阁大臣的! 第二十六章 小别胜新婚 她这样想着,才觉得心气顺畅了几分。 虽然叶望到现在还只是个没考取功名的白身……但前世他做阁老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她不着急,反正自己要得到的东西别人是夺不走的。 祁云照跟小妻子温存了一会儿之后,便动身进宫,面见天子。 天子对于他的大胜十分开怀,给定国侯府赐下流水似的金银玉器。君臣二人相对而坐畅饮,祁云照一直陪天子喝到亥时,直到天子烂醉如泥,方才被送回府中。 苏昭节见天色见晚,原本已经歇下,听见声响又起身。 她举着灯烛照了一圈,腰肢间忽然落下一只臂膀,稍稍用力,压下身子来。 次日一早,筠儿楹儿进屋来给少女梳洗时,就发觉这夫妻二人难得睡到了同一张榻上。 少女面色红红的,脖子上也有痕迹,趁着丫鬟不留意,悄悄瞪了一旁更衣,眉眼间带着一抹笑意看她的年轻郎君。 登徒子! 祁云照倒是神清气爽的模样,换上朝服之后,就等着她梳洗完毕,二人一同去慈和堂给母亲请安。 二人一同向坐于上首的妇人屈膝行礼,语气温和平缓。 “给母亲(婆母)请安了。” 祁太太看着这一对很是般配的小夫妻,微微点头,严肃的面容间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 “往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祁云照要去上朝,提前一步离开,走出花厅之前,他还不忘向少女低声道:“等我回来,顺路给你带芙蓉斋新鲜出炉的元宝酥。” 少女便不由得想起来,之前在桐关照顾他的时候,无意间提起过一嘴。 想不到这么久了他却还记得。少女眼尾余光瞥见一旁带笑的婆母和管事妈妈,不由得耳尖微热,羞恼地伸出指尖去掐他。 “婆母还在呢……别胡说!” 这样腻腻歪歪的,叫旁人看去了多不好? 祁云照倒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祁太太抿了一口清浅茶水,见她面上犹有羞意,不免安慰一声。 “虽说夫妻二人这样太过腻歪不好。但你们小夫妇小别胜新婚,亲昵一些也没什么。” 昭节咬住唇瓣,低低应是。 陪着祁太太说了一会儿闲话,少女就准备回去安排府里的事宜了。 恰在此时,却见门外掠过一抹灰青色的身影,她转眼看过去,就见一名管事妈妈被婢子领着走进来。 见着此人,少女垂下眼睫,眼中不动声色地划过一抹冷意。 这名管事妈妈上前,给二位都见了礼,站住脚之后,就不由得含笑道:“老奴是奉苏太太的吩咐,来给世子夫人下帖子的。” 这人便是她嫡母身边的得力管事,姓夏,人唤一声“夏妈妈”。 苏昭节如今对娘家没什么好感,一想起上回自己去求父亲出手相助,就算帮不上忙,哪怕给个态度也是好的。 可父亲却只是言辞严厉尖锐地用一种近乎羞辱的语气把自己赶走了。 如今看着祁云照回来了,并且立下赫赫战功,春风得意,就立马改换了一副姿态,舔着脸上门来下帖子了。 第二十七章 酸言酸语 “……苏太太的四十寿宴就是下月初六,”夏妈妈满脸殷勤,含笑望向一旁安静坐着的少女,“四十是整数,要广邀宾客作答寿的,还望世子夫人务必参加。” 苏昭节轻轻抿住唇瓣,指尖端着一只杯盏,动作轻慢地抿下一口,这才温声道:“太太的嫡母,我这做儿女的,本不该推辞,只是少将军才回来……府中还有好些事情要打理的,恐怕是……” 她余下的“抽不开身”四个字,还未曾说出口,便见那夏妈妈面色一变,态度也就跟着刻薄了几分。 “二娘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世子夫人,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凭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她话里有话道,“可也不要忘了,长幼尊卑……” 这话说得就有几分像是太太和她那位嫡姐的霸道风格,少女眉眼间浮现出几分似笑非笑,没急着接话。 气氛一时微微凝滞住,就见上首的祁太太转向苏昭节,温声劝道:“到底是你娘家嫡母,不去恐怕会惹人说闲话的。还是去吧,我再给你添些礼物,也别叫亲家太太老爷觉得咱们是权贵,就怠慢了他们。” 这话说得也是。祁云照才得胜归来,正是气势高涨的时候,若是此时闹出自己跟娘家翻脸的风声,恐怕名声上也不好听。 她于是就站起身来,微微点头称是。 夏妈妈自然是心满意足地得意离去,“那就恭候世子夫人大驾了。” 次月初六,少女清早便起身,今日是要出门赴宴,她换上一袭霁青色轻薄罗裙,上身则是一件淡紫色云锦短衫,外搭一件雪青色缎面薄衫,腰肢间系上一根浅青色丝带,越发勾勒出纤细曼妙的曲线来。青丝绾作云髻,插上一支祁太太新赏的芍药花簪子作为点缀,淡雅而不失端庄贵气。 她缓步下了马车,走进苏府的正院里时,就见一团热闹,好些太太的亲朋好友都在。 随着她的脚步迈进花厅内之后,就见老爷太太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喜色,连忙上前来迎接。 “昭娘来了啊。”苏老爷捋着胡子,眯起双眸,眸光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打量着她,“嫁进侯府就是不一样,瞧这通身的气派贵气!” “谁说不是呢?”太太的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含笑奉承道,“人家都说,是野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这话说得,那昭节的生母王姨娘算什么?野鸡? 少女唇角虽然蕴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但那笑却并不真切,十分虚无。 她并不搭理这话,只是吩咐两个丫鬟:“把我送给太太的寿礼都抬上来。” 两个婢子答应着,将一只沉甸甸的偌大箱笼抬进花厅内。苏家夫妇二人脸上的笑意加深。 苏昭节眼尾余光瞥见一旁坐着,笼在袖中的指尖掐入掌心之中的苏兰节,倒是笑了笑。 “姐姐也在,”说着,瞥了一眼她已经明显看得出形状的小腹,“有六个月了吧?” “是呢!”苏兰节很快抓住这一点自己有利之处,涂着鲜红色凤仙花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隆起的小腹,笑得妖妍,“妹妹虽然嫁进了侯门为世子夫人……只是可惜少将军军中事忙,想必没什么时间陪你。我就不同了,夫郎事事以我为重,我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只怕他也愿意替我摘下来。” 第二十八章 夫妻嫌隙 这话虽然浮夸几分,却也听得出来嫡姐在婆家是十分受重视的。 她抨击自己的话语却没道理,昭节回想起这段时日频繁的夫妻生活,就觉得腰酸,弯唇敷衍地一笑,应付着她的优越感。 “是么?那真是不错。”她忍不住问道,“叶姐夫……可考上功名了?” 苏兰节唇角原本肆意的弧度就不由得一滞,她指尖攥紧罗帕,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今年的院试榜单上,为此准备了多年的叶望还是岌岌无名,又得等待明年。 她原本十分有信心,他说要银钱买上好的徽州笔墨纸砚,要组织酒宴跟同窗一起论学……桩桩件件,苏兰节都咬牙拿出了自己的嫁妆钱补贴他,可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叫她怎么能甘心! 有时候……苏兰节都忍不住怀疑叶望究竟有没有当上内阁大臣的天资。 只是木已成舟,不得不用“大器晚成”来安慰自己焦躁不安的心绪。 这一句问话算是戳在了她的肺管子上,就扭过了脸去,装作没听见,朝太太示意一眼。 太太自然要上前替自己亲女儿解围,就不由得笑了笑道:“各有各的命数,如今看着好的,往后未必好!昭娘,你也给你姐姐送一件礼吧。” 这话听着有几分莫名其妙,少女不由挑了挑眉,问道:“为何?” 太太就道:“你过门也有四五个月了,这肚子里还是没动静,这一点上,你姐姐就比你强!你送件礼给她,也算是沾沾她的福气,难道不好?” 真是好一番强词夺理。苏昭节垂下眼睫,眼底划过一抹讥诮之色。 这简直就是要把手伸进她的的荷包里抢钱一般……不过少女不动声色地瞥过一眼那闻言满眼期盼的女子,清浅弯唇。 “太太说得也是……”她伸出指尖,将自己发髻间的一支芍药珠钗摘下来,上前几步,替苏兰节插在了鬓角处,“姐姐,这支芍药簪子可是我婆母新赏的,我喜欢得紧呢。配你正好,可要多戴着,别辜负了它!” 苏兰节得了便宜,自然眼角眉梢俱是喜色,矫揉造作地应着:“谢妹妹割爱了。” 宴会结束之后,苏兰节回到叶家,在铜镜前坐下来,望了望自己发髻间的那支芍药簪子,金镶红玉的设计,看上去十分美艳。 她就不由得勾勒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恰巧这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婢子的通传声。 “……郎君回来了。” 苏兰节在铜镜之中瞥见一抹走进屋内的身影,不由得轻轻蹙紧眉尖问道:“你今日去了哪里?就连我母亲寿宴你都没能参加!” 她自然是不满意的,自己出身中等官宦人家,比起叶家来不知高出多少个品级。下嫁给他,自然要事事以自己为重。 叶望却是在窗前炕上坐下来,女子缓步上前,闻得一股浓烈的酒气,听见他含糊不清地开口。 “跟同窗一起办诗会……对了夫人,你明日再给我三百两。还要打点书院的先生和出题的老夫子……” 第二十九章 叶望的隐瞒 苏兰节的面色就不由得一变,蹙紧眉尖,忿忿道:“又要?我前几日,不是才给了你五百两么?” “那怎么够!”叶望烂醉如泥,摆了摆手道,“下个月,我还想拜青柏先生为师呢……” 本朝重礼节,想必到时候的拜师礼又要花费出去一大笔银钱。 苏兰节单是想一想都觉得肉疼,不免叹气道:“我的嫁妆还被你拿了大半去孝敬婆母……实在不行,自然只能从她那里要回来了!” “这怎么行?”叶望原本只是装出烂醉模样,实则半醉,听她如此一说,忍不住皱紧眉头道,“那是给母亲的!母亲还要颐养天年呢……” 拿她的嫁妆钱颐养天年!虽然叶母平日里看着对她那叫一个温柔亲切、百依百顺……可苏兰节总觉得那老太婆心里打着什么算计,简直就是吞金的貔貅! 要去的东西是再也吐不出来的。 见她面色不虞,叶望少不得爬起身来抱住她,安慰道:“兰娘,你别急嘛……等我当上大官了,银子还不流水似的进你我的口袋?如今只是前期花点小钱罢了!” 苏兰节自然也别无他法,只得应承着,又催促他早些考取功名。 叶望自然是口中甜言蜜语的诱哄着,将女子哄得眉开眼笑,就指了下发髻间的珠钗问他:“好不好看?这可是我才从我那个当世子夫人的妹妹手里夺来的呢,果然是好物件!” 闻言,叶望漫不经意地抬眸瞥过去一眼,落在那支珠钗上花瓣繁复的芍药花纹时,神色不由得一变,眸子深处划过一抹憎恶之色。 他站起身来,面色不怎么好地转过身出去了。 “我去书房里温书……晚饭不必等我,你自己吃吧。” 苏兰节望着他的背影,倒是暗自奇怪,心情也一瞬间不好了,吩咐丫鬟:“传饭!” 这一日日的……没点本事,脾气倒还古怪得很! 苏昭节听丫鬟回禀说打听到苏兰节回去之后就跟叶望闹了不虞,晚饭都是自个吃的,不由得微微弯起唇瓣来。 叶望当然见不得那支芍药花簪。 因为那芍药花纹……是他的心结。 前世自己嫁给他之后,他也是四处结交学子,一帮人打着诗会的幌子寻欢作乐。结果在正经的书院诗会上,他所作的一首咏兰花的诗词,却输给了另一人的芍药花词。 眼看着那位同窗才华横溢,扶摇直上,自己却落魄无人知,他自然心生愤恨,从此见不得芍药花。 晚间,祁云照进了一趟皇宫,回来时已是深夜。苏昭节倚靠在榻上坐着,沉沉睡去,呼吸平缓。 青年缓步上前,将沾染上夜风晚露的外衫褪下,搭在一边,来到少女跟前。 只见她手中还拿着一只绣花绷子,素白的底布上用金线和银线交织,绣着一朵并蒂莲花,栩栩如生。 他担心针线会不小心伤着她,伸出指尖将绷子拿开,如此轻柔的动作,却还是惊醒了少女。 昭节眼睫轻颤两下,睁开双眸时,眼底浮现出的迷惘在落在他身上时,逐渐变得温柔。 “你回来了。” 第三十章 有喜 “想必你忙于事务,在宫中跟陛下用膳,也吃得不自在。” 她就坐直了身子,向门外呼唤道:“筠儿、楹儿,端些糕饼来。” 婢子连忙答应一声。屋内,祁云照便忍不住跟她低声说起一事来:“……康王近来异动连连,陛下担心,他可能有谋逆之心。” 苏昭节听着这话,心口处便不由得微微一跳,露出惊讶之色来:“谋反?” 她倒是依稀记得,前世康王也企图谋反,只是被天子派人平息了。只是想不到这一世,这件事却是落在了祁云照头上。 见青年微微点头,说起:“……陛下要让我去扬州调查此事。” 富庶的扬州,是康王的封地……苏昭节的心情却忍不住一下子低落下去。 那不就意味着,二人夫妇才相处两三个月……便又要分别了。 她没急着说话,只是眉眼之间笼罩的一股淡淡愁色,令人看了不由得心生联系。 祁云照就不由得弯下腰肢,伸出指尖,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微微挑眉。 “怎么了?舍不得我去扬州?” 少女拍开他的手,微微瞪了他一眼:“我怎么会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你去做陛下吩咐的任务,我只有祝福的份。” 祁云照就不由得朝她一笑道:“放心吧,昭娘是我的小福星,不会有问题的。” 少女被他说得脸上发烫,不由得轻轻应了一声。恰巧这时丫鬟端上糕饼来,是重新热过的,少女就拎起茶壶给他沏了一盏热茶,推过去。 见祁云照吃得狼吞虎咽的,她虽然用过晚饭,但也被勾起馋虫来,不由得伸出指尖拈起一块元宝酥来。 这种糕饼是她素日里的最爱,因此婢子也都时常买了来备在那里。 只是她才咬下一口,平素她最爱的山楂馅如今舌尖尝着却是有几分晦涩,似乎面面的,酸过了头。 “这是不是坏了?”她不由得举起来问楹儿。 婢子几步上前,接过那快元宝酥咬下一口,蹙紧眉头仔细尝了尝,摇头道:“还是原来的味道呀,夫人怎么了?” 苏昭节就不由得皱起眉尖,只是唇齿间这一口才咽下去,就感觉喉间有什么东西翻涌上来。 她不由得神色微变,拿手帕包着,把那点酥饼吐了出来。 “呕……” 祁云照不由得眉眼微凛,上前搀扶住弯下腰的少女。两个婢子也都面色一变,一下子慌了神,被青年冷声吩咐道:“去请大夫来!” 二人忙急着跑出去。 祁云照将少女打横抱起,动作轻缓地放到铺设着软垫的矮榻上去。这时就见大夫被带进来,匆忙上前搭手诊脉。 苏昭节不由得心下惴惴不安,也不知是怎么了…… 正这样想着,便见那老大夫收回指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一抹笑意来:“恭喜夫人,这是有喜了!” 闻言,少女眼睫不由得轻颤,抬起来,跟一旁的青年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焕发出欣喜之色。 “大夫说得可是真的?”祁云照忍不住追问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喜事突然降临。 “自然是真的,这位夫人腹中已经有一个多月的孕了。虽然胎象略有不稳,但也是她本身底子单薄的缘故……开几服保胎药吃,就不会有问题了。” 祁云照虽然高兴,但也不至于太过激动,定了定神,便吩咐丫鬟跟着下去开药方煎药, 第三十一章 嫡姐摆宴 “我要……”昭节心跳如雷,她轻颤着伸出指尖,轻轻抚过自己还看不出来形状的平坦小腹,轻轻眨了眨眼眸。 “……做母亲了?” 祁云照轻轻点头,握住她的指尖,语气温柔似水。“真是想不到……这个孩子会来得这么快。” 以至于它来了……自己却要前往扬州,离开妻子身边,无法亲手照顾她。 少女却是想到了前世。 前世……自己也曾经拥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那是个八个月的孩儿。 只是在她喝下一碗婆母派人送过来的参鸡汤之后,却稀里糊涂地失去了它。 她起初以为是意外,直到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夫君跟他心爱的花楼女子亲昵闲聊,方才从他们这一对狼狈为奸的口中得知轻飘飘的真相。 是她的夫君……为了让心上人过门之后生下唯一的骨肉,稳固地位,因此甚至不惜放弃她肚子里的孩子。 前世是自己糊涂,被人算计了都还不知道。但这一世……她一定要护这个孩子周全,绝不让它有任何闪失。 “明日我就让人,给府里的下人这个月的月钱都提高三倍。”祁云照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低声道,“大家都分享这份喜悦。” 少女自然也欢喜,闻言却忍不住制止他,温声细语道:“是喜事不假,但如今还早,让府里的人都知道了,未必是件好事。随便找个借口,给他们提高月钱,大家高兴高兴也就是了。” 祁云照一想也是,人多口杂的,她身子又才怀上还不稳当。 “你考虑得周全。” 于是这一夜二人和衣而眠,次日一早,二人便去给祁太太回禀了此事。 祁太太自然是大喜过望,让她把管家的事宜先放一放,自己来打理,她只需要每日在房中静养,或是闷了出门赴宴散心,总之怎么舒坦怎么来。 祁太太也赞同暂且不往外说的好,按耐不住喜悦的心情,又遣人从库房里找出来几件贵重的首饰和珍稀补品,送给了少女。 苏昭节于是就带着大包小包回正院里去,开始安心养胎。 半个月之后,倒是把祁云照送出了门,她就越发清闲几分。 流水似的日子过去两个月之后,她才收到叶府,苏兰节身边的婢子上门来送请帖。 “……我们娘子快生了,又恰逢乞巧,”那婢子语气平缓,态度却有几分高傲道,“想着在府里举办一场宴会,热闹热闹,特意请世子夫人到场。” 苏昭节如今也只是小腹有些隆起,穿上宽松些的衣衫,是看不出来的。 她听着这话,就面上含笑地轻轻答应了。 “好,你回禀她,我一定捧场。” 二人姐妹十几载,昭节很是了解对方。这是在府里闲的没事,想找人来奉承吹捧一下自己,故意显摆排场呢。 少女却是就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 叶家那样的无底洞……她还舍得拿闲钱来摆阔充场面? 此行务必要去看一看。 赴宴当日,少女搀扶着婢子的手缓步迈下马车时,抬眼扫过寒酸的叶府府门,却是留意到了角落里的一抹纤巧身影。 第三十二章 意外遇见 那身影颇为眼熟,少女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是一名年轻的女子,身着一袭脂玉色罗裙,头上戴着帷帽,长长的白纱洒落,遮挡住她的真容。却也因窈窕曼妙的身段,看得出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昭节就不由得稍稍顿住,心头浮现出一抹猜测。 恰好这时一抹轻风拂来,吹起她脸上的白纱,露出内里一张精巧细腻的鹅蛋脸来。 苏昭节的呼吸就忍不住一滞。 是她…… 那女子眉眼间蕴含着一抹凄楚之色,眼中含泪,将落未落,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上前两步,跟侧门处的小厮低声说着话,隔了一段距离,听不太真切,依稀可见“进去通传”、“叶郎”几语。 她不由得眉尖微动,心道今日倒是真巧。既然苏兰节想要热闹……那自己不如再添一把柴火。 她朝自己身边的筠儿耳语几句,对方微微点头,稍退开两步,在众人没察觉时走向那女子身边。 少女被眉眼平静无波地缓步迈进门槛内,来到花园之中。 叶家这座花园,实则没什么好逛的。昭节缓步上前,进了凉亭里。 苏兰节正倚靠在湖心亭中的美人榻上,让丫鬟招待着一众来宾。 见了苏昭节来,她眼中得意之色闪烁几下,就含笑道:“妹妹来了,真是赏脸呢。” 说着,她的眼眸就不自觉地瞥向少女身后婢子所拿的礼物。 昭节看着,只觉有几分可笑。若是换做从前,苏兰节所用的事物可是样样比自己强得多,何至于这样精打细算,连一点礼物都要算计。 苏昭节就让人把带来的礼物奉上。她稍显出几分急切地伸出指尖揭开,只见是一匣子小珍珠,市面上有的是,这一点大概也只能卖个一百两银子。 如今叶家的日子越发难过,也不知叶望究竟拿钱去干什么……最近问她要银子的次数越来越多。 苏兰节现在的日子,为了供养叶望,可以说是省吃俭用了。 她的面色就忍不住沉了沉,向苏昭节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好歹做了定国侯府的世子夫人,那样好的门第,来姐姐这儿做客,就送这样一点薄礼……只恐怕也丢妹妹的脸面不是?” 苏昭节的面色就不由得微微一怔,状若茫然不知一般:“这份礼还不够么?姐姐嫌少?我看往常去忠勇侯或是国公府赴宴,给一匹缎子、几支簪子或是玉镯,也就足够了呀!怎么姐姐这里比那些高门显贵,还要高一些呢?” 一般来说,主家广邀宾客,宾客登门已经算是给脸面。至于伴手礼,也不过一点心意,不至于空手上门来,五六十两银钱足以,没听说过谁家是靠着收赠礼发财的。 她此言一出,周围的夫人娘子就都不由得看过来,目光各有深意,窃窃私语。 苏兰节面色一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了,只好压抑住被对方噎住的不满,保持着尴尬的微笑,朝少女娇声道:“妹妹见外了,我怎么会嫌弃少呢?你人来就好了。” 说着,却是面色不虞地将那一匣子珍珠唤婢子拿下去。 姐妹二人坐下闲聊,苏兰节的指尖就忍不住轻轻拂过云髻间的一枝珠花,向她娇柔道:“妹妹你瞧,这是什么?” 昭节指尖捧着杯盏,抿下一口白水,闻言望过去,只见她发髻间簪着一支偌大的纱制堆花,是用珍珠和玉罗堆成的。 一眼望过去还行,再细看两眼,却是哪哪都不对劲。 “姐姐跟姐夫真有雅兴。”她就忍不住弯唇赞道,“这是你们二人闲时出去游玩,在街边小摊上买来的?” 闻言,苏兰节原本得意的唇角弧度就不由得一僵。她咬住唇瓣,察觉出少女的意思是这堆花难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把炫耀的话说得更明白几分。 “这可是我婆母特意花重金,专门替我请匠人制作的呢!”她说着,扬了扬下巴,得意之色尽显,“全天底下,独此一份!” 的确是独此一份。 苏昭节看着那堆花都觉得刺眼,心想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蠢货把这种玩意戴在头上了。 而且……叶母那个守财奴,怎么可能拿出钱来替她做堆花首饰?这玩意恐怕是拿谁裁剪剩下的边角料做成的。 第三十三章 闹事 “真是羡慕姐姐……”她一语未了,便听见一旁传来一声惊呼:“哎……你不能进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抹脂玉色的纤巧身影扑上前来,眼尖地冲到苏兰节跟前来,屈膝下跪,磕头不止。 “夫人!求夫人网开一面,”那女人容貌姣好,一双雾眸梨花带雨,簌簌而落,“夫人眼看着就要生下嫡长子了……我入府来,也不会影响到您的地位,就发发慈悲……让我常伴叶郎身侧吧!” 她拥有一把好嗓子,清柔婉转,声如黄鹂。如此凄惨落泪,不由得使得宴席间众人侧目,生出恻隐之心。 苏昭节稍稍眯起双眸,暗叹一声自己果真没有看错,的确是戚兰儿。 戚兰儿便是前世,叶望为了她将自己弃之别院,最后害得自己凄凉病逝的人。 只是这一世……在她的推波助澜之下,戚兰儿提早一些被苏兰节发觉了而已。 苏兰节听着她的话语,先是怔住,接着笼在宽大袖摆中的指尖不由得轻轻蜷缩起来,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甲不由得深深掐入自己掌心。 这人竟是……是叶望在府外的相好?! 女人缓过神来之后,一瞬间气血上涌,在丫鬟的搀扶之下站起身来,朝地上哀求不已的女子靠近两步,呼吸不稳。 “你说……你是什么人?” 戚兰儿啜泣着:“民女是……是叶郎在花月楼中的知己。” 话音落下,宴会间响起一片众女客不屑的低声议论。 一人就讥笑出了声,嗓音尖锐且高昂:“什么知己?不过是个秦楼楚馆里以侍奉男人为生的伎子罢了!” 这一句话,既讥讽了戚兰儿,可实则也无形中羞辱了一番叶府。 苏兰节看向周围一片看好戏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幸而被丫鬟搀扶了一把,她才克制不住心口的那股怒气,抬起脚尖,狠狠地踹了地上那女子的心窝子一脚。 “贱人!” 这时,就听见一声高喝,压抑着怒意:“苏氏,你这是做什么?!” 戚兰儿眼尾余光瞥见一抹朝着这边赶来的青灰色身影,连忙伸手抱住苏兰节的脚踝,越发的声泪俱下。 “夫人生气,要怪就怪我吧,我怎么打我也没关系!只是……不要责怪叶郎,伤了你们夫妻情分……” 苏昭节心底微微冷笑,好一番茶言茶语。 前世这位戚姨娘也是如此,喜欢上赶着争风头露脸,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转悠,说起话来很是膈应人。 不过幸而,自己此生就不必再受她的气了。 叶望赶到近前时,恰好听见戚兰儿的那番话,不由得惊呼一声:“兰儿!”连忙上前,将被踹得蜷缩在地上的柔弱女子搀扶起身。 苏兰节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屈辱,简直都要踩到她脸上来耀武扬威了。她又怀着身孕,身子笨重,本来有孕的妇人就要时刻当心,踹了对方一脚,她自己也受力,无力地瘫软于座椅之上。 随后就感觉下腹部有什么温热的暖流缓缓淌了出来,蔓延过她的小腿,肚子也感觉十分疼痛起来。 丫鬟面色一变,惊叫起来:“不好了!夫人要生了!” 第三十四章 打肿脸充胖子 众人望过去,果然见她裙摆底下缓缓蔓延开一滩血污。 苏兰节面色也是痛苦不堪,有妇人不忍多看地别过头去,暗骂一声:“真是作孽!” 叶望原本抱着戚兰儿,还想扭过头说苏兰节两句的,见她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放开心爱的戚兰儿去搀扶自己名义上的妻室。 “兰娘……兰娘没事吧?” 苏兰节用力攥住他的小臂,在青年肌肤上留下一截深可见血的抓痕,叶望深吸口气,才不至于把她甩开。 女人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眸光忍不住落在一旁安然坐着的苏昭节身上。 她看上去端方雅正,贵气娇丽……怎么会?重生之后,怎么感觉自己的日子反而过得比她差了呢? 她心口堵着一口气,怀揣着怨意,垂下眼睫,彻底昏死过去。 好好的一场宴会闹成这样,众宾客都生怕沾了晦气,提前离开了。 好歹是娘家人,苏昭节也就为了维持表面上的礼节,一直留到了她顺利生产下一名男婴。 少女平静地坐在外间厅堂里,一旁的戚兰儿还跪在地上,叶望焦急万分,一时顾不上她。她如今可表演的对象,就成了苏昭节。 “世子夫人跟叶夫人是姐妹……”她抹着眼泪,低声哀戚道,“还请夫人帮我劝一劝叶夫人,我是个下三滥的低贱之人,不要为我气坏了自己身子……” 这话说得,苏昭节指尖捧着茶盏,冷眼看她表演风中摇摇欲坠的小白莲。 “戚娘子说笑了。”她面上弯唇,浅浅一笑道,“依我看,你是女中巾帼呢。” 戚兰儿不由得诧异地看向她,就见少女接着说下去。 “能屈能伸,今日你的双膝都未曾离开过地板,说哭就哭,脑筋又转得极快,想必会是戏班子的一把好手。” 戚兰儿心思玲珑,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话语之中的讥讽之意,动作轻柔抹泪的指尖就不由得微微一僵。 想不到却是被她给看穿了…… 她眼眸一转,又哀切道:“世子夫人身份何等高贵,您说我什么……兰儿也只好受着了。” 苏昭节早知此人面皮厚又没底线,今日之事也算是在她预料之中,轻轻冷笑一声,没再搭理她了。 戚兰儿也只得独自抹泪,演她的独角戏。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内里几道轻微的哭嚎声,随即传出产婆高兴的惊呼声。生得倒是很快。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 片刻之后,产婆把孩子抱出来,苏昭节打开襁褓看了一眼,在心底叹息。 难怪这样快,这孩子还未足月就被生下来,瘦得比猫崽子也大不了多少,也不知能不能养得大。 叶望原本还有几分欣喜,这毕竟是他的头一个骨肉,只是在看过孩子之后,神色似乎就没那么高兴了。 苏昭节进内室看望了一眼已经精疲力尽的女子,她面色苍白,但见到这个庶妹时,还是让丫鬟把自己强撑着搀扶一把,坐起身来。 “我生了个儿子……”苏兰节脸上尽是痛快之色,得意地望向她,“妹妹,你瞧,我到底是要比你福气好得多的……你现在,还没传出喜讯吧?” 少女眼看着她拿那一点微弱的优势在自己面前使劲炫耀,只觉得可悲可叹。 她垂下眼睫,指尖落在自己还只有一点弧度的小腹上,轻轻拂过。 “恭喜姐姐顺利生下男孩。”她就弯起唇瓣,嗓音温缓地开口,“我也正有一桩喜事,还没来得及告知姐姐呢。” 在苏兰节不可置信的眸光之中,她轻声道出这个消息。 “妹妹也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第三十五章 不可置信 苏兰节如遭雷劈,双眼直直地落在她的小腹上,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她咬住贝齿,喃喃自语地否认着:“不可能……不会的,不……” 前世……祁云照在大婚当晚就应召出征了,留她独守空房。偶尔回来,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冷淡……接着就传回了他战死沙场的死讯。 因此,她嫁给祁云照的那一年多时间……二人都没有夫妻生活。 可是这一世,祁云照没死不说……苏昭节还这么快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为什么什么好事都被苏昭节赶上了?! 苏兰节一时意识昏沉,气血上涌,再也抑制不住地俯下身,“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苏昭节往后稍退了两步,冷淡地扫过她一眼,轻轻抿住唇瓣。 “姐姐才早产,可要好生保住身子呀。” 说话间,苏家嫡母亲自过来探望了,她也就懒得多待,转身离去。 苏太太一进门,就呼唤了一声“我的儿”,扑上前去抱住苏兰节低声呜咽起来。 叶望也抱着那孩子进来,给苏兰节看了一眼,她神色淡淡。 还有什么用……这孩子连哭声都微弱,能不能活到成年都还是未知数。 戚兰儿又想故技重施,摸进来对着她哭泣哀求。苏兰节一看见这个人就觉得心口翻涌着一股怒火,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指尖,指向她,转过眼眸,朝着叶望开口。 “把她……处置掉。” 叶望的神色就不由得微微一顿,当着丈母娘的面,他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连忙道:“我这就把她带走,绝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了。” 叶望自以为,这样的态度就已经算给她颜面了。 苏兰节却是冷笑一声:“她今日突然闯进来,害得我当着一众宾客的面丢了天大的脸!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难道你还要我容得下她?要我说,直接乱棍打死才是!” 听出她话语中的寒意,不似作伪,戚兰儿也不由得面色一变,暗自咬牙。 好狠毒的心肠……竟然直接是要自己的性命! 叶望一时也就不由得踌躇起来,苏太太见女儿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也朝他施压道:“此女是你在外边沾花惹草,招来的祸患,你必须处置干净!” 戚兰儿连忙抱住青年的小腿,朝他哀切地望着,颤声呼唤:“叶郎……” 叶望深吸一口气,此刻苏兰节所受的委屈在他心里却是不复存在了,他满心里,只记得此时自己人微言轻,被丈母娘和妻室逼迫的憋屈。 也没出什么事情……竟然还要逼着自己要戚兰儿这样的柔弱女子的性命?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他这样想着,眼底划过一抹阴霾,不去看戚兰儿,示意粗使的小厮把她拖出去,捆起来。 眼看着那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被捆出去了,苏兰节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躺回榻上,神色温淡几分。 “这回就罢了……你若是下次还敢在外边惹风流债回来,就别怪我亲手掐死你那心尖尖儿上的美人!” 叶望心中不忿,面上却是连忙露出一抹笑意,连忙保证着。 “兰娘放心!此番是个意外,是她纠缠我的。再不会有第二回了。” 第三十六章 包庇 得了他的保证,苏兰节方才垂下眼睫,满意地喝丫鬟递过来的汤药去了。 趁着无人留意,叶望转身出去,来到叶府中的一间偏僻院落的厢房里。 被捆上的戚兰儿就蜷缩在角落里,见着他简直都要落下泪来,连忙上前,凄凄切切地呼唤一声:“叶郎……” 叶望替她揭开束缚,美人柔弱地倚靠在他怀中,劫后余生地低声抱怨着:“叶郎……你那妻室简直如同母夜叉一般,难为你要跟她朝夕相处了……” 这话自然是挑拨,叶望闻言,眉眼间的深冷之色更重,指尖落在女子的脊背处,轻轻抚过,似含安慰之意。 “我知道,今日你受委屈了。”对着戚兰儿,他似乎才有几分真情流露的怜惜,低声保证道,“你别怕,等我利用苏氏的银钱和助力当上大官……就把她给休了,迎娶你做我的正头妻子。” 戚兰儿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喜悦之色,却要装出一副扭捏模样来,嗓音柔腻道:“叶郎如此真心待我,兰儿感激不尽……” 说话之间,叶望难免问起一事来:“今日你怎么突然上门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目前时机还不成熟,不能让你进门给名分么?” 戚兰儿闻言,就不由得握紧他的指尖,一双柳叶眉轻轻蹙起,眼中泪光点点,低声道:“我原本也是乖乖听你话的,没想登门。只是……妈妈说,有一位大人物看中了我,要我去侍奉,被他带去做妾。” 说着,女子就仿佛极为委屈一般,落下泪来,“兰儿跟叶郎已经私定了终身……怎么可能再去侍奉旁人呢?” 叶望忍不住皱紧眉头问道:“那人是谁?” “康王。”女子吐出这个名号,眼见着青年神色一变,急忙问道:“叶郎,你不会惧怕康王,不管我了吧?” 叶望这才收敛住神色,只是康王在朝中势力广泛,自己在对方跟前,恐怕是如同蝼蚁一般。 “别怕,”他眼中冷光起伏不定,“我再想办法从苏氏身上搜刮些银钱……把你从花月楼赎出来。” 戚兰儿点点头,展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来:“太好了!叶郎,我就知道你最喜欢兰儿了。” 另外一边,苏昭节回到定国侯府邸之后,整日不过练练字,或是底下人有什么事情来找她汇报一两句的,她只要拿个主意就行。 日子也算是清闲,这一日,她恰好在花园里看见穿着粉色罗裙的小雪在一片茉莉花圃中游玩,原本紧绷着的小脸也不由得松快几分。 她看着这幅画面温馨,就不由得走上前去,朝着小雪轻轻弯下腰肢,逗弄她。 “小雪,喜欢茉莉花么?” 只是小雪见了她,却不像往日那样开怀,短手短脚地扑腾着,躲到一束花丛后面去了。 昭节偏过头,只见她眨巴着一双圆润的乌色眼眸盯着自己,那模样小心又可爱。 少女却觉得有几分奇怪,这孩子往常见了她,总是会高兴地凑上前来要她抱抱的。 “我让人给你折几枝带回去插瓶,这样房间里也香香的,好不好?” 她一连语气温柔地问了好几句话,小雪都不肯靠近。 第三十七章 琳琅郡主 昭节也只好站起身来,见到负责照料女童的奶娘走上前来,将咬着手指的小雪抱起来,朝她一笑,无奈地解释道:“小雪这是吃醋呢!” 少女眨了眨眼眸,不明所以:“什么?” “这段时日,自从世子夫人有孕以来,府里都议论着这喜事。”奶娘就笑着给她分析小雪的想法,“小雪是听了那些丫鬟的闲话,觉得世子夫人不要她了吧?” 说着,她晃了晃怀里的小女孩,“是不是呀,小娘子?” 小雪虽然一岁多了还不肯说话,但却很聪明,听得懂大人们的言语是在说自己。 她原本咬着手指头的动作,就伸出来,指了指少女看得出来有几分隆起的小腹,口中“啊啊呜呜”地叫唤着。 昭节看着她那双乌黑色眼眸中透露出来的担心,就不由得心头一软,暗道这孩子真是太敏感了,往后自己得时刻注意分寸才是。 她就伸出指尖,摸了摸小雪的小脸蛋子,弯起唇瓣,嗓音温柔地解释道:“不会的,这个孩子生下来跟小雪是一样的,在我心目中,都是我的乖宝宝,不会不要你的。” 小雪呆呆地盯着她,反应了片刻,方才意识到她所说话语的意味,不由得“啊呜啊呜”地叫唤起来,小脸上却带着一股笑意。 奶娘顺他的意,把他放在地上。小雪就转过身,走进茉莉花丛中,伸手揪下一枝开得正好的花,递到她面前来。 “给我的礼物么?”苏昭节伸出指尖接过来,把花别在发髻间,然后问她,“好不好看?” 小雪用力地点点头,随后又缩到奶娘身后去,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唔……好看!” 昭节突然听得这一道奶声奶气的嗓音响起,不由得一顿,随即才垂下眼睫,眼中不由得散发出惊喜之色来。 “小雪,你方才说话了?说得是什么?” 面对众人都惊喜地盯着自己的目光,小雪害羞起来,憋了好久,才小声重复:“婶婶……好看……” 这孩子,竟然连称呼都记住了……看着不动声色的,真是聪明! 小雪会说话了,昭节自然高兴不已。跟她玩了小半日,直到孩子累了,沉沉睡去。她叮嘱一声丫鬟奶娘都好生照看着,方才离去。 次日一早,苏昭节就梳洗一番过后,起身去了慈和堂中,给祁太太请安。 她缓步走过抄手回廊时,恰好便见婆母身边得力的婢子玉书端着杯盏从正屋里撩开门帘,抬脚走出来。 抬眼见着她,玉书温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问候道。 “世子夫人来了。” 昭节跟府里的这些婢子关系都还算不错,就朝着她点了点头,正要迈进花厅里,就见玉书顿了顿,提醒一声。 “琳琅郡主也在里头呢,她今日来给太太请安了。” 闻言,少女不由得顿住脚步,这位郡主的名号,她从前未曾听说过。 她心中思索,朝着玉书柔声问道:“这位郡主是……” “夫人没见过。”玉书其人脾性宽和亲切,闻言也乐意提点她道,“是太太娘家的表外甥女,顺王之女,出身高贵,一降生就被封了郡主,算是我们府上世子爷的表妹……” 原来是有这么大来头的人。少女微微点头,向她谢过,方才撩起门帘进了屋内。 绕过屏风来,就见祁太太跟一名年轻娘子一同坐在上首榻上,不知聊得什么,把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 昭节垂下眼睫,缓步上前,屈膝行礼。 “给太太请安了。” 祁太太抬起眼眸,见了她,含笑答应着:“昭娘来了,快坐着吧!” 昭节应声落座,就见那一旁的年轻娘子的眼眸也不由得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那目光中,包含的意味似乎却有几分不善。 第三十八章 郡主的心事 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袭烟青色缎面绣云纹罗裙,裙摆轻轻撒落于地面,纤细的腰肢间系着珠玉,随着她的动作清泠作响。青丝绾作云髻,髻边两支蝶穿花纹的珠钗清贵,华丽非常。 昭节收回眸光,听见祁太太介绍道:“这就是云照的妻子苏氏。昭娘,这位是琳琅郡主,算是云照半个表妹。” 少女于是也就盈盈一笑,轻唤一声:“郡主表妹安好。” 徐琳琅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闻的不忿,面上倒还是虚浮地笑了笑,口吻冷淡几分:“原来是云照表哥的夫人……” 她说着,扭过脸去,状若好奇地问道:“不是听说,许的是苏家大娘子么?怎么却是庶出的娘子……” 当着苏昭节的面,她这样发问,仿佛就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庶出的出身一般。 祁太太听着这话,神色间的笑意也淡去几分,只是随口解释道:“这婚姻之事,也是要看缘法的。兴许云照就是跟昭娘投缘吧!” 这样敷衍的话语,落在徐琳琅耳中,就仿佛多了一层含义一般。她的面色微微一僵,很快恢复自然,瞥了一眼端坐于椅上,安然品茶的少女一眼,暗自咬牙。 ……竟然连祁太太也这样喜欢她! “我进来的时候,恰好经过花园的东南角。”她于是就捏着罗帕,掩唇一笑,眸光落在少女身上,“正看见荣蕙在草地上跟丫鬟们一块学着踢毽子呢……那样疯疯癫癫的,哪里像个大家闺秀。都说长嫂如母,苏娘子也该多提点她几分,省得叫太太费神。” 她这话本意,是想引起祁太太的共鸣,谁知对方却只是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模样:“荣蕙如今有她哥哥嫂子教养着,我倒是不大插手她的事情。” 苏昭节听出她话语间的针锋相对,心中感到一阵微妙,倒是浅浅含笑回答道:“二娘子生性胆大活泼,要束缚她在房中坐针线,恐怕她更加难受些。圣人说,因材施教,如她这样的孩子,连云郎都在教她习武,日后可以自保,就已经很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没指望她做个合格的闺秀,跟你的标准不一样,不必你多管闲事。 徐琳琅咬住唇瓣,不由得多看了眼前这端庄坐着的少女两眼,想不到这小庶女竟然是个难缠的货色。 她提出的难点接连被怼,也只得干脆不再搭理苏昭节,只专心侧过身子跟太太说话。 苏昭节见她哄得祁太太心花怒放,自己在场倒是有几分格格不入,便也不多待,起身告退。 至晚间,祁云照从宫里回来,少女一面给他碗里夹着菜式,一面忍不住低声询问道。 “云郎……今日我见到了你那位表妹,琳琅郡主。”她说着,迟疑地形容道,“她好似对我有敌意。你跟她有什么渊源么?” 闻言,青年却是浅浅蹙紧眉尖,闻言只是缓声道:“我跟她来往不算多,她从前倒是时常过府来找母亲说话。” 说着,他回忆一下,猜测道:“她前年跟寒云国皇子和亲,过门不到一年皇子就暴毙了,因此作为孀妇被接了回来。兴许是这个缘故,心绪不佳,你别招惹她就是了。” 原来如此……昭节点了点头,没再多心。 第三十九章 挑拨 过了七八日,却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得知她有喜之事,说起祁云照算是他的表外甥,召他们夫妇二人进宫一见。 这还是苏昭节今生头一回进宫,前世她作为内阁大臣叶望的妻子,倒是跟着进宫赴过两回宴。只是单独接见,却是没有的。 她不免忐忑起来,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次日一早起来,对镜自照时才发觉眼下的乌青,不由得轻呼出声。 “会不会很丑?”她拉过青年来,撇了撇嘴询问对方。 祁云照伸出指尖,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她真的很在意这一点瑕疵,不由得失笑。 “怎么会,好看着呢。” 话虽如此,苏昭节还是让丫鬟用厚重的脂粉遮了一遍,方才安心。 二人并肩迈进独属于中宫皇后的嘉仪宫中,在偌大的宫室内一齐俯身下拜。 “给皇后娘娘请安。” 上首传来一道平静温和的嗓音:“起来吧,赐座。” 少女在祁云照身旁落座之后,抬起眼眸,方才发觉琳琅郡主也在此。 皇后娘娘生有一张如圆月般饱满莹润的面庞,双眸如同星子,身着一袭大红色拖尾缎面长裙,金钗玉饰,华贵端庄。 她的眸光就忍不住落在了苏昭节身上,一划而过,但是那种带有打量的眼神,却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这就是你那位娇妻吧?”皇后弯唇浅笑,态度是表面上的和熙,“真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又有这样的好福气,进门数月就有了喜……当真是不错。” 少女面上含羞,低头一笑。 祁云照接了话茬,温声道谢:“姨母谬赞了。” 祁太太跟皇后同出一族,隔房的堂姊妹,因此祁云照跟中宫的情意也不算差,有几分亲近。 皇后脸上笑意就不由得加深。 “表哥陪姨母说话,”琳琅郡主情意绵绵地瞥了青年一眼,站起身来离去,“我就先告退了。” 皇后也就装模做样地透过窗户张望了一下外面的天色,道:“好似在下雨呢……云哥儿,就劳烦你撑伞送送你表妹吧。” 祁云照闻言,稍显迟疑之色,先扭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眸光中流露出询问关切之色。 察觉出来对方是询问自己能不能招架得住的意思,苏昭节心头微微一软,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 她这里可以招架,想必无妨。 青年这才站起身来,遵从皇后的吩咐,跟着满脸羞红的徐琳琅一起走出去。 二人离开之后,偌大的室内就只余下皇后和少女二人。 苏昭节才轻轻抿了一口白水,就听见端坐于上首的华贵妇人状若不经意般叹息一声。 “若是没有当年的那件事……现在坐在云哥儿身边的,应该会是琳琅。” 少女捧着杯盏的指尖不由得稍稍一顿,就见皇后似乎察觉到自己方才所说,轻轻咳嗽一声,脸上复又挂起了笑意,望向她。 “苏娘子,你不清楚……” 于是皇后就把所谓“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她听。 原来琳琅郡主出阁之前,跟祁云照算是青梅竹马。两家早就定下了婚约,待祁云照十六就正式过了明面。徐琳琅也自认是祁妻,时常往定国侯府邸跑。 只是可惜,那一年南国和寒云国因边境问题而开战,祁云照打得北军屁滚尿流。对方求和,派出皇子亲临京城,原本说定的和亲人选是公主,只是阴差阳错,北国皇子在接风宴上对徐琳琅一见钟情。 于是当场向天子提出要娶她为妻,天子为了两国友好,也只得答应下来。 此后徐琳琅就被软禁绣嫁妆,最后几乎是被强捆着上花轿送去北国的。 想必她心中极不愿意,一心恋慕着青梅竹马的祁云照。 只可惜等她今年回来,已经物是人非,祁云照已有娇妻在怀。 第四十章 意外撞见 皇后把这些往事跟她细细道来,说完了,才仿佛回过神来,指尖捧着一只茶盏,朝少女弯唇一笑。 “抱歉,像这样的事,估计你是不大爱听的。” 毕竟天底下有哪个女子真心实意愿意倾听自己夫君和其他女子差一点就要成亲的事情呢? 苏昭节却是安然地坐着,闻言只是唇角含笑道:“娘娘说得很精彩,臣妇听着也真是替他们感慨万千。” 真是失之毫厘,失去的何止千里。 她心内并不觉得有很大的情感波动,皇后单独把她留下来说这些事情,就是为了让她跟祁云照之间起嫌隙。 自己若是真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烦心,反而如了她的心意。 果然,她这样温浅的态度回应,那位气场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反而不由得顿住,捧茶盏的指尖稍顿,眼里不露声色地掠过一抹冷意。 想不到这小娘子看着柔弱,却是个心有成算的主。听了这些话,竟然在她面前分毫不虞都未曾显露出来。 不过或许,也是藏得好罢了……若是她见了接下来的画面,想必心内是很难平静的。 皇后眼划过一抹嗤笑,随即装模做样地看了看窗外天色,雨势已然有几分减弱了。 “这雨小一些了。”皇后就笑盈盈地对她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让宫人领你去找云哥儿。” 少女起身告退:“谢娘娘。” 粉衣的宫人撑着一把偌大的油纸伞,带她行走于御花园之间,一面解说着花园内的景致。 恰好经过一片牡丹花圃,绕过来,便忽然听见女子一道压抑着情绪的低语声。 “云照表哥……” 苏昭节不觉顿住了脚步,抬眼望过去,便见不远处的凉亭里,一对青年男女正相对而立,低声说着些什么。 她身旁的宫人察言观色,颇是夸张地低呼一声:“那是……世子爷和琳琅郡主呢。” 说着,悄悄离开,等待一场好戏上演。 少女就不远不近地望着二人,徐琳琅眼中有泪簌簌落下,当真有几分我见犹怜起来。 “其实琳琅心里……一直心悦于你……” 话音未落,少女就看见青年往后稍退半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些许,眉尖轻轻蹙起,神色间似有不解之色。 “你……” 徐琳琅伸出指尖就想拽他的衣角,情真意切:“表哥,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 祁云照越发后退两步,隔开了她伸过来的指尖,此刻完全反应过来情况,皱紧眉尖,正色开口。 “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表妹,跟荣蕙是一样的,如今我已成亲有了相处和睦的妻室,表妹你可求皇后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别再说这些话了。” 徐琳琅伸出去的指尖就不由得顿在原地,她轻轻咬住唇瓣,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表哥你……” 原来是求爱不成的戏码。苏昭节却觉得琳琅郡主也怪可怜的,不愿上前现身让她尴尬,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她脚下却踩到了一颗小石子,身子一崴险些跌倒。幸而被婢子搀扶一把,惊呼道:“夫人当心!” 如此一来,她站稳之后,就见凉亭内的二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第四十一章 惩治丫鬟 苏昭节只觉得小腹有几分隐约作痛,不由得伸手轻轻地摸了摸。 祁云照见此情景,立刻皱紧眉尖,上前来代替丫鬟搀扶住她,低声问道:“没事吧?要不要顺路去太医院看看。” 少女也觉得留在此处尴尬,微微点头,夫妇二人就转过身,朝着御花园的另外一侧走去了。 苏昭节最后回头,瞥了一眼凉亭中站着的琳琅郡主。 女人一手扶住木柱,抿紧薄唇,眸光中透出一股深切的寒凉恨意。 看来被琳琅郡主记恨上是避免不了了。苏昭节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叮嘱祁云照将府宅加强人手巡逻。 她总觉得琳琅郡主不会轻易罢休的。青年闻言,也附和地微微点头:“我还以为她早就歇了这个心思,没想到……昭娘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她离你远一点的。” 二人去看过太医,说是“脉象稍有不稳,回去静养即可”,于是回府之后,少女便开启了安心养胎的日子。 听说次日一早琳琅郡主就登门来拜见祁太太。 祁云照前一日晚间跟母亲提起,说琳琅对他还有心意,时常让她出入府邸惹人闲话。祁太太觉得有理,因此便派人回绝了她,说是“年纪大了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如今正热着,身子不大舒坦”。 琳琅郡主那边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又遣人来问过好几回,祁太太都称病不见客,有了这几回,对方也算是知道了她的意思,并未再上门叨扰。 苏昭节安安心心地养了一个月的胎,倒是等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那便是嫡姐苏兰节身边的大丫鬟,说是:“叶府为小郎君举办赏花宴,大喜之事,特意请世子夫人也赏脸出席,一家子团聚和乐。” 苏昭节心里便很清楚,她那位嫡姐哪里是为了家人和睦,而是为了自己要掏的贺礼罢了。 若是好生地邀请,也就罢了。苏昭节才回那丫鬟说:“近日胎动得厉害,身子沉,天也热了,这一回我就不……” 一语未了,那丫鬟似乎受了苏兰节的吩咐,不能听她说半个不字,一瞬间转变了脸色,打断道。 “好歹是姐妹呢,这样大的喜事,世子夫人应该参加的,不然我们夫人脸上多难看呀!” 楹儿恰好端着补汤进门来,恰好听见这一句,不由得沉下了脸道:“虽说你是我们夫人姐姐身边的丫头,但也没有当着脸呵斥世子夫人的规矩!” 那丫鬟低下头去玩着腰间的系带,也不肯道歉,装作没听见一般。 筠儿瞧着,就十分上不得台面。想上前说她两句,这时苏昭节抬手制止了。 “你回去回禀她,说我一定到场。”她温声说着,见那丫鬟面露喜色,少女淡声吩咐道,“赵妈妈、纪妈妈。” 她话音才落,两名五大三粗的管事婆子便上前,将那丫鬟压在了地上。 那丫鬟惊恐地呼叫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你明知道我身怀有孕,还敢在此大呼小叫的。”少女眉眼淡漠,缓声道,“我不知大姐姐府上的规矩如何,只是在我这里,断断容不得你放肆。” “按照这府里的规矩,丫鬟言语冒犯冲撞主家,打三十大板。” 她说着,在那丫鬟怒目而视的眼神中,朝她轻巧而笑。 “领了板子,再回去回话吧。” 第四十二章 满月酒 庭院里,丫鬟的叫骂声不断传来,很快就被管事婆子塞了一块手帕堵住,硬生生抗了三十板子,最后这丫鬟被人从板子上扶下地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了。 苏昭节就吩咐道:“找个拉板车的,把她拖回去。” 很快,这个伤痕累累的丫鬟就被一辆木板车拖回了叶府。 苏兰节见状原本想上门去讨要说法,跟着送来的纪妈妈就笑了笑道:“这丫鬟胆大包天,敢顶撞世子夫人,夫人说了,这一回她没被气出什么好歹来,给个教训也就罢了。若还有下回,世子爷可就要亲自登门来找您要说法了。” 苏兰节心中一口气被哽住,吐不出也咽不下的,她伸出指尖,指着纪妈妈“你”了半晌,把自己的面色憋得青白一片,说不出话来。 纪妈妈回来之后,向苏昭节回话,说那个丫鬟已经被苏兰节丢去庄子上去任其自生自灭了。 也算是求仁得仁。一心为了主子出头,最后却被抛弃了。 满月宴这一日,苏昭节还是睡到自然醒才起身,随意换上一袭淡粉色罗裙,发髻松散地绾作垂髻,珠钗沉重,只戴上两枚绢花,算作点缀。 如今她这一胎也有四个月了,算是稳固。乘车来到叶府门口,缓步入内。 正院的花厅里,因为叶望夫妇上回办宴闹得鸡飞蛋打,有一些觉得他们夫妇二人上不得台面的宾客并未前来。 因此算是冷清,苏兰节好不容易见着少女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饶人:“妹妹迟到了,该罚!” 少女指尖扶着已经逐渐圆润的肚子在她身旁的位置上缓缓落座,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是把她那一点小心思都看得分明。 姐妹二人僵持一会儿,还是一旁的一位夫人忍不住解围道:“世子夫人身子重,有孕之人都辛苦,何况你们是一家子姐妹,还是不必说什么惩罚了吧。” 这话说得好像是她为了占便宜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一样,苏兰节脸上就有几分挂不住。 苏昭节让丫鬟将贺礼呈上来,她瞥过一眼,面色冷淡不虞。 是一对白玉镯子和两个绣着石榴花纹的红色肚兜。 跟之前她所给的礼物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缩水不少。 不过这一份礼,实则也算是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来。 苏兰节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讥诮道:“妹妹如今做了世子夫人,到底是不同些……给什么样的礼物,都凭你自个高兴。” 苏昭节佯装听不懂她话语之间的讥讽,弯起眉眼来一笑:“怎么,姐姐觉得这些不好?” 苏兰节又不敢说不好,生怕下一回连这些都没了,只是微微冷笑:“不敢。” 少女笑着凑近她耳畔,语气轻飘飘却又蕴含讽意,只有二人能够听得见的声音。 “姐姐当初闹死闹活要跟我换的时候……可是迫切得很呐。怎么这才过了一年左右,就又后悔了?” 可惜能够重生一次已经是上苍怜悯,不会再有第二回重选的机会。 只是按照苏兰节这样的脾性,恐怕重来一次,她选择祁云照,还是会走上跟前世一样的命运…… 苏兰节如今像个炮仗,一点就炸:“你——” 眼看着这对姐妹二人之间的火药味越发浓郁,奶娘连忙抱过今日的主角孩子来,岔开话题。 “世子夫人看看我们小哥儿。”说着,奶娘上前,让苏昭节好看孩子。 第四十三章 苏兰节的心烦 少女伸出指尖揭开襁褓,下一瞬就不由得轻轻蹙眉。 这孩子是早产儿,一生下来连哭声都微弱,小猫崽子似的,如今也没大多少,小脸通红,一双圆圆的黑眸盯着她看,看上去怯生生的。 苏昭节试着摸了摸他身上,不由得皱紧眉尖,“孩子还小,天又热,别裹得太紧了。” 这都惹得整个身子跟一块烧红了的碳似的。 苏兰节却是立刻伸手,将孩子从她手里抱过来,神色冷冽道:“这是我的孩子,用不着你管。再说了,小孩子生下来见不得风的。” 苏昭节虽然可怜孩子,但见她如此抗拒的态度,也不好多劝,怕自己越劝她越不肯听。 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坐着跟几位宾客闲聊几句,就起身回府去了。 定国侯世子夫人算是今日满月宴上身份最贵重的宾客了,见她都走了,余下那些女客也就纷纷起身告辞。 不多时,宾客竟然就散尽了。 苏兰节坐在座椅上,一言不发。婢子们战战兢兢地整理着残羹剩饭,花厅内安静一片。 她突然伸手将手边茶几上的碗盏用力拂落于地面,发出巨大的瓷盏破碎声响。 “哗啦——” 突如其来的声响,使得奶娘怀中的孩子不由得受精,嚎啕大哭起来。 “哇呜呜……” 女人面色阴鸷,在一众不敢作声的婢子面前,冷声怒骂道:“这些贱人!在闺阁之中时,我才是嫡长女,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比苏昭节那个贱人好出不少的?如今见我嫁了低门,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该死……该死! 她看着眼前寒酸的房屋,不由得咬紧牙关,心内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怎么会呢……她明明就已经付出这么多东西了啊!怎么还是好像比不过苏昭节去? 她深深呼吸,企图平复心情:“……叶望呢?” 婢子颤颤巍巍地答道:“郎君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今日在嘉元酒楼做东开席,邀请书院里的先生和同窗论诗作词。” 闻言,苏兰节只觉得心间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眉眼间压抑怒意道:“我不是说过,今日是哥儿的满月酒,叫他一定要留在府里,好向来宾彰显夫妻感情么?” 上回被那个戚兰儿闹了一场,已经十足丢脸了。她特意大办满月酒,也是为了挣回来一些脸面。 可是就连这叶望也不放在心上! 婢子们不敢接话,室内并不安静,被奶娘抱去里间的婴儿因惊吓嚎啕大哭着。 直把人的心情吵得烦乱无比,苏兰节闭了闭眼,顺手端起茶几上的果碟就朝着对方扔过去。 “别哭了,本来就心里烦,简直快被吵死了!” 那碗碟飞上屏风的一角,被磕碎一地,孩子越发大声地哭闹起来。 奶娘不得不又抱他过来,含泪跪下道:“小郎君受惊了,估计得夫人哄一哄才能好。” 苏兰节呼吸起伏几下,冷着脸伸手让她把孩子递过来。她接在手中,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哭得整张小脸都皱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丑得很。 她实在是不想看见这一张脸,这孩子抱起来跟其他孩子根本就不一样,跟一只病猫似的,看着就病怏怏。 她压抑着心口处翻涌的厌恶试着哄了哄,只是一直冷着脸,孩子是很敏感的,察觉出她的不喜,越发害怕,哭声自然也越发凄厉。 苏兰节忽然间感觉手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才发觉这孩子吓得尿了。 她万分嫌弃地把孩子递回给奶娘,后者看着小哥儿这样都心疼无比,可亲生母亲却是一脸嫌恶。 “把他带下去吧!”她扯出罗帕来擦了擦手,随后沉吟片刻,还是向婢子低声吩咐道:“请我母亲过府来,有话商议。” “是。”婢子领命而去。 第四十四章 苏家夫妇登门 过了两三日,苏昭节早起时,吃了两口红枣燕窝汤,才搁下小碗,就见筠儿脸色不怎么好看地走进来,朝她低声回禀。 “夫人,娘家老爷和太太来了。” 少女指尖捏着罗帕擦拭了一下唇角,闻言不由得轻轻挑眉:“他们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闲的没事,亲自登门来给几日之前苏兰节孩子满月宴自己没有给贵重的贺礼,讨要说法吧, “说是得闲,来探望夫人的。” 这句话听着,便十分虚伪了。苏昭节清楚自己这两位父亲和嫡母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真正的目的却不会如二人所说的那么简单。 她就轻轻一笑,站起身来:“走罢,那就在花厅内见了。” 看看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日常在府里,少女只身着一袭蜜荷色罗裙,发髻低挽,缓步迈进厅堂内时,便见那一对中年夫妇站起身来,殷勤地上前迎接。 “昭娘来了。”嫡母的眸光从她已经凸显出来的肚皮上浅浅划过,不由得含笑道,“昭娘这也有三个月了吧?看着真是圆润,应该也跟兰娘的一样,是个儿子。” 跟苏兰节的孩子一样?苏昭节一时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诅咒自己的孩子也早产。她就扶着肚子在上首的座椅上坐下来,微微一笑,戳穿了嫡母看似慈和的表象。 “太太记错了吧?我这一胎,已经四个多月了呢。” 跟她所说的“三个月”相去甚远,可不就暴露了妇人实则根本没有关心她腹中孩子的情况么?嫡母闻言,神色间不由得显露出几分尴尬,夫妇二人也跟着坐下。 落座之后,苏老爷便唤人将送来的礼品呈上来。苏昭节看了一眼,一个托盘里搁着银质的长命锁和一些粗陋的人参、鹿茸补品,一看颜色便知是次品。既不色泽鲜亮,闻着也没有什么清香气,人参上头甚至还落了一层灰尘。 她看着,心里就不由得微微冷笑。 苏老爷好歹也是中等官宦,若说府里连几支上等的补品都没有了,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也亏得他们,知道登门不好空手来,又不舍得给些好药材给她,不知从哪里找出这样陈年的老药材来,恐怕有些都不能用了。 那银质长命锁,看着也不亮,不知内里参杂了多少杂质,灰蒙蒙的,值不了几两银钱。 苏昭节却是懒得跟二人虚与委蛇的,就神色平淡地询问:“说吧,找我是有什么话说?” 夫妇二人相视一眼,苏老爷这才放下老脸,低声道:“你姐夫叶望,今年的考试还是没过……不过我知道他其实身有才能,只是因出身低微,缺乏了几分眼见,因此才不中罢了,实在是可惜得很……” 少女指尖捧起一盏婢子特意奉上的牛乳,抿下一口,甘甜味浓。 她并不接话捧场,苏老爷的话也说不下去,略显不虞几分。 只是到底是自己开口求人,苏老爷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祁世子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有许多繁难的事情都交由他去做……我们想着,就请世子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给他个官位当当,应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第四十五章 求人没有求人的样子 苏昭节听着这一番厚脸皮的话语,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她动作轻缓地搁下杯盏,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擦几下,方才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夫妇二人温声开口。 “这件事……可并不好做呢。” 她说着,轻轻叹息一声,仿佛十分迟疑道:“你们眼看着云照他是陛下重用的红人,可实则能力越大风险也越高……若是叶姐夫有个行差踏错的,云照他恐怕也难辞其咎。” 她这一番话,就比苏老爷的虚情假意要真心得多了。可以推举,但若是出差池,恐怕两家都落不下了好。 苏家夫妇二人闻言,神色就不由得一变,苏老爷心中不悦,面上却是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就不帮了不成?亏你也姓苏,难道连一家子互帮互助的道理都不懂?” 苏昭节轻轻地笑了笑,这才柔和道:“父亲急什么?我何曾说不帮了?” 她心中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提出一个折中的主意来。 “可以推举叶姐夫先做个小官,”她说着,吐出她给的答案,“翰林院侍诏。” 闻言,苏老爷霎时对她怒目而视,冷声驳斥道:“翰林院侍诏是从九品,在翰林院中抄录古书籍的职位,翰林院就有不下两百人!我放下脸来求你,要这种位置有什么用?!” 苏太太看样子也气得不轻,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才沉着脸斥道:“自己家人都不肯帮忙,你真以为这个位置凭借你自己可以坐得稳?有你求我们来的那一日!” 筠儿和楹儿生怕他们情绪激动之下动手伤了少女,连忙上前来阻拦。 少女却是不怕,轻轻拨开两个婢子,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翰林院侍诏人数虽多,但接触得都是古书籍,对叶望开拓眼界,不是会更好么?” 虽说她对叶望那个前世害了她大半辈子的男人并无好感和怜悯之心,但是推荐这个位置,才算是真正符合他自身才能的。 才干,他有什么才干?前世能够登上内阁大臣之位,有许多朝政事务都是自己给他处理回复的。 叶望的那点才能,跟纸上谈兵一样,只能用来糊弄一下不懂的人。 苏老爷却是冷笑一声,满心里认定了是她存心折辱自己,站起身来拂袖而去。苏太太也瞪了少女一眼,连忙跟上。 二人离开之后,苏昭节才瞥过一眼那托盘中的礼物,淡声吩咐丫鬟。 “把这些破烂玩意儿都收好,等下回去探望我那好姐姐,就把这个给她就是了。” 他们瞧不起自己,那这些破烂她也是瞧不起的。 一辆马车在叶府门口停下,苏太太搀扶着丫鬟的手,俯身落地。 她最后抬眼瞥了一眼门庭冷清的叶府大门,在心底暗自叹息,提起裙摆缓步迈入其中。 花厅内,苏太太将苏昭节的话语都说了,就见原本十分期盼的苏兰节冷下脸来,咬紧牙关,恨声咒骂起来。 “苏昭节那个贱人,捡了我这辈子不要的,不知是踩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然过上了稳稳当当的贵夫人生活!老天爷怎么待我这样不公!” 第四十六章 筹钱 苏太太生怕她气得背过气去,连忙伸出指尖替她起伏不定的心口顺气,一面心疼地劝说着。 “苏昭节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你又何必这样气恼?仔细气坏了身子。” 她哄了苏兰节好一会儿,才见女子的呼吸平稳几分。她就坐回去,也只得无奈道:“不然……就依她说的办法?先让叶望做个九品——” “不行!” 一语未了,便被苏兰节厉声打断了。 太太抬眼看向她,便见女子眼中显露出一股狂热的情绪来,她指尖攥紧裙摆,轻轻摇头。 “不行……那有什么用?!”她控制不住地大声吼叫道。 妇人惊讶地望向她,就见苏兰节的身子都有几分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唇瓣都被贝齿咬得发白。 一个九品的芝麻小官,扔进满京城的权贵朝臣堆里都看不见,半点不起眼。 她知道日后或许有机遇可以展露学识升官,可是那要等多少年?等五年十年都有可能……她还得跟着叶望苦苦熬着,等待那一个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到来的机会! 她可等不起那么多年……她要立竿见影的效果,要一觉醒来就成为不折不扣的内阁大臣一品夫人! 要狠狠地压过苏昭节一头,让她见着自己都恭恭敬敬的。 不然,这段时日以来,定国侯府邸的蒸蒸日上,和叶望频繁问她拿银子出去,她越过越拮据的日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夜夜做梦,梦见前世,祁云照战死之后自己守寡的日子有多难挨,然后有私情,被婆母发觉。 她亲手把婆母推下湖水淹死……知道自己嫌疑最大,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她急忙赶回娘家,希望父亲可以拿钱出来替自己摆平这一切。 可是父亲是怎么说的呢? 他当时冷着脸,对她寒声道:“定国侯夫人是朝廷一品贵妇,她突然横死必有原因,陛下怎么可能不查?” 她一听,双腿便已然发软了,瘫软在地,这时候才感到害怕,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时,有人来传话,说是查到了在湖边捡到她珠钗上镶嵌的一颗红宝石,请她回去问话。 苏兰节近乎昏厥,被眼泪涟涟的苏太太搀扶起身,带到内室去更衣。 苏太太给了她一颗毒药,让她吞下,以此保住苏家的名声。 苏兰节彼时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母亲,却见苏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声音低微若无。 “你还有一个弟弟呢……要为他考虑。” 苏兰节那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气得落泪不止。 想不到自己的父母在那种关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自己。 她深深呼吸,再度睁开双眸时,发觉自己还坐在花厅里。 是了,这是重生之后的新一世……她还有可以扭转的时间。 苏兰节深吸一口气,用力攥紧了苏太太的双手,压抑着颤意低声道:“母亲疼我!您不会眼看着女儿只能一辈子做个九品小官的妻室,走到哪里都被人瞧不起的,对吧?” 苏太太自然也是极疼她的,闻言不由得微微点头。 “那就劝说父亲……”女子压抑语气,冷缓道,“把苏家的全部积蓄拿出来,给叶望买个三品以上的官位!” “什么?”苏太太被她这种想法惊得忍不住站起身来,咬唇道,“这……这怎么可以?那你弟弟怎么办?” 苏兰节面色一变,猛地甩开她的手,冷着面色,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到底,因为我是个女子,父亲母亲就是疼他更多些!” 她转过身去,心中一口气闷堵着,寒声道:“若是你们不帮我,我也不活了……抱着弟弟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可不知道!” 苏太太中年得子,那独苗哥儿还才三岁左右。 闻言苏太太也是一惊,见她如此决绝,也少不得劝说道:“不是不帮,要不还是拿出一部分来,给叶望捐个六七品的位置先试一试……” 否则,若他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不就都打水漂了? “母亲!”苏兰节攥紧她的手,急切地想要说服对方,编造道:“叶望他可以的!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当上了一片内阁大臣,真的!你相信我……这一定会成真的!” 苏太太见她仿佛已然走火入魔,却也别无他法,只得为了这从小宠惯了的女儿点点头,答应下来。 “兰娘别着急,我回去就跟你父亲去筹钱。” 第四十七章 风光 八月里,叶望被一举提拔做了尚书右臣,苏昭节得知此事时,喝汤的动作就不由得微微一顿。 尚书右臣?这个位置向来是文官顶配,起草奏折和辅助尚书大臣的……十分要紧,学识能力都要过得去,怎么也轮不着叶望来做。 打听此事的楹儿还听见了另外一件事情:“听说苏府的郊外田地和一些贵重器具都变卖了,这回真是出力不少。” 她顿时了然,看来是苏兰节找娘家寻求了帮助。不过苏家夫妇舍得拿出掏空大半间府邸的银钱来给叶望买官,也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苏兰节这位嫡女的地位,的确是比自己要高出不少的。 苏兰节也算是风光了起来,原本寒酸的叶府往来宾友不绝,她收了不少礼品,第一个便是吩咐拿银钱去裁制几新衣和新首饰。 再者,便是打着下月初六良辰吉日,办理升迁宴的名头,下帖子广邀宾客。 苏兰节也在受邀之列,倒是并未推拒,欣然答应。 她也很好奇,叶望这么高的官职……究竟是怎么弄到手的。 九月初,祁云照从扬州回来,倒是一见面就跟她提起了此事。 “你可听说叶姐夫做了尚书右臣?” 少女轻轻点头,弯唇一笑道:“京城中还有谁不知道,如今叶家的门槛只怕都要被人踩烂了,络绎不绝的。” 祁云照就忍不住蹙紧眉尖道:“那你可知,他得到这个位置,是攀上了谁的关系?” 少女却是摇了摇头。 青年叹息着吐出一个名字来:“康王。” “什么?”少女立时蹙紧眉尖,“竟然是投靠了康王?” 怕不是疯了? 康王本就因近来有许多小动作被陛下忌惮,怀疑他有不臣之心,特地让祁云照去调查此事。 叶望和苏兰节攀上他,这可不是好事……日后康王倒台,叶家和苏家都脱不开关系。 “毕竟是姻亲……”祁云照也知晓自己妻子跟嫡姐关系不佳,但还是好心提醒一声,“他们出事,对咱们也不好。你若是见着姐姐,还是提醒她一声,小心为上,尽早跟康王脱开关系吧。” 少女不由得微微点头,这的确不是小事:“我过几日去叶家赴宴,见着她就说。” 赴宴当日,因少女的月份大了,身子也越发沉重。她只穿着一条豆绿色罗裙,裙摆宽松,但还是难以遮掩隆起的腹部。 青丝只随意绾作回心髻,髻边插着两支青玉素簪,略施粉黛,便出了门去。 她被婢子搀扶着迈进叶府正院门槛里时,抬眸只见那被如云宾客簇拥着坐在当间的年轻娘子。 苏兰节着一袭胭脂红色缎面长裙,裙摆上用金银丝线一起绣着繁复的蝶穿芍药花纹,她乌发如云,髻边簪着两支金镶玉长簪和两枝红色芍药花,看上去倒当真是艳丽绝伦的美人儿了。 她唇角含笑,眉飞色舞地跟宾客们说着些什么。 苏昭节面不改色地上前问候:“姐姐和姐夫大喜!” 在人前,她也算是给对方面子了。苏兰节见她到来,就不由得弯唇一笑,绵里藏针道:“这也是福气……谁知误打误撞的,得了个这么好的位置?” 说着,就打趣一般问道:“妹妹,你说是叶郎的官位高些,还是定国侯府世子的位置高些?” 她倒是很在意这个。少女忍不住弯了下唇瓣,只是道:“官大官小都不要紧,只要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就好。” 第四十八章 好心提醒 祁云照的将军之位是自己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而叶望这个突然拔地而起的新秀,凭借的利益关系,苏兰节对此心知肚明。 她脸上的笑意就不由得淡去几分,听出少女话语间的暗讽,翻了个白眼扭头跟其他宾客说话。 苏昭节也就乐得自在,等到宴席过半,那年轻妇人转身从侧门出去补妆时,方才抬脚跟上前。 此事事关重大,苏昭节也不至于当众点出来给她没脸。 她迈进侧间里时,苏兰节恰好抬起指尖拿青黛在眉间描了描,透过铜镜瞥见她的身影,面色冷淡几分,口吻也阴阳怪气的。 “你来做什么?觉得今日自己是陪衬,出不了风头了,还要跟我闹一回不成?” 苏昭节却不像是她想象中那般的幼稚,她抬脚在窗前榻上坐了,方才缓缓开口。 “叶望搭上的线,是康王吧?” 苏兰节的眼眸猛地收缩,转过头来狐疑又警惕地盯着她。 “你怎么知道的?” 说着,意识到自己这话就已经暴露了内情,她又冷声威胁道:“天子最厌恶结党,你最好是别让我在外边听见一点风声!” 十足可笑。原来知道天子不喜朝臣结党谋私,采取的手段就是瞒着,在私底下做这样的事情。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康王……本就是一扇摇摇欲坠的墙了。 苏昭节就忍不住叹息一声,这番倒是真心劝解道:“姐姐你是个糊涂的,叶望找谁的关系提拔不好……偏偏找康王!” “康王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天子又是他的晚辈,他这些年猖狂得不得了。天子早有除去此人,以绝后患之心!这些话,我悄悄告诉你,趁早抽身,跟康王撇清关系,从小官做起,一步一脚印才扎扎实实呢!” 苏兰节听着她的话语,握着黛笔的指尖忍不住轻轻收缩。 她自然也是怕的,可是如今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出人头地,只要自己光鲜亮丽,等着做一品内阁夫人就好! “我若是随着叶家败落,下场凄惨……”苏兰节眸光闪烁着精光,朝她一字一顿道,“那不是正合你意?你又何必跑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做什么?” 苏昭节是厌恶她,但此事却不是叶家一府的事情,看在那点子聊胜于无的姐妹之情,她自然会提醒一声。 苏兰节却是狗咬吕洞宾。 还不等她再劝两句,就见苏兰节伸出指尖,拿起匣子里一支景瓷蓝金鱼流苏长钗,插在髻边,站起身来,朝她哼笑了一声。 “说白了,你不过是嫉妒我有个争气的好夫君罢了!” “将军难免战前死……”女人得意地勾唇一笑,“文官可不需要那么费劲博取军功。你呀,就省省心吧,只要等着看我是怎么飞黄腾达的就好了。” 说着,苏兰节转身离去。 婢子上前搀扶了苏昭节的一把,少女站起身来,听见筠儿低声抱怨:“娘子为了她好,这才将事情的利弊都摊开来说与她听的……谁知大娘子却是这样拎不清。” 少女倒只是无语凝噎,并未见得有多生气。闻言只是拍拍她的手背,一笑道:“罢了,我尽力便好了。” 第四十九章 叶望遭遇的风波 苏兰节再度回到宴厅里时,面对个个都满脸堆笑奉承着她这位新鲜出炉的“尚书右臣夫人”时,耳畔却是不由得回想起苏昭节的那些话语。 她心口处便不由得微微郁闷几分,深深吸气,将那些风凉话都抛开,这才笑盈盈地跟众人说话。 至晚间,宾客皆散去。 将近戌正,叶望却还没回来。苏兰节暂且压下心口翻涌的不虞,这也正常。 毕竟他现在是朝中难得一步登天的新秀,宫内天子召见,议论朝政大事,迟一些也是有的。 只是她在用过晚饭之后,隔间内却还是隐约传出一道婴孩的啼哭声,直吵得人脑仁疼。 她皱紧眉尖,吩咐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那襁褓中的婴孩,虽说是早产,但她吩咐人精心调养了两三个月,却还是一副瘦弱如猫的模样。 她看着就心烦意乱,随手拿起一旁的轻罗小扇,打了奶娘一下。 奶娘吃痛,连忙抱着孩子跪下,哀求告罪。 “日日哭,夜夜哭,这孩子怎么就哭个没完了?若是他这样哭嚎,那我还买你奶娘来干什么吃的?” “夫人明鉴,”奶娘也只得苦涩道,“小孩子幼时都喜欢哭闹的。而且今日……宴会人多嘈杂,孩子一般不见生人,许是受惊吓了才会如此。” 苏兰节就冷笑一声,瞪去一眼:“这样说来,你还要怪我办宴会了?你个贱奴,也敢管起主人家的事情来了?” 奶娘不过是说出孩子哭闹的原因而已,见她胡搅蛮缠,也只得摇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苏兰节却已然没了耐心,吩咐一声:“去,煎两碗定神静心的汤药来!” 一时间,厅内婢子和奶娘都不敢动作。奶娘迟疑道:“大夫说,那是孩子实在哭闹不休,才能用的汤药……且不能频繁服用,一个月里最多吃两回,多了会对身子造成损伤的。” 而单单这一个月以来,他母亲没有哄孩子的耐性,就已经喂进去七八碗汤药了。 “他这么吵,叫我也难以安心。”说着,苏兰节冷冷地瞪了襁褓中似乎被她冷寒的话语吓着,越发大哭起来的孩子一眼。 “煎药来!” 婢子不敢违抗,很快便捧上两位黑漆漆的汤药。 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勺子舀起一点,塞进他口中。 她动作急切,好像恨不得下一刻便能见效,孩子被呛了一下,轻轻咳嗽起来。 苏兰节只是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背,就又舀起一些,灌进他嘴里。 很快,两碗汤药见底,襁褓中的孩子这才沉沉睡去,如今便是打雷也唤不醒了。 奶娘心疼地将孩子接过去,才想劝说一句,就听见门外通传声。 “大公子回来了。” 苏兰节挥了挥手,示意几人退出。抬眼却见绕进屋里来的青年眉心紧蹙,不像是她所想的春风得意,身上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怎么了?”女子连忙拎起茶壶替他斟了一杯茶,关心道,“今日陛下召见你,难道不是嘉奖你的才能?而是说了你不成?” 叶望心烦意乱,接过杯盏来一饮而尽,这才揉了揉隐约作痛的额角。 “陛下召我进宫,设了一场小宴款待我。席上只有我们二人,我也就放肆吃喝了。” 说到这里时,青年话锋一转,“谁知喝到后面……” 第五十章 又要一千两 “他打量着我已然烂醉如泥,就淡淡说起听闻我学富五车的名声,开始询问我一些诗词古籍……出对子叫我接下联。” “诗词我倒是勉强都对上了……只是最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 叶望眉眼阴鸷,神色变幻不定,指尖摩擦着茶杯的杯壁道:“今年西南闹水灾,一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水,陛下派遣去赈灾的三名大臣都死在灾区,他问我愿不愿意担任这个前往赈灾大臣。” 苏兰节就也跟着紧绷起心弦来,有前车之鉴,往灾区去恐怕凶多吉少:“郎君答应了?这可不能答应啊!” 叶望蹙紧眉尖,心中翻涌起不耐来。他自然知道不能答应,可这个问题显然就是天子为他设立的坑。难道他还能张口就说“我不去”不成? 不去当然可以,但天子将此差事交到他手上来办,必须拿出令人信服的法子来,将灾情尽快解决。 若是顺利解决了此事……青年眼中闪烁精光,那他再往上升的官运也就亨通了! 苏兰节忍不住咬紧唇瓣问道:“既然不必去灾区,那还不简单?凭你的才智,随便出几个主意把水患平息,陛下自然看重你!” 叶望眼中划过一抹阴鸷,他要真有那样的本事,也不至于考了两三年功名还是个白身! 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轻易对人言。 叶望就故作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我也是这样做的,只是提出了好几个,陛下似乎都不怎么满意的模样。” 事实上,他只是略显尴尬地说着“事关重大,要回府去细细琢磨才敢给出回答”,天子的眸光似笑非笑,也不知看出端倪不曾。 关键就在于,五日之后,他就要再度进宫面圣,将水灾的处理方法一一禀告了。 时间不多。 思及此,青年突然伸出指尖,双手握住眼前女子的肩头,轻轻摇晃,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来。 “娘子……兰娘,你还有私房钱吧?还有多少?你再拿给我一千两!” “一千两?!你是疯了不成?”苏兰节顿时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明知道,为了替你买这个官职,我娘家已经快被掏空了呀!” 她虽然因叶望成了尚书右臣的喜事而举办大宴,广邀亲友捧场,可那些收来的贺礼,加起来恐怕也才不过三千两。 除此之外,她还要拿银钱维系府内的开销打点…… 这三千两都得省吃俭用地花! 见她眉眼间显露出不虞之色,青年深吸一口气,伸手关上门窗,隔绝内外声音,这才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道。 “你急什么?仔细隔墙有耳。” 苏兰节在榻上坐了,扭过身去不肯搭理他,心口起伏不定。 叶望如今正是要钱的时候,少不得伏低做小一些:“兰娘,我如今成了尚书右臣,少不得在天子御前行走。朝政上的事务,我如今还不算熟悉,若是一时被问起答不上来,岂不反而被责罚?” 苏兰节仔细一想,这话不算全无道理。好不容易捧上去的位置,轻易被贬,那些打通关系的银钱岂不是白费了? 见她微微动容,叶望方才把自己的真实目的道出:“我要一千两银子,是拿去招募门客,替我出主意的。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不是?” 苏兰节被他缠得没法子,只得松口应承下来。 “好……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去当铺当一些贺礼,换一千两给你。” 第五十一章 中秋家宴 又过月余,便到了中秋家宴这一日。 白日里,苏昭节夫妇二人在定国侯府用过中饭,午后迟些时候,便往苏府来。 毕竟是娘家,逢年过节不走动,恐怕外人会胡乱揣测。因此面子功夫总要做好。 苏昭节此番回苏家,送上的中秋贺礼仍旧是一只大木箱子,看着婆子抬得沉甸甸的,苏太太原本刻薄的脸上自然是笑得褶皱横生。 “昭娘真是客气……”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叫人揭开来看。 妇人凑近一瞧,面色便显而易见的地垮了下来。 只见那只大箱子里头,却是两大包如圆月一般的月饼。余下一些简单的物件,不外乎是几个黄梨花木笔筒、羊毫笔、纸砚和一匹绸缎。 看着就是中规中矩的中秋节礼,既不贵重也无半分新意。 太太脸上的笑意撑不住,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昭娘这一胎生下来,看来定国侯府多了一人张嘴吃饭,也要省俭了!” 这话便是说她连贵重一些的中秋节礼都不给了。定国侯府也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么? 那自然不至于,只是苏昭节如今不愿意给这一对偏心眼的父亲嫡母罢了。 少女就眨了眨眼眸,懒得跟她理论,故作无辜道:“官中规定的中秋贺礼就是这样的规格呀……又不是您老人家二位过寿,那自然多送一些。我这做庶女的,虽说是嫁了高门,可……” 她身后的青年就立时上前,不动声色地开口感慨道:“我母亲近来病了,妹妹又还小,府里的事务都是交由昭娘一人打理……有许多事情,都不容易。” 这两口子,一品侯爵府邸,三朝元老唯一的嫡子,家财万贯,荣华富贵……竟然还在自己跟前卖起惨来了? 苏老爷跟苏太太看得一愣一愣的。 苏兰节恰好走进门来,听得此言,就不由得轻蔑地嗤之以鼻,嗓音冷冽嘲弄。 “妹妹吝啬就算了,何必扯出这些遮羞布来!” 苏昭节并不生恼,闻言则是轻轻眨了眨眼眸,转过头朝她看过去。 “那敢问姐姐的节礼准备得如何,不妨拿上来大家瞧一瞧?” 闻言,苏兰节的面色就不由得微微一僵,抿紧唇瓣。 她如今手里紧张,预备下的中秋节礼才不过苏昭节的一半,哪有脸面拿上来在众人跟前现眼的? 她就转过眼眸,露出不虞之色。毕竟是亲生女儿,苏太太连忙打起圆场来。 “回来就好,不必拘泥于虚礼。好了,大家快坐下用饭吧。” 看着嫡母方才对自己不肯罢休的态度,和如今的变脸,苏昭节心中微微冷笑。 却也懒得多言,做了面子功夫赶紧离开是正经。 晚膳苏太太早已吩咐人备下了。苏昭节落座之后,发觉多半都是苏兰节爱吃的菜式,她就没什么胃口,所幸中午吃得多,这会儿子还不算太饿。 盛了一碗莲子汤,慢条斯理地喝着。 “真的?”苏太太惊喜的嗓音传过来。她抬起双眸,就见苏兰节正满脸春风得意地跟她说着话。 “是呀,陛下那可是对叶郎青睐有加呢!独一份的器重赏识!”说着,苏兰节暗含优越地瞥了自己一眼。 苏昭节咽下一口汤汁,转过眼眸,跟祁云照对视。彼此眼中都有几分无奈。 即便叶望是真才实学,一朝翻身上青云。照她这个炫耀的模样,恐怕也太浅薄了,那点子心计手腕都用在这上头了。 第五十二章 兰节不忿 一旁的叶望也只是略显尴尬地陪着笑。 苏兰节却不觉得自己太过耀武扬威,她挺直了腰板,就转过眼眸,望向少女。 “西南水患知道么?”她得意洋洋道,“就连陛下,都要询问叶郎的治理意见呢……说起来,自古以来文官的地位,的确是要比在外朝不保夕的武将要高出一些的!” 苏昭节险些被她给气笑了。若是没有武将平定天下,哪有文官议事的资格?她也懒得给对方面子,索性踩了一脚痛处。 “姐姐说得正是呢!”说着,她就端起自己的杯盏,朝着叶望遥遥一敬,含笑道,“姐夫如今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时常出入御书房,当真是炙手可热!说不定呀,云郎和我还要求你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呢!” 这话却是说得叶望神色一顿,苏兰节面上原本畅快的笑意也不由得淡去几分。 她只是在外吹嘘夫君的得力罢了,实则内情如何,夫妻二人没有不清楚的。 前几日天子提出的水患问题,叶望请了好几位门客在书房中苦思冥想,最终选定了三个方案提交上去。 他原本得意自满,谁知却是被天子骂得狗血淋头,说他的处置方案“一则是完全不可行,纯粹做梦。二则耗费巨大,得不偿失,是不折不扣的馊主意”。 还骂了他“德不配位”,再有下回这样糊弄,就要革职了。 因此叶望这几日也算是愁苦,担心自己官位不保,时常往康王府跑,争取再拉近些关系。 提起此事来,苏兰节的神色一淡,显然没了话说。少女却还要追问着:“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苏兰节“砰”一声指尖略使劲地放下杯盏,暗自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不说话了。 苏昭节恶心回去的主意达到,也就闭上嘴,抿下一口温水,心情愉悦。 一顿饭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后看着天色还早,大概是戌初。苏昭节扶着隆起的肚子站起身来,“也许久不回来了,我去看看姨娘的院子。” 她所指的,自然便是王姨娘生前所住的院落了。闻言苏太太的面色却有几分不自在,似乎想劝说两句,见她坚持,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饭后,两个女婿就被苏老爷叫到隔间里去谈论朝政之事了,不便跟女眷在一起说。 苏昭节也是一时兴起,就吩咐筠儿去隔间交代了祁云照一声,先行离开。 她未曾留意到,在她身影一划而过之后,屋内坐着的苏兰节面色沉冷下来。 她借口说吃多了发晕,让婢子将自己搀扶到里间坐下来,四下里无人,方才冷笑一声。 “苏昭节那个贱人!”她笼在宽大袖摆中的指尖就不由得缓缓蜷缩起来,指尖用力掐入掌心,“不过是个买来的商贾之女,偏房侧室所生,仗着捡了我不要的亲事,如今也自以为摆起架子来,可以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婢子云娇就忍不住低声劝道:“大娘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只要姑爷有出息,您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苏兰节却因近来事多,心中压抑着一口气,闻言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不过是个小小庶女,有什么通天入地的本事!” 女子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一个教训,眸光落在眼前婢子身上,嗓音愈发低微几分:“你去……” 第五十三章 推落水中 苏昭节缓缓来到一座院落门前,上前推开院门,却见扬起一阵灰尘。 她不由得拿罗帕掩唇,被呛得轻轻咳嗽几声。这才被丫鬟搀扶着往里走,跟着她出来的楹儿不由得蹙眉低声道:“这好歹也是娘子生母的院子……不过一年多没住人,竟然就荒废成这个模样了。” 可见平日里苏太太根本没有吩咐人打理过,也难怪她说要来时,嫡母是那副神情了。 苏昭节推开一扇房门,缓步入内,却见往日里王姨娘喜爱的物件都没了。 “那一盏湘台四照的花灯、两只翠青色的玛瑙花瓶、两只白玉香炉、象牙雕刻的蟠桃盆景……都没了。” 她细数着。整间屋子,空荡荡得一点住过人的痕迹也没留下。王姨娘娘家是商人,也算是家财万贯了,因此怕她给人做妾,日子不舒坦,时常送进来一些贵重的器皿物件。 “都说人走茶凉,”少女的指尖不由得拂过唯一留下的木质破旧矮榻,感慨道,“我那好嫡母,却是把这屋里值钱的物件都搬了个干净!” 王姨娘因病而去之后,这些东西却是都进了太太手中。 苏家夫妇,算计得太过难免失了人情味。 她怅然若失地出来,想着去找太太把王家的东西找个名头要回来。 她有心事,不知不觉中走了远路,穿过一片花园,来到莲花池边,翠色的池水中,几尾锦鲤正游得欢快。 她就不由得顿住脚看了一会儿,楹儿因说天色昏暗,去附近的抄手游廊取一盏灯笼来。暂且离去。 少女正专心看着鱼儿,忽然间听见身后一道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在水面上落下一抹阴影。 她敏锐地转过头,却也只来得及瞥见对方一抹青色衣角。下一瞬,肩上传来一股力道,将她狠狠地推落水中。 水声哗啦,惊得游鱼四散开来。 苏昭节因身子笨重,几乎浮不上水面,一入水就呛了几大口。 “救……”话语也不成字句,眼瞧着就要没力气了。 幸而这时楹儿回来,见此情形吓得跌了灯笼,自己却也不会水,高声呼救道:“来人啊!世子夫人落水了,救命啊!” 少女整个人都被冰冷的池水浸泡着,很快就失了力,往下沉去。 这时,她耳畔传来一道入水声,腰肢间搭上一股力道,用力将她向上托举,很快就再度浮出水面,被带到了岸边。 楹儿连忙找了干净厚实的外衫替她披上,苏昭节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肚子隐约作痛起来。 “孩、孩子……” 定国侯府的世子夫人在娘家被人所害,实在是骇人听闻。祁云照疑心妻子怎么还没回来,恰好赶到方才救下她一命。 将人救起后,很快请来了大夫,替少女诊脉。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摸了摸胡须,缓声安慰道:“只是受惊着凉,胎象略有不稳,不过平日里营养补得充足,这一点不算什么,吃几副安胎药稳一稳便好。” 闻言,青年跟少女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有劳大夫开药方。” 送走大夫,祁云照的神色就不由得冷淡几分,转过眼眸望向苏家夫妇二人。 “岳丈岳母,不知可抓到下黑手的人没有?” 第五十四章 抓到凶手 那中年夫妇二人脸上都不由得显出几分尴尬来,闻言苏老爷只是低声道:“昭娘这不是没事么?昭娘是福德深厚之人,许是府里哪个丫鬟小厮不当心而为,就不必跟他们计较了罢!” 闻言,苏昭节便不由得心头一噎。她知道父亲偏心嫡姐,却不知他们两口子吧自己的性命也不当回事。 “父亲这话我就不认同了。”她倚靠在榻上躺着,肚子因泡了凉水,还是时不时地抽痛着,使得她额间都不由得沁出一层薄汗来。 “我没事是因为我福大命大,侥幸逃脱,跟那害我之人有何关系?” 恰好这时,苏兰节跟叶望也得知了这意外之事赶过来,听得此言,女人抿了抿唇瓣,故作漫不经意地劝解道:“那池子水也不算深……妹妹有孕在身,要为孩子积福报,何必苦苦相逼呢?兴许那人只不过是吓吓你罢了!” 苏昭节朝她冷笑一声,“姐姐说得真是轻描淡写,那池子虽不算深,可我是个身子笨重之人,难道浅池就没有淹死人的?” 苏兰节咬紧唇瓣,还想辩驳,少女的眸光已然锐利地落在她身上。 “姐姐不是凶手,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还是说姐姐就是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女人眼底划过一抹惊慌失措的光芒,急忙打断道:“你休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几句话就逼得她露出马脚来的浅薄心计,苏昭节几乎已经从她慌乱的态度中明白过来一切,心中嗤笑,面上却是做出一副认真细致的模样来。 “我自然有证据。”她盯着苏兰节明显慌乱的神情,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在落水的时候,慌张之下扯下了那推我之人身上的一枚香囊的穗子。” 说着,她摊开掌心,让众人看见那一枚被水浸湿的青色穗子。 “只要查查哪个丫鬟的香囊上没有穗子……便知谁是真凶了。” 此言一出,苏兰节身后的云娇面色苍白明显,几乎有几分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苏兰节咬紧唇,目光瞥去一旁的苏太太。太太显然也知道内情,上前劝说道:“反正又没出什么事,今儿是中秋佳节的好日子,何必这么着兴师动众的?” 这一回,是祁云照语气冷淡地反驳了她的话语:“企图害人性命可不是小事,要我说……去击鼓告官都不为过!” 说着,他淡淡扫过一眼在他提出“报官”之后哑火的苏家夫妇二人,“岳丈和岳母,是觉得自家人将这幕后黑手找出来惩罚的好,还是报官去衙门断官司的好?” 苏老爷在朝为官,自然也是要脸面的。这样的事情闹到衙门去,当真是没脸面。他深吸一口气,冷着脸离开,就当是不参与此事了。 “随你们折腾吧!” 苏太太还留在里间,却自然是为了自己的亲手女儿。 青年一声令下,跟着出来的侯府管事妈妈就上前,搜丫鬟媳妇和小厮的身。 最终搜出来的,是在云娇怀里藏起来的一只没了穗子的香囊。 云娇心虚得很,祁云照拿着证物,才要质问她,就见她身子抖如筛糠地俯身跪下去,哭得鼻涕眼泪淌了一脸。 “奴……奴婢知错!奴婢是听了大娘子的吩咐,才会一时糊涂……” 云娇知道此事必定是重罚,弄不好就会丢命。索性把苏兰节也扯下水来,分担罪责。 苏兰节不可置信,连忙甩了她一巴掌,呵斥道:“你这贱婢!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下的手,少胡言乱语!” 云娇捂住脸颊,怨恨地望着她,破罐子破摔:“奴婢跟二娘子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去害她?是大娘子你嫉妒二娘子嫁得好,觉得她骑在你头上了,才会威逼利诱奴婢犯下错事的!” 苏兰节见她还敢说,一时气昏了头,就要撕烂这婢子的嘴。 叶望看不下去,上前阻拦:“别闹了!既然是这婢子做的,就打她一顿板子,把她赶走做苦役就是了!” 听出叶望话语间保住苏兰节的意思,苏昭节不由得弯唇讥诮一笑。 “姐夫还是好生想一想吧……”苏昭节眼中光芒变幻不定,语气冷幽道,“你才被陛下看重,另眼相待,此时闹出嫡妻谋害妹妹的事情……明面上来看,于你的官声恐怕也不好吧?” 第五十五章 过河拆桥 闻言,叶望果真微微沉默下来。苏兰节见他动摇,连忙伸手去扯青年的袖角,语气颤抖道:“郎君……郎君!你不能就这么抛弃我不管啊!” 叶望在短暂的摇摆不定之后很快找到了理由反驳,伸手将女子推落于地上,他眉眼冷冽地开口:“你害人不浅,竟然还敢祈求原谅?要是世子夫人真出了事,我们叶家岂不是都要跟着你这个没脑子的陪葬?” 苏兰节怔怔地望向他,却见对方转而看向一旁的祁云照,言语恭敬道:“此妇人心性如此狠毒,还请妹夫裁夺如何惩处吧!” 只是,他倒是也补充了一句:“我才当上高官,如今在御前行走,若是妻室害人的风声传出去,于咱们三家都不好……” 这便是明说了,不能太惨,否则外头流传起什么风言风语,恐怕影响到自己的仕途。 苏昭节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叶望还真是跟前世没什么不一样……心中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前程,余下身边的人里,除了戚兰儿之外,恐怕没人被他真正放在眼里。 苏兰节听着他如此狠心绝情的话语,整个人都不免得战栗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祁云照转过眼眸来,询问苦主的意见。苏昭节轻轻叹息,惩罚是不得不给的,否则苏兰节永远还是把自己当做幼年时那个弱小可欺的庶妹。 她是时候该长长教训了。 “就打三十大板吧。”少女缓声吩咐道。 苏兰节听见这句话,像是宣判了自己的死刑一般,不由得从地上挣扎着要去撕扯她,双眼中流露出明晃晃的怒火来,“你这个贱人!”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能近得了苏昭节的身。 还没碰到少女的衣角,就被叶望先一步拦住,抬起指尖,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打到了她脸上。 “啪——” 苏兰节被打得偏过头去,只觉得一边耳朵都嗡嗡作响。 她慢了半拍地抬起指尖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脸颊,眼中爆发出一股怨气,扑过来就要撕咬叶望。她话语中是无尽的绝望。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如今这个位置,是我花了多少银子给你买来的!你这忘恩负义的男人,过河拆桥、见利忘义……” 苏兰节一时愤怒之下,几乎将好些二人所做的肮脏事都抖了出来。 她是想借此威胁叶望保住自己的,可叶望听了这些话,只会越发恼羞成怒。他大喝一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接着向苏府的奴仆使了个眼色,两三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上前,往她嘴里塞上帕子,随即三下两除二地把人捆上拽了出去。 苏太太见此情形,难免落泪,咬紧贝齿,对着榻上的少女丢下一句:“你就非要这样害你姐姐么?你们可是一家子姐妹啊!” 苏昭节喝下一碗稳胎药,还是觉得肚子里隐约作痛,疼得她额上都不由得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闻言,她冷笑一声:“那姐姐,又何尝把我当做亲妹妹看待了呢?” “还有,太太记得,把我姨娘的物件都还回来。”她想到此事,情绪难免激动几分,“那都是王家担心我姨娘在苏家过得不好,才送进来的,可不是给你的!” 太太眼中划过一抹心虚,随即色厉内荏地高声回答道:“你放心,我也不缺那点东西!你要,我过些时日整理出来,就派人送到你府上去!” 苏昭节指尖慢条斯理地抚过腹部,神色冷冽:“既然不是想自吞了,还请太太尽快!” 苏太太反驳不了这话,有心骂她两句泄怒气,却又碍于祁云照在此不敢,转身怒气冲冲地追出去。 第五十六章 回心转意 说是三十大板,但苏家主母太太一直在旁边劝着轻些,只打到二十六板子时,那趴在长凳上的女子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垂下头昏了过去。 苏太太凄厉地唤一声“我儿”,随即便扑了上前,嚎啕大哭起来。 底下打板子的人见此,也只得收住了手。 苏昭节得知她吐血昏迷之后,倒也没逼着一定要把余下的四板子都打完。 她今日在娘家受惊,稍坐一会儿,感觉胎象平稳之后,就被祁云照一路小心翼翼地抱上马车,回了定国侯府。 苏家那边的烂摊子,由他们自个作孽,自个收拾去。 回到定国侯府邸之中时,就见祁太太正在正院花厅内一脸焦急地等待着。 她见了二人回来,又忙吩咐从宫里请来的太医给苏昭节诊一回脉,确保无虞,方才松了一口气,转而蹙起眉尖来低骂一声。 “昭娘的那位嫡姐未免也太狠毒了些!”她就感慨道,“得知你落水的消息之后,可是将我吓了一大跳呢。” 婆母虽说是为了自己腹中的骨肉,但这样的态度也很不错了。闻言少女伸出指尖,握住她的晃了晃,“吓着婆母了,我没事呢。” 祁太太念叨着“阿弥陀佛”,说着要回去给神明上一柱香,这才离开,让她安心静养身子。 另外一边,腰背处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苏兰节也被送回了叶府。 她趴伏于榻上,婢子灌了好几副汤药下去,才缓缓醒转过来。 一醒过来,苏兰节就急着叫唤道:“叶望呢?我要跟他和离!” 话音落下,却见青年缓步入内,手中还端着一碗给她熬制的汤药。 闻言,叶望眼中划过一抹暗芒,却是温声细语地向她开口:“夫人,我在。” 苏兰节虽然动弹不得,却也下意识地往内里缩了缩,警惕又防备地望着他。 “夫人受了重伤,若是再动怒,恐怕会对伤口愈合不好的。”他劝说着,在榻边缓缓坐下来。 苏兰节盯着他仿佛对自己十分好意的面庞,贝齿几乎将唇瓣咬出血来:“你还想对我做什么?我要跟你和离……” 叶望就轻轻叹息了一声,望着她的眼眸,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兰娘,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良苦用心……苏兰节的心神因身上剧烈的疼痛而感到迷惘,她抬起双眸,眼神浮沉迷离,想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什么意思……”她喃喃自语地问道。 叶望眼神复杂,却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若是不先做出样子来狠狠斥责你,你不是真要被他们捆了带去衙门击鼓,到时候被关进牢里受刑,岂不比现在这些只受了几大板子还要难挨!” 苏兰节蹙紧眉尖,质问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想跟我撇清关系,生怕连累了你自身!” “兰娘,”叶望叹息道,“你好好想想,你没脸我也跟着没脸,到时候没了官职,咱们家的风光也就没有了啊!” 见苏兰节若有所思,他不由得轻轻弯起唇角,一抹笑意转瞬即逝,弯下腰,伸手替她将侧脸上汗水浸湿黏附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去,嗓音低缓而轻柔。 “兰娘,你要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呐……等我当上一品内阁大臣,就向陛下请封你做一品诰命夫人!到时候,一个小小的定国侯府算什么?还不任由你拿捏?” 第五十七章 以假乱真 他这话说到了女子的心坎上,经历此番“害人反害己”之后,苏兰节对苏昭节的怨恨之意只会加深,而不会自悔自己的阴毒。 苏兰节眼中光芒变幻不定,此刻她心中愤慨不已的恨意,就在叶望三言两语的挑拨之下,全部转而向苏昭节倾泄了。 “你说的没错……”她锐利的指尖掐入自己的掌心之中,呼吸难平,“苏昭节……” 眼下还不急……迟早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叶望就做足了一位“十全好老公”的模范,亲手喂妻子喝了一碗汤药,又替她掖好被角,见女子伤重沉睡,方才起身退出来。 穿过抄手游廊,来到无人处,他脸上温柔亲和的神色才淡去几分,从怀里掏出罗帕来,擦了擦指尖,流露出一抹嫌恶之意。 身后一名管事走近,便听他低声吩咐道:“去花月楼,将戚娘子悄悄接过府来。” “是。” 苏兰节伤势这么重,起码有一两个月不能下地行走……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兰儿相会。 过了小半个月,苏太太就派人拉着一车箱子进了定国侯府的门。 事关王姨娘的物件,少女不得不盯着,于是就让管事妈妈一样一样地从马车上卸下来,摊开了搁在庭院里,供她对数。 苏昭节此时已经有七八个月大的肚子了,身子笨重,由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轻轻弯下身,伸手从箱子里拿起一件翠青色的玛瑙花瓶,指尖抚过瓶壁上的花纹。 这只花瓶上的青色纹路虚浮于表面,青白相交,有些地方都没有晕染开来,看着脏兮兮的。 “夫人……”楹儿心思细,伸手捧起一只琉璃花灯来,只见上头的花纹都是后来添上的,用指尖擦一擦都会脱漆掉色。 她难免觉得可笑起来,难道太太真把自己当傻子了不成?抬起眼眸,就见被派来送物件的管事妈妈满脸堆起笑容,话语热络又殷勤。 “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些都是王姨娘的遗物,要咱们千万当心的!奴婢们都不敢有丝毫懈怠,立马给您送来了。” 苏昭节就站直了身子,弯起唇角,眼底却无半点笑意。 “那真是辛苦妈妈了。”她话头一转,直戳了当地问道,“只是不知这些物件,是不是真的?我瞧着……不大像呢。” 那管事妈妈难免有几分不自在,她是苏太太的心腹,对其中内情自然也清楚得很。 “日久年深的,”管事妈妈就含糊其词道,“府里事务繁忙,太太也没空闲时常打理……兴许就看着没那么精致了吧!” 她这话是哄人玩的。再怎么不保养,定国侯府里还有几百年的花瓶呢,只要是货真价实的东西,料子精致,总不至于在几年间烂成这个样子。 那些物件恐怕早就不在苏家了,如今这些是苏太太重新花低价唤人买来的粗制劣造的仿制品。 苏昭节眼中划过一抹冷意,面上却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来。 “原来如此……”她并不多做纠缠,就不动声色道,“那就请妈妈回去,替我向太太道声谢了。” 那管事妈妈显然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是!” 第五十八章 算计摆设 看着苏府的人离开,筠儿不由得皱紧眉尖道:“夫人不追究真的摆设都去哪儿了么?” 如今正是秋老虎猖狂的时候,少女指尖握着一柄团扇,慢条斯理地扇着,闻言却是冷冷一笑。 “还用得着追究?只要看近来苏太太的大动作便知道了。” 那些贵重的陈设,不出意外的话,必定是被苏家变卖为银钱,用以给叶望买官了。 她沉吟一会儿,方才低声吩咐道:“去请王家表妹来,就说我有事商议。” “是。” 这几日,京城里倒是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那便是巨富王家击鼓状告四品官苏家侵吞自家妹子的陪嫁和首饰。 衙门升堂审理此事,堂上王家姨母铁了心要苏家夫妇把给妹子的摆设都拿出来。可是都被苏太太卖了个干净,哪里还有钱赎得回来? 苏家的脸面算是被丢尽了,这一时半会儿的,苏兰节又在养伤,自己都下不得地,哪还有多余的心思替二人撑腰。 她倒是听见丫鬟闲聊时说起过只言片语的,就不免揪心,连忙派人请叶望来,托他去衙门说说情。 只是叶望看上去似乎很忙碌的不耐模样,也不知他有没有放在心上。 叶望自然不会去,这明摆着苏家不占理的官司,自己过去帮着岳丈说话,反而惹得一身骚。 他嘴上敷衍着“会去找衙门长官说情”,扭过头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家占理,又有苏太太拿去搪塞苏昭节的那一堆粗制滥造的仿制品,苏家夫妇少不得是要赔钱了事的。 他们两口子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精打细算,一算下来赔钱可能更干脆利落些,就梗着脖子说愿意赔钱。 苏太太打的主意是,先稳住王家,过后再随便凑一些银钱来,就当是那些摆设只值这么些钱。 她会算计,王家自然也不是傻子。 “亲家太太是个七窍玲珑心!”王姨母就忍不住嗤之以鼻,傲然道:“我们不要你的银钱,只要我家当初送过去的摆设,一样一样,分毫不差的!” 闻言,苏家夫妇的面色都不由得一变,苏太太更是脱口而出:“你……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王姨母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那些摆设何其贵重,又不是送给你的。是我担心妹妹过得不好,自掏腰包送给她充脸面的。她虽然病逝,可物件都还是王家的,你并没从我家花钱买下来,就应该退给我才是!” 说着,王姨母不由得冷笑一声:“想不到苏家却是穷得连一个偏房妾室的嫁妆摆件都要算计了!” “你……”苏老爷被她这样一顿毫不留情的讽刺而激怒,咬牙道,“利欲熏心的庸俗之徒!” 王姨母毫不忌讳这句话,就当它是夸赞了,矜持地点了点头。 “我们王家的确不是什么权贵,只是靠自己的本事起家的,说庸俗也不算冤枉了我们。只是庸俗,也总比那些人模狗样儿、道貌岸然的人要强得多了!” 她这一番话,把苏老爷气得倒仰,险些昏倒过去。 而苏太太又不能说把那些摆设全都当了给自己的亲女婿买官的实情来,担心引起更坏的后果。因此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赔就赔!” 第五十九章 放印子钱 苏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说道:“只是有几样暂且被远房的亲戚借走了,说是拿去摆着待客,充场面……我慢慢地要回来,路途遥远,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她这话实则也有另一个含义,扯着“远房亲戚借走”的幌子,在送回来的路上,若是磕磕碰碰,有所损坏也是难免的。这一点就怪不着自己了。 王姨母何其精明之人,一瞬间便听出来对方的弦外之音,她冷笑着,却也没有点破妇人这点小心计。 “那我可就回去等着你们把东西送回来了!” 王姨母站起身来,搀扶着丫鬟的手,眸光冷冽地扫过这一对狼心狗肺的夫妇,隐含威胁道。 “迟些不要紧,只是若再拿些赝品来糊弄我,可别当我是个好欺负的主!” 那些真品都被当去好几家当铺了,而且为了卖出高价,苏太太出得都是死当。一般情况下,几乎要以原原本本的市场价买回来才行。 苏老爷利用职权,倒是逼迫一间当铺的老板无偿归还了那一盏湘台四照的花灯。苏太太连夜送去王家,以为暂且可以歇口气了。 谁知王家却是隔三岔五地派人登门,也不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就只是在前院待客的茶室里坐着。旁人一劝他离开,那管事就暗含讥讽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过略坐一坐,好提醒苏家老爷太太,还欠着债罢了。” 弄得苏老爷想在茶室里跟客人说说话都被他死死地盯着,实在影响心情。 苏太太也为筹钱将摆设赎回之事愁得夜不能寐,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她几乎把苏府里能卖的物件花树都卖掉了,除却基本的床榻和碗盏之外,苏府几乎成了一座空宅邸。 勉强凑够了钱,换了两只玛瑙花瓶回来,送去王家。 王家一边收着物件,一边还不忘提醒她:“余下未还的摆设还有二十二件,还请苏太太尽早归还,别闹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二十二件?! 苏太太心中叫苦不迭,当初她卖的时候,似乎没觉得有这么多啊…… 如今的苏家也真是日子难过起来了,苏老爷每月的俸禄也要拿出一部分用以赎回摆设。 但不管怎么说,苏家夫妇还是不愿免去旧时的排场,府里伺候的人还是一样多的。 府里的真实情况怎么样都不打紧,这些跟着出门的人才是撑脸面排场的核心。 若是府里连个侍奉主人家的奴仆也没有了,那才会在外人跟前露怯。 只是王家的窟窿填不上,自然也是一桩麻烦事。 苏太太在走投无路之下,竟然开始放印子钱。她拿着从苏兰节那边要来的两千银子,悄悄在外放印,利息极高,主打的就是一个赚快钱。 如此,才算是勉为其难地陆陆续续能够拿钱将摆设赎给王家,了却此事。 苏昭节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接近临盆的日子。听得婢子的回禀,她不由得弯起唇瓣一笑。 “暂且不必管她,”时机不成熟,少女眼下还没功夫搭理她,“等着看他们自取灭亡吧!” 放印子钱,那可是重罪。弄得太过火了,苏老爷头上的乌纱帽恐怕都保不住。 第六十章 内贼暗害 苏昭节即将临盆,祁云照向天子告了两个月的假期,安心在府中陪伴妻子生产,替她处理一些日常琐事。 他们小两口于此事上没什么经验,却是急坏了祁太太。 祁太太特意从城中请来了两位助产经验丰富的产婆,又采买了好些补品和凝神静气的香料,另外还买了三四个机灵聪颖的丫鬟,方便全方面侍奉少女生产。 苏昭节实则觉得妇人有几分太过担忧了,但她看重自己才会如此,因此她也不好说什么。 预计生产日子的前十来日,少女却是突然变得夜不能寐起来。晚间总是睡不安稳,感觉马上就要发动了一般。 产婆却是表示,这也是常有的事,兴许是她心内太过焦虑的缘故,少女暂且压抑下心头隐约翻涌的不安感。 只是她心中总是沉甸甸的,坐卧难宁。筠儿忙着替她准备生产当日会用上的物件,她就唤心细一些的楹儿替自己盯着那些后面买来的婢子。 往日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她们一来就有了,自然是脱不开有几分可疑的。 楹儿也知她近来睡眠不安,悄悄答应着。 过了两日,苏昭节用过午饭,身子笨重吃不下多少,不过是喝了一些鸭血汤,又拿茶盏来漱了口。 “就不再多吃点?”祁云照如今也算是赋闲在家,除了在书房里跟人议事之外,其余很多时候都会过来陪她。 青年说着,伸出指尖,拈起一块绿豆糕喂到少女唇边来,“再吃一点吧,不然你等会起身也没力气了。” 少女因身子不舒坦而正心烦意乱着呢,人都说“害喜如害病”,她算是体会到了。 这两个月以来肚子动的次数越来越多,弄得她时常作呕,茶不思饭不想的。 她就轻轻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模样:“我不吃,也不站起身,我再躺着歇会儿去。” 祁云照念叨着“总是躺着怎么好”,但拗不过自己心爱的妻子,还是亲手替她将床榻铺好,搀扶她躺下午睡。 楹儿端着一只托盘从屋内走出时,正是秋日里的午时,日头虽不比盛夏毒辣,却也明晃晃地晒得人心烦意乱。 因此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世子夫人是要休息的,一般没人会此时在外走动。 她经过回廊之下时,却忽然听见一旁的西侧间里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悉悉索索的。 婢子不由得顿住脚步,轻轻推开窗子的一角,透过缝隙往内望去。 只见是 一名青衣小婢,正蹲在地上,往香炉的内壁涂抹着什么东西。 她动作鬼祟,涂了几下就要转过头看看四周。楹儿十分小心地瞥见她怀中藏着一只瓷瓶,隔得不远不近,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来。 她垂下眼睫,眉心紧蹙地稍退两步,随后装作漫不经意一般推门而入。 那地上的身影立马慌乱地站起身来,转过眼眸望向她,呼吸一滞,“楹、楹儿姐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在服侍世子夫人用饭么?” 楹儿神色平静,动作如常地伸手将那只托盘搁在木架上,拿帕子擦了擦手,闻言简短地答道:“夫人快要生了,身子不舒服着呢,哪有什么胃口?吃两口就不要了。” 说着,见她一直直挺挺地站着,身子如同一支拉紧了的弦一般,她不由得疑惑道:“你在这做什么呢?香炉怎么放在地上?” 第六十一章 香炉有异 那婢子双手背在身后,闻言紧张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没事……我只是在替姐姐擦拭香炉,有灰。” 闻言,楹儿就轻轻“唔”了一声,朝她走过来道:“那是我误会了你……你也辛苦了,回屋去歇息吧,我来就好。晚上再过来听差遣也就是了。” 如今正院里苏昭节身边的丫鬟众多,光是粗使丫鬟就有六个。一般日常情况下,哪用得着这么些丫鬟?只是侯夫人担心奴仆人手不足,就叫她们待命了。 有时候,一晚上也用不着她们一回。但定国侯府权贵荣华,宁愿多几个人手,觉得安心些,也就养着了。 那婢子闻言,看似还有几分不情愿,唇瓣蠕动了几下,脚尖不肯挪开。 “怎么了?”楹儿看向她,那婢子这才心虚地点了点头,“是,奴婢这就去休息。” 楹儿捧着那只香炉缓步迈入内室时,少女才醒来,祁云照因有朝堂上的事务要处理,去书房见客人了。 楹儿见四下无人,方才上前,将自己用罗帕从香炉内壁擦拭下来的一些香膏呈上来给她瞧。 “夫人……”楹儿的神色之间,难免透出几分紧张之色,“那个下黑手的人……好像是月佩。” 她就把方才所见,的反常举动说了一遍。听得苏昭节也不由得轻轻蹙紧眉尖:“竟然是她……” “要不要奴婢派人把她捆了带去见官?” 少女摇了摇头,眸光明晰:“你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她一个平民丫头,犯不着好端端的害我……被唤必定有人指示。” 苏昭节于是就吩咐她,派人去查一查这个丫鬟月佩的身世和人情往来。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次日傍晚时分,她派去查明此事的管事媳妇回来,这媳妇做事极是干脆利落的,就一五一十地向少女回禀了。 原来月佩家中是城郊的农户,家中清贫,先后把她卖了好几户人家做丫鬟。 她在来定国侯府的前一任,就是在顺王府上做事的。 提起顺王府……她少不得想起一人来,心念一动,蹙紧眉尖低声问道:“顺王之女,是不是就是那位琳琅郡主?” “正是呢!”那管事妈妈就连忙点了点头,“世子夫人猜得正准,这月佩,从前就是在郡主身边侍奉的二等丫鬟。要说被发卖……好像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原来如此,这样一说,逻辑便很明晰了。 想必是琳琅郡主授意这婢子这样做的…… 苏昭节并不拖泥带水,当晚便让人将月佩带过来,向她缓声道:“这府里人手足够,我看着你是个机灵的,就去庄子上帮着干农活吧!” 一朝从差事清闲的婢子成为庄上农妇,月佩自然不肯屈就。她被管家婆子撕扯着出去的时候,抬起双眼,就瞥见了女子眼底一划而过的冷寒。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暴露,眼尾余光瞥见一旁撩起侧间门帘缓步入内的竹青色身影,咬了咬唇瓣,高声呼救。 “世子爷救救奴婢!”说着,她又朝着眼前的女人梨花带雨道,“世子夫人,奴婢知道您因为奴婢之前是服侍琳琅郡主的人,对奴婢不喜……可是,奴婢难道就那么罪大恶极么?还是您存心为难……” 她倒是比谁都要委屈上了。 苏昭节只觉可笑,该说一句,祁云照这位郡主表妹不是个省油的灯,就连婢子也跟着学足了她的歪心思! 第六十二章 警告琳琅 “你没存了害人之心?”女人轻轻挥手,一旁的楹儿捧着一个托盘上前,内里搁着一只瓷瓶。 几乎是看见那眼熟的瓷瓶一瞬间,月佩就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去,面色苍白如纸。 “这里头装着什么东西……害得我夜夜难眠,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闻言,月佩不敢反驳她的话语,转而眼泪汪汪地望向一旁的郎君:“世子爷看在琳琅郡主的份上……” 她一番矫揉造作的话音未落,就见祁云照眉眼间划过一名冷色,似笑非笑地开口,口吻冷薄。 “看在她的面子上?琳琅郡主在我这里,恐怕没有你以为那样重要。” 话音落下,月佩的一颗心也随之沉沉下坠,几乎连呼吸都颤抖着。 青年挥了挥手,两个婆子便将她拽走了。 如此,花厅内才算是安宁清净几分。 “琳琅真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青年眉眼沉郁,向苏昭节低声道,“昭娘,你只安心养胎就是。我会去警告她别把手伸得太长的。” 少女垂下眼睫,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好。” 次日午后,因为祁云照提早传了话来,说想求见郡主,徐琳琅清早就起身梳洗打扮,又盯着奴妇将院子各处打扫干净,再特意吩咐厨子做几道他爱吃的菜式糕点。 她如此预备妥帖,却见祁云照迈进花厅内时,眉眼冷寒平缓。 看着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她却被爱意冲昏了头脑,迫不及待地迎上前道:“表哥快坐!” 祁云照并未坐下,而是站在离她不远不近处,嗓音清寒地缓声开口。 “听说下月中旬……北国的三皇子就要前来向太后祝寿了。” 听他提起此事,徐琳琅心中如同淬不及防地被银针扎了一下一般,眼睫轻颤。 二人都不是小孩子,知道三皇子不会无缘无故,不远千里地前来,只为了祝寿。 内里真正的原因,是前段时日祁云照在桐关大败寒云军,如今两国陷入微妙的僵持状态,北国式微,不得不前来和亲,将紧张的事态放缓。 而当今天子,膝下只有两位公主……自然是舍不得她们远嫁的。 琳琅郡主已经和亲过一回,他们北国又有“兄死弟承”的风俗,按理来说,弟弟再娶嫂子,也算是符合他们的规矩。 女子的心神一瞬间便不由得紧绷起来,“表哥,你这话是……” 祁云照话语冷淡,直戳了当,“郡主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宗室之女中,郡主的身份最合适不过,若要和亲,谁还会是第二个人选呢?” 徐琳琅咬牙切齿道:“就算我是害了苏氏,可难道你就不顾你我多年的表兄妹情分……” “郡主弄错了。”青年打断了她毫无意义的情绪发泄,“你我之间那点情分,早就不算什么了。” 说着,祁云照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今日来,就是为了把利弊都给琳琅郡主说清楚,别以为仗着身份高贵,就可以为所欲为,肆意欺辱旁人。 他手里自然也是有筹码的。 青年的身影消失于门外,女子抬起指尖,将一桌子的珍馐佳肴尽数扫落于地面。 花厅内响起一阵清脆的巨响,满地狼藉。 郡主的贴身丫鬟从门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窥着她的面色,低声问道:“郡主……那接下来的计划,是不是暂且搁置?” 第六十三章 以牙还牙 “为什么搁置?”徐琳琅深吸了一口气,在桌案边坐下来,指尖撑着额角,她眼中缓缓浮现出一抹阴狠之意,“按计划行事……” 既然让我不好受……凭什么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 生产当日,苏昭节早起时嘴馋,就喝了两口绿豆粥,散散秋日里的闷热。 只是那绿豆粥却是寒凉性的吃食,才吃进去就觉得小腹微微作痛起来。 她被两个婢子搀扶着在屋里走了两圈,不知怎么的,忽然间轻轻咳嗽起来。 “屋里好像有股霉味……”少女指尖轻轻捂住心口,感到一阵不安,蹙起眉尖道,“是不是什么物件发霉了?” 楹儿搀扶她坐下来,筠儿则带着小婢子们在屋内四处搜寻发霉的物件。 还没找出来,少女的咳嗽越发剧烈,她抬起指尖掩住唇瓣,甚至干呕起来。 只觉得身下传来一股剧痛,疼痛使得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只听得耳畔七嘴八舌的惊呼声:“不好了,夫人见红要生了!” 随即苏昭节就感觉有人搀扶着自己,将她扶到榻上去躺着了。 有人替自己擦汗,有人惊慌失措地叫着“夫人用力啊,看见脑袋了”。 苏昭节深吸了一口气,意识昏沉之间,仿佛回到了前世,自己小产的那个下午。 她彼时怀胎已有七个月,午后帮叶望整理了一些上奏的文书,就见一名眼生的婢子走来,说是“老爷顾念夫人辛苦,特意吩咐人做的小点”。 她有孕还要帮他理事,的确是双倍的辛劳。苏昭节彼时还以为自己这位夫君总算是通情理一些了。 谁知吃下那份糕点之后,她就小腹剧痛,很快小产,没了孩子。 后来才得知,那糕点是已经入府的戚姨娘打着老爷的名号给她送来的。 即便戚姨娘如此胆大妄为,可任她苦苦哀求,叶望还是觉得她胡搅蛮缠,并不处罚戚兰儿一根毫毛。 她那时,当真是绝望透顶…… 苏昭节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闻见一股轻淡熟悉的青松香气,下一瞬,就有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指尖,语气柔缓地在她耳畔低声细语。 “别怕。”青年安慰着她,“我在呢,有从宫里请来的太医,不会让你有事的。” 少女听着心头不由得微微一软,她今生的夫君……是符合她心中预期的好丈夫。 她的生产还算顺利,两个多时辰之后,一位小哥儿呱呱落地。 哥儿一落地就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嘹亮有力,据产婆说,这是“孩子康健有劲”的象征。 祁云照抱着那个在襁褓之中,还看不出模样来的孩子,给急忙从佛堂赶过来的祁太太看。 祁太太看着活泼的孙儿,自然是高兴得很,赞叹不已,“好,好!咱们家的嫡长孙出生,真是大喜事!” 说着,她对花厅内的仆妇们一挥手道:“所有侍奉世子夫人的仆妇丫鬟,都赏赐八十两!” 众人面色欣喜,连忙跪下谢恩:“谢老夫人!” 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一般仆妇的月例也不过才一月二两,这一赏都快赶上她们整两年的份例了。 祁云照却朝着一旁的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的上前两步,宣布道:“如今世子夫人已顺利生子,府里也不必养着这么些人了,领了赏钱就可以自行离府了!” 闻言,这六七人中多半不情愿的,毕竟如定国侯府这样出手阔绰的人家可不多见……只是人家既然说不需要了,也没有硬留着的,因此几人都起身告退。 “是。” 只有一人还跪在原地,祁云照朝她看过去。 第六十四章 赐封诰命 就见那婢子咬紧唇瓣,似乎有几分不安,却还是强撑着磕头道:“奴婢还想留着,继续侍奉世子夫人……” 青年干脆利落地吩咐道:“把她捆起来,丢到柴房里去。” 那婢子大惊失色,却也只能挣扎着被几名小厮捆住拽了下去,连一道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 祁太太见此情形,就不免奇怪地问道:“何必如此?” 祁云照并不急着回答这话,他转过身,先抱着孩子进了内室。 筠儿正捧着一碗补气血的汤药,喂给那榻上的少女口中。 苏昭节轻轻抿下两口,抬眼见他进来,不由得微微弯起唇瓣。 “云郎……” 青年把襁褓之中的孩子给她看,那孩子哭闹了一阵,如今已经闭上双眼睡着了。 “能闹能睡,”祁云照就打趣道,“看来是个身强力壮,练武的好苗子!” 少女把他接过来抱着,闻言不由得感叹道:“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将来做将军、做文官都好,凭他高兴。” 说着,她就忍不住低声问起来:“方才听见外间你处置婢子……这屋里的霉味,是不是跟她有关?” 青年正色几分,微微点头,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冷意。 “已经找到了霉味的来源,就是在你常坐的矮榻底下塞着一件已经发霉的烂衣裳。”他说着,语气沉冷,“你屋里侍奉的人早些时候我都把她们细查了一番,果然又是徐琳琅安插进来的。” 看来那位琳琅郡主,对祁云照还真是恋恋不舍呢……少女就低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她肆意妄为……不过我们定国侯府,可不是任由她作威作福的地界。” 苏昭节因就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她喜欢害人,不如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祁云照跟她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青年轻弯起唇角:“好。” 定国侯府世子夫人顺利诞下一名小哥儿的风声一经传出,就连皇宫里的天子和皇后也特意派了内侍来贺喜。 既然有了子嗣,为了彰显恩德,天子就下旨让祁云照正式袭爵,如此一来,苏昭节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被册封做了正式的二品诰命夫人。 那才诞生的孩子,也就早早定下名分,成了小世子。 定国侯府虽然一向不是热络交际圈的人家,但有了这样一番封赏,朝中许多官宦之家见风使舵,就也时常递了帖子登门拜访,联络感情。 苏昭节才生产完,心神憔悴需要静养,因此那些宾客都由祁太太接待。 接了两三日,祁太太身子也不算好,就累得病倒了。 这些都是京圈权贵人家,也不好一味避着不见,反倒落人口实。 苏昭节索性想了个名头,广邀宾客,只在孩子满月宴上前来赴宴便好。如此一来,她也可以将养好身子。 另外一边的顺王府,便不是那般顺利了。 据说琳琅郡主一日早起,就发觉咳嗽头疼,请来大夫一诊脉,道是“接触了染霉的旧衣裳”。 琳琅郡主一面喝药医治,一面在房内怒骂苏昭节,想着必定是她报复自己。 本身得病就是要把心态放平稳一些,她如此整日里咒骂旁人,喋喋不休,反而积了怨气在心里。以至于染病一个多月都没完全好。 此消息传出之后,也有人说她心术不正,这是“老天爷给的报应”。 第六十五章 苏兰节的怨恨 苏家姐妹二人,在中秋家宴的推落水事件里就算是已经撕破脸了。 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苏昭节根本没把满月酒的请帖送到叶府上。 苏兰节得知此事之后,却是忍不住伸手摔碎了一只碗盏,恨声骂道:“这不就是看不起我么?” 她如今的伤势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几次找名头办宴会,登门的宾客都少之又少。 一则如今整个叶家都过得紧巴巴的,因为吝啬,宴会哪有那么多新花样?如今别人府上若有什么宴席,要么请江南昆曲戏班子,要么请西域来的波斯舞女……这两样都需要白花花的大把银子花出去,才能图个新奇有趣。 苏兰节没钱不肯大办,指望着收宾客送来的贺礼,空手套白狼,自然不会有什么人乐意捧场。 二则最要紧的是,叶望自从上回因西南水患的问题给不出合理的方案出来,在天子面前并不得脸,已经算冷落了。 朝中的官宦追捧谁,那都是看天子的心意的。这样一来,叶府受冷待,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苏兰节前段时日还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夫人,如今地位一落千丈,自然心中不忿。 “苏昭节那个贱人!”女人咬紧唇瓣,骂人时发髻间的钗环流苏也随着左右摇晃,“不过是仗着有个立了军功的丈夫,就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不成?即便上回是我害她,那也是她先出言挑衅我在先!” 苏兰节自重生以来,在许多事情上都屡屡碰壁,被她一直瞧不起的庶妹压了一头,心绪不宁,脾气越发古怪。 婢子端着茶盏进屋来,伸手奉上,小心道:“夫人别着急,兴许是世子夫人忘了吧……喝茶压压火气,别气坏自己身子。” 闻言,苏兰节抬手就将这碗盏掀翻,锋利的瓷片划过婢子的手背。 “我为什么要忍这口气,”女人心情激愤道,“明明就是她苏昭节没把我放在眼里,区区庶出……庶出的贱人罢了,也值得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这样维护!” 那婢子实在是无妄之灾,强忍着疼意,也只得勉强辩解道:“奴婢不敢……” 见苏兰节犹自恼羞成怒,就上前出主意道:“夫人可知道,苏家二房的老爷进京述职,将您的三堂妹也带了来?” 苏家大房在朝中任职,二老爷则是江南一带的中低等小官,权力不算太大,二老爷又是个风轻云淡的文人脾气,因此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往上升。 苏兰节皱紧眉尖来:“二房跟我父亲比起来那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我哪有心思搭理那些人?” 闻言,婢子这才透露出一事道:“夫人可以不在意,但世子夫人在意。这回小世子的满月宴,世子夫人听说二房入京了,特意给您的三堂妹也递了请帖呢。” 苏兰节的面色不由得难看几分:“我是大房嫡长女,如今又是当朝尚书右臣的夫人,难道还要为了蹭一个宴会,去伏低做小讨好那乡下来的土丫头?” 婢子也只得劝着她一些,“夫人别这样想……” 最终,苏兰节还是十分勉强地放低姿态,派人送了一些糕饼和小礼过去,隐晦地把自己的意思向三堂妹说了。 这位三堂妹却是个坦荡大方的性子,很快就回说“也有许久不见大堂姐了,一起去二堂姐府上赴宴自然极好”。 如此苏兰节才算是安下心来。 第六十六章 赴宴当日 赴宴这日,天色不算好,淅淅沥沥地下着细雨。 苏兰节迈出门槛时,一直十分小心自己的裙摆,一面蹙眉唤婢子提着些:“都仔细着!我这条裙子可是天蚕丝的,价值不菲。” 这还是她压箱底的嫁妆衣裙,原本如这样的丝裙她是有六七条的,后来变卖出去,只余下这一条了。 也没银钱再买新的,若不是为了今日撑场面用,她也是万万不舍拿出来穿的。 小心翼翼地坐进马车里,因为是蹭了三堂妹的请帖,也就跟着她同乘一辆马车。 车厢内还算是宽敞,女子矜持地坐下来之后,抬眼打量眼前的少女,才发觉对方并未盛装打扮。 三堂妹只是穿着一袭青梅色罩裙,外边穿了一件淡青色褙子,如云乌发轻轻弯起,插着两支素白玉簪子,却越发显出人清丽又灵动来。 苏兰节打量她一圈,不由得暗自不悦,这乡下丫头两三年之前还是个土包子,转眼之间竟然变得这样娇美起来。 她就不由得含了一股不虞之意,轻声缓语地道来:“堂妹怎么也不好生装扮一二?这可是京城中侯府的宴会,有许多权贵宾客云集,三堂妹这副打扮,怕是上不得台面呢!” 她说话含沙射影的,三堂妹看着人烂漫,实则却也不是个任她拿捏的傻子,就朝着女子一笑道:“大堂姐说笑了。二堂姐做东,特意下帖子请了我,我过去只要陪她说话就好,至于其他的太太贵女,我又不认识,搭理她们做什么?” 这话就隐约内涵了苏兰节一把,她没收到请帖,却还要盛装出席。女子不由得心口一梗,悄悄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她。 恰好这时,马车经过热闹的街市,忽然听见有人惊叫一声:“……刘晨上吊了!” 一时间,整条街道上都挤得满满当当的人,马车寸步难行。 “一个贱民上吊有什么稀奇的?”苏兰节就催促车夫道,“别挤在这儿,乱七八糟的,一股子臭味,快走!” 那车夫闻言也只得苦着脸回答:“不是老奴不想走,挤得水泄不通,恐怕要等一会儿子。” 见女子面色不忿,三堂妹也劝解道:“堂姐别急,一会儿就过去了。” 苏兰节也不好一直催促,只得没好气地掀起车帘,朝那边望过去一眼,恰好瞥见木板子上躺着一人,被几人前后抬出来。 她咬牙暗骂了一声:“晦气!” 这时人群被官府管理了一下,方才让出道路来,让马车前行离开。 堂姐妹来到定国侯府邸的花厅内时,就见宾客皆至。就连花厅两旁平日里不开的侧厅都开了,摆上桌椅,里里外外的坐满了人。 苏兰节穿过回廊时,甚至还望见了宁国公府的老夫人和越山侯夫人这样位高权重的女眷也来捧场了。 她就不由得暗自咬牙,不知这苏昭节是走了哪门子的好运。 祁云照平安归来不说,还立下赫赫战功,被天子褒奖!如今就连苏昭节只因为生了个儿子,就白捡了一个二品的诰命! 儿子罢了,她也有儿子,却不及对方这样风光! 她心中怎能不恨。 第六十七章 装模做样 苏昭节正跟一位贵妇说着话,转过眼眸望见二人,先笑着唤了一声:“三堂妹来了。” 绿裙少女就活泼地上前去,甜甜地叫她:“二堂姐。” 苏昭节的眸光这才落在一旁四处张望着,看起来有几分酸溜溜的苏兰节身上,唇角笑意淡去几分。 “想不到姐姐也来了。” 苏兰节收回视线,双手交叠,神色看上去很是不悦,但顾及着是在人前,不得不收敛几分。她就皮笑肉不笑道:“妹妹的儿子满月酒,我怎么能不捧场呢?自家姐妹,哪有什么嫌隙。” 这话听着真是轻飘飘的,就把自己上回企图淹死她的事情一带而过了。 如今当着众宾客的面,苏昭节也不至于要狠狠地下她的脸面,就把这娘家姐妹二人引进了内室坐着,跟外间一扇屏风之隔。 苏昭节唤奶娘将小世子抱过来,给两位姨姨看。 苏兰节抬起双眸,却见那襁褓之中的孩子睁着一双乌色葡萄般圆润的眼眸,双手用力地挥来挥去,小嘴巴还吐着泡泡。 她的神色间就不由得添上几分阴霾,当初她的小哥儿落地,五六日后才睁开双眼,四五个月才有几分力气,能够在地上爬来爬去。 看看苏昭节这个孩子,就知道是身子强壮,虎头虎脑的。 她的面色难看,孩子最是纯净,察觉出来她的不喜,撇了撇嘴,哇哇大哭起来。 三堂妹连忙拿着小老虎玩偶去哄着他,小世子嘴巴咬着自己的手指,就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眼看着小世子跟三堂妹玩得融洽,苏兰节板着一张脸在旁边格格不入,心情越发难堪。 见小世子打了个呵欠,苏昭节叫奶娘抱下去歇息。 三堂妹送上贺礼,是两只成对的银制铃铛镯子,系着铃铛,清泠作响。 “我在江南特意让人打的,不值什么银钱,”三堂妹说起话来温柔又圆滑,“给小世子玩吧!” 苏昭节也就承了她这份好意,“很精致呢。” 苏兰节看着,唇角不由得勾勒出一抹讥讽的弧度,言语带刺道:“三堂妹这点子东西,也值当做正经贺礼的?” 三堂妹唇角含笑,并不因为她这话就尴尬怯懦,“大堂姐何必跟我这小门小户的人比较呢?” 苏兰节冷哼了一声,伸手端过一只匣子来,将盖子揭开,就见内里是一只银质的长命锁,看样子也算是熠熠生辉了。 女人挺直了脊背,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枚手掌大的锁面,唇角笑意嫣然:“这可是我特意请了京中有名的老匠工打造的,上头还镶嵌着红宝石,做工精巧得很呢!” 三堂妹的面色不由得黯淡几分,指尖轻轻攥紧裙摆,一声不吭。 闻言,苏昭节伸出指尖,将那枚长命锁拿过来一瞧,却见那锁面上被涂了一层油,因此才看起来亮晶晶的,且这长命锁极其薄,看着华丽贵气,内里不过只是个银皮罢了。 拿在手里也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那镶嵌的红宝石,看上去也并不纯质。 苏昭节就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戳破对方的谎言。 “大姐姐,你我姐妹,在我跟前何必装呢?” 第六十八章 摊开质问 苏兰节原本得意的面色,就因为她这句话而慢慢变得阴沉下来。 “你什么意思?” 苏昭节点出这枚长命锁的瑕疵,“姐姐你瞧,这锁面上坑坑洼洼的,看起来亮,也不过是擦了油的缘故。” 苏兰节咬紧唇瓣,勉强支撑着反驳道:“银质本身就软,这算不了什么!” 少女接着说下去:“锁面也很薄。姐姐,你实在腾不出银钱来,其实也不必急着来赴宴送礼的。” 这话却是一下子戳在了女子的肺管子上,苏兰节猛地站起身来,双眸阴沉沉地盯着她看,心口起伏不定。 她如今的日子的确拮据,手里但凡有银钱,都拿去给叶望疏通仕途了。但却还要维护往日的体面风光,令人看着有几分拧巴。 “妹妹如今真是一朝野鸡变凤凰了,”苏兰节冷笑地讥诮道,“我送的这点东西,想必你也是瞧不上了。算我自作多情。” 苏昭节却很清楚,自己这位嫡姐不请自来,不过是因为如今叶望没那么威风,也就没那么多人情愿吹捧她,要过来当众彰显一番自己的体面罢了。 苏昭节也就不再跟她讲客气,干脆直接地开口问道:“大姐姐,你在叶家的日子真有那么好过么?” 话音落下,苏兰节整个人僵在原地,呼吸也不由得一滞,她心下稍稍慌乱。 “我当然过得很好了!”苏兰节高声答道,不知是为了反驳旁人的质疑,还是说服已经摇摇欲坠的自己内心,“婆母慈爱,小姑也懂事听话,而且我夫君还做了尚书右臣……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是内阁大臣……我也会是一品诰命夫人!” 可是因为心里或许也没底,她这话说得众人可见的心虚不宁。 苏昭节好端端地坐着,看着眼前女人这副好像接近崩溃的模样,不由得在心内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是吗?”她索性点出来道,“可是姐姐……你身上这条裙子,已经是三年前的旧款式了。而且,难道你不知道,这种织染的蚕丝放久了会褪色的。” 苏兰节垂下眼睫,这才发觉原本光华照人的艳丽裙摆间,繁复的花纹都浮现出淡淡的旧色,看上去令人如鲠在喉。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自镇定道:“只是没察觉到旧色罢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那发饰呢?”苏昭节的眸光落在她发髻之间,那两支金镶玉钗环上,这笨重老旧的花样,照样是好几年前的旧款了。 苏兰节抬起指尖扶了扶那支钗子,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我……” 张开唇瓣,还没等说着辩解的话来,就感觉心头一阵辛酸涌上来。 “虽然叶望当上了尚书右臣,”少女轻声缓语地帮她做了结论,“但姐姐的日子非但没有好过起来,反而更加拮据了。” 苏兰节几乎将唇瓣咬出血来,“我们府上如今都是这样,只是为了要替叶郎花钱打点关系……” “是吗?”苏昭节眸光微寒,提醒她道,“姐姐回去之后,不妨去看看你的婆母和小姑,她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苏兰节被她话语之间仿佛对叶家人品性了如指掌的轻蔑所激怒:“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你今生不过是捡了我不要的……” 说着,她一怒之下就口不择言道:“祁云照前世就是我的夫君,我看不上的东西,被你捡去的!他本来就是我的……” 第六十九章 东窗事发 一语未了,就见一旁原本听着姐妹二人争执不敢说话的三堂妹十分震惊地看向自己。 苏兰节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面色一变,连忙将余下的话咽回去,干巴巴地掩饰了一句。 “……我方才喝了两口酒,胡说的。” 苏昭节没急着开口,她知道苏兰节如今已经是快要被逼上绝路了。 不过,还要一件噩耗,在来的路上。 三堂妹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得打着圆场:“今日是喜日子,大家坐下吃点心吧。” 苏兰节于是酒又冷着脸坐下来,无人说话,气氛一时凝滞住。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间进来一人,脸上带着一抹焦急之色。 “世子夫人……”那人见了这些宾客,欲言又止。 少女眉眼温缓,低声开口道:“说。” “苏家出大事儿了!”那传话的小厮三言两语,激起一波惊涛骇浪,“苏太太在外边放印子钱,逼死了一个叫刘晨的,如今刘晨家里的告到官府去了,衙门的人已经登苏府的门,将苏太太带去审问了!” “什么!” 话音落下,第一个面色大变的自然是苏兰节。她站起身来,袖摆甚至拂落了一桌的糕饼碗盏,如今可算是什么淑女气度也不要了,抬脚过去,揪住那小厮的衣领,“你……你说什么?!” 母亲……放印子钱……苏兰节的心口不由得凉了半截,那可是重罪啊! 再也顾不得许多,女人大步流星地穿堂而过,扶着丫鬟的手惊慌失措地赶去了。 苏兰节慌里慌张地赶到苏府门口时,恰好见到苏太太被两名官府的人拉扯着,要拽上马车去。 她心口一紧,连忙呼唤了一声:“母亲!” 苏太太也惊慌失措地朝她望过来,发髻因挣扎也松散了,衣衫凌乱的模样。 她不忍心地走上前去,朝那几人呵斥道:“我母亲好歹也是朝中官宦之家的主母,你们怎么能这样粗暴地抓人?” 那衙门派来的为首者倒是略显无奈地答言:“苏家太太不肯配合我们去衙门询问,这也是无奈之举。” 似乎是以为见着了可以依靠的人,苏太太也随之气焰高涨,挣扎着高声叫骂起来:“松开我,松开!我女儿来了,你们知道她是谁么?!她是尚书右臣叶望的妻子,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 一旁披麻戴孝,抱着一座牌位的受害者家属,却是红着眼睛反驳道:“就算是康王顺王这样的皇亲贵戚,放印子钱逼死了人,我们也是要告的!更何况你不过一个臣妇,神气什么?!” “你——” 苏兰节气结,上前就要打对方。身后的婢子忙将她拉住了,低声提醒道:“娘家太太不占理,您若是动手打人,怕是局面更坏了……” 苏兰节关心则乱,就要伸手去将几人拉扯开来,“你们这些不懂分寸的奴仆!快松开!” 一时情形更乱了,乱七八糟中,苏太太不知被谁踹了好几脚。 她“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还是被塞进了马车里。 马车缓缓驶离此处,苏太太伸手掀开车帘,朝她急声道:“快去想办法救我!” 苏兰节心乱如麻,还是在婢子的搀扶之下回了叶家。 第七十章 夫妻不睦 她几步走过回廊之下,来到前院的书房门前,事情出得匆忙,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前推开房门,却听见一道娇滴滴的惊呼声。 抬眼只望见一片光洁如玉的脊背,被那女子飞快地将衣裳披起来。 苏兰节定睛一看,只见叶望手中拿着一只狼毫笔,似乎正要在那女子身上作画,二人之间的距离靠得极近,书房中的气氛暧昧之际。 简直晃人的眼,她深吸一口气,几步上前去将那桌案上的女子拽下来,咬牙切齿地怒骂道:“我倒要看看这又是哪来的狐狸精!” 那女子被她毫不留情地拖拽到地上,衣衫随之散乱,可以看见肌肤上那些暧昧的红痕,刺痛了苏兰节的双眼。 更令她如鲠在喉的是,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害得她早产的戚兰儿! 叶望竟然瞒着自己,还跟她有来往,甚至还把她带进了府里……苏兰节下意识地抬脚就踹在了对方的心口处,气恼得心神俱乱。 “又是你,你这个阴魂不散的贱人!还敢登堂入室,是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说着,她便想伸手摘下自己发髻间的簪子,将锋利的一端对准了地上凄惨地跌坐着的戚兰儿。 还没戳下去时,就听见戚兰儿捂着心口处,哀戚娇弱地唤了一时:“叶郎!” 话音落下,一旁原本还有几分被当场捉奸而不自在的青年伸手夺过她手里的簪子,沉下脸来,朝苏兰节寒声斥道:“你闹够了没有?!” 苏兰节怔怔地望着他,眼尾处淌下两行清泪来,她执拗地反问道:“你是怎么答应我,再不跟此女来往的?你都忘干净了?” “她是害得我们的小哥儿一出生就病弱的凶手,都是因为她,才会害得我颜面扫地,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叶望听着她这样声声泣血的指责,眉眼间却是略露一分讥讽之色来。 “你只是觉得被定国侯府的侯夫人比下去了而已,扯旁人做什么?”叶望一字一句,落在女人耳中,只觉得冷寒无比,“更何况,当日你早产之事,又怎么能全怪到兰儿头上?不是你自己斗气,不肯好生安置兰儿,又怎会闹到那个地步?” 苏兰节看着他,只觉得心底里一阵一阵地发寒,这就是她今生占先机抢来的夫婿? 怎么会这样……难道前世,苏昭节过得也是这种日子? 不……不应该,苏昭节最后可是当上了一品诰命夫人的。 不管怎么说,他有几个妾室姨娘,自己都只会是唯一的诰命夫人。 她这样想着,深深呼吸,将心头怒火压抑下去,方才缓缓开口:“我母亲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如今我需要五百两银子,用于疏通审理此案的衙门大人。” 叶望闻言,神色越发冷淡几分:“放印子钱可是重罪,我的仕途才起步,可不能牵扯到这种事里去。而且,你也知道,如今府上没钱了。” 苏兰节定了定神,才没有一怒之下一巴掌拍到他脸上去。 她再懒得看那举止亲昵的男女一眼,阴沉着脸色转身出去。 “夫人……”婢子见她心情不好,低声迟疑道,“老爷不肯给钱,恐怕……” 苏兰节耳畔却回想起苏昭节在今日宴会上对她所说的一段似是而非的话语。 “……姐姐回去之后,不妨去看看你的婆母和小姑,她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眼中光芒变幻不定,咬紧牙关,“去长慈堂!” 第七十一章 婆母不慈 长慈堂便是叶府老夫人的住处,叶府占地不大,因此她那小姑也跟着婆母住在此处。 苏兰节来到回廊之下,正欲进房,就见一名管事妈妈端着茶水退出来,乍然见着她,不由得一顿,方才满脸堆起笑意道:“夫人怎么这会儿子来了?老太太在午休呢,还请夫人晚些时候再来请安吧!” 一语未了,苏兰节今日来就是为了探个究竟,顾不上许多,伸手推开她,大步流星地迈进了屋内。 “哎,夫人!你这样不合规矩!” 苏兰节心中微微冷笑,规矩?规矩就是这叶家如今的光耀门楣,都是自己从娘家掏钱给他们买来的! 外间是她来请安时,叶老夫接待的地方,她扫了一圈,桌椅都是老掉牙的酸枝木,那架子上摆着的花瓶都掉漆了,地毯也是灰蒙蒙的。 一整个俭省的规格,也难怪自己每回过来,都看不出端倪。 走进内室,却是一派华丽富贵。 窗下的炕上铺设着云锦刺绣毛毡垫子,木架上搁着一水儿的碎玉青白釉瓶和玉石摆件。地上铺着波斯进贡来的,花纹繁复的地毯,那榻上更是,设着软烟罗的帐子,被褥皆是上好的天蚕丝,有金银丝线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样的陈设,怕是宫里的娘娘来也住得了! 苏兰节回忆起往日里,叶老夫人向自己卖惨时所说的“我们孤儿寡母的把叶望拉扯大不容易,你的嫁妆给我使也不过是给二娘子请刺绣师傅、给她买笔墨纸砚罢了。” 她就觉得可笑,不由得轻轻讥笑出声。 叶家人……当真是会算计。 这时候,门外的管事妈妈也跟了进来,见她面色阴沉,便知不好,连忙上前,将榻上安睡的老夫人搀扶起身。 叶老夫人原本睡得正好,突然被唤醒,拧了眉心就要伸手打人。 管事妈妈提醒她一声,叶老夫人抬眼,方才望见站在不远处的苏兰节,面色也不由得随之微微一变。 婆媳二人在窗下炕上坐了,苏兰节似笑非笑地伸手端起茶盏来轻抿下一口,感叹道:“是碧螺春?今年的碧螺春运到京城里来,可要十两银子一两茶呢。如此昂贵,婆母当真是舍得!” 叶老夫人原本还有几分不安,听她说话阴阳怪气的,就也冷下了眉眼道:“你是我们家的媳妇,为我们叶家付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如今望哥儿成了尚书右臣,你难道不跟着沾光?我辛苦养育了他,吃穿用度好些又怎么了?” 苏兰节不轻不重地搁下茶盏,如今也算是看清了叶老夫人的真实面目,不由得冷笑道:“婆母,你用得可都是我的嫁妆,而不是你儿子的!” 叶老夫人一听也不由得心头火起,“咱们都是一家子,何必把账目分得那样清楚?!” 苏兰节深吸了一口气,她如今是后悔嫁进来也来不及了,只得缓声道:“叶望将一名花楼女子带进府里来了,婆母总要在大是大非是上分得清楚一些……我已生有嫡子,他没有理由再纳妾!” 说起来,她也才过门两年而已,已生有嫡子,不算犯了七出之条,凭什么他就急于纳妾?! 闻言,叶夫人却是冷笑了一声:“男人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你虽给我们叶家生有一子,那孩子生来体弱多病,到如今还不会走路,只能人抱着,胆子又小,见着陌生人就哭!能不能长大还不一定呢,要一个这样的孩子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狠毒,苏兰节心中不忿,却不是为了那孩子,而是自己。 “婆母嘴上积德吧!” 第七十二章 记恨于心 如叶老夫人这样冥顽不灵的老人家都有自己固执奉行的一套歪理,苏兰节懒得跟她再掰扯,寒声道:“我的嫁妆,如今我母亲出了要紧的事情,总要给我五百两银子去疏通关系。” 叶老夫人是个守财奴,原本还想牢牢地护着自己的钱袋子不肯给,苏兰节破罐子破摔道:“婆母是想看见我跟叶望和离?还是盼着我把他纳花楼女子的事情四处传扬?” 总不能闹得太难看,收不了场。叶老夫人很是肉痛地唤人拿来一只匣子,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数出几块银锭子来,方才又马上将匣子收起来。 “喏,你要的!可没有下回了啊!” 苏兰节懒怠理她,伸手将那一小堆银子拿东西抱起来,感觉五百两还差了一点重量,但她也无心跟她计较,转身离去。 苏兰节花银子疏通了看守大牢的护卫,进去探望了一下苏太太。 母女相见,苏太太急忙唤着她:“兰娘,快找人帮忙,救我出去!” 苏兰节如今也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闻言只得无力地安慰道:“母亲放心,我一定救您出去!可是,你为什么会放印子钱?” 提起此事来,苏太太忍不住咬牙切齿道:“还不是那个该死的苏昭节!她找我要她姨娘留下的摆设……你知道的,早都当了换钱给叶望买官的呀!谁知她却不依不饶,非要我把真品还给她……还怂恿了王家人告官,我们府上如今哪有那些银子还她?我只好出此下策……” 兜兜转转,这对母女总算是找到了可以发泄怒气的对象,苏兰节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划过一抹阴狠之意。 又是她从中作梗……自己嫁给叶望,如今把日子过成这样,难道就没有她的责任么? “母亲放心,我会让苏昭节付出代价的……” 探望过母亲之后,女人走出大牢的门时,就发觉天色昏沉,已是将近傍晚时分。 她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叶府,在回到正院的路上,经过一座抄手游廊时,耳畔却听得一道清脆的低笑声。 苏兰节抬起双眸,就见不远处的小亭子里,一身水红色罗裙的戚兰儿正抱着一个孩子,笑容明媚地哄着他玩。 那幅场景落在苏兰节眼中,刺痛得她的双眸生疼。 那可是她的儿子,她时常抱着都哭闹不停,却在这么个下作的花楼女子手中乖巧无比! 苏兰节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伸手夺过孩子,恶狠狠地扇了戚兰儿一巴掌。 “啪——” 戚兰儿被她猝然打脸,不由得往后稍退半步,指尖捂住侧脸,双眸闪烁着泪光,泫然欲泣地委屈道:“妾身又做错了什么……让夫人这样不高兴?” “你还有脸说?”苏兰节抱着自己的孩子,趾高气昂地盯着她,话语直白,“你这个脏女人,人尽可夫,怎么敢拿你这双手来触碰我儿?!” 那戚兰儿就柔柔弱弱,如同弱柳扶风一般站起身来,闻言不软不硬地怼了回去。 “再怎么样,那也是从前罢了。如今,夫人可是要唤我一声妹妹的,咱们的夫君是同一个人,你骂我,不是同样也把自己骂进去了?” 苏兰节瞪眼:“你——” 戚兰儿却是将冰冷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孩子身上,微微冷笑,“小哥儿哭了呢……夫人也不哄一哄?” 说着,她转身离开,丢下一句似有若无的话语。 “你如今的好日子,还不知能过多久呢……” 第七十三章 苏兰节的崩溃 苏兰节盯着对方离去的纤巧身影,她怀中抱着被吓到犹自哭个不停的孩子,在她禁锢着的怀抱中挣扎着。她心中一股无名之火翻涌而起,顺势给身边跪伏着的婢子一脚,怒骂不已。 “是谁让她接近我的哥儿的?!这做伎子的女人心肠狠辣,无所不为,若是给哥儿下毒,那我的下半生还有什么指望?你们担当得起么?” 婢子只得颤颤巍巍地低声回禀道:“是奴婢们抱着哥儿哄他玩,戚姨娘恰好经过,就伸手抱了过去,小公子也挺喜欢她的……” 苏兰节心头越发不忿,张口打断道:“戚姨娘?这府里何曾添了一位姨娘,都不需要知会我一声么?” 婢子皆不敢答话,苏兰节便知道是叶望自己拿的主意,一时愤怒又无力,抱着孩子的手也不由得使劲。 小公子嗷嗷大哭,就见她崩溃地大叫起来:“要你有什么用?!你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不亲近我?!你父亲和祖母都不喜欢你,你到底算什么?!” 她对着吓得不轻的孩子逼问道:“你为什么不像苏昭节的孩子那样,健康又活泼?你看看你,没有人喜欢你!” 孩子吓得大哭,眼泪鼻涕淌了一脸,苏兰节还抱着他摇晃不止:“你要赶紧长大,考取功名、建功立业,这样别人才能高看我们母子一眼,你明白吗?!” 一旁的奶娘看不下去,连忙上前,将孩子从她手中接过去,心疼地劝说道:“夫人,小公子还才一岁多呢……哪里懂得这些道理。” 苏兰节也彻底失了力气,她深吸一口气,颓然地阖上双眸,满身疲乏。 真不知道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 过了六七日,京城下起第一场雪时,便是北国三皇子的车马进京的日子了。宫中为了彰显两国友好的态度,特意在宫内设宴,广邀朝中臣子和家眷做陪,款待三皇子。 苏昭节作为二品诰命夫人,也受到了邀请。 这是宫宴,要好生打扮,不能失了定国侯府邸的体面。 于是她就身着一袭湖绿色绣荷叶纹长罗裙,外搭一件竹青色小袄,袄子内里嵌着绒絮,厚实得很。将她整个人包裹于其中,就像是一只圆溜溜的粽子。 青丝绾作圆髻,两边插上两支粉色珠钗,长长的流苏拖曳于肩头,显出一种娇丽又贵气的气场来。 今日是正式宴会,祁云照要穿一袭紫色官服,长身挺直,高大端方。二人出门之前,苏昭节还抱了抱襁褓之中的婴孩,逗弄着他。 “娘亲跟爹爹都出门赴宴去了,你在家里乖乖的。” 孩子听不懂她说话,但看着自己母亲逗,就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二人一起乘坐马车,进了皇宫之中。 接风宴就设立在御花园中的一座长华殿中,朝臣和家眷分男女两边坐席。 一进宫门,二人便有不同的通道,各自在席位中坐下来。 因为祁云照的官位高,苏昭节的位置也跟着是在前边的。 她左边的位置,就坐着今日盛妆打扮,却眉眼冷淡无比的琳琅郡主。 琳琅郡主心气不顺,独自喝着闷酒,没搭理她一眼。 少女环顾一圈,朝中许多官眷皆至,就连苏兰节也坐在她后边隔了七八个人的位置。三堂妹在更下首的位置。 自从宴会那日之后,才几日不见,苏兰节面色已然憔悴许多,看上去为了筹钱之事,心力交瘁。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一道通传声响起。 “……寒云国三皇子到!” 话音落下,众人都不由得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一抹挺拔清瘦的身影款款入内,眉眼清和,气质出尘。倒不是苏昭节所想象的五大三粗模样。 三皇子上前,并不顾忌众人的打量目光,落落大方地上前给天子行礼问候。 天子人到中年,略显胖乎乎的,却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美男子。 天子请三皇子入座之后,就听见一道不合时宜的嗓音响起。 “陛下仁德待下,只是这三皇子是过来找人和亲的,不知陛下属意出嫁哪位公主啊?” 第七十四章 康王挑衅 这一道嗓音听着颇为直戳了当,苏昭节就不免朝着说话的那人望了过去。 只见正是坐在天子左下手第一位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姚黄色缎面长衫,手中端着一只酒盏,淡淡抿下一口,神色挑衅地望向高台之上的天子。 苏昭节回想起来,这位置一般人做不得,恐怕这位便是康王了。 康王在几位宗室亲王之中,血脉身份也是一顶一的尊贵无比。 他是先帝元后所出的嫡长子,当时朝中也有人上书表示,应该立嫡长为东宫。 只是元后难产而死,先帝却很理智,认为“孩子尚在襁褓之中,看不出能力如何,只有长大接受教诲才能看出品德和天资才能”。因此,暂且不立太子。 后来先帝续娶了继后,又生下当今天子和顺王,只是他或许是夫妻运不好,继后照顾两个儿子到七八岁也一病没了。 这时宫中已有三个年岁相仿的皇子,先帝接连没了两位皇后,民间风声四起,说他“德行亏损才会如此”。加上当时各地闹旱灾,先帝忙着平息天灾,坐稳皇位,好几年之后,方才想起立太子一事。 他彼时已经娶了第三任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太后却一直无子,但此时先帝自己早年间征战天下,落下了病根,步入老年,身子亏虚,一场风寒就使得他一病不起了。 风烛残年之际,先帝这才考察三位皇子的品行,立下了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 他眼光毒辣,天子的确治国有方,但同样的,因为太子之位空悬多年,三位皇子都认为自己有很大的机会。 其中顺王自认资质平平,争得还不算激烈,康王和天子就真是削尖了脑袋往那个位置使劲。为此培养了许多自己的势力,拉拢朝臣,一朝败落,康王的那些人脉势力大大减弱。 他自然不甘心,后来还准备起兵造反,只是还没被成事,天子就派祁云照去镇压了。 算算时间,恐怕距离他起事也快了。 苏昭节倒是并不担心,前世康王就没成,今生应该也是一样…… 却见上首的天子被人当面这样询问,面色微微有几分难看。 做了几十年天子,恐怕还没有谁敢这样不给他面子。 宫中的公主,只有两位。 长公主已许下婚约,转过年去就要下嫁臣子的。二公主才十一岁,且生来体弱多病,不怎么出门示人,要她和亲,恐怕在千里路途上就要香消玉损。 “这个得看北国三皇子自己的心意,”天子就缓声开口道,“看他喜欢谁,就许配谁。不拘泥于公主的身份。” 琳琅郡主的面色微微有几分难看,之前她和亲的北国大皇子,就是对她一见钟情,逼得自己不得不远嫁和亲。 康王眉眼间划过一抹轻蔑,道:“北国人都是些蛮夷之徒,皇兄又何必怕他们呢?要我说,就把这些北蛮子赶出去!” 这话明摆着便是拆天子的台了。他今日特意设宴,接待三皇子,自然不愿意听见这样激进的言语。 天子正欲开口,就见端坐着的三皇子开口道:“两邦交好,也是为了臣民安康,康王殿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康王便无话可说,只是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会说大道理,轮不着你这毛头小子来教训本王!” 一场接风宴,气氛被康王三言两语弄得有几分窒息,大家都闷头吃东西,对一句话也不敢说。 用至一半,苏昭节忍不住站起身来,扶着婢子的手悄悄走出门外。 第七十五章 要钱不成 她方才贪嘴,多喝了两口果子酒,就觉得冰冰凉凉地喝下去有几分不适。于是出去走一走,散散酒气。 才转过拐角来,却见一抹桃粉色的身影正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苏昭节轻轻抬眼,就见是一脸隐约怒气的苏兰节,眸光冰冷地落在自己身上。 “母亲在狱中病了,”女人朝着她理直气壮地摊开掌心,言语生硬地命令道,“如今打点关系,送饭食和汤药进去,哪里不要使银子?你若还觉得自己是苏家女,就给我三百两银子!” 她说这话太过顺溜,以至于连苏昭节都愣了愣,好笑地摇摇头道:“我为什么要给钱,让你救她?” “你难道就一点不觉得羞愧么?若不是你让王家人逼迫她还摆件,她怎么会去放印子钱,又怎么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太太是咎由自取。”苏昭节淡声评价,言语平静地跟她掰开了讲道理,“那些陈设本就是我姨娘的娘家人送她的,姨娘虽然没了,可那些物件也是王家的,没有太太都当做自己的拿去当了换钱的道理。” “更何况……这么多年,父亲和太太待我如何,你看在眼里的。”苏昭节眼前就不由得浮现出得知祁云照坠崖失踪的那个午后,她跑回府里求父亲想办法,却只得到一句冰冷的回答。 “……他若是回不来,就不再会是少将军,也不会是我的女婿!” 虽说人走茶凉,但当时苏家夫妇的冷漠态度,还是忍不住令她胆寒。 可是这时候,苏兰节哪里还听得进去什么道理。 “白眼狼!”苏兰节盛怒之下讥讽出声道,“那可是你的父亲和嫡母,你别自以为了不起了……我迟早会扳倒你的!一个庶女,还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苏昭节就感到一阵心累,实则重生以来,她把重心都放在经营自己的小日子上,对于苏兰节过得稀巴烂的日子,若不是对方多番挑衅暗害,根本就不会留意。 她转过身去,觉得跟苏兰节这种已经钻进死胡同中的人说话,委实费劲。 “你还能如何?”苏昭节如今看着只觉得她是跳梁小丑,嗤之以鼻道,“你不过是仗着自己重活一世,有前世的记忆,就觉得谁都不如你聪明罢了!” 可苏兰节这样的人,即便重活一世,却也得不到好的生活。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总想着不劳而获,别人过得好,不去学习其中处理家庭关系的手段,只觉得把别人的抢过来,自己就也过得好了。 苏兰节闻言,却是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你……你也是……” “是啊。”苏昭节轻轻一笑,隐瞒了这么久,她也懒得再装了,“你以为,只有你特殊?” 苏兰节一时心乱如麻,呼吸都停滞了几息。 原来苏昭节……早就跟自己一样重生了!自己还沾沾自喜地夺去了她前世不要的男人,在她看来恐怕自己是那个天大的笑话! 她震惊过后,便是一股无法言说的,被欺瞒的恨意涌上心头,咬牙切齿道:“你明明知道叶家不是什么好去处,却还是冷眼旁观,眼看着我往火坑跳?!苏昭节,你这个人没良心!” 闻言,苏昭节却只是转过眼眸,极其冷淡地瞥过她一眼,嗓音淡薄至极。 “是姐姐当时非要与我换的……再说了,你不也很清楚,祁云照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么?” 苏兰节当时看着她嫁进定国侯府邸,那可是摆明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被她一噎,苏兰节恨恨地咬紧牙关。 少女转过身,施施然款步离去。 苏兰节气得自己心绪不宁,捂住心口阴沉着脸色站在原地。 她未曾留意到,身后的一扇窗户被缓缓推开,窗前出现一抹臃肿的身影,中年男人眯起双眸,划过一抹算计,低声问道:“那是谁和谁?” 他身边的侍从回禀道:“是定国侯夫人苏氏和尚书右臣的夫人苏氏,她们都是礼部侍郎苏家的女儿。只不过一嫡一庶,看来姐妹之情并不和睦。” 这男人正是康王,他指尖转动了一下念珠,方才思索道:“定国侯……是祁云照的女人?” “是。” 他不轻不重地“唔”了一声,闻言眼中划过一抹寒意,“祁云照那小子……在扬州阻碍了我招兵买马的计划,还放火烧了我的粮草。我几次献上香车美人想要收买他,却都被无一例外地退了回来。他忠于我那位好皇兄……当真是个大麻烦。” 闻言,侍从揣测他的意思,询问道:“您打算……从他的内宅入手,收买人心?” 康王并不言语,但态度就算是默认了。侍从明白了,推门而出,穿过回廊来到苏兰节身侧,低声开口示意。 “苏夫人……我们主子,有请您议事。” 第七十六章 胡说神女 苏兰节正心烦意乱着,哪有这个心思,想着许是宫里那位主子找自己闲聊,蹙起眉尖敷衍道:“我回去还有要紧事情,你就替我回禀一声,说我暂且不得闲,请见谅。” “夫人是要急着回去筹钱?”见她转身就走,侍从高声询问一声,语气却是笃定的。 被戳中心思,苏兰节果然停住脚步,狐疑地望过来。 这时,就见那侍从弯唇一笑道:“我们主子很乐意替您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一见,一切烦心事,即可烟消云散。” 见苏兰节这才转过身,跟随自己离开,侍从满意一笑。 “苏夫人,”康王倚靠在窗前榻上坐着,他指尖搭在茶几上,轻轻阖上双眸,温声缓语地开口,“找你过来,只是见你为难,我这个人,是很愿意伸出援手的。” 苏兰节知道康王响当当的大名,单独见他,就不由得有几分战战兢兢的,闻言连忙答应一声:“康王殿下垂怜臣民,臣妇感激不尽……” “你很上道。我只有一个问题,回答好了,三千两银子,即刻送到夫人手上。” 见苏兰节面露贪婪之色,康王就直戳了当地问道:“定国侯夫人苏氏……跟你同父异母,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兰节将这句哈咀嚼一遍,很快领悟出他要拉拢收买苏昭节的意思来,眼中闪烁着一抹精光。 “不瞒殿下说……臣妇这位妹妹,的确是与之不同。” 她知道,康王既然找她来,必然不会想要从她口中听见什么“安分守己”的妇人评价,而是独特到他愿意支付这三千两银子的。 “哦?”果不其然,康王就忍不住眯了眯双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是呀……臣妇的妹妹,从小就被命理师批命说,她身带凤凰命,此种命格跟旁人大不相同。” 苏兰节也是为了解气,索性将苏昭节渲染成务必要得到的神迹,她还意味深长地佐证道,“殿下应该知道,两年前的祁云照在桐关的那场大战……有人说,明明看着他连人带马摔下断崖了……那可是万丈悬崖!他竟然能毫发无伤地归来,这其中,必定有着特殊的庇护了。” 桐关之战,康王也是知晓此事的。当时有人回禀京城说他坠崖失踪,他倒是松了一口气,祁云照算是天子身边的左膀右臂了,天子失了此助力,于自己日后起事也有益。 只是没想到,过不了两个月,他就奇迹生还,并且大败寒云军,还将军中自己安插的内奸都抓了出来处决。 想起此事来,康王就觉得她的话语,有了五六分可信度:“当真?” 苏兰节做出毕恭毕敬的模样来:“怎敢欺瞒康王殿下!” 康王心中若有所思,祁云照的女人身上有特殊的命格,可以庇护夫君……这倒是他没想到的,算是一个天大的意外之喜了。 “如此说来……她可以预知未来?” 苏兰节点头如捣蒜,她说着说着,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千真万确!” 那……此女可不能让祁云照白白占着这个便宜,他也得详细法子,将对方夺过来,好助自己成大事了。 第七十七章 狩猎的预谋 康王朝随侍使了一个眼神,后者双手捧着一只木箱子,缓缓走上前来。 “这些是你的报酬……”康王语气冷缓道。 苏兰节伸手接过,捧在怀中沉甸甸的,她伸手揭开盒盖一瞧,只见内里俱是散发出淡淡银光的银锭子,粗略一数,的确是三千两不假。 她就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连忙跪地道谢:“谢殿下恩赐!” 康王的眼眸瞥过她一眼,发觉她也算是有几分姿色,往后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就不动声色地问起:“不知夫人如今跟叶大人……感情可好啊?” 闻言,苏兰节脸上就不由得浮现出一抹阴霾,含糊其辞:“就那样……” “叶望是烂泥扶不上墙,”康王意味深长地哼笑了一声,望着她的眸光灼灼,“可夫人……却是美貌动人,机灵聪颖,实在没必要跟他纠缠。” 苏兰节这时也明白了他话语之间的意思,凭心而论,康王人到中年,实在算不得是什么美男子,因常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使得身材臃肿,满脸横肉。 跟清俊挺拔的叶望比较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若是自己年少未出阁时,即便再是位高权重,也不会喜欢如他这样的肥猪…… 只是如今,苏兰节恍然发觉,外表有什么用?跟着叶望,自己只有过不完的苦日子!而权倾朝野的康王就不一样了…… 康王观她神色,看出其眉眼间的动摇之色,不由得伸出肥腻的手指,将她从地上搀扶起身。 “殿下……”苏兰节小声唤道,心中的天秤已然倾斜。 康王含笑,刻意做出一副温柔和善的模样来:“夫人若是跟我,等日后大事做成,即便是贵妃之位……我也愿意许诺给夫人。” 闻言,苏兰节这才咬住唇瓣,心中不由得轻轻颤栗起来。 贵妃……她要往上爬,让苏昭节那个奸诈的贱人,见了自己也不得不乖乖俯身下跪。 她眼中跳动着兴奋的光芒,转而做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来,轻轻靠到康王怀中。 “兰娘愿意从此侍奉殿下。” 结束了接风宴之后,北国三皇子就在皇宫中暂住了下来,天子让他自己挑选妻子人选,顺便向他彰显一番南国的富强,兵马丰足、百姓安居乐业,好震慑一下北国。 苏昭节回到定国侯府之后,陪着自己孩子和小雪玩了几日,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苏太太被放出来了。 她得知此消息时,就不由得挑了挑眉:“放印子钱逼死了人……这可不是小罪,就如先帝的连秋公主。苏兰节又从哪里凑了银钱救她?” 连秋公主从前仗势欺人,在民间放利息高到吓人的印子钱,逼死了人,可是被天子在公主府中关到老死的。 闻言,筠儿也只得摇了摇头,一头雾水道:“奴婢只听说大娘子一掷千金,花费了一千两银子赔给那上吊的刘晨家人,刘晨家人这才不告了。还听说大娘子在城中首饰衣裳铺子肆意买货,只要看上的,都带走……说来也奇怪,苏家和叶家都算是掏空了,即便攒了一点钱,也禁不住她这样挥霍吧?” 此事的确奇怪,苏昭节派人仔细查过,苏家和叶家的那几门子亲戚,自从上回给叶望买官找他们借钱还不上之后,早就远着苏兰节夫妇了,不可能还愿意借钱给她这样挥霍…… 事情奇怪,但一时打听不出内情来,苏昭节也只得暂且将此事搁置。 因为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下月初九便是重阳日,天家传统,天子亲自带着皇子和宗亲大臣出城去八百里开外的云东猎场秋狩。 此番跟往年相比,略显不同的是,朝臣亲眷也都随着去玩乐。 天子往年不会离开京城,指派祁云照作为自己的代表去射第一箭也就算是走个过场。 今年因为北国皇子在此,特意御驾离京、与民同乐,显得自己四十多了还是身强体壮,表现给他看。 苏昭节也就为了准备去猎场的事宜准备起随身物件来,云东猎场地处偏远,起码要在那边小住三四日才会启程回京。 第七十八章 兰节奸情 到了预定的启程之日,苏昭节伸手轻轻撩开车帘,望着仿佛要有一场大雨落下的阴沉天色,倒是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一股不安感,从苏兰节近日的反常表现上,缓缓蔓延开来。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说笑声,她转过眼眸望去,只见北国三皇子不知何时策马来到了三堂妹苏棠节所乘坐的马车边,跟她说笑着。 二人年轻活泼,在一起说着话的画面显得分外和谐美好。 苏昭节看着,就也不由得感到一阵轻快。 但愿那些不好的揣测,是自己想多了吧。 车马前行了整整一日,方才来到云东猎场,早有人安营扎寨,暂且休整一晚,次日再出发狩猎。 次日一早,众人很早就起身,来到大营处,看着天子穿上骑装,和朝中得力的武将一起骑上高头大马。 祁云照就骑着马在天子身边,他着一袭银色骑装,铠甲上反射出一抹寒凛的银光来,显得威风凛凛,沉稳干练。 苏昭节甚少见他穿得这样板正,果然是让北国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形象。 “待我打下狼来,”祁云照驱马往前几步,向她意气风发道,“就给你做冬日里的袄子。” 苏昭节不由得弯唇一笑:“好,那我等着。” 一旁的康王一身肥腻的肉,也上马坐着,只是他看上去有几分漫不经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子膝下单薄,一共两位皇子,皇后只生有两位公主,后宫一直没人有喜,只到多年以后,大皇子和二皇子才降生,是一位低品阶的芳仪所生的双胞胎。 天子将这一对皇子双胞胎看得极重,自诞下之后就亲自带在身边抚养长大,是以两位皇子虽然才不过八九岁,却也个个才干俱佳,比寻常孩子要聪慧一些。 苏昭节正出着神,就听见天子举起长弓,一声令下。 “出发!” 随即诸人都纵马,隐入一片密林之间去了。 苏昭节也就带着苏棠节在设宴待他们归来庆祝的营帐中坐了,闲聊几句。 “三皇子殿下说要打一只鹿给我吃。”苏堂节含羞带去道。 苏昭节看着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当真还是两个孩子的感情最是真挚。 忽然间变了天色,要是起风了,她是生养过的人,身子虚弱几分,吹风怕受凉,就站起身来,带着婢子回自己营帐那边去拿外衫。 宗室亲眷多半聚集在大营处,这边没什么人,少女才经过一株遮天蔽日的老松树时,多看两眼,这时却听见传出一道低语声。 “……殿下,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当上贵妃啊?” 这道嗓音颇为熟悉,苏昭节不由得顿住脚步,示意丫鬟也噤声。 她悄悄上前两步,借着营帐的遮掩,往那棵大树后边望过去。 看清眼前的画面时,她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不是别人,正是苏兰节跟康王二人。他们靠得极其近,女人柔婉顺从地依偎在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坏中,嗓音似抱怨似撒娇。 第七十九章 天子遇刺 康王也十分亲昵地伸手,捻起一缕她垂落的青丝,轻声慢语地开口:“马上了……兰娘别急。只要天子一死,我就上位登基,册封你做朕唯一的贵妃……” 闻言,苏兰节便又轻轻笑起来,亲昵地贴近道:“殿下真好……” 一旁看着的苏昭节不由得呼吸微滞,一时间掌心都不由得因为这个意外发现而沁出一层薄汗来。 她深吸一口气,今生的事情看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苏兰节勾搭上了康王……康王谋逆之事,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恐怕已经着手安排了。 苏昭节匆忙离去,也顾不上取外衫了,带着婢子回到大营之中。 筠儿和楹儿跟着她见识了许多世面,但偷听到谋逆之事,几人都不由得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夫人……”楹儿机敏,就朝她低声提醒道,“咱们先想法子给侯爷传递消息吧。” 苏昭节定了定神,想着也有理,于是微微点头。正要唤人去山林中传话,却忽然间听见门外喧哗声一片,大营中的许多女眷都不由得变了脸色,起身出去。 还有人在呼喊哀嚎,乱糟糟的一片。 她心中生出一个不妙的预想来,被婢子搀扶着手缓缓走出大门,便见一脸苍白的天子被祁云照背着,从马背上搀扶下地。 天子身上满是血污,一滩一滩地淌到地上,他紧闭双眸,显然伤势危重。 有一人扑上前去,哀声呼唤着:“陛下,陛下!” 是皇后。接着便见一名内侍高声示意众人让路,宣布道:“都让开!陛下伤势危重,快去请太医来!” 苏昭节心内咯噔一下,恰好这时,远远瞥见苏兰节跟着康王姗姗来迟,女人唇角那一抹得意的笑容,看得人心中生出一股深切寒意。 经太医验伤过后,得出结论是天子在山林中被人背后放了冷箭,一箭穿透右边胸口,伤势很重,所幸被发现带回来得及时,如今只是失血昏迷,不是没有醒来的可能性。 太后跟皇后都围在榻前精心照料天子,营帐内众朝臣女眷面面相觑,气氛凝重,大气也不敢出。 祁云照身上也都沾染了好些血痕,苏昭节缓步上前,替他披上一件外衫,便见青年垂下眼睫,神色沉重,有几分悲意。 天子算是看着祁云照长大的叔伯,跟亲戚没什么不一样的……如今他遭此横祸,祁云照心中必定不好过。 就在这时,却见一抹臃肿的身影大步入内,康王故作愤怒地高声质问道:“是谁?是谁害了陛下?!” 说着,他走近祁云照身边,眸光晦涩不明地从一旁的苏昭节身上一划而过,方才对着他兴师问罪。 “定国侯……你武艺高超,谋略过人,当时林中随侍保护天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该当何罪?或许是你亲手害了天子,如今又装出一副悲痛模样来做戏!” 闻言,祁云照神色沉冷,一字一句道:“陛下于我是敬重的长辈,我为何要这样做,使得时局动荡?更何况……此事一出,皇位动摇,谁更有机会代替天子,恐怕才是嫌疑最大者。” 天子遇刺昏迷,皇子年岁尚小,暂时能够继位的人选中,只有康王顺王二人最是可能。 第八十章 太后谋算 康王听着,面色一变,就不由得冷笑一声:“强词夺理!又没人看见,想必就是你下黑手害了陛下!” 康王如此咄咄逼人,眼瞧着就是一副泼脏水的架势,苏昭节一时不忿,正要替青年出头,就见一道嗓音怯生生道:“不是定国侯……” 众人朝着声音发出的位置望过去,只见是小皇子颤颤巍巍地开口,小声却坚定道:“我看见了……是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父皇就中箭了。然后定国侯连忙策马去护驾,将父皇搀住了。” 有了人证,康王的无端破黑水就站不住脚,他面色略显不耐,压抑着怒气质问小皇子:“你当真看见了?不会是跟祁云照串通一气……” “够了!” 见他如此苦苦相逼,一直沉默的太后怒喝一声,使得全场静默下来。 作为天子继母,她是如今整个南国最尊贵之人,呵斥康王,他也只得听着。 “康王别急着质问旁人,哀家倒是要问一问你,事情出了之后,你是最后一个到的,这当间你去了何处?你以为自己就没有嫌疑?!” 康王对上太后,原本嚣张的气焰也不得不收敛几分,却是老神在在道,“儿臣的确在林中捕猎,听见声响,才退出来一探究竟的。” 太后冷笑一声,“你又有何人证明?” 康王一噎,却是很快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这个话题。 “既然天子昏迷,不知要多久才能醒来……国不可一日无君,那儿臣就暂且代替皇兄监国吧!” 正替天子擦拭身上血污的皇后闻言,也不由得怼道:“康王!你也未免太过着急了些!天子虽然昏迷,但本宫和太后都在呢!轮不着你自说自话!” 局面一时僵持住,如今康王的司马昭之心,算是已经遮掩不住了。 康王朝一旁使了个眼神,很快就有一名侍从上前,拔出佩剑,狠狠地戳进一旁侍立的一名护卫。 “呃啊……”一剑封喉,侍卫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一众亲眷中有胆小者不由得尖叫起来,被一名佩戴着康王府令牌的侍从推了一下,这才发觉营帐里外,已经围满了康王府的人。 就连皇宫禁卫,在人数众多的王府侍卫比较之下,都仿佛落了措手不及的下风一般。 皇后离得近,被护卫身上飙的血痕溅了一身,控制不住地大叫起来。 “康王!陛下还在这里呢,你就在此杀人,扰乱人心,是何居心?!” 康王这才慢条斯理道:“这护卫是跟着陛下进山林里去狩猎的,却没护陛下周全,按照规矩,是该处死。臣,不过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他这是诡辩,即便那护卫保护不当,也应该由太后下令关押,让刑部审理,定罪再处罚。 康王却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把人直接处死了。 一股浓烈得仿佛化不开的血腥气在空气中缓缓蔓延开来,众人面色各异,都有几分惊魂未定。 皇后吓得不轻,太后还是老练一些,就缓和了口气,温声道:“如今天子伤重,自然是要两位亲王辅佐朝政的……只是如今事发突然,幕后真凶也还没查出来,天子的情况也不稳定。这个时候宣布亲王代政……恐怕天下人都会揣测,两位亲王有异心,这对你们也不好吧?” 第八十一章 康王谋反 这个自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皇位,和撕破脸大杀四方要付出的人力物力代价可不一样。 见康王沉默,太后就当他是默认了,缓声道来:“还是赶紧送天子回宫请人医治是正经,明日一早,哀家会在朝堂上当众宣布,让两位亲王代政的消息。如此,可好?” 如此安排,一来是担心康王会发疯趁此机会直接除掉天子,进宫之后有羽林卫保护。二来,也给自己争取到一些周旋此事的时间。 康王不说话,太后的眼眸就盯住了一旁一直瑟瑟发抖,不敢言语的顺王。 “你说呢,顺王?” 顺王能力平平,而且退出党争多年了,一心做个透明人。闻言,除了附和也没有别的话:“太后说得极是,儿臣深以为然。” 他都表了态,康王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太后既有安排,我等也无话可说。” 事情暂且定下,但苏昭节知道,这只是暂时稳住了康王,此后他为了得到皇位,还会有大动作。 但看太后也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估计也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必然会有矛盾爆发。 但眼下,众人都纷纷行动起来,忙着收拾行李,急急忙忙赶回京城去。 苏昭节在马车上出神时,忽然听见“噔噔”两声,有人在叩车壁。 她伸手掀开车帘布,就见祁云照站在马车边,神色凝重,递进来一只油纸包。 苏昭节揭开看了看,里头是各种各样的糕点,似乎被他藏在了怀里,摸了下还是温热的。 “我想着你必定没吃什么点心,就去厨房里找了一些,拿着路上吃。”说着,青年这才低声说起正事来,“太后方才找到我,让我回京之后进宫护驾,估计如今时局动荡,我不能擅离天子身侧。你回府之后,跟母亲说一声,你们将随身物件都打包好,之后若有安排……我再告诉你。” “好。”苏昭节用心将他叮嘱的话语都记下,二人相顾无言。 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苏昭节低声道:“你也要小心……康王他跟苏兰节搞到一起去了。” 她提醒道:“苏兰节她不一样……总之你要多加小心。” 苏兰节拥有前世的记忆,或许今生能够刺伤天子,就是因为康王有了苏兰节的点拨。 才没有像前世一样满盘皆输。 祁云照点了点头,时间紧迫,二人说不上两句话,他又要转身离开了。 她就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那团糕饼。 回到京城的定国侯府里之后,苏昭节就先将此事跟祁太太说了,让家中人都收拾好行李,京城中风云突变,说不准哪日就要逃命了。 祁太太感慨万千,每日都在佛像前祈祷,祈求天子无事,祁云照平安归来。 回京的第三日,矛盾果然爆发了。 在早朝之上,太后没有如康王预想的那样宣布自己代政,而是着一袭先帝册封她为皇后时所穿的大红色朝服,在高台上怒斥康王“为兄无德、为臣不敬、为子不孝”。 她把康王的心思都摆在了台面上来,听说康王当场变了脸色,母子对骂,闹得不可开交。一众大臣劝架,被康王胁迫站队。 乱七八糟闹了一整日,最后康王离开皇宫时,面色阴沉至极,听说回府就打死了两个姬妾出气。 苏昭节不免感叹。康王为人暴戾,若是他真为人君,恐怕臣民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第四日,祁云照总算是回了府邸。 “听说近来城中多了许多铁骑,估计康王要准备起事了。” 苏昭节听他如此说着,心口不由得微微一紧,低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第八十二章 伏击 青年握紧手中的长剑,语气沉重几分,望着她,眼眸中划过万种愁思。 “太后派我手握兵符,率领兵马去江北找德王来支援。昭娘……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车马,三日后一早就送你跟母亲她们一起回老家,暂且避风头。” 少女听他话语间流露出的告别和托孤的意味,不由得蹙起眉尖,心乱如蚂蚁在上面爬一般。 “可是……你一个人在京城……” 祁云照抬起指尖,拍了拍她的肩头,他的话语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慎重之意。 “若是我不能回来见你们,还要托你,替我照看一下母亲和小妹,还有小雪和我们的孩子。” 他说着,流露出几分抱歉道:“今生算是我对不住你,若是有来世……” 一语未了,苏昭节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唇,别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许说把我丢下的话!孩子还只有三岁,才会叫爹爹的年纪……你不许抛下我们娘俩!” 祁云照心中生还几率或许渺茫,但还是微微点头,哑声道:“我明白,你等我。” 祁云照老家远在秋川,过去一路上大概四五日时间能到,走水路稍快一些。 于是一行人分作三只画舫,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祁太太年纪大了晕船,坐在最前面略宽敞一些的船上,带着小孙子。有管事妈妈、奶娘和婢子随行照顾。 第二只船上,则是苏昭节和祁荣蕙、小雪和苏棠节。 其余更多的婢子小厮,都在第三只船上,看着东西别丢了。 船只行驶了三日之后,众人原本紧绷的心弦也不由得微微放松下来,认为已经远离了京城的风云。 这日夜间,苏昭节觉轻,正抱着已经三四岁的小雪哄她入睡,忽然间听见水花声,不由得睁开双眸,微微紧绷起来。 她听见门外几道恍惚间有几道脚步声匆忙走过,随即响起一阵惊慌的叫喊和惨叫声。 “救命啊!来人啊!” 这声响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在她耳畔。将小雪也惊醒了,揉着眼睛小声问她:“大伯母,怎么了?” 苏昭节心中若有所感,听着那厮杀声逐渐向此处靠近,将小女孩一把塞进榻下,叮嘱她:“别出来,等你听见祖母的声音再出来,知道么?” 小雪胆怯却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棠节手中拎着灯烛,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外边的惨状,不由得面色苍白,隐约听见什么,她连忙将门窗紧闭,向女子低声开口。 “二堂姐……我似乎听见那些蒙面人说,要找一个叫苏昭节的女人。” 那看来,就是冲自己来的了。苏昭节缓缓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门外的打杀声还未结束,她轻声道:“看来是冲着我来的,不能让他们继续这样滥杀无辜了。” 说着,她就要推门出去,被吵醒的祁荣蕙扑过来,朝她摇头道:“不行啊嫂子!那些人明摆着冲你来的,见到你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些人可都是亡命之徒啊!” 苏昭节将她推开,心情倒是很平静。 “可是我不去,咱们在这里也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大家都活不了……”她低声道,“还不如我去谈判,既然是冲我来,说不准可以放你们一马。” 她说着,干脆利落地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住手!”她大喝一声,看着几个蒙面人都盯着自己,不由得咬紧唇瓣道,“我是苏昭节,要杀要剐随君便,不许再伤一人了!” 第八十三章 见康王 那几人闻言,方才停住了动作,见她如此镇定,又愿意配合的模样,自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抬脚踢过来一截绳索,向她示意道:“自己捆上双手,跟我们回京城,有人要见你!” 回京城……苏昭节不动声色地拿起地上的绳索捆住双臂,猜测着或许是苏兰节一朝翻身,想欺辱自己? 无论如何,她透过朦胧的月色河面上,瞥见远处灯烛明亮平静的船只,心想着冲自己来就好,别连累了其他的人。 “我跟你们走。” 她被黑布蒙上双眼,跟着几人于夜色深重时回京,三日之后,被推进一座厅堂内,有人踹了她的脊背一脚,少女不受控制地跌跪于地面上。 她听见耳畔一道毫不掩饰的讥笑声,被解开黑布,抬起双眸,方才看见眼前的人。 康王端坐于座椅之上,而苏兰节就依偎在他身旁。留意到苏昭节的视线,颇为得意地勾起唇角来:“妹妹……别来无恙。” 少女眼中一片冰冷,并不跟她废话,直戳了当道:“你们抓我来,是想以我要挟祁云照?” 康王指尖捻着一串佛珠,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闻言,他倒是轻轻“唔”了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定国侯夫人比我想象中要聪慧得多。不过,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说着,他示意苏兰节暂且回避。苏兰节虽然略显不悦,但还是做出笑盈盈的模样来,扭着曼妙的腰肢转身离去。 苏昭节目送她的身影离去,眼中划过一抹暗芒,看来这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只是逢场作戏…… 待屋内只余下二人,康王方才神色认真几分,冷声问道:“我要做天子……你有什么法子,可助我一臂之力?” 这话听着就有几分莫名其妙了,她又不会卜算。少女轻轻眨了下眼眸,像是不太理解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康王殿下该去问卜卦师。” 康王却是略显不耐地一挥手,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不耐来:“苏夫人何必跟我装傻呢?” 他在少女略显不解的眼眸之下,缓声解释道:“你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凤凰命,可以通晓未来……不就是倚靠这种法力,让本该坠崖而死的祁云照躲过灾祸,起死回生么?你的好姐姐可是都跟我说了……” 苏昭节仔细咀嚼着他这一番话语,很快明白过来。 原来苏兰节……是拿自己也重生了,知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当做筹码,跟康王达成合作的。 苏昭节实在想不到,她为了往上爬,究竟还要将多少人当做垫脚石才算完! 只是这时候,想必康王会留自己一命全看在所谓“神女”的份上,她再揭发苏兰节,已经没什么益处了。 苏昭节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口翻涌的怒意,倒是心生一计。 “我自然愿意帮助殿下……只是,”她一字一顿地问道,“我要知道,祁云照在何处?是否有性命之忧?” 康王急于得到皇位,闻言满不耐烦地挥手道:“他带兵驻守长宁内宫,那里被围得铁桶一般,有什么不放心的?!” 长宁宫便是太后所住的宫殿,是皇宫中最大的宫室……闻言,苏昭节悄悄松了一口气,方才开始胡编乱造。 “殿下想要得到皇位……这也不难。” 第八十四章 花圃藏宝 苏昭节回想起自己进宫赴宴时,曾在皇后的宫婢口中得知,御花园中的一株牡丹花底下泥里,埋着一只匣子…… 她眸光变幻几番,很快蹙紧眉尖,掐着指尖,口中还念念有词。 康王紧紧地盯着她,不敢错过一点夺得帝位的细节。 半晌,她睁开双眸,这才迟疑着透露道:“御花园里……牡丹花圃……泥土……” “你是说助我夺得帝位的宝物,就在花泥里头?”康王急切地问道。 她似乎畏惧,却又不得不点了点头:“得此物者,可得天下。” 康王双眸一亮,呼吸也不由得急促几分。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眯起双眸望向少女:“你不会诓骗我吧?” 苏昭节绝望地闭了闭眼眸,“臣妇这一条性命都拿捏在殿下手上……怎么敢呢?” 康王一想的确如此,方才低声吩咐安排人手进宫去搜查。 下属答应一声准备离开时,他又制止一声:“慢着!” 众人望过去,便见康王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而又兴奋的神色来:“我要亲手找到这个宝物……” 于是,为了确定方位,苏昭节也被带进了内宫之中。 康王原本想带着百来号人一起挖的,但苏昭节索性把神婆的名号做到底。 “找寻宝物的人太多,”她语气缓慢地提醒道,“它是吸取天地灵气而成的,沾染上太多人的污浊气息……它会不肯现身的。” 康王略显迟疑,问道:“那你说几人搜寻才好?” “六人。”苏昭节淡声道,“其余人等,走得越远越好……免得干扰我找寻宝物的磁场。” “主子,”侍从就忍不住向康王低声道,“这个女人神神叨叨的,是不是想趁机逃跑?” 康王也有几分拿不准主意,苏昭节并不急于说服他,而是在牡丹花圃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判定准确方位。 他扫过眼前这片牡丹花圃,牡丹属“花中之王”,是皇后国母的象征。因此,御花园中栽种此话甚广,还有姚黄、魏紫、二乔……数不胜数。一眼过去望不到边际。 “只凭六个人挖找……恐怕要花费上许久的功夫吧?”康王犹疑地问道。 苏昭节听出他的迟疑,慢声道来:“心诚则灵,有缘法宝物自然会现身,就算一个人挖也能挖到。” 她激将道:“难道康王殿下自己也没信心,不认为自己是命定之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激起了康王的逆反心。他咬紧牙关,自然不肯承认自己不是天命所归,因此这宝物还非得他亲手挖出来才行! 康王一声令下,只留了六人在此处,其余的人都退开远远的。 苏昭节见康王带头,六人一齐趴伏在花丛中开始挖土,就装作寻找灵气的模样,在花圃中漫步。 她并不担心,康王会不听从自己的。毕竟他现在急于上位,再者说,就连她姐姐都说她有特殊的能力……如今除了相信她,也别无他法。 许是觉得她不认得路,因此也无从逃跑,康王并无将她捆起来。 第八十五章 康王的癫狂 苏昭节面上故作漫不经意的模样,实则心里却在设想长宁宫具体的位置。 见几人没有留意到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果断转身从花园的一扇侧门离开。 一迈过门槛,她就撒开脚丫子开始狂奔,索性身后似乎并未有人追上来。 兴许是还没反应过来。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稍作停歇,好不容易跑到长宁宫门前,拐角处便跟一抹身影迎面撞上。 “唔!”少女鼻尖撞上了对方坚硬的铠甲,往后退开半步,跌坐于地面,捂住疼痛的鼻子朝对方望过去。 那人似乎也吓了一跳,垂下眼睫时,二人四目相对,都不免睁大双眸。 “昭娘!” “云郎!” 祁云照伸手将少女搀扶起身,见她风尘仆仆的惊慌模样,不由得递过来一块罗帕,好让她擦拭面颊上沾染的灰尘,蹙起眉尖,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宫里?不是应该已经回到老家了么?发生什么事了?” 这些问题一下子很难说清,苏昭节拿帕子擦了擦脸,方才急促道:“我要跟你说,康王进宫了!” 闻言,祁云照的神色也一瞬间沉冷下来,眉眼间笼罩着一股寒雾道:“看来皇宫中的四个门,除却长宁宫之外,皆已失守了。” 如此一来,即便把人手驻扎在一座长宁宫四周,也只是杯水车薪,迟早会被康王瓮中捉鳖。 “我已经向德王说明了京城的危急情况,”祁云照沉声道,“只是当时他并未准确答复我会不会出兵护驾。” 德王是先帝的堂弟,年岁逾六十,多年来一直无甚野心,跟当今天子感情淡薄,不过逢年过节才进京庆贺。因此,德王若是权衡利弊之下不肯出兵,也在情理之中。 “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指望不上他,”苏昭节低声安慰他道,“还是得自个想办法破局!” 祁云照点点头,正想让人悄悄送她离开这危险之地,眼尾处一抹银光划过。 他定了定神,转头望过去,手中下意识地将少女护在身后。 “有暗箭!” 那支箭被他用佩剑挡开,身后的护卫上前来摆出阵势。 苏昭节被他搀扶着站起身来,二人抬起眼眸,就远远望见御花园的高台之上,一抹臃肿而灰土的身影缓缓现身。 中年男人双手捧着一只沾满尘土的沉香木匣子,将它举高,眼眸中流露出不可抑制的狂热之色来。 “看啊……宝物是被我找到的,我是天命所归,这就是赤裸裸的证明!” “我会是新的天子,掌控整个天下!而你们……不过是我脚下匍匐的蚂蚁罢了!” 说着,康王猖狂至极地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方才垂下眼睫,寒冽的眸光落在少女身上,转而变得轻蔑又残忍。 “本来看你有几分美貌,还有几分用处,等我登基之后,让你做个小妃嫔也不无不可……不过如今我已得到天命所归的宝物,既然你们夫妻如此情深,那我就成全你们吧!” 随着他这道话音落下,身旁突然出现齐刷刷的弓箭手,“咻”地一声,百箭齐发。 “小心!”祁云照推了一把苏昭节,肩头中箭,二人带着护卫,都躲进了宫门之内。 听着利剑插入朱色宫门的声响,密密麻麻,听得人心里发怵。 “主子。” 一名护卫见并未伤着对方多少人,便上前来向康王回禀道:“他们都躲进了长宁宫中。恐怕祁云照的全部人马都在护卫此宫,宫中有天子养伤,我们的人一靠近就被打出来。” 闻言,康王抚摸着那只匣子上的灰尘,呼出一口气,爱惜至极地捧着,口吻冰冷。 “既然已经有新的天命所归了……还要旧的做什么?” “他们不肯出来,以为这样我就拿他们没法子了?放火!把这皇宫烧个干净,待我登基之后,再修筑一座属于我的皇宫!” “是!” 第八十六章 放火烧宫 苏昭节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烟雾气息,忍不住拿袖子捂住口鼻,二人转过眼眸,便见紧闭的宫门缝隙之间蔓延进来一股黑色的浓烟。 二人的心都不由得凉了半截,青年朝她低声道:“看来,陈王是非要咱们的性命不可了……” 长宁宫地处内宫,距离皇宫外围有好些距离,外边又是如此浓烟,很难走出去,估计今日是凶多吉少。 祁云照和苏昭节忙着带宫人一起从水井中打水,浇灭弥漫进宫内的烟雾火舌。 恰在这时,却见一名宫女从内殿走出来,捂着口鼻咳嗽不已,却还是激动地高声叫着。 “祁将军!陛下……陛下醒了!” 这果然是个好消息。即便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刻,还是不由使得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祁云照二人迈进宫殿的内室时,便见皇后正坐在榻边给天子喂药,那榻上倚靠着的中年男人面庞消瘦,精神也算不得好,面色苍白黯淡,但一双眼眸,却是流露出几分欣慰来。 见着浑身灰扑扑的祁云照,天子忍不住推开皇后喂药的手,让青年上前来。 青年单膝跪于榻边,天子如同慈父一般,伸出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好孩子……”天子此刻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就如同家中寻常的亲戚长辈一般,口吻温和轻缓,“虎父无犬子,有你父亲为护国牺牲的影子……” 说着,天子不由得望向苏昭节,同样也是赞誉:“苏氏跟云哥儿一样,多亏了你们两口子,我才能被护住。” 少女低下头去,“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情而已。” 当今天子……不得不说先帝识人很准,在治国安邦的才干上,陈王、顺王没有哪个及得上天子分毫的。 若是他真的身死,两位小皇子尚且年幼,朝政被陈王一手把持,恐怕依照陈王的品行,天下苍生不会再有安生日子过。 因此,天子能够继续坐稳皇位,是最好的安排。 祁云照听着天子的赞誉,回忆起征战沙场、英勇无畏的父亲,眼睫轻颤,不由得低声道:“微臣不敢与父亲比肩,只是期望做好为人臣子、忠君爱国的本分!” 天子望着他,感慨良多。只是眼下,的确不是忆往昔的好时机。 眼看着浓烟逐渐蔓延进来,原本端着茶盏喝的太后不由得蹙紧眉尖,被宫人搀扶着手,站起身来在窗前巡视,“这是怎么了?” 苏昭节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是陈王想放火烧死这宫里的所有人。” 闻言,天子一家也都不免变了面色。 天子握紧拳头,阖上双眸感叹道:“朕这个兄弟……从前当真是小瞧了他。” 皇后颤颤巍巍的模样,被两三个宫女搀扶才有力气坐着。 气氛陷入一片低迷之中。 太后却在此时展现了自己的智慧,她能够作为第三任继室皇后,得到三位非自己亲生皇子的敬重,朝堂上也说得上话,能够在天子昏迷时勉强稳定住朝政,自然也不是什么花瓶。 “火势是什么时候蔓延起来的?”太后在屋内踱步一圈,沉声询问少女。 苏昭节愣了愣,方才答道:“约莫是未时初。” “那到如今……大概也就是未正。长宁宫地处深宫,他们应当还没走出皇宫的大门。” 太后眸光闪烁不定,随即很快吩咐道,“天子,你下令让一批死士去将四扇宫门都紧闭起来,把守住,不能让陈王逃出去。” 第八十七章 陈王兵败 天子点了点头,吹口哨唤来一队悄无声息现身的锦衣暗卫,对着天子齐齐下跪,转眼之间又消失于几人眼前。 “太后,”眼见着浓烟逐渐弥漫进屋内,外边都有几分看不清了,火光冲天。少女忍不住咳嗽着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逃?” 太后闻言,却是沉声道:“随我来!” 一行人跟着她,从侧门出去,来到长宁宫的内院中,只见其中几块布满细细花纹的地砖却是可以移动的,宫人上前将它撬开。 地砖底下一条幽深的地道就不免浮现在震惊的几人眼前。 太后解释道:“我在深宫中熬了大半辈子,前朝到如今,无意间从老宫女口中闲聊得知,宫中有一条密道,是供危急时刻的逃生。此事……极少人知。” 皇后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天子更是摇头叹息:“连朕也不知。” 想必是前朝修筑而成,只是此事不便外传,先帝年迈之际,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情况紧急,由两名内侍在前方开路,祁云照背着苏兰节紧随其后,接着便是脚程慢些的太后和被人搀扶的天子和皇后。其余一些宫人在最后。 火势却极大,弥漫进密道之中。暗道本就狭窄,勉强可以通过一人,更别说烟雾缭绕,令人都几乎看不清前路。 祁云照一边努力往前,一边低声跟背上大口大口呼吸的少女说着话。 “昭娘,别怕……很快便可以出去了。” 苏昭节的指尖绕过他的脖颈,用了点力道扒着,起先还能轻轻地“嗯”一声算作回应。 直到后来,烟雾熏眼,她只得紧闭双眸,就这样逐渐陷入一片昏沉之中。 “昭娘?”青年不记得自己已经唤了多少声,但背上的娇弱身影已然没了回应。 他只得加速脚步,朝前冲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浑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几乎要脱力之际,方才听见前方探路的内侍一声惊喜地叫唤。 “出口,是出口!” 他不免精神一振,往前几步,果然看见洞口处微弱的光芒。 青年走出狭窄的暗道,却见眼前天色一片黑沉,已然是深夜时分。 宫中暗道的出口,却原来是在深山密林之中。 周围逃出来的人发出一阵欢呼声,祁云照却顾不上高兴,他将背上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见她面色苍白,脸颊和衣衫上都被熏得黑黢黢的,呼吸虽然还有,但却十分微弱。 青年连忙去不远处的小溪边拿荷叶捧着清水回来,喂她一口一口地喝下。 好半晌,少女方才颤栗着睁开眼睫,眸中流露出几分茫然之色。 “……我们逃出来了?”她忍不住攥紧青年的衣领,二人相拥而泣。 总算是……活下来了,苏昭节望着翠绿色的山林风景,心想着这动魄惊心的一切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天子从密道逃出的消息传回了京中,两日之后,德王亲自带兵前来,护卫天子回京。 老德王虽然年迈,却还有忠义之胆,危急时刻,是他率兵冲进京城,将陈王的部下尽数消灭,维持了大局的稳定。 祁云照带着苏昭节回到了京城,才发觉陈王已经被软禁在了陈王府中。 二人迈进门槛时,那榻上臃肿如肥猪的中年男人看见他们,眼中恨意闪烁,咬牙切齿地瞪着二人。 苏昭节却发觉他脸歪嘴斜,情绪激动之下,唇边流淌出口水来,看着极其吓人。 第八十八章 恶人下场 如今的陈王府却是“树倒猢狲散”,即便他成了这样,也无人愿意来侍奉,能逃跑的奴仆早就趁乱逃了,余下的都是签了死契跑不了的,对着这样已经没了自理能力的主子,能有什么耐心? 不过是任由其自生自灭罢了,等他没了,陈王府彻底倒台,才能恢复自由身。 苏昭节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榻边的椅子上,看着陈王怨毒愤恨地望着自己,嘴巴不住地颤动着。 她隐约听清了对方含糊中蹦出来的几个字词:“宝物……匣子……贱人……骗我……” 苏昭节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 “看来殿下打开盒子,看见我送你的礼物了。” 少女温声细语地道来,“必定很臭吧?不知殿下当时打开,是什么心情呢?” 只要想一想,陈王拿到那只匣子之后把它当成是无上至宝,兴奋地拿回去供奉起来,最后却发觉被捉弄欺骗了的反应……苏昭节就不由得想笑。 其实那只匣子里,根本没有天命赐下的宝物。 只是她在之前入宫赴宴时,无意间听宫女闲聊时说起来,皇后除了诞育两位公主之外,后来还怀上过一胎。 只是当时她为了争宠,不惜给自己用清减身量的药物,五个月时就小产了。 皇后十分伤怀,回想起自己怀上这胎后,曾见牡丹花入梦,因此以为这一胎是牡丹花神的托生,特意吩咐在御花园中栽种了大片的牡丹花,还将小产的孩子放进匣子里,深埋于花圃之中。 那应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被陈王挖出来,估摸着一打开恐怕就是扑面而来的腐烂臭味。 陈王自知中计,这时想要离开皇宫,却发觉宫门紧缩,怎么也打不开。 宫中殿宇多由黄花梨木、大红酸枝木和紫檀制成,被火苗一勾,转眼间就可以蔓延一大片。 陈王忙于撬开宫门时,还是不慎被火焰灼烧到了侧脸,虽然最终逃了出去,但还是落下了腿脚不便的残疾,侧脸被烧得坑坑洼洼的,而且还不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和说话了。 他一条腿也被烧烂了,如今算是成了彻底的废人。余下的追随者,见德王前来支援天子,他已夺位无望,早就溜之大吉了。 朝堂之上原本被他收买的大臣个个瑟瑟发抖,都在等待天子养好身子之后的清算。 闹得满城风雨的陈王谋逆之事,算是渐渐落下帷幕了。 眼下,陈王再也不复往日的风光,只能不断地抽搐着面颊,口中颤颤巍巍地重复着“贱人”。 苏昭节观赏够了他苟延残喘的丑态,这才站起身来,跟祁云照相携走出。 “走罢。” 只是二人在经过抄手回廊时,却听见一道尖锐刺耳的嗓音传来。 “都不许碰我……我可是贵妃娘娘!” 少女听着这道嗓音分外耳熟,不由得抬眼朝着对方望过去。 却见是一名穿着大红色缎面长裙,却发髻松散,髻边还插着两枝鲜花,倚靠在花树底下,手舞足蹈的年轻女人。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望着那女子手中捧着一枝鲜花,嘻嘻哈哈地掰着花瓣,眉开眼笑,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正是苏兰节。 周围一群婢子围着她,似乎想让她回房去,但她却挣扎得很,拔下发髻间的花枝,就朝几人戳去,喜怒无常。 “你们这些贱婢,竟敢对当朝贵妃娘娘不敬!我要……要让陛下打杀了你们!” 苏昭节伸手唤来一名婢子,询问道:“她是怎么了?” “苏夫人自打陈王残疾被抬回府里之后,”婢子也就叹息道,,“就急着上前撕扯逼问他,胡言乱语,质问说自己还能不能做贵妃。陈王当时伤势很重,说不出话来,被苏夫人打骂了整整一晚。奴婢们都不敢多管闲事,只听得苏夫人她又哭又笑,说些乱七八糟的疯话……一晚上闹个不停。次日一早,就发觉苏夫人惊怒之下……已经疯了。” “哦?”苏昭节忍不住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疯话?” 第八十九章 自作自受 那婢子就不屑地答道:“一时说自己是一品诰命夫人,一时又说自己是要做贵妃的……说话颠三倒四,叫人摸不着头脑。” 她们这些丫鬟也不过只是看着点,毕竟宫里的天子还没下令将这二人彻底处死,贸然死了恐怕会受责问。不过给两口馊饭吃罢了。 毕竟从前苏兰节风光得意时,待她们可算不上好。 苏昭节听着这些话语,便知道自己这位嫡姐算是彻底疯了。 想想也真是令人叹息,苏兰节跟自己争了小半辈子,斗急了眼一般,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不过自然,也都是她罪有应得。 苏昭节想要好好地跟从前的事情做个了断,于是缓步走上前去,来到那掰着花玩的女人跟前,垂下眼睫低声开口。 “姐姐,你本可以不落得这个下场的。” 她贪心太过,许多事情总以为走捷径就可以成功……最后却害了自己。 听见她的声音,那女人怔怔地抬起双眼,浑浊不清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分辨眼前人的身份。 她突然间丢开花瓣,唇瓣蠕动着出声:“苏昭节……” 随后眸光闪烁,又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紧盯着这边的祁云照身上。 苏兰节忽然间面色一大变,她神色从悲伤、复杂,最后转变为抑制不住的愤怒。 “是你!苏昭节你这个贱人,祁云照……祁云照本该是我的夫君!是你夺走了我的夫君!”看见好端端的祁云照,像是戳中了她的某一根心弦,苏兰节突然暴怒起来,她从发髻间抽出一支锋利的银簪,就要朝着苏昭节心口刺去。 “都是你害得我!是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苏昭节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半步,她早有防备,算定好了距离,苏兰节是伤不了自己的。 身后却传来一道紧绷的声线,高声道:“昭娘小心!” 说着,少女只觉眼前银光一晃而过,青年飞身来到自己跟前,伸手用力攥紧对方的手腕。 苏兰节吃痛,松开手指,那支银簪子就“叮当”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一旁的婢子想不到她会突然伤人,连忙上前将那簪子收走。 苏兰节却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祁云照,像是依恋和畏惧,十分复杂。 “你是我的夫君啊!云郎……” 青年眉眼冰冷,眼中划过一抹厌恶,伸手一把甩开她,转身朝着少女低声道。 “她疯了,我们回去吧。” 苏昭节点了点头,看着地上蜷缩起来,但口中还是不断念叨着“祁云照是我的夫君……我才是那个人生赢家”的苏兰节,叹息一声。 “姐姐,是你自作自受。” 使得京城风云突变的陈王谋反一事,在陈王落下无法走动的终身残疾之后,总算是消停下来,大雨初歇。 他余下那些被打得四散而逃的兵马,知道会被天子清算,都躲进了深山中为匪,天子下令追查,那些乌合之众也成不了气候,应当很快就可以做完扫尾工作了。 天子的伤势好转几分,勉强可以上朝之后,就先下令处置了一批跟着陈王作乱的臣子。 有赏有罚,自然也要嘉赏有功之臣,祁云照跟苏昭节也获得了封赏。 第九十章 晋封端仪郡主 他二人算是在当日陈王下令放火烧宫时的护驾功臣,因此内侍亲自登了定国侯府的门,念诵圣旨。 “……定国侯祁氏云照,智勇双全,忠君效国,救朕于水火之中。是以朕深念其护驾恩德,特晋封为异姓王,是为朕的义子,赐宝印和王府宅邸。” “……定国侯夫人苏氏昭节,救驾有功,特晋封为一品端仪郡主,享厚禄。” 夫妇二人一同下拜谢恩,苏昭节还有几分体弱,被青年搀扶着站起身来,那内侍满脸堆笑地伸手将两份手谕递到二人手上,方才道。 “祁王殿下、端仪郡主,快进宫谢恩吧!” 这是规矩,得了天子的亲口封赏,都是要进宫当面谢恩的。 二人于是就更衣梳洗,苏昭节被两个丫鬟换上一袭海棠红色鎏金刺绣的缎面长裙,裙摆如花瓣般撒落于地面,外搭一袭同色的长衫,衣角上镶嵌着珍珠和红宝石,随着少女的举手投足之间,发出细微的清泠作响。 楹儿伸出指尖,替少女将袖摆抚平,看着上头的花纹,不由得弯唇笑道:“这衫子上用金线绣着喜鹊登梅,当真是吉祥顺遂的好兆头!” 苏昭节就也不由得弯唇,解决了许多事情,心中的大石头落地,心情轻松愉悦。 她温声感叹道:“你们跟着我,也太辛苦了些。若是有意中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亲自给你们主婚送嫁,婚后享福,也不必再伺候人了。” 筠儿和楹儿二人听她说起终身大事来,不由得面上绯红,都摇了摇头,道:“若不是跟着娘子,我们这样的丫鬟也做不了王妃娘娘身边的管事大丫鬟……还想侍奉王妃几年呢。” 苏昭节一想也是,如今水涨船高,做了王府里的掌事大丫鬟,日后可嫁的夫家也更好些。于是轻轻点头,想着等尘埃落定,再给二人相看。 苏昭节夫妇二人乘马车进了皇宫之中,下车走进秀月宫中。如今的皇宫才修筑了一小半,余下的断壁残垣,还在让工部紧锣密鼓地修筑着。 因此除了太后仍旧住长宁宫中,天子和皇后暂居受火灾没那么大的秀月宫。 二人一齐迈进大殿之中,朝着上首的帝后附身下拜。 “微臣(臣妇)特来谢恩!” 天子示意内侍上前虚扶了一把,让二人起身。 苏昭节就瞥见,天子的面色仍旧有几分苍白,看来那次的箭伤还是很深,残留了后遗症。 天子跟二人闲聊两句,便抑制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一旁的皇后连忙心疼地替他拍背顺气。 “陛下的伤势还未曾痊愈,往后朝政上的事情,还要请祁王多费心。”皇后此时跟这对夫妇说话,可就客气得多了,“祁王妃吸入浓烟,似乎也有几分不好,宫里库房有补气养神的补品,送你一些吧。” 宫人随之奉上托盘,苏昭节瞥了一眼,果然都是上好的补品,于是微微点头。 “多谢娘娘记挂。” 天子身子还未好全,二人也不便多留,就顺势告退离去。 在经过回廊之下时,却见一抹身影迎面而来。 那人的眸光自祁云照身上一划而过,流露出些许眷恋,随即冰冷地瞪了苏昭节一眼。 少女的脚步,就不由得微微一滞。 第九十一章 再见琳琅郡主 那人身着一袭竹青色罗裙,裙摆上并无花纹,素净得很。青丝也不过是绾作垂髻,插上两支细碎的珠花,算是点缀。 正是许久不见的琳琅郡主。 只是她如今似乎不比往日风光,原本肆意嚣张的神色也压抑几分。 见着二人,琳琅郡主先站住了脚步,如今身份对调,苏昭节的品阶比她高出一截来,不得不憋了一口气,屈膝问候。 “见过祁王殿下……”说着,她的后半句就显得很是不情不愿,“见过……端仪郡主。” 说着,敷衍地朝少女行了一礼,直起身来,神色扭曲又复杂。 苏昭节知道她那样一个张扬的性子,如今为何收敛不少。 因为顺王在陈王造反一事中,选择了躲在背后,做个推波助澜、渔翁得利的阴险之人。 他既不想跟陈王一样把全部家当都赌进去,也不想局势稳定,想着等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再出来捡漏。 但他把这一切想得太过简单,只要出手就会留下痕迹,解决了陈王之后,他同样也是跑不了的。 天子亲自手谕,斥责其“心思阴险、为人不正”。顺王全府邸上下被禁足,顺王和琳琅郡主这一对父女,已经连着六七日进宫听太后的训斥了。 琳琅郡主往日是何等风光,皇后偏爱、太后也喜欢自己,如今一朝被贬斥,简直就是从天上云端落到了泥里去。 她原本心中还留有几分优越感,可再看苏昭节,所谓的“救驾有功”,就摇身一变,拥有了在自己之上的郡主封号……还成了祁王妃。 琳琅郡主深吸一口气,有些话她是非说不可,不然恐怕会把自己憋屈死。 “世间的事谁也说不准。”女子就挺直了脊背,慢条斯理道,“眼看着谁今日风光,说不准将来会落得比我还要凄惨的下场!所谓德不配位,野鸡就是野鸡,即便披上凤凰的羽毛,骨子里也不高贵,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这话便是明晃晃地讥讽少女了,苏昭节倒是不觉得恼怒,弯起唇角来笑了笑,话语浅淡。 “高贵不高贵,不在于出身,而在于个人的品德。德行有损,趁着旁人有孕时下毒手,也并非高贵之举。” 琳琅郡主一下子被戳中了心病,自己也清楚当初害孕妇的事情损阴德,恼羞成怒之下,伸手就要扇过来。 “你竟敢讽刺我——” 祁云照往前一步,挡在了少女身前,只是她的巴掌还没来得及落下来,就听见一声呵斥。 “琳琅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将女子吓得一抖,咬紧牙关,收回了指尖。 那人走到近前来,却是一位太后身边的老嬷嬷,眉眼冷凝,看着她脸上青白交加的神色,毫不留情地训斥道:“太后娘娘让你学规矩,你就偏要辜负她老人家?” 琳琅郡主反唇相讥道:“什么学规矩,我抄佛经抄得手都发颤了!还要背什么女则、女训,这分明就是折磨人!” “郡主慎言!”那嬷嬷想必是太后的心腹,威严起来跟太后也相差不多,她镇住了琳琅郡主,方才慢条斯理道:“既然郡主不愿抄书背诵……那便在这庭院中跪足三个时辰,好好磨一磨你的性子!” 说着,面对琳琅郡主不可置信的神色,她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 “三个时辰之后,再去长宁宫听训!今日的抄书和背诵任务,是缺不了的。” 徐琳琅咬唇道:“我……我不跪,你只不过是一个嬷嬷,凭什么这样重罚我!” 那嬷嬷于是就从袖中亮出一物,递到她眼前去,让她好好看看。 “这是太后的宝印。见此物,如见太后!老奴的处罚,也是太后的意思!” 第九十二章 原来……是叶姐夫 琳琅郡主盯着那枚令牌,再不甘心,也只得听从嬷嬷的命令,在日头底下的庭院里跪下来。 她心中怨恨不已,抬起眼眸,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缓缓离去的一对璧人的身影上。笼在宽大袖中的指尖,忍不住轻轻蜷缩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跌落下来,而出身低微的苏家庶女……却可以一步登天! 她不甘心。 在动乱平息之后,祁云照便派人去老家将祁太太诸人接回来了。 祁太太虽没有亲眼所见康王作乱时京城的景象,但乘马车入京时,路遇许多乞讨的人和地砖上洗不掉的血色,加上当时苏昭节在船上被劫走的事情……还是使得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都说“人越老,胆子越小”,祁太太也是有孙子的人了,自然应和了此话。 她在天子拨给祁云照夫妇的祁王府里略住了两日,便因心中不宁,跟苏昭节提出,想去护国寺中上香祈福。 “此番你们两口子身入险境,能够平安归来,实在是祖宗保佑。”妇人口中念叨着“阿弥陀佛”,这样对女子感叹道。 恐怕婆母一人出行会害怕,苏昭节亲自陪她一起前往护国寺上香。 护国寺门前有许多僧人给因动乱而无家可归的民众施粥和素面的,想必城中许多被毁掉的设施已经在重建了。 陪着祁太太拜佛后出来,乘马车回去时,因为妇人买了一些庙里的护身符之类的一大袋,一辆马车坐着略显拥挤,她索性就坐了整理出来的第二辆马车。 回府的路上,她阖上双眸,静默养神。 忽然间却感到原本平稳的马车产生了一抹颠簸,马车外似乎有人在吵嚷着什么。 苏昭节轻轻蹙紧眉尖,伸手撩开车帘,便见外边的车夫和小厮正拦着一名醉汉,不许他靠近。 那醉汉衣衫有些陈旧了,满脸胡子也没有打理,倒是在看见她时双眸一亮,高声呼唤道:“小姨,小姨!是我啊!” 听见这声称呼,苏昭节方才知晓对方的身份。 是她今生的姐夫,叶望。 她蹙紧眉尖,虽然知道投靠康王的叶望不会有好下场,但也没想到他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跟街道上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看出她的不解,她身旁的筠儿附耳过来,低声解释道:“叶望在康王叛乱时,助纣为虐,带人在城中烧杀抢掠……等康王兵败之后,他就被从尚书右臣降为了九品的翰林院侍诏。” 听到此处,苏昭节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自视甚高,不愿做个芝麻官,俯首听训。因此三天两头儿的不去当差,被翰林院院判亲口斥骂是不学无术的废物,如今算是断送了仕途,再不可能往上升了。自然也就自暴自弃,沉迷于花楼中寻欢作乐,把府里的银钱都拿出来,在赌场挥霍……王妃娘娘,可要把他赶走?” 苏昭节轻轻摇了摇头,倒是很好奇,他如今拦下自己的马车,是有什么话要说。 她就缓声应了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叶姐夫。” 那叶望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道:“祁将军如今成了祁王殿下,那可是有了天大的体面啊!如今小姨也成了王妃娘娘……不知还认不认我们这门穷亲戚?” 第九十三章 去叶府 真是“时势造英雄”,苏昭节忍不住感慨,前世叶望在自己的协助之下能够做到一品内阁大臣,如今失去了助力,显露出本色来,根本就是一个贼眉鼠眼的地痞流氓。 她垂下眼睫,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自然还是认的。” 叶望的双眸瞬间发出亮光来,似乎是怕她反悔,连忙道:“我就知道小姨最是通情达理!那……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不知可否借我二百两银子?” 苏昭节的眼睫稍稍抬起,透过他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热闹非凡的赌场上,倒是点了下头。 “我可以给你五百两。” 叶望顿时喜不自胜,还不等他奉承自己,苏昭节就接着冷声说下去。 “不过有条件,这五百两银子你都要用在自己家人身上,不能拿去赌和嫖。” 闻言,叶望的脸色就不由得一僵,他急着要钱,除了这两个用途,自然不会有别的用处。 至于家里……他已有好些日子没回去了。 府里虽有娇妻美妾,但时间长了自然也腻味得很,哪有外边的新鲜有趣。 他心中思绪变幻不定,到底是咬着牙答应了一声:“好!” 苏昭节这才吩咐婢子,捧上一匣子白花花的银两,送到他手中。 叶望连忙伸手接过来,数了数,的确是五百两整,喜笑颜开地收好,朝苏昭节点头哈腰道:“我一定不乱花这钱!小姨放心!” 苏昭节收回眸光,淡声道:“走吧。” 于是马车这才缓缓离开。 待祁王妃的车队转过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了。叶望方才一改脸上的殷勤,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从前不过是苏家的庶女,一朝踩了狗屎运才能飞上枝头!把银子给我就是,你还抖起来了,管东管西!老子偏要赌!” 说着,他就怀揣着那只沉甸甸的匣子,如获至宝一般进了赌坊中去。 拐角处停着的马车,楹儿远远望见那叶望进了赌坊里去,方才上前,撩起车帘,向女子低声回禀。 “王妃……叶望还是进赌坊里去了。” 筠儿低骂一声:“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苏昭节知道他本性恶劣,倒是并不惊讶。只是还以为他会为了府里的孩子稍微考虑一些,却想不到如此自私自利。 已经给过机会了……是他自己不要的。 “派几个人去盯着他。”苏昭节语气冷缓道,“让他输得越多越好,还不上输的钱……就拿他自己的身子去还。” “是。”筠儿带着两个小厮,领命而去。 楹儿见女子沉吟不语,不由得问道:“咱们回府么?” 苏昭节轻轻摇了摇头,今日见着叶望,她突然回想起来,苏兰节生下的那个孩子,不知如今境况如何。 “……去叶府。” “是。” 马车在叶府门口缓缓停住,婢子搀扶她落地,苏昭节抬起双眸时,只见昔日风光的叶府已然呈现出颓败之象来。牌匾生霉,底下结着蜘蛛网,府门也已然摇摇欲坠了。 苏昭节不由得皱紧眉尖,走进府内时,发觉竟然连个守门的奴仆也没有了。 第九十四章 这才两岁的孩子,你竟然也忍心这样作践他? 她凭借着记忆,一路来到正院之中。 在正院里,方才呈现出有活人在住的气息,回廊之下,有两名婢子正在偷懒说小话。 苏昭节缓步上前,两名婢子突然见到一位装扮华贵的年轻妇人,倒是吓得不敢说话。 楹儿先询问了一声:“这是祁王妃娘娘,你们家如今主事的人是谁?” 两名婢子朝苏昭节行了一礼,方才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戚夫人……” 苏昭节心念不由得微微一动,如她所料,苏兰节已经疯掉了,而且跟康王捆绑在一起,叶望自然会将他心爱的戚兰儿扶正。 只是让一个花楼出身的女子把控府内大小事务,显然不符合逻辑。她忍不住蹙起眉尖来,低声问道:“是她来管?那叶老夫人和二娘子呢?” 按照前世她对叶家老太的了解,对方可没那么容易放弃掌管全府的权力。 那两名婢子对视一眼,这才吞吞吐吐地答道:“老夫人做主,将二娘子许配给了做丝绸生意的白家老爷……赚了一大笔银子,就在康王作乱的时候,收拾东西,连夜搬到乡下去了……” 苏昭节几乎要被叶老夫人这副下作的做派给气笑了。 做丝绸起家的白家她也听说过,那白家虽然有家财万贯,跟她姨娘的王家不相上下。 但白家老爷的年纪已逾六十,家中连重孙子都有的人了,还十分好美色,时常四处花重金买美貌的丫鬟。 他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因此喜欢折磨年轻貌美的女子。 说白了,叶老夫人不过是把二娘子卖给了白家,换一笔银子就溜之大吉,不管她生死了。 苏昭节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看来叶老夫人是觉得儿子不中用,连自己的亲女儿卖了拉倒,只要自己过逍遥日子就行。 这母子二人,倒是一脉相承的自私无情。 就连亲生女儿都如此,那孙子…… 苏昭节几乎不敢深想,就在这时,听见花厅内响起一道碗盏破碎的声响。 “啪嗒——” 她蹙紧眉尖,快步走上前去,进了花厅里。绕过屏风时,眼前的景象,却不由得使她呼吸微微一滞。 只见一身华朱色刺绣长裙,装扮华丽的年轻女人,伸手将一碗饭菜扔到地上,然后对着地上懵懵懂懂的三岁孩子指挥道:“去,不是饿了么?把这地上的饭菜捡起来吃!” 那孩子坐在地上,领会了一下她的意图,方才伸手去抓地上的饭菜,就往嘴里塞。 “别吃!” 苏昭节连忙制止了一声,大步上前,将那看着很是呆滞的孩子放入口中的放菜掏出来,凑紧一些时,闻见一股浓郁的馊味,这才发觉竟然给孩子吃得是馊饭。 她怒从心头起,转而面向戚兰儿训斥道:“这才两岁的孩子,你竟然也忍心这样作践他?” 那戚兰儿想不到她突然到来,看上去对这羞辱孩子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了,面上划过一抹不自在,方才双手交叠道:“祁王妃娘娘多管什么闲事呢?如今他生母成了那个不人不鬼的模样,叶郎呀,早就不管他了!你上赶着出什么头?” 苏昭节压抑着怒气道:“大人的事情,别朝孩子身上撒气!他什么都不懂,是一张白纸,自然要好生教导,将来对你这个养大他的继母也好,不是么?” 闻言,戚兰儿就冷笑了一声,指尖抚过自己隆起的小腹,十分得意洋洋道:“我怎么可能指望他?我自个有福气,肚子里这一胎,请大师算过了,必定是个男孩!” 第九十五章 带走孩子 “等我的孩子出生……”戚兰儿扬眉吐气道,“叶郎恐怕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日后这偌大的家业,都会是我孩子的!把他送到河边人家跟着去打鱼,自己谋生,就算是我尽心尽力了!” 苏昭节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要因她所做的春秋大梦而发笑,沉声道:“叶望在外赌钱,几乎要将叶家整个家产都输光了!这府里简直跟空架子没区别,难道你不知道?” 戚兰儿却是摸着自己的小腹,将她的话语都当做了耳旁风,好整以暇道:“我们叶家的事情,还轮不着王妃娘娘做主!再说了,男子好赌一点……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戚兰儿是受出身的限制,也因此目光短浅。她从小被卖进花楼之中,所接触的那些恩客,不外乎也都是达官贵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但手里还有大把的银钱挥霍,因此在她看来,这样的郎君有钱是花不完的。 “而且啊,”戚兰儿满不在乎地扶正自己发髻边的一支珠钗,道,“连他亲娘都不管他了……我能给他一块瓦一口饭吃……已经算是大发慈悲了!” 苏昭节闭了闭眼眸,这时,她脚边似乎被饿得不行的孩子伸出小手,控制不住地想要抓地上的馊饭吃。 女子伸手拦了一下,让楹儿将随身佩戴的荷包拿来,里头有几块糕饼。 她拿出来,喂给孩子吃时,发觉对方的双手上尽是伤痕累累,有深有浅,一看就是经常责打留下的痕迹。 苏昭节的呼吸不由得一滞,站起身来,朝着对方斩钉截铁地开口。 “这孩子,你们都不要,那就我来带走抚养!” 闻言,戚兰儿倒是来了劲,似乎就等着她说这话,眼珠子一转,摊开掌心道:“那好啊,给钱!” 楹儿也忍不住蹙眉怒道:“你们不给他好饭吃,这样折磨孩子,我们带走,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要银子?!” 戚兰儿梗着脖子道:“那怎么了?我对他再不好,这孩子还不是姓叶,是叶家的骨肉。你就这样抱走,我好歹还替苏兰节养了大半年呢!” 她说着,阴阳怪气道:“怎么,苏夫人当上王妃娘娘了,就不知人间疾苦了?我养这么个不是亲生骨肉的孩子,不知花费了多少银子和精力呢!” 苏昭节冷眼看着她表演,冷声问道:“你要多少银子?” 她比划了一个数:“也不多,就给一千两吧!” 楹儿不由得瞪眼:“你每日给孩子吃馊饭,用得着一千两养他大半年?” 闻言,戚兰儿就翻了个白眼:“我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自然也要补偿了!” “戚兰儿,”苏昭节上前两步,看着女人洋洋得意的模样,冷声开口道,“你听好了,孩子我要带走,银子我一个子都不会给你的。” “什么?”戚兰儿一坐而起,怒意翻涌道,“你想得美!我要去衙门击鼓,告你抢走我们家的孩子!” 苏昭节点了点头:“你告吧,顺便……也让官府的人瞧一瞧,他身上被你打出来的这些伤痕。” 戚兰儿眼眸微缩,就见女子缓声道:“虐待前夫人留下的孩子……你知道律法是怎么判定的么?” “不……不知道……” 苏昭节语气冷淡至极:“继室谋害原配之子,不仁不德,脸上刺青,流放边疆十年,才准回乡的。” 闻言,戚兰儿的面色顿时一僵,也不敢再要钱了,嘴上却还不饶人道,“等叶郎回来,我可是会一五一十地回禀他,你把他的孩子带走了一事的!” “那你就等着吧!”苏昭节走出门外,窗户的倒影映照在她的侧脸上,散发出一抹冷色,“等着叶望回来……不过有可能,他自己是走不回来的。” 话音落下,苏昭节带着孩子转身离去。 第九十六章 取名明德 苏昭节把孩子带回了祁王府的正院里,吩咐婢子烧水,给这孩子把身上灰旧到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清楚的衣衫褪去,好生洗个澡。 她把孩子交给了楹儿,自己则吩咐厨房里的管事妈妈,端几份适合两岁孩子入口的菜品来。 才吩咐着,却忽然听见一扇屏风之隔的暖阁里,婢子“哎”地惊叫了一声,水声作响。 她端坐于榻上,闻声就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楹儿从屏风后边走出来,向她无奈道:“小公子不许我们近身……王妃去看一看吧。” 于是女子就起身过暖阁里来,一进门,就见小男孩还穿着那身脏衣裳,蜷缩在椅子后边,警惕又害怕地望着众人。 苏昭节在心中暗叹一声,上前蹲下身,朝着他伸出手来。 “怎么了?”她将语气放得格外温柔,循循善诱道,“哥儿,你认得我么?是我方才接你出来的,你洗好澡澡,就喂饭给你吃,好不好?” 那孩子倒是还记得他,试探着朝眼前的女子伸出小手,苏昭节将他动作轻柔地抱在怀中。 正要往沐浴用的盆边走过去,便见她怀中的孩子小声道:“火,烫。” 她不由得微微一怔,垂下眼睫望过去,方才瞥见地上的火盆。 如今天色轻寒,她特意让人在地上搁了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许是燃烧着的火星子吓着了孩子。 “不怕,不怕。”女人轻拍着他的心口,嘴里哄着道,“咱们来洗澡澡。” 那孩子却在她怀中扭得越发起劲了,小声哭泣着:“不要……不要烫我……” 他还不太会说话,含糊地蹦出几个音节来,苏昭节不由得蹙眉,迟疑道:“你是说……戚兰儿喜欢拿炭火烫你?” 这样复杂的句子,小孩子自然是理解不了的,他只是用那双饱含热泪的眼眸望着她,看上去像是在讨好她,可怜巴巴的。 苏昭节就不由得心头钝痛,想不到戚兰儿这样没人性,对着这样乖巧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她一面哄着他“没事啊,不烫你”,一面让人把火盆拿走。 直到看不见火盆了,那可怜的孩子这才没那么抗拒洗澡,被苏昭节轻手轻脚地放进小木桶中,开始给他清洗身上的脏污和伤痕。 当真是越看越心惊。洗出来之后,才发觉这孩子其实继承了叶望和苏兰节的美貌,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也不怎么说话,把他放在一个地方,他就能自己乖乖地待上许久,不闹也不吵。 苏昭节亲手喂他吃了点米糊糊,孩子吃得狼吞虎咽的,着急吃东西,还呛着了。 她忍不住叹息一声,伸手替他抚摸脊背顺气。 吃完饭之后,倒是听见门外几道脚步声走近,伴随着小女孩的大声呼唤:“婶婶!” 她应了一声,就见已经长成小大人模样的小雪穿着一条粉色罗裙走进来,身后跟着抱着小公子的奶娘。 小女孩兴致勃勃地将一颗果子递给她。 “婶婶你看,我在树上摘的!” 苏昭节接过来看了看,是一颗饱满的杏子。她就拿着放进了孩子的手中,让他拿着玩。 小雪这才看见她怀中的小男孩,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是谁啊?” “他也是我的孩子。”苏昭节低声道,回想起来,恐怕叶望跟戚兰儿这对奸夫淫妇是没心思给他取名字的,就忍不住道:“恐怕你还没有个自己的名字,我来给你取一个好不好?” 孩子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像是也在同意一样。 “我的孩子叫做知礼,那你就叫明德,正好凑成知礼明德自个词语,好不好?” 她伸手逗着他,“明德?” 孩子被她逗得咯咯地笑起来,总算是没有那副可怜的模样了。 第九十七章 被赌坊的人抓住,打断了双腿 小雪比明德还要大两岁,虽然在大人眼里还只是个小女孩,但面对比自己小的弟弟,俨然就是一副大姐姐的模样了。 她围着明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天马行空的,从“你爱吃酸果子还是甜果子”到“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明德还不怎么会说话,只是听她说,偶尔发出一两声含糊不清的应答着。 大人要猜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小雪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双眼亮晶晶的,向他伸出小手:“你想跟我出去玩是不是?好啊!” 于是明德就在苏昭节怀里扭着身子要下地去,女人动作温柔地将他放下来,看着两个小孩跌跌撞撞地迈过门槛跑出去玩了。 “都看着些!别叫孩子摔了碰了!”她叮嘱着,几个奶妈婢子连忙跟着追上去看护了。 余下屋内,还只能被奶娘抱在怀中的婴儿“呜呜哇哇”地叫唤着,伸出小手扑腾,看着门外的方向,似乎也想跟着去玩。 苏昭节看看他委屈巴巴的小脸,就忍不住失笑,指尖捏着一块罗帕,替他擦了擦软乎乎的小脸上的口水和小手。 “小雪姐姐看见新朋友,就不跟你玩了呀!”她打趣着,“谁叫我的知礼才这么一点点大,还不会下地走呢。咱们多吃饭饭,快快长大跟哥哥姐姐玩好不好?” 婴儿“呜哇”一声,像是答应她这话。 又过几日,筠儿回府来时,就从怀中拿出了那一只沉甸甸的匣子,轻轻搁在桌案上。 苏昭节彼时正在看府里的帐本子,见状,伸出指尖将盒盖揭开,只见内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五百两银子,一分不少。 “事情都办妥了?”她语气温缓地问道。 “是。”筠儿低声答言,“王妃所料不错,那叶望自以为有了大笔的本钱,在赌坊中放肆开赌,结果满盘皆输……他还不肯收手,直到输得裤子都没了,还不上赌坊的钱,被赌坊的人抓住,打断了双腿。” 没有在康王的作乱中丧命,自己玩物丧志,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苏昭节轻轻点头,“他从此连出门都艰难了,恐怕日子很是难过起来。” 也是报应不爽……有些人就是如此,为了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认不清自己,最终为此殒身丧命。 苏昭节也算是报了前世被抛弃,惨死别院的血仇,得知叶望残疾的消息之后,便没再关心叶家的事了。 又过一段时日,倒是听说叶家又闹腾起来,戚兰儿怀有六个月的身孕没了,好像是她自个摔了一跤没的。 叶望原本就不喜攀上康王高枝的苏兰节所生的那个病弱的孩子,对自己心上人这一胎寄予厚望。 谁知却一下子没了,他自己落下残疾,再不能行走,因此满心期盼着这个孩子呱呱落地,将来好培养他。 谁知却是一夕破灭。 孩子没了之后,戚兰儿也性情大变,世间男子都爱美色,叶望虽然最喜欢她,但也纳了好几个他在欢场结识的红颜知己。 于是戚兰儿就一心一意认准了她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 戚兰儿疯狂戕害了两名姨娘,跟叶望心目中“温顺柔弱”的白月光形象大相径庭,二人大吵一架,戚兰儿被他一怒之下休弃,赶出家门。 戚兰儿走投无路,最终还是回了她的老东家花月楼,做起往日卖笑的营生来。 苏昭节听见此消息,也只得叹息一声罢了。 第九十八章 好端端的,怎么,你不喜欢他了? 过了端午,便是盛夏时节。天子伤势痊愈,连着三个早朝,发落了好几批被康王收买叛乱的朝臣。 谋逆之事,能够将京城的风云一瞬间变得阴沉,天子雷霆之怒,也能够快刀斩乱麻,斩去余党,很快将一切风波余韵平息。 京城中的天色逐渐好转起来,祁王府倒是过了一个团圆节。 亲友皆在,除却已经门庭冷落,在朝堂上彻底沦为透明的苏家之外,苏昭节将一众亲友都邀请来府上开宴,大家坐在一处说笑,气氛融洽。 热闹了三五日,亲友散去,倒是苏棠节还随她住在王府中,闲了没事帮着带带孩子,日子也算闲适。 康王谋乱的风波平定之后,天子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那便是从北国不远万里而来,跟南国联姻,结两姓之好的三皇子。 他在云东围猎场生变之后,便一直被天子找借口软禁于城郊别苑中,派人严加看守,以防止其趁着南国内乱,而向北国传信,趁机出兵南下。 北国三皇子倒也明白南国天子的用意,他是个聪明人,在被禁足期间十分安分,并未有任何可疑的举动。 天子放下心来,康王尘埃落定之后,总算是想起此事,要替三皇子做主,两国和亲了。 于是半个月之后,凤仪宫中的皇后递出话来,要举办一场夏日赏荷宴,广邀朝中女眷和娘子参加。已婚的妇人也赴宴,不过是个幌子,皇后的真正意图,自然是在未出阁的那些妙龄娘子身上。 只是如今,天子也不愿随意指一个人选,免得像上回和亲一样,琳琅郡主跟北国大皇子婚姻不和睦,反倒成了仇家似的。 因此,此番的赏花宴,是让三皇子自个看跟谁看得对眼,天子再下旨赐婚给二人。 赴宴这一日,苏昭节惦记着三堂妹,清早就起身梳洗,妆扮完毕之后,便往对方所住的玉棠居中过来。 门外廊下的婢子见着她,屈膝行礼:“王妃娘娘来了。” 女人抬脚迈进内室,只见那一身碧色罗裙的少女正坐在梳妆镜前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看着有几分郁闷。 “怎么还不开始梳妆?”苏昭节走上前去,伸手搭在她肩头,看着铜镜中少女的花容月貌,不由得弯唇一笑,调侃道,“若是迟了一步,三皇子在宴会上找不着你,不知该多着急呢!” 苏棠节的一张小脸就忍不住涨红几分:“堂姐打趣我!” 她说着,轻轻扭过身子,低下头去,素白的指尖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系带,嘟囔着,“他……他才不会呢。他是北国三皇子,身份高贵,我打扮得再好看,人家也不会选择像我这样的低微门户女……” 这话说得就有几分自暴自弃了。苏昭节不由得掰过她的肩头,仔细打量了少女一眼,之前在云东猎场,二人分明是彼此有意的。 “好端端的,怎么,你不喜欢他了?”她就忍不住问道。 北国三皇子身材挺拔清俊,性情又端方明朗,说话做事,都是拎得清的人。听说在北国也是围猎的一把好手,吟诗作对也不在话下。 想必也是北国多少闺阁娘子的梦中情郎。 “没、没有……”苏棠节就别别扭扭道,“没有不喜欢。” “那是怎么了?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第九十九章 祁王妃当真是慧质兰心。 苏棠节咬住唇瓣,不肯说话了。 见状,苏昭节就也不多劝说她什么。这种女儿家的心思,要自己的领悟,参透了才好。否则旁人再劝,也只会适得其反。 “不管怎么说,宫中内侍送来的请帖上有你的名字,总归是要去赴宴的。”苏昭节就将她扶正,示意一旁的筠儿楹儿走上前来,替少女梳妆。 “去宫里看看也好,那满池的莲花,最是漂亮鲜活了。” 苏棠节方才没再抗拒,由着婢子们将她妆扮一番。 少女的容貌虽然比不上苏昭节艳丽夺目,却也别有一番韵意。 她身着一袭淡粉色轻罗长裙,外搭一件桃红色薄衫,袖口稍窄,却越发凸显出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青丝绾作双髻,插上两枝用纱堆成的海棠花,挑出两缕来,编成长辫,垂在心口处。 如此一番打扮,越发显得清新秀质,柔丽可人。 二人一道乘坐马车进了皇宫之中,来到御花园里池塘边的一座赏荷榭中,只见朝中大多女眷娘子都来了。有些在席间坐着吃茶点说笑,有些结伴站在莲花池边,欣赏初绽的荷花。 北国三皇子正站在回廊之下,像是在赏荷,有像是在为什么事出神。 他今日只是着一袭天蓝色长衫,并未特意打扮,却也越发显得长身玉立,姿容卓绝。 三皇子自然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很快就有脸蛋红红的小娘子三两结伴上前去跟他说话。 苏昭节收回目光,就听见身边的苏棠节不忿地哼了一声。 她心中不觉失笑,将苏棠节带到席间去,恰好这时,三皇子也发觉了她的到来,推辞掉那些小娘子,抬脚朝着少女走过来。 苏昭节很是识趣地起身,往边上走了几步回避,留给二人单独说话的时间。 这时,一名宫人走来,朝着少女屈膝行礼道:“祁王妃娘娘,皇后娘娘有请您说话。” 于是苏昭节就点了点头,跟着宫人来到屏风后边,一袭淡色长裙,妆扮素雅的皇后正摇着手中的团扇,见了她,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笑意。 “祁王妃,坐吧。” 自从上回从皇宫暗道逃生的事情之后,许是因为一起死里逃生,皇后待她也算是有了几分真心的亲切。 苏昭节在贵妇人身畔依言坐下来,捧起一只宫人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下一口,便见皇后透过屏风望着那些说笑的年轻女孩子,低低感叹一声。 “此番康王火烧皇宫,那些顾不上的妃嫔,大多都在火灾中……”皇后点到即止,接着道,“朝中臣子们一闲下来,就急着上书,要天子选秀,充盈后宫。王妃觉得,本宫应该怎么处理此事呢?” 这也正常,天子死里逃生,越发确立了“天命所归”的概念。朝中臣子经过康王一党的动荡,担心官位不保,急迫地想要跟天子建立更深厚的姻亲联系,才能安心。 只是站在皇后的立场上看,后宫人多、心眼也会变多,争风吃醋之事从来不少,她如今还算是清闲些,自然不愿给自己找些事做。 苏昭节沉思片刻,就温声细语道来:“皇后娘娘不嫌弃,那臣妇就说了。” “既然是大臣心中不安,希望跟皇家更密切一些。那不必给天子做妃嫔,做儿女亲家,自然也是可的。” 闻言,皇后不由得眼前一亮,却又低声道:“可是……大公主已经许了人家,二公主病弱,我暂且还想留几年。两个皇子……都还才几岁呢。” 思来想去,似乎都不是结亲的好人选。 苏昭节因笑道:“谁说又一定要立刻成亲的?民间也流行过结娃娃亲,长大了彼此顺眼,再顺理成章地结亲。若不看不对眼,就说原是长辈定的,自己有主意,左右不了他,也不失为一计。” 皇后思索着,此计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她轻轻点头,感叹道。 “祁王妃当真是慧质兰心。” 第一百章 你不可能是三皇子妃的,别做春秋大梦了! “上回你让康王以为那牡丹花底下埋着的匣子是什么天命至宝……”皇后忍不住感叹道,“当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 苏昭节便忍不住弯起唇角,轻轻地摇了摇头:“臣妇只是雕虫小计罢了。” 二人闲聊两句,皇后方才命人撤去屏风,向宫人道:“开始选三皇子妃的人选吧!” “是。” 另外一边,苏棠节听三皇子所说的“你放心”,是放心什么呢? 不知会不会只是自己痴心妄想,她心口郁闷,也不想跟他说话,转身来到亭榭的围栏边,看着满眼的碧色和粉白荷花,伸出指尖摸了摸荷叶。 她轻轻叹息一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靠近,耳畔响起一道刺耳的讥讽声。 “你竟然也有资格进入和亲的人选中?”她转过眼眸,便见正是琳琅郡主,双手交叠而又冷冽至极地盯着自己,“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是七品官吧?” 就连苏昭节的父亲好歹也是个五品,这七品官在整个朝堂上都毫不起眼。 少女心知她的意思是自己不配来此,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我配不配的,也碍不着郡主的事。” 被她一噎,徐琳琅讥笑了一声,“怎么不碍着我的事?如你这样的人也能参加,岂不是拉低了档次?” 苏棠节咬紧唇瓣,倒也并不怕她,就挑眉道:“郡主……还想再和一次亲?只是郡主上回和亲之后,很快就丧夫守寡才会被接回来……恐怕北国人会觉得你不详吧?” “你!” 徐琳琅倒是没想着再嫁去北国和亲,她只是不甘心罢了。从前觉得北国苦寒,是蛮夷之地,如今自己失了体面,往后还不知被太后那个心狠手辣的老太婆嫁给什么人。 如此身份转变,两相比较之下,能够嫁得远远的,不必每日立规矩,自然便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了。 只是她却还留着从前的傲气,虽然心中愿意,却端着架子,等着那位北国三皇子自己找上门来。 徐琳琅恶狠狠地瞪了眼前的少女一眼,拂袖而去,只丢下一句讥讽。 “你不可能是三皇子妃的,别做春秋大梦了!” 苏棠节正欲回击她,这时却见宫人将屏风挪开,管事宫女吩咐道:“请诸位娘子排成一列。” 她只得收敛神色,调整好呼吸,因为自己并不抱希望,上前来到队伍的末尾处。 宫女捧着一只托盘缓缓上前,盘内搁着一枝开得正好的荷花,奉给三皇子。 按照规矩,和皇宫选秀女一样,看中谁就把荷花递给谁。 青年站着原地,眸光透过那一对搔首弄姿的贵女,不偏不倚地落在角落里的一抹清瘦的身影上。 他伸手拿起荷花,从一众娘子身畔走过,径直来到末尾处,将荷花递给她。 苏棠节惊讶地抬起双眸,便见青年面上似乎也有几分羞涩,却还是清咳一声,伸手将花往她怀中一塞。 “接着啊。不然,我就……” 少女愣愣地接过来,听他话没说完,忍不住好奇道:“你就怎样?” 三皇子看着她慢半拍的反应,忍不住伸出指尖,捏了捏少女的脸颊,失笑道:“还能怎么办?只好一直举着等你接过去了。你考虑多久,我就拿多久。” 苏棠节脸上不由得染上一抹绯色,小声道:“我……我只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选择了自己。 第一百零一章 祁王妃落水了!快来人救命! 几乎一瞬间便选出了人选,众贵女一看二人之间的氛围,便知道二人早有情意,自己根本没机会的。 因此皇后在宣布已经挑选出了三皇子妃的人选之后,众人如鸟兽四散,三两结伴去游园。三皇子跟苏棠节低声说了几句话,苏昭节起身走过去时,恰好望见少女弯起唇瓣,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来。 “真是佳偶天成!” 苏昭节走上前去,两个有情人面上都不免有几分羞意,三皇子挠了挠头,听见皇后唤自己的声音,朝苏棠节低声道:“皇后娘娘可能是召我去商议亲事的安排……我去去就来,一会儿再送你出宫去。” 少女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目送他的身影离开。 苏昭节伸出指尖,在她眼前晃了晃,含笑道:“怎么,还看不够呢?” 少女面上浮现出一抹绯红,整张脸蛋像是一颗鲜红西红柿。 “等你们成了亲,”二人站着荷花池边,苏昭节伸手替她扶正了一下发髻边倾斜的绢花,“只怕朝夕相见,没有分开的时候,那时你便会腻味得紧了!” 苏棠节脸上越发红,小声嗔怪道:“堂姐笑话我,再说我可要闹了。” “好好好,不打趣你了……”这姐妹二人就又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 这时,却见徐琳琅眼尾余光扫过二人眉眼之间的笑意,心中像是塞满了棉花一般憋屈,有气又不知该向何处使。 她走上前来,朝着二人冷嗤一声:“嫁去北国那样的苦寒之地,有什么可得意的?” 苏昭节只觉得她话语之间的嫉妒和不满很是可笑,挑了挑眉道:“郡主既然瞧不上北国三皇子,何必巴巴地跑来参与和亲选妃呢?” 说明徐琳琅是个很拧巴的人,既看不上对方,又希望对方能够来舔自己,享受优越感。 女人的面色变幻几番,最终微微冷笑一声:“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一家子!如祁王妃你这样的低门庶女,也能牢牢掌握祁云照的心……想必不知暗地里施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你这三堂妹,自然也是得你传授经验,很会勾搭男人!” 苏棠节一时气结:“你说话别太过分……” 苏昭节倒是并不见恼怒的模样,温声缓语地开口:“那琳琅郡主,就连据说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都无法得到他的心……这算是什么?生来的天煞孤星?” 徐琳琅气得心口起伏不定,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她。 苏昭节带着少女转身欲走,懒得跟她多做纠缠。 只是才转过身,就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力道,苏棠节惊呼出声,下一瞬,她整个人因为肩后受力,失去平衡,翻过围栏落入池塘之中。 “哗啦——” 苏昭节不会水,只能在水中扑腾着,感觉周围一片乱糟糟的。 “堂姐!” “祁王妃落水了!快来人救命!” 苏昭节不知不觉中呛了好几口水,就在她快要失去挣扎的力气时,忽然听见另外一道入水声。 很快,她腰间横上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往上托举。 少女感觉自己从水中脱离,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青松香气。 是祁云照。 第一百零二章 还说已有许久不见王妃,想念得紧,特地来求见您 苏昭节轻轻咳嗽着,吐出一口湖水,这才意识回笼,缓缓清醒过来。 她抬起双眸,只见祁云照正担忧地望着自己,苏棠节也在一旁替她擦了下面庞。 筠儿和楹儿从门外进来,手中捧着一碗汤药,他接过,舀起一勺喂到自己唇边。 女子下意识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她蹙起眉尖。 “好苦……” 楹儿捧上一碟酸梅子,青年拿起一粒来,喂进她唇中。 苏昭节含着,勉强将一碗汤药喝下去,方才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明晰了一些。 “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祁云照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坐起来,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啊——” 这时,听见门外传来的女子惨叫声,她不由得问道:“外边是……” 提起此事,祁云照神色冷淡几分,伸手将她搀扶起身,一道出门去。 她走出门槛,来到回廊下时,才发觉庭院里的长凳上趴着一抹眼熟的身影,正是琳琅郡主,左右各站了一人,用力地拿着板子打下去,让女子连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 徐琳琅口吐一口鲜血,彻底昏死过去,一旁看着她受刑的老嬷嬷这才走上前来,朝着苏昭节行了一礼。 “王妃娘娘醒了。” 女人怔了片刻:“郡主她这是……” 一语未了,便见老嬷嬷摇头道:“如今顺王被废,贬为庶人。徐琳琅作为顺王之女,自然也不再是郡主,只是太后身边的普通宫女罢了。” “她心肠歹毒,戕害王妃,其心可诛,太后亲自下令,让她受刑之后向王妃道歉,再回宫去听太后训诫。” 说着,那嬷嬷朝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端着一盆凉水,浇了那昏死过去的女人一头。 这样一刺激,徐琳琅才醒转过来,被内侍拖拽上前,向少女道歉。 她显然也知道自己被带过来是要做什么的,双眸怨恨地看了苏昭节一眼,气若游丝,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抱……歉……” 苏昭节虽不是什么心软之人,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模样,却也担心她会当真死在自己跟前。 她别过眼神,低声道:“你往后安分守己就是了。” 嬷嬷见她看不惯这样的场面,连忙让人把徐琳琅带下去,自己也行了一礼,方才离开。 “您放心,太后说了,不会让这条疯狗出来咬人的。” 不出意外的话,余生应该不会再有见到徐琳琅的那一日了。 此事平息之后,苏棠节和三皇子的联姻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苏昭节也作为娘家人,替她置办了好些嫁妆。 天子的意思是,两方的颜面都要顾及,先在京城举办一场婚宴,去了北国皇宫中再办一场,这样既隆重又合礼。 这一日,苏昭节恰好在整理给苏棠节的嫁妆单子,抬眸就见筠儿走进来时,一脸的欲言又止。 筠儿给她递上一盏茶水,方才低声开口道:“苏家老爷和太太……登门求见王妃娘娘。” “哦?”女人眼中划过一抹暗芒,这么久了,她险些都要把这对渣父狠母给忘了,想不到他们还敢登门来。 “求见我……可说了什么事没有?” “说棠娘子的婚事。”筠儿皱紧眉头道,“说他们也算是棠娘子的娘家人,送她出嫁也有一份,想尽尽自己的心意。还说已有许久不见王妃,想念得紧,特地来求见您。” 第一百零三章 是你的骨肉至亲,难道登门见你就是非得有目的? 筠儿说着,观察着年轻女人稍显冷淡的眉眼,低声迟疑道:“王妃不想见的话,奴婢就赶他们走了。” 闻言,苏昭节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搁下手中的账本,站起身来,“我倒是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见我。” 难不成,还觉得自己有脸为人父母,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跟前? 苏昭节在外院待客的花厅内接见了二人。她着一袭湖绿色缎面长裙,裙摆重重叠叠,如花瓣撒落一地,越发显得腰肢纤细,身段窈窕,半分看不出是已生有一子的妇人。青丝挽在脑后,插上两支金簪,简单大方,贵气又低调。 她迈进门槛内时,那坐着的一对中年夫妇连忙站起身来,迎上前来。 女子眉眼缓淡,在上首的缠枝木椅上坐下来,方才轻描淡写地开口:“父亲跟太太倒是难得想起来探望我一眼。” 苏老爷面上显露出一抹淡淡的尴尬来,一旁的苏太太也只是干笑两声。 苏老爷清了清嗓子,故意做出一副慈爱的模样来,向她低声道:“昭娘,你做了王妃,我们这为人父母的,自然替你高兴得很了。从前不来,只是觉得你事多繁杂,不敢叨扰……” 于是就挑了她在帮三堂妹准备出阁的嫁妆之事,罪繁忙的时刻上门。 苏昭节听着好笑,只是示意婢子上茶,并不接他这话茬。 苏老爷脸上尴尬更甚,暗含一抹不悦。 从前这个小小的庶女,都是要回娘家求他办事的,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王妃,就摆起架子来了,连父母也不放在眼里! 苏太太见气氛僵持,连忙唤婢子抬上来一口大木箱子,陪笑道:“昭娘,我们知道你是为过去的事心里不痛快,但是都过去了,好歹是一家人,人家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就不必计较了吧?” 说着,她示意道:“这些都是我跟老爷特意预备好的贺礼,给你和棠娘的,也是我们的心意啊。” 苏昭节淡淡瞥过一眼,只见那箱子里头搁着一些金银器具,看似华贵异常。 但她做了这么久的侯府当家主母和王妃,宫里宫外什么好物件没见过?一看便知,那些摆件花瓶都是白泥外边裹上一层金粉做的,一眼望过去,还真以为是金的。 只怕伸手一摸,就能蹭下一些金粉来。 这二人本就是虚情假意,就连送来的物件也十分伪劣。 苏昭节叹息一声,抿了一口茶水,方才淡淡道:“父亲跟太太,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别弄这些假货,何必呢。” 他们不尴尬,她都觉得难堪了。 哪有人拿这种东西当正经贺礼上门拜访的?一时不知是在出谁的丑! 苏老爷见她一眼看穿,说得直白,也只得讪讪道:“瞧你说得,我们作为父母,是你的骨肉至亲,难道登门见你就是非得有目的?你这孩子……” 苏昭节叹息一声,搁下杯盏,语气也冷冽几分:“我的生母是王姨娘,可不是太太。要说至亲,跟你们也没那么亲。” 苏老爷闻言,立刻吹胡子瞪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子淡淡打断他的指控:“前年祁云照在桐关坠崖,我去求父亲……可是父亲怎么说的?不用我重复一遍吧?” 提起这事来,原本想搬出“孝道天底下最大”的苏老爷的气焰就矮了一头。 毕竟当时,所有人都以为祁云照是必死无疑……谁能想得到,他还能回来?而且是风风光光,打败寒云军的大胜凯旋。 苏老爷梗着脖子,企图反驳:“我哪有那样通天入地的本事,难不成豁出自己这条命去救他?” 第一百零四章 悄悄去查当年王姨娘病逝的事 “父亲,”苏昭节淡声打断了他的厉声反问,强调事实,“我当时只是希望你能派人打探消息,哪怕是蛛丝马迹,也好让我安心几分而已。” 这对于当时在官场上还算仕途平顺的苏老爷而言,不算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他不肯,他生怕牵连到自身,甚至就连找到祁云照的尸骸之后,就逼着苏昭节和离再嫁给对他仕途有帮助的人这条路子都想好了。 怎么能让人不心寒呢? 苏老爷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再加上自己也的确对此事心虚,色厉内荏地站起身来道:“这么说,你是打定了主意,不认我们这一对父母亲人了?” 女子没急着说什么。她知道,这二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所谋求,不舍得就这样离开的。 果然,苏老爷自顾自地瞪眼发了一番脾气,见她神色淡漠,气得不轻,但也不曾一气之下离去。 还是苏太太忍不住了,她咬紧唇瓣,质问道:“我们有千般万般的不好,也是养你这么大,你以为如今成了祁王妃,有了诰命和体面,就可以不认我们了?” 苏昭节觉得她这话可笑,挑了挑眉道:“不然呢?” 不然世人为什么争着立功受赏,有了诰命,就连宫里的娘娘也要给几分薄面。都已经做到这个位置上了,难道她还要对着这一对渣父母卑躬屈膝?怎么可能呢。 苏太太气得七窍生烟,但好歹想着有事相求,还是高声道:“你……你不认我们就罢了,好歹、好歹你姐姐,要帮忙救出来吧?” 苏昭节知道她的意思。如今的康王府彻底沦为冷宫,天子不肯亲手弑杀亲兄弟,于是随意派了两个宫人看守二人,别叫死了之外,余事都不管。 据说如今苏兰节的疯癫之症越发厉害,给她饭也不吃,啃起树皮来了。 但她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冷声道:“她是自作自受,贪心不足,最后把自己逼疯了。” “你这个……”苏太太张口就要咒骂,一旁的楹儿立时道,“太太慎言。辱骂王妃,按规矩是要被掌嘴四十的。” 苏太太原本滑到嘴边的肮脏之语又咽了回去,她咬紧牙关,冷冷道:“那我也不管,你必须救她出来!” 真是可笑。 苏昭节难免心生好奇,难道这二人如今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么? 接着,便见苏太太缓声开口:“你不知道罢?王姨娘还有一件遗物,在我手上。而且……” 见苏昭节的面色变得稍许认真,她弯唇而笑,话语寒凛:“还有一封她的亲笔遗书……你想得到的话,就把我的兰姐儿救出来。” 遗书…… 王姨娘病逝的时候,自己尚小,倒是没听说她还留下了遗书。 这么多年都没拿出来,如今拿出来,恐怕是太太为了苏兰节拼了。 她凝眉不语。 见总算是威胁到了她,苏家夫妇二人对视一眼,起身离去之前,苏太太冷笑道:“等着你的好消息!” 二人离开之后,筠儿进屋来回禀道:“王爷回来了,等着跟娘娘一块用膳呢。” 女子轻轻答应了一声,却是先吩咐了一声筠儿:“带上两个人,悄悄去查当年王姨娘病逝的事。” 筠儿答应一声,见她神色凝重,知道是要紧的差事,匆忙离去。 第一百零五章 恐怕此事跟太太脱不开关系。 楹儿于是就搀扶起女子,往正院的花厅里来。只见祁云照一袭深蓝色长衫,正坐在八仙桌边。 二人相对而坐,苏昭节伸手拿筷子夹起一块茄子放入唇齿间慢慢咀嚼,眉心蹙起,难以舒展。 祁云照见了,便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我听丫鬟说,你方才去见了苏家的人,他们说什么了?” 苏昭节就把太太的话重复一遍,青年道:“看来他们是想以此来威胁你救出苏兰节……我派两个暗卫,去苏家把东西偷出来便是。” 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不行,虽然偷得了物件……但实际内情,却要听知情人当面说才好。” 祁云照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接着问道:“那康王府那边?” 二人已经是有默契的夫妻了,苏昭节沉吟道:“替我看着点吧,别叫她死了。” “好。” 过了三四日,筠儿回到王府时,便将查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年王姨娘会在生下您之后不久就病逝……”筠儿低声回禀,“是因为太太在她孕后期时,在她饮食中掺了好些使人肥壮的药材……让王姨娘看起健康,实则底子已经算是彻底虚透了。” 苏昭节越听,越忍不住蹙紧眉尖。筠儿接着说下去:“生产时大出血,去请大夫的婢子一直没能回来。还是让府里上了年纪有经验的老嬷嬷帮忙接生的……大夫姗姗来迟,开的药方子也不管用,坐月子时便下红不止。” “不久后,就病逝了……”筠儿猜测道,“恐怕此事跟太太脱不开关系。” 苏昭节吸了一口气,笼在袖中的指尖蜷缩起来,她眉眼冷冽至极。 “我知道了。” 如今天子都不大搭理废人一个的康王了,祁王妃提出要带走他的女人,那看管的人自然也乐意卖她情面,少一个人,还给他们省事儿了。 苏昭节抬起指尖撩开车帘,扫了一眼被结结实实地捆着,口中呜呜哇哇地不知说些什么的苏兰节,冷声吩咐道:“灌一碗安定药,带上马车。” 马车在苏府门口停住,苏昭节被婢子搀扶着先落地,随后便是昏昏沉沉的苏兰节,被带着,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从外表上来看,苏府不算败落,苏老爷的官职太过小虾米了,康王根本懒得拉拢。 因为天子重掌朝堂之后,对于苏家也只是冷淡的态度,并无降下责罚。 只是迈进门槛内,往正院里走过去时,便看得出来是大不如前了。 就连回廊上的木架子都是松散的,也没有修整一二。 苏昭节缓步走进正院的花厅里,才算是有几分上得了台面的陈设和装点。 苏老爷夫妇得了消息,急忙迎接出来,却不是为她,而是那已经疯癫无状的苏兰节。 苏太太凄声呼唤着:“我可怜的儿!”上前去将苏兰节抱住,接着又质问:“是谁将你这样捆起的?你们也太过分了些!” 说着,便要将苏兰节身上捆着的绳索解开。苏昭节坐在花厅内椅子上,看着他们忙活,嗤笑一声道:“若不这样做,她可是会发狂打人的。” 苏太太反驳道:“你少胡说!她才不会——” 一语未了,被解开束缚的苏兰节伸手就推了她一把,又扇了妇人一巴掌。 “吵死了……吵死了!本宫可是贵妃,谁许你们吵我的……我要让陛下治你们死罪!” 苏太太被她打得眼冒金星,不死心地凑上前去。 “兰娘,是母亲啊……” 第一百零六章 我要报官,让有罪之人得到惩罚,安慰姨娘的在天之灵 一语未了,苏兰节再度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 苏太太下意识往后退开两步,却见那疯疯癫癫的女人突然盯住了她发髻间的首饰。 “这个好看……” 她伸手就去掰扯发簪,将苏太太的发丝扯断了好几根,疼得她忍不住大叫起来。 “放、放开我!” 等苏老爷和管事妈妈们将二人分开时,苏太太的发髻松散,脑袋已经秃了一块,十分显眼。 这下苏太太也不得不信邪了,抽着气吩咐道:“把她绑起来,快!” 等苏兰节被捆着带下去休息,这三人才在花厅中落座。 苏昭节朝着太太伸出指尖,摊开来:“我姨娘的遗书和遗物呢?” 苏太太头皮疼得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方才唤人将物件拿上来。 一只托盘内,搁着一只莹白温润的玉佩,和一封外表呈现出旧色的书信。 她伸手拿起遗书,撕开口子来看了看。 却见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写着“盼你日后成人,孝敬父亲和嫡母,心怀感激,我是没福气看你长大了,不要忘了他们的功劳”。 苏昭节仔细默念了一遍这字迹,就忍不住似笑非笑地抬起双眸来,将信丢开。 “这便是我姨娘的亲笔遗书?” 苏太太梗着脖子道:“是啊,我何必拿这个诓你?不信便算了!” 苏老爷也解释道:“我们没骗你,这确实是王氏的亲笔。” 苏太太间见她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有几分发怵。 她心中暗骂一声当真是不知走了哪门子的好运,竟然能当上王妃,如今脾气也越发捉摸不清起来。 要是换做她还在闺阁时,在自己手下讨口饭吃的庶女,哪敢这样质问自己! 苏太太就嘟囔道:“反正如今算是两清了,我问心无愧!” 苏昭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唇角缓慢地勾起来,倒是坦荡道:“好吧!既然是王姨娘亲笔,那我自然珍惜。” 花厅内的气氛,也随着她这句话音落下,而变得轻松自在几分。 苏昭节就状若无意般朝太太提醒道:“太太的衣裳都被姐姐扯烂了,实在不好看……还是去换一身吧。” 苏太太方才一直把心思放在那遗书上,经她一说,低下头才发觉自己的衣角都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确实不好看,她就扶着婢子的手,进了内室去更衣。 她一走,八仙桌旁只余下这一对父女。苏老爷就口吻成熟地教导道:“你也不必每回见了你嫡母和姐姐都冷眼相对,都是一家子,何必这么针锋相对的。而且你如今身份高贵,难道不怕被人说不孝?” 他这些教训人的话,古板又迂腐,而且自己都做不到,哪里来得脸教训别人?苏昭节是一个字也不耐烦听。 只是她忍不住好奇问道:“父亲跟太太真是伉俪情深……只是,若要父亲在仕途和太太之间二选一,不知会如何抉择?” 苏老爷皱紧眉尖,听不懂她这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语未了,便听见内室传出一道惊叫声,很快,衣衫不整的妇人便跑了出来,趴在椅子后面躲着,惊慌失措地尖叫。 “你怎么来了?!这么多年,你怎么突然来了?王婉清,我是给你下了些药材……那、那还不是因为你得宠?你要是生下儿子,那我的儿子还有出头之日吗?我也是逼不得已,才会害你的……” 苏老爷听着她突然的话语,震惊得缓不过神来。 倒是苏昭节站起身,来到太太跟前蹲下,低声问道:“是你害了王姨娘,对不对?” “是……”苏太太被吓得六神无主,抓着一个人就忏悔道,“是我……我忏悔!我不应该!可是……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该投胎去了啊!怎么会来找我,要我偿命呢?!” 苏昭节温声缓语道:“或许是,她被人暗害,冤屈而死……一直不肯放过害她的凶手吧。” “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太太接着呢喃起来,整个人都害怕得发抖。 苏昭节于是就站起来,她望向震惊的苏老爷,一字一句,话语冷淡。 “您看,她承认了……我要报官,让有罪之人得到惩罚,安慰姨娘的在天之灵。” “不行!” 第一百零七章 只要父亲自己关起门来处置了,此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苏昭节缓缓抬起眼眸,就见苏老爷面色阴沉,斩钉截铁道:“这绝对不行!” “去告官?说我们苏家,出了这样妻室灭妾的丑事?”苏老爷梗直了脖子,不肯认同道,“这怎么能行!再说了,或许是她突然中了邪,被什么鬼怪吓疯了呢?一时口不择言,这不能算是害人的证据!” 苏昭节望着他的懦弱与畏缩,轻轻吸了一口气,“父亲说得是。可我也是有证人的……” 说着,房门被人推开,筠儿和楹儿拽着一名管事妈妈进来。 是夏妈妈,在太太身边侍奉多年的心腹。 筠儿伸手将塞在她口中的帕子抽出来,夏妈妈霎时高声叫道:“……老奴、老奴也是受太太指使,才会给王姨娘的饭食中下毒的!还请王妃娘娘饶命啊!” 苏老爷震惊地望着她,就见苏昭节接着道:“父亲要证人和证据,你知道的……我如今有权有势,一声令下就有人替我翻找当年的证据,太太她清白不了。” 苏老爷哑口无言,可还是白着一张脸,强撑着道:“不……不行,你不能把这事捅出去。不然……我们苏家往后还怎么做人,我的儿子要怎么做人!” 是了,苏太太还给苏家留下了一根独苗,这可是苏家两口子的病根子。 苏昭节看着他,笑了笑,转变神色,露出一副温和的模样来。 “我也不是那样的无情,非要告官,让太太坐大牢不可……” 苏老爷眼中流露出些许希望来,接着少女下一句话,就将他燃起的希望浇灭。 “就是啊,分明都是一家子,何必这么——” “我不告官也可以,”少女一字一顿地盯着他,说道,“父亲你就亲手,给我一个结论,如何?” 苏老爷惊疑不定地望着她:“你……你究竟想要怎样?” “我要太太受到应有的报应。”苏昭节在八仙桌旁坐下来,语气平缓,“这不难的,只要父亲自己关起门来处置了,此事就算是揭过去了……我再也不会提起。” 苏老爷眼中变幻不定,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地上被吓得口中念念有词的妇人,眼中划过一抹坚毅。 他伸手一把拿下木架上的窄口花瓶,“唰”一声巨响,将花瓶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妇人的后脑勺上。 苏昭节垂下眼睫,瞥见一抹他手中花瓶上殷红的血迹,倒也没想到,苏老爷会如此心狠。 夏妈妈惊呼一声:“太太——” 就连忙上前来要查看伤势,苏老爷身上溅了血,呆呆地站在一旁,整个花厅乱成了一锅粥。 苏昭节被婢子搀扶着,缓缓站起身来,她招手,示意两名带来的嬷嬷上前。 “这是我带来,特意照顾太太的。”她把话说得漂亮,“她们嘴巴都很紧,也很会照顾人……保证让太太活着,却不能掀起风浪。” 意思就是,苏太太或许还能活下来,但也只是有一口气在罢了。 苏老爷深吸了一口气,才做了弑妻的事,他颓丧地跌坐于座椅间,哑声道:“随便你安排吧……” 第一百零八章 祁云照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他命数已定,是逃不脱的 苏昭节随之满意地收回眸光,落在苏太太身上,发觉她怀中掉出一物,伸出指尖捡起来,是一封泛黄旧色的信封。 她的眸光落在封面上的“小满亲启”四个字时,心口钝痛起来。 小满……是母亲给她取的小名儿,除了母亲之外,这世上就只有祁云照这样呼唤她了。 指尖轻颤着打开信封,内里是一张信纸,上面是妇人秀丽清雅的簪花小楷。 “小满,见字如面,母亲只盼望着你日后长大成人,嫁一位可靠的好郎君,日子平顺安宁,一切美满。” 这才是王姨娘临终前留给她的遗书。 苏昭节只是这样看着信上平平无奇的字迹,就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抹温柔娴静的身影,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青丝。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封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好。 如今苏兰节和太太都受到了应有的惩治……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她相信,以后必定是“平顺安宁”。 女子冷眼扫过一圈花厅里混乱的场面,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苏家往后她再也不会踏足。 就在这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惊呼声:“大、大娘子!” 她抬起眼眸,恰好望见一抹衣衫不整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进花厅之中。 女人伸手撩开门帘,嘴里嘟囔着“为什么拦着我,真烦人”,正要往里走时,眸光落在躺在地上,半边脸都被血迹晕染的苏太太身上,她眼眸一颤,像是被吓住,僵硬地定在原地。 苏昭节在一旁看着她的神情变幻几番,遭受了巨大的刺激,眼神忽然间变得明晰几分。 “是你……”苏兰节死死地盯着她,唇瓣轻颤着开口,语气怨毒无比,“是你杀了我母亲……” 苏昭节温缓地开口道:“不是我,你要恨,也应该恨亲自动手的那个人。” 苏兰节的眼眸这才落在一旁面色灰败的苏老爷身上,瞥见他手上溅到的血迹,忽然间尖叫一声,随后“哇”地大哭起来。 边哭边咒骂不停:“我才不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疯子!” 这出闹剧苏昭节也算是看够了,她收回眸光,准备离开时,宽大的袖角忽然被一股力道牢牢拽住。 女子的脚步微顿,垂下眼睫,便见苏兰节紧盯着她,仔细看过她的神色,满脸泪痕,却突然转哭为笑。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哈哈哈!” 苏昭节不想跟随时会伤人的疯子拉扯,转身欲走,就见苏兰节越发贴近她,在她耳畔如同诅咒般开口。 “你不会得意太久的——我看过天命了,祁云照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他命数已定,是逃不脱的,必定会英年早逝!” 苏昭节被她这句话中蕴含的阴狠所灼伤,眼眸猛地收缩,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苏兰节冷笑不止:“你自以为万事无忧……那就等着瞧好吧!” 苏昭节再也忍耐不下去,伸手推开她,几步迈出门槛,逃出几步,从回廊之下匆忙走过。 走出好远,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那道嘶哑的笑声,如同从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 “哈哈哈……” 那一道笑声,使得苏昭节仿佛心口处塞了棉花一样,喘不上气来,呼吸也有不稳。 身后两个婢子追上来,见她神色凝重,担忧地望着她:“王妃……苏兰节说什么了?” 苏昭节缓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胡说的……不必管。” 第一百零九章 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苏昭节被婢子搀扶着迈出苏府的门槛时,抬眸便见一抹挺拔高大的身影立在一辆马车旁。 见到她出来,着一袭湖蓝色长衫,长身玉立的青年迎上前,眉尖轻轻蹙起,温声问道:“苏家人没有难为你吧?” 苏昭节抬眼落在他身上,呼吸一滞,但很快调整过来,平静地答言:“……没事。” “你怎么来了?”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言,转移话题道,“天子不是召你进宫议事了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祁云照搀扶她坐进马车里,自己也坐进来,方才道:“陛下交代我一件事罢了,我出宫之后看你还没回来,就过来接你了。” 苏昭节就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事?” “还没定下来,”青年缓声道,“等三皇子的成亲礼过完,就知道了。” 苏昭节于是也就不再多问,她将脑袋靠在青年心口处,阖上双眸,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才觉得紧绷的心弦舒展一些。 回到祁王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正好用晚饭。 苏昭节洗了手,顺口问一声:“知礼呢?” 婢子答:“小公子和明德公子,还有小雪娘子都在老太太房中吃晚饭。” 祁太太年岁大了,就喜欢含饴弄孙,承欢膝下,待孩子们也都好。苏昭节就点点头,婆母帮忙带着,自己也放心些。 夫妇二人在桌边坐下来,楹儿和筠儿领着婢子一样一样地上菜。 也不知是怎的,一名婢子端上一份绿豆沙时,脚下没站稳,往前扑去。 “啪嗒”一声,那一只碗碟摔到青年身上,随后猝然落地,碎成几块。 那碎瓷片却是恰好划过青年的手背,他轻轻蹙起眉尖,苏昭节眼眸扫过他肌肤上的那一道见血的划痕,像是被刺激到一样,起身呵斥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你是怎么做事的,伤了王爷,你……” 一语未了,只见那小婢连忙跪下磕头,哀声求饶道:“奴、奴婢不是有意的,求王妃娘娘饶命……” 见花厅内众人都看着自己,苏昭节这才回过神来,见青年自己拿帕子包扎好伤处,向她温缓地开口:“没事,一点破皮的小伤。” 苏昭节这才发觉,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想一想也是,总有不经意的意外发生,再说了,祁云照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伤痕,这一点其实他或许根本就未曾放在眼中。 是自己被苏兰节的话语所影响了。 她闭了闭眼,见那婢子年纪尚小,被这失手打翻碗盏的意外吓得小脸苍白,温声道:“往后仔细些吧,不怪你,下去吧。” “是……” 那婢子松了一口气,自己也因碎瓷片划伤,被楹儿带下去上药包扎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昭节就没再管苏家人的事情,将他们抛之脑后,专心给苏棠节准备起嫁妆来。 成亲礼这一日,祁王府众人都很早起来,苏昭节也妆扮一新,缓步迈进一间闺阁时,便听见内里的说笑声响起:“三娘子如同天仙下凡呢!” 她便也不由得心情雀跃几分。伸手撩开罗帐,来到近前时,苏棠节从铜镜中看见了她,转过脸来,朝她弯唇一笑。 “二堂姐!” 苏昭节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少女身着一袭云锦描金龙凤呈祥纹大红色嫁衣,腰肢纤细,裙摆上花纹繁复,华贵异常。她青丝绾作高髻,戴上累丝凤头冠,显得格外端方妍丽。 苏棠节面上浮现出一抹粉霞,低声道:“二堂姐瞧瞧,好不好看?” 第一百一十章 要我率兵护送三皇子和皇子妃回北国完婚 “自然是个顶尖的大美人!” 苏昭节称赞她一句,随即示意楹儿端着托盘上前,将盘中一对金丝飞燕穿珍珠的绵福长步摇替她插在发髻两边,如此就算是添妆了。 少女照了照铜镜中越发华丽贵重的自己,不由得摇头感叹:“成亲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辛苦事,一想到要戴着这么多物件整整一日,我都不想嫁了。” 苏昭节替她将鬓角的碎发整理一番,方才含笑道:“傻话!你若是不肯嫁,不知那三皇子会不会急得翻墙来把你抱去!” 被她调侃一声,苏棠节脸上不由得染上一抹绯色,低唤一声:“二堂姐笑话我。” 苏昭节怕她羞狠了,不再打趣少女。只是伸出指尖搭在新娘子肩头,按规矩说些吉祥话。 “祝新娘新娘,愿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和和美美、长长岁岁!” 于是周围的亲友婢子也随着说上一箩筐的吉祥话。 苏棠节却是忍不住轻声道:“我只希望……能像二堂姐和祁王殿下一样恩爱,白首偕老。” 苏昭节听见这声“白首偕老”,不由得呼吸轻颤,垂下眼睫,望见少女期盼的眼眸。 她不由得沉默,半晌,方才弯起唇瓣来,轻轻笑着送上祝福。 “会的……我们都会和心爱的人白首偕老的。” 苏昭节亲自搀扶着送苏棠节坐上去天子在京城给北国三皇子安排的别院中,那里便是二人的喜房了。 只是做为暂时成亲安置的住所,因此仪式有些潦草,二人婚后就要启程返回北国。 别院狭窄,邀请的亲友也有限,只有亲密一些的亲友方才被邀请赴宴。 三日之后,苏棠节便回门来,见了苏昭节一面。 苏昭节见她梳起了妇人的发髻,看着眉眼间是端庄成熟了几分,心中也是感慨。 闲聊之间,苏棠节倒是跟她提起一件事来:“……我早上顺路先去大伯府里拜访了一下,想不到竟然败落成那个样子。听说大婶母也病重,连路都下不得,大堂姐也疯得不成样子……说着什么命不长、不会好过之类的话语。” 苏昭节捧着茶盏的指尖不由得微微一顿,垂下眼睫,方才轻声道:“不必在意。” 又过几日,祁云照从宫中回来时,苏昭节放下手中的一本佛经,起身迎接上前。 青年脱下外衫,在窗前炕上坐下来,瞥过她在看的经书,倒是不由得挑了挑眉。 “怎么看起这个来了?是受母亲的感染?”祁云照顺口一问,女子也只敷衍着:“只是闲着没事,就看一看。” 青年就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天子召我进宫是说,要我率兵护送三皇子和皇子妃回北国完婚。” 什么? 苏昭节瞬间想起苏兰节所说的那句诅咒“他命数已定,是逃不脱的,必定会英年早逝”,心口处像是漏跳了一拍。 她忍不住皱紧眉尖来,前往北国必定要经过惊险的石门崖关和桐关……桐关,就是祁云照前世殒命之处。 她低声道:“边关苦寒,而且不是两国已经和亲,不起战事了吗?非要你去护送才行?” 祁云照知道自己突然要离开,她必定接受不了,认真解释道:“康王虽然兵败,却还有一部分残党逃离京城。有证据表明,他们逃去了边关,落草为寇。送嫁的依仗颇大,势必会引起心怀不轨的贼寇主意,恐怕路上会生变故。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仇敌可不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要万全小心,一不留神,便会遗忘自己姓甚名谁,甚至丧命 苏昭节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这一路上去北国皇城,有两三千里远。若无得力之人护送,路上发生什么风波,两国交恶,战事再起。 而护送的人选,除了一直深受天子信任,又足够有能力的祁云照之外……朝中再无第二人。 苏昭节知道阻拦他前去不可能,只得咬紧唇瓣,抬起一双澄澈的眼眸望向青年,倔强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胡闹!”祁云照眉眼间略沉几分,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否决道:“边关地势惊险万分,而且我还要护卫出嫁的仪仗,万一遇上危险,我也无法全然保护在你左右。” 比起动荡不宁的边关,自然是留在如今已经局势平稳的京城稳妥一些。 苏昭节却是不肯低头:“我去了,也可以跟你相互有个照应!你忘了,我之前也是去过桐关,在客栈中照顾你的。” 青年冷声道:“那是意料之外。我本不知你来,当时我们二人的处境已经足够危险,稍有不慎,那些北国将士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有一回就足够动魄惊心,我不能让你再度身处险境……” 即便是有一丝可能的危险,他也不希望她牵涉其中。 “云郎……”苏昭节不死心地开口,就见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之前,低声道:“此事就这样定了。昭娘,听话,我送亲到北国皇宫,就快马加鞭回来见你。”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承诺了。 女子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妃……”楹儿端着茶盏进来,见她冷着脸沉思不语,忍不住低声道,“怎么了?王爷的面色似乎有几分凝重地走了。” 苏昭节只觉得心口处闷得很,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缓声吩咐道:“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护国寺上香祈福。” 楹儿答应着:“是。” 一辆马车在护国寺门口缓缓停下,婢子搀扶着年轻的女子下车落地,迈进门槛内,在禅房里见到了已经年逾百岁的老住持。 这位住持人称一声“白眉大师”,他已是经历三朝天子的老国师了,先帝器重,当今圣上也十分礼待他。 据说他已得道,是半仙了。问卜极其灵验。 “白眉大师,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问……”苏昭节在大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开门见山地开口。 只是她的具体问题还没说出口,就见那白发苍苍的老和尚已然打断道:“老衲知道王妃为何而来……想必是为了,祁王要送嫁去北国,你心中难安的缘故。” 的确被他说中了,女子轻轻点头:“大师料事如神。” 白眉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伸手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签来,只见上边纂刻着几个字。 ——“下下签,此去有噩兆”。 苏昭节的眸光落在那几个字上,脑子嗡地一下,呼吸微滞,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被婢子搀扶着走出寺门时,耳畔还萦绕着大师的赠言:“要万全小心,一不留神,便会遗忘自己姓甚名谁,甚至丧命。” “王妃……”筠儿见她跟大师密谈出来之后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低声呼唤。 苏昭节缓过神来,意识到什么,伸手攥紧两名婢子的手,仿佛拿定了什么主意,低声吩咐道:“请三皇子妃过来,说我想她了,说说闲话。” “是。”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眯起双眸:你这丫鬟…… 过了两日,便到了送三皇子夫妇出城回北国的日子。 祁云照站在高头大马前,看着祁太太眼泪汪汪地握住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念叨些“路上要当心”之类的叮嘱。 他轻应了一声“是”,一双桃花眼眸却忍不住抬起,落在空荡荡的门内,心神不宁地低声问道:“……昭娘怎么没有来送我?” 是不是自己那日拒绝了她一起去的要求……她不高兴了。 祁太太叹息一声道:“昭娘比我还伤心,昨日来给我请安的时候,眼泪掉个不停。她托我把这个送给你,说亲眼见你离开恐怕舍不得、闹得不好看,就不来送你了。” 祁太太说着,将一枚平安符递给他。青年垂下眼睫,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平安符,忽然回想起他上一回去桐关时,少女也是去庙里求了这个送他。 祁云照是出生入死的武将,实则并不十分相信命运,但有了她给的物件,就仿佛有了某种安心感似的。 他将小巧的平安符收入怀中,朝着母亲微微点头,翻身上马,高声示意道:“出发!” 浩荡的送亲车队和护卫随之出了城去,一路向北行。 直到望不见最前边开路的高大身影了,新娘子宽敞的马车里,女子这才将撩起车帘的指尖放下来,转过头朝着身旁的少女骄傲地扬了扬眉。 “我就说,他不会发觉异常的。” 一袭大红色喜裙的苏棠节眉眼间略含一抹迟疑之色,看着眼前一身婢女妆扮的女子,忍不住小声纠结道:“……这能行吗?” “放心吧!”苏昭节将自己身上的青色裙摆整理一下,安慰她道,“不会被发现的。” 就算被发现……必定已经离京城很远了,到时候祁云照才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徒步走回来呢。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苏棠节装作马车颠簸,晕得很,很少下马车,一直在车厢里睡觉。每日的饭食,都让人送到马车边,她再伸手拿进去。 如此并无人发觉异常,算是平安无事。 六七日之后,送亲车队进入青州,此地已经离京城隔了两处州域,离边境越发靠近了。 青州多山林,这一日车队在林中发现一间地处偏僻的废弃客栈,许是生意不好,就被人弃之不用了。 舟车劳顿了好几日,众人都疲乏不堪了,于是向祁云照提议,在此地修整一晚再走。 祁云照想起边关的惊险,此时休息的确是恰好,于是微微点头,巡视了队伍一圈,冷声道:“在此客栈中休息一晚,明早再上路!” “是!” 众人忙着打开被锁上许久,满是灰尘的客栈里去打扫了。苏棠节也难得从马车里下来,祁云照一路前行,很少关注她。 此刻不经意间一瞥,方才发觉她身旁还有一名青裙婢子,伸手搀扶少女下地,带着面纱。 只是那眉眼间……祁云照敏锐地察觉出一丝熟悉。 他就难免多看了两眼。 苏昭节搀扶着少女往客栈走的道路,非得经过他不可,因此紧张得指尖不由得使劲。 “嘶——”苏棠节猝不及防被她掐了一把,忍不住低呼出声。 她转过眼眸,眼中写满了控诉地看着身旁的婢子。 苏昭节低下头去,用只有二人听见的声音对她道歉。 “我不小心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祁云照跟前。苏棠节拽着她,正准备走过去时,便听见青年低唤了一声。 “等等。”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慌和心虚。 苏棠节缓缓转过身来,唇角扯开一抹苍白的弧度:“姐、姐夫,怎么了?” 祁云照根本没看她,眸光落在她身后的婢子身上,眯起双眸:“你这丫鬟……”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知昭娘如今在京城中可好…… 苏棠节的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虽然这馊主意是苏昭节想出来的,但自己作为帮手,自然也不想让她漏馅。 不等祁云照说完,她就急着扯嗓子大声解释道:“我这婢子是从小照顾我的,近日来炎热,脸上出了疹子,才会蒙面。” 闻言,青年若有所思,似乎觉得她这话也有理,微微点头。 只是在婢子经过自己时,还是不自觉地落在对方露出的一双眼眸上。 “咳咳……”苏昭节猛地咳嗽了几声,苏棠节转过身来,向青年狐疑地问道:“不会是我二堂姐不在……你就打起我婢子的主意来了吧?” 祁云照立刻收回眸光,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声:“我绝非此意,抱歉。” 只是这丫鬟……的确是有几分眼熟罢了。 苏昭节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这位机灵的堂妹叫一声好,被她拉着,快步离开了青年的视线。 直到那婢子的身影走进门内,青年方才收回视线,轻轻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自己太想念昭娘了……才会把一个不相干的人认成是她。 身旁的暗卫低声回禀了一番前方道路因连日下暴雨,被雷劈倒的参天大树将山路拦住的情况,等待他的指示。 半晌不见有回应,暗卫不由得迟疑地抬起眼眸,就见青年凝望着山间树木,似乎在出神。 “王爷?”暗卫提醒了一声,就见祁云照转过眼眸,轻轻“唔”了一声,低声吩咐道:“想办法把树锯断再挪开。” “是。”暗卫答应一声,转身欲走,便见身后的青年复又唤了一声。 祁云照垂下眼睫,掌心握着那枚平安符,低声道:“不知昭娘如今在京城中可好……你找个轻功好的暗卫,悄悄回京城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是。”暗卫有几分难以言喻地答应着,想不到自家王爷一副冷清淡漠的模样,心内却在思念千里之外的王妃。 “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一回到打扫干净的厢房之中,苏昭节将房门关上,就见苏棠节拍着心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苏昭节拍了拍她的肩头,赞许道:“你的反应很快哎,我们不愧是堂姐妹,默契十足嘛!” 苏棠节伸出指尖,比划了一个“1”,“这种事情我这辈子只做这一回,魂都要吓飞了!” 苏昭节上前给她捶背按摩,脸上尽是讨好的笑意:“谢谢棠娘,你最好啦!” 二人收拾了一下,屋里的榻很宽敞,躺两个人绰绰有余。 夜幕降临,外边收拾的声响也逐渐停息,二人沉沉入睡。 深夜时分,苏昭节忽然间听见一道惨叫声,她本就觉轻,连忙坐起身来,确定楼下有人打斗的声响,将苏棠节叫起来。 苏棠节睡眼惺忪地被她拽着下地,听说“有贼人来了”,瞌睡这才吓得烟消云散。 “真的?”她低叫一声。 苏昭节转过身来,朝她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手中拎着灯笼,慌张出门间,还不忘把面纱戴好。 二人从楼梯上看下去,这才发觉大厅内灯火通明,地上躺着一地的尸首,而祁云照就坐在桌边,一边手臂袒露着,似乎被划了一道伤痕,淌出血来。 苏昭节眼眸一缩,连忙下了楼梯,看着青年手臂上的伤。 第一百一十四章 您一走,王妃就病了 却见三皇子也上前来搀扶住苏棠节,凝眉问道:“你被吵醒了?” 苏棠节点点头,惊魂不定地看着这一幕:“这是怎么回事?” “此地山间有匪。”三皇子皱紧眉尖,解释道,“趁着夜深人静,他们就想趁机偷袭,杀人劫财,幸好祁王反应神速,没有让他们得手。” 祁云照也补充一句:“看来正是因为有匪,客栈的老板才会撤离锁门。” “幸好除了祁王被偷袭,受了一点小伤之外,”三皇子感叹道,“其余的人都没怎么受伤。” “这算什么幸好?!” 苏昭节控制不住情绪地朝着三皇子大声吼了一声。 话音落下,方才察觉到自己都有几分轻微的颤抖。众人惊讶地望着自己,不明白她这个丫鬟怎么为别人受伤这么生气。 还是苏棠节反应快,连忙替她解释道:“我这丫鬟向来胆子小,许是被吓着了。” 如此才算是替她遮掩过去。 三皇子送苏棠节回房,苏昭节却是忍不住朝着祁云照走过去。 这道伤不算深,却也见血了,不算浅。 祁云照额间沁出一层薄汗,一旁的暗卫手忙脚乱地往伤处抹药膏,随后又系上布带,只是做不来这样的活计,一捆上就过紧了,把青年的手臂都勒出了一道深痕。 “太紧了!”苏昭节忍不住皱紧眉尖,走上前去,用剪子将他手臂上的绷带剪开。 随后,她亲手用棉布将药膏子敷上伤口,手指灵活地缠绕起来,打一个结。 短短几息间,就已经将他的伤口处理好了。 祁云照垂下眼睫,落在女子认真细致地盯着自己伤口的眉眼间,那一股熟悉感再度涌上心头。 二人因为包扎的动作考得极近,青年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感到熟悉,眉心不由得轻轻一蹙,正要开口询问:“你……” 苏昭节打好松紧适度的结,这才意识到二人靠得近,这样的距离实在容易暴露。 她连忙往后退开几步,压低了声线,为自己的行为,含糊解释道:“我……我家中是开药铺的,从小耳濡目染,看见受伤的人……就、就忍不住替他包扎。” 这个借口有几分牵强,但也算是勉强糊弄得过去。她说完,就急忙转身离开了。 祁云照凝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沉吟不语。 一旁的暗卫忍不住道一声:“这个丫鬟怎么对王爷的伤势这么紧张……倒像是把王爷当成她自己的夫君一样。” 青年穿好衣衫,皱紧眉尖道:“不必管她。” 次日一早,送亲的队伍再度启程,越过山林密布的青州,很快就来到了一座靠近边关的城镇上。 这座城镇的太守见到他们一行人是送嫁的,热情邀请在城中别院暂住两日,顺便跟祁云照说起,附近山上有山匪作乱,从前都没有,是他的心头大患。 祁云照因问道:“那些人说话,是本地口音,还是外地的。” 太守沉吟道:“不是本地人,听着像是中原地带的口音。” “那应该就是康王余党,被击溃后四处作乱,为祸百姓。”祁云照沉声道,“你放心,我会帮你解决此事的。” “那可就太感谢了!”太守满脸堆笑道,“晚上在府中设宴,款待几位贵客,还请赏脸……” 祁云照实则并不喜欢这种场合,日夜赶路,就是希望尽早完成任务,早些回京见妻子。 但太守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他的拒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时,一名暗卫前来,屈膝下拜,向青年回禀道:“属下去了京城王府,可却一直不见王妃的身影。听婢子说是您一走,王妃就病了,在房中歇息,一直没有出来活动。” 祁云照皱紧眉尖:“这么说,你没有亲眼见到她本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说她不在 暗卫略显羞愧地低下头去:“下属不敢擅入王妃的寝殿。” 青年垂下眼睫,倒也知晓他行事必然有限制,并无过多苛责。 只是眼前浮现出那名婢子的身影……心中似乎转而明白了什么。 “不怪你,下去吧。” “是。” 晚间的接风宴,就在城中太守府里举办。三皇子和苏棠节坐对席,祁云照就落座于太守秦临的下手位置。 秦临年过半百,交谈间很明显看得出来他是个混迹官场的老油条,言谈奉承,将几人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 祁云照几度想详细问问山匪的具体情况,也好安排如何剿匪,这个话题却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打太极绕过去了。 青年不由得悄悄皱了下眉尖,秦临此刻已然喝得烂醉,伸手举起酒盏,眼眸闪烁,随即大声吩咐道:“今日有远道而来的贵客驾临,怎么能没有歌舞助兴呢?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只见门外缓缓进来一对身着红色纱裙,衣着清凉的舞女,随着一阵舒缓的乐曲声,徐徐起舞。 祁云照对歌舞无兴致,只想着赶紧解决山匪作乱一事,只是眼看着秦临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女们,享受其中的模样,看来今晚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收敛心绪,却不知为何,察觉出一丝古怪之意。 才抿下一口酒水,便见在秦临的眼神示意之下,为首的一名舞女裙摆轻扬,几个灵巧的舞步转着圈来到他身旁,伸手拎起酒壶,就贴近他肩头替他斟酒。 “王爷请……” “啪嗒”一声,宴厅内原本暗潮涌动的暧昧气氛忽地一滞,祁云照蹙紧眉尖,正要对那舞女说些什么,就见对面苏棠节身旁的婢子,用力将一只酒壶重重地搁在茶几上。 青年抬眸望过去,便见蒙着面纱的女子不动声色地瞪了自己一眼,随即站起身来,气冲冲地出去了。 见众人都不知是何缘故地张望着,苏棠节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掩饰道:“我这婢女……闻不得酒味,是先天的毛病。” 原来如此。秦临收回目光,并不在意婢女,转而向祁云照笑得暧昧,眸光从他身旁的舞女身上划过,嬉笑道:“祁王爷,下官看您出来身边没有婢女随行侍奉,这舞女生得娇媚,生性柔顺,不如就让她跟着侍奉您?” 祁云照的眼眸一直落在那冲出去的婢子身上,直到看不见了,方才收回,闻言却是伸手用小臂挡开企图靠近的舞女,沉声开口。 “我已有爱妻幼子,还请太守不要做出这种会令人误会的行为。” 那秦临却是并不相信他真有如此正人君子,指尖摇晃着酒杯,慵懒地笑道:“王爷是打败寒云军的大将军,难道还怕夫人?是娶了个母老虎?” “而且,相隔千里远,她又不在此处。都是男人,何必装呢?” 祁云照再度晦涩地看了一眼门外,心想着谁说她不在。 “太守今日宴请实在太客气了。”他懒得跟秦临打太极,索性站起身来,作辞离去,“不过我不习惯这样场合,实在感谢,还望秦大人包含,暂且回去歇息了。” 秦临抿了一口烈酒,微微眯起双眸,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感来。 这个祁王……当真是难以拿捏。 第一百一十六章 伪装起来的刺客 美酒佳肴不要,美人也不要。 他在世上浸染了大半辈子,可不相信世上真有如此正经端方之人。 他若要走,原本的计划就被打乱了……秦临如此想着,朝那侍立于一旁的舞女使了个眼色,方才迷醉地笑起来,微微点头。 “王爷喜欢就好……那等明日,咱们再商议剿匪之事。” 祁云照答应一声,转过身准备出去寻找方才离开的苏昭节。 恰在他经过舞女时,对方却突然抬手,指尖寒光乍现,直直地朝他刺过来。 青年眼尾处瞥见,离开抬脚将对方踹开,那舞女跌倒在地,却仍旧不屈不饶地扑过来跟他撕扯。 这时,那一批舞女也都从腰间取出匕首,在宴厅内大杀四方。 一时间厅内混乱不堪,苏棠节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吓得面色苍白,幸而被三皇子相护,拔剑杀了好几个扑上来的舞女。 这些人不是舞女,祁云照思及此处时,心神不由得一沉,眉眼寒凛,而是伪装起来的刺客。 他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拔出腰间佩剑,除掉了一些舞女,对方瘫软倒地时,怀中掉出一物,吸引了他的视线。 青年的眸光落于其上,用剑尖挑开,只见是一枚令牌,翠玉制成,上面纂刻着某种花纹。 他留意了一下,发觉这些刺客身上都有此物,仿佛是某种身份的象征。 他稍作沉吟,望向上首的秦临。 秦临似乎也并不知晓此变故,瑟瑟发抖地躲在座椅后边,旁边有两三个护卫保护他。 看样子……太守并不知情。 但祁云照总觉得,这变故太过突然,有几分微妙。 不过眼下局面危急,门外不断有刺客涌入,他来不及细想,朝三皇子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杀出血路。 来到门外,却见庭院内也是尸横遍野,四处淌血。 祁云照的心口处就不由得一冷,跟三皇子二人交代一声:“想必是山匪得到了消息,知道今晚太守府设宴,特意来瓮中捉鳖。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想办法逃出去,我一会儿就来跟你二人汇合。” “好。”三皇子带着受了不小惊吓的苏棠节离开。 青年握紧手中长剑,很快开始四处搜寻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找了半日,方才在内院花园内的一只大水缸后边,瞥见了女子一抹青色的裙摆,她正像只小松鼠般瑟瑟发抖地蜷缩着。 青年朝着她走过去时,苏昭节眼中先出现了一柄沾满鲜血的长剑,立刻吓得大声呼救起来。 “啊啊啊!不要、不要杀我,我还有夫君和远在京城的孩子……” 下一瞬,祁云照挺拔的身影站在她面前,眉眼间略含一抹无奈道:“你知道还有孩子,竟然还敢跟着我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苏昭节愣在原地,眼泪还反应不过来地怔怔往下淌着,意识到他已经认出自己了,她嘟囔道:“那……那我担心你嘛,万一你……” “傻话。”青年蹲下身,从怀中掏出干净的罗帕,替她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最后伸手揉乱了一把女子的发丝。 “现在后悔了吧?”他叹息一声,正色道,“明日我就派一百护卫送你回京城去,这一路过去只会越来越凶险的。” “不要!”苏昭节咬住唇,摇了摇头,“你身边拢共带了八百人,分一部分送我回去,那你遇上危险怎么办?” “昭娘,你听我说……”祁云照搀扶吓得脚软的女子站起身来,正准备跟她说说道理,这时听见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由得顿住。 来人正是秦临,“祁王,原来你在这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那些嫁妆……都是我的,一个子也别想带走! 秦临的眼眸自二人紧握的手上一划而过,稍显一抹轻蔑之色。 说什么已有爱妻……还不是在外边跟女子勾勾搭搭的。 中年男人把自己的心思藏得极好,眉眼焦急道:“是那些山匪伪装舞女闯入的,如今府邸内外都是他们的人,十分危险,我安排了马车,即刻送你们几人出城!快随我来!” 祁云照虽然觉得可疑,但如今也并无更好的法子,只好跟随秦临来到太守府后门。 小巷内停着两架马车,其中一架上已经坐着小脸苍白的苏棠节和三皇子二人了。 苏昭节看见二人毫发无损,不由得稍稍安下心来,被祁云照搀扶着坐进车厢内,很快,青年也坐了进来。 青年伸手撩起车帘,只见秦临面色凝重,许诺道:“王爷和三皇子都请放心,待解决完这些山匪,下官就派人将你们接回来。” 祁云照垂下眼睫,搭在腿上的指尖轻轻摩擦几下,方才想起一件事情来一般,缓声道:“有劳秦太守了。” “不过,还有一事。给三皇子妃的陪嫁都是宫中帝后御赐之物,宫中有记录,还请大人好生保管,免得出了岔子,北国天子也会不悦的。” 他这话意有所指,秦临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暗色,这才拱手施礼道:“王爷说得是,下官谨记于心,不会有差池的。” 祁云照复又仔细打量了他的眼尾眉梢一眼,方才放下车帘,听见秦临吩咐一声:“启程!”马车开始缓缓驶离此处,很快就趁着夜色昏沉,离开了城中。 “大人……” 秦临目送那两架马车远去,融入黑沉的夜色之中,听见这道嗓音,方才收回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来人一袭灰青色布衫,腰间悬挂着令牌,花纹繁复。 那人是来请求他的指令的:“他们离城了,如今怎么办?” “祁王说,三皇子妃的陪嫁动不得……” 秦临语气阴冷地开口,眉眼间精光乍现,一改原本的老实,露出一脸阴沉的凶色。 “我偏不信!” 那人低声问道:“您是说……” 秦临冷笑一声,一甩袖摆,转身回府,“让他们有去无回,那些嫁妆……都是我的,一个子也别想带走!” “是!” 马车出了城门,驶入人迹稀少的偏僻山林之中,苏昭节平复了一下心神,方才来不及问,如今才别扭地低声问道:“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你很紧张我。”祁云照坦言回答,“我派人回京城去查,发觉你病了休养不见人,一联想,很容易察觉。” “原来如此……”自己的伪装确实很拙劣,若是骗骗外人也就罢了,朝夕相处的夫君的确不会看不出来。 这个话题有几分尴尬,于是她就转移道:“不知秦太守会花几日的功夫解决那些山匪。” 提起此事来,祁云照的眉尖不由得轻轻蹙紧,秦临此人,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他正欲开口,便感觉马车突然间加速。 青年立刻掀起车帘,只见那原本赶车的车夫已然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马肚子上插了一把匕首,吃痛的马被塞住嘴,只能撒开蹄子放肆地往前飞奔。 “啊——” 另外一辆马车也是如此情况,苏棠节磕到了头,惊呼一声。 祁云照和三皇子立刻准备松开马匹身上的缰绳,苏昭节眼尾处瞥见一个画面,忍不住高声叫道:“前面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祁、祁云照……你在哪儿?别吓我…… 是火! 两匹受到刺激的马拖着车厢绕过拐角处时,众人都望见了眼前铺天盖地的火光。 因此地处于深山中,树木林立,郁郁葱葱,火势一烧起来,转眼间燃烧了一大片。 在几人眼前,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火焰屏障,根本没有可过的空隙。 祁云照和三皇子都赶在马车冲入火场之前,用剑斩断了缰绳,马车堪堪停住,只余下两匹马飞速冲进火焰中,片刻之后,传来马凄惨的叫声,之后再也听不见了。 苏昭节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整个人都失去力气,脊背靠在车板上,这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祁云照伸出指尖,将她从车厢内搀扶下来,女子惊魂未定地望着眼前的火幕,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秦临的手笔。”青年低声透露,眼中划过一抹寒光,嗓音冷然,“我临行之前,特意用嫁妆试探了他一下,他果然憋不住露出了马脚。” 苏昭节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脑子却转得很快,反应过来道:“你是说,他为了那笔丰厚的嫁妆,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三皇子也附和了祁云照的猜测,沉声道:“目前看来,的确是如此,秦太守打的一手好算盘。” 苏棠节年纪小,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浑身颤抖道:“他怎么敢?这可是关乎两国联姻的的大事!” “为什么不敢?” 祁云照握紧手中长剑,冷声道:“杀了我们,死无对证,他大可以把罪责都推到山匪头上去……至于那笔嫁妆,自然也是被山匪夺走了。” 这样就可以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苏昭节皱紧眉尖:“他就不怕陛下派人来问罪?” 祁云照轻轻摇了摇头:“此地近边关,是交通要塞,鱼龙混杂,还有许多西域之人来做生意,很难说得清。出了事,他大可以请求朝廷剿匪,那些匪徒一死,他还是可以清清白白地做官。” 苏棠节深吸了一口气,四人发觉眼下身处于人家管辖之地,距离京城又远,所带的兵马都在城中,恐怕也被秦临给控制了起来。 还真有几分孤立无援的滋味了。 眼看着那火势越发蔓延靠近,苏昭节冷不防呛入几口,不由得咳嗽起来。 祁云照道:“山火烧得很快,我们只能往回退了,回到城边,再想办法。” 于是四人也只好原路返回。只是此番没了马车代步,只能步行,走了半日还是看不见城门,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段路程已经距离城池颇远了。 就在这时,苏昭节却发觉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物体,几人走进,方才发觉是用参天大树堆叠起来的树堆。 凭借几人的力量,根本翻不过眼前的木堆。 身后的山火越烧越近,火舌几乎舔到了苏棠节的裙摆,吓得她连忙脱下繁复的外衫,此刻也顾不上礼数不礼数了。 “看来……秦临是铁了心,”祁云照嗓音冷沉道,“不留活口了。” 火势越烧越大,苏昭节被迫呛入许多烟雾,眼前也逐渐被一股浓烈的烟雾笼罩住,几乎看不清周围的人。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几分急促,努力保持住神智,伸出指尖,企图在浓雾中摸寻到人:“祁、祁云照……你在哪儿?别吓我……”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是一只大黑熊 她在呛人的烟雾中不知找寻了多久,方才摸到一片衣角,靠近辨认了一下,的确是祁云照,倚靠在树干边,双眸紧闭,像是昏迷不醒。 “云……云照?” 苏昭节握住青年冰冷的指尖,轻轻摇晃着,但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心中慌乱不已,眼下却没有留给她思虑的时间,伸手努力背起青年,往前跌跌撞撞地走着。 她也不知是要去哪里,只是想着先逃离这片越来越浓的火势再说。 人在惊慌之下,往往会更失去理智。她慌张时,脚下一踩空,很快就连带着祁云照一起滚下了一片荆棘遍布的山坡。 苏昭节醒过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滚落在一块大石头边上,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她勉强扶着石头站起身来,就见底下是更陡峭的山坡。也幸好有这块大石头抵挡一下,不然真要受伤。 她恢复了一下力气,方才开始四下寻找起跟她一起滚落下来的祁云照。 在一片荆棘中找到了他,青年双眸紧闭,腰腹处似乎被划伤了,单薄的衣衫中沁出大团的血迹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荆棘拨开,把昏迷中的男人搀扶出来,把他背上,趁着天光还早,下山去寻找可落脚的地方。 她好不容易在山崖底下的森林中找到一座洞穴,看上去像是某个野兽曾经栖身的山洞,但是离开此地就不要了,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 苏昭节找来一些柔软的干草,把青年放在草堆上,随后为了取暖,捡来一些柴木燃起一堆篝火。 有篝火,山中的野兽也会避开些的……苏昭节忙完这些事情,最后看了仍旧昏迷不醒的祁云照一眼,叹息一声。 这山间看起来没有什么人进来打猎的痕迹,恐怕还要走很远才能见到人。 在山里休息,总归是有几分不安心的。 苏昭节勉强挤在他身边睡了一晚,恢复些精神,次日一早就带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出去找吃的了。 如今还算是天色暖和,她兜兜转转找到了一条河流,下水用树枝插到了几条肥鱼。 这些省着点吃,应该能撑个两三日的。 女子这样想着,抱着鱼走回去时,却忽然听见了身后悉悉索索的草动。 她心内不由得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 却见眼前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她娇小的身影笼罩于其中。 苏昭节深吸一口气,便见那庞然大物从比人高的草堆中慢慢踱步出来。 浑身棕黑色的毛发,一双眼盯着人看时,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是一只大黑熊。 苏昭节整个人都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见它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得往后退却几步。 黑熊磨了磨爪子,对她低吼了一声。 “嗷……” 她吓得几乎走不动路,却也看得出来这只黑熊企图袭击自己。 ……或许是因为自己怀里的鱼? 苏昭节连忙将一堆鱼都放在地上,自己慢慢地往后退着,嗓音颤栗不已:“我……我不要了,都给你……别吃我……我不好吃的……” 那只熊凑上前去闻了闻地上的鱼,但是很显然,它也不打算放过眼前突然闯入的人类。 第一百二十章 别怕,没事了。 苏昭节一步步后退,直到沁出冷汗的脊背抵住崖壁,方才察觉到身后是一座稍高一些的小山坡,她已经避无可避了。 那熊怒吼一声,一个发力朝她扑过来。 “啊!” 她连忙朝一旁躲避,但还是被锋利的熊掌抓到了肩头,衣衫破烂,三道抓伤深可见血。 她“嘶”一声,吸了口气,虽然勉强躲开一击,但是第二击就完全躲不开了。 苏昭节本能地吓得大喊起来:“有没有人,救、救命啊!” 眼看着那只熊就要将自己扑倒撕咬起来时,苏昭节闭上双眼,不敢去看。 她等待了一会儿,预想中的痛苦却未曾降临,取而代之的是熊的一声闷叫声。 “呜……” 她睁开眼眸,便见大熊受击落地,脑袋上流下一行血来。它身后,是高举着大木棍的祁云照。 青年的面色犹有几分苍白,但还是努力挥舞着木棒,朝那只熊的脑袋打过去。 苏昭节怔怔地望着他,“你、你醒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走!” 祁云照眉眼笼罩上一层寒雾,紧盯着在地上挣扎的大熊,若是自己身强力壮的时候,还能跟这只熊硬对硬地拼上一拼,但此时他受伤孱弱,若不是依靠偷袭,还真不能保证能制服这只熊。 苏昭节听得他的话语,下意识爬起身来,就上了山坡。 只是她忽然想到,“我走了,你怎么办?” 祁云照手中力气已然减弱,而那只大熊却好些只是受了点伤势,摇摇晃晃地又再站起身来。 祁云照顾不得许多,只能向她重复道:“快走,快啊……” 他是一心为了心爱之人,可是苏昭节又哪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自己逃之夭夭呢。 女子看着那只熊再度发出怒吼,看得出来是真的被激怒了,它紧盯着眼前握紧木棍的男人,企图找破绽出击。 苏昭节惊慌失措之间,眼尾处瞥见身旁的大石头,不由得心生一计。 她朝祁云照示意了一下,二人夫妻,朝夕相处,自然有默契。 青年很快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像是耍猴一样,先是装作原地不动,引得黑熊扑来,再灵巧地一躲,引得大熊越发恼怒,一步一步来到小山坡底下。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有灵犀,苏昭节将大石推下的瞬间,那只黑熊也站在了山坡底下,很快,掀起一阵烟尘,黑熊被牢牢地压在了石头底下,似乎还挣扎了一下,这才彻底断气。 苏昭节走下山坡来,心口狂跳不止,祁云照摸了摸她的发丝,低声道:“别怕,没事了。” 女子才想说些什么,就见青年面色一变,因为过度的激烈打斗而扯到了伤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呃……” 他直挺挺地往后倒去,苏昭节立刻伸手搀扶了一把,他才不至于倒在尖锐的树丛中。 她将青年搀着,二人慢吞吞地回到了落脚的山洞中。 苏昭节把火堆烧得更旺一些,动作利落地把捡来的鱼刮掉鱼鳞,用树枝串好,放到火上去炙烤。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忍不住问道,记得自己出去找食物的时候,对方还没清醒。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们是京城来的? 祁云照倚靠在草堆上,经过方才跟黑熊的一番乱斗,他原本就虚弱,如今更是有气无力道:“我听见了你的呼救声……就醒过来,见你不在身边,想必是有了大麻烦,连忙找过来的。” 原来如此……苏昭节轻轻点头,将烤好的其中一条鱼剥开皮子,喂到他唇边。 祁云照就着她的手咬下两口鱼肉,倒是略显出几分讶异道:“想不到你还会生火和烤鱼……” 京城中的官家娘子,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在野外做这种粗活的。 苏昭节闻言,心中不由得苦笑。这还要拜前世叶望厌弃自己所赐……她在别院中只能吃馊饭,为了生计,只能将花园池塘里的鱼都抓来吃掉,勉强果腹。 不过此刻面对青年,她扬了扬下巴道:“那是因为我也很聪明嘛。” 青年凝望着她,轻轻地笑了笑。 二人潦草地吃完了四条鱼,饱腹之后,苏昭节去找了一些草药来,捶打成药泥,用叶子敷在自己肩头。 又解下祁云照已经被血污洇染开来的衣衫,拿药泥敷在她的心口处。 她越看那道伤口,越觉得动魄惊心。 原本就因跌下山坡被荆棘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如今更添了被黑熊用力一击的伤势。 “我没事。”见她满脸写着心疼,祁云照拿手遮了遮,示意无妨。转移话题道,“三皇子他们,估计也是跟我们一样,在躲避火势的时候,失足跌下山坡。只是……青州地处偏远,山林密集,恐怕难以找寻他们的踪迹。” 苏昭节也清楚如今自顾不暇,顾不上寻找二人,低声祈祷道:“但愿他们也没事……” 祁云照沉声道:“此山中有黑熊出没,恐怕还会有别的猛兽,不宜久留。明日一早,咱们就下山去,看看有没有村户人家可以歇脚的。” 她也深有同感:“好。” 休息一晚,次日一早苏昭节就搀扶着青年走出山洞,沿着杀熊的位置,从河边一路走下去。 直到下午时分,苏昭节眼前方才望见一缕飘起的青烟,她精神不由得一振,带着青年来到近前。 却见眼前是一座村庄,良田瓦舍分散林立,是个不小的村落。 有几名老大娘在门边剥豆子说着闲话,见了突然出现,浑身血迹的二人,忍不住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 “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苏昭节走上前去,在来的路上就跟祁云照商量好了说辞。 “……我们夫妻本是京城人士,去北国做生意,经过此地,却被山匪劫了货物,我这夫君还被打伤,将我二人丢下山崖。” 她哀声道:“我们一醒,就沿着山路走下来,还要问问几位婶子,此处是何地?” 其中一位穿灰青色衫子的中年妇人看着很是爽利,闻言就道:“这里是青河村。这么看你们也是可怜人,怕是没处落脚吧?等会啊,我去找村长来。” 苏昭节连忙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去找人,余下的婶子递了干净的茶水给二人。 苏昭节搀扶着祁云照喝了两口茶,便见那灰衣婶子领了一名中年男人走来。 “你们是京城来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般都是唤我夫人。 苏昭节见那中年男人身着一袭绿色长衫,布料比寻常村民好一些,而且人也文质彬彬的,看样子读过书,不由得点点头。 “我们的确是京城人士。” 那村长就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二人两眼。 只见二人虽然衣衫褴褛,却看得出来身材挺拔,气度不凡,眉眼周正。这是伪装不出来的,应当不是假话…… 村长眼中划过一抹暗芒,心中起了思量。若真是京城来的,那件事情……或许二人能够帮得上忙。 也算是上天助力,否则这小山村中,一辈子也遇不上一个京城那等繁华之地来的人。 “……既然横遭变故,”村长考虑一番过后,态度明显亲切几分,道,“不嫌弃的话,二位就暂且在我家中小院住下吧!等伤势恢复好了再走。” 这正合二人的意,苏昭节点点头,欣喜过望:“那就太好了,多谢村长。” 于是村长就将二人带回了自家宅院中,吩咐人把院子里的一座阁楼打扫出来,以供二人暂住。 等待下人去打扫时,苏昭节忍不住打量了一番村长的宅邸。 是一座三进的院子,跟京城中的官宦人家自然比不了,但在这小山村中,已然算是不可多得的豪宅了。 村长似乎有家底,家里还请了五六个丫鬟婆子做活计。 村长一面派人去请村里有名的大夫,一面跟苏昭节二人闲聊着。 苏昭节发觉他似乎对京城很好奇,倒也如实把京城的事情都告诉了村长听。 “娘子!” 一名婢子走进一间闺房中,向坐在梳妆镜前的年轻女子说道,“老爷带回来一对男女,听说是被山匪劫了,丢下山找到村里来的。那男子好生俊俏,咱们村里十个也顶不上他一个!” 那女子身着一袭淡粉色罗裙,闻言,见婢子满脸的新奇感叹,不由得轻蔑道:“这山里的郎君能有几个俊美的?你这土丫头没见识得很!” “当真呀,娘子。”婢子急忙拽着她起身,往前屋走过去,“你去看看有知道有多好看了!” 苏昭节正端起茶盏来抿下一口茶水,忽然听见门外一道脚步声靠近。 她抬起眼眸,就见到一名年轻娘子站在门边,双眸怔怔地望着她身边的祁云照。 青年低垂着眼睫,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但却更凸显出其眉眼如画,又自带一股病弱之气,看着比大将军时更平易近人一些。 那娘子就不由得愣在原地,心口处怦怦跳得厉害,真是想不到……此地竟然会有这样神仙容貌的郎君。 苏昭节就不由得轻轻蹙了下眉尖,还是村长留意到她的出现,唤了一声:“莺娘,不是让你好生看书么,你怎么来了?” “我……”那顾莺缓过神来,这才注意到郎君身边坐着的年轻女子,不由得心口一沉,唇角扯出一抹笑意,迈进门内。 “我听说父亲带了客人回来,特意来见礼问候呀……”说着,她的眸光扫过苏昭节,道:“看来客人……就是这位郎君,和这位娘子吧?”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但仔细一想,却不知她要将二人分开说的用意。 “倒是许久未曾听见有人唤我娘子了,”娘子是对于未出阁女子的称呼,苏昭节就弯唇,盈盈一笑,状若不经意间道,“一般都是唤我夫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跟祁郎君,真是夫妻? 顾莺被她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唇角扯了扯,只是一笑,还是没唤她夫人。 苏昭节在跟顾老爷闲聊的过程中,就发觉那女子一直盯着祁云照瞧。那眼神,跟……当初痴迷他的琳琅郡主很像。 她就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一声,又是一个情意绵绵的小娘子。 若不是如今不得不寄人篱下,她真有一种拽着祁云照起身就走的冲动。 但是想一想山中的野兽,还是压抑住了。 “老爷,小阁楼打扫干净了。”两名奴仆进来回禀道。 顾老爷这才收住话头,吩咐奴仆带二人前去。 苏昭节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搀扶着精神不佳的青年来到花园中的阁楼里。 所谓阁楼,也不过是一座竹林边的两层小楼,但女子将青年放在榻上后,左右环顾一圈,发觉桌椅摆设都是黄梨花木的,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惊讶之色。 “看不出顾老爷的家底这样丰厚。”她就忍不住试探问道。京城中的中等门户,多半也是用黄梨花木打造的家具。 在这小山村中,却也有人用一样的。 闻言,替二人打来热水洗漱的奴仆解释道:“老爷家原本是做木材生意的,如今没做了,但还是有家底的。” 原来如此。苏昭节有心想问一问,看顾老爷人到中年,还算是身强力壮,怎么就收手不做生意了?只是觉得这问题太隐私,方才止住了话头。 晚间,她替祁云照将身上破烂的衣衫褪下,在伤处敷上药膏,包扎起来,方才给他换上干净衣衫。顾老爷给他请来的大夫诊脉看了下伤口,说是服药养着就好,不算严重。 次日一早,奴仆送来早食,二人吃了,苏昭节就拎着桶起身出去打水。 她才推开房门,却见一抹桃粉色的身影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抬眼望过去,只见是顾家娘子在躲在门边的竹子旁。 看她手中拎着一只食盒,神色间心虚又强装自然,苏昭节心下了然几分。 “苏、苏娘子这么早就起来了。”顾莺随口敷衍地问候一声。 苏昭节“嗯”了一声,提醒她道:“不必费心,我们已经吃过早食了。” 顾莺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子就被看穿,面色微微一变,似乎羞恼地把食盒往身后的婢子手中一塞,梗着脖子像只骄傲的孔雀。 “谁、谁说是给你的……” 自然不是给她的,这位娘子满心满眼都落在屋内养伤的那人身上呢。苏昭节也懒得搭理她,转身离开。 花园中有一座水井,府里多半都用此处的水。女子来到井边,把木桶放下去。 她正忙活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隐约不满的嗓音,问道:“你……跟祁郎君,真是夫妻?” 倒是不肯死心。苏昭节想不到这小娘子还怪倔的,非要讨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才行? 她转过身,向那神色纠结又复杂的少女缓声开口道:“自然是真的,我们远在京城的家中,还有一个一岁的孩子呢。” 什么? 顾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忍不住打量着她。 眼前的女人比自己年长三四岁,身着一袭素淡的浅蓝色罗裙,一头青丝绾作圆髻,用两支素簪固定着。 即便如此寡淡的打扮,却还是能看得出来是个肤若凝脂的美人,轻巧灵动,哪里看得出来有半分生过孩子的模样。 “你骗人的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您若是不把握好机会…… 苏昭节略显几分无奈:“顾娘子,我拿这个骗你,有什么好处?” 顾莺被噎了一下,她自然也说不上来,本能地认为是苏昭节不想让自己追求祁云照,才会这样说,混淆视听。 “你……”顾莺心口堵得慌,若是祁云照跟她都有孩子了,那自己这样贴上去,恐怕机会渺茫。 她一跺脚,转身就跑:“反正、反正我不相信!” 她跑得很快,像是掩耳盗铃地欺骗自己。苏昭节还想详细解释给她听,劝她打消这心思,一不留神人都跑远了,索性也就懒得劝了。 看顾老爷家中,也唯有此女。恐怕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想要什么就必定得到。自己把话说重了还叫她记恨,让她自己碰钉子才知道长记性。 “该死!” 顾莺跑回自己闺房内,不顾婢子劝阻,伸手将梳妆台上的一堆首饰尽数挥落于地面,趴到桌案上哭起来。 “亏我还以为自己真的遇见真命天子了……人家都已经有妻儿了,这算什么?!” “娘子,”婢子连忙收拾地上的残局,劝说道,“这些可都是大公子给您从外边带回来的首饰……” 闻言,少女方才止住哭声,抽泣着吩咐:“哥哥……把首饰收起来吧。” “是。” 婢子将首饰收好,转过身发觉少女还趴在桌案上哭个不止,忍不住劝道:“娘子哭什么?即便他们是夫妻,可您看那祁公子周身的气度……一看就非池中物,又是京城人士,想必非富即贵。” 顾莺眼下还挂着泪珠,听她一说,不由得喃喃问道:“你的意思是……” “这样的达官贵人,在咱们这样的小山村里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一个!”婢子循循善诱道,“您若是不把握好机会,让他养好身子就走了,那老爷只会将您嫁给这村里的……” 顾莺眼中浮现出一抹惶恐不安:“我不要嫁给村里这些不入流的货色!” 即便村里有的年轻公子不错,但跟京城来的,自带光环的祁云照一比,自然是连他脚下的泥也不如的。 “那您可要抓紧时间了,说不准他们哪日就要走了。” 顾莺深吸一口气,看着铜镜中自己姣好的眉眼,微微点头。 “我会的……” 苏昭节打了水回去,恰好一人从阁楼推门出来,是那位顾老爷。 “顾老爷好。”女子拎得清,顾莺对祁云照的心思另说,顾老爷愿意接纳他们,自然是恩情。 顾老爷却是朝她客气地拱手行了一礼,方才道:“我来看望祁公子,喝了药似乎好些了。” “谢顾老爷记挂着。” 苏昭节进了屋内,便见青年正倚靠在榻上坐着,凝望着窗外重重叠叠的大山,神色略显若有所思。 “怎么了?” 苏昭节烧水熬药,见他如此,忍不住问一声。 “我已经拜托顾老爷,派人出去镇上打听消息了。”祁云照的眉眼舒展开来,缓声道,“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这真是好消息。苏昭节松了一口气,将熬好的汤药递给他,青年动作斯文而优雅地抿下一口,她看了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阴阳。 “还真是老来俏……” 都已经是一岁孩子的父亲了,却还被人家小姑娘惦记。 “什么?”祁云照没听清,略显茫然地抬起双眸。 苏昭节磨了磨牙,伸手揉乱他散落的长发,“没什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苏娘子还是早些前去,跟找你们的人汇合吧! 祁云照的伤势也在她的精心照料之下,逐渐好转起来。 六七日之后,他身上的高热降下去,伤口愈合情况良好。只是暂且还不能下地行走。 这日,苏昭节出门去跟着府里的仆妇在村头地里挖一些新鲜菜蔬回来时,却是恰好望见一名婢子在门口跟小厮们说话。 她原本只是瞥一眼,并未放在心上,谁知走过去时,却见那婢子呼唤了自己一声。 “苏娘子!” 她只好放下菜蔬上前,不知是什么事。婢子拉着她焦急道:“听小厮说,有人在镇上找你们呢!” 闻言,女子一愣,心中随即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喜悦。 “是啊,”小厮点点头道,“看上去着急得很,四处贴满了你们二人的画像,有许多人在找。” 苏昭节忍不住追问详细道:“是不是一个年轻的娘子和年轻的郎君?”她形容更容易辨别的苏棠节,“那娘子是不是眼下有一颗泪痣,杏仁眼,肌肤雪白,大概这么高……” 她手忙脚乱地形容着,那小厮想了想,男人倒是个中年的,不年轻。可女子的形容倒是跟她所说对得上。他点了点头,“差不多……是你形容的这个模样。” 那应该就是了……苏昭节一下子整个人都明亮起来,连忙道:“你看见他们了?他们找来了附近的镇子?” “是啊,就在镇上。”小厮肯定道。 苏昭节心中起了思量。看来自己跟祁云照的运气,比苏棠节二人差了一点。 他们跌下山崖后,或许是很快就被送亲的护卫找到了,从秦临手中逃出,在附近的城镇上四处搜寻二人的踪迹…… 她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激动的心情,想着先去告诉祁云照。 那婢子却在这时佯装不经意般出声道:“苏娘子还是早些前去,跟找你们的人汇合吧!” 苏昭节闻言不由得顿住动作,迟疑地望过去。婢子解释:“那些人并不知你二人在此处,若是迟了几日赶去镇上,他们以为不在这里,转而去了别处,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这话也有理……而且青州大山重叠,这座小山村处于深山里,得到消息也不比外边灵敏。若是耽误时间,苏棠节他们误以为二人没有生还的希望,那可就不好了。 恰好这时,一辆牛车赶来,婢子见她神色松动,便知她心动了,唤了一声:“刘伯,赶车出去啊?” 那赶着牛车的刘伯停下来,朝几人淳朴地笑了笑:“是啊,进镇子去卖药材。” “苏娘子要不坐他的车一起出去吧?”那婢子眸光闪烁,示意道,“这村里一日只有一趟牛车,很少有人出去呢。” 苏昭节明白她的意思,若是此时不趁机进城,恐怕就要等两三日过后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花园中的阁楼,祁云照如今还行动不便……好像也只有自己先去跟苏棠节他们汇合,再回来找他这个法子比较可行了。 “好吧。”她心一横,坐上牛车时,还不忘向那婢子嘱托道,“我夫君没见我必定着急,还托你跟他解释一声。” 婢子干脆地答应一声,目送女子坐着牛车,一路远去,隐入重重密林之中了。 她得意地哼了一声,转身进门去找自家娘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现在就告诉我……祁云照人在哪里? 他们藏身的山村的确偏远,即便是坐牛车,苏昭节还是摇摇晃晃了小半日,方才进了城中。 这是一座离山村最近的城镇,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算是繁华的所在。 刘伯急着去药铺,苏昭节想着自己要找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村里,跟他道别之后,就开始在街道上四处寻找起来。 她转了一圈,拿身上仅有的碎银子买了两个包子咬着,眸光落在墙上张贴的画像。 上面是她跟祁云照的画,二人都画的很像,只是女子的眸光落在画像下角的一行字迹上时,不由得顿住。 “搜捕此二人,若有线索提交,可得白银一百两。” 一百两……苏昭节只是觉得奇怪,按理来说,苏棠节二人即便逃脱,也应该是被追捕的对象之一,怎么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贴海报? 她心中微妙,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劲。但转念一想,或许也是找人心切,因此顾不上细节了。 天色见晚,苏昭节也没找到面熟的人,不敢轻易暴露身份,只好找了一家茶馆,点了茶点暂且歇脚。 就在此时,茶馆门外不起眼处,缓缓停住一辆马车。 车帘被人撩起一角,车厢内所坐的男人冷声问道:“确认了此人?” “是。”马车旁侍立的护卫低声道,“她盯着搜捕海报看了许久,而且年纪也对得上……” 秦临仔细地盯着那茶馆中的女子看了两眼,确实有几分熟悉,沉声道:“把抓到的那个带过来。” “是。”护卫很快将一名被捆住双手,神情隐忍的少女带来,推了她一把,让她站马车旁。 秦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道:“那个女人,是祁云照身边的吧?” 此女正是苏棠节,闻言她眼睫轻颤,抬眸望过去,那茶馆中坐着的侧影,不是苏昭节又是谁。 少女眼中划过一抹惊讶慌乱,随即很快被她掩饰住,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她,你们弄错了。” 她虽然否认得极快,但秦临在官场浸润多年,很会观察人的神色细节,一眼就看透了她的伪装,冷笑一声,眼中冷光乍现。 “不是?别以为这点雕虫小技,就可以糊弄过我去!必定就是她!” 苏棠节大骇,脊背生寒。眼看着秦临下令抓人,连忙向那茶馆内坐着的女子大声呼喊道:“快、快跑啊!” 苏昭节忽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站起身来,四周搜寻一圈,恰好瞥见苏棠节被人用手刀劈了一下后颈子,无力地跌倒下去。 “棠节!” 她顾不得许多,抬脚跑出门去想要查看对方的情况,这时,却见一队人马拦在自己周围,拔出长剑,剑光寒凛地对着她。 她不得不顿住脚步,这才意识到已经暴露,看向被人拖走的苏棠节,心知中计,心口不由得沉了沉。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她面前,护卫分立两队,好让马车上的人下地。 苏昭节看见他,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恨意。 “你是当日在祁云照身边的那个婢子。”秦临好整以暇地淡声问道,“不想吃苦头的话,现在就告诉我……祁云照人在哪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顾娘子,还请你自重。 苏昭节心神一震,往后稍退开半步,勉强镇定道:“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秦临阴冷的眼眸扫过她不安的眉眼,冷笑一声:“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吃苦头了!” 话音落下,女子还没缓过神来,就感觉后颈间被人用力打了一下,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倒地,失去意识。 村中,顾宅。 夜色渐浓,祁云照还不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回来,端着药碗的指尖不由得收紧。 他缓缓蹙眉,询问了一声照顾二人的仆妇,那村妇似乎比他还茫然的模样。 “这……只知道苏夫人是跟着婢子去地里摘菜了,怎么还没回来,就不大清楚了。” 青年将汤药一饮而尽,知道问人也是无益,搁下空碗,便伸手穿上外衫,准备自己前去找寻踪迹。 山中树林颇多,地势又险,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仆妇劝着他:“公子要不还是等明日天亮再去找吧?如今山里可黑得很,不好找人的。” 祁云照微微摇头:“不找到人,我难以安睡。”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准备下地时,门外守着的那人见他真要去找,沉不住气连忙伸手推开房门。 青年讶然抬眼,便见来人正是顾莺。她急着劝道:“祁公子别去!我……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了。” 闻言,祁云照方才停住动作,抬眸望向她:“顾娘子说得可是真的?” 顾莺急切地点点头,见劝住了他,心底方才松了一口气,朝着一旁的仆妇示意一眼。 仆妇会意,转身退出去。顾莺这才缓步上前,伸手拎起桌案上的茶壶,替青年倒了一盏茶水。 她素白的指尖捧着一只茶盏,身子前倾,凑近祁云照身旁,将茶递给他。 与其说是递水,不如说是喂。这一盏茶水几乎递到了他唇边。 顾莺眉眼间蕴含着一抹羞意,期期艾艾道:“祁公子,你别着急,喝茶吧……” 她仿佛不自觉地靠得极近,祁云照原本还一心担忧着苏昭节的安危,未曾察觉到。只是鼻尖却闻道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不由得蹙眉,再一看,今晚的顾莺打扮得格外出格。 她身着一袭水红色纱裙,布料浅薄,几乎能在烛光中看清女子的白皙肌肤。 他明白了什么,伸手接过茶盏,不动声色地往一旁退开些许,“我自己来。夜深了,还是请顾娘子回房去歇息吧。” 顾莺见自己都如此大胆了,对方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由得咬住唇瓣,心中委屈。 她一想,听丫鬟说城中四处抓人,谁知苏昭节还能不能回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少女越发贴近他,委屈巴巴道:“祁公子难道就对莺娘一点心思也没有吗?莺娘可是对你一见钟情……” 她正要将轻薄的一件外衫脱掉,就见祁云照眉眼彻底冷下来。 他伸手用力将女子推开,站起身来,往门边走过去,嗓音冷冽至极。 “顾娘子,你应当知道分寸,我跟昭娘夫妻同心,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顾莺见被他毫不犹豫地推开,心凉了半截,却还是忍不住贴上去道:“我……我对你是真心的,就算做姨娘我也愿意……” 一语未了,祁云照寒声道:“顾娘子,看在顾老爷在份上,我不会对你动武,但还请你自重。” 第一百二十八章 若是她有什么好歹……我不会放过你的。 自重? 顾莺看看自己,已经将女儿家的自尊心都放下,放低身段来做这种见不得光的勾搭男人的事情了…… 这时候,他却叫她自重,顾莺一时气恼之下,口不择言道:“你不必去找苏昭节了!说不准她这时候都已经被杀了!” 话音落下,青年才搭在门把手上的指尖一顿,随即转过身来。 顾莺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一手用力攥紧,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感觉都有几分喘不过来气。 “祁……” 青年眉眼间如同覆盖一层寒冰,几乎可以用眼神将她刺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莺只觉得脖颈间的束缚几乎要将她拧断,勉强喘息着,一股脑说出来:“……她、她去了镇上,有人在搜捕你们二人……她不会回来了!” 恐怕是秦临……祁云照眼中划过一抹怒意。 下一瞬,她就感觉自己被丢开,整个人撞到门边,忍不住咳嗽起来。 虽然没有受伤,但却有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感觉。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她惊慌失措地抬起眼眸,就见祁云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森冷无比。 “顾娘子,别以为我是什么心善之人。若是她有什么好歹……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莺心头颤栗不止,不敢想自己这是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后悔了。 顾老爷被门外听见不同寻常的动静而吓着的丫鬟请过来,一进门,就见祁云照神色冷然地端坐于桌边安静地品着茶。顾莺则是穿着衣不蔽体的纱裙,一脸委屈地蜷缩在门边。 二人之间的氛围,顾老爷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一瞬间怒火上涌,几步上前,抬起一只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落在了少女的面颊上。 “啪——” 顾莺原本见了他,还想上前诉苦的,谁知却被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巴掌。 顾老爷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不是装样子给祁云照看的,因此十分用力,像是要把她打醒。 “父、父亲……”顾莺捂住脸颊,颤声唤道。 “你看看你这副模样,”顾老爷呵斥道,“跟个花楼的女子有什么两样?见了年轻俊美的郎君,就不管不顾、自轻自贱地贴上去,自己给我闭门思过,不许出来了!” 顾莺被他训斥得又羞愧又伤心,被婢子搀扶着离开。 屋内只余下二人,顾老爷在祁云照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面带愧色道来。 “……我听丫鬟说了,小女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我娇惯太过,管束不善的过错。还请祁公子宽恕。” 祁云照知道此事顾老爷也算是无辜,并未迁怒于他,挥手示意自己并不是要追究此事,而是缓声道:“不必再说。听说秦临太守在四处抓人,如今昭娘恐怕是落入了贼人手中……顾老爷,我想跟你做一桩交易。” 闻言,顾老爷不由得凝眉,眼中掠过一抹暗芒,沉声道:“听说青州城内有潜入的山匪,那边乱成一团,恐怕是秦太守急着抓人给朝廷交差……您说,愿闻其详。” “单枪匹马前去救人无异于送死。”祁云照跟他分析道,“我需要一支兵马,悄悄进城去,营救昭娘。” 此事看似容易,实则却也不简单。 顾老爷要组建一支护卫给祁云照,并且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回不来的,白白牺牲。 顾老爷虽然有家底,但组织护卫的代价可不算小的。 他端着茶盏的指尖不由得稍顿,随即挑了挑眉,道:“这个,我答应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会的,他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 祁云照看得很清楚,顾老爷绝不是不计回报的大善人。 不待对方提要求,他先开口问道:“如此,就算是我欠了顾老爷一个人情,不知顾老爷,想让我做什么。” 顾老爷听得此言,就不由得赞许地看了青年一眼,他看事很清楚,如此人物,想必非同一般。 顾老爷越发庆幸自己当日收留了二人,或许真能让他们替自己完成此事。 他搁下茶盏,点点头,娓娓道来:“我和妻子唯有一对儿女,女儿便是顾莺。儿子从十岁出头就一直跟着我走南闯北地做木材生意,他于生意事上极有天分,我也很欣赏他。” “后来有一回,我腿脚受伤,不便出门跑活。又有一批货需要送往京城,只好让当时十五六岁的他带着人前去……” 看得出来,此事是顾老爷一声之痛,提起来也不由得蹙紧眉尖,深深吸气。 “结果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地方,被一伙山匪劫了货物,护卫被尽数杀了,他也在缠斗中不知去向。” 顾老爷叹息道:“侥幸逃回来的小厮告诉我,他们先是被迷晕,等他一醒来,就发觉身边躺了一地的尸首。他没看见少爷,但是看见鲜血蜿蜒到了不远处的断崖边……” 余下的话语,他未曾说尽,但二人心里都已如明镜。 祁云照了然,看来顾家的这位大公子……已经被山匪丢下断崖而死了。 “……我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一直派人在京城范围内寻找,却一无所获。”顾老爷哑声道,“虽然没有好消息,但也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骨,所以我想着,还有一线生机。” “听村民说,你们二人是京城来的……”顾老爷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我就想着,或许你们身份非同小可,能够帮上我的忙。” 祁云照明白了他的用意。顾老爷出人力助他解救昭节,同时希望他们能够帮他找回下落不明儿子。 青年稍作思考,便干脆利落地点头应允了。 “你放心,等这边的事情平息,我就助你寻子。” 顾老爷提起的心这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真心实意道:“多谢祁公子。” 商议定了之后,顾老爷知道他救妻心切,当晚便开始召集人马。 待到天光破晓时,已然组织了八十人的营救小队。 祁云照虽然担心人少,但如今别无他法,只得带上这些人进了城里。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苏昭节醒来时,便听见一道低微的呼唤声。 “……姐姐?” 她眼睫轻颤一下,缓缓睁开,眸光扫过周遭的环境,便见围栏另外一边,苏棠节正抓着栏杆,担忧地向她低唤着。 她坐起身来,只觉得额角隐约作痛,低声问道:“我们……都被抓进了?” 苏棠节叹息一声,身后不远处的墙角坐着昏睡的三皇子。她点了点头,惶然不安道:“你说……姐夫能来救我们吗?” 她很担心,会全军覆没…… 苏昭节心下也不由得一慌,却是深吸一口气,稳住三人的心神道:“会的,他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 第一百三十章 ……恭候多时了。今日,你们是插翅也难飞! 苏棠节点点头,垂着眼眸,却是一副十足担忧的模样。 苏昭节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找出一只荷包,摸到荷包中硬硬的东西,将它打开,只见内里是一枚信号弹。 这是西域传来的东西,行军打仗时,可以用此来传递信号…… 这是出发前,她向表妹王皎月要来的,唯有一颗。 也不知……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趁着大牢内安静,她很快拉开手中的信物,有一溜火光穿过窗户,往天上蹿去了。 很快,她望见天际炸开一朵烟火,还算是起眼,只是这种信号弹声响并不大,但愿祁云照能够看见。 苏昭节这样想着,眼下也不能做什么,只好蜷缩在墙角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然间听见一阵惊慌地脚步声和哀嚎,被惊醒过来时,听见牢房外的人大声呼喊道:“走水了,府里走水了!快救火啊!” 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匆忙经过。 苏昭节定了定神,趴在狭小的窗前,往外面张望着。 只见不远处的房屋都被一股浓烈的火光笼罩着,黑烟滚滚,火势很大,有人被火舌舔了一下衣角,顿时烧了半边衣衫,不由得疾呼起来。 “救命啊!” 苏昭节转过头,问了一下苏棠节:“你们被关在这地牢中也有半个月了,可曾见过这种情况?” 灰头土脸的少女摇了摇头:“没有过……” “那应该是祁云照来救我们了!”苏昭节忍不住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振奋的光芒。 青州是寒冷潮湿之地,怎么会突然起火,必定是有原因的。 苏昭节如此想着,从青丝间取下细簪子,戳进了门上的锁扣中。 “咱们也不能傻等着,万一火势蔓延过来,就跑不掉了。” 在她的鼓励带动之下,苏棠节和三皇子也都振作起来,研究怎么打开牢房门。 过了一会儿,苏昭节却听见大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啪嗒”一声。 她不由得顿住动作,这间地牢内只有一两盏勉强照亮地面的小灯,而且似乎是秦临私下里办的牢房,狭窄阴暗,根本看不了多远。 她跟苏棠节一起停住动作,佯装若无其事地站着,三皇子从墙壁上把烛台取下来吹熄,等着对方靠近,就一击毙命。 三人都屏住呼吸,直到那人出现在视野中。 昏黄的灯光照亮彼此,苏昭节的眸光落在来人身上,不由得惊喜起来:“云照?!” 祁云照将手中拎着的灯笼照亮三人的面色,见他们的精神状态都还算不错,方才安下心来。 “秦临没有对你用刑吧?”他伸手干脆利落地打开牢房门,低声关切地询问。 苏昭节从牢房里出来,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扑进青年怀中,双眸亮晶晶地摇了摇头。 “没有。恐怕他还想留着我,等我醒了好问我你的下落呢。” 说着,她想起一事来,低声提醒道:“是顾莺的婢子……是她诱导我进城来的,估计是主子的主意。” “我知道。” 祁云照安慰了她一句,提起顾莺来,眼中划过一抹寒光。 “我会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此时却是急着逃离,将三皇子二人救出之后,四人一起往门口走去。 这时,却见门口的楼梯之上,秦临身后是拿着长剑的护卫,他肥腻的面庞上,两只眼眯起来,精光十足的模样。 “……恭候多时了。今日,你们是插翅也难飞!”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这毒……她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好不起来了? 说着,秦临一声令下,身后时刻待命。 “去,杀了他们!” 随着他一声怒吼,身后的护卫冲上来,跟祁云照和三皇子厮杀起来。 二人将两名女子护在身后,虽然二人都武艺高强,但跟秦临府邸中的兵马比起来,还是略落了下风。 祁云照一剑刺穿一人的心口,左面又有来袭,一时略显自顾不暇。 就在这时,他耳畔敏锐地听见一道破空而来的声响。 “咻——” 他抬起眼眸,只见是一支利箭,飞快地射过来。 箭所指的方向是……他瞳孔猛地收缩,立刻一脚踹飞扑来的护卫,飞身去挡。 哪里挡得住,苏昭节惊慌之下,一回头,便感觉眼前飞过一物,寒光凛凛,随即大腿处一疼。 她忍不住弯下腰去,这时有人看见可乘之机,立刻要上前攻击她。 祁云照飞身上前,一剑杀了对方,他眼中浮现出一抹怒气,垂下眼睫,担忧地望着因疼痛而瘫坐于地上的女子。 “伤得可重?” 见苏昭节额间沁出一层薄汗,唇瓣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他也顾不得许多,掀起她的裙摆,便见少女的大腿上一支利箭没入,箭头沾染着一层暗紫色的粉末,很快在女子的皮肤底下显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颜色来。 “这是……” 三皇子抽空看了一眼,面色同样凝重几分:“箭头上有毒药……是剧毒无解的幽兰散!” 苏昭节略显茫然。祁云照眉眼一沉,这种幽兰散是北国所产的毒药,见血起效,极其狠辣的毒药。 最关键的是,它无解。 祁云照心中翻腾起怒意,将苏昭节安置于后方安全地带,一个箭步冲上前,夺过那护卫手中的毒箭,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拉开弓箭,朝着一旁来不及反应的秦临射去。 “唰——” 原本还在洋洋得意的中年男人被一箭射穿心口,瞪大一双眼眸,不可置信般张开唇瓣,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往后倒去,彻底断了气。 他一死,余下的护卫一时都有几分不知所措。 这时,却听见门外一人惊慌地高声呼喊道:“京城的禁军来了!快逃啊!” 于是那些护卫便知道是来抓人治罪的,连忙四散而逃。 三皇子追上去消除隐患,祁云照则顾不得许多,上前将疼晕过去的苏昭节背起,快步走出地牢。 京城的人会来,是因为得知祁云照一行送亲的对位在青州城中被山匪放火所杀,天子听了回禀之后,认为此事委实可疑。 送亲队伍加上护卫共有近千人,不是能够轻易被山匪所害的,其中必定有隐情。 因此,天子特意派遣一队禁军由侧将军带领前来,查看实情,若真有人作乱,就镇压消灭。 来了之后,见到祁云照方才发觉是秦临祸乱。不过他本人已死,能够处置的也就是一些家眷和下属了。 那些跟着秦临作乱的人都逃不掉,禁军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整座青州城都包围了,不许进出,如同瓮中捉鳖。 而被解救出来之后,苏棠节和三皇子忙于修整队伍,休养生息。 昏迷中的苏昭节醒来后,就见祁云照坐于榻边,伸手替她将垂落的青丝挽到耳后去,眉眼间略显出一抹忧愁之色来。 苏昭节看看他,一动作腿上就扯得痛,她忍不住低下头,便见自己的大腿上已经泛出青紫的痕迹了。 “我这毒……”她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好不起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医名叫纪六算,不仅懂得医术,还通晓命术。 “不许胡说。” 祁云照蹙紧眉尖,伸手替她将伤处用裙摆遮掩起来,怕她看着伤心。 他的指尖握紧女子的手,见她还是一副低落模样,不禁放柔了声线,温声细语道:“我已经让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了,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苏昭节看看他眉眼间的郑重,唇瓣蠕动几下,想说当日三皇子已经说此毒无解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她还是不忍心戳破青年的期盼。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我相信你……” “陈大夫和冯大夫来了。” 这时,就听见门外一道通传声。青年眉眼稍舒展开,答应一声:“进!” 于是片刻后,两名白发苍苍的大夫进了屋内,在祁云照的许可之下,上前查看伤处,替苏昭节诊脉。 二人一一诊过脉象之后,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流露出迟疑复杂之色。 青年见大夫为难,不由得问道:“可能治得好这毒?要什么你们尽管提。” 就算是金山银山,只要能治好苏昭节,他也能给二人奉上。 那二人不由得跪伏在地,为难道:“草民知道王爷出身高贵,不敢欺瞒糊弄王爷,只是这毒……实在是解不了。” 青年眉尖蹙得更紧,沟渠深深:“你二位可是青州城中医术最顶尖的大夫……就连你们,也解不开这毒?” “是草民们无能……” 其中一位冯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解释道:“这是幽兰散……生长于北国境内的一种毒药,极其罕见,我也只是在去北国向神医拜师学医时,才见识过一人误食此药,逐渐溃烂,最终化为一滩肉泥……” 祁云照见苏昭节的面色也随着他所举的例子而变得苍白几分,皱眉,一声厉喝道:“够了,不必再说!” “你说,你在北国的一位神医那里见识过这种毒药?” 冯大夫点头不迭,青年追问详细:“那神医在具体何处?什么名字?如何探访?” 冯大夫倒也不瞒着,一一道来:“神医名叫纪六算,不仅懂得医术,还通晓命术。我也只在十年前拜访过他,当时他住在玉山顶上的一座破庙里,年纪已有八十,拜访他只要诚心就可,只是如今就不知在何处了。” 八十……那到如今,不是已有九十了? 苏昭节跟青年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沉重之色。 恐怕还在不在人世,都不可知呢。 “若要解此毒……”大夫感叹道,“恐怕这世间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 再难也要去查一二。祁云照点了点头,起身好生送二位出去,给了打赏。 回来之后,他在榻边坐下,苏昭节看着他蹙紧沉吟的眉眼,忍不住道:“要找人……恐怕很难,对吧?” “不难的。”祁云照看出她话语间的迟疑之意,摇了摇头,安慰道,“我已经派人去北国查了,想必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接下来的几日,收到的却是“玉山中的破庙早已无人居住”的消息。祁云照只得再派人去北国神医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查找。 担心苏昭节一个人在房中养病,胡思乱想,他还特意让随着朝中禁军前来接管青州的王家人来陪她说话。 苏昭节正随意翻看着诗书,就见王皎月拎着一包油纸包进来,不由得弯起眉眼,略显惊喜。 “你怎么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五年前在京郊山崖底下捡到他的 “这不是听说你受伤了么?” 王皎月敏锐地避开“中毒”二字,她身着一袭葱绿色罗裙,裙摆重重叠叠,如同繁复的花瓣一般,随着她轻快的动作飞扬。 少女伸手将自己带来的油纸包打开,苏昭节看了看,里头是各样糕点小食,枣泥酥、荷花酥、定胜糕和酒酿酸梅、糖渍杏子……都是她在京城中爱吃的零嘴。 苏昭节离开京城之后,也的确是很少吃上了,不由得食指大动,伸手捻起其中一枚杏子,放入唇齿之间,细细咀嚼。 酸甜软糯,入口即化。还是从前的味道。 她吃着,就忍不住问道:“姨妈倒也放心让你来这么远的地方?” 王皎月咬着糕饼,忍不住瞅了她一眼道:“母亲是担心你呢!听说车队遇上意外,吓得她好几日没睡好觉,非要我来看情况。” 王家姨母的确很疼爱自己,苏昭节心中感慨,不由得问:“苏家那三口人,如今可怎样了?” 王皎月闻言思量了一下,才答道:“你说他们啊……苏太太不是突发恶疾,下不得地了么?府中事务也不知该交给谁才好,苏老爷本来准备给他小儿子说一门亲事的,就直接让新妇过门了,替苏太太料理府内事务。” 料理府内事务倒是正常事,毕竟苏家虽然人丁稀少,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有几个老姨娘和下人的。 只是给小儿子娶亲……苏昭节不由得瞪大了双眸:“苏耀宗不是才十岁出头么?” 即便早急着成亲,十岁出头就娶妻圆房,未免也太早了些。 这只怕是会有损心智发育? 王皎月嗤之以鼻道:“他倒是想,可是略微有档次的人家都瞧不上眼下如此没落的苏家……谁愿意把小娘子嫁给他家?最后没法子,竟然想出了一个损招。” “什么?”苏昭节好奇。 “他们不知从哪里拿钱买了个童养媳!”王皎月摇头感叹道,“才十岁的年纪,就给苏耀宗做了老婆。不过也不能叫她理事,如今是苏老爷的两个姨娘在打理苏家的内宅事务呢!” 苏昭节就忍不住蹙紧眉尖道:“这不是耽误了女儿家的青春么?” “谁说不是?”王皎月感慨着,“苏兰节的疯症时好时坏的,听说有一回跑到大街上,还打伤了两个人,还是苏老爷花钱给她善后的。苏太太又病得厉害,吃药要钱,这一家子怕是永无宁日了。” 闻言,苏昭节却是忍不住弯起唇角,低声道:“苏老爷还有一条路可走,只看他舍不舍得了。” 王皎月挑眉,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有灵犀,“你是说他亲手杀女?恐怕他是舍不得的。” 苏昭节极浅地笑了一声:“那可未必!别忘了,他还有个儿子呢。” 二人闲聊小半日,忽然见门帘被人伸手撩起,一抹挺拔的身影入内。 苏昭节望过去,便见来人是一位年轻人,身着一袭月白色上衫搭下身的黑色雀纹长袍,青丝被玉冠束起,他腰间佩剑,双眸冷冽。 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向二人拱手行了一礼,方才上前跟王皎月耳语几句。 “……发霉了?我就来。”少女说着,站起身来,向苏昭节解释一声,“一路带来的货物有的保存不当,发霉了。我去瞧瞧。” 苏昭节微微点头,只是见那青年的眸光落在王皎月身上时有种格外的柔和,明白了什么一样,小声问她:“这是谁啊?” 王皎月也不避讳着本人在场,大大咧咧地解释道:“你说他啊,是阿明。我五年前在京郊山崖底下捡到他的,看他手脚还算麻利,而且摔到脑子失忆了无处可去,就收留他做我身边的随从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毒素在游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唤作“阿明”的青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来,温声附和:“是,在下是娘子的随从。” 苏昭节就点点头,目送二人出门离开了。 只是二人的身影才消失于门外,就见另外两道身影进来,苏昭节咬着一颗糖渍杏子,见这一波接一波的,不由得一愣。 “我这里倒是热闹了。” 她打趣着,就见祁云照和顾老爷走进来,顾老爷今日过来,是为了替顾莺向苏昭节道歉的。 只是他一进门来,就忍不住回过头多看了那才出去的二人几眼。 苏昭节吩咐丫鬟给二人上茶,顾老爷眉眼间蕴含着心事重重,抿下一口茶水,方才低声而诚恳地开口。 “……原来是祁王和祁王妃二位,小的之前都是有眼不识泰山,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两位不要介怀。” “至于顾莺,我已经给她许了一户村里的人家,也算是家底殷实的,只是嫁过去,也难免要种田洗衣。算是给她的痴心妄想一个教训了!” 闻言,苏昭节对他这种处罚就不由得微微一惊,道:“顾老爷膝下唯有此女……如此安排,不会心疼么?” 顾老爷微微苦笑道:“我清楚她的心性,浅薄又轻狂,若是真嫁进高门大户,凭借我们这样的商贾之家,夫家也不可能尊重她。她自己又没有心机手段,到时候日子更加难过。” 如此,也算是折中的安排了。 村里彼此知根知底的,夫家总要给顾老爷面子,虽然条件不佳,但也不至于磋磨顾莺,可能只是先头日子难过些,习惯了也就好了。 顾莺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苏昭节点了点头,算是满意。 “顾老爷考虑得很周全。” 说完此事,顾老爷就忍不住询问:“方才出去的那位郎君是……” “他?”苏昭节眨了眨眼眸,解释道,“那是我表妹王氏身边的随从,叫阿明,听说似乎是五年前她捡到的,失忆了……” 苏昭节把王皎月告诉自己的都说了出来。一语未了,便见顾老爷神色震惊又复杂,呼吸急促地站起身来。 他难得这样失礼,动作太大,把桌子都撞了一下,敷衍地行了一礼,转过身追出去。 苏昭节眨了眨眼眸,没想明白这是闹得哪一出。 祁云照从婢子手中接过一碗控制毒素不扩散的汤药来,指尖捏着勺子,喂到她唇边。 “顾老爷怎么了?”她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口,忍不住问道。 祁云照解释道:“顾老爷曾有一长子,在京城附近坠崖失踪,他以为你表妹身边的随从可能是吧。” 苏昭节闻言,不由得震惊地捂住唇瓣。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送亲的队伍在被京城禁军接管的青州城修整了一段时日,北国那边飞鸽传信来催促了,别误了过去办喜宴的吉时。因此一行人再度上路。 祁云照亲手将腿脚不便的苏昭节搀扶进马车内,忽然间听见她抽了一口气。他垂眼,只见女子面色苍白,额间冒出一层虚汗。 “扯着伤口疼?”他问道。 苏昭节轻轻摇了摇头,双眸迷惘道:“也不是……感觉被毒箭射中了这条腿……越发的疼了,疼得我晚上都睡不着。” 祁云照闻言蹙紧眉尖,恐怕是毒素难以抑制地在游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喜欢他啊! “派出搜寻神医下落的人已经说有人在天山见过他了,”祁云照低声安抚道,“别怕,等我们到了北国的都城,我就亲自去求他给你医治。” 苏昭节听出他话语间的坚定认真,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她坐进车厢内,祁云照还要去队伍前边带路,很快离开了。 她随手拿起一本话本子翻看着,忽然间车帘子一响,抬眼便见一袭湖蓝色的身影气冲冲地进了车厢里。 “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应该要回京城了么?” 来人正是一脸不虞,嘟着嘴不高兴的王皎月。 苏昭节关心地询问一声,伸手拿起车厢内小茶几上的茶壶,替她倒了一盏茶水,递过去。 王皎月一饮而尽,把杯盏搁下,轻轻哼了一声:“我也要跟着你们一起去北国玩。” 小娘子年轻,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稀奇。苏昭节倒还觉得有她一起更热闹了,只是看她伸手撩开车帘,往外张望着,似乎想找什么人的模样,她唇角勾起一抹打趣的笑意。 “哎,你身边的那个阿明小哥,怎么不在?” 少女指尖一僵,放下车帘,撇着嘴生闷气的模样:“谁稀罕要他了?我一个人也可以保护自己。人家如今找到了家人,自然不需要我这个旧主了……” 苏昭节倒是没想到,阿明真是顾老爷家五年前丢失的长子。 闻言,她微微挑眉,正想安慰一下表妹,忽然听见脚步声靠近。 有人在车厢外低声道:“王娘子,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没想到背后说人,却被当场逮住了。王皎月略显尴尬地干巴巴道:“我、我也没说你是啊!” 她说着,意识到自己因为心虚,气势落了一层,她找补道:“你如今找到家人,恢复自由身了,不是我的随从了,也不必再来找我。” 这样也算是好聚好散,本身会聚在一起,成为主仆,就是一场乌龙。 没想到车厢外站着的青年垂在身侧的指尖忍不住蜷缩起来,他低垂着眼睫,语气低缓道:“可是……阿明还是想做娘子身边的阿明。我已经跟父亲说好了,他答应让我跟着你学做生意,娘子别赶我走。” 这小子还怪会说话的……王皎月愣了愣,随即脸上不觉爆红,眼尾瞥见苏昭节盯着自己的调侃眼神,磨了磨牙,扑过去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这是说给我的!”她羞恼地咬牙,“你不许听。” “好好好……”苏昭节如她所愿地转过身去,假装没听见二人的交谈声。 王皎月钻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回到车厢内,脸蛋红扑扑的,像是熟透了的桃子。 苏昭节的眸光瞥过她脸颊上渲染的羞意,忍不住感叹道:“这样不会很明显,被人看透你的心思么?” 王皎月摸了摸自己发烫双颊:“什么意思?” “你喜欢他啊!”女人眉眼飞扬,伸手戳在她脸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很喜欢那阿明小哥了。” 王皎月佯装恼了,要打她:“表姐你又拿我取笑!” 一路上嘻嘻哈哈的,让苏昭节也暂且忘却了腿上的毒伤,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送亲的队伍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总算是来到了北国的都城。 盛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可以医治,不过你要先替我做一件事。 北国的皇宫跟南国京城的皇宫比起来,气势更加恢弘一些,宫室占地偌大,白墙金瓦,凸显出一种异域风情。 众人一来到盛都城里,宫中便已设好大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北国老皇帝垂垂老矣,经过上回在桐关,寒云军大败在祁云照手中的事情之后,似乎对于侵略南国一事有了十足的小心,不敢再轻举妄动。 而今两国联姻,彼此互通商业贸易,也算是勉强合了他的心意。 原本指望从战场上流血,掠夺来这些资源。但如今可以低价购入资矿产,不必劳民伤财,对于两国百姓来说,自然也是好事一桩。 因此这番大宴,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苏昭节着一袭海棠红色缎面长裙,装束端庄,被祁云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入席坐下。 上首的北国天子恰好瞥见这一幕,不由得问道:“祁王妃这是在路上摔了么?” 祁云照上前,将她受伤的事情简要说明了一下。 听闻他准备求见神医,北国天子醉意上头,摇晃着葡萄酒杯,含糊着吩咐道:“何必那么麻烦,把那个纪六道绑过来就是了!” 他一声令下,果然有人一溜烟出去办此事。 青年虽然觉得天子下令更好,但也不由得担心。果然,过了一会儿,一名被捆住双手,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被带进来,却是满脸愤恨。 “纪神医……”北国天子醉醺醺地向他下令道,“医治好南国祁王妃,我就封你做太医院的院判,如何?” 纪六道冷笑了一声,斜眼望向苏昭节二人,“我这一生,最讨厌你们这些权贵,仗势欺人!我可以医治,不过你要先替我做一件事。” 祁云照问道:“是什么事?神医要金银财宝的话,我这里可以都给你。” “我不要银子。”纪六道高深莫测地摇头晃脑道,“你想知道……三日之后,带着她,来天山之上找我!完成这件事,或许我还能大发善心……替你解了她身上的幽兰散毒!” 祁云照立刻点头答应下来:“好的,神医。三日之后,我们回来拜访。” 纪六道讥诮地笑了一声:“想不到你位高权重,还是个情种……”说着,他命令宫人将身上绳索解开,行为放肆地从桌上顺走一坛酒,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了。 次日就开始举行苏棠节和三皇子在北国的成亲礼,北国仪式更加简洁些,苏昭节行动不便,没有去观礼。 王皎月倒是去凑了热闹,她还带回来好些北国的特产糕点,跟苏昭节在房中叽叽咕咕半日,讲述着当日的排场和趣事。 苏昭节听着,自然也替小堂妹感到高兴。 三日之后,祁云照赶着马车,从积雪皑皑的山林中走过,来到山顶上时,只见深处立着一座狭小的宅院。 王皎月推着轮椅上的苏昭节,看着祁云照上前叩门。 不多时,门便缓缓打开,内里的老头子扫过眼前几人,打了个呵欠。 “进来吧。” 一进门却发觉,他这间屋子从外边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却好像烧了地暖,温暖如春。 纪神医先检查了一下苏昭节腿上的伤势,眉眼沉冷道:“毒已入骨,看来这给你下毒的人,真是恨透了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在耍我?! 苏昭节听着这话,心尖不由得一颤,“那……是救不了了么?” “幸而你来了北国,”纪六道说着,去窗前的药柜中取出几样药材,把它们捣碎,“北地严寒,抑制了毒素的蔓延,暂且还是可以控制的。不过若再耽误几日,恐怕就要开始溃烂了……” 苏昭节听着胆战心惊,看他将捣碎的药膏涂抹在自己的伤处,感觉一阵清凉和酥麻,低声道谢:“多谢神医出手相助……” “谢什么?”纪六道果然不辜负自己脾气古怪的名字,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你的好夫君,还没完成我的任务,我这只不过是暂且给你延缓毒药发作罢了。时间一到,该死还得死!” 苏昭节就闭上了嘴,她发觉这位神医,颇有几分面冷心热的意味,不是极其冷血之人。 祁云照道:“既然如此,还望神医告知在下,究竟是什么任务。” “急什么?”纪六道嘴里嘀嘀咕咕的,带着他出了门去,“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祁云照抬脚跟上,外边风雪交加,二人的身影逐渐模糊不清。苏昭节心中不安,轻轻叹息一声。 纪六道带着祁云照来到一处断崖。 青年垂下眼睫,往下望去,只见半山腰间云雾缭绕,看不清地面。 他不由得轻轻蹙眉,不知此处会有什么任务试炼。 纪六道凝望着这断崖,深深叹息一声道:“四年前,我跟妻子为琐事争吵之后,大打出手,她说不愿留在我身边,毅然从这处断崖一跃而下。” “我心肝俱碎,此后寻觅了整整三个月,都找不到她的踪迹……虽然我也知道,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连尸骨都没给我留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你,下去替我找到妻子。” 祁云照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无论是什么样的,都可以。至少带点什么对方的东西回来,好让自己安心。 青年扫过脚下的断崖,倒是并未说什么,只是低声询问:“敢问神医,你妻子叫什么名字?坠崖时衣着如何?” “叫白芍。”纪六道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一抹娇柔艳丽的身影,“她跳下去时,穿着一身深绿色的长裙,很美。” 祁云照微微点头:“只要我帮你找到她,你就会医治好我的妻子,是吗?” 纪六道点了点下巴:“自然。我们江湖中人,绝不食言。七日之后,无论找没找到,你都可以回来了。” 青年目送他离开,沿着崎岖的小路,从山崖上下去。 七日之后,苏昭节正在用草药水沐足时,忽然听见院门被推开的轻微声响。 “跨擦——”一声,她忍不住抬起眼眸,陪着她的王皎月上前查看,惊呼道:“姐夫,怎么搞成这样?” 她望过去,只见门外进来的青年一身杂草树叶,浑身泥泞,神色也略显憔悴。 “你没事吧?”苏昭节忍不住关心道。 祁云照将头发上的树叶摘下来,朝女子摇了摇头,嗓音温润,“没事。” 纪六道这时从里屋走出,见他回来,忍不住伸手,摊开掌心。 “我要的人呢?” 祁云照扬眉,将手中的一株白色芍药花和一块碎布递给他。 纪六道看着手中的东西,不明所以,突然怒道:“你在耍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们早些回去吧,我想念知礼和明德了。 “并非如此。” 青年伸出指尖,提醒他道:“您看,这株芍药花,有何不同?” 纪六道不耐道:“有什么不同的?再不同,也不过只是一株花罢了,不是我妻子!” 祁云照也就耐心地给他解释道:“这白芍药是南国植株,北国天寒地冻,极不适合它生长。那断崖底下不起眼处,却有此花绽放,只是跟白雪同色,一时分辨不清罢了,想必正因如此,神医这才未曾发觉。” 纪六道的眉心不由得微微蹙紧,神色松动几分:“那又如何?你想说什么。” “说明是有人特意将此花栽种于此。”青年接着透露道,“而且旁边还有绿色的绸布,也是有人故意遗留于那处的。” “这表明……是有人特意在此栽种白芍,精心呵护不让它枯萎,保持着盛开的模样。” 说到此处,他缓缓抬眼,看向一脸震惊复杂的纪六道:“神医……应该明白了吧?” 纪六道唇瓣颤动些许:“你是说……我妻子她,或许还活着,而且就在断崖附近生活,给我留了提示,希望我能找到她?” 祁云照微微点头,“的确如此。” “不……可是,”纪六道一时激动,说话都有几分不利索,“我在那断崖底下搜寻过好几圈……都没有找到有人生活的痕迹啊。” “是你太伤心了。” 祁云照一语道破,“你本能地觉得她已经去世了,因此忽略了她断崖底下有一堆草垛,落在草垛上根本不会有什么大碍。而且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也可以住在山林之中。” 天山上的山林蔓延遍野,一眼望过去没有边际,自然很适合藏人。 “可是……”纪六道怔怔问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跳崖,活下来了,又不来见我呢?” “应该是跟你们的那次争吵有关。”青年提醒他,“你们夫妻之间有了嫌隙,她一气之下,想给你一个教训,希望你能找到她,向她认错。” 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荒无人烟的山崖底下会突然出现草垛,为什么没有白夫人的尸骨,又为什么此地会出现南国中原才生长的白芍药。 纪六道这才明白,微微点头,抹了一把脸,就要走出门去。 “我要去找她。” 祁云照拽住他:“神医,解幽兰散的解药,你还没给我们呢。” 纪六道这才缓过神来一般,从怀里逃出一只小瓷瓶,递给了他:“我这几日就已经将解药熬好了,她吃下去就可以清除毒素了。” 如此看来,这老头子只是嘴上说话不饶人,实则早就准备好解药了。 苏昭节闻言感激道:“多谢神医。” 纪六道最后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感慨万千:“不必谢我,这都是你夫君心疼你得紧,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吧!” 说完,他快步离去,向着山林的方向,急着找老婆去了。 苏昭节吞下这颗药丸,就感觉箭伤处的疼痛感减轻了许多,勉强可以自己行走了。 三人离开之前,祁云照还是在小屋里留下了一匣金锭子。无论怎么说,他们夫妻两口子,也是需要银钱生活的。 坐进马车里,苏昭节感觉病情好转一些,忍不住向祁云照轻声开口。 “这时候……南国是不是要开春了?” 青年轻轻“嗯”了一声,“京城大概快要入夏了。” “真好。”苏昭节朝他一笑道,“我们早些回去吧,我想念知礼和明德了。” 还有小雪和祁荣蕙,她的那两个丫鬟……祁荣蕙也大了,该说亲了。她牵挂的好些人,都在京城呢。 “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奴婢们可担心得很呢! 苏棠节的成亲礼过后,苏昭节见她也在北国适应得不错,三皇子如今虽然也忙着帮天子协理朝政之事,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清闲的,没事就带着她出去盛都周围闲逛散心。 苏昭节放下几分心,便作辞离去,跟祁云照一起,踏上了回南国京城的路途。 王皎月也跟着他们回去,出来这么久,王姨母必定担心得很。 轻车快马,回去的路上所花费的时间显然比来时要短一些,毕竟没有好些沉甸甸的陪嫁和那么多随行的人了。 十日之后,回到京城中。 再回熟悉而又陌生的祁王府,苏昭节心中感慨,一路上动魄惊心,她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可是转过头看看,祁云照还是好端端地伴随在她身边,也没有出什么意外。 看来,不管是自己跟着去替他挡过一劫,还是苏兰节那个疯子所说的胡言乱语,没有应验。 这便是足够她欢喜的好事了。 她走进正院中,两个丫鬟,筠儿和楹儿都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还没有分别过这么久呢,一见到她,眼圈就不由得红了。 “娘子……”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奴婢们可担心得很呢!” 瞧给她们吓得,都叫上原来闺中的称呼了。苏昭节心中一暖,伸出指尖揪了下二人软乎乎的脸颊,笑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不必担心。倒是辛苦了你们,替我遮掩。” 她一走,祁王府里的祁王妃就病了,对外宣称不能下地,亲友宾客一个也不见。 筠儿吸了吸鼻子道:“不辛苦,王妃才是一路舟车劳顿,奴婢让人烧水,王妃去沐浴休息吧。” 她轻轻点了点头,走进屋内,就见明德和知礼正在奶娘的看护之下,在地毯上爬来爬去地打闹着。 苏昭节走近时,知礼先看见了她,到底是亲母子,虽然许久不见,但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来。 知礼张开双手,口中咿咿呀呀地呼唤着她。她走上前将儿子抱起来,笑盈盈道:“我的知礼又长胖了一些了!都是你们喂养得好。传我的话,王府内的上下众人都辛苦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赏三倍。” 闻言,众人自然喜不自胜,俯身谢恩。 “多谢王妃娘娘恩赏!” 这种银钱是不可省俭的,苏昭节事多繁琐,不能面面俱到,看孩子之类的事情,又要十分慎重仔细。因此必要的赏赐不能减少,时不时还得收买一下人心。 一旁的明德已经会说话了,见了她,就脆生生地唤道:“姨母。” 看来是有人教了他礼仪。苏昭节俯下身,也摸了摸他的脑袋和小脸,“好乖好乖,有没有好好吃饭?”明德脸上红扑扑的,乖巧地“嗯”了一声。 苏昭节跟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问了一下小雪去哪里了。下人回答:“小雪娘子比弟弟们大,如今老太太做主,让她跟着绣娘学女红呢。” 苏昭节点了点头,进入浴房沐浴,楹儿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褪衣进入浴桶内,楹儿低声说些府内近来的事情,大事小事都说,给她听了心里有个底。 “倒是还有一件事,”楹儿忽然想起一事来,忍不住低声道,“您假称病了之后,府内事务就都由老夫人打理了。二房的太太和四房的太太经常上门给老夫人请安。” “二房和四房?”苏昭节不由得蹙起眉尖来。 第一百四十章 大办一场宴会,替她择婿,寻个好夫家 “是呢,”楹儿见她似乎不解,解释道,“就是老侯爷和两个姨娘所生的庶出子,早年间就分了家了,老夫人一般也不怎么跟他们来往。二房的夫人和四房的夫人您都是要唤一声婶母的,往常许多事都不怎么来,您一说病了,就急着上门来……” 苏昭节微微挑眉,看来不是寻常的走亲戚,必定有个缘故。 自己跟祁云照都不在府里,他们想必不是冲着二人来的,祁太太掌家,年岁渐长,力不从心……想必是为了要这府里的管家权? 楹儿听了她的推测,忍不住瞪大双眼:“不会吧?他们都是已经分家出去的了,怎么还能上赶着来管王府的事?” 苏昭节从浴桶中起身,顺手取下一件素白里衣穿上,披上外衫,嗓音温浅,“那可未必。说到底,都姓祁,他们看着如今祁云照平步青云了,想贴上来分一杯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楹儿替她披上一件烟青色轻罗外衫,闻言蹙眉道:“那王妃打算怎么做?” “暂且别管,”苏昭节在铜镜前坐下来,抬起指尖,拿黛笔描了描眉,“看看婆母的意思。” 二房四房存了这个心思,又是长辈,自己不好说话。不过只要祁太太拒绝,就不会有什么事。 她梳洗完毕后,听说祁云照去给祁太太请了一回安,便进宫去回禀天子问话了。 苏昭节于是也就往慈安堂中来,进入内室,便见祁夫人坐在窗下看着佛经,见了她来,弯唇一笑,关心道:“你身上可好些了?” 苏昭节想着瞒了她这么久,怪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许是月子没坐好,有些虚弱……将养了个把月的时间,如今已经大好了。” 祁太太这才微微点头,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听说你病了,我都不敢叫人打扰。不过幸好,云照一回来,你也就好了,这是你们小两口心有灵犀呢!” 苏昭节就弯着眉眼,转移话题道:“……荣蕙是四月里的生辰,也快到十七岁了,我想着,大办一场宴会,替她择婿,寻个好夫家,不知婆母意下如何?” 闻言,祁太太微微摇头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不过我看,恐怕没那么顺利。” 她就不由得问了一声,祁太太感慨:“我也不懂她了,前几日我替她张罗了一场品茶宴,广邀京城中的世家名门子弟。我想着他们年轻人说话,我也不好久坐,就先回避了,让他们自个闲聊。” “谁知道我一走,荣蕙就跟寿昌侯家的小儿子大打出手,她还一箭射穿了对方头上的玉冠,把人吓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祁太太想起当日的闹剧,还是觉得动魄惊心,“我忙着请大夫,把人送回去,还要舍出这张老脸向寿昌侯夫人道歉,真真是把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苏昭节听着,也不由得哑然,想必当日的情形是极其精彩的。 “我是懒得管了,”祁太太叹息,“还得你这个做长嫂的,说不定还懂她想要什么一些。” 苏昭节也就答应着,又问起这些日子,二房跟四房的长辈经常拜访一事。 “她们不过是说些我年纪大了,你身子又不好,一家子在一处过日子,热热闹闹的还好些……”祁太太看上去,倒并不很认同这话,“我虽然也喜欢热闹,但是想着一大家子住一起,必定矛盾重重,于是就拒绝了。” 祁太太回忆道:“她们倒也没说什么,还是照常来探望我。” 这是准备走怀柔手段?苏昭节微微挑眉,却也并未多言,陪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告辞。 她去了东侧院,找祁荣蕙说话。 第一百四十一章 要是有人赢得过我,我才愿意嫁给他! 苏昭节才迈进东侧院的院门,就听见一阵喝彩声。 “娘子做得好!” 她抬起眼眸,只见宽敞的庭院之中热闹非凡。几名婢子和小厮围簇着一名年轻的娘子,她拉开长弓,一只利箭离弦,稳稳当当地插入红色的靶心中。 一身干练的青色窄裙的少女收回射箭的手,颇为自得地扬起下巴。 忽然间听见一道鼓掌声,她转过眼眸,就见苏昭节站在门边,满脸赞许地望着自己。 祁荣蕙不由得弯起眉眼来,轻巧地呼唤一声:“长嫂!” 她丢开弓箭,三两步跑上前来,双眸亮晶晶地望着女子:“你的病好了?这府里总算是有人跟我说说话了,那几个奶娃子都太小了,母亲又喜欢教训我,我闷死了!” 苏昭节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看你这样子,可不像是闷死了。” “嘿嘿,长嫂聪慧过人,怎么知道我隔三岔五跑出去玩的?”祁荣蕙一张口,就把自己卖了个干净。她说完之后,又忍不住揪住女子的袖角,委屈巴巴地摇晃着。 “好姐姐,你可别告诉母亲,她眼下对我正烦着呢。每回见了她,我都得挨一顿骂。” “谁叫你要在品茶会上对寿昌侯小公子大打出手的?”苏昭节笑话她。 “那不能怪我!”祁荣蕙急着分辨,又冷哼了一声,忿然道,“是他骂了我,他说我没个女儿家模样,谁要是娶我,就是娶了个母老虎!我气不过,才出手的。” 说着,她神色间似乎也有几分惴惴不安,似乎担心苏昭节也会说教自己的行为不妥。 “你当众出手,的确不妥。”苏昭节给了一句折中的评价,随即转而笑道,“不过敢爱敢恨,是个真性情的女子,没有辱没了我们府的名声!” 闻言,祁荣蕙这才又高兴起来:“真的?我就知道,长嫂一定会认可我的!” 祁荣蕙的行为虽然太过冲动,可祁太太也并没有考虑实际情况。她从小上树掏蛋,后来跟着祁云照练武,跟一般的端庄闺秀自然大不相同。 品茶宴规矩繁琐,而且京中世家有好几家都善于品茶,那些人说得头头是道,恐怕祁荣蕙坐在其中,也觉得很是难熬吧。 因此,苏昭节在替她办相看夫婿的宴会时,就特意把地点定在了京郊的马场。 “马场?”闻言,祁荣蕙忍不住兴奋起来。 “是啊,”苏昭节把自己的安排说给她听,“既然要替你择婿,自然要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对象。举办一场跑马比赛,你自己挑选夫君,如何?” 祁荣蕙挑了挑眉,点了点头:“很新鲜,好,就这么办!要是有人赢得过我,我才愿意嫁给他!这可比干巴巴的品茶会好多了!” 苏昭节见她喜欢,也就吩咐了人,去筹备此事。 六日之后,恰是祁荣蕙的生辰,在马场举办比赛,苏昭节也邀请了不少京中郎君娘子来参加。 祁荣蕙一身大红色戎装,坐于马背上,除她一人是女子之外,余下参赛者,皆为各府郎君。 本是没有限制的,若是小娘子觉得新奇有趣,也可以上场一试。不过这种活动,贵女们一向不善骑射,因此只有祁荣蕙一女。 随着一声令下,马匹飞快地奔驰起来,在马车中绕圈,一时间尘土飞扬。 苏昭节也紧张地望着其中的一抹红色身影。这骑马比赛说起来热闹,但也是有危险性的,稍有不慎,很容易出意外。 过了一会儿,祁云照走来,伸手将一只匣子递给了苏昭节。 “这是……”她垂下眼睫,揭开盒盖,方才发觉是几样糕饼。热气腾腾的,新鲜出炉。 “来的路上,经过了几家糕点铺子。”青年解释道,“想着你今日必定繁忙,不得空用饭,就买了一些,给你垫垫肚子。” 筠儿和楹儿接过食盒,放在桌案上,把内里的糕饼都拿出来摆好。 闻言,婢子忍不住笑着打趣道:“王爷牵挂得很夫人呢!” 苏昭节面颊不由得微微一红,想着经历了这么多事,祁云照是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两口子站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听见惊呼声。不由得转眼望过去。 只见马场上,祁荣蕙原本是领先地位,结果却被一人反超了。 她急于赶超对方,手中操作不当,马匹突然受惊,往前跌去。 她也被重重摔下,眼看着就要被马踩过一脚。 祁云照面色一变,连忙就要飞身过去解救。 幸而这时,原本跑在前面的青年转头回来,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堪堪避过马蹄。 等苏昭节几人上前去查看情况时,便见祁荣蕙惊魂未定地蜷缩在那郎君怀中,吓得小脸苍白。 “没事吧?”苏昭节低声关心道。 祁荣蕙缓过神来,摇了摇头。 “把娘子搀扶下去歇息,”祁云照沉着地吩咐道,“再请大夫来看看。” 说话之间,便有三个婢子搀扶少女去营帐中休息。 苏昭节也跟上去,她一进入营帐中,就见原本在喝安抚定惊的汤药的祁荣蕙停住动作,双眼放光地看向她,神色激动。 “我要嫁给那个救了我的郎君,他当时飞身来救我的时候,真的好帅!” 苏昭节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建宁侯王家嫡次子,她就微微点头道:“听说王郎君在军营中是祁云照的下属,人上进又机灵,临危不乱,的确是个不错的可托付人选。”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苏老爷来了,闹着要见您。 他二人情志相投,自然是难得的一对佳偶天成。 苏昭节于是也就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此事来,不必拖延,成亲礼就定在下月初三。 大婚当日,苏昭节很早就起身梳洗,筹备亲事的流程,来到喜房内,只见亲友围簇着身着一袭大红色喜服的祁荣蕙,奉承不止。 她见气氛热烈,说笑了两句,见吉时快到了,便领着新娘子来到正厅里,向祁太太道别。 女儿出阁,虽说只嫁在京城里,逢年过节的也能见着,可作母亲的哪有不伤心的。 祁太太送上自己给的添妆,是一整套的金累丝镶红玉珍珠头面,祁荣蕙如此习武之人捧着都沉甸甸的,可见价值不菲。 “哎呦,到底是亲母,老夫人真是大气!”一人就忍不住尖着嗓子感叹道。 苏昭节听那道嗓音十分刺耳,望过去,只见是一位身着深紫色罗衫的中年妇人,看模样生得颇为刁钻刻薄。 她就忍不住皱紧眉尖,身侧的筠儿低声道:“是二房太太吴氏。” 她再看一眼,那二太太身边瘦长脸的妇人,想必就是四房太太陈氏了,这两房向来是捆绑在一起的。 都是一样的刻薄相。 这时,就轮到苏昭节添妆了,那吴氏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嗤之以鼻道:“苏氏,你这做长嫂的,总该多拿出一些来,给小妹添妆吧?” 祁荣蕙怕她多心,低声道:“这些喜欢嚼舌根的老妇……嫂子,你别听她们胡说,你给什么我都喜欢。” 苏昭节安抚地伸出指尖,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安心,随即才道:“小妹好歹唤我一声嫂子,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二娘子。楹儿、筠儿。” 随着她一声令下,只见两名婢子上前,手中托盘内搁着好些金银首饰。 粗略地看了一眼,只见是一对绿松石金镶玉步摇、一对白玉玲珑长簪、一对红翡翠珍珠耳坠子、一对珊瑚十八子手镯、一对白玉无瑕手镯。 还有一些细碎的银簪子,顾不得数清了。 只是她这一盘首饰端出来,的确是晃花了众人的眼,有人轻轻吸气,低声议论着“祁王妃竟然能如此舍得”。 一般来说,夫君的妹妹出嫁要分家里的首饰金银,做嫂子都不大会乐意。 有的嫂子小家子气,恨不得一两银子也不出,把妹妹人随便嫁了就是。哪会如苏昭节这样的大方。 祁荣蕙霎时红了眼圈,祁太太自然也是心里舒坦的,连连点头,“好好好,你这个跟我的比也差不多了!这是咱们家看重荣蕙,才会如此呢!” 那先前挑苏昭节的理的二房和四房就都不说话了。 苏昭节却不会放过二人,扭过头,就朝着吴氏和陈氏开口,微微一笑。 “两位婶子,不知给荣蕙准备的是什么添妆?” 那吴氏见她点出自己,面色有几分难看,只淡声道:“我们是外戚,而且家境贫寒,不过随便拿一点,是我们的心意。哪能像你们婆媳如此舍得?” 家境贫寒? 都是老侯爷的儿子,破船还有三斤铁呢,再贫寒能贫到哪里去? 而且定国公祁家这四个儿子,除了三房经商之外,都入了仕途,只是没什么能力,官位不高罢了。她娘家苏家前后折腾了那几番都还有家底,更何况起点更高的祁家。 “两位婶子又何必过谦呢?”苏昭节却是不肯放过二人,含笑催促道,“横竖都是要拿出来的,可别误了好时辰。” 吴氏跟陈氏对视一眼,面色都不好看。身后的丫鬟上前,将添妆给众人看。 只见托盘内,只有两样物件——一只玉兰花纹的银簪,一只翠玉镯子。 苏昭节拿起来瞧了瞧,簪子和镯子都不知是哪一年的老物件了,一层的灰,缝隙里的灰都擦不干净。 就算不如祁王府,这两家也绝不可能府里只有这么点玩意儿,根本就是糊弄人的。 一时花厅内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这是在侮辱谁。 “三房人来送添妆了!”幸好这时,缺席的三房来添妆了,算是缓和了一下气氛。 不过三房没来人,只派管事的送了添妆,和献给苏昭节的礼物。 “三太太说,这一对簪子和一对玉镯是给二娘子添妆的。”那管事说话办事也很干脆利落,“这一匣子补品是献给老夫人的,这两只金镯子,是给祁王妃娘娘的。” 苏昭节收了此礼,满脸含笑地吩咐带这人下去吃饭。 “这祁家三房,人家怎么就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对比之下,有人议论道,“二房和四房也褪小气了!就这样,还敢舔着脸上门来……” 吴氏和陈氏听着这些议论声,面色铁青,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祁太太倒是这些年已经变得性子宽厚,给她们一个台阶下,“添妆不过为了彩头,沾沾喜气,多少都是心意,就不必比较了。” 苏昭节也懒得管她们高不高兴,敲锣打鼓地把祁荣蕙送出了门,扶上花轿。 她转身回来,忙着摆宴,款待宾客。 这时,却见楹儿一脸沉重地走来,看得出来是有要紧事。 苏昭节放下给祁太太舀汤的小碗,跟着对方来到僻静处,才低声询问:“怎么了?” “苏老爷来了,闹着要见您。护卫担心他会闹起来,破坏喜宴,就带他进来了,在侧间等您。” 好端端的……这晦气人怎么来了。 若有可能,苏昭节当真是一生也不想再见自己那些所谓的娘家人,但如今宾友都在,真让他闹起来也不是个事。她只好点点头,“带路。” 她一心想着苏老爷找自己什么事,未曾留意到,不远处吴氏和陈氏站在一人高的花瓶后边,将二人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对视一眼,彼此心知必有隐情。 “父亲找我何事?” 一进门,苏昭节就口吻冷冽地开口道。 苏老爷也累得消瘦了一些,但他一瘦,因为满腹算计,反而不让人觉得可怜,更加凸显出几分精明来。 他一听她这话,就吹胡子瞪眼道:“我是你父亲!生你养你,血脉相连!你们府上办宴,我来一下怎么了?你竟然还敢叫人拦着我,你这个不孝女!” 苏昭节及时制止了他没完没了的责骂:“有事说事!明知今日我忙,就别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 见他似乎急着要说什么,她再度强调一句:“要钱,我也是不会给你的。” 说着,便施施然在上首的座椅间坐下来。 “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不救我儿子,我就让她一头碰死在你府里,看你怎么说得清! 苏老爷一时心头怒意翻涌,想要怒骂她几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弟弟被抓起来了,”他紧绷着声线说道,“现在在牢里,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已经整整五日没有进食了。我要你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这一番话,没头没尾的,只是叫救人,听得苏昭节不明所以:“你的好儿子苏耀宗都干了些什么,会被抓起来?” “要你管?!” 她一问,苏老爷倒像是恼羞成怒了大叫起来,“你赶紧叫祁云照去救人,他不是很有本事吗?不是很得陛下青眼?救个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吧?” 苏昭节只觉得他说话可笑。 “那也要看,是什么情况,才能决定怎么救。” 苏老爷气急了,抬手就要打她:“我是你老子,你听得懂吗?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上回还逼我害了你嫡母!早知道老子就应该在你生下来的时候掐死你!” 被一旁的护卫拦住了。 “你以为自己这些年对我很好吗?”苏昭节冷嗤一声,“你对我哪有对苏兰节万分之一的用心?出了事,没辙了,倒知道来找我。” “你——”苏老爷被气得够呛,不得不憋着郁闷,深深呼吸道,“反正,你弟弟他是无辜的,是被人陷害的!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被抓起来的人,哪个不是说自己无辜?”她嗤之以鼻。 苏昭节知道苏耀宗的事情必定有隐情,贸然出手救了他,怕是会牵连自己下水。 而且,自己对那个“苏家唯一的男丁”没什么感情。 她倒是发觉,苏老爷身边还跟着一名少女,十岁出头的年纪,梳着麻花辫,身上是一袭灰扑扑的衣裙,料子也不怎么好,低着头站在他身后。 苏老爷自己没主意了,只好让她哀求。 “我教你怎么说的?”苏老爷伸手,毫不留情,恶里恶气地拽了她一把,“快!照着我教的说啊,磕头啊!” 那小娘子只得畏畏缩缩地跪到苏昭节身前,一下一下地磕着头,语气呜咽恳求:“求……求王妃娘娘救救耀宗吧!求您了!娘娘……耀宗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她这话中意有所指,苏昭节忍不住蹙紧眉尖。 什么叫苏耀宗死了她也活不了? “你就是苏耀宗的童养媳?”她试探问道。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明……明昭。” 苏昭节还没问完,苏老爷已然不耐地打断:“我叫你说这个了么?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明昭连忙跪着继续磕头,额头上都磕出了血印子:“是……求娘娘救救耀宗吧!求求您了!” 苏昭节眼中划过一抹怒意,苏老爷这根本就没把这女孩当人看待!跟他养的一只猫儿狗儿没什么区别。 “你活该遭了这报应!” 她站起身来,让人把明昭搀扶起来,指着苏老爷骂道,“你儿子是人,她就不是人了?还特意让她磕头求我……我看你是疯了,你还是人吗!” “我才不管呢!” 苏老爷也劈头盖脸地反嘴,“你不救我儿子,我就让她一头碰死在你府里,看你怎么说得清!你也别想好过!” 他压根就没把除了苏耀宗之外的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苏昭节看得出他明晃晃的威胁,深吸一口气,只觉气得头疼。 半晌,她才平复了呼吸,仿佛已经筋疲力尽地缓声开口:“我会救苏耀宗出来的……可你得保证,让这女孩吃饱穿暖,不打骂她,不威逼利用她。” “可以!”苏老爷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当然只是先答应着罢了。 至于会不会按她说的做,自然就是自己的事了。 苏昭节点点头:“把明昭娘子头上的伤包扎一下,送他们出去。” “是。” 担心苏老爷阳奉阴违,她甚至还吩咐婢子给了他几十两银子,好歹能买些好饭菜给女孩吃。 当日喜宴,她忙得脚不沾地,等到傍晚送走最后一批宾客,方才得了空闲,在内室榻上倚靠着,慢条斯理地喝着小吊梨汤,就见祁云照忙完了军营的事情回来。 “听说白日里,苏家老爷过来找你了?”青年倒是挂心她得紧,眉尖浅浅地蹙着,“还想动手?是为了苏耀宗的事情吧?” 苏昭节没想到他这么忙,都知道了苏耀宗被关起来的事情,闻言不由得问道:“你也知道?他那个好儿子,到底是做了些什么事?” 祁云照褪下外衫,走来在她对面的窗下倚靠着,解释道:“他上月在花楼喝花酒,喝昏了头,毫无功名的白身,也敢评论陈王谋逆一案,是陈王只是差了点运气。而且喝大了,还跑出花楼,强占了一个经过的美貌民女……” 闻言,苏昭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苏老爷不肯直说……这两桩罪,前一桩犯了天子的忌讳,第二桩则是激起民愤,那民女家人要告的话,他就算是王公贵族也免不了被刺脸刑,关上十多年不成问题。 苏昭节顿时很后悔自己百日里见那女孩实在可怜,而一时激动答应了苏老爷救出苏耀宗的要求。 如今看来,若是祁云照真为此事去找刑部说情放人,日后被牵扯出来,整个祁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她只好将今日之事,向祁云照详细道来。又担心会牵连到他,低声迟疑道:“若是十分难办,要不还是算了……” 祁云照听了她的话,也不由得蹙起眉尖,倒是道:“已经答应,我少不得试一试。若是不行,你再回苏老爷,也算是我们好歹尽了一份心。” 苏昭节微微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好。” 过了两日,她却听祁云照说,苏耀宗已经被放出来了。 “这……”苏昭节不由得蹙紧眉尖,“如此重罪……怎么会轻而易举就放出来了?” 若真有那样容易,苏老爷也不会找上自己了。 祁云照皱紧眉尖,对于此事也是一无所知:“暂且只查到,苏老爷拿了一大笔银钱,将人赎出来了。” 一大笔银钱? 这恐怕不对吧……苏家竟然还能拿出一大笔银子来赎罪人? 若真如此,也不至于找上自己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做事不地道,自然要好生教训教训了。 不过既然人已经救出来了,自己也不必再费心,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至于苏老爷找的什么法子,她却是无心追究了。 午后,苏昭节正在陪两个孩子玩,就见一人进了门来,正是祁太太身边的管事成妈妈。 她抬起眼眸,只见成妈妈面色略显沉重,不由得问道:“成妈妈怎么得空过来?可是婆母有事?” 成妈妈摇了摇头,道:“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有话要问。” 她难得是这样严肃的口吻,苏昭节心下也泛起了嘀咕,“婆母可说是什么事?” “二房和四房的两位太太都在。具体说了什么,奴才也不清楚了。” 二房四房……苏昭节便知必不会有好事,站起身来,指尖抚平衣摆的褶皱,淡声道:“就来。” 等她走进慈安堂的花厅内,绕过屏风,上前给祁太太行了一礼时,就听见祁夫人眉眼认真地低声问道:“我今日听说了一件事……特意问一问你,免得有什么误会,一家子伤了彼此和气。” 苏昭节被婢子搀扶着在二房四房对面的位置上落座,闻言弯唇而笑:“婆母说吧。” “你弟弟苏耀宗被抓进了大牢里,”祁夫人就问道,“苏家老爷来找你想主意,还被你骂了一通,赶走了?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今上以孝道治天下,为人子女对待父母不好,传出去自然名声不好听。 苏昭节闻言,眼眸就不觉盯住了坐于对面的两位婶子。 她跟自己父亲的谈话,怎么会泄露进两个丈夫家亲戚的耳朵呢?想必这其中,就是有二位在挑拨离间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吴氏自个心虚,先梗着脖子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云照媳妇,虽说如今你沾了云照的光,身上有了诰命,但我们好歹也是你的长辈。这做长辈的,见你做事不地道,自然要好生教训教训了。” 这话就是变相承认了自己跟苏耀宗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我说呢。”苏昭节唇角含笑,眼里却无半点笑意道,“那苏耀宗犯的罪过,怎么也得在牢里关上一年才能出来,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原来是有两位婶子相助,只是婶子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这毕竟是我自家的事情。” 这便是指责二人多管闲事了。 四房的陈氏就沉下了脸色来,斥骂道:“你嫁给了我们祁家,我们自然也管得你的事!你自己立身不正,做事没规矩,难道我们还说不得了?” “就是,”陈氏说完,不待苏昭节接话,就见吴氏越发得了意,咄咄逼人地质问,“你父亲还说,你还逼迫他打伤了嫡母,只为替你早死的姨娘出气!天底下哪有你这般的女儿?简直都骇人听闻了!” 苏昭节深深呼出一口气,在座椅上端坐着,果然自己那个父亲是指望不上的,简直就是坑死了她。 当初她要苏老爷审判嫡母,那可是他自己要下此毒手的,她可没有规定如何处置嫡母。 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些话,看来都是我那好父亲,告诉两位婶子的了?” 吴氏一扬下巴:“是。” “他有什么证据?”苏昭节冷笑一声,“空口白牙的,就说是我逼他伤了嫡母?这话骗骗那城墙根子底下讨饭吃的傻子就罢了,难道两位婶母,还真信了?” 吴氏和陈氏对视一眼,此事她们也只是听苏老爷所说,想想也知道,就算是苏昭节干的,她也必定不会让第三人得知。 想找证据,那得花费多少功夫,她二人哪里有这个银钱和时间。听闻了此事,自以为拿捏到了苏昭节的大把柄,自然急着向祁夫人告状了。 “就算此事是他胡说,”吴氏脑子转得飞快,“那你把为了弟弟的事情求上门来的父亲赶走这事,总不是他胡说的吧?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也下得去手。” 说着,她向祁夫人煽动道:“老嫂子,您瞧,这样狠毒心肠的儿媳,您也敢留着她?说不定,哪日就害到您头上来了!” 祁夫人虽然觉得苏昭节不是那样的人,但既然有风声,少不得说个清楚。 “昭娘,你自己说。” 苏昭节转身向祁夫人缓声开口:“两位婶子想必对我误会颇深,我当日不仅答应了父亲会替耀宗想办法,还送了他们八十两银子,算是一点心意。” 说着,她眯起双眸,看向眼前的两位婶母:“若是我真如二位所说,把他赶走,还送银子做什么?难道是有钱没处使?” 第一百四十五章 难道,你就甘愿一辈子做个王府里的丫头,不想往上爬 吴氏和陈氏的面色已经由一开始自以为拿捏住了她大把柄的洋洋得意,转变成一种难以言说的阴沉。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陈氏嘀咕着质疑。 “楹儿。” 楹儿走上前来,屈膝回话道:“王妃说得没错,那八十两银子是我亲手递给苏老爷的,还有府内的下人也看见了。” 苏昭节转向陈氏:“可要把当日亲眼所见之人全都叫上来问一问?” 陈氏不说话了,扭过头去。 “我原先还想着,苏耀宗怎么这么快就突然放出来了。”苏昭节也不必她们说话了,扬唇一笑道,“原来是两位婶母,急着替我分忧,特意送了银子给他救弟弟呀!只是,婶母们,难道没多问一问,那苏耀宗犯的是什么事?” 吴氏并没多问,又听她这话大有文章,不由得蹙紧眉尖,“我们自然是替你着想,怎么……他难道是犯了什么捅破了天的大事不成?” 苏昭节见这二人道行之浅,设局想泼脏水,却连自己出钱的事情都没弄清楚。 她不由得摇头叹息道:“我后来也后悔说要帮他们了来着……原来他是在风月场合里,大肆评论陈王谋逆一案,又强占民家女,被关押起来,不算无辜。” 这……吴氏和陈氏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和悔意。 “这么大的事情!”陈氏第一个站起来后怕道,“我可是给了一千两,不会牵连到我们家吧?” 吴氏也面色阴沉不语,看来她给的也不少。 “或许吧。”苏昭节漫不经意道,“如今人都赎出来了,只看往后,会不会被人捅出去告了。” “若是那民女家人还要上告,恐怕再往里边填上五千两银子,也是打不住的……” 二人都皱紧了眉心不语,看得出来,如今已经后悔给苏老爷银子了。 祁夫人听了一圈,心中便知此事大概是吴陈二人闹文章,想让她这儿媳卸了管家权,好让二人又贴回大房过活。 她心中摇头叹息,面上倒是平静道:“好了,我大概已知事情始末。” 说着,妇人向苏昭节赞许道:“事情查清楚才准备帮忙,没有因是自家人,就急着出手。谨慎小心,这一点很好。” 那两个妯娌,她就不由得蹙眉道:“你们两个也是,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就急着拿钱出来,如今算是沾上脱不得身了吧!” 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是十足的眼皮子浅! 吴氏耍横道:“那,我们也是好心呐!老嫂子,你瞧瞧你这儿媳妇,好个牙尖嘴利、八面玲珑!” 对上她们两个老油子,竟然没从她手中讨到半点好处。 “好了,都不必吵了。”祁夫人吩咐丫鬟端了一只托盘来,上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两千两银子,“替苏老爷救儿子,自然也是你们的好心……这个钱,我就替你们出了。往后就别再拿这事说嘴了。” 苏昭节蹙了下眉尖,自然不愿拿银子再给她们,只这是老太太的私房钱,她也说不上什么。 吴氏跟陈氏得了银钱,总算是没白来一趟,收了银子,方才转身离开。 “二房和四房越老越不像话!”她们一走,祁夫人就忍不住感叹一声,指尖按着作痛的额角,“只是一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也不好说什么。” 苏昭节只是道:“婆母也为难,媳妇明白的。” 祁夫人的指尖轻轻抚过褶皱的裙摆,神色疲倦,还是吩咐道:“你做事牢靠,我一向放心。” “不过……你跟娘家的事情,还是要尽快修复一下关系。”祁夫人叹息,“城中有风言风语,你的身份扶摇直上,娘家却是越来越惨淡,嫡母病重,嫡姐也疯了……难保不会有人拿这个做你的文章。” “如今,云照是青云直上,成了天子的心腹近臣,身居高位,难免有小人背后作乱。你要当心。” 苏昭节也明白这一点,起身恭恭敬敬地答应着:“是。” 苏家……她的确是得好生料理他们了。 次月的中旬,便是苏老爷的生辰。苏昭节早先就递了话回来,说会来祝寿,苏家也邀请了好些亲友,算是给外界证明,和这个女儿的关系很好。 苏昭节由着他们说去,赴宴当日,她身着一袭淡紫色罗裙,裙摆重重叠叠,外搭一件浅粉色薄衫,显得人清丽端庄,简单又格外的贵气。 她被婢子搀扶着,从车厢内下来,走进苏府的正院里,宴席就摆在了宽敞的花厅中。 她缓步入内,感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意味不明,有艳羡、八卦,还有鄙夷、不屑。 苏昭节将这些目光都视若无睹,上前在贵客席位间落坐,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发髻间的金钗。 苏老爷带着两个姨娘,上前来向她问好:“昭娘回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 苏昭节淡淡地“嗯”了一声,当着众人的面,献上贺礼。 “拿上来。” 只见两名大丫鬟领着六个小婢,手中都捧着托盘,盘中是各种各样的珍奇贺礼。 金质的玉如意、袖珍的翡翠屏风、琉璃佛珠和名人字画,还有一套玛瑙茶具。 看得众人眼睛都红了。 苏老爷看着这些金光闪闪的物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虽说没给银子,但这些好东西变卖了也能得一大笔银钱呐! 他就知道,虽然自己这个女儿跟娘家离心,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她父亲,不怕她不低头! 不过很快,苏昭节递过来一张单子,他接过来,不甚在意的模样:“这是什么?” “礼品单子。”苏昭节慢条斯理地告诉他,“这些都是宫里陛下和皇后,还有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女儿见都是好物件,特意送给父亲赏玩。不过,父亲可要记得好生保管,每一件都登记在这上头了。” 御、御赐的?苏老爷闻言一惊,原本勾起的唇角弧度不自觉放了下去。 宫里赏赐的东西,不仅受赏的府里有一份记载册子,宫里也有一份,两份必须得相同才行。 若是私下里变卖毁坏御赐之物,跟对天子大不敬没什么两样。 苏老爷面色沉冷,不知她这是送自己寿礼,还是塞了他一个烫手山芋! 这些玩意儿,不能卖不能换,只能搁在屋子里装体面,还要保养着,免得有些坏了,到时候被宫里怪罪。 除了让客人登门的时候看见,赞一声“贵气”之外,其他什么价值也没有! 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来,有心想阴阳苏昭节两句,听见周围一片奉承她“孝顺贴心”的话语,只觉得心口气得闷疼。 而这时,苏昭节却像是看见了他的憋屈,装作惊讶道:“父亲的脸怎么青了?难道不喜欢这份贺礼?” 不喜欢?他哪敢对着御赐之物说这种话,连忙道:“怎么会!沾了你的光,我也能见见世面了!” 苏昭节朝他一笑,捧起杯盏,还关心了一声:“太太的病,可好些了么?” 听她问起此事,苏老爷的神色间竟然还划过了一丝茫然。 苏昭节了然,看来从他伤了太太祝氏之后,恐怕很难面对她,很少前往探望,自然也不知病情如何了。 苏老爷唤来一人,正是祝氏身边的心腹管事夏妈妈。 夏妈妈见到她,眼中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恶狠狠地盯着她。 “回话的时候,老实点。”一旁的筠儿怕她对苏昭节做出不利之事,不由得上前,低声警告道。 夏妈妈盯住了她,冷笑一声:“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们这些在苏家只能做洒扫粗使婢女的货色,从前在苏府,只能被我呼来喝去的小婢,一朝翻身,也敢跟我大呼小喝了!” 筠儿瞪眼:“你!” 夏妈妈更加低声道:“难道,你就甘愿一辈子做个王府里的丫头,不想往上爬,做个王府中正经的姨娘主子?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筠儿猛地推了她一把,“胡言乱语!我看你,跟病重的太太相比,恐怕比她还昏头!” 苏昭节离得远,没听见这话,示意道:“说什么呢?带她上前来,夏妈妈,好久不见,我跟你叙叙旧呀。”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想不想活出个人样来? 于是夏妈妈就被带上前来,恶狠狠地看着苏昭节,像是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口血肉。 “夏妈妈何必这样看着我?”苏昭节指尖拿着一把团扇,慢慢地扇着,眸光缓淡,“想必伺候病人太过辛劳,你年纪也大了,不如就送你去庄子上养老吧?” 按理说,苏昭节作为出嫁女,是不好管娘家的事情的。只是她如今身份高贵,她发了话,苏老爷也不可能当面驳斥。 夏妈妈的面色霎时就是一变:“你敢?!” 她只一笑:“我有什么不敢的?” 处置一个老奴才,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底下的人自然会去办的,保管夏妈妈的余生,再也别想见到太太祝氏。 夏妈妈总算是意识到了她如今的身份变换,只得压抑住心口翻涌的怒气,一板一眼地回答:“太太的身子恢复一些了……能吃饭喝水,就是睡得长,醒来的时候短。” 苏昭节在心里默念一声可惜。苏老爷当时那一下,怎么就没砸死了她? 还叫她恢复过来了……这种事情讲究一击毙命,如今再想下手是不行的了。 毕竟祝氏当时被苏老爷打的半死不活,对外宣称“急病”方才遮掩过去。 总不可能又来一回急病吧? 苏昭节就也懒得去探望了:“太太病得厉害,我也不去看了,免得彼此伤心。” 这话她自然说给今日来赴宴的宾客听的。就有人赞赏道:“祁王妃思虑周详。” 祝氏的病反倒成了她彰显自己细致入微的工具,苏昭节将咬牙切齿的夏妈妈带下去,就扭过头,看向了父亲,弯唇一笑道:“除了这些贺礼,我还有一礼,要送给父亲呢。” 苏老爷今日高兴,别管自己这个从来不关心的女儿送了些什么没用的东西,但她出席于此,就代表了祁王的势力。 自然有不少人上前来敬酒递茶的,他喝得个烂醉,闻言“唔”一声,来了几分兴致。 “是什么?” “楹儿。” 随着她一声令下,楹儿带着两名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走进屋内,示意二人上前行礼。 “给王妃娘娘请安,给苏老爷请安。” 苏老爷细看那二人,都是花一样的年纪,生得美貌动人,身段窈窕。 他的眼眸就不由得发直了。 “这就是我送给父亲的第二重礼。”苏昭节见他如此,唇角笑意缓缓扩大,“府上如今太太病了,两位姨娘忙于管家理事,恐怕也侍奉不了父亲……这二位都是扬州瘦马出身,我特意送来给伺候父亲,如何?” 苏老爷听着她的话,已经呆滞住了,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 那二人很自觉地上前,在苏老爷身边替他端茶捶背,柔声说着话儿。 苏老爷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满面红光,就着那女子的手又喝了一杯酒。 众人也想不到苏昭节竟然能如此周全,就连妾室都给父亲找来了。 那些原本说她“不孝不敬尊长”的人霎时哑然无声,只余下一片奉承她“纯孝至极”的声音。 苏昭节就也顺势苦笑道:“也不知外边的那些风言风语是怎么传出去的,我跟娘家是血脉亲人,怎么会有嫌隙呢?” “想必是我那弟弟在外边乱说的吧……”她就无奈道,“估摸着他必定对我有意见,想让我给他行个方便,捐个官之类的。可是他自个的能力太差了,又不知上进,人家说打铁还需自身硬,他这样……我能帮的,也有限呀。” 这席间宾客皆是京城中的官宦女眷和高门世家,谁家没个形骸放浪的二世祖了?因此苏昭节这话一说,果然有好几位贵妇人赞同。 “王妃这话不错,要家人帮忙,自己若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哪里又帮得上呢?” “我可是听说过这位苏家小公子的,才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是花楼的常客了,听说家中还给买了个童养媳,侍奉的丫鬟也不少,日后不知会染上什么病呢!” “就是,外边的那些风声,我都不信的。只看苏家小公子的模样,就知道他难管教得很!” “……” 一时之间,苏昭节的风评大扭转,还有人觉得同病相怜,也诉说起自己娘家眼高手低不成器的兄弟来。 苏昭节见状,便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她看了看已经沉溺于美人乡的苏老爷,也懒得多留,站起身来。 “还要回去照看孩子,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便被婢子搀扶着出了门去。 她准备离开苏府时,却在回廊之下恰好遇上喝得醉醺醺回来的苏耀宗。 苏昭节就顿住了脚步,看着对方。 二人相隔不远,她还能闻见对方身上那股浓烈得散不开的脂粉香气和酒味。看来是去花楼喝的酒。 他还不长教训。 苏耀宗小时候还算是个好孩子,只是调皮爱玩了一些,在祝氏的宠惯之下,也极其任性妄为。 后来越长大越不像话,苏家人对这个独苗那可是十分看重,无论他干了些什么出格的事都有人给他擦屁股,以至于他的胆子越来越大。 苏耀宗也看见了她,顿时一脸怒气地走过来,质问道:“你……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你也配!我可是你亲弟弟,你竟然都不肯出力救我!你摸摸自己还有良心吗?!” 苏昭节站在原地,他一靠近,就被她身边的护卫一把制住了动作。 苏耀宗说到底也不过还年幼得很,被一招制住,捂着手叫唤着疼。 “你竟然这么对我,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根本不配回来!快滚啊!” 苏昭节示意护卫放开他,把这独子弄出个什么好歹,苏老爷怕是要生吃了自己。 “苏耀宗,”她给了他最后一句忠告,“你若还想考取功名,那偷鸡摸狗的事就少做,替自己的前程想一想吧。” 不过显然苏耀宗此刻是听不进去的,甩了甩头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也配说教我?” 苏昭节就闭了嘴,自己真是多余发这一点好心。 “耀、耀宗!” 一旁突然跑出来一名少女,正是明昭。见了苏昭节,惴惴不安地上前行礼:“王妃娘娘。” 说着,她转而看向苏耀宗,好言好语地劝说道:“耀宗,今日是老爷的寿宴,你怎么能溜出去喝花酒呢?你忘了,上回你被抓进去,老爷花了好多钱才把你弄出来的,你……” 她一语未了,就被苏耀宗用力地扇了一巴掌,“啪”一声清脆悦耳。打得她偏过头去。 “你别这给我充夫人的派头!”或许是觉得自己的丑事被抖出来丢人,他恼羞成怒地叫骂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我家花五十两银子从乡下买来的土丫头,还真以为自己是碟子菜了?” 苏耀宗说着,这才烂醉地被两个丫鬟搀扶着回院子里去。 明昭捂住自己的侧脸,深吸了一口气,也准备离开时,却被苏昭节叫住了。 苏昭节实则是看这女孩年小可怜,伸手递过去一块罗帕,示意她擦擦眼泪。 “苏家人,待你不好?” 明昭擦着眼泪,闻言只是微微苦笑一声道:“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不坏,是他们起码还愿意给自己一口饭吃。不好,则是时常被当做出气筒,苏耀宗一喝多了就不认人发癫,对她或打或骂,都是家常便饭。 或许是难得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话,明昭接着道:“我原来家中所在的村里遭了饥荒,饿死了不知多少条人命,好不容易托了亲戚送我出来,变卖为奴的。谁知被苏家老爷相中,就给苏耀宗做了这行当……只是他们都没把我当回事。日子难熬,想想家里人拿到了买我的银钱,心里也就好过了。” 苏昭节听着,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她扫了一眼苏耀宗离开的方向,低声问她:“你想不想活出个人样来?” 明昭猛地抬起双眸,眼中焕发出一抹小心翼翼的光芒。 “您是说……” “听我的,”苏昭节离开之前,拍了拍她单薄的肩头,“替我做几件事情。之后,你想过什么日子,我都可以帮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她自然也是为楹儿感到高兴的,可是…… 有了苏老爷寿宴上她的那一番做作表演之后,如今京城中关于她“不孝、逼病了嫡母、不管幼弟”的风声逐渐停歇,取而代之是夸她“细心纯孝、拎得清”的。 苏昭节自然也知晓之前的那些风声是二房和四房传出去的,见祁太太满意,也就懒得对付他们。 小雪也到年纪了,如今该改口唤“祁时雪”了。宫中的二公主跟小雪年纪相当,如今正忙着筹办给公主选择伴读一事。苏昭节就从外边请了一位宫里退下来的老嬷嬷,教导她的礼仪,好准备选伴读。 繁忙之余,苏昭节还抽空召了替她管理她名下几间糕饼铺子的管事进府来问话。 替她管铺子的名叫汤业成,原来管这些的是老王伯,王姨娘留给她的人,很是忠心耿耿。管了大半辈子,两月前告老还乡去了。苏昭节还送了他一笔丰厚的银子,作为辛苦费。 如今的汤业成,也是王家姨母推举的人。 他掀起门帘进门来,苏昭节才发觉是个很年轻的人,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生得端方俊秀,看着斯斯文文的,但跟她说起账目来,却很是清楚。 苏昭节听他说完了几家铺子近日的账目,方才点了点头,端起杯盏抿下一口茶水,转而问起另外一个话头:“苏家……近来如何?” 转眼之间,也过去半个月了。 汤业成也很清楚她问得是什么,压低了嗓音,低声回禀:“两位姨娘很得苏老爷的宠爱,听说这一段时日以来,一直跟二人厮混在一起,白日宣淫。姨娘已经在苏老爷的饭食中下了东西了……很快就会见效了。” 苏昭节闭了闭双眸:“那就好。” 她自然没有那么好心,上赶着给苏老爷送美人,这两人都是她收买来的,一进苏府,身上就带着她给的药粉。 往饮食中下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却会让人身体逐渐孱弱,到了最后,连榻都下不来,彻底沦为废人。 这也算是苏老爷的报应了。 她再无别话,汤业成准备退出门外时,却听见一道银铃般的笑声。 他转过眼眸,恰好望见楹儿跟几个小丫鬟挎着竹篮,篮子里头是新鲜的枇杷果。几人说笑着走进来。 “楹儿姐姐今日这一身水红色裙子,”一人就笑着打趣道,“我看倒像是新嫁娘呢!” 楹儿也有十八九岁了,闻言不由得羞恼,伸手揪对方的耳朵:“你少混说,是不是近来清闲了?我就罚你明日去给枇杷树锄地松土,看你还敢不敢嚼舌根子!” 听见这话语,原本准备出门去的汤业成却是忍不住顿住了脚步,朝着楹儿望过来。 楹儿一抬头,这才发觉屋里除了苏昭节,还有一位外男,连忙收敛神色,低唤了一声:“汤管事。” 汤业成“哎”了一声,二人都是给苏昭节做事,平日里也打过几回交道,只是不算熟络。 他今日也是突然发觉,就忍不住问道:“楹儿可是登州人士?” 楹儿不由得一愣,倒是点了点头:“我祖籍的确是登州。” “那可巧了!”汤业成不由得朝她一笑,这个笑透出几分真心的亲切感来,“我也是登州的,难怪听你说话,倒有几分熟悉。” “真的?”难得遇上老乡,楹儿也激动几分,难得解释道:“我家中贫寒,又遇上水灾,家里都没人了,只好跟着同乡上京来找活计过活,后来被苏家买了,就一直侍奉王妃娘娘了。” “差不多,”没想到遭遇都差不多,汤业成感叹道,“当时我家也没人了,我也是跟着村人出来讨口吃。” 苏昭节伸手拿了竹篮子的一颗枇杷,咬下一口,闻声不由得笑道:“你两个倒有几分缘法。” 多年之后,还能见着同乡。而且年纪差不多,因为乡音,彼此也生出几分亲切来。 被苏昭节打趣了一句,楹儿面上不由得烧红,就要走开。 “等等。” 汤业成唤住她,从怀里逃出一包油纸包来,递给了她:“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芝麻饼,登州特产,如今没什么人会做了。” 他挠了挠头:“可能也不太正宗,你吃个家乡风味吧。觉得好不好吃,回头告诉我,我再改良一下。” 楹儿接了芝麻饼,就面色红红地低低“嗯”了一声。 目送对方的身影离开,苏昭节扫过她一副小女儿家的羞态,忍不住道:“你没事便去糕点铺子里转一转,跟他闲聊几句,说不准,日后还真有那缘份呢。” 楹儿明白她的意思,期期艾艾地答应一声。 站在门外角落里,看着二人送饼这一幕的筠儿,听着屋内的轻快说笑声,却是不知为何,没有走上前去跟着一块高兴。 她高兴吗?这么多年的姐妹,她自然也是为楹儿感到高兴的,可是……好像除了高兴之外,心口处还有某种隐晦的郁闷。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祁王妃知趣就好。 小雪小时候有心理阴影,长大之后倒是一扫阴霾,变成了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 她又生得灵动,冰雪聪明,启蒙先生教的书,说一遍她就能跟着背出来了。因此很得众人喜爱,在选拔中脱颖而出,成为了陪二公主上学的伴读之一。 人选定了六位伴读,皇后邀请入选的各家女眷带着孩子都进宫赴宴,算是提前让二公主和她们熟络起来。 知礼明德两个都还太小,苏昭节只带了小雪前往。 不算是正式宴会,小聚罢了,宴席就设在御花园的荷花池边上的一座亭榭中。 苏昭节走进,上前给皇后行了一礼,就听见一旁传来一道慵懒又蕴含讥讽的嗓音。 “哟,这不是祁王妃么?怎么,连本宫这位旧友也不认得了?” 她听着这道嗓音熟悉,转过眼眸望过去,却见皇后左下首,就坐着一名年轻的女子。 不是陌生人,正是可以称得上是仇人的徐琳琅。 徐琳琅着一袭海棠红色罗裙,裙摆撒落于地面,她青丝高挽,髻边插着两枝鲜艳的红粉芍药作为点缀,涂了鲜红色蔻丹的指尖拿起酒盏,轻轻摇晃着。 徐琳琅盯着她,眼中浮现出些许畅意。 苏昭节一时不明所以,还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提醒了她:“这位如今是徐淑妃了。” 徐淑妃? 她不由得挑了挑眉尖,想不到这位倒是怪有不屈不挠的精神的。 她之前离开京城的时候,听闻太后已经给她张罗了一门亲事,夫家远在大西北,倒也算是名门望族。 顺王都已经被废为庶民了,太后能够给她这样一门亲事已经算是宽厚。 看来,比起接受她人的安排,徐琳琅还是更愿意自己争取。 只是皇后地位稳固,天子也年岁大了,不知她能否争个好前程。 徐琳琅嚣张地似笑非笑望向她:“怎么?祁王妃连怎么向妃子请安的礼数,都忘了?” 淑妃的品阶是超一品,苏昭节的确该向她行礼。 她也并不纠结,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给徐淑妃请安了。” 她站直了身子,就见徐琳琅满意一笑:“这还差不多。” 知道徐琳琅从前一直爱慕祁云照,担心徐琳琅会再发难,皇后示意苏昭节到她身边去:“王妃,过来坐。” 苏昭节在皇后身侧落座,那边的徐琳琅嗤之以鼻,扭过头去跟人说话了。 “本宫小瞧了她,”皇后拿着一把折扇掩唇,语气里压抑着咬牙切齿道,“在送她出嫁的前几日,她装出一副认命的乖顺模样,让我以为她不会再闹腾了,就把看管的人撤掉了一部分,谁知就叫他钻了空子,拿着一壶下了东西的酒去了上书房。” 上书房……自然是冲着天子去的了。 苏昭节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惊讶道:“陛下,真能接受她?” 说句难听的,这简直就是在luanlun……顺王可是天子同父异母的兄弟。徐琳琅当初还是郡主的时候,是在宫中由太后一手抚养的,说不准天子还抱过小时候的她呢。 苏昭节想想都觉得实在是……有些太不讲究了。 皇后冷笑了几声:“人家伪装成宫女,又给陛下递了掺药的酒水……一来二去的,自然就成了事。陛下醒来倒是说不能认此事,只是徐琳琅哭着说不给她名分,就一头撞死在殿上。” “闹着要自缢,不可开交,我倒是劝了陛下好几回,最后还是册封她做了淑妃。” 皇后说起此事就来气:“你别小瞧了她,不咬人的狗不叫!宫中妃嫔好些都在战乱中香消玉损了,陛下正觉得无趣呢,有了她,那自然是新鲜得很!” “如今……一个月能有七八日都在她那儿留宿。”皇后忿忿不平,“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就连我,也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 苏昭节想一想,这事的确怪尴尬的。 她正想着怎么岔开话题,却见徐琳琅的眼眸落在自己身上,眼中划过一抹毒色,就笑了笑,唤她。 “祁王妃,我今日倒有一桩事,要托付给你呢。” 苏昭节本能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得不走上前去:“淑妃请说。” 徐琳琅就招手上前两名宫人,娇滴滴地向她请安道:“给祁王妃问安。” “这是我宫里的两个宫女,侍奉了我这么久,如今也有二十出头了。”女子就笑盈盈道,“你瞧瞧,这样水灵灵的,我想着,她们在宫中枯老也浪费了好容色,随意嫁个平民百姓,又可惜了……” “不如,就请你带回去,”徐琳琅眼中阴毒之光大盛,几乎称得上毫不掩饰地,找人离间苏昭节夫妇的感情了,“留着侍奉祁王,抬举了做个姨娘什么的,这些宫里辛劳的宫女得了好归宿,本宫就安心了。” 苏昭节的一颗心沉入底,她转过眼眸,打量了一圈那二人。 身段窈窕,美貌惊人。倒不是苏昭节信不过祁云照对自己的情谊,只是放这么两个美人在眼皮子底下,谁都会心中膈应得很的。 她没急着开口答应下来,说到底,这种替宫女安排的事情,改由皇后来做。 徐淑妃此举,已经算是越俎代庖了。 果然,皇后是不会看着她这样作威作福的,沉声开口道:“淑妃,你要做亲,也该找个合适的,祁王夫妇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徐琳琅咀嚼着这个字眼,若有所思地笑了两声,“这世间,再深情的男人,也不会只有一个妻子。更何况,祁王妃过门两年了,不也才生下一个男孩么?多几人开枝散叶,自然更有保障些。” 苏昭节身后的筠儿听闻此言,笼在袖中的指尖不由得轻轻蜷缩起来。 苏昭节跟她挑衅的眼眸对上,倒不是觉得恼怒,只是无奈。 皇后还想说些什么,徐琳琅直接道:“就是陛下得知我的主意,给宫女安排了妥当的去处,也必定会十分欣慰的。” 她搬出天子来压制,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苏昭节见今日是不得不收下这二人,倒也干脆地点了点头:“淑妃娘娘的吩咐,臣妇不敢不从。” 徐琳琅见她低头,眼中划过一抹得意,“祁王妃知趣就好。”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是愿意留下做摆设,还是我再找门好亲事给她嫁了。 从宫内离开时,苏昭节后面的一架马车里,就坐了那两名宫女。 回到正院中,因为祁云照还没回来,暂且安排在侧院中住下。 至晚间,祁云照忙完了一整日公务回府时,苏昭节吩咐婢子摆上饭菜。 筠儿双手捧上一份墨鱼汤,将汤搁在了祁云照面前,低声道:“王爷辛苦,墨鱼汤是最滋补的。” 青年只顾着听苏昭节说话,听了此言,也没留意何处不妥,敷衍着“嗯”了一声。 正跟祁云照说起徐琳琅赠妾的事的女子倒是忍不住抬起眼眸,扫了她一眼。 “把她们都撵出去吧!”祁云照也懒得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费神,随口道。 苏昭节很快收回眸光,方才接着道:“这二人是皇妃所赠,恐怕轻易处置了会惹得天子不悦,恐怕还不得不留着。” 祁云照皱紧眉尖,“徐琳琅此番举动,就是为了让你我生出嫌隙来。” “这个我也明白。” 他叹息:“我是担心,把她们放在府里,会生出许多事端来。” 苏昭节只是道:“也只能暂且把她们当做摆设了。” 祁云照点了点头,陪她一起用过晚饭之后,就去书房里处理白日没能完成的事务了。 郎君离开过后,苏昭节便倚靠在窗下,随意翻看着手中书册,让楹儿去给那二人说,抬举她们做姨娘,随便指了一处院落住着。 “啪嗒”一声,有人推门而入,身旁传来搁下茶盏的一道轻响。 苏昭节抬起眼眸,发觉是筠儿。 想一想,楹儿细心体贴,筠儿做事则更粗枝大叶一些,这么久以来,自己似乎更信任楹儿,有时冷落了筠儿。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向她温声细语道:“筠儿,你也跟了我辛苦这么多年,楹儿如今跟汤掌柜在接触,你若是有心仪之人,不如也告诉了我,我好替你安排。” “王妃……” 筠儿俯身下跪,情真意切道:“奴婢……不愿离开王妃,还想继续侍奉王妃。” 苏昭节的眼眸就盯住了她,直看得筠儿心中发虚,方才收回去。 “也好,”苏昭节漫不经意地感叹一声,“你们都留在我身边,我也有知根知底的帮手。” 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上来看,自然不希望二人离开。筠儿这样说,仿佛就合了她的心意一般。 筠儿松了一口气,很害怕她会再度提起这个话头,忍不住转开话题:“人的确是知根知底的好,有些事情……与其便宜外人,不如让自己的心腹上位。” 苏昭节看向她:“筠儿,你的意思是?” “那两个姨娘……都是宫里出来的,跟王妃必定不是一条心。”筠儿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妃身份尊贵,不屑跟她们争什么。既然将她们抬举做了姨娘,王妃不如将身边的丫鬟也抬举一人……这样一来,可以制衡她们。” 苏昭节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失望,她不知筠儿何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野心大了,想做姨娘……苏昭节可不打算跟人分享夫君,一旦让筠儿成为姨娘,那可就是自己的对立面了。 若是到了那个地步,她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趁着筠儿还没陷入得那么深,还是尽早劝她打消这心思吧。 “两个宫女罢了,成不了气候。”苏昭节指尖翻过一页,似乎疲乏了,淡声吩咐,“你下去吧,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筠儿神色间难掩失望,也只得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又过了七八日,祁云照连那二人长什么样都没兴趣看,回府就来找苏昭节,有时事多就在书房将就一晚,得了闲就陪着苏昭节安寝。 那侧院里的两个姨娘,就像是两尊摆设,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两个姨娘经常过来,闹着要见她,苏昭节也懒得见,她们是徐琳琅的舌喉,会说什么,自己也想得到,不外乎是那些酸言酸语的。 一方面,她也是做给筠儿看的,好让她看清楚做不受夫郎喜欢的姨娘是什么下场。 只是筠儿倒是不常在她眼前露面了,苏昭节听楹儿无意中抱怨过,“筠儿没事就往侧院两个姨娘那边跑,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可说的。” 苏昭节听着,就记在了心上。傍晚时分,筠儿才从那边回来,眉眼间蕴含着一抹隐晦的得意和自信。 晚间,祁云照过来用饭过后,苏昭节便提起了两个姨娘的安置:“不如问问她们自己,如今王爷是不喜欢她们的,是愿意留下做摆设,还是我再找门好亲事给她嫁了。” 祁云照并不在意这种事:“你看着安排吧。” “好。” 于是苏昭节就请了两位姨娘来问她们自己的意愿,两位姨娘一个叫锦儿,一个叫绣罗。 锦儿倒是愿意出去,苏昭节就唤人帮她张罗着,凭借宫里淑妃身边大宫女的身份体面,还是能说到一户低门户的夫家为正妻的。 绣罗还是想着搏一搏祁云照的恩宠,对着苏昭节说话也不客气:“没见过谁家嫡妻做成祁王妃这样的,就连半个妾室也不许有,看着真是可笑。” 苏昭节懒得跟她分辨:“这是祁王府,我是祁王妃,规矩是我定的,轮不着你说三道四的。” 那绣罗却是不甘心一辈子坐冷板凳,大声叫道:“我可是宫里出来的,是淑妃娘娘赏赐的!你就不怕我去向娘娘告状?” 苏昭节冷笑了一声,“淑妃自己是个使见不得光手段上位的货色,你倒是把她的厚脸皮学了九成九!” 趁着绣罗没想到她敢说淑妃,一时愣住,她淡声吩咐:“把人拖出去,掌嘴五十,然后捆了扔回侧院里!” 楹儿连忙答应一声:“来人啊。” 很快,绣罗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捂住嘴拖出去了。 锦儿有几分后怕,幸好自己看事清楚,这祁王根本无心搭理她们,与其老死这王府,还不如另谋生路呢。 苏昭节派人将锦儿送回去,一转过眼眸,便见到一脸苍白的筠儿。 “筠儿,”她明知故问,“没事吧?” 筠儿听着庭院里传来的那一道道清脆的扇巴掌声,吸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没、没事。” “王妃……”筠儿从小丫鬟手中接过一盏茶水,递到苏昭节手边,胆颤心惊地斟酌着字句道,“虽然,您跟王爷感情是很好,可是一般的男子,都会纳妾的。与其等着他日后变心,您为什么不扶持您的心腹上位呢?家家户户都有姨娘,您看苏家,京城中那么多门户,妻妾也和睦……” 她一语未了,就见苏昭节伸手端起茶盏,动作干脆地泼了她一脸。 第一百五十章 纵火者 “奴婢……奴婢可都是为了王妃娘娘考虑……”筠儿咬紧唇瓣,苍白地替自己辩解道。 话音落下,便见楹儿从门外进来,皱紧眉尖地看了她一眼,转而望向苏昭节。 “王妃,如何处置这心思不正之人?” 筠儿这才幡然醒悟,原来苏昭节已经发觉自己的心思了……她连忙跪下,凄然落泪道:“奴婢……只是想替王妃分忧罢了!” 苏昭节抬眼望着她,这个跟着自己多年的丫鬟,人心都是会随着利益而改变,这一点她很清楚。 但是筠儿……和楹儿一样,她们对于苏昭节来说不是普通的丫鬟,更像是姐妹。 “我想着,”她深深叹息道,“不如就把你嫁给王府的管事?往后做管事媳妇,在府里也是能呼来喝去,有身份体面的,你觉得如何?” 这样既能断了筠儿不该有的念想,也算是给她余生保障了,不必时常见面,但若是日后筠儿改好了,苏昭节也愿意给她风光。 府里的管事……那也是奴才,她还是做奴才媳妇,日子又有什么盼头呢? 筠儿闻言,眼中划过一抹怨毒之色,咬紧唇瓣,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对着苏昭节磕头不止:“奴婢是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奴婢还想留在娘子身边……” 她一声一声地“娘子”呼唤着自己,苏昭节自认也有几分难以狠心,阖上双眸,半晌,才吩咐道:“暂且留在正院里伺候吧……将为二等丫鬟,月例减半,对外就说病了,不在人前伺候。” 如此一来,筠儿虽然能留在正院里,二等丫鬟却是不能近主子的身侍奉的。 等于是冷处理了。 筠儿连连磕头:“奴婢多谢娘子怜惜!一定安守本分!” 楹儿将她带出去,怕小丫鬟看见了不好想,亲自整理了筠儿的衣物行装,送她到了正屋后边的后罩房中,放下物件,叹息道:“往后你就在此静养,既然病着,也不必往前边去了。” 筠儿坐在罩房中的窗下,凝望着前院庭院中繁复的花树盆栽,如今已经入夏了,但花四时不谢。 那些都是祁云照特意山南海北找来的,派人精心呵护,就是为了让苏昭节闲时看一看,心情愉悦。 真好啊……她眼中妒意翻涌,怎么……自己就遇不上这样的男人,没有人来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呢? 看着楹儿准备离开,她忽然伸出指尖,一把攥住了她的袖角。 “我们姐妹一同侍奉娘子多年……”筠儿喃喃问道,“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她若是能做姨娘,自然是有自己想要荣华富贵的私心不必说,可是苏昭节……不是也能多一个助力,稳固地位么? 从前,她看苏家太太祝氏,在有喜不能侍奉苏老爷时,就会推举身边的心腹丫鬟上位。 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为什么苏昭节会这么大反应呢? “我们姐妹一场,想不到你竟然糊涂至此……” 楹儿望着她,看出她还是不明白苏昭节的一片苦心,低声解释道:“王爷跟王妃是何等的恩爱,王妃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勾住王爷。你看王爷是好女色的人?随便来个人,他就能收下?你真是,何苦去费那个心!” “你好生想想吧!这是王妃看在你我从小侍奉她的份上,给你留了体面,若是换作旁的人家,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包管你腿上的筋都要折了两根。” 楹儿还要去侍奉苏昭节,自然没有闲工夫跟她掰扯,很快转身离开。 筠儿独自坐在窗下,看着前边的热闹,只觉得双眸被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在铜镜前坐下来,拿起青黛描眉。 她也不算差吧? 楹儿那个蠢丫头,自己不知上进,以为得个糕点铺子的管事就足够了…… 她可不是那样眼浅的丫头! 筠儿想起一人,站起身来,见无人留意自己,从侧门悄悄出去了。 锦儿的夫家,苏昭节替她挑了一位朝中的八品小官,也算是年轻俊秀,二十三四的年纪,府里还有一名妾室,算是人口简单。家境虽然一般,但也是出门坐轿,回府有人忙前忙后伺候的。 锦儿很满意,跟那家一说,听闻是宫中出来的,身份不一般了,也答应了。 于是苏昭节就将她嫁出去了,不算正经出嫁,从侧门抬了一顶花轿出去,礼数倒是俱全的,那边给的聘礼,苏昭节想着她也不算是王府的人,就都给她带去了。 苏昭节将锦儿嫁了之后,听说绣罗很是不满,觉得她“假惺惺”的。 苏昭节整日有事情要忙,自然也没功夫留意她高不高兴。 只是次日傍晚时分,却见隔壁院落传来一股浓烟,伴随着人的呼救和尖叫声。 苏昭节不由得心尖一跳,楹儿搀扶她过去,来到隔壁的院子里时,便见火光冲天,三间正屋都被熊熊烈火燃烧着。 “知、知礼呢?” 这是安排在正院旁边的一间小院,地方不大,用以安置照看两个孩子的。 楹儿也惊慌而又茫然地摇了摇头。 苏昭节听了,一时气血上涌,往后昏倒过去。幸而祁云照也收到了消息赶回来,伸手搀扶了她一把,蹙紧眉尖,冷静地吩咐道:“把昭娘扶去边上歇着,这边有我。” 楹儿答应着,将苏昭节搀去歇着。 过了好一会儿,楹儿让婢子熬了一碗提神的汤药来,喂进去,她方才缓缓醒来。 “知礼和明德……”一睁开双眼,她就急着问道。 祁云照将两个孩子都带进来给她瞧,两个奶团子长得很快,已经会跑会跳了,只是脸上烧得烟熏火燎的,倒没有什么大碍。 苏昭节仔细检查他们一番,方才松了一口气,倒是明德小声问道:“姨母,是有人要害我们吗?” 苏昭节看着他,惊疑不定道:“为什么这么说?” “午睡的时候,”小明德小声道,“我睡不着起来玩,看见有人在窗外走来走去……” 苏昭节握住他的手不由得收紧:“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不认得……”明德仔细回想道,“不是平常照顾我们的人……” 苏昭节这才定了定神,向祁云照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祁云照转身去查。 过了一会儿,苏昭节确定了一下火势扑灭及时,只有两个扑火的小厮被烧伤了,方才安下心来。 她让奶娘把孩子带下去洗澡,就见祁云照带着两人进了门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妃……宫里徐淑妃派人来了。 楹儿低呼一声,扶着苏昭节慢慢走过去,祁云照冷声道:“纵火者就是这二人,一直在附近鬼鬼祟祟的,身上还发现了火折子。” 苏昭节深吸一口气,抬起指尖,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落在了其中一人脸上。 筠儿捂住脸颊,咬紧唇瓣,却不甘心地望着她。 是筠儿和绣罗。 倒是一丘之貉。 “如何处置,就交给你了。”祁云照知道她心中必定不平,低声示意。 苏昭节点了点头,看着他去收拾隔壁的断壁残垣,缓慢地在上首落座。 她盯着眼前的二人,眼中冷意森然:“是谁的主意?” 绣罗虽然敢做下此事,却没想到自己也被抓住,立刻高声辩白道:“不关我的事啊!是……是筠儿!火折子是她问我要的,我可不知她要做什么,我是冤枉的!” “你骗鬼呢?”楹儿反驳她话语间的漏洞,“一个火折子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的火势?必定是你早就悄悄买了许多,意图不轨!” 绣罗被拆穿,也只得无力道:“那,那也是筠儿的主意!是她……” “你胡说!” 筠儿则是反驳道:“是你说的,王妃出身一般,只是因为有孩子,王爷才会如此宠爱……只要除掉这个孩子,咱们才有机会!我是被你蛊惑的!” 绣罗见无法驳斥此言,方才冷笑了一声:“都到这份上了,王妃怕是把咱们两个扒皮拆骨的心都有了,你又何必急着做出这好像被诓骗的姿态来?你自己抱着什么心思,自己心里清楚!做了还不敢认!” 说着,绣罗就挺直了脊背,傲然道:“此事是我跟她做的不错,王妃准备拿我们如何?你可别忘了,我是徐淑妃身边的人。” 苏昭节点了点头,勾唇一笑道:“多亏你提醒,不然我还真忘了。” 绣罗神色间难掩得意。 “我原本只打算罚你六十大板,”她温声细语道,“你恐怕不知我跟徐琳琅的旧怨,如今看来,你的刑罚需要翻一倍才行。” “什、什么?!”绣罗一瞬间惊慌失措,面色如纸苍白,那不就是一百二十大板? 楹儿让小厮把她拖出去,绣罗高声呼喊道:“不!你不能打死我,我……我要去告诉徐淑妃,淑妃娘娘会替我做主的!” 楹儿也向她低声道:“王妃,恐怕打死了她,宫里会来人问罪……” “那就只留一口气,”苏昭节寒声道,“别叫她死了。宫里若问,我自然有话回他们。” “是!” 于是那绣罗就挣扎着被拖出去,庭院中传来惨叫声和杖打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那地上跪着的筠儿更是瑟瑟发抖,整个人颤抖不止。 触碰到她的底线时,苏昭节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苏昭节凝望着筠儿,对她多番纵容,也不过是因为前世罢了。 前世自己嫁入叶府,陪嫁也是筠儿和楹儿两个丫鬟。 一进门,自己就被叶老太太立规矩,寻了个错处要罚她的嫁妆,不仅如此,她还被罚跪在庭院之中。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她跪得双膝麻木肿胀,楹儿一直在旁边陪着她,筠儿去替她讨说法,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按照叶老太太的说法,她是在去的路上,不小心失足跌入池塘中,踩破了才结上的冰层,就这样一命呜呼。 苏昭节并不相信这种说法,筠儿不是傻子,不可能往湖面上走。 后来才查出,是她替自己质问叶老太太,被恼羞成怒的老夫人派人推进去的。 后来,叶望当上内阁大臣之后,楹儿也重复了她的命运,被叶望害死。 或许是阴差阳错,筠儿和楹儿二人,她们前世无论如何都是为了自己而死的,她今生就包容得更多一些,至少让二人安度余生。 可原来,人心易变。 前世那个为了她讨说法被叶老太太害死的筠儿是真的。 今日这个为了一己私欲要纵火害死她儿子的筠儿也是真的。 苏昭节深吸了一口气,阖上双眸,已经不愿意再见到她了:“你还想做姨娘吗?” 筠儿沉默,她等了半晌,方才接着道:“看来是还想了。” “我会完成你的心愿,不过余生,你就不必登祁王府的门了。” 三日之后,一顶小轿从祁王府的侧门出去,穿过街巷,在一座狭窄的府邸侧门口停下。 身着一条粉红色罗裙的筠儿从花轿里出来,看了看眼前的小门,有管事妈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转过身去。 “新姨娘,请随我来。” 到底是姐妹一场,楹儿还是去送了她一程,回来的时候,发觉苏昭节坐在窗下看书,虽然在看,但书卷迟迟未曾翻动一页。 “送出去了?”她轻声问道。 “是……”楹儿感叹不已,“但愿她不会后悔吧。” 筠儿是过去做那边的侯爵府大公子的第九位姨娘的。 苏昭节丢开书卷,懒得再提此事,转而问道:“绣罗那边?” “绣姨娘被打得半死不活,如今一日三餐都要人喂,连话都说不了。”楹儿回道,“奴婢听大夫说了,要养上几年才能好呢。” 苏昭节点了点头,估计宫里暂且还没收到消息。 “对了,把两个提拔做大丫鬟的,带来我见一见。” “是。” 楹儿就出去,唤了二人进来。 只见一个脸圆圆的,说话清晰又温柔,唤作栀儿。另外一个瘦高个子,举动干脆利落的,唤作棠儿。 栀儿和棠儿是从她嫁进祁府就跟着侍奉的,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尽心尽力,经过她的考察,二人都不错。 栀儿擅长厨艺,棠儿则是从前在祁家名下的药铺做活,对药材很熟。 苏昭节将二人的月例涨了一等,只比楹儿的略矮一点,二人都喜不自胜。 提拨了两个丫鬟之后,她观察了两三日,二人各有所长,做事都挺利索的,安下心来。 第四日时,楹儿从门外进来,神色不由得紧绷,低声回禀道:“王妃……宫里徐淑妃派人来了。” 按照徐琳琅的脾气,必定要来问罪的。苏昭节倒也并不惊讶,只是问了一声:“王爷呢?” “王爷午后有事,去军营了。” 看来是挑准了时候来的,苏昭节挑了挑眉:“冲着我来的……走罢,别叫人家等久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苏昭节突然接到消息——苏老爷病重。 来到花厅之中,果然宫里来的一名大宫女已经端坐于座椅间了。 苏昭节缓步上前,不待她先开口发难,吩咐丫鬟道:“端茶点来,可别怠慢了淑妃娘娘身边的红人!” 那宫女原本张嘴就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的,被这一打断,气势无端矮了三分。等苏昭节入座之后,方才阴沉着一张脸,冷声质问。 “听说,祁王妃将淑妃娘娘所赠的两个宫女都处置了?淑妃听闻心中不安,特意让奴婢来问一问。” 苏昭节就先“嗐”了一声,指尖捏着罗帕,学着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一样,抱怨起来:“那锦儿也就罢了,绣罗姑娘……说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我都怕污了淑妃的名声!” 这话听着大有缘故,那宫女少不得皱眉道:“她们可都是淑妃身边有体面的丫鬟,怎么祁王妃说得这样不堪?王妃怕不是对淑妃娘娘有意见?” “我哪里敢呢?”苏昭节说着,皱紧眉尖解释道:“那绣罗,看着不声不响的,却是个狠角色!我也如她所愿抬举她做了姨娘,她却记恨于王爷不去宠幸她……竟然放了一把火,要烧死我儿子!” 那宫女没想到内里还有这一遭,一来也是前几日祁王府发生的火灾,因为一下子就查出凶手,就自行处理了,没什么风声传到外边去。 那宫女定了定神,反问道:“那小公子可有事?若是毫发无损,她也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苏昭节立刻抓住对方想要大事化小的话语漏洞,眯起双眼冷笑道,“孩子没事,是他自己福大命大!跟想要害人的人可没什么关系,她起了这样的坏心,没当场打死已经算我发善心了!” “难道祁王妃非要这样咄咄逼人,不给淑妃一个面子?”那宫女见此事无从辩解,也只得搬出身份来压人。 “咄咄逼人?”苏昭节一手拍在桌案上,一手指向门外的方向,“我若是抓了她去见官,那才是闹大,传到外边去,就连淑妃都没脸。如今已是小惩大戒,给淑妃娘娘留了情面了。” 那宫女一时被噎住,哪里敢真跟着她去见官,转而提起另外一人:“那锦儿呢?你无缘无故地把她随意嫁了,不就是善妒,不愿让其他女人接近祁王爷么?” 苏昭节就温声道:“锦儿是过去做正头妻室的,你以为,谁都愿意做个偏房妾室一辈子?人家虽是宫女出身,却看事清楚,我也愿意帮她的忙。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这样肮脏了?” 宫女被她反将一军,不由得抿紧唇瓣。这位祁王妃倒是个难啃的骨头……怎么着都抓不住她的错处! 二人僵持许久,宫女别无他法,也只得站起身来,傲然道:“奴婢回去回明了淑妃娘娘,不管怎么说,祁王妃这样对待娘娘赏赐的人,都太过不给颜面了。” “若是淑妃娘娘接下来有什么责罚,还请祁王妃心甘情愿地受着才是!” 苏昭节也就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敷衍地“嗯”了一声。 那宫女被她漫不经意的态度气得够呛。 虽然放了狠话,但是徐琳琅或许也知道自己不占理,接下来的几日,只是派了个太医来给绣罗看伤,算是隐晦地提醒自己一声“绣罗是我的人”。 苏昭节由着他去,除此之外,倒是再无其他的举动了。 入了秋,天色转冷,苏昭节突然接到消息——苏老爷病重。 彼时她正在祁太太的房里跟她请安闲话,两个孩子在地下玩。得知汤业成送来的消息,倒也不算惊讶,毕竟她隔几日就要过问一下两个姨娘下药的速度。 能抗到这会子才病倒,已经算是身子骨不错了。 她就装出一副惊讶而又慌乱的模样来,眼中有泪将落未落。 “这……怎么会?” 祁太太还宽慰她道:“听说苏家老爷对朝政之事都不怎么上心,他还有一个疯了的女儿和爱赌的儿子,恐怕辛劳得很。会生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个理由很好,苏昭节心想,外边的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却无人得知,他整日窝在府里,不是抽大烟酗酒,就是跟两个姨娘厮混。 “是……”苏昭节屈膝行礼时,眼尾处恰好有一滴眼泪落下,“那昭娘就回娘家去探望一二了。” “去吧。”祁太太很是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你不必担心这府里的事情,自然有管事们呢。若是亲家公实在不好……住下照顾几日,送他最后一程,也是做儿女的一份心意。” 苏昭节倒是没想着在苏府住,看一眼应该就会回来。不过她还是乖顺地答应了一声:“是,婆母慈心。” 出去回廊之下,方才听汤业成详细说了一下:“苏家的几门亲戚都来了……苏太太那边的亲戚也来了,如今正忙乱着呢。” 这么严重?苏昭节挑了挑眉,“看来是快了?” “原本的毒药是慢性的,不会发作得这么快。”汤业成道,“苏老爷纵情酒色,胡吃海喝……催化了药的效果。” 苏昭节就慢慢地“嗯”了一声,有这么多人送他,也算是成全了他一辈子想要的呼来喝去,不算孤单。 马车早已准备好了,因为苏老爷快不行了,她还让楹儿带上了自己的被褥和衣物,或许真要小住两日了。 马车在苏府门口停住,苏昭节搀扶着栀儿的手下地,抬眼便见一位姨娘许氏在府邸门口等待着。 她走上前去,许姨娘伸手扶住她,在她耳畔低声道:“主子,事成之后,我想离开京城……” 苏昭节抬起指尖,一面往里走,一面拍了拍她的肩头,“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说话之间,见来到正院的花厅之中,一众脸熟的、脸生的亲友都看过来,她神色转眼间变得悲痛起来,捏着罗帕,擦拭着湿润的眼角。 “王妃,”许姨娘就也十分自然地劝慰道,“知道您伤心,如今不是伤怀的时候,还是去看看老爷吧。” 苏昭节环顾一圈,倒是没见着嫡母祝氏和苏兰节、苏耀宗,不由得心头感觉古怪。 她就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克制着悲伤一般,穿过众人进了内室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好像自己是登门来讨饭的乞丐一样! 才穿过珠帘,就闻见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郁药香,直熏得人头疼。病人身上的味道大都不会好闻,再加上不通风,混合着药味,当真是要把人熏晕了。 她压抑着这股熏人的味道,缓步上前,就见另外一名胡姨娘坐在榻边,正给榻上躺着的男人喂药。 见苏昭节来了,胡姨娘识趣地给她让了让,让她凑上前去,看了看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苏老爷。 苏昭节如今倒不是伤心,苏老爷恐怕也并不稀罕自己伤不伤心,只是感慨万千。 在官场上谋算了这么多年,把女儿都当做联姻的筹码,唯利是图,最后却是这样凄惨死去。 苏老爷看了她来,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张开唇瓣,沙哑着声音问道:“怎么倒是你来了……耀宗呢?” 苏昭节也正想问呢,为了这么个宝贝儿子,豁出这张老脸了。最后的时光,看一眼少一眼的,他却不知去向了。 苏昭节看出他这会子也并不想见到自己,索性也懒得装什么“父慈女孝”了。 “父亲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苏昭节开玩笑,“怕不是,外边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吧?” 苏老爷听出她话语中的嘲讽,努力平复呼吸:“你……你胡说八道!你存心回来气我是不是?你这个……” 猜都猜得到会骂自己些什么,苏昭节站起身来,懒得听了,“父亲别骂了,我可是你亲生的骨肉,你骂我,不也是在骂自己么?” 苏老子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伸出指尖,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苏昭节也怕真把老头子气死,那自己可就说不清了,站起身来哀戚道:“父亲好生歇息吧。”就出了内室,去花厅里了。 花厅里,或坐或站,真叫一个热闹。 一位中年妇人盯着她打量了两圈,冷着脸开口道:“你就是二娘子昭节吧?” 苏昭节在上首坐下来,闻言点了点头,看着对方,却似乎并无什么印象:“你是……” 那妇人才要开口,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和劝阻。 “公子,你上哪去了?慢些,别冲撞了人!” 片刻间,苏昭节才抿下一口茶水,就见消失的苏耀宗出现在眼前。 他一身淡青色罗衫,衣襟是松松垮垮的,穿得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是不知从哪个小花娘的被窝里爬起来,自己随便一穿跑回来的。 苏耀宗进了厅内,却不是急着去看苏老爷,眼眸定在她身上,大叫一声:“苏昭节!” 说着,上来就要拉扯她,幸而被楹儿和棠儿拦了一下,没能让他近身。 苏耀宗沉溺于女色,连书都不读了,更别说什么习武,小鸡崽子似的发虚,就靠一点力气,连丫鬟用力都推不开。 苏耀宗索性也不再使劲,向她叫骂道:“快给我一笔银子,快点!只要你给了钱,我发誓往后再也不烦你了!别磨磨唧唧的!” 苏昭节倒是被他说得一愣一楞的,这天底下没见过借钱的像大爷,被借的像孙子的。 他口气这么冲,苏昭节险些都要被气笑了:“你这叫什么话?我问你,父亲在内室躺着都这样了,你还往外跑?去哪儿了?” 问起此事,苏耀宗就神色闪烁着不肯说了。 “你管得着吗?!”他十分不耐地朝她摊开掌心,“把银子给我,快点!我有急事,你要是不给我,父亲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这话说得可就十分不讲究了。一旁有人劝道:“耀宗,可不兴这么嘴里没个遮拦的。” 内室里还躺着一位呢……人家耳朵还没聋,就在这说些晦气话。 “要你管了?!”苏耀宗看上去非常急迫,想也不想地冲对方破口大骂。 那人面色不虞:“我们可是你的长辈!” “长辈?”苏耀宗就环顾一圈,冷笑了两声,“平时不登门,如今看着我父亲不行了,就来上门,怕不是趁机瓜分苏家,想占便宜吧?” 苏昭节虽然不喜欢他,但却觉得他这话说得不错。这些亲戚围在此处,不过就是看苏兰节疯了,苏耀宗支撑不了门户,自己如今身份高贵,看不上苏家这点三瓜两枣,想趁乱拿点什么罢了。 那亲戚被他骂得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扭过脸去不说话了。 花厅内余下这些亲戚,也都被戳中了心思一样不吭声。 苏耀宗也顾不上纠缠旁人,就死死地盯住了苏昭节。 苏昭节当然不可能给他的,摇了摇头道:“你怕不是拿着去赌吧?若是如此,我给了你,让你去赌钱,岂不是害了你?” 她扫过一眼内室的珠帘:“父亲知道你借钱去赌,也不会安心的。” “你!”苏耀宗气得跳脚,感觉整个人都陷入疯癫状态了,“你不给是吧?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臭婊子!小爷我不稀罕呢还!” 说着,苏耀宗在花厅内转了一圈,抱起两个古董花瓶,就又飞快地跑出门去了。 苏耀宗就这么来了又走,甚至都没顾得上看一直挂念着他的苏老爷一眼。 有人低骂了一声“不孝子”,苏昭节吩咐棠儿:“找两个人跟着他,看看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是。”棠儿领命离开。 “昭娘,”苏昭节还没缓过神来,就见方才被打断的妇人接着说下去,“我是你三姑妈呀!你连我都忘了?如今这苏府,祝氏病得昏昏沉沉的,兰娘又疯了。听说你做了祁王妃,如今恐怕只有你能主事了。” “我们这些亲戚,大老远的赶过来,也很不容易,你明白吗?这一来,府上却连顿好饭菜都做不出来……” 苏昭节顿时了然,她这位三姑妈,向来是个尖酸刻薄的主儿。她小的时候,因为是庶出,可没少被这位登门做客的姑妈无视,给礼物也只给嫡出的那两个。 苏昭节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姑妈的意思,是要饭吃?” 说着,她不待三姑妈反驳,转过身吩咐楹儿:“姑妈要饭,快让厨房预备饭菜!” 楹儿会意,一面往外走,一面感慨道:“这是怎么搞的?这府里穷得都要客人自己讨饭吃了!” 她们主仆这一番表演,几乎没将三姑妈气得发抖,面色阴沉。 她只是借饭说自己来不容易,暗示苏昭节给些路费和谢礼,谁知被她这一说,好像自己是登门来讨饭的乞丐一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她们……都没用了…… “丫头片子,自以为如今成王妃了,就自命不凡!”三姑妈忿然骂了两声。 “我看你这模样,攀上高枝儿去了,恐怕日后都不会搭理我们这一帮子穷亲戚!” 三姑妈就冷笑了两声,到底是透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这么着,这里办白事宴请宾客也要银子,往后每年的过年过节走亲戚也要送礼!你如今折准了给我们,往后我们再不烦你的!” 这就是要一笔钱将这些亲戚斩断关系了。 不过苏昭节并不觉得他们这些乌合之众能怎么烦自己,只是听姑妈说个有趣罢了。 苏昭节就笑了笑,问道:“姑妈要多少?” 三姑妈说了个数:“五千两!”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苏昭节心中止不住的冷笑,真当她是印银子的。 真是有趣!五千两,她有,但不会给这些人!喂饱了一回,必定就有第二回。长此以往,胃口越来越大,贪心不足蛇吞象! “三姑妈不必说这样的话,”苏昭节也就反唇相讥道:“张嘴就要五千两,打量我是个傻子不成?虽然是亲戚,可你们在座的许多人……恐怕从前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吧?” 她这也是实话。从前在苏家,自己是姨娘生的偏房妾室,这些亲戚有哪个把她当正经侄女外甥女的?不都是去吹捧苏兰节了? 可惜的是苏兰节如今疯了,他们要银子,要好处,只能问自己张口。 即便是低头求人,却还摆着长辈的架子,认不清如今的时势,已经是自己身居高位,他们该来求着她才是! 她的话音落下,三姑妈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伸出指尖指着她,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我们都是你的长辈,不管怎么说,你也该对我们恭恭敬敬的!” 苏昭节抬起指尖扶正了一下发髻边的珠钗,闻言漫不经意道:“三姑妈,我这不是唤你了么?这就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她身后的栀儿见那刻薄妇人还要开口,高声示意道:“我们王妃身上可是有一品诰命的!只能对宫妃天子皇后行礼,你们是不配的。” 那三姑妈原本还想搬出长幼的理论来压苏昭节,谁知她却搬出了皇权,再是满心的愤慨,也只得忍耐住,拂袖而去了。 三姑妈显然是主力军,见苏昭节态度强硬,她一走,余下原本有些嘟囔不满的亲戚也都哑巴了。 恰好这时,楹儿一脸认真凝重地回来,在她耳畔低声道:“苏耀宗欠了赌坊的钱,被打断了一条腿。” 原来如此……欠了赌坊的钱,难怪如此着急呢。苏昭节闻言只是挑眉,说白了,苏耀宗也该有人治一治,没有人给他兜底,他才能长教训。 很快,门外哭爹喊娘的声音传进来,一队人抬着担架,将担架上的人放在花厅里,转身就走了。 苏耀宗哭嚎不止:“爹!娘……救命!” 二房的老爷和太太(苏棠节之父母)跟着一起来了,据说是恰好在路上看见他被人从赌坊里抬出来,还好心替他找了一家医馆上药包扎了一下。 听见这声响,就连养病的祝氏也被夏妈妈搀扶着过来,见了这一面,扑过去大叫着:“我可怜的儿子!”母子两个抱着大哭。 “那些人说了,”二老爷皱紧眉心道,“往后要是没钱还去玩,还不上钱,就打断另外一条腿。耀宗,你往后改改性子,别去那乌烟瘴气的地方了。” “不……不行!” 听得此言,苏耀宗却是立刻反驳道:“我要去……紫英还在等着我呢!我还要赌钱……去春月楼,给她赎身!” 苏昭节听得顿时无语,他赌钱甚至是为了给伎子赎身,跟没脑子似的。 苏昭节原本心口隐约生出的一点可怜,又被压抑了下去。 不值得可怜这种脑子拎不清的人。 苏耀宗却是一转眼就看见了她,立刻挣扎着还想求她:“二姐姐,二姐姐!算我求你了,你就给我银子吧!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祝氏也随之怨毒地看向她:“你……你这个恶毒的女子,害了我不说,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弟弟……去送死吗?!” 苏昭节往内室示意了一眼:“害你的另有其人,不必将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而且……你如今已经长了教训,就该知道赌坊那样的地方黑得很,不该再去了才是。自己还要去,那不是作死吗?” “我不管……”苏耀宗想要拉拽她,“我就要紫英!她说她对我一见钟情……我不能放任她深陷于烟花柳巷,我爱她……我一定要救出她!你这个冷漠的人,你……你给我滚!” 苏昭节原本还想做样子,尽所谓最后一份孝心,谁知他却这样说。 她索性也不多留,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王妃可不能走!”有亲戚劝阻,“这府里若有白事,还要人安排呢。” 这时,却见原本一直在内室侍奉的胡姨娘走出来,看见她面色沉重地出来,众人都不免安静下来。 胡姨娘环顾一圈,眼眸落在苏昭节身上。 “王妃娘娘……老爷请您进去,有最后一句话要交代。” 苏昭节缓步迈进内室,一眼看见了地下吐的鲜血,估计就是这一会儿了。 她缓步上前,不远不近地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想不到,父亲最后要见的人,竟然是我这个一直被你轻视冷待的庶女。” 苏老爷要死了,思维反而变得清晰几分。 “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苏老爷气若游丝地呢喃着,“一直对你不怎么样,当初……对你母亲也不好。” 苏昭节轻轻叹出一口气:“父亲知道就好。” “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苏老爷双眼发直地轻声道,“耀宗……只是生性爱玩了一些……你别、别让他把性命玩丢了……保住他的命,我在地下也会感激你的。” 苏昭节听着,并不觉得惊讶,毕竟这个好大儿可是他的宝。 自己在他心里只不过是根草。 她挑眉反问道:“那祝氏和苏兰节,你就不叮嘱我照看她们了?” 苏老爷阖上双眸:“她们……都没用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也不顾是姐夫不姐夫了,就急着贴上去的,可不是没教养么? 她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如今有几分用,所以他才愿意最后托自己照看他的好大儿。而祝氏母女病的病,疯的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自然连见一面都嫌看着烦。 苏昭节轻轻嗤笑了一声,果然在这个儿子面前,其余的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苏昭节确认了他断气之后,方才款款站起身来,哀戚地呼唤着:“父亲,父亲!” 身后有人闯进来,查看苏老爷的具体情况,随后哭倒了一片,一众亲友假戏真做,个个哭得眼泪汪汪的。 祝氏因为身子孱弱,急火攻心之下,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苏耀宗又想趁乱从府里偷东西去赌钱,苏昭节让人把他打晕了,直接关在柴房里,定时送饭别饿死了就行。 疯疯癫癫的苏兰节也在府内混乱时,避过看守逃了出来,她一看见苏昭节,好像疯癫之症越发加重了,“哇啊”一声大叫起来。 “你……是你杀了我父亲,是你!”苏兰节口中颠三倒四的,“你还杀了好多人……你还害了我,你、你这个大魔头!” 苏昭节作为苏府如今唯一清醒的女儿,真是甩不开这处理白事的锅了,见她还是疯疯的,唤人带下去看管起来,“别让她闹。” “是。” 棠儿去配使人镇静的药物,把苏兰节拖走了。 次日一早,苏府里外的白灯笼就挂起来了,亲友皆着素衣,苏昭节安排了一整晚,还算是妥当。 得到风声的远亲也来了一些,楹儿带着两个管事妈妈在门外迎接。 苏昭节倚靠在木椅上,听着底下人的回禀仪式的安排,抬眼却见一抹眼熟的身影进来。 不是旁人,正是叶望。 叶望也是一身素蓝色布衣,神色肃穆悲伤,只是她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才发觉,是叶望沉溺于酒色之后,身形佝偻了一些,像是个散漫的人,已经没有从前的意气风发了。 叶望上前,向她见礼:“王妃娘娘……不知明德在王府过得可好?” “好着呢。”是关心孩子,苏昭节自然愿意给他这个面子答道。 “那就好。” 叶望仿佛随口一问似的,点点头上前给苏老爷敬了三支香,随后被婢子引去隔间落座时,仿佛突然有事般问道:“对了,不知府上的更衣室在何处?” 更衣就是如厕的文雅说法,婢子不疑有他,带着他从后门出去了。 苏昭节收回了视线,眼尾余光却瞥见一人进了门来。 相貌不凡,一身应景的素月白色长衫,长身玉立,来到她身旁,苏昭节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苏老爷病逝,”祁云照低声解释道,“我就从军营中赶来了,这种事情繁琐,怎么能让你一人独自忙着呢?” 他带来的护卫也接替了一些杂事。 苏昭节心头一暖,青年还从怀中取出一包油纸包,递给她,打开来看,是几块新鲜出炉的樱桃酥。 “我正想着这个吃……” 二人浓情蜜意地说着话,却没留意到,身影落入一旁屏风后看着的母女二人眼中。 此二人正是祝氏的亲大姐和女儿陈秋娘。 “那就是祁王……” 陈秋娘望着那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心口处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身旁的祝大姨见她如此反应,明白了七八分,推了她一把道:“走,咱们也是她的亲戚,打个招呼怎么了!” 说着,就拽着陈秋娘上前去,向祁云照满脸堆笑道:“这位便是祁王爷吧?果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我是昭娘的大姨,这是她表妹。快,秋娘给表姐夫打招呼呀!” 她将自己女儿推上前去,陈秋娘脸颊绯红,期期艾艾地行礼:“秋娘见过王爷……” 祁云照见二人是苏昭节的亲戚,微微点了下头,当做回应。 打过招呼后,二人却还未曾急着离开。苏昭节看那陈秋娘一双眼眸不住地往祁云照身上扫去,就明白二人打得是什么算盘了。 她倒也并不担心,慢条斯理地吃着樱桃酥。 陈秋娘被她母亲掐了一把,连忙找话题道:“王、王爷……喜欢吃樱桃酥么?我会做……明日有机会,做给王爷尝尝味道吧?” 祁云照这下就觉得有点烦人了,他往苏昭节身旁走了一步,跟陈秋娘拉开距离,这才冷声道:“我不爱吃樱桃酥。” 如此干巴巴的一句回绝落下,祁云照就把二人当空气地继续跟苏昭节说起闲话来。 陈秋娘到底面皮薄,站在那里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眼中有泪珠落下。 祝大姨却是不许她走开,二人一直等到祁云照被护卫叫过去有什么事,方才凑近苏昭节,一脸的殷勤笑意道:“昭娘,你瞧瞧你表妹,容貌身段都不错,而且你们又是表姐妹,往后若是在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彼此也可以互相照应,岂不是喜事……” 苏昭节一眼就看出了这厚脸皮的老姨是要做什么,咬着樱桃酥漫不经意道:“打消你那点小算盘吧,想撬我的墙角,没那么容易。” 说着,她扫了一眼一旁害羞又期待的陈秋娘,给出评价:“这样的容貌,在京城贵女中可是不够看的,你就别做那美梦了!” 陈秋娘被人当面这样刻薄地点评了一番,再也忍不住,捂住脸转身跑了。 祝大姨则是面色一沉:“昭娘,没必要这样说人吧?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 苏昭节伸出手去,朝她摊开掌心:“祝姨,既然你自认为是我的长辈,那就把这些年的压岁钱补上吧?” 这祝家大姨是嫡母祝氏的娘家姐姐,跟自己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了。 从前摸寻不着,如今却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祝大姨又哪里舍得拿钱给她,因此只是愤恨地骂了一声“没教养”,转身就去追陈秋娘了。 苏昭节还在她身后叫着:“大姨说得没错,这一见着个男人,也不顾是姐夫不姐夫了,就急着贴上去的,可不是没教养么?” 这话她就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 周围好奇猜疑的目光望过来,祝大姨沉着脸快步离开。 她在拐角处找到了独自哭泣的陈秋娘,恨铁不成钢道:“你哭什么?事情难道就定了,没有转机了?” 陈秋娘咬紧唇瓣:“那我还能怎么办?祁王跟苏昭节……说话那么过分,我难道还要不知廉耻地贴上去受人耻笑?” “谁说你就一定会被人笑话?”祝大姨自有一套歪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想想以后,你若是真成了祁王的妾室,锦衣玉食、前呼后拥,那样的日子你不想过?” “当然想了!”陈秋娘被她说动了,可还是迟疑着,“可是,我还能怎么办……” 祝大姨眼中划过一抹暗芒:“怕什么?我有法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表妹死皮不要脸勾搭表姐夫,是不是违背了道德。 晚间,关系亲近些的亲友就在苏府睡了,忙碌了一整日,苏昭节也累得很,这时却见楹儿慌忙跑进来道:“王妃快去书房看看吧!” 苏昭节原本也已经够累了,见她神色不一般,只好跟着过来。 祁云照就在前院的书房里暂且歇息一晚,这会儿他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面前跪着的一名柔弱女子,身旁还有一位中年妇人,低声辩解些什么。 苏昭节迈进门槛,垂眼扫过一眼,正是她所谓的“表妹”陈秋娘。 一看陈秋娘一身轻薄得遮不住肌肤的纱裙,发髻松散,捂着脸哭泣着,她心里就明白了三分。 “昭娘来了!”祝大娘一看见她,倒是不复白日的蛮横,连忙上前道,“你瞧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祁王爷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把秋娘的手腕都拧得发肿了!” 苏昭节一看陈秋娘的伤势,忍不住轻轻嗤笑出声:“想必她是从背后靠近王爷的吧?悄无声息的,王爷不知是谁,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表妹也是,好端端的,做这种见不得光的行径干什么?” 祝家母女闻言,都不由得对视一眼,知道理亏,只得耍赖道:“秋娘被祁王伤了这么重,若是留疤可怎么好?你们两口子也别说别的,反正这伤你们肯定要给个说法,补偿我们。要么,就让秋娘给王爷做妾室,算是弥补!” 这是想玩赖的,赖到王府里去? 祁云照早已不耐烦,若不是看二人是苏昭节亲戚的面子上,早就让人套上麻袋打一顿赶出去了。 闻言,他冷声道:“你们当王府是收容所?” 什么脏的臭的都能进去。 那祝大娘的面色就变得不好看了起来:“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若是去衙门告你打伤民女,你也脱不了干系!” 竟然拿这种事情来威胁人? 苏昭节只觉得可笑,你不能告得准不提,这母女当真是狗皮膏药,沾上就甩不掉! “大姨要告?”苏昭节冷声道,“正好,我这里也要告衙门。” 祝大姨怀疑道:“你要告什么?” “问一问衙门,这表妹死皮不要脸勾搭表姐夫,是不是违背了道德。” 苏昭节说着,就盯住了陈秋娘。陈秋娘被他们夫妻两个轮番羞辱,已经欲哭无泪,恨不得一头撞死了。 祝大姨闻言大怒,理直气壮道:“让秋娘跟你作伴有什么不好的?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小肚鸡肠,果然就算当上了王妃,还是个偏房庶女,小家子气!” 一语未了,却感觉脸颊上一疼,祝大姨缓过神来,不可置信地捂住脸。 “你……你竟敢打我?!” 苏昭节抽了这一巴掌后,就在祁云照身边坐落了,似乎也懒得自己开口了,直接吩咐道:“把这两个厚脸皮的人捆起来,各打二十巴掌。” 楹儿应声而去,祝大娘吓得往后退开两步:“你……你竟敢?我要去报官……” 还没骂完,楹儿招手唤来两名粗壮的婆子,上前干脆地把二人捆起来,随后就左右开弓。 “啪——” “啪——” 二十巴掌,打完也是很快的。 “王妃,打完了。”楹儿转过身来,向她报数。 苏昭节放下喝了最后一口的茶水,这才看向地上跪着的二人。 祝大娘的头脸都被打得肿胀起来,陈秋娘也是脸上通红的巴掌痕迹。 祝大娘此刻还不服气的模样,含糊不清地叫骂着:“贱人……” 看来当真是气急败坏了。 她淡声道:“京城中有一座教善司,专司教训各家不懂规矩、犯下恶事的女眷,我看你二人,倒是很适合那里。楹儿,安排吧。” “是。”楹儿答应一声,让人将母女二人抬走了。 那二人被拉拽走的时候,口中还在叫骂不止,不过再怎么不甘心,沦为阶下囚都已成了定局。 待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被拖走,苏昭节才忍不住朝祁云照感叹一声:“你从前做少将军的时候,怎么感觉没有这么多小妖精扑上来?” 祁云照倒是认真解答:“从前京城中世家权贵众多,我在其中不显得凸出。后来经历了康王之乱,许多权贵都被牵连获罪,从此消声觅迹。咱们家不降反升,自然变成众矢之的了。” 她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你还敢说?如此招蜂引蝶,你很得意是不是?” 青年忍不住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我跟昭娘对彼此的情分,岂是那些人可以比的?” 听他这样说,苏昭节才觉得舒心了一些,傲娇地“哼”一身:“你知道就好。” 二人晚上难得有空一块坐下说话,祁云照就忍不住提起一事来:“听成妈妈来报,说是母亲近来头晕得很,我已经派人请太医明日进府看看去了。” 苏昭节听着,也不由得担心起来:“等苏府的白事办完,咱们就回去给婆母请安吧。” 从前好像没听说祁太太身上有哪里特别不好,病得沉的。突然有疾,的确令人担忧。 “好。” 夜深人静。 府内西南角的一间厢房里,叶望蜷缩在树丛后边,看着门口守着的人打了个呵欠,将门锁上之后,就转身离开,回去睡觉了。 趁此机会,他立刻上前,戳破了糊窗户的纸,往里看去。 只见苏兰节手里拿着一枝桃花,嘴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地把桃花往自己发髻间插。 看那神态,的确是疯了无疑。 叶望确定是她,用随身携带的匕首破开窗户,跳了进去。 疯了的苏兰节也并不惊讶害怕,只是盯着他看:“你是谁?你是不是来找我玩的?” 叶望一手拿过桌案上的烛台,靠近她,仔细地打量了一圈,这才沉着脸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我是你夫君啊。” 闻言,苏兰节盯着他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我是贵妃,那你就是陛下了?陛下!” “不是,康王!”叶望忍不住抓住她的肩头一阵摇晃,“关于康王的事情呢?你还记得多少?” 苏兰节被他一晃,好像更晕乎了:“陛下……臣妾的头好晕啊!你是不是要封我做皇后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望心中不由得一阵失望,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不知还记得些什么。 自己今日打着如厕的幌子,在苏府里搜寻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她被关在此处的。 叶望要找她,也是为了那一桩近来京城中的传闻。 第一百五十七章 要我跟四弟妹一起,帮着你协理府中事务的。 据说康王的党羽覆灭之后,有剿灭他们的人听说了只言片语,说是康王埋了一笔谋反的资金,上万的白银和黄金,如今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许多人都在悄悄搜寻这笔财宝的下落。 叶望赌钱酗酒也是要银子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能一夜暴富的机会。 他剑走偏锋,觉得当时康王宠爱苏兰节,她必定知道点什么。 谁知人却疯了。 想一想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叶望从怀里掏出一块糕饼塞进她嘴里,低声道:“我后日找大夫来给你看病,你记得就在此处等我啊!” 那糕饼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苏兰节爬过去捡起来吃掉。 叶望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苏老爷的葬礼结束之后,苏昭节把那些打秋风的亲戚都打发走,夫妇二人才回了祁王府中。 苏昭节这几日都没得空梳洗一下,一回正院里,就见自己两个孩子跑过来扑进她怀中。 “母亲!” “姨母!” 苏昭节弯下腰,将两个孩子都抱起来,只觉得沉甸甸,很是坠手。 “都是大孩子了,还要抱抱呀?羞羞!” 她抱了一会儿,感觉有点不舒服,将两个奶娃娃放下来,让奶娘抱走了,无奈道:“我抱不起你们了,跟着奶娘玩去吧!” 两个孩子也不觉得失望,转过身又笑嘻嘻地跟着奶娘跑走了。 楹儿端了茶盏进来,给她奉上,见状忍不住一笑:“王妃是开明的人,两个孩子养得脾气都很好。” 从没有厚此薄彼的行为,两个孩子感情也很好。 苏昭节喝了一口茶水,突然觉得心口处闷闷的疼,小腹也不由得微疼。 她面色苍白,呼吸也不稳,楹儿无措道:“这……茶水都是奴婢亲自烧的啊,应该不会有问题。” 见她疼得厉害,栀儿也忍不住道:“奴婢去请大夫!”转身一溜烟跑了。 过了一会儿,跟大夫一起过来的,还有祁云照。 栀儿图近,直接去祁夫人所住的慈安堂把照看的大夫请来了,恰好在半路上遇见祁云照,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没事的。”见苏昭节害怕,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 苏昭节阖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等待着大夫诊脉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那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方才起身下拜,道贺:“恭喜王妃娘娘,恭喜王爷!王妃腹中,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闻言,苏昭节抬起眼眸,跟祁云照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喜之色。 “真的?!”祁云照弯下腰,指尖轻轻抚过她还看不出什么形状的小腹上,“我们又要有孩子了……昭娘,真好。” 苏昭节一时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又拥有了一个小小的新生命。 “你往后就安心养身子,不必担心太多……” 祁云照的嘱咐还没说完,就见门帘子一动,祁夫人身边的银华急忙上前回禀道:“不好了王爷王妃,老夫人晕倒了!” 二人闻言,都不由得起身前往。 苏昭节心中无端生出一股不安感来。 真是多事之秋。 等二人来到慈安堂时,祁太太果然头上包着纱布躺在榻上,紧闭双眼。一旁围着二房的吴氏和四房的陈氏,都拿着罗帕擦拭眼角几颗硬挤出来的泪珠。 大夫查验过之后,说是:“身子骨孱弱,又操心过度,加上平日喜吃素食,口味清淡,因此气血不足而昏厥。” 祁云照皱紧眉尖:“那要怎么医治,才能苏醒?” “需要慢慢调理,小的去开几副药,估计得先吃两个月,再看后续。” 成妈妈跟着他开药去了。余下屋内几人,都不由得感到压抑。 吴氏就道:“方才你们不在,老夫人昏迷之前,有一句嘱咐……便是说昭娘你事多繁杂,她又年迈了支撑不住,要我跟四弟妹一起,帮着你协理府中事务的。” 闻言,苏昭节本能地觉得此事有异常,自己之前跟祁太太提起过,这两房人居心不良、唯利是图,婆母怎么可能还会让二人来协助自己呢? 她跟祁云照对视一眼,人家说是婆母的吩咐,自己也只得委婉道:“这……没个凭证,婆母如今又昏迷了,谁也不知真伪,不如还是等她醒来再说吧。” 陈氏不依不饶道:“都是一家人,我们还会诓你不成?还是你信不过我们?” 吴氏也附和道:“就是,昭娘、云哥儿,这可是你们母亲的嘱咐!” 苏昭节难得觉得被威胁到了,当事人昏迷不醒,还真不知究竟是什么轻快,有没有说过这话。 她还想拖一拖,就见吴氏伸手指向一旁的银华,质问道:“银华,你说说,你可听见了老夫人说这话?” 银华被点到名,也只得走上前来,闻言迟疑道:“老夫人似乎是说了这话的……奴婢在外边,也没听得太清。” 闻言,苏昭节的心口不由得一沉,银华是侍奉祁太太多年的人了,跟成妈妈一样,是祁太太的心腹。 若是她也这样说,就表明确有其事了。若是她无中生有,帮着吴氏二人说话……那不就说明,她也被收买了么? 若是能够收买祁太太身边的心腹,那祁太太这回突如其来的病症,究竟有没有在其中下手,可就不好说了。 苏昭节跟祁云照对视一眼,彼此心如明镜,只这是内宅之事,还是由她出面来回话。 “既然银珠也这样说,看来真是婆母的意思!”苏昭节就顺水推舟道,“我又才有了身孕,往后王府的许多事务,还要交给两位婶子协助呢!” 吴陈二人闻言,自然是喜不自胜,满脸堆笑道:“你有身孕是大喜事!我们自然要替你分忧,往后你就安心养胎,府里的事务有我们呢!” 苏昭节虽然是笑着的,眼底却冰冷一片。 既然费尽心思钻进来,那索性就让她们得意一阵,迟早会露出马脚来的! 更何况,自己也要查祁太太突然晕厥一事,将两房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更方便查探内情了。 从慈安堂离开时,苏昭节就低声吩咐棠儿:“去找些老夫人最近喝药剩下的药渣子来,仔细查一查。” 棠儿知道她有所疑问,奉命而去:“是。” 到晚间,苏昭节吩咐管事妈妈在府里给两房人安排了住处,才见棠儿回来,低声回禀。 “……那些药渣都被人销毁了。” 她忍不住皱紧眉:“一点都没有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是。” 棠儿细说道:“听说之前的药渣都被倒到府外去了,之前用来熬药的罐子一共四个,无一例外都被婢子不小心砸碎了。如今熬药的,都是新买的罐子,奴婢查看过,几个新罐子没有问题。” 苏昭节冷声道:“那就说明,是之前的药材有问题了……” 不然也不会这么巧,祁太太一昏迷,之前用的药罐全都摔碎。想必查如今药材,也只会是好的,没什么问题了。 关键就在于慈安堂的人身上。 “楹儿,”她额角作痛,低声吩咐,“去查查慈安堂伺候的下人身世背景,近来谁家有什么事的,要详细的。” 楹儿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忙点了点头:“是。” 不过苏昭节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吴氏和陈氏的脸皮厚程度。 成功入住王府的第二日晚间,她们二人或许就觉得可以拿捏住自己了,送过来一位水灵灵的美人。 那美人身着一袭浅粉色纱裙,裙摆轻薄如同蝉翼,哪怕室内烛光昏暗,也让人可以一眼看清她所穿的里衣,这衣裙好像一拽都能全部脱掉似的。 美人楚楚可怜地向她行礼:“妾身是二太太的侄女,名唤淡月。二太太说王妃娘娘有孕不宜侍奉王爷,特意让我前来……替娘娘分忧。” 说着,她就含羞带怯地看了坐在苏昭节身边的祁云照一眼,心思都浮在面上了。 苏昭节一瞬间心头火起,暗想这些人还有完没完。 她压抑着怒意,冷笑了一声:“二婶还真是会替我着想!” 说着,她并不多言,扭过头去看祁云照:“如此美人,王爷要不要收下?” 祁云照知道她心气不顺,加上孕中不适,脾气也没那么好了。他皱紧眉尖,看也没看那女子一眼,冷声示意道:“林宣,我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暗卫林萱很快上前,将那吴淡月动作干脆利落地拖了下去,女子还没来得及呼救,就已经被拖走了,再无半点声响。 见她面色不虞,祁云照也只好安慰道:“等母亲醒来,就能知晓她到底说得是什么了。” 这样也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这些碍眼的亲戚赶出门去了。 苏昭节“嗯”了一声,提醒他:“如今经手婆母汤药的人都要换上咱们的,那个大夫也换成你从宫里请来的太医。” 祁云照是有脸面的,他向天子张嘴,对方也会应允。闻言,他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发髻,温声道:“别太担心了,你如今的任务是养好孩子。至于府里的事,就算让她们折腾几个月,还能把府里的古董画器都搬空?” 祁云照是男子,或许并未很在意这些事情,但苏昭节却不觉得让二房四房折腾是什么好事。 她面上点点头,答应着:“好。” 几日之后,苏昭节为了筹备中秋家宴去书房见二太太的儿媳章氏的时候,就见吴淡月不知为何也来了此处。 章氏坐着,吴淡月就跪伏在她脚边,哀切地低声恳求着些什么。 站在门外的苏昭节就忍不住顿住脚步,隔得远了,隐约听见一两句“我想他了”、“二夫人就这么容不下我”之类的话语。 她清咳了一声,走进明间里时,吴淡月已经站起身来,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看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她在上首坐下来,随口一问似的,“这是谁给吴娘子委屈受了不成?大清早的就在此哭哭啼啼,也不嫌晦气。” 吴淡月最是个懂得扮演软弱可欺的,闻言顿时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泪来,畏畏缩缩道:“王妃娘娘……妾身都来了这几日了,您却还不许妾室侍奉王爷,妾身真是委屈得很……” 那章氏闻言,也立刻附和,语重心长地劝苏昭节道:“昭娘,我这做弟妹的也不得不劝你一句,哪有这样善妒的?你如今有了身子不方便,就给给旁人一点机会呀……” 苏昭节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似笑非笑地看过去:“看来二弟妹必定最是贤良淑德,我是个容不下人的,这吴氏听说是二婶的侄女,跟二弟也算沾亲带故,二弟妹不如将她带回去,说不准二弟还喜欢得紧呢!也不算让她白白在此虚耗了青春,你说是不是?” 苏昭节说着这话,从栀儿手中接过茶盏来,轻轻抿下一口,打量二人的神色。 章氏出身不算高,爱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但据说跟祁二郎感情很好,有一手收拢夫心的本事。 这么多年来,祁二郎身边虽然也有两个宠妾,但都没有生育,被她攥在掌心。 果然,听闻此言,章氏原本是想拱她的火的,谁知却被她反将了一军,面色一变,就有几分不虞。 那吴淡月却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抬眼朝她望过去。 章氏强颜欢笑地干巴巴道:“这是婆母给你的人,我哪里好要走?大嫂往后还是别说这话了。” 她说这话,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苏昭节也没给她留面子,就笑了笑道:“果然,二弟妹还是拎得清的。” 章氏咬紧唇瓣。那吴淡月的神色也随之黯淡下来,看上去还很有几分不甘心的模样。 苏昭节心里就起了计较,让棠儿把她带出去,方才向章氏道:“二弟妹不喜欢吴娘子吗?她既然是二婶的侄女,跟二弟就算是青梅竹马,你跟她应该也算是熟识。” 闻言,章氏深吸一口气,含糊不清道:“我们平日里没什么来往。” 可是方才她在门外所见的画面,却仿佛不是这么回事。 苏昭节还想问些什么,章氏却像是很担心她会重提把吴淡月塞给自己的话一样,急着转移话题道:“大嫂,咱们别提那不相干的人了,还是来说说中秋家宴如何安排吧?” 苏昭节也就掩饰住自己的沉思,缓声道:“今年的中秋家宴,我有了身子,怕是不方便安排,就请二弟妹裁夺着来吧!” 章氏等的就是她这句哈,闻言连忙接过话茬:“咱们都是亲戚,替你分忧自然是我的分内之事。不过中秋也是大节气,总不好潦草地过了,我想着大办一场……大概需要一千两银子。” 闻言,苏昭节捧着茶盏的指尖都不由得一顿,几乎疑心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又不肯给银子,我想办得风风光光的,有错吗? 中秋家宴的活动也不过那么几种,请个戏班子进府来唱曲、赏月吃月饼,再买些新鲜水果来,就已经很丰盛了。至多花不过四百两。 她竟然狮子大开口,一上来就敢问自己要一千两? 苏昭节忍不住摇头感叹:“难道二弟妹从前在自己家中,逢年过节也是这样安排的?二弟的官职,能支撑你这样挥霍?” 祁二郎的官职在朝中也不过只是个中等而已,根本不可能有银钱让章氏操持这样的大场面。 章氏被戳穿,忍不住咬唇,略显尴尬道:“这……你们这可是王府,我想着自然不能丢了脸面不是?” 说着,她激将法道:“难道大嫂如今成了王妃,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苏昭节语气平缓道:“倒不是拿不出,只是觉得白白浪费了钱。” 章氏跟她僵持住,苏昭节招手唤来楹儿。 楹儿捧着托盘上前,揭开上头的红布,内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四百两白银。 苏昭节看向章氏,示意道:“筹备中秋的银钱,四百两足够了。二弟妹也不必多要,这其中的门道我比你清楚。” 章氏不就是想多要点银子么?若是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高明一些,那她或许还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可对方“想要钱”的心思只差写在脸上了,她想装作看不出来都不行。 章氏却觉得被羞辱了,阴沉着一张脸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果然人说,越有钱越吝啬,如今在大嫂这里,我算是见识到了!” 说着,她转身就走,还不忘抱起那一堆银子,生怕苏昭节会反悔似的。 苏昭节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觉得按照此人的市侩气,必定不会那么轻易罢休的。 从自己这里要不到银子,必定就要去找其他的歪门邪道。她吩咐楹儿道:“盯着她点,还有吴淡月那边,也尽量挖出点什么来。” “是。” 按照今日的表现,吴淡月跟章氏之间必定有什么内情。 中秋宴会章氏办的也不过是平平无奇,她忙着跟众人和苏昭节炫耀时,却见苏昭节搁下手中杯盏,仿佛突然想起来此事似的问道。 “昨日,我让楹儿去库房里清点了一遍摆件,怎么却发觉少了四五件?二弟妹,我记得你是有库房钥匙的。” 库房钥匙不是她给章氏的,而是章氏自己打着吴氏的名号去向管理库房的楼妈妈要的。 一共两把,自己这一把,另外一把就落入她手中了。 闻言,章氏的面色不由得一僵,原本得意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没什么好气道:“这关我什么事?大嫂应该去问管事的人,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吴氏见状,自然也要替自己儿媳说话:“昭娘,怎么能冤枉自家人呢?多叫人寒心啊!” 她们婆媳两个一唱一和,弄得好像苏昭节成了什么不讲道理的坏人似的。 苏昭节也就淡淡一笑,随口解释一声:“不过问问罢了,二婶和二弟妹不必如此着急。” 她不待二人反应过来,转而向一旁的婢女吩咐:“带楼妈妈过来,我要问一问。” “是。” 很快,楼妈妈就被带来了。认真论起来,楼妈妈不算她的人,是祁太太的人手。 但她也是忠于苏昭节的,老老实实地行礼问候道:“奴才见过王妃娘娘。” “起来吧。”苏昭节于是也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库房里丢失了几件摆设,你可有什么头绪?” 楼妈妈飞快地看了章氏一眼,章氏自己心虚,色厉内荏地大声呵斥道:“你这媳妇懂不懂规矩?往我身上乱看些什么!” 楼妈妈立刻垂下双眼:“奴才……奴才也不知怎么会丢了摆设的。” “这话就是要诓我了?”苏昭节也懒得多说,她虽然向来待下人和气,不是动辄打骂的刻薄性子,但也不是柔软任由欺负的,立刻高声吩咐,“楹儿,去衙门报官,说我们王府里出了贼人,必定要请人来严刑拷打才是!” 闻言,楼妈妈不由得大惊失色,就连陈氏和章氏也都面色不好看。 见婢女准备转身离开,楼妈妈立刻阻拦道:“不、不至于吧……娘娘,那些摆设都是旧年的了,您也不常拿出来摆……” “我问你,”苏昭节也懒得多说,直戳了当道,“那库房里头,连带着外头这府里的,一碟一瓶、一器一物,是谁的所有?” 楼妈妈颤声道:“自然是王爷和王妃的……” “亏你还知道这一点!”苏昭节冷笑了一声,“不报官也可以,不过,既然是在你手上丢的,你难辞其咎,这丢的几样摆件都贵重得很,若是不照价赔偿,我只能拉你去见官了!” 照价赔偿? 楼妈妈面色苍白,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这怎么可能呢?自己一个给人当差做事的,把她一家子卖了都赔不起! “你可想好了,”苏昭节提醒她,“有些人,值不值得你效力!” 话音落下,楼妈妈深吸一口气,指着章氏大声道:“是二夫人!是二夫人带着人开了库房的门,把东西搬走的!奴才去阻拦,她却说自己才是主子,轮不着奴才说话,还威胁奴才不许说出去!奴才……奴才也是逼不得已啊!” “你这老东西胡乱攀扯什么?!” 章氏显然很心虚,被一说,立刻上前来就要拉扯楼妈妈,“我两耳光扇死你!你……你有证据吗?” 苏昭节看得出来她已经心虚,慢条斯理道:“证据?只要有人去当铺卖了,买卖双方必定会见面,自然有证据,只要看当时谁去卖的,不就知道了。” 这话其实是苏昭节在炸她,章氏也可能让下边的丫鬟去买。只是她猜测章氏是个很斤斤计较之人,担心底下人中饱私囊,不会愿意让丫鬟去。 果然,她话音落下,就见章氏面色一变,冷声道:“你说这话,是疑心我了?” 苏昭节挑了挑眉:“疑不疑心的,贵重的物件总不可能凭空消失,自然是要查到底的。” “若是找不出来,我自然也只能去报官了。” “你!”章氏气结,一旁的陈氏也只得打圆场道:“今日是中秋佳节,何必说这些让人烦忧的事?昭娘你也是,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人呢?说不定是误会……” 苏昭节打断了她想和稀泥的行为:“这可是有证人的,若二弟妹并无做过此事,人家又怎么会冤枉她呢?” 陈氏也急了:“你这孩子,我可是你的长辈!” 苏昭节不为所动,反正今日就是要查出真凶来。 章氏最后还是撑不住松了口:“是……是我拿的,我只是想办一场中秋宴会!你又不肯给银子,我想办得风风光光的,有错吗?” 第一百六十章 老太太……都是奴婢对不住您…… “二弟妹这样说,难道你把当掉那些摆设的银钱全都用来筹办中秋家宴了吗?” 苏昭节一阵见血地指出章氏话语中的漏洞。 章氏神色闪烁不定:“我……我当然了!” 苏昭节也不多言,伸手指向桌案上的瓜果,一一点出来:“这几样月饼和如意糕都是从香月斋拿来的,我记得这几样款式独特。香月斋是我们王府名下的铺子,你打着我的名义去要,汤业成不可能收钱。这一项大头,你就省检了。” “余下的戏班子也不是京城中出名的,二百两足够了。而你卖了那些摆设,起码三千两,从中谋利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要是不说,吴氏和章氏婆媳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好糊弄的傻子呢! 闻言,章氏脸上掩饰不住的心虚,勉强辩驳道:“谁说的!月饼我都是在外边西大街买的,可不是香月斋……” 苏昭节好整以暇道:“不如我让人请汤业成来,当面对峙,如何?” 说着,她就要吩咐人去请,章氏却急了:“大嫂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就算是我从中拿了一些银两,难道不行?” 听听,分明是她们二房的婆媳自己心术不正,却要反咬一口,觉得自己不给她们好处。 吴氏连忙阻拦她:“你别胡说!” 章氏却知道今日被苏昭节说出来,此事不能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就是我拿摆设换了银子,大嫂,你难道还要拉我去见官不成?” “有何不可?”苏昭节反唇相讥道,“我还是第一回见,这偷盗东西的主,比我这被偷的苦主还要理直气壮的!” 吴氏连忙劝道:“昭娘,你怎么这么不依不饶的!我们就算拿了一点,到底也是一家子,你真要闹到那地步?我可就去问云照了!” 苏昭节微微冷笑了一声:“二婶大可去问,看看祁云照会不会支持你们从他家里偷东西。” 吴氏一时语塞,就见苏昭节站起身来,寒声丢下一句:“二弟妹,十日之内,我要你把那些摆设都赎回来,若是做不到,咱们就衙门上见!” 说完,她转身果断离开,留下二房和四房对视一眼,都心情沉重。 “王妃算得不错。” 栀儿捧着一盏杏仁茶进来,给她奉上,低声回禀道:“您发火离开之后,二房跟四房的果然掐起来了……听那意思,四房也分了不少钱。如今章氏正逼着四房的吐出来呢!” 苏昭节抿了一口茶水,揉揉隐约作痛的额角:“就是要她们狗咬狗,也不枉费我白费了一个好好的中秋,跟她们闹一场。” 如今章氏是彻底慌了神,她知道偷盗贵重物件被告上官府是会被抓起来受刑的,自然会四处想法子凑钱,跟同谋的四房撕破脸,把之前的银钱讨回来。 趁着她们互相咬了一嘴毛,自己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将祁夫人突然晕倒的事查清。 三日后,栀儿查到一事,就回来告诉了苏昭节:“听说银华的家中兄长赌钱,还不上银子被赌坊毒打了一顿,还要家中人拿出八百两银子来赎他。银华家中只有兄妹相依为命,她原本是没银子赎的,谁知后来却有了,把她哥哥赎了出来……奴婢问了邻居,都说她也没问谁借到银子。” 但这八百两,却是凭空就有了。 的确很是可疑。苏昭节沉吟道:“你不是说婆母好些了么?我去慈安堂看看她。” “是。” 苏昭节来到慈安堂的内室中,就见祁太太虽然仍在昏迷中,气色却好了许多,想必在宫内太医的调理之下,身子已经在逐渐恢复了。 如今近身侍奉祁太太的人,都是祁云照亲自安排的。原先伺候的下人只能在外边做些杂事,不能进内室。 苏昭节问了病情,就在东侧间里坐下,唤人将银华叫进来。 银华进来时,神色间不由得略显忐忑。 “王妃娘娘……您叫我何事?” “也没什么事,”苏昭节淡声问道,“只是想问问你,你哥哥被赌坊押住,赎身的八百两银子是哪里来的?” 闻言,银华面色苍白一片:“王妃……那些银子是奴婢问、问亲戚借来的。” 苏昭节蹙起眉尖,点出她话语间不合理之处:“我派人查过,你是老家遭灾,跟哥哥两个人逃荒到京郊定居的,亲戚多半有人不在了,余下的也不知去向。” 银华见她将自己查得一清二楚,也泄了气,本身就心虚,只得苦笑道:“王妃既然知道,又何必问奴婢呢?” 这就是承认了,那笔银子是二房和四房用来收买她的。 “你也太蠢了。”苏昭节忍不住感叹,“你作为王府老夫人的掌事大婢女,就算需要银钱,也可以向老夫人要,何必做这没必要的事,反而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银华双眼含泪道:“奴婢也没法子,我虽然向老夫人说了,老夫人说我哥哥是个无法无天的赌徒,日后必定会连累到我。给了我四百两,叫我送给赌坊,算是求他们留他一条性命,余下的事情索性放手别管他……可是奴婢又怎么狠心做得到呢?” 祁太太给银华的建议,也是真心实意地替她考虑,有这样一个哥哥,她日后少不得被连累。 只是银华自己狠不下心来,舍不得罢了。 苏昭节皱紧眉尖看着她:“那二房和四房塞银子给你,让你给老夫人下毒,你就狠得下心了?” 好歹银华跟着祁太太,也是整座王府独一无二的体面了。 祁太太待她也很好,倾心教导,谁知却是个白眼狼! 银华提起此事也心虚,咬着唇瓣:“二太太和四太太说……这种药只是会让人昏睡而已,奴婢也是被蒙骗了!” 她的话音落下,苏昭节就听见隔壁的内室里传出一道碗盏破碎的声响。 “啪嗒——” 她急忙带着银华过来,走进内室,就见两名侍奉喂药的婢子慌张地站在一旁,地下是被打碎的碗盏,榻上的祁太太已经醒转过来了,失望透顶地望着银华。 银华跪下,捂着脸呜呜地哭:“老太太……都是奴婢对不住您……” 苏昭节见时机已经成熟,悄悄吩咐了楹儿和栀儿去请祁云照和二房的、四房的都过来。 吴氏过来时,因为之前苏昭节不给她面子逼问章氏,也是一肚子怨气,就忍不住抱怨道:“什么要紧事,这样神神秘秘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说她怎么这么不要脸,想来就是你这个老婆子纵容的! 一语未了,她抬眼看见已经醒来的祁太太,不由得一惊,又见地上跪着的银华,心中不由得一沉。 “老太太醒了?这是喜事啊!”吴氏说着,带着章氏走上前去,就装作不明所以地问道,“银华怎么了?怎么跪在地下。” 苏昭节没急着开口,祁太太已经伸手拿起一旁床头柜上的花瓶,朝她砸过去了。 “你还敢问?!都是你们做的好事,竟然还敢说……是我让你们进府管事的,好大一张脸!” 吴氏及时躲开了,那花瓶却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后边进来的陈氏身上,痛得她惊呼出声。 二人听闻此言,忍不住对视一眼,一时也想不到祁太太竟然能这么快醒来,按理来说,那些药物的剂量,至少可以让她昏迷五六个月。 二人很有自信,认为到那个时候,自己应该可以掌控整座王府了,就算祁太太醒来也无济于事。 谁知苏昭节不好对付,祁太太也提早醒来戳穿二人了。 陈氏只得尴尬道:“老太太这叫什么话?我们想着替你分忧,这也是一片好心呐。” 苏昭节冷笑:“给人下毒也能说成是好心,四婶还是趁早去给别人尽心才是,别祸害我们大房的人!” 陈氏被她一番讽刺,就不乐意了:“我们也不是洪水猛兽,难道不配跟你们王府的人来往?我也是长辈,留神你的态度!” 祁云照在一旁听着,倒是冷声回怼道:“四婶不必摆长辈的架子压人,说白了,二房、三房、四房都是父亲身边的姨娘所生的庶子,早就分家各自生活了。你们也不算正经长辈,更何况这害人之事,我绝不会轻饶。” 吴氏和陈氏面色都不由得难看。 吴氏勉强支撑着辩解道:“是银华说了什么?那也是她个人对老太太不满,跟我们两房,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要把下毒的事情都推到银华头上去,银华果然也知道此事的严重,立刻反驳道:“是二太太和四太太让我做的!这种毒药是受管制的,各大药铺出售的极少,是谁买的,一查便知了!” 见她把事情都说完了,几人面色都有几分阴沉。 章氏一听,倒是急着撇清关系:“这种害人的事情我是不敢做的,婆母你自己的主意,可别带上我!” 吴氏心中暗骂一声蠢货,此时跳出来分辨,简直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祁太太大病初愈,苍白着脸感叹一声:“够了……都别吵了,我不会报官,但从今往后,你们也不再是定国公的子嗣,我是不会认的!” 三人便明白了,从此以后,虽然四房一样姓祁,但是不能再打着祁王的名声在外边招摇了。 这就是要撕破脸了。 陈氏不敢多说,小声嘀咕了一句:“至于么?”吴氏皱紧眉尖:“老太太,真要如此不给情面?” 祁太太挥了挥手,示意几人快滚,别打扰自己休息。 “已经给你们留颜面了!趁我还没改主意之前,收拾东西走人!” 三人见无回转的余地了,方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苏昭节倒还提醒了章氏一声:“二弟妹,我的摆设,可别忘了,十日之期。” 撕破脸归撕破脸,但她可不会让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章氏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苏昭节也不怕她不还,就说她们是贼,报官把二房一家子抓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里祁太太接着向地上哭哭啼啼的银华问道:“你如今可想清楚没有?若是跟你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分割,我可以看在这几年你侍奉得还算尽心的情分上……让你继续留着伺候我,还是掌事大丫鬟。” 这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但是银华却咬紧唇瓣,不肯松口,一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模样。 祁太太收回目光,失望道:“找个人牙子来,把她发卖了吧!” 这种害人的丫鬟,又不忠心于自己,实在没必要留。 成妈妈闻言,连忙上前将还想辩解求饶的银华拖走了。 苏昭节夫妇二人陪着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转身出来时,祁云照低声道:“此事不能轻轻放过……我会找人盯着二房和四房,若有机会,就参他们一本。” 二房四房的媳妇都这么心术不正,说明家风就不好,一家子品行不端,想找他们的错处,必定有的是。 苏昭节轻轻点了点头:“总算是了结了他们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 “倒是委屈了你,”祁云照温声道,“跟她们斗法,辛苦了。” “我可没吃亏,不算委屈了。”苏昭节说着,双眼一抹精光闪过,“倒是她们……一回去,恐怕有一场好戏上演呢!” 陈氏气得不行,倒是识趣,见势不妙早早地收拾东西离开了王府。 余下吴氏婆媳,彼此斗嘴,数落对方的错处。 “还有什么可说的?”章氏回到所住的院落时,抑制不住的一肚子怨气,“人家明摆着赶咱们走呢,当时我就说别来,那个苏昭节连自家娘家嫡母和姐姐弟弟都害,是什么好的?” “如今灰溜溜地被人家赶走,还惹得一身骚!我还要想法子把那些摆设赎回来,弄得我们就这么下贱似的,巴巴地把脸面送上门来给人家打!” 章氏一路抱怨着,吴氏也听得心烦意乱,挥了挥手:“是你心急气燥,急着现眼被抓住,还怨上我了?如今被她撕破了脸,往后再想进来要好处……可就难了!” 说着,吴氏转身离开,回自己房里去收拾东西了。 章氏看着她的背影,暗骂一声:“死不要脸的老东西!”也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房中。 才一进内室,她就看见榻上纠缠的身影,眼眸微缩,看清是什么人之后,不由得一阵怒火翻涌。 章氏冲上前去,揪着那女子的头发就把她从榻上拽了下来,拳打脚踢。 “你这该死的贱货!你当真是不要脸,一身风骚本事,就喜欢勾搭我夫君是吧?我让你不要脸,下作玩意儿!!” 那吴淡月被她猝不及防打了一顿,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地上,不由得望向一旁的祁二郎。 “表哥……你说句话呀?” “还表哥?”章氏怒气愈盛,“你这贱蹄子仗着有婆母依仗,在我过门之后就跟夫郎勾搭在了一起,被我发觉了,还说什么跟我夫君是真爱,我今日非要打死你不可!” 吴淡月被她往肚子上狠踹了几脚,疼得只知道大喊了。 不一会儿吴氏被惊动了过来,看见自家侄女被儿媳打得半死的模样,几乎都要被气晕过去。 “住手!谁许你打她的?章氏,我看你是越发疯癫了!” 章氏见她还护着自家侄女,哪里肯服软:“好啊,我说她怎么这么不要脸,想来就是你这个老婆子纵容的!都欺负我是吧?敢踩到我头上来,你想得美!” 第一百六十二章 那可是我儿子,跟你没关系 陈氏怒斥道:“章氏,你还反了天不成?” 章氏听得出她维护侄女的意思,心头嫌恶,不顾丫鬟的阻拦,下手也越发重。 她扇了吴淡月一巴掌,将人扇得背过身去,满脸流泪。一旁的祁二郎见识不妙,自己也心虚,早就提上裤子灰溜溜地跑了。 章氏眼尖,瞥见一旁的八宝塔形状的香炉,眼中划过一抹毒色,拽起吴淡月就把她往那香炉上推。 “我叫你勾引我的男人!” 吴淡月只觉得脸上一痛,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周围响起一片低呼声,乱糟糟的。 “吴娘子的脸……”胆小的丫鬟都避出去不敢看了。 吴淡月慢半拍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脸颊,原来恰好磕在塔尖上,脸颊被划出两道划痕来,血肉模糊。 她崩溃地捂住脸,尖叫出声。 “啊!” 章氏神色得意,冷哼了一声:“你放着好好的表妹不做,偏要干这下作的事!这就是报应!既然你这么想做我夫君的妾室,那我索性让你进门,时日还长着呢……看看你是个什么下场!” 说着,章氏转过身,连陈氏也不放在眼里,迈步离开。 二房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回了苏昭节的耳中。 她自然也乐意见三人狗咬狗一嘴毛,过几日还不忘派人上门催促章氏抓紧时间还摆设,章氏心急如焚,虽然花大价钱买了两件回来,余下的赎金还要求爷爷告奶奶的东求西借。 她心气不顺,看着吴淡月也不爽,时常没事就去打骂她一顿,唾骂:“都怪你得罪了苏昭节!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苏昭节乐见其成。之后祁云照又抓住祁二郎的错处,在朝堂上告了他一状。 原来二房老爷,今年年初一病没了,祁二郎要守三年的孝,谁知他却中途纳妾,还在外边花月楼里花天酒地。 祁云照上告之后,天子厌恶祁二郎,上早朝时当着一众朝廷大臣的面,斥骂了他一顿。 祁二郎的官职被连降五级,成了看守宫门的小兵。 祁二郎这个官位都是她好不容易花钱买来的,如今一朝被贬进泥里去,他一时背过气去,再醒来时已经眼歪口斜,中风了。 这下是彻底不用当差了,跟家中的三个女人搅合在一起,斗得乌烟瘴气的。 眼看着二房不成气候了。苏昭节方才没再打听他们家的事。 中秋过后便是重阳,苏昭节的肚子也逐渐便大了一些,她的饮食都是请太医特意搭配的,凸显出来三个多月的肚子,不算笨重,身形还是轻盈的。 这一日,她正陪着两个已经会跑会跳的孩子看启蒙书,就见楹儿进来,回禀了一声。 “王妃娘娘,有一位叶夫人求见。” 叶夫人? 苏昭节所知姓叶的人,就只有一个叶望,难不成叶望又娶新妻了? 不过,又巴巴地跑来求见自己做什么? 苏昭节皱起眉尖,问了一声:“是什么人?” 楹儿也迟疑地摇了摇头:“她戴着幕帷,看不清楚……” 这么神秘…… 苏昭节想了一想,让人把孩子带下去:“请她进来。” 很快,一位一身月白色罗裙,头上戴着幕帷的年轻女子走进来。 并未向她行礼,而是自顾自地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来,一言不发。 苏昭节倒也没计较她的无礼,只是缓声问道:“叶夫人,不知找我何事?” 闻言,那女子抬起指尖,将头上的幕帷摘下来,露出的一张面庞,眼眸直勾勾地跟她对视,眼中一股深切的恨意翻涌。 “我是来……向你拿回一件属于我的东西的。二妹妹。” 苏昭节也不由得顿在原地,此人正是苏兰节。 恢复了神智的苏兰节……苏昭节很快缓过神来,挑了下眉尖,问道:“叶夫人……看来是叶望医治好了你?你们重归于好了?” 虽然恢复神智,但苏兰节却不见得长了多少才智,扬起下巴,颇为得意地承认:“是,如今我们恩爱更甚从前,叶望的身边只有我一人,他说了,我是他的心头挚爱!” 苏昭节一阵无语。叶望若是真心爱她,一开始她疯了的时候,叶望怎么躲得远远的,压根都没看过一眼? 这话天底下的男子都会说,难得的是苏兰节竟然死心塌地的相信。 苏昭节嗤笑了一声,漫不经意道:“那就恭喜你们了。不过姐姐,你还是未雨绸缪的好,免得日后再被抛弃。” 苏兰节听出她话语间的讥讽,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鄙夷我?你能有如今的风光,不过是捡了我不要的男人,走狗屎运得了一个诰命罢了!真以为是自己的能力?别太可笑了!” 苏昭节反唇相讥:“那真是可惜,姐姐你机关算尽,好像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呢。” “你!” 苏兰节拍案而起,看出她的精神状态不稳定,两个婢子连忙挡在苏昭节身前。 “叶夫人,对王妃娘娘放尊敬些!” 苏兰节冷笑一声:“我不跟你计较,你要是还要脸的话,赶紧把我儿子还给我!” 苏昭节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把明德要回去。 “这是你的骨肉,你当然可以要回去。”不过她难免问一声:“你保证要对孩子很好,不能因一时不快就打骂责罚他,可能做到?” 苏兰节却只觉得是她多管闲事:“我为什么要按照你的规矩来?难道你还想把我儿子据为己有?!你怎么怎么厚脸皮,看见什么都想要!那可是我儿子,跟你没关系,你也要霸占着!我才是他母亲,你是人吗?!” 苏昭节听着她的倒打一耙,心中只觉得好笑。 颠倒黑白也不是这么干的吧?当时自己看见明德被戚兰儿虐待,怜惜孩子年幼无知,成了大人之间博弈的牺牲品,才会出手相救。 如今苏兰节一上来就倒打一耙,看得出来她虽然疯病治好了,但还有残留的后遗症。 苏昭节哪怕养只小猫小狗,送人都要考察对方的人品呢。 更何况,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苏昭节不得不为他考虑。 不过,苏兰节也算是言之有理……她转过头,吩咐楹儿:“把明德带过来吧。” “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肯定是你!是你害得我的孩子不认我的! 很快,明德走进来,一看见苏昭节,就软乎乎地唤了一声:“姨母!” 说着,就往她身边走过来。 苏兰节原本以为血浓于水,自己的儿子肯定会一眼就认出自己,扑进自己怀中的。 她都已经做好了拥抱的姿态,谁知明德却径直略过她,去了苏昭节身边。 苏兰节一脸阴沉地盯着他,小孩子最是敏感,察觉到对方的阴冷,往苏昭节身后躲了躲。 苏昭节微微俯下身,伸手将他带出来,轻轻地环抱着,这才温声道:“这就是你的亲生母亲了,她今日来,是想带你回去亲自抚养你,你觉得如何?” 苏兰节也收敛了几分凶神恶煞的模样,蹲下身,耐着性子朝他伸出指尖。 “过来!明德不是你的名字,跟我回去,我才是你母亲,我会给你重新取名的。” 她这话里就透出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明德原本听苏昭节说她是自己母亲,有几分动摇的心,却听她如此强势,小孩子稚嫩,向来是不怎么喜欢霸道的人的。 他就忍不住缩了缩,小声问道:“可是……我挺喜欢明德这个名字的,明礼有才德,是姨母给的,寓意很好。” 这也算是孩子小小的试探,看眼前这个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会不会为了自己而退一步。 闻言,苏兰节的神色却是骤然冷冽下来,咬牙怒骂。 “没志气的东西!这算什么好名字,若是我来给你取,就叫志飞,意喻飞龙在天,不比这个好多了?” 志飞……小孩子自然也是有审美的,闻言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闻言,苏兰节面色一变,似乎没想到他竟敢违抗自己的话语,先是狠狠地剜了苏昭节一眼:“看看你是怎么养坏我儿子的!大人说话,都敢反驳!” 苏昭节无辜道:“就算是孩子,也不能没有自己的主见,听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做吧?这样反而会害了他。” 明德也往苏昭节怀里躲了躲:“我……我不想跟你走。” 他看得出来,苏兰节脾气不好,感觉疯疯癫癫的。 “我不管!”他这一句话算是戳了苏兰节的肺管子,女人立刻上前要拉拽孩子,口中还骂骂咧咧的,“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亲妈在这里,竟然还不肯跟我走!没有我生下你,你以为自己还能好好地活着?” “你一定是听苏昭节这个贱人说了我什么!一定是她怂恿了你!你跟我回去,快点!不然我就打你了!” 苏兰节一气之下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可想而知,明德更加害怕了。 他一手被她用力拽着,努力往苏昭节怀里拱,因为被拽得疼,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你!你走,你走!我不喜欢你,不要跟你走!” 他越是这样说,苏兰节越是发怒,拔下发髻间的簪子,戳进他的掌心里:“你还敢跟我叫板,反了你了!我才是你亲妈,没良心的!” 明德哭得实在凄凉,苏昭节看不下去,示意两个婢子上前,将苏兰节扯开。 “孩子暂且接受不了,”她安慰着哭个不停的明德,温声道,“你何必这么着急带他走呢?” 苏兰节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那又如何?本来他就是我的!小白眼狼,都是你灌输的,一定是你从中作梗!” 楹儿看不下去,也劝说道:“叶夫人还是赶紧回去吧,日后再慢慢接触也不失为一种好法子,如今就算孩子跟着你走了,恐怕他也不会接受你的!” 苏兰节哪里肯信这番话,满心里认为自己孩子都被苏昭节给教坏了,连自己也不认了。 “肯定是你!是你害得我的孩子不认我的!” 苏兰节站起身来,看着明德窝在苏昭节怀里小声哭泣的模样,只觉得刺眼得很,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等着瞧!” 苏昭节只觉得冤枉,苍天可鉴,明德幼时因为父母都不喜欢他这个病秧子,因此性情也养得胆怯敏感。抱到自己身边抚养之后,担心他多想,苏昭节从不叫人在他跟前提起苏兰节和叶望的事情,只是让奶娘告诉他,有一对父母罢了。 准备等他再大一些,再把父母的真实情况告诉他。 谁知苏兰节的疯病好了,就火急火燎地上门来要人。 把明德吓得够呛,啜泣着问她:“姨母是不是不要明德了?” “怎么会呢。”苏昭节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安慰,“只是问一问你的意见,你不想回到母亲身边,就继续跟着我吧。” 见明德还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她转移话题:“方才的启蒙书,咱们说到哪里了?” 明德敏感怯弱,却很聪慧:“说到孔融让梨了……” “真聪明,好孩子。”她哄着道,“把你知礼表弟叫过来,姨母接着给你们讲故事。” “好。”这才算是哄好了。 将两个孩子哄得睡着之后,苏昭节就忍不住问了一声楹儿。 “苏兰节怎么突然好了?叶望可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苏兰节相信是真爱,可凭借苏昭节对叶望前世的了解来看,他绝不会是这种发善心的人。 楹儿也派人去查了一回,方才回禀道:“听说叶望不知怎的,手里突然有了一笔银子。这些时日,叶老夫人也从乡下回来了,叶府还大办了一场筵席,广邀宾客,邀请的都是朝中重臣。” “前些日子,宫中徐淑妃过寿,他还派人打造了一顶金镶玉头冠进献给淑妃,哄得淑妃开怀,还在天子跟前,替他美言了几句。如今看来,官复原职,是指日可待了。” 叶望……徐琳琅……苏昭节眼中划过一抹冷色,怎么会突然有一笔银子呢? 叶望祖上都是贫民,到他这一代,才出了个读书人。 这笔银子不可能是祖上流传的,来历就很耐人寻味了。 “去查一查……”她才吩咐栀儿,就见婢女进来,回禀道:“王妃,绣姨娘求见。” 苏昭节还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是绣罗。 今日事多,苏昭节心情也不虞,走出去时,就见绣罗已经跪在了明间里。 她如今倒是学乖了许多,知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苏昭节款款在上首坐下,冷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绣罗咬紧唇瓣,委屈巴巴道:“妾身……想求王妃网开一面。” 苏昭节缓声道:“这王府待你不算差了。我又没断了你的饭食,没让你日日劳役,是打了一顿板子让你养伤不要出来而已。你害了人,这个下场,难道还觉得委屈了?” 绣罗哭泣起来:“妾身是来侍奉王爷的,不愿永远被困在那个小屋子里!王妃既然不许妾身侍奉王爷,还请王妃开恩,给妾身也像锦儿一样,指派一门亲事,就嫁出去,也不碍了你的眼!” 绣罗可是听说了,锦儿在外边小官家做正妻,夫家觉得她是宫里淑妃身边的红人,对她很厚待呢! 不过她这话,也是有人怂恿她说的。 苏昭节眼中划过一抹厌烦之色,估计是徐淑妃派来照看她伤病的人怂恿的。 “清闲日子你不过,那也不必闹腾了。”苏昭节嗓音越发的冷,“我就乐意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当初给机会出去你不要,如今就别想了!” “你觉得太闲了,就每日抄写佛经一百遍,替我的孩子祈福。每三日后送上来我检查。少一个字,就打十板子!”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的意思是,我就连个低贱的宫女也比不上了? 闻言,绣罗的面色骤然一变,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王妃,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淑妃赐给你——” “淑妃?” 苏昭节心烦意乱,见她还想抬出徐琳琅来压制自己,嗤之以鼻道:“你若是觉得在王府委屈,大可回宫去,我可不会拦着你。” 但绣罗却又不肯回宫,想必徐淑妃也是给了她任务的,一事无成回宫她主子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绣罗也只得心中愤慨,骂骂咧咧地被婢女拽下去了。 楹儿再回来时,忍不住低声不平道:“王妃待她算是宽和了!她却贪心不足,方才还嘴里不干不净的,奴婢往她嘴里塞了一把土,看她还敢不敢这么不尊重王妃娘娘!” 苏昭节想了下那个画面,不免觉得好笑,但也随之有几分若有所思。 “徐琳琅倒是一直对我恨之入骨,往我眼皮子底下送了这么个肉中刺,虽不扎人疼,总归是个麻烦。” 看着她,都觉得膈应得很。 楹儿低声问道:“王妃的意思是……” 苏昭节指尖端起杯盏,抿了一口热茶,方才缓声道:“她能给我塞麻烦,我自然也可以往宫中送个美人,以牙还牙。” 于是她低声吩咐了楹儿几句,楹儿领命而去。 三日之后,楹儿带着从花月楼买来的一名美人,上前给苏昭节见礼。 那女子身着一袭水红色罗裙,裙摆重重叠叠落下,系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外搭一件淡粉色薄衫,虽然衣着不算露骨,却是媚骨天成,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摄人心魄。 “奴家莺月,拜见祁王妃娘娘!” 苏昭节打量一圈,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微微点头道:“你可知我要你进宫做什么?” 莺月了然一笑:“王妃要奴家,勾上陛下,成为宠妃,让徐淑妃失宠。” 苏昭节点了点头:“可能做到?” 莺月很有信心:“奴家必定帮王妃完成任务。” 苏昭节这才放下心来。 苏昭节早就疏通了关系,莺月就跟着新一批采买当差的宫女进了宫。 有她暗中协助,莺月也很争气,一路当上了天子御前侍奉的宫女。 过了半个月,莺月从宫里递出话来,已经顺利当上了婉仪,天子宠爱有加。虽然还只是个婉仪,跟妃位相比自然不算什么,但这也算是很突然的晋封了。 听说徐淑妃如今的宠爱,跟她想必都算是略逊一筹。 苏昭节听得回禀,点了点头,吩咐栀儿:“莺婉仪在宫中,要花银子的用处颇多,派人悄悄送一些进去。” 毕竟是替自己做事,她从不会吝啬。银子花出去,人家要做事,也更顺利些。 “是。” “娘娘,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上书房门外,大宫女蕊珠搀扶着徐淑妃,忍不住低声劝道,“您昨日过来求见,陛下都没见您……” 徐琳琅指尖拎着一只搁了自己亲手所做糕饼的食盒,闻言神色冷冽,咄咄逼人道:“你的意思是,我就连个低贱的宫女也比不上了?” 蕊珠低下头:“奴婢不敢。” 徐琳琅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宫女,靠着一身的狐媚之术攀附上陛下罢了。陛下图个新鲜,才多宠了她几日,跟我怎么能比?我可是特别的。”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来到了书房外的回廊之下,只见管事的大内侍站在门口,徐琳琅收敛了轻蔑的神色,连忙含笑上前。 “王公公!” 内侍也就朝她还了一礼:“淑妃来了。” 徐琳琅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如往日那么热络,心中冷笑了一声,蠢货!连应该巴结谁都不知道! 她心中不虞,但表面上还是高高在上地问道:“陛下可在里头呢?我来送糕点,给陛下解解乏。” 说着,就要绕过内侍闯进去。 那王公公连忙拦住了她,神色欲言又止地劝说道:“淑妃娘娘,眼下陛下恐怕不想见你。” 徐琳琅反应过来,里面恐怕正在亲昵……她神色一凛,不满道:“陛下白日宣淫,公公也该劝着些,哪能叫个狐媚的宫女勾引了?!” 这……天子年纪上来,有时昏了头也是有的,这话有道理,却不该徐琳琅来说。要说也是皇后劝诫,只是皇后如今忙于教养两个皇子,对天子也没那么上心了。 毕竟她自己,都是跟伯父搞到一起去的人……哪有资格,冠冕堂皇地说这话? 王公公心中鄙夷,只是道:“你还是请回吧,这话也不该淑妃来说。” “你!”徐琳琅气结,她把从前的屈辱种种都忘却,只记得如今身居高位的畅快了,顺心日子过得太久了,突然不被人厚待,自不肯轻易罢休。 “本宫是荣华殿的主位,正二品的淑妃!”徐琳琅说着,一气上头就推开殿门闯了进去,“今日就要好生教训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小宫女!” 她一溜烟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就见榻上两道纠缠的身影,有暧昧的嘻笑声传出。 徐琳琅心头火起,立刻上前,就要撕扯龙榻上的那女子。 “我叫你勾引陛下,你这个不要脸的货色!” 那莺月衣衫单薄,花容失色,却也不是好欺负的性子,立刻簌簌落泪,哀戚地呼唤了一声:“陛下救我!” 她在花月楼时便惯会玩这一招,无论如何,让自己落于弱势,楚楚可怜,青丝松散,越发衬托得一张瓜子小脸娇柔万分。 “你做什么?!” 天子作为男人的尊严,自然也不会准许有人这样对待他心上的女子,更何况,他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威严不可侵犯的天子。 天子上前,拽过放肆责打莺月的徐琳琅,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徐琳琅感觉脸颊火辣,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嗓音颤抖:“陛下……” 天子从前看她还算是有几分姿色,风情动人,可真在风月之地调教出来的莺月对比之下,就跟地下的泥没什么两样了。 天子厌恶地推了她一把,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声吩咐:“把她送回荣华殿,没事不必出来了!” 这是要禁足,徐琳琅神色一变,连忙上前要恳求:“陛下,臣妾是一片痴心为您啊!” 却也没有了,很快被内侍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王公公唾骂一声:“还是妃位呢……没脸没皮!”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祁王妃竟敢这样算计您……您可千万不能放过她呀。 等徐琳琅被拖出去了,嘤嘤哭泣着的莺月方才坐回天子怀中,低声道:“真不知臣妾哪里得罪了徐淑妃……被她如此折辱。” 天子也只得安慰道:“爱妃不必往心里去,她素来脾气不好,有些张狂轻浮。” “是……”天子都这样说了,莺月自然也只得答应着,依偎在他怀中,倒是眼眸一转,哀切道,“依奴家看,陛下还是少去见淑妃好些……” 莺月把分寸拿捏得极好,这话若是平常她来说,天子一时昏头纳了徐琳琅,不必旁人说也有心病,必定是要发怒的。 但莺月此时受了委屈,她这话在天子听来,就像是小女儿家吃醋一般,耐心多听一听也无妨:“哦?你不喜欢她?” 莺月伏在天子心口处,嗓音柔婉地劝道:“徐淑妃跟陛下的关系特殊……想必她在宫中,也听了许多风言风语,如此独特的身份,说不定她心里,奢望着再往上爬一爬呢……” 这倒是天子未曾设想过的角度,一想也是。徐琳琅曾经是自己的侄女,后来却做了妃子,历朝历代以来,只有昏君才会做这样的事。 但天子认为自己还算是英明图治,自然不愿意给自己冠上“昏君”的头衔。 或许他不自在,徐琳琅还以为他是待自己格外特殊,痴心妄想做贵妃、皇贵妃,甚至是皇后…… 天子从前未曾细想过这些事情,但看徐琳琅今日张狂的表现,还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人物了不成? 向来后宫劝诫这种事,都是由皇后来做的。她一个自己一时兴起给的妃位,怎么有胆子做这样的事?! 天子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她心比天高、胆大包天,对徐琳琅的不喜也加深了一层。 “好,那朕往后就少见她些吧!”天子向怀中爱妃保证道。 莺月给天子上的眼药恰到好处,足以他对徐淑妃起隔阂,她不会多说,依偎在天子怀中,安心地阖上双眸,嗓音娇软地撒娇。 “陛下最疼莺月了……” “贱人!” 徐淑妃回去之后就把装汤的食盒摔了个稀碎,袖摆一甩,桌案上的茶具瓷瓶尽数砸碎,一地狼藉。 宫人们都屏息凝神,不敢出声,生怕招了她的眼被拿来出气。 饶是把宫殿内的物件都砸碎了一遍,徐琳琅却仍旧觉得不解气,大声咒骂着:“如此低贱的女人,也敢狐媚惑主,勾得陛下不肯见我了!还为了一个她,打了我一巴掌!该死的贱人!” 她自从当上淑妃以来,皇后都要捏着鼻子给她几分薄面,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蕊珠谨慎小心地递上一盏茶水:“娘娘消消气,想必陛下被那女子迷惑只是一时的,很快就会来哄娘娘了……” 徐琳琅眉眼间戾气横生,伸手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发觉是温热半凉的,她喝不惯,伸手丢到了蕊珠身上,茶叶泼了她一头。 “你这没眼色的奴才!”徐琳琅朝她身上呸了一口,擦着唇瓣骂道,“本宫这几日小月子来了,你还敢拿冷茶给我喝?是想讥讽我人走茶凉?我告诉你们,别那么眼皮子浅!” 蕊珠被泼了一身,不由得委屈道:“这茶……是按照娘娘素日喜欢的温度来的。” “你还敢犟嘴?!”徐琳琅伸手就要掐她的手臂,“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我说你,你就只有听着受训的份,天生下贱的玩意儿!你竟然还敢反驳我的话,当自己是人上人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蕊珠被她掐了好几下,低声呜咽着,等她掐痛快了方才忍着疼退出门外。 她卷起袖子一瞧,就发觉原本白皙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一块好皮肉。 “蕊珠姐姐。” 她抬起眼眸,只见是荣华殿中的小宫女,走上前来,见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忍不住惊呼:“姐姐怎么被娘娘掐成这样……” “别说了,”蕊珠虽然心中苦涩,却也害怕引火上身,“被娘娘听见,我又要受她的责骂……” 那小宫女叹息一声:“姐姐从徐淑妃晋封妃嫔就一直跟着她,她却不知对你好一些,逢年过节,什么封赏我们没有也就算了,姐姐竟然也没有,可见她足够刻薄吝啬!” 蕊珠咬住唇瓣,苦笑着摇了摇头:“好了,不必再说了,我们做奴婢的,不都如此?” 说着,她转身离去,未曾留意到,身后的小宫女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精光划过。 短短半个月,莺月就又火速晋位做了正三品昭仪,从宫女的低贱出身来看,如此升位的速度已算是很快的了。 皇后也有意抬举她,跟徐琳琅打擂台,莺月不负众望,越过徐琳琅,已经是专宠之身了。 冬月初七,下过一场小雪,正是天子的寿宴。这还是天子处置完康王谋逆之后的第三年,他扫清了余党,今年决定大办一场,向臣民昭示自己还年富力强,治国有方。 祁云照跟苏昭节一同坐马车进宫赴宴,只是男女宴席分开,男子在前朝,苏昭节则是在皇后宫中。 她缓步进入凤仪宫中时,只见美人如云,一片热闹非凡。 苏昭节走过众人,只见正在席间跟皇后低声闲聊的莺月转过眼眸望见她,盈盈一笑。 “祁王妃来了。” 苏昭节走上前去,向皇后见礼,昭仪的品阶在她之下,不必行礼,只是疏离地寒暄了两句。 “昭仪娘娘,听说如今圣眷正浓呢。” 当着人前苏昭节自然不好跟莺月过多交谈,来到席间,方才发觉原先的宠妃徐琳琅已经被安排在后面一些的位置坐下了。 世人大都见风使舵,见她失宠,周围的世家贵妇也都默契地不理睬她了。 苏昭节倒还是按照规矩上前行了一礼,淡淡问好:“徐淑妃安。” 话音落下,她便准备转身离开。 “站住!” 身后的徐琳琅不忿地叫住了她,在女子疑惑地望过来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我失宠了,你一定很得意吧?” 苏昭节也懒得跟她装,想了想,点点头承认道:“我是挺高兴的,徐琳琅,你自以为攀上天子,就能高枕无忧了,却也想不到会有被厌弃的这一日吧?” “你!”徐琳琅咬紧一口银牙,嗤之以鼻,“咱们走着瞧!看是我笑得更久,还是你。” 苏昭节朝她弯唇而笑:“拭目以待。” 二人的交锋只在只言片语之间,苏昭节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徐淑妃也继续一杯接一杯地闷头喝着酒水,心烦意乱。 角落里的一名宫女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细枝末节,眼眸微动,走上前去,替淑妃斟了一杯酒。 “娘娘……”这宫女正是苏兰节伪装的,她凑近徐琳琅,低声提醒道,“祁王妃竟敢这样算计您……您可千万不能放过她呀。” 徐琳琅不知喝了多少酒,头痛欲裂,闻言吸了一口气,迷惘问道:“算计我?” “是啊……娘娘还不知道?这陛下宠爱至极的莺月昭仪,就是她派人送进来,专门给您使绊子的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果真是徐琳琅有备而来,就连证人也一必准备好了。 “什么?”徐琳琅瞪大了一双眼眸,“这个莺月是她送进来的?” “是呀,”苏兰节靠近她耳畔,一字一顿地挑拨离间道,“娘娘从前不是喜欢过祁云照么?她善妒又心胸狭窄,记恨得很呢!” “娘娘想一想,这个莺月进宫之后,是不是处处跟您作对?这就是苏昭节那个贱人,故意不让您好过的!” 徐琳琅眼中光芒变幻几番,最终咬紧了牙关,仔细一想,她说得没错。 “这都是她在害我?!”女人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里去,眼中怒火翻涌,“贱人!” 苏兰节见状,弯唇得意一笑,见鱼儿已经上钩,方才漫不经意道:“我有个法子,可以助淑妃,扳倒苏昭节。” “哦?”徐琳琅靠近她,“说来听听。” 天子寿辰是大节日,宴会一直持续到晚间。 众人酒足饭饱之际,却见一名内侍慌里慌张地走进来,向皇后禀告:“不、不好了,皇后娘娘!陛下他……他中毒了!” “什么?!”皇后站起身来,闻言不由得吸了一口气,皱紧眉尖问道,“人可有大碍?” 内侍苦着脸道:“一口酒水下去就吐了血,太医们都来了,喂了药之后发觉并无大碍。” 皇后稍稍松了口气,皇子稚嫩,天子如今还不能倒下,否则还会生乱。 “那就好。下毒的谋逆之徒,可找到了?” “还没有,陛下让人把宴席间的酒水饮食都查了一遍,没查出什么来。” 徐琳琅这时在一旁仿佛不经意间提起道:“若是茶酒中无毒,怕不是……有人用巫蛊之术?” 她说着,眼眸从跟着皇后站起身来的苏昭节身上一划而过,很是意味深长。 苏昭节不由得皱了下眉尖,今日之事太过突然,不知徐琳琅此刻突然提起自己,是什么居心。 莺月就替她出头反驳道:“本朝最忌讳巫蛊之术,开元帝那时候的事,敢用此招害人的妃子,可是都受了杖刑而死。淑妃可不要乱说。” 本朝的开元帝,开国之主,因为手段狠辣,对后妃的待遇都很刻薄,因此后来被几个妃子联合,想下毒害他。被他察觉,勃然大怒,后宫血流成河。 徐琳琅拿着团扇掩唇,眼中却无半点笑意,“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巫蛊之事不许胡说!”皇后呵斥了她一声,方才沉着脸问内侍,“陛下的意思是?” “为保万无一失,如今已经派人出去,各位朝臣家中搜查了。” 皇后点点头:“也好。本宫去看看陛下。” 这种时候,为了洗清身上的可疑,众人都是留在凤仪宫中,不敢轻举妄动的。 不知为何,看徐琳琅心中有数的模样,苏昭节察觉出一丝不妙。 但眼下也只能等着消息传回来,有什么突然的举动去打探,反而是引火烧身了。 过了一会儿,皇后再回来的时候,眼眸就不由得落在了苏昭节身上,目光沉沉,低声开口。 “祁王妃,你随我来一趟。” 苏昭节心口处那股不安彻底落下,转过眼眸,看见徐琳琅得意洋洋的神色,正朝自己弯唇而笑。 周围响起一片议论纷纷的声音,想必是搜出了什么对她不利的东西,她如今也只能跟着去了。 “是。” 进入天子的寝宫,她走进去,只见祁云照已经等在此处了。 苏昭节上前向天子行礼,听见“啪嗒”一声,一物被扔到了自己身前,伴随着榻上呼吸不稳的天子的责问声。 “你看看,你可认得此物?!” 苏昭节垂眼,伸手捡起来,发觉是一个用布缝制而成的娃娃,内里软软的,身上贴着天子的八字,上面扎满了细针。 她皱紧眉尖,“臣妇不认得,这并非臣妇的物件。” 天子闻言,冷笑了一声:“可这巫蛊小人,是从你的院子里头搜出来的!” 苏昭节知道他自从康王之乱过后留下的心病,对于这种事情,绝不会轻易放过。 她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见祁云照急着分辨道:“陛下,臣夫妇二人对陛下的忠心苍天可鉴……” 皇后担心他关心则乱,反而会使得天子疑心更重,劝说道:“还是让祁王妃来解释吧,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苏昭节定了定神,就见一人从门外进来,嚣张地高声讥讽道:“这巫蛊小人在她院子里搜出来,就是板上钉钉的铁证!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再多,也不过是诡辩罢了!” 说着,苏昭节感觉身边跪下一人,正是绣罗。 她跪下后就磕头道:“这巫蛊娃娃……的确是王妃的,妾身曾经见到她拿在手中把玩,还念念有词地咒骂。” 看来今日之事,果真是徐琳琅有备而来,就连证人也一必准备好了。 苏昭节拿着那只娃娃,转过眼眸,平静地落在绣罗身上。 所谓的“看见她拿着把玩咒骂”,绣罗必定是胡说一通的。这是个很好的切入口。 “绣罗,你既然说曾经看见我拿着把玩,口中咒骂,请问我都骂了些什么?” 这……绣罗想不到她还会朝自己下手,一时慌了阵脚,含糊道:“自然是些大不敬的言论,妾身、妾身怎么敢说!” 苏昭节逼问:“你亲耳听见了,怎么却说不出来?若无证据,你不就是空口污人清白?” 绣罗额上沁出冷汗,转过头去求助地看向徐琳琅。 徐琳琅巧言善辩道:“她想必是无意中听见,吓了一跳,害怕被你发觉报复,赶紧跑了。吓得不轻,哪里还记得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绣罗附和着:“是是……” “淑妃这话,倒像是比这个当事人还明白呢。”苏昭节弯唇笑了笑,接着逼问绣罗,“那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拿着巫蛊娃娃的?耳朵没听清也就罢了,眼睛看见的,总是准确的吧?” 这一点,绣罗要自己捏造,自然说得也是磕磕绊绊的:“是……有一日下午,我去拜见你的时候,看见的。” “哪一日下午?什么时辰?几时几刻?” 要说得更详细,绣罗就有几分迟疑了,硬着头皮答言:“是……上月……初十……下午,未时正……” “你撒谎!” 这下不必苏昭节自己说,她身后的楹儿就已经高声驳斥道:“上月初十的下午,王妃娘娘在府中前院的待客厅里招待了王家的表妹,留王娘子吃了晚饭才走的,下午未时,王妃怎么可能在房中?” 闻言,绣罗面色煞白,口不择言。 “妾身……妾身记错了,是初九,是……是初八!”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陛下中毒跟巫蛊娃娃无关,是有人蓄意下毒。 她这样三番两次地修改时间,自然会让人对她所说话语不信任。徐琳琅暗骂一声蠢货,也不会出手救她了,免得扯下自己。 苏昭节神色镇定自若道:“陛下,此人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她说的根本不能作为证言。” 天子也是烦躁地一挥手:“敢在朕跟前撒谎,糊弄谁呢?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闻言,绣罗立刻吓得瘫软在地,高声呼救起来:“不……不要!陛下饶命啊!淑妃娘娘……救救妾身!” 徐淑妃连忙往后退开半步,不被她拽住裙摆,身后的内侍上前,堵住嘴把绣罗拽下去了。 很快,一切悄无声息。 徐琳琅被苏昭节反将了一军,立刻高声转移话题,质问道:“就算是绣罗看花看错,可这东西是做不得假的,巫蛊娃娃的确是从你的院子里头搜出来的,这一点,你洗脱不了!” 徐琳琅都想好了,只要一口咬死这东西是苏昭节的,她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天子的沉冷目光也随之落在苏昭节身上:“祁王妃,你对此又有何话说?若是无从辩解,用巫蛊之术可是死无全尸的重罪!” 苏昭节却是并不惊慌,她伸手从发髻间取下一支簪子,用锋利的簪子尖端,将巫蛊娃娃挑开线头,露出内里的材质。 “陛下请看,这巫蛊娃娃里,是一包朱砂、一包砂石和一包水沉粉。” 她条理清晰地解释:“这朱砂质地细腻、颜色艳丽……而且还泛着淡淡的紫光,这是越州林洛所产的朱砂,才会有这样的效果。臣妇从未去过越州林洛,身边的人也从没去过那里。” 徐琳琅不等她说完,就急着反驳道:“你说没去过就没去过?你怎么能保证你身边的人没有?” 苏昭节不慌不忙,身后的楹儿怼回去道:“淑妃娘娘未免也太没见识了!林洛是皇家矿场,珍贵异常,一般人根本不能进入!想进去是要向官府报备,得到手令才行的。官府也有备案,一查就知。” 徐淑妃哑然,神色间难掩几分惊慌,想不到还有这处漏洞。 天子下令去查,顺便让太医检查了一下,这巫蛊娃娃里的朱砂,的确是林洛所产的。 过了片刻,内侍回来回禀:“回陛下,林洛近一年来,报备进入的人不多,几位大人细细查过,并无祁王府的人进入的记录。” 闻言,徐琳琅原本嚣张跋扈的气焰也不由得下去了一小半,她心中暗骂一声苏兰节办事不细致,害得自己如今进退两难! 天子听过太医和内侍禀告的话语之后,看着苏昭节的怀疑也减轻了一些:“如此说来,此物不是你的,而是有人陷害?” 莺月也适时道:“臣妾看,恐怕是有人蓄意陷害祁王妃呢。” “那陛下怎么会突然中毒?”徐琳琅担心落了下风,急忙追问道,“就算这巫蛊娃娃不是祁王妃的,可陛下的确中毒了……想必此事,跟祁王妃还是脱不开关系!” 莺月状若不经意般道:“淑妃姐姐倒是上蹿下跳得很,不像是担心陛下,倒像是要把祁王妃身上的污水做实了。” “你!”徐琳琅反唇相讥,“我是天子妃嫔,身居高位,锦衣玉食,日子舒坦,有什么理由要污蔑她的?” 莺月替天子顺着气,漫不经意道:“淑妃从前,可是爱慕祁王的……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就爬上了龙床,谁知道你心里,对祁王妃会不会有妒恨之心?” 这话就是指她因喜欢祁云照,而故意谋划陷害苏昭节了。 逻辑也算是通顺。 这话真不真不知道,但天子听在耳中,心里必定不会高兴。 毕竟徐琳琅如今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为了祁云照为难他妻子,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徐琳琅咬紧牙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如今说的是祁王妃给陛下下毒一事,你别仗着陛下宠爱你,就在这里搅混水,胡言乱语!” 苏昭节此刻方才有理有据地开口:“陛下中毒跟巫蛊娃娃无关,是有人蓄意下毒。” 说着,她就吩咐宫人:“将陛下所用的餐具都拿上来。” “是。” 宫人领命而去,徐琳琅压抑着心慌,讥讽道:“你不必再费这个劲了,那些餐具不是说都检查了一遍,无毒么?” 苏昭节并未再搭理她,等宫人将瓷具都拿上来,回禀道:“不知怎的……餐具少了一只小碗。” 这就是奇怪之处了。 祁云照沉吟道:“这样看来,是有人在碗中下毒,趁着陛下不留神,悄悄拿走了这只碗,死无对证。” 徐琳琅立刻高声叫道:“除非你能将那个下了毒的碗找出来,否则谁知道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用找碗。”苏昭节并不着急,很有把握地缓声道,“只要下毒,毒药就有可能残留在下毒之人身上,只要一一查验过就好。” 闻言,徐琳琅立刻稍显慌乱地扫了身后的蕊珠一眼,蕊珠面如白纸。 却不等她阻止,皇后点点头道:“那就把宫人都召集起来,还有各府的女眷,挨个查验。” 内侍答应着去办了。 先查凤仪宫中的贵妇女眷和书房的男客,都排除嫌疑之后,便轮到了宫女和内侍。 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方才将目光聚集于天子内室中的这几人身上。 苏昭节作为被怀疑的头号,很是坦荡地摊开双手,让宫女搜身。她带来的两个丫鬟也被搜了身。 “回陛下,”搜查之后,内侍向天子回话,“祁王妃身上并无毒药痕迹。” 天子的戒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半,接着就是莺月和徐琳琅了。 莺月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被搜查了一番,确无毒药的痕迹。 查到徐淑妃身后的宫女时,她挡在前边质疑道:“我的宫女怎么可能给陛下下毒呢?有必要查吗?” 莺月在一旁给天子上眼药:“淑妃娘娘,清者自清,您既然觉得自己是清白的,又何必怕查呢?” “谁说本宫害怕?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天子冷眼看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可疑之处:“查!”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徐琳琅平生头一回觉得如此后悔莫及,不过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徐琳琅也别无他法,只能看着宫人上前,发觉了蕊珠的手指中残留有淡黄色的药粉。 唤来太医检查了一下,“这药粉……的确就是陛下所中的毒药。” 蕊珠连忙慌乱地跪下辩解:“奴婢……奴婢实在不知此事!或许是不小心蹭到的……” “贱婢!还敢胡说!”皇后怒斥道,“怎么全宫上下,只有你一人蹭上了这种药粉?” 说着,皇后还不忘斥骂一通徐琳琅:“好你个淑妃!陛下待你不薄,你竟敢下毒戕害陛下!不忠不义!” 徐琳琅脑子嗡嗡作响,在一瞬间的慌乱中抬眼对上天子苍老而森然的目光,咬紧唇瓣。 天子可不是什么善人,他杀伐果断,自康王叛乱一事来,宫里宫外不知除掉了多少人,这一切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当初那么费尽心思地逃出太后的安排,爬上龙床,可不是为了就这样被处置的。 “贱婢!” 徐琳琅下定决心,转过身就扇了地上跪着的蕊珠一巴掌,义正言辞地斥骂道:“你怎么敢背着我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拿银子收买了你,然后栽赃给我是不是?好下作的奴才,你怎么敢这么污蔑我?!” 蕊珠捂住脸颊,被她留着长指甲的小指划出了一道长口子,她不可置信道:“娘娘……” “你还敢说?!”徐琳琅威胁道,“本宫想起来了,你前些日子问本宫要银子,本宫没给,你就跟某人勾搭上了,害了陛下,然后栽赃给本宫是不是!” 蕊珠看着她,呼吸凌乱:“奴婢何时向您要过银子?” 徐琳琅转过身来,凑近她,神色间压抑着不安和威胁之意,“你若还想全家活命,就把此事全部认下来!死了一个你,你家里人还能活着……本宫之后,会看在你大义的份上,赏赐他们的。” 大义……蕊珠陡然觉得可笑,她忍不住问道:“娘娘会给我哥哥嫂子,多少银钱?” 徐琳琅没想到她还有心思追问详细,这话也不过只是为了哄她认罪,随口一说的罢了,她哪里真舍得给? “三百两总可以了吧!”她说了个数字,自以为不差了,还得意地扬起下巴,“他们一辈子种地,是得不到这么多钱的!” 三百两……蕊珠只觉得讥讽至极,她豁出一条性命,也只能得到这么一点银子,够做什么的? 蕊珠想起小宫女们感叹过的,自己的时运不济,遇上这么个主子,突然觉得没错。 那边的皇后生怕徐琳琅跟蕊珠串号口供,已经在催促了。 “徐淑妃,宫女蕊珠,你们可认罪?!” 蕊珠深深地拜俯下身:“奴婢认罪,给陛下下毒这事,都是奴婢……” 她的话语峰回路转,没有如徐琳琅预想中一样全部自己扛下来,而是大声道:“都是奴婢听从淑妃的吩咐去做的!奴婢也是不得已啊陛下!” 徐琳琅顿时僵在原地,忍不住伸手去拉拽她,“贱婢!你……你胡说些什么?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苏昭节立刻逼问道:“淑妃怎么吩咐你下毒的?” 蕊珠被徐琳琅打了好几下,但还是咬死她不肯松口:“淑妃吩咐奴婢给陛下所喝的解酒汤中下毒,看着陛下喝了之后,奴婢再悄悄地把装毒汤的碗收走,拿到冷宫那边的水井边,把瓷碗扔了进去!淑妃说……那边一向没人去,不会有人发觉的。” 皇后闻言大怒:“徐淑妃,你简直其心可诛!那口水井,是专供冷宫妃嫔用水的,你是想连她们也一并毒死?!” 徐琳琅如今说什么也不管用了:“我……我没有!是这婢子胡说!” 天子面容如覆寒霜,冷冷地扫了徐琳琅一眼,吩咐道:“去查!” 很快,查办此事的内侍回来,用一只托盘,盛放着那只瓷碗,的确就是丢失的那只。 “事已至此,”苏昭节眉眼沉冷地看着徐琳琅,“你还有什么话说?” 徐琳琅咬紧牙关,冷笑一声:“你这个贱人,别以为这就可以扳倒我了!” 她说着,连忙上前去,伸手拽住天子的衣角,颤声道:“是贱婢胡说!臣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臣妾没有!陛下相信臣妾,臣妾对你一片痴心!这都是奸人陷害我的!陛下……臣妾真心爱你,不然、不然也不会冒着天下大不韪,跟您在一起了……” 她一语未了,却听得天子嗤笑了一声:“为了朕?是为了你自己吧?” 徐琳琅呆呆地望着他:“陛、陛下……” “你不说,朕都要忘了。”天子薄情,如今发觉她如此蛇蝎心肠,自不可能心慈手软,“那时你可真是有勇有谋啊,逃出看守,卯足了劲要做朕的女人!” “如今想来,当真是恶心至极!” 天子毫不留情地一甩衣角,徐琳琅被甩得摔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接着吐出话语。 “留着你的确是个祸患……”他寒声道,“淑妃和身边知情的宫女,全部杖杀!” 闻言,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可也明白,这是她自作自受。 徐琳琅愣在原地,杖杀……这就是自己费尽心机得来的下场吗?不,不要! 她好不容易才坐上如今的位置,从高高在上的郡主跌落云端,好不容易才成了锦衣玉食的淑妃…… 如今这一切都要烟消云散了?!只因为她听那个宫女的,给天子下了一点毒,然后栽赃给苏昭节? 凭什么自己就要死了? 有人上前来拉扯她,她不死心地还要求情,天子已经别过头去不再看她,一旁的莺月唇角笑意是刺眼的讥讽。 “……淑妃娘娘,你不甘心?可是你愚蠢至此,这是活该的下场!” 徐琳琅第一回认真考虑莺月的话语,愚蠢……是不是她根本不该听信旁人的怂恿煽动,去污蔑苏昭节? 是吧……她感觉自己脱了力,被人拽下去时,迷迷糊糊地想道,若不是如此,自己如今还是高贵荣华的淑妃,天子宠爱,众人尊敬…… 而不是如今这样,下场凄凉。 徐琳琅平生头一回觉得如此后悔莫及,不过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看来给天子下毒之事……苏兰节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处理完此事之后,天子也疲乏得很了,挥挥手示意道:“此番之事,是徐氏存心栽赃陷害,祁王妃受了冤屈,朕赏你金银一箱,良田百亩吧!” “是,”苏昭节跟祁云照一同起身谢恩,“陛下没事便好。” 苏昭节听见门外庭院中的惨叫声逐渐低下去,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走出门槛时,闻见那股浓郁的血腥味,还是忍不住晃了晃神。 幸而祁云照伸手搀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她看见行刑的两个内侍收回长棍,转身离开。木凳上趴着的徐琳琅如今哪里还有妃嫔的贵气端庄,衣衫被鲜血浸染,双眸却是死死地盯着这边。 看见自己时,她的眼眸轻轻动了动,似乎支起最后一口气,想跟她说些什么。 祁云照握紧昭节的指尖,蹙起眉尖来:“她心术不正,还是别接触的好。” 苏昭节倒是很想听听,徐琳琅的最后一句话,会跟自己说些什么。 “无妨,她这个模样,估计也就一会儿的事。” 苏昭节向青年温声道,“你先回府吧,我听一听,她会说什么话。” 祁云照看了看她身边护卫的丫鬟,这才点了点头:“好,你注意安全。” “嗯。” 苏昭节目送青年的身影逐渐远去,方才抬脚上前,在血肉模糊的徐琳琅身边弯下腰来,嗓音平静。 “你想说什么?” 徐琳琅看着她,这个自己嫉妒陷害了一生的女人,她总能比自己幸运……她眼中妒火翻涌,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苏昭节安静地看着她,人活着,能糊涂愚蠢到这份上,也是难得了。 “还好,不算得意。” “我死了……你别以为你就高枕无忧了……还有一个人,”徐琳琅边说边吐血,话语间流露出深深的憎恶感来,“还有一人……同样恨你入骨!” 她的话音落下,就仿佛再无力气一样,软绵绵地趴在了长凳上。 苏昭节确认她已经断气,徐琳琅愚蠢恶毒,死不足惜,可是她所说的那个恨自己入骨的人…… 她眼前,突然浮现出苏兰节的身影来,心口一沉。 看来给天子下毒之事……苏兰节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苏昭节往后退开,转身就走:“回府!” 等她回到府邸之中时,就见祁云照正抱着抽抽嗒嗒的知礼安慰着,她心中一沉,大步进屋里时,四下巡视一圈,没看见明德。 “明德呢?这是怎么了?” 知礼见着她,委屈巴巴地凑上前来,他已经会一些简单的话语了:“哥哥……被抓走了!” 祁云照解释:“我一回来,就见明德那孩子被人抱上马车跑了,原本想追,一看是苏兰节,兴许是她想念自己的孩子了,也不好去要回来。” 苏昭节蹙紧眉尖,还真是苏兰节……这话也是,人家的儿子,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也不好看。 但苏昭节想起苏兰节骨子里那股子疯劲,还是放心不下道:“我晚些时候,把一直侍奉明德的奶娘给他送过去吧,到底还是个三岁的孩子呢,突然换了地方怕他不适应。” 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孩子或许也安心些。 祁云照赞同地点了点头,也不认可苏兰节就这么粗暴地把孩子夺走。 苏昭节再联想到徐琳琅临终前意味深长的话语,很快明白过来,污蔑自己用巫蛊之术一事,苏兰节在其中也有参与。 她赶在傍晚时分进了叶府,如今的叶家跟之前相比,算是改名换面了。 一切器具都十分贵重,苏昭节走过回廊,进入明间,就见苏兰节已经等待于此了。 苏兰节如今也是贵气逼人,一袭芙蓉色长罗裙,裙摆如花瓣撒落于地面,青丝高挽,明艳照人。 苏昭节直戳了当地问道:“你把明德抢走了?” “二妹妹,”苏兰节向她炫耀自己的金银首饰,“你不应该先问我,怎么会突然有钱了么?” 苏昭节嗓音冷冽:“这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你对明德好不好?” 苏兰节就冷下了神色,嗤之以鼻:“好不好,轮得到你来质问我?” 苏昭节皱紧眉尖:“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声,那孩子心性敏感,你要多上心教养。毕竟是你的孩子,别只把他当做自己的所有物而已……” 这段话中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苏兰节,她立刻拧眉,冷笑了一声:“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用心教养?倒是你,趁人之危,夺走了我的儿子,如今还巴巴地上门来说这些话,倒是脸厚得很呢!” 说着,她似乎懒得再跟苏昭节说话,冷声吩咐道:“芙枝,送客!” 一声令下,她身边的一名粉衣丫鬟上前,向苏昭节示意。 “祁王妃,我们夫人乏了,您还是离开吧。” 苏昭节盯了那丫鬟两眼,站起身来,装作不依不舍地离开。 苏昭节很想见明德一面,看他过得好不好,但都被苏兰节“咸吃萝卜淡操心”地怼了回来,不准见面。 苏昭节也无法,只是每回面对上知礼懵懂地问着:“哥哥被人抢走了吗?哥哥会不会有危险,哥哥还回来跟我玩吗?”的时候,总有几分无言以对。 她正愣着,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惊呼声:“小、小雪娘子!这是怎么了?” 苏昭节带着知礼出了门来,就见回廊之下,脸蛋脏兮兮的小雪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小雪?”苏昭节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你不是应该在宫里陪二公主念书吗?怎么……在泥地里打滚了?” “才不是呢!” 小雪如今也有五六岁了,闻言立刻大声反驳,随后别扭道:“我……我听说明德被抢走了,想帮婶母把他救回来……但是我钻狗洞的时候被卡住了,根本没找到明德,还差点被人发现了。” 她说着,不好意思问苏昭节:“我没帮上你的忙,是不是很笨?” 苏昭节心口酸涩,温声道:“怎么会?小雪想帮我,我已经很感动了。” 傻孩子,为了帮她的忙,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 小雪问她:“那明德怎么办?” 苏昭节上回在叶府见到的那个丫鬟芙枝,回去之后打听了一番,谁家里没有点事情呢?芙枝家中失踪了一个小妹,她替对方寻了回来。 而代价就是,芙枝要替她好生看着些明德,定期悄悄递信出来,算是安自己的心。 这个结果已经算不错了,总比根本听不见明德的消息好些。 苏昭节摸了摸她的脑袋,转移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你是公主伴读,私自出宫,被人发现是要治罪的!在王府里吃了午饭,我就马上送你回宫去向皇后娘娘请罪!” 小雪吐了吐舌头:“不会被发现的,我跟二公主说了,殿下说会帮我隐瞒的。” “二公主生来孱弱,却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宠爱得很,你跟只泼猴似的,可不许欺负人家。” “知道啦!我们快去吃饭吧。” 第一百七十章 祁王妃,你好大的胆子! 苏昭节带着知礼和小雪才在八仙桌边坐下用饭,抬眼忽见祁云照走进来,她放下筷子,示意丫鬟添碗筷,招呼了他一声。 “云郎,不是说今日要跟内阁三位大臣议事么?怎么这会儿子就回来了。” 祁云照脱下外衫,走上前来,先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这才回道:“几位大臣选的地方我不喜欢,一进去就有很浓烈的熏香气,感觉不太舒服,而且还有女子作陪,我还没等上菜,就托辞先回来了。” “是什么地方?”苏昭节见状忍不住多问了一声。 “说起来……”祁云照蹙紧眉尖,思索道,“是叶望名下的产业,我在那座茶楼中,看见了他的身影。” 苏昭节闻言,忍不住皱了下眉,叶望办的茶楼……加上祁云照的描述,那个地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感。 “生意倒是很好,不知他哪来的门路,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他接着补充了一句。 苏昭节咬了一口菜式,想着下回过去一探究竟,提醒他道:“你留心着些吧。” 祁云照点了点头:“好。” 用过午饭,祁云照正好要去衙门处理政事,顺道送小雪和苏昭节到了皇宫门口。 二人一道走进去,七拐八拐的来到御花园中,恰好望见二公主正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 御花园中四季如春,她似乎有几分无聊地看着周围的鲜花。 小雪唤了她一声:“殿下!” 二公主抬眼看见自己唯一的好朋友,神色明显亮了起来,她下了秋千,就朝二人跑过来。 “小雪!你回来啦!” 苏昭节也就松开了牵着小雪的手,看着二人朝对方跑过去。 二公主到底也只比小雪大了三四岁,还是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冷不防踩到了裙摆,一下子扑进了花丛中去。 “哎哟——” 小雪还以为好玩,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殿下是笨蛋!” 二公主爬起来,忍不住一直打喷嚏,苏昭节走上前去,就见她身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 她认真起来,伸手检查了一下二公主身上,果然红疹子越来越多了。 “殿下,你对花粉过敏?”苏昭节心口一沉。 二公主伸手抓挠着身上,感觉很痒,闻言茫然道:“我……我不知道,母后只让我不要经常在御花园里玩……” 看来今日会来,是因为小雪这个玩伴不在,所以才会百无聊赖地进花园里的。 “殿下,殿下!” 这时,苏昭节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呼唤声,转过身就见两名宫女快步走上前来。 “殿下怎么独自跑到花园里来了?皇后娘娘交代过,您一般不许来花园的!突然跑来,岂不是要害奴婢们被娘娘责罚?” 说着,两人心急如焚地想拉拽二公主回去。 苏昭节在一旁冷眼看着,就知道这宫女欺负二公主年纪小,脾气柔弱,一直待她很强势。 “二公主方才不小心跌进花丛里,花粉过敏,身上起疹子了。”苏昭节提醒她们,“你们带了药来没有?” “什么?!” 两个宫女俱是一惊,仔细一看,二公主身上果然都是些密密麻麻的疹子。 两个宫女立刻离二公主远了几步,对视一眼,面色难看。 她们嫌麻烦,一般都不会随身携带药物。 “祁王妃,你好大的胆子!”宫女们生怕此事牵连到自己,立刻大声道,“你怎么能让殿下接触花草呢?如今殿下这样,你自己去给皇后娘娘回话!” 苏昭节都要被这二人的变脸给气笑了。 果然是恶向胆边生,为了不被皇后责罚,就要把全部罪责推到自己头上来。 “够了,”苏昭节见识了二人的虚伪后,冷声道,“你们有功夫把照看殿下不力的罪责推到我头上,还不如赶紧去太医院找药来!” 那两个宫女看了看彼此,都你推我我推你,不敢离开半步,生怕落得罪责。 “殿下……” 这时,小雪发出一道惊呼声,苏昭节看过去,只见在宫女推脱责任时,二公主已经倒地,面颊是异样的红色,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怎么呼唤也没有反应了。 苏昭节立刻上前查看了一下,病情果然加重了,她皱紧眉尖:“你们若还不去找太医来,恐怕就等着给殿下陪葬!” 两个宫女一见如此严重,迟疑着道:“太医院远着呢,等太医过来,恐怕也来不及了……” “就是,”另外一宫女也咬唇道,“反正殿下出意外是祁王妃在场,奴婢们就说什么也不知道!” 苏昭节眼下无心跟二人推诿责任,一想的确是来不及了,她站起身来,在御花园的花草中寻找着什么。 很快,她看见了几株野草,拎起裙摆上前去,弯下腰采了草,用干净的石头捣碎,随后拧出汁子来,就要喂进二公主口中。 “你做什么?!”宫女见她如此大胆,连忙拦着,“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被你这样随意对待?这是什么东西,你就敢往殿下嘴里送?!” 苏昭节反手干脆利落地甩了对方一巴掌,“我在救人。” 那宫女被打得偏过头去,险些摔倒,见状微微冷笑了一声:“祁王妃可别胡来!” “殿下若是有什么差池,”宫女威胁道,“祁王妃,即便你身后是祁王,皇后娘娘也是照罚不误的!你可想好了!” 说着,二人对视一眼,连忙离开去请皇后了。 苏昭节顾不上她们,将草汁子拧出来,喂进二公主嘴里,随后轻拍心口,替她顺气,吞下汁水。 过了一小会儿,二公主的面色缓和了几分,身上的疹子也随之消退了一点,她可以呼吸了。 “福星!” 皇后的声音传过来,很快走上前来,伸手将地上的二公主抱起来,“你没事吧?” 二公主睁开双眸,小声说:“我没事,母后……” 皇后将她交给太医,方才转过身看向苏昭节,语气沉冷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侍奉二公主的宫女说,是你害得福星花粉过敏的?还喂她吃草?” 第一百七十一章 原来这就是叶望的那家奇怪的茶楼…… 那两个宫女附和着:“就是,就是……” 苏昭节款款转过身,伸手干脆利落地扇了二人两巴掌,随后才向皇后解释道:“臣妇有一事回禀,小雪今日突然偷跑出宫,臣妇送她进宫时,恰好见到二公主在御花园中游玩,身旁并无一人侍奉。” “二公主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了花丛中,臣妇将她搀扶起身,公主此时已经过敏,身上起疹子了。” “这时候,侍奉二公主的两个宫女才赶过来,一来臣妇就问二人身上有没有药,结果二人都没带。臣妇让她们赶紧去请太医,她们害怕承担责任,一心往臣妇身上推诿,不肯去。” “臣妇无奈之下,想起从前看过医术上说,有一种草药可以解过敏,情急之下,这才喂了殿下草药。娘娘不信,可以看看。” 说着,她伸手递上剩余的一株草药。 皇后让太医查看,太医看了看,点头附和道:“这的确是可以缓解过敏的草药,祁王妃用这个给殿下,是有效的。殿下如今好了一些,若无药缓解,恐怕撑不到微臣赶来。” 皇后的面色这才缓解许多,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让人搀扶起苏昭节,“祁王妃大义,是本宫误信了贱婢。” 两个宫女面色苍白地跪下,浑身颤抖:“娘娘……奴婢只是一时忘了,不是故意的……” 皇后让人搜了二人的身,果然没找到本该随身携带给二公主准备的药,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贱婢,本宫让你们好生看着二公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毫无用处,要你们做什么?!公主虽然没事,但你们这样毫无责任心的宫女,就该被处死!” 说着,皇后随手一挥,很快有人把哭着求饶的两个宫女带下去。 皇后这才向苏昭节感叹道:“此番的事,若无你在旁边,真不知福星会不会有事……本宫感谢王妃了。” 苏昭节见二公主的病情彻底稳定下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这是应该的,臣妇不敢居功。” “不,既然有功,自然要赏了。”皇后说着,想了一想,转头吩咐宫女,“将一份地契拿来。” “是。” 宫女很快奉上一份泛黄的地契,皇后递给苏昭节,介绍道:“金银珠宝之前也赏赐了你许多,恐怕你也不稀罕了,这是西牌楼大街的一座宅邸,我名下的。从前是作为我出宫所住的别院,后来因为周遭都办了酒楼茶馆,吵闹得很,西牌楼大街繁华热闹,我也不好叫他们别开,渐渐的就不往那边去了,因此荒废了好几年。如今给了你,拿着做什么用处都行,开个酒楼什么的,想必生意很好。” 苏昭节见她诚恳又坚持,方才收下这地契,实则她对做生意没多大兴趣,祁云照一个月的俸禄就足够一府人吃喝用度了。 “是,多谢娘娘恩赐。”苏昭节又陪着皇后闲聊了一会儿,天色见晚,方才起身告退。 出了宫,楹儿搀扶她坐上马车,问是不是回府时,苏昭节想了想,吩咐道:“西牌楼大街……我们的两个糕饼铺子就在那边吧?正好去看一看皇后新赏赐的地。” 说着,她打趣楹儿:“正好,你应该因近日忙着,也有好些时候没有见到汤掌柜了吧?” 楹儿面上绯红:“王妃别笑话我了!” 马车来到西牌楼大街上,停在她的糕饼铺子门口,苏昭节被搀扶着下了马车,就见汤业成看见,已经早早地迎了出来。 “主子,今日怎么得空来逛逛?” 苏昭节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道刺耳的哭嚎声。 “求求您了!赏我半个馒头吃吧!” 她转过眼眸,就见不远处的一座偌大的茶楼门口,一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抱住一名年轻男人的腿,凄厉地哀求道。 “哪里的小叫花子,”那男人手中拿着一坛酒,醉的不轻,抬脚就踹飞了他,“谁许你死皮赖脸地攀上我的?脏死了!滚开,滚开!” 那小乞丐被他踹飞出去好远,捂着肚子,在地上爬着磕头:“求……求求您了!给口吃的吧……” 周围有许多人围观,但愿意出手相助的人还是少。 有一位路过的大娘看不下去,伸手从自己的篮子里拿了一块馒头递给她。 “呐,拿了快走吧!他这样非富即贵的人,不是你惹得起的……” 小乞丐才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就见那醉醺醺的男人走上前来,将馒头夺过去,扔进了烧炉中。 很快,馒头就被烧成了灰烬。 小乞丐呜咽地哭着:“不,不要……” 那男人质问道:“谁许你给他吃的了?这小叫花子是个贼!专偷我茶楼后厨的点心吃,可被我逮住了,不学好!” 说着,他就拿酒浇到他身上去。 周围的人哪怕心存怜悯,也实在不敢得罪他,连忙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住手!” 苏昭节扶着楹儿的手走上前去,走近了方才发觉这醉酒的男人正是叶望。 叶望睁着一双迷醉的眼眸看了看她,颇为不屑道:“哟……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祁王妃呀……” 说着,他笑嘻嘻地凑过来,把手中的酒坛子递给苏昭节:“祁王妃要不要也喝一点?这可是我茶楼里酿出来的好酒呢……” 汤业成上前推了他一把:“放尊重些!别疯疯癫癫的!” 叶望被汤业成狠推了一把,手中酒坛落地,他立刻耍起酒疯来:“苏昭节你这个臭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竟然还敢来找我的茬!我如今可不是从前的穷小子了,你以为……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看看……” 叶望转过身,伸手指着自己身后的茶楼,高声道,“这是谁的?这是我的,我叶望的产业!” 苏昭节顺着他的动作扫了一眼,回忆起祁云照跟自己说过的事情,不由得蹙起眉尖。 原来这就是叶望的那家奇怪的茶楼…… 她往一旁望过去,皇后所给的宅院,就在他边上,紧锁着门,看上去废弃已久。 “你不必这样激动,”苏昭节说,“我没说什么,但是这孩子可怜,面黄肌瘦,你为什么要往死里打他?” 闻言,叶望这才略显几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犟嘴:“他偷我厨房的吃食,难道不该教训?” “你可以送他去衙门,那里的人会教育他。”苏昭节说着,义正言辞道,“可是你不应该动手打他,他若是真像你说的,偷吃了你许多东西,那他也不可能这么瘦弱了。” 叶望说不过她,周围的人见苏昭节挺身而出从,也都驻足附和着:“就是啊,这还是个小孩子呢!何必这么下手狠毒……” “这样的人,就算是做再大的生意,良心坏了就是坏了!” 叶望见自己落了下风,嘴里骂骂咧咧地想跟苏昭节理论,身后茶楼的小厮出来,将他拖拽了进去,勉强平息风波。 苏昭节这才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细碎的头发:“身上很疼吗?” 她吩咐了汤业成一声,“拿上一些糕饼和银两,送这孩子去保育堂吧。” 保育堂就是如今收容家人离散的孤儿们的地方,但也是要收钱的。这个小乞丐自己过去必定不会有人接收,汤业成送去就好说话一些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要依靠这些情报……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是。”汤业成领命而去,苏昭节目送二人的身影离开,这才垂下眼睫,深深叹息一声,回到马车上去。 回了王府,苏昭节就在窗下坐了,手中虽然捧着一本书卷,却是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楹儿和几个丫鬟都不敢打扰,直到祁云照从宫中议事回来,走进屋内,方才发觉静悄悄的。 他褪下外衫,缓步上前,就见苏昭节发着呆,忍不住问道:“今日不是进宫了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昭节回过神来,放下书卷,轻轻摇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就把今日二公主过敏,皇后赏赐宅邸的事情说了,还问了祁云照一声:“你说我拿这座宅子办个什么才好呢?” 祁云照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顺口回答:“什么都好,随你高兴,反正咱们府上有银钱,怎么折腾都行。” 苏昭节见他一副“你想怎么败家都可以”的宽厚模样,忍不住弯唇笑了笑,这才认真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创办一间私塾,最好是给那些穷苦人家的小女娘上课的……不要学费,只要每日过来就行。” 这个想法算是大胆的了。 “本朝只有供达官贵人家的子女所念书习字的私塾和朝廷开办的书院,专为女子开办私塾……还真没听说过。” 但祁云照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支持:“起初或许会不被人接受,不过你有这份善心就比旁人强多了!” 苏昭节弯唇一笑,心中暖洋洋的:“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祁云照还是送了她一名女暗卫,名叫寒露的,武功高强。免得到时候被心术不正的人针对下黑手。 苏昭节也知道此事必定不会那么容易的,但还是每日都过去盯着修缮宅邸。 作为私塾来说,不需要用到很多房院,因此只先修缮前院的五间正房。不出五日就修完了,挂上牌匾,就叫——“昭阳私塾”,暗合了她的名字。 第六日,便是这间私塾的正式开门日。 苏昭节清早就来了,三个丫鬟都在外招揽学生。 只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虽多,但都是看热闹打量的,真愿意把女娘送进来的还是很少。 一上午只招揽到两个小女娘。 “娘……”有小女孩忍不住拽了拽身边母亲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可不可以去私塾上学啊?” 那妇人一手拽着她就走,看看眼前这座私塾,冷笑了一声:“自古以来私塾都是给男子上的,哪有女娘去上课的规矩?这恐怕是诓人的吧!快回去,你忘了下午还要去采草药卖,不然你弟弟念书的银钱从哪里来?!” 说着,就几下子把顿时焉巴下来的女孩拽走了。 苏昭节在屋内看见,准备起身追出去时,对方却已经走远了。 “王妃,”栀儿忍不住叹息,“像那对母女一样想的人还有许多,恐怕一时半会儿招不来几个学生。” 苏昭节为了更像先生,今日特意身着一袭淡蓝色圆领长衫,闻言也只得皱眉道:“先给两个学生上着课吧,等时日长了,大家就知道我们不是骗子了。” 她转身进屋,没留意到一旁的茶楼三楼的厢房窗前,身着一袭海棠红色罗裙的苏兰节摇着手中团扇,转过头来,朝叶望勾唇而笑,脸上尽是得意。 “夫君真是足智多谋,知道苏昭节要开办女子私塾,特意提前在周围散播了她是骗子的消息,如今她这私塾,只怕没两日就要关门大吉了!” 叶望指尖捧着一只杯酒,抿下一口酒水,哼笑了一声。 “谁叫她偏要办在我隔壁?她这个人阴险狡诈,难保不是打着开私塾的名号,打探这茶楼里的事情……我可还想赚大钱呢!” “夫君圣明!” 苏兰节走上前,伸手拎起酒壶,替他斟了满杯酒,笑得妖艳得意至极,“谁也不会想得到,这茶楼里的秘密,就是夫君从西域得来的迷神毒香……让进来的人,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秘密,全部吐露,被咱们攥在手中!” 正因如此,这座茶楼才能越办越好,而且往来的都是世家权贵。 叶望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双眼中浮现出贪婪。 “我要依靠这些情报……控制他们,为我所用,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私塾里,所幸这仅有的两个小学生还算听话聪慧,听她讲了一篇古文,稍微点拨,就已经明白文章里的大半意思了。 苏昭节感到有几分欣慰,摸了摸二人的脑袋,上完一堂课,让她们暂且休息一下,棠儿带着去花园里玩了。 “表姐!” 她正在温习下午要上的课程,听见一道清脆的呼唤声,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王皎月从车厢内跳下来。 苏昭节见是她,迎接出去,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听闻你的私塾开业,”王皎月笑嘻嘻的模样,“我这不是给你捧捧场子么?” 说着,她转过身,从车厢内一手抱出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娘来,示意她们:“这都是我们王家旁支和邻居的孩子。来,叫先生好。” 两个小女娘乖乖巧巧的,一齐唤她:“先生好!” 苏昭节心头一软,此事她也没瞒着王家人,这私塾的牌匾还是问王家姨母低价买的。却想不到王皎月这样上心,特意送学生来捧场。 “皎月。” 她还没来得及说感谢的话,就见赶马车的顾明下了马背,上前来将两个孩子接过去,放在地上,向王皎月认真道:“你的身子重了,自己也要知道当心些!” 王皎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苏昭节让人把他们带来的四五个小女娘带进私塾里去,闻言不由得惊讶地看向王皎月:“你有喜了?什么时候成亲的,怎么没邀请我?” 王皎月略带一抹不好意思地大大咧咧道:“我们混江湖的,一时上头就有了这个孩子,还没正式办成亲礼呢!” 苏昭节哑然,但看二人都习以为常的模样,就也不好说什么,“总归你们二人过得高兴就好!” 说着,她从手腕上褪下一对上好的碧玉镯来,塞给了王皎月:“这就算是我给孩子的贺礼了!” 这样水准的碧玉镯,水头像是一汪清泉,哪怕在巨富王家也很少见。王皎月也不假客气,戴上之后,笑着道了声谢,方才跟顾明离去。 苏昭节目送二人离开,回到私塾中时,已经有了七八个孩子了,算是成了规模。 她上起课来,也觉得有动力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把筠姨娘今日跟我们王妃说的这些话,都告诉侯夫人听。 等上了半日的课,晚上苏昭节吩咐寒露亲自赶马,栀儿陪着,依次送孩子到各家门前。 她目送那一辆装满了小女娘的马车逐渐远去,这才拿罗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松了一口气。 今日虽然辛苦,但也是很充足的一日。 她转过身,准备跟楹儿一起收拾一下桌椅,就回王府去了。 这时,却见一辆马车驶来,在她身旁停住。 苏昭节抬起眼眸,就见苏兰节一手撩起车帘,看了一眼简朴的私塾,朝她嗤笑一声。 “给这几个小女娘教书,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女学士了不成?靠夫君争气才能做到如今的地位罢了,还装起来了。你怕不会落得个被世人嗤笑,揭穿了你,出门都会被人扔臭鸡蛋的下场!” 苏昭节平静地看着她:“怎么,你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了?” 这话刺了苏兰节一下,她脸色阴沉。 “装模作样!还真当自己是什么有情有义的大善人呢?”苏兰节嗤之以鼻,“父亲就是被你气死的,别当我不知道!” 苏昭节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哦?那你呢,你既然这么慷慨激昂地咒骂我,那你的德行必定在我之上吧?父亲的遗言,是要教养好苏耀宗,你做到了吗?” 闻言,苏兰节心头一梗。 自然是没有的,苏耀宗早就被苏老爷养废了,父亲一死,母亲身子也不好,整个苏家只能由着他折腾。 听说父亲给他挑选的童养媳也跑了,下人要不就是哄着他高兴,越来越堕落的,要不就是看不下去跑了的,苏府再度没落。 苏兰节难得回苏府一趟,就见苏耀宗在跟丫鬟们衣衫不整地嬉闹,骂了对方两句,跟她同父同母的苏耀宗竟然六亲不认要打自己,她气得够呛,连忙离开了。 苏兰节自然只想着别人能帮上自己什么才好,要她付出心力教导他?即便是亲弟弟,她可没有那个耐心! 如此放任不管,苏耀宗只会越发猖狂,自取灭亡。 苏耀宗没救了不说,苏昭节还是多劝了她一句:“明德是个聪慧的孩子,你上心教养一二,他日后必定出息,你看在自己将来要人赡养的份上,也该对他好点。” 苏兰节本想嘲讽她,谁知却被怼了回来,闻言很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是我儿子,轮得着你说三道四么?多管闲事!” 说着,就放下车帘,很快离开了。 苏昭节也只得叹息。 接下来的四五日,她再上课时,有了七八位小学生,乖乖地跟着她念古诗文,倒也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 认为她是骗子的人,也逐渐放下芥蒂,穷苦人家只要是心疼女孩的,还是愿意把女娘送来,长长见识学问。 很快,“昭阳私塾”的女学生就发展到了二十几人,女孩子们都还算听话,苏昭节教起来也不费劲。不过若是再多一些,或许自己就要再请先生教书了。 傍晚时分,苏昭节将孩子们送上马车后转身回学堂里擦洗桌椅时,却见一抹身影缓缓进了门来。 她抬起眼眸,神色冷冽几分。 “王妃……”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背叛自己的筠儿。 苏昭节看着她,筠儿身着一袭淡绿色碎花罗裙,身段稍显臃肿,已经梳起了妇人的发髻,髻边插上两支翠玉珠花,手腕上带着一对品质不错的白玉镯子。 她这一身,已经算是比朝廷中等人家体面贵气了。 筠儿一进来就跪下了,泣泪道:“求王妃救我!” 楹儿见了她,忍不住怒骂道:“你还来找王妃做什么?不是已经如你所愿,当上了人家的小妾吗?还不知足?” 筠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语带轻蔑怨恨:“我是在求王妃娘娘,可没有跟你说话!”楹儿气结。 苏昭节见她不肯离开,挑了挑眉问道:“你要求我什么?” 筠儿这才落泪道:“我……做了定章侯的第九房姨娘,好容易生有一个儿子,却被太太抱走了,说记在她名下抚养……娘娘,那可是我的儿子啊!她怎么能这样?” 筠儿委委屈屈道:“我想恳求王妃……将我儿子要回来。” “你的意思是,你的孩子被嫡妻抱走了,”苏昭节觉得她简直就是在说梦话,“你希望我替你出头,去给侯夫人施压,把儿子还给你?” 筠儿期盼地点了点头。 苏昭节皱紧眉尖道:“这怎么可能呢?你明知道律法规定了,嫡妻无子可以抱妾室所出的儿子来养,将来就是嫡子了,我哪有理由上门让她还你孩子?” “可是王妃一定能做到的不是吗?”筠儿急着道德绑架,“宫里的淑妃都能被王妃斗得惨死,皇后欣赏您,您如今的高贵身份,只要为我这么一个卑微妾室出头,侯府根本不敢违背您的意思!” “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昭节看着她,嗤笑了一声,“为一个背叛我的丫鬟,厚着脸皮去出头?我没那么傻!” “王妃!”筠儿看来也真是急眼了,攀扯上楹儿道,“若是楹儿遇到这样的事,您也不会管吗?” 苏昭节认真回答:“楹儿若是遇上这样的事,我自然会出手相助,不过她永远也不会遇上这种事,等她嫁给汤业成,只会是汤家的嫡妻,而非妾室。” 说着,见天色见晚,苏昭节也准备回王府去了,漫不经意道:“你回去吧,我是不会管你的,你已经得偿所愿了,人不应该要求太多。” 她转过身准备离开,却被筠儿扯住了袖角。 筠儿心慌意乱,颤声问道:“王妃!为什么……我侍奉你这么多年的情分,你为什么连这么一个小忙都不愿意帮我?” 苏昭节甩开她的指尖,垂下眼睫,一字一顿地怼回去。 “如你这样的人,春风得意时忘恩负义,背主谋利。等遇上不顺了,就又伏低做小,装作弱者来找我帮忙,真是恶心至极。” 最后一句话,她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话音落下,筠儿面色苍白无比,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楹儿搀扶着苏昭节坐上马车,顺便派人把筠儿送回去,她特意强调了:“把筠姨娘今日跟我们王妃说的这些话,都告诉侯夫人听一听。” 苏昭节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出口恶气,倒也没有阻止。 筠儿是该得到教训了,她什么好处都想要,自己却不付出,指着自己替她出头?做什么美梦呢! 筠儿想把孩子要回来这番话,若是定章侯夫人得知,必定跟她起嫌隙,日后为了好教养孩子,估计也不会让心思这么多的筠儿再见孩子了。 这自然也都是筠儿自找的苦头。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着肚子还要在此装什么善人,真不怕流产! 从那日之后,筠儿没再来找过苏昭节。 苏昭节每日都要忙着给小女娘们上课,也无暇顾及她,等她再想起筠儿此人时,还是楹儿告诉她听来的消息。 “奴婢听说,”楹儿就道,“筠儿回到侯府就被侯夫人下令禁足了,往后应该也不会来打扰王妃了。” 苏昭节点了点头,总归是她自己选的路,哪有那么多后悔药可吃? 只是眼下令她感到为难的是,课堂中的女娘渐多,因为她的授课颇有成效,孩子们回家去总能说上一两句诗文,如此一传十十传百,附近的穷苦人家听说是不要银子的,都愿意把孩子送来。 苏昭节自然乐意接收学生,只是她一个人讲课,面对学堂中坐着的四五十号学生,总有坐在后边的听不清楚。 而且人太多了,小孩爱玩是天性,聚在一起容易叽叽喳喳的,闹腾得很。 苏昭节正为此事为难,想着分班一事时,却见棠儿进了门来,趁着中午休息的间隙向她回禀。 “王妃,一位温娘子求见。” 姓温?苏昭节不知是谁,以为是送孩子的学生家长,点了点头道:“请她进来说话。” 很快,一位窈窕的身影款款入内,头上戴着幕帷。 苏昭节不由得一怔,看来不是已成亲的妇人,本朝习俗多半是未嫁女出门时才要遮掩容貌,免得引来注目。 女子进了门来,伸手取下幕帷,抬起那双莹润的眼眸朝她望过来,弯唇一笑,先做了自我介绍。 “祁王妃娘娘好,我是温阁老的嫡长女,温妙嘉。” 苏昭节这才回过神来,惊讶道:“原来是温家的那位学富五车的娘子,你可是久负盛名!” 温妙嘉名声在外,清贵书香门第,从小耳濡目染,五岁熟背唐诗三百首,七岁能作诗,十二岁时已经可以将一本古籍看过一遍后就完整抄录下来,是京城贵女中不折不扣的第一才女。 闻言,一袭浅粉色罗裙的温妙嘉只是抿唇笑了笑,朝她说明来意:“王妃娘娘抬举我了,我一点小才而已,哪里比得上王妃教养这么多女娘的善举来的大义。” 苏昭节眨了眨眼眸:“温娘子,你的意思是……” “我愿意帮助王妃,”温嘉妙温声道,“给这些孩子上课教学,不知王妃能不能答应?” 她说着,神色间略显忐忑。 苏昭节回过神来,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连忙激动道:“温娘子愿意伸出援手,我自然高兴得很。正巧我愁着这些孩子太多了,一个人教不过来呢,那咱们就分成两班?你教一班,我教一班?” 温妙嘉似乎不习惯跟人接触太近,往后稍避了避,把手收回宽大的袖口中。 她低声答应着:“好,就按王妃说的办吧。” 苏昭节也并未多想,以为她是性格内敛认生,转而跟她提起了报酬一事,温妙嘉摇了摇头:“这是善举,我不要银钱。” 苏昭节这才感慨万千:“想不到温娘子是如此大义之人。” 只是接下来的教学中,温妙嘉在讲台上拿着书讲课时,一转身不小心将一位学生桌上的笔筒拂落于地面,她并无什么架子,蹲下身替对方捡了起来。 这个动作间不免露出一截手臂,苏昭节听见声响,透过一扇屏风之隔,恰好瞥见了她纤细白皙的手上深深浅浅的痕迹。 那是……苏昭节不由得蹙起眉尖,但还没看清,很快就被温妙嘉转过身去挡住了。 像是烧伤,又像是烫伤……她一时奇怪,如温娘子这样的世家贵女,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伤痕? 但人家不说,她自然也不好过问。 多了一位教书女先生之后,学堂可容纳的学生更多,更是蒸蒸日上,门庭若市。 京城中许多贫苦人家都知道如今有一间“昭阳私塾”,是祁王妃娘娘创办的,专为穷人家的女娘教书习字,都纷纷称赞她的厚德善举。 宫中的皇后娘娘也派人来查看了一番,感叹苏昭节“有心了”。 “昭阳私塾”声势颇大,苏昭节这一日正上课时,就听见外边的声响。 很快,楹儿笑着进来道:“王妃快出去瞧瞧吧!有许多百姓拿了些果蔬来谢咱们呢。” 她闻言出了门槛,方才发觉门外地上小山似的累起一堆豆角、地瓜、玉米……各种各样的农作物,还有一些稍富裕的人家,拿来了些鸡鸭鱼肉,都围在门口,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各位把东西都带回去吧!”苏昭节见了,虽然感动,但规矩不能废,“我们不收礼的,不必这样客气。” 闻言,一众学生家长纷纷道:“王妃真是大善人!这也不算什么,一点心意而已,您就收下吧!” “这都是我们大家的心意,您不收我们都过意不去。” “是啊,我们家的小娘子若能识文断字的,日后长大说亲也能说好一些的夫家,去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也比旁人强一些!这都是托王妃的福啊!” 苏昭节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赞叹,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她也是这样想的,虽说女子不能入仕科举,但只要不是两眼一抹黑的文盲,长大后日子总归比从前浑浑噩噩好过些。 可以帮着老人家写书信赚钱,算术好的还可以像王皎月一样,跟着家人经商。 总归是多条出路! 见大家坚持要给,她方才吩咐楹儿棠儿收下,并且承诺道:“这些食材我们都会用来给孩子们做午饭吃,各位放心!” 私塾门前气氛融洽,无人留意到,隔壁茶楼的厢房窗前,苏兰节透过人群的间隙,望见了被众人拥簇着,一脸温柔笑意的苏昭节,不由得冷笑一声。 “也是难为了她,大着肚子还要在此装什么善人,真不怕流产!哪日孩子没了,才知道厉害!” 虽然她忿忿不平地诅咒了苏昭节腹中的孩子两句,但仍觉得不解气,看着苏昭节收获了好名声,心中不悦。 “怎么她偏偏总能这么好运气?”苏兰节看了就烦,吩咐丫鬟将门窗紧闭,不想听外边的吵闹声。 芙枝上前关了窗户,见她阴沉着脸的模样,低声劝慰:“夫人为什么事事都要跟祁王妃较劲呢?如今小公子也回到了您身边,叶郎君的生意又好,您只要好生过日子就行了……” 一语未了,她就被苏兰节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瞪了她一眼:“给我提鞋的卑贱婢女,你也配教训上我了?你懂什么,她一日好过,我就一日不能安睡!” 芙枝害怕引得她起疑心,连忙低下头答应着:“是,奴婢说错话了。” 苏兰节沉思良久,眼中划过一抹怨毒的光芒,低声吩咐道:“去替我做一件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外边来了个人闹事…… “祁王妃呢?你别以为是王妃我就怕你,看看你做得好事!” 苏昭节正在授课时听见声响,抬眼便见丫鬟快步走进来,低声示意道:“外边来了个人闹事……” 苏昭节皱起眉尖,走出门外的时候,恰好就见寒露正在跟对方对峙。 “你们挡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了?大家都看看我的孩子,被祁王妃打成什么样了!” 那男人身着一袭灰布衫,身边是一个被放在草垛上的小女孩,面无血色,紧闭双眼。 “吵死了。” 寒露是暗卫,性格利落绝情,直接拔剑就要杀了对方。 见状,那男子扯着嗓子喊叫得越发用力:“大家快来看啊!祁王妃办的昭阳私塾,不仅害了我的孩子,还要仗势欺人,当众害我!” “寒露,住手。”苏昭节缓步走上前去,劝阻了寒露一声。 随后她站在寒露身前,朝对方问道:“你是说你家女娘被我打了?” 那青壮男人打量了她一圈,反应过来,冷声道:“你就是祁王妃吧?没错,我家女儿被你打成这样,你还有人性吗?!” 苏昭节见他情绪激动,不可理喻,不由得皱紧眉尖,“还请你谨言慎行,我自己也有孩子,从未动手打过孩子一下。” 昭阳私塾奉行“以德感化”,就算有小部分顽劣的孩子,她采取的惩罚也不过是让她们抄书背书罢了。 “那可不一定!”那男人冷笑了两声,语气阴阳怪气的,“你可是王妃,你的孩子自然是千娇万宠的,我们这些草民的女儿,你怎么会用心教导?私下里必定换了一副模样,对她们非打即骂!” 苏昭节见他听不进去自己说话,因为此处吵嚷,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只得深吸一口气道:“你既然不相信我的话,不如问问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们吧!” 说着,她就吩咐楹儿带了两三个孩子出来,替自己作证。 孩子们都是最单纯的,见状七嘴八舌地给苏昭节解释清白。 “王妃娘娘待我们都很好,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有小孩子哭闹,娘娘都会一个一个哄睡。” “王妃娘娘没有打过我们啊,是不是有人说她的坏话?” “没有挨打,王妃很疼爱我们。” 见孩子们都出面作证了,周围的百姓也都附和道:“祁王妃为了教导女娘才开办的女子私塾,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害女娘呢?” 那闹事的男人听着这些为苏昭节说话的声音,一咬牙,还是高声驳斥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提前串通好的?这么黑心还敢开私塾,你们若是不相信我的话,都来看看我孩子的伤势啊!这总做不得假吧!” 他不管不顾地撩起小女娘的衣衫,将腰腹和手脚上的青紫伤痕都给众人看。 苏昭节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神色一冷,如此严重,根本不像是教训她一两下可以打出来的…… 简直就是施暴了。 亲眼见到女娘身上的伤痕,围观的人中就有人不由得动摇了。毕竟打成这样,还是对不少人有冲击的。 “这……这么严重,该不会是真的吧?” “要不还是把孩子带回去算了,若真是被祁王妃打的,咱们家跟她怎么斗得过?” 人群中一阵议论纷纷,很快有人进去把自家孩子抱走了,楹儿几个丫鬟劝说两句,还被骂是“帮凶”。 那闹事的男人这才得意洋洋地看向了苏昭节。 她毫不惊慌,淡声问道:“你闹了这一出,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银钱了!”男子理直气壮道,“你把我家孩子伤成这样,难道还不想出半点补偿?” 苏昭节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小女娘身上:“你言之有理,不过既然你说是我伤的,要我拿钱给你,那也不是你三言两语说是就是的……” 男子不耐烦道:“你们这些婆娘就是拖拖拉拉的!那你说谁说你才认?” “大理寺。” 苏昭节吐出这两个字,明显看见对方的面色一变,阴晴不定。 她让棠儿去请大理寺的人来:“当着官府的面,咱们把话说清楚。提醒一句,你这孩子孱弱得很,若是再不请大夫,恐怕命不久矣!” 闻言,男子阴狠地瞪了她一眼:“那也是你下的毒手!你想吓唬谁呢?” “可不是你说是我就是我的!” 苏昭节一手抚摸着自己圆润的肚子,月份已然大了,身子也沉,今日在此跟他争论了半日,直气得自己心口疼,感觉不太舒服。 但她还是为了私塾的名声,跟对方据理力争:“要判我有罪,也要大理寺的人亲自验伤过后,再下定夺。” 说着,她见对方面色不虞,追加了一句:“人身上的伤痕,是可以分辨得出什么力道的人打的。验了伤,若说是我打的,我自然认罪,绝不会有二话!可若是你诬告,那是什么罪名……你想过吗?” 对方显然未曾想过还能找人验伤这一招,神色稍显慌乱,口不择言道:“你……你位高权重,若是你早就跟大理寺的人串通一气,岂不是叫我们告状无门?” 苏昭节好整以暇:“你若是信不过大理寺,我再叫人请几个京城有名气,大家都熟悉的大夫来验伤。这下,总没有话说了吧?” 那男子哑口无言,咬紧牙关,一时惊慌之下,忍不住往一旁望过去。 苏昭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隔壁的叶家酒楼,三楼的一扇窗户恰好被关上。 她心中就不由得起了计较,这事蹊跷,怕不是…… 大理寺丞很快就赶来了,楹儿和栀儿为了服众,还请了附近的三四位大夫来验伤。 大理寺丞经手的案子颇多,他跟仵作一起上前检查了一下小娘子的伤势,皱紧眉尖道:“这样严重的伤势……是被人在短时间内猛烈攻击所致,此人力气极大,下手狠辣。” 余下的大夫检查过后,也都这么说:“这孩子奄奄一息,若是不救,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那男子听如此说,立刻攀咬苏昭节:“是你!一定是你,对我孩子下此毒手的!” 苏昭节捧着自己已经八个多月的肚子,在楹儿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对他这种行为无语至极。 “我是个怀胎八月的妇人,站久了都腰酸背痛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外边吵吵嚷嚷的,温妙嘉也趁下了课出来,听见他们争论,忍不住道:“就是,你是被人收买,来污蔑我们昭阳私塾的?” 那男人垂死挣扎:“那……那是谁打的?你们颠倒是非,总不可能说是我自己吧!” 大理寺丞镇定道:“打人者,身材高大,而且是个左撇子。” 苏昭节立刻看向他下意识拿左手抱着孩子的动作上。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王妃娘娘这……这是要早产了啊! 见状,那男子立刻将孩子放下,把左手藏到了身后。 苏昭节眯起双眸,问道:“你把左手伸出来,看看是不是左撇子?” 他面色难看得很:“我凭什么听你的?别以为你是王妃就可以颠倒是非!” 一旁的温妙嘉也附和了苏昭节的话:“既然你说不是你,让大理寺的人查一查又能如何?” “你!”那男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两个臭娘们,别没事找事!” “找事的是你。”苏昭节平静地回怼了他一句,随即转过头,向一旁的大理寺丞提议,“既然有证据表明是高大强壮的男子,又是左撇子,少不得要怀疑他,不如请大人派人抓住他检查。” 那男子见状,不忿地叫唤起来:“你这个贱人!我可是她父亲,怎么可能下此毒手?!” 大理寺丞却觉得苏昭节的提议很有可能:“小孩子一般很难结仇,有些案子就是家人自己对受害人下的黑手。” 一旁的围观群众中也有人附和这话。 “是这个道理……我说吴勇,据说你媳妇逃跑了之后,你就一直沉迷于花月楼的温柔乡,喝多了酒,回家对孩子也拳打脚踢,是不是真的啊?” “我也听说过这个传闻,不过想着他到底是孩子的父亲,应当不会这样,就没有当真。” “这样一看怕不是真的吧?我有时候经过他家门外,总能听见摔东西砸人的声响,还以为听错了,就没有在意……” 闻言,吴勇神色越发难看:“你们胡说些什么?!” 围观群众不敢再说,但看着他的眼神,估摸着此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就是他做的。 大理寺丞也懒得跟他废话,示意一旁的两名护卫上前抓住他检查,苏昭节留意到,这男子飞快地瞥了一旁的茶楼一眼,咬紧牙关,面色阴冷。 她心中突然升腾起某个不详的预感,就见那男子挣脱开几人的束缚,飞身向自己冲过来。 “臭娘们,看我不打死你!” 她下意识站起身来,想要躲避,却冷不防肚子一疼,下意识呼救出声:“啊——” 下一瞬,寒露闪身来到她面前,拔出长剑,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对方的手筋和脚筋。 那男子疼得惨叫连连,浑身血污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寒露把剑尖搭在他的脖颈间,转过头看向苏昭节:“王妃可有大碍?” 苏昭节面色苍白地被三个婢女搀扶着,额间沁出了一层冷汗,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感觉扯着疼,气若游丝地低声道:“恐怕……怕是要生了。” 几人看时,只见她浅绿色的裙摆底下沁出一团血污来,楹儿勉强镇定,幸好在场就有大夫,连忙安排几人看诊。 “王妃娘娘这……这是要早产了啊!” 苏昭节感觉肚子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绞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隐约看见吴勇被大理寺丞抓住,她最后看了一眼隔壁的叶家茶楼。 三楼其中一间厢房,苏兰节居高临下地站在窗前,眼眸中浮现出一抹畅快的笑意。 她朝自己做了一个口型,苏昭节看出来了。 是——“你终于输了我一回”。 她阖上双眸,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因为是突如其来的发动,这一胎比知礼更费劲,苏昭节被灌了好几碗参汤,才恢复了一些意识。 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时,听见接生婆提醒自己:“……要用力,王妃用力啊!” 随后又是大夫跟祁云照的对话声。 “娘娘难产了!恐怕需要天山雪莲来助产啊……” 过了一会儿,王皎月的声音响起来:“天山雪莲来了!” 她感觉自己被人动作轻柔地搀扶起身,喂了一碗滋味清凉的汤药。 祁云照握紧她的微凉指尖,语气温柔至极:“别怕,别怕……我在呢,大家都在。” 她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再一用力,就听见了孩子降生的“哇哇”哭叫声,伴随着接生婆的贺喜:“是个小娘子!恭喜王妃娘娘,恭喜王爷!” 小娘子……苏昭节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阖上双眸,力竭地沉沉睡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楹儿正替自己擦脸上的汗水,见她醒来,连忙朝外间叫道:“王爷,娘娘醒了!” 很快,祁云照来到榻边,将怀中的孩子抱给她瞧:“你看,她睡得多香。” 苏昭节凑过去看了一下,孩子脸蛋皱巴巴的,白皙红润,像块奶团子似的,呼吸绵长。 她忍不住轻轻失笑,让楹儿将孩子抱下去让奶娘喂奶,随即才问祁云照:“那个吴勇,被抓住了吧?” 青年点了点头,提起此事来,神色不由得凝重几分:“那个小娘子也得到了救治,没有大碍。他经不住拷打,供出了幕后主使,说是一位身上有奇异香气的夫人给了他一笔银子,要他务必给昭阳私塾造成不良影响,最好伤到你。” 苏昭节点出幕后主谋的名字:“苏兰节。” “是她,不过苏兰节见他时戴着幕帷,他没看见对方的相貌,没有证据证明是她。” 祁云照提起此事,也不由得眉心紧皱,“要证明是她,恐怕不太容易,不过……我已经想好对付她跟叶望二人的法子了。” 苏昭节知道他有办法,点了点头:“你安排吧,别让他们逍遥法外就好。” 苏昭节坐月子时,便听说有大臣收集了证据,揭发叶家茶楼的异常,天子大怒,下令祁云照和大皇子合作,趁着夜深人静,茶楼停止营业时,带着禁卫军闯入茶楼,找出了叶望埋在后院里的一堆用油纸包好的香料。 这种香料剧毒无比,据说挖出时,油纸包周围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虫,好些都是南国人没见过的。 还有曾经沉迷于这种香味的大臣,在看见毒虫时直接呕吐了一地。 祁云照亲自将叶望从叶家抓走,带进了皇宫之中。 天子审问了叶望,他倒也承认了这种香料,是他从西域的金乌国花高价买来的,可以控制人的神智。 “陛下……” 叶望趴伏于地面,心中却无半分恐惧,他抬起双眼,一字一句地强调。 “此香料……可以让陛下知晓天底下所有人的秘密,他们会把自己的心声吐露,难道陛下不好奇吗?” 叶望很有把握,只要是人,一定会向往这种能力。 更别说,是万人之上,身处无人之巅的天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我两世为人,这一路走来,只有你对不起我的份! 深深的幕帷之后,大病初愈的天子眉眼苍老疲倦,眼中却流露出一抹暗芒。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门外守候着的祁云照听见大殿内天子的怒斥声,接着又是几句“你心术不正、不配为人”之类的斥骂。 半晌,大殿内安静下来。 “来人!” 听得一声传唤,祁云照推门而入,见叶望还是深深地跪伏于地面。 纱幔后的天子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他的命令传出:“把这个无法无天的疯子,带去玉堂殿,关押起来!” 祁云照忍不住皱紧眉尖,玉堂殿就是位于天子寝宫后面的一座小宫殿,距离天子起居处极近。 关押于此,难免让人有疑虑…… “陛下,”祁云照出声提醒,“此人危险至极,不如还是关进刑部大牢中,交由刑部尚书审问?” “不。” 天子浑浊的眼眸中焕发出一抹兴味,“朕之后……要亲自审他。” 祁云照迟疑着,垂下眼睫,恰好对上叶望望过来,挑衅的目光。 他只得遵从:“是。” 天子并没有下令诛杀叶望,相反的是,他时常深夜单独审问叶望,不许任何人在旁。 祁云照心中难免生出一股不安的预感来,这日他进宫跟天子说起政事,就见天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祁云照看着他,发觉天子已生白发,或许真是太老了…… 人年纪一大,就容易神志不清……被人蛊惑。 他怀揣着沉重的心情退出来,恰好在回廊之下,遇见了大皇子。 大皇子今年已有十三岁了,虽然年少稚嫩,但已经接触了朝政之事,帮着天子理事,算是年少有为。 祁云照很看好他,大皇子虽然武术上差了一点,但文采斐然,心有谋略,比习武的二皇子强一些。 “祁王爷。” 大皇子远远望见他,就抬脚走近,祁云照拱手略施了一礼:“殿下。” 大皇子看了他背后的玉堂殿,很聪明地转移了话题:“我有一事想找王爷商议,不知可否赏脸?” 祁云照挑眉,点了点头。 二人一道走出宫宇,来到长街上,大皇子方才开口,提起一事:“父皇没有杀叶望,这不是一件好事,对吗?” 祁云照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看事竟然这样清楚,不由得点了点头:“叶望手中有秘密,陛下想要利用他做些什么,却也应当知道,这种人难以掌控。” 大皇子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父皇老了,人老了思维便会变得模糊不清,很容易沉迷这种邪术。” 祁云照心中知道他说得没错,垂下眼睫,没有回答。 气氛变得沉重几分。 大皇子这才吐露自己的真实心声:“我想去苗疆寻找巫师,据说,那里有一种法术,能够让人脱离这种迷幻香。” 祁云照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就见大皇子提议:“我想请祁王跟我一起去,苗疆惊险异常,我担心独自前往,会发生危险。祁王武艺高超,天下皆知,只是不知您愿不愿意?” 祁云照看着他,眉心紧皱:“殿下一定要去?” “是,”大皇子年轻,却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他坦诚道,“朝堂上有大臣提议立二皇弟为帝,我武艺不如二弟出彩,如今去苗疆寻找解药,是我出头的机会。” 祁云照明白了他的意思,为父不远千里去惊险万分的苗疆找解药,这是难得的善举,若是传扬出去,大皇子就可以借机立下自己“纯孝慧敏”的名声。 打出了名声,再图谋东宫太子之位。 祁云照很看好大皇子即位,此刻他提出请求,就必定不可能轻易拒绝。 只是他想起家中爱妻才生下小女儿,实在有几分割舍不下。 祁云照沉默半晌,大皇子见状道:“此事慎重,自然要思虑周详,王爷想好之后,再让人传话给我吧。” 青年微微点头:“好。” 苏昭节出了月子之后,就来了昭阳私塾一趟,看她们的教学进行得怎么样。 她来时,温妙嘉正好下课,走出教课堂便看见了她,连忙高兴地上前来问候。 “王妃娘娘身子可恢复些了?当日被那疯男人袭击,真是吓人……” 有好些跟她熟悉的女学生见了她来,也都凑上来围着,“娘娘回来啦!” 苏昭节摸了摸她们的脑袋,让楹儿和栀儿把带来的糕饼分给孩子们吃,唇角含笑地应声,“在府里坐月子闷得慌,来看看你们。” 温妙嘉跟她闲聊了一会儿学生们的学业情况,要上课了方才转身离开。 苏昭节才出了月子,身子还有几分虚弱,身上披着厚重的外衫,也不久留,怕吹着了冷风,就转过身准备离开。 她出了私塾的门,正准备上马车时,却是听见了一道刺耳的讥讽声。 “呦,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大街上?就不怕再来个人,把你撞伤?” 这道嗓音苏昭节实在太过熟悉,心中叹息一声不是冤家不聚头,转过眼眸,果然是一袭红裙,面色却阴沉沉地盯着自己的苏兰节。 苏昭节实在不知她还有什么资格来找自己的茬,冷笑一声道:“姐姐,你还有功夫找我的麻烦呢?那叶望都因用邪术蛊惑人,而被关进了皇宫中,你靠着他得到的那些好日子也到头了吧?” “我若是你,如今就夹紧尾巴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苏昭节轻嗤着提醒她,“免得被他牵连到。” 这也是一句肺腑之言,如今叶望的罪名不明,若是要逃,此时是最佳时机,苏兰节若是真爱明德,就该带上他躲得远远的。 闻言,苏兰节的面色变幻几番,显然是被戳中了痛脚,忍不住厉声反驳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都怪你,才会让我的儿子到现在都不亲近我!若不是你,我会成为叶家的当家主母,过着一品诰命夫人的日子,难道你就不觉得半点愧疚吗?” 苏昭节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要她愧疚什么? “姐姐,”苏昭节索性也就不再装了,直戳了当地开了口,“你我两世为人,这一路走来,只有你对不起我的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今陛下……对叶望是什么态度? 苏兰节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她,半晌,方才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你是得意不了多久的……自求多福吧!” 苏昭节也懒得搭理她这些没头没尾,诅咒人的话,离开学堂之前,倒是看见一名中年妇人从马车上下来,一袭墨绿色缎面裙,妆容浅淡,眉心紧蹙地进了学堂。 “那是……” 楹儿看了一眼,未曾在意:“许是哪个学生的母亲吧?” 苏昭节见温妙嘉起身迎接,应该不是什么找麻烦的人,方才点了点头,坐进马车内离开。 回到祁王府时,她才坐下喂了两口果泥给小娘子,抬眼就见祁云照也恰好进了门来。 见她们娘俩在一起玩,他上前来看了看孩子,方才朝苏昭节道:“小娘子还没有个名字,你来取吧!” “我?”苏昭节愣了一下,见他不是说笑,这才想了想,提议道,“我希望她一生被呵护着,生活安宁平静……就叫宝宁,如何?” 祁云照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名字很好。” 夫妻二人一起哄着襁褓中的小女孩睡着,方才用了晚饭,祁云照这才跟她说起要跟大皇子去南疆的事情。 “陛下年迈,恐怕会被叶望的迷幻香给蛊惑,若要解除,只有去南疆那边找巫师才行。” 苏昭节闻言,想起这么久了叶望还好端端地活着,想必其中必定有缘故,她就点了点头。 “也是,不过南疆遥远,而且其间山野毒虫遍布,你们一定要万全小心!” “好。”祁云照也叮嘱了她一声,“叶望在京城中还有势力,苏兰节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也要谨慎些。” 苏昭节点了点头:“我明白。” 祁云照跟大皇子离开京城那一日,苏昭节站在府邸门口送他,目送他离开,心中总是担心的。 接下来的几日,她不是去昭阳学堂中上课巡查,就是在府中陪两个孩子玩闹。 心中偶尔想起明德来,听苏兰节身边的丫鬟传递过来的消息,他已经被叶老夫人带着离开京城了。 苏昭节每每想起那个软软地唤自己“小姨”的孩子,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 不知道他如今过得怎么样……苏昭节也曾派人多方打听,只是都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王妃娘娘!” 她回过神来,垂下眼睫,便见一名小娘子站在自己身旁,伸手送了一捧自己采的小野花送给她。 “多谢你,”苏昭节心头一软,伸手接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真贴心。” “不客气!”小娘子眨了眨眼眸,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这才靠近她,小声道,“娘娘,我感觉温先生最近总是发呆走神,而且有时候还很早下课离开,她是不是觉得我们很调皮,不想教我们了呀!” 闻言,苏昭节不由得正色起来,她觉得温妙嘉不像是那样的人,低声道:“许是她最近有事忙吧!怎么会呢,温先生和我一样,都是很喜欢你们的。” 小娘子这才羞答答地“哦”了一声,又笑着跑开了。 苏昭节倒是把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傍晚放学时,就忍不住唤住了提前离开的温妙嘉。 “温娘子……”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少女惊慌地替自己辩解道:“王妃,我没有要离开学堂的意思,只是近来……”她似乎有几分难以启齿,“有点麻烦事。” 闻言,苏昭节皱紧眉尖:“很麻烦吗?需不需要我帮助?” “不、不用……”温妙嘉不太好说的模样,咬紧唇瓣,深深叹息了一声,“我想自己可以解决的。” “可以解决就好。”但她还是担心地补充了一句,“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必跟我客气。” “是……”温妙嘉答应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见门外停下一辆马车,车厢内下来一名板着脸的管事妈妈,上前来不善地打量了苏昭节一眼,方才朝温妙嘉道:“娘子,该回府了,若迟了,老爷夫人会不高兴的!” 这话暗含威胁之意,温妙嘉淡淡答应了一声,转身跟对方上马车离开。 苏昭节确定那辆马车的一角上悬挂着一个纂刻着“温”字的名牌,说明这是温府马车,她不会有什么危险,还是忍不住为少女担忧起来。 但这想必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月底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灯会了,按照惯例,皇宫中会举办晚宴,朝中各府女眷都要参加。 苏昭节也不例外,她换上一袭桃粉色罗裙,走进御花园中时,就见小雪正跟二公主拎着灯笼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 见了她,小雪上前来问好。 “婶母!” 苏昭节弯下腰肢,伸手那罗帕替她擦了一下脸颊上沾的芝麻粒,忍不住打趣道:“当心些!别带着公主疯玩。这是吃了什么好东西?小花栗鼠似的!” 小雪嘿嘿一笑:“方才去御膳房里偷了点心吃来着!” 一旁的二公主用力点点头:“我也吃了!” 苏昭节失笑,让两个孩子玩去,方才过来见了皇后。、 “给皇后娘娘请安!” 莺月也在,如今已是妃位了,衣衫华贵,娇艳动人地朝她举起杯盏。 “也有许久不见王妃了……自从祁王离开了京城,想必你也闷得很。” 苏昭节只是弯唇而笑:“也不算闷,我闲了要照顾两个孩子,抽空去私塾上课,日子还算充实。” 皇后闻言也就插话进来,点头道:“我听宫人说起过你那间私塾,说是免去费用,专为女孩子举办,当真是不错的!” 苏昭节也就自谦道:“也不过是尽一份力罢了!娘娘觉得好,臣妇就欢喜了。” 皇后很是欣慰:“京城中人难得哪家贵妇有你体恤百姓艰难的这份心。” 说着,皇后摘下发髻间的一支金镶玉绵福长珠钗,递给了苏昭节。 “这个你拿着,卖了也能换两千两,给小娘子们买书瞧吧!” 苏昭节见状道了谢,莺月妃也随着给了一对金镶玉镯子,她都一一让丫鬟收下,拿回去给孩子们扩建学堂和改善伙食。 吃过宫中的晚膳之后,便是灯会的特别活动了,在御花园中各处树枝系上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笼底下的穗子里藏着字条,可以猜灯谜。这不过是个小游戏,饭毕,一众女眷都随着皇后起身出来,在御花园中闲逛游玩。 苏昭节特意慢了几步,走在人群后头,跟同样落后的莺月妃走在一处。 “如今陛下……对叶望是什么态度?”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好了王妃!有人往学堂内射暗箭,伤了一个孩子! 莺月闻言忍不住皱紧眉尖,低声道:“具体我也不知是个什么态度,但陛下只是关着他,并未给出任何惩罚……就连跟叶望有牵扯的那些官员,也都没处置,都只放任了。” 苏昭节听着,就觉得这不是个好的信号,心间一沉。 二人闲聊几句,恰好前边的几位贵妇回过头来,为了避嫌,苏昭节放缓了脚步,让莺月走到前头去了。 难得有机会见着,苏昭节还想多打听几句关于叶望的消息,就暗中指了一下前边的小亭,示意在那边说话。 莺月极聪慧,一说便知,轻轻点头,避过众人到小亭去了。 小亭边上是一座人工湖,苏昭节不紧不慢地沿着湖走,来到一座假山石前,正要避开,眼尾处却瞥见一抹身影闪过。 她手中拿着一枝桃花枝,正要回过头质问是谁,却感觉肩背被人狠推了一把,甚至来不及呼救,就被按进冰冷的湖水中。 “扑通——” 苏昭节不清楚有没有听见这动静,她双手不住地挣扎挥舞着,却怎么也喘不上气来。 她隐约透过水面的波痕看见,想要她性命的似乎是个男人,表情狰狞至极。 是……叶望! 苏昭节心中生出怒气来,憋住一口气,伸手将桃花枝扔到远处的小亭边上。 扔是扔出去了……却不知准不准,有没有人发觉异样。 这时,她耳边听得一声惊呼:“祁王妃!” 很快,把她使劲往水里按压的力道也随之减弱,她得以喘息,伸手抽出发髻间的簪子,用力朝对方戳了过去。 苏昭节被两个宫女从湖水中救起来的时候,一抬眼眸,果然就见叶望站在不远处。 他一身黑衣,一手捂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有鲜血蜿蜒而下,滴落了一地。 “果然是你……”苏昭节朝他冷笑了一声。 “果然,”叶望也毫不生怵,冷冽道,“祁王妃跟莺妃……早就暗中勾结上了。” 莺月眼中划过一抹慌乱,却是很快做出皇妃的架势来,呵斥道:“你胆大包天!这可是皇后举办的宫中晚宴,你竟敢出手伤人!” 说着,一声令下:“来人,把他捆了,去交给皇后娘娘发落!” 叶望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嗤之以鼻:“你们以为,我能出现在此,是自己溜出来的?不,陛下闻了我的香料,此刻正在酣睡之中呢……” 苏昭节跟莺月对视一眼,都不免心中一沉,如此说来,叶望甚至已经取得了天子的信任,表面上是禁足,实则却让他可以在皇宫中四处游荡。 双方对峙良久,人群大多都到桃花林中去了,因此只有莺月听见声响赶来救援。 可她身后,也不过才三四个宫女和四个内侍,认真打起来,都不是叶望的对手。 苏昭节平复了一下呼吸,方才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叶望冷声道:“祁云照不会回来了。” 她眼眸猛地一缩,立刻反驳道:“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叶望冷笑,“只许他阴我,不许我对他下黑手?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苏昭节努力平复心情,眯起双眸质疑道:“你把他怎么了?他远在南疆,难道你也有法子在那边害人?怕不是诓我的吧?” 祁云照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按理来说,叶望怎么会还有机会向他下手? “信不信由你!” 对峙并未太长时间,那边皇后见二人没了踪迹,已经派人找过来了。 叶望也不恋战,显然今日一击不能毙命,他没有鱼死网破的意思。 “等你们夫妇二人在阴司团聚,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苏昭节的身子才在冷水中泡过,又吹了风,闻言险些要晕倒。 幸好莺月搀扶了她一把,皱紧眉尖:“他一个阶下囚,竟敢如此猖狂!” 苏昭节稳住呼吸,神色变换几番,低声道:“还要托你之后找机会,向天子进言杀了这个疯子。” “是,”莺月低声道,“我明白。” 莺月搀扶着苏昭节来见皇后,皇后原本还有几分疑心二人怎么一起不见了,见苏昭节浑身湿透,又听说她“不小心落水,衣衫尽湿”,那一点疑心这才打消了。 皇后连忙道:“这怎么搞得?祁王妃也是生养两个孩子的人了,竟然还如此不当心。你若出差池,孩子可如何是好?” 说着,连忙让人带苏昭节去换上备下的干净保暖衣裳,夜晚寒冷,取暖后就回府去歇息,不必陪着游玩了。 莺月也只得解释一声:“许是天黑,没看清楚脚下的路。” 苏昭节被送回王府后,就因这一回意外染上了风寒,索性也不必出门了,待在府中静养。 只是她托莺月所做的事情,却在五六日之后收到密信,表示天子并不听自己的劝说,反而呵斥了她了一顿。 苏昭节收到信之后,心中愈发沉闷,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京城的天气也随之变得阴沉几分。 她很少再出门,在府中护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学堂那边的事情全权交由温妙嘉处理。 听温娘子所说,又有人上门闹了两回事,虽然她报官及时,但昭阳私塾里的孩子还是都被吓着了,有人觉得不安定,把孩子带回去了。 苏昭节派了寒露过去协助管事,顺便查一下闹事的人来历,果不其然,都是跟叶家和苏兰节有关系的。 她心口沉闷,一连好几日给祁云照寄出的信件都没有回信,弄得她也心中不安得很。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这一日的午后,她正陪着两个孩子玩时,却见楹儿从门外进来,一脸焦急道:“不好了王妃!有人往学堂内射暗箭,伤了一个孩子!” “什么?!”苏昭节闻言立刻清醒了几分,站起身来,让奶娘抱走孩子,就跟着楹儿出了侯府。 第一百八十章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救她出来了! 苏昭节走进学堂里时,就听见一阵哭嚎声,快步入内,只见一名小娘子正躺在内室休息的矮榻上,旁边围簇着她的家人和大夫。 温妙嘉见到她来,满含愧疚地迎上前:“王妃……都是我没有护好这些孩子。幸好被寒露娘子拿剑挡了一下,否则就要伤及要害了……” 苏昭节摇了摇头,“这不能怪你,是下毒手之人太过阴狠狡诈了!” 她查看了一下孩子的伤情,那支毒箭没入了孩子的小臂,伤口虽然深,但大夫说好生休养就可以痊愈,后遗症或许是手臂难以动作。 苏昭节叹息一声,沉声叮嘱道:“用最好的药,医药费都由王府承担,一定要将孩子治好!” “是……” 苏昭节转过身,看着温妙嘉愧疚又不安的模样,低声安慰道:“不必自责,这想必一定是冲我来的。” 她回想起叶望和苏兰节对自己深刻的恨意……也实在是头疼得紧。 如今祁云照跟大皇子离京,叶望在天子身边,不知是什么身份……京城中风云变幻,她心中不安,感觉有一场大事即将降临。 苏昭节低声嘱咐了寒露一声:“跟孩子们说一声,从明日开始就关门吧……如今是多事之秋,暂且休息一段时间。” 寒露废话不多,答应一声“是”,就转身进了隔壁的课堂中宣布此事。 温妙嘉帮着将孩子们遣散了,也就随之向苏昭节开口:“那……我也就先回去了。” 苏昭节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这才关上学堂的门,离开此地。 几日之后,苏昭节还没收到祁云照的回信,派了两个武力高强的护卫去南疆寻找。 护卫才走,就见楹儿从门外进来,怀中抱着一只白色小猫。 苏昭节见状,不由得微微一怔:“这是……” 楹儿解释道:“今早奴婢经过后门口时,就看见这只猫儿从狗洞里窜了进来,像是只野猫子。” 她说着,把猫儿抱上前来。 那猫儿乖巧得很,坐在茶几上,朝苏昭节喵呜了一声。 苏昭节伸手摸了摸它,突然间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件,扯出来一瞧,方才发觉是猫儿脖子上戴的一条细细的绳子,上面还栓着一张字条。 她意识到非比寻常,将字条打开来瞧,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簪花小楷。 “父亲和继母逼我嫁人,十万火急,还望王妃相助!” 落款是温妙嘉。 苏昭节皱紧眉尖,站起身来,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温家人会到私塾里找温妙嘉的事。 她沉吟一会儿,冷声吩咐:“备马车!” 楹儿见有要紧事,连忙答应着:“是!” 苏昭节走进温府花厅时,只见温阁老和温太太都在,她上前落座,直戳了当地开口:“我今日来,是想问问阁老和太太,是不是真要将大娘子嫁给靖远侯爷?” 温阁老喝茶不语,一副轻蔑模样。一旁的温太太倒是冷笑了一声:“是又如何?这好像跟祁王妃没什么关系吧?” 苏昭节也知今日自己为此事登门,是有几分多管闲事的,但想起那个端方明礼,温柔大方的温妙嘉,还是不忍心她就从此落入虎口。 “靖远侯爷已经年逾六十,”苏昭节寒声道,“做温娘子的祖父都使得了!而且膝下子嗣众多,早年间已经病逝了三任妻室,有人说都是因为他妻妾众多,流连风月场所,这才有了花柳病,传染了妻子……” 温格莱还没听完,就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祁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温娘子德才兼备,实在不该嫁给这样的人为妻,糟蹋了她的才学。” 苏昭节苦口劝说着,“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阁老的亲女儿,你们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吧?” 这话算是戳了温太太的心病,她本就是继母刻薄对待原配留下的女儿,闻言立刻辩驳道:“我们是她的家人,怎么就把她往火坑里推了?祁王妃说话好没道理!难道这经常中的闺阁在室女,都要像祁王妃一样在外边抛头露面,才叫好过?” 温阁老也冷声道:“她之前瞒着我们在私塾里授课,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哪有女儿家能够像男子一样做教书先生的?这不是离经叛道是什么?” “我们没把她送进佛寺剃发修行,已经算是仁慈了!” 苏昭节却是想不到这二人对有才德的女子如此偏见,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也不再纠缠,站起身来。 “你们待女儿如此刻薄,实在是恶毒!告辞!” 苏昭节坐进马车里,楹儿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低声问道:“王妃,奴婢打听到婚期就定在这月二十日,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已经十七了……说起来的确是没有多少时间再耽误的。 苏昭节深吸一口气:“如今别无他法,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救她出来了!” 为免夜长梦多,温阁老特意在十九日晚上就找一顶小轿,把温妙嘉送出了温府,去靖远侯府准备第二日的成亲礼。 为了不惹人起疑,护送花轿的人只有几名护卫和小丫鬟,趁着天黑过去。 在经过一条小巷子时,却被迷晕了,花轿也不由得落地。 苏昭节从暗处走出来,上前伸手揭开车帘,就见车厢内的温妙嘉被罗帕堵住了嘴,浑身都被绳索束缚着,动弹不得。 见到她来,少女十分激动。 苏昭节拿匕首替她解开绳索,温妙嘉钻出花轿,呼吸急促:“多谢王妃娘娘救我……” 苏昭节让人把她搀扶开来,将余下的几个护卫丫鬟身上的钱财都拿走,做出一副打劫的模样来。 “如今温府你是必定不可能回去了,”苏昭节冷静地跟她分析道,“你想往何处落脚?若是跟着我,我也会护你周全的。” 温妙嘉却是摇了摇头,想得很明白:“已经麻烦了王妃救我,再叨扰您,恐怕我父亲和继母不会轻易放过您的,我怎能再连累您?” 说着,她想了想道:“我亲生母亲的娘家虞氏在秋河,距离京城不远,王妃能不能送我出城去秋河?我的舅舅和外祖会接收我的。” 苏昭节点点头:“好。” 送温妙嘉去靖远侯府之事,必定是跟侯府商议定了的,如今见她没去,恐怕靖远侯府会派人来找。此事耽误不得,苏昭节连夜将温妙嘉送出了京城。 在城外的一片小树林中,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苏昭节也担心去了秋河,温妙嘉的一身新娘打扮会引人注目,特意带了一身丫鬟裙给她换上。 马车突然慢了下来,车厢外传来一阵闷沉的声响,苏昭节提起心绪。 “怎么回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可从未这样想过!就是要你们死得血肉模糊才好! 她伸手掀起车帘,便见去路被一队车马严严实实地挡住,而她的随行护卫,都被对方压制在了地上。 苏昭节皱紧眉尖,便见对方打头的马车被人缓缓掀起车帘,内里端坐着的人,正是苏兰节。 苏兰节看出她的震惊和防备,不由得弯起唇瓣,得意一笑。 “我早就提前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是逃不出去的。” 苏昭节深吸一口气,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平静地开口:“你要做什么?” 苏兰节抬起指尖,示意她看向京城的方向。 苏昭节二人转过头,便见京城中燃烧起熊熊烈火,一片炽热的橘红色,连接天地,仿佛要将整座城池都吃进肚里。 “这……”温妙嘉忍不住惊呼出声,震惊不已,“这可是京城,怎么会突然着火?!” 苏昭节却比她了解苏兰节的本性,她转过头,看向一脸得意洋洋的苏兰节。 “是你做的?” “是啊。”苏兰节凝望着那片被火光渲染开来的天空,如痴如醉道,“是不是很美……我想怎么摧毁这座城池,就可以怎么摧毁。这天下,很快就会是我跟叶望的了!” 苏昭节很快意识到京城中也被二人控制了起来,她皱紧眉尖:“你们疯了不成?京城之中……可是有几十万人居住的!” 如此肆意纵火,必定会使得伤亡惨重,民不聊生。 苏兰节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你还有功夫关心毫不相干的人?就不好奇,你的一对儿女在哪里么?” 苏昭节眼眸猛地一缩:“你拿他们怎么样了?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 苏兰节冷笑了一声:“你都说我是疯子了,自然不能用常理来想我……你放心,他们如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 苏昭节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知道她必定不会这时候拿自己的孩子怎么样的,不然早就下手了,还跟自己废话这么多。 “有话直说吧,苏兰节。” “痛快!”苏兰节一字一顿道,“你跟我走,我不会伤害你身边的任何人……若是反抗,那么这些人,都会因你而死。” 她指了一下被捆起来的楹儿、栀儿和地上的护卫,还有温妙嘉。 温妙嘉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吓得面白如纸。 “可以。” 苏昭节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但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放温娘子走,她跟你我的恩怨无关,不必牵扯上无关的人。” 苏兰节倒也答应了,温妙嘉于她而言,无关紧要:“行。” 于是有人过来,将温妙嘉拽下去,塞到另外一架马车上去,那人用匕首插进马肚子,马匹受惊,嘶鸣一声拉着马车就跑。 温妙嘉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被马拖着很快消失于树林间,听不见声响了。 苏昭节暗道一声但愿她能顺利去秋河,也同样被拽下马车,用绳索将她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苏兰节带着她,来到了京城的城门楼上。 城楼颇高,身后便是正在熊熊燃烧着的京城,她被苏兰节淬不及防地推了一把,身子不稳地跌坐在城楼的边沿处,稍有不慎,底下就是几十丈高,粉身碎骨。 苏昭节看着地面,只觉得一阵眩晕,她低声问道:“你要杀了我?” 身后用一根绳子束缚住她的苏兰节阴晴不定地嗤笑了一声:“是,也不是。” “我要祁云照做个选择……他是要自己死,还是要你死!” 说着,苏昭节转过眼眸,就见率领一队兵马赶回京城支援的祁云照,坐在领头的高马上。 她的心弦不由得紧绷起来,忍不住大喊道:“快走!别过来!” 再靠近,只会中了苏兰节的歹毒圈套。 苏兰节毫不留情地伸手,将一柄锋利的匕首贴近她的脖颈,森冷道:“别破坏我要的好戏。” 她咬紧唇瓣,只能看见祁云照策马来到近前,见状神色间蕴含着一抹焦急。 “别伤她!” 苏兰节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感叹了一声:“你们两口子,还真是情深意重啊……连我都要被感动了呢!” “可是……”苏兰节远远地凝望着马背上英姿飒爽的男人,语气转而变得阴毒扭曲,“你本该是我的男人!” 祁云照听得清,却只觉得她满口胡言乱语,怕不是疯了。 “别伤她。”他重复一遍这话,认真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昭娘?” 苏兰节将匕首越发紧贴她的脖颈,甚至割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她眼中恨意翻涌。 “你让你的人,把刀剑都放下……随后自己走到城楼下来。” 祁云照身后的副将看出她的诡计,忍不住低声提醒:“她是想趁机抓您,王爷不能中计……” 青年抬手示意不必多言,一声命令:“都放下刀剑武器!” 于是兵卫们只得纷纷放下刀剑,祁云照也把自己手中的长剑扔下地,他翻身下马,缓步来到城楼底下。 苏兰节见他当真乖乖照办,心中总算是觉得畅快了。 “你们都得对我俯首称臣……”苏兰节咯咯一笑,“叶望那边估计也把老皇帝解决得差不多了,等他一登基,我就是皇后!而你们,就做我的细恭桶的丫鬟和小厮吧!” 苏昭节心弦紧绷。 祁云照却只是平静地望着她问:“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做了,你该放过她了。” “放过你们?” 苏兰节仰头哈哈大笑,“我可从未这样想过!就是要你们死得血肉模糊才好!” 她癫狂地笑着,伸手猛地一推,将苏昭节推下了城楼。 祁云照这才反应过来她打得什么主意,城楼太高,掉下来几乎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 自己关心则乱地上前去接苏昭节,只会被压住,二人双双毙命。 他眼眸一凛,从怀中掏出备用的暗箭,拉开长弓,先朝城楼上发射了一箭。 利箭稳稳当当地插入城楼墙中,苏昭节落下时,领子被箭勾住,勉强悬在半空中,没有落下。 第二箭,他趁着苏兰节自以为万无一失,得意庆贺时,伸手射了她一箭。 “咻——” 第一百八十二章 苏兰节一动不动。 苏兰节正猖狂无比地仰头大笑时,耳畔一道利箭破风而来的声音响起。 她转过身,却已经躲闪不及了。 苏兰节意料不到,那只箭飞快地没入她心口处,很快渲染开一团鲜红色。 她的身子先是顿住,随后如同风中凋零的花枝一般,颤了颤,最后无力地跌倒在地上。 她想说些什么,双眸努力睁大,唇瓣动了动,最终却只“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不……不! 她为什么……还是死在了祁云照手中? 就如同前世那样,在祁云照的死讯传回之后,她哭着要和离却被拒绝,自暴自弃地跟人偷情,最终被逼死…… 明明……苏兰节绝望地想,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就可以成功了啊!! 她的护卫冒着危险上前来查看了她一下,发觉苏兰节已经彻底断气之后,感到不妙,果断下令。 “撤!” 于是一队人马急着逃离,压根也没有人去管她死后的尸首了。 苏昭节悬挂在城墙上,祁云照赶在那支箭断裂之前,飞身上前接住了掉下来的她。 苏昭节惊魂未定地揪住他的衣角,看着周围的士兵随着祁云照的一声令下,冲入城中,后知后觉地问道:“苏兰节她?” “她死了。” 青年沉声道,示意她看城墙上。 苏昭节抬起眼眸,只见苏兰节的一袭水红色的裙摆从墙上垂下来,被风吹地簌簌作响。 苏兰节一动不动。 她终于死了。 苏昭节只觉得缠绕自己多年的噩梦得以解脱,她深吸一口气,阖上了双眸。 总算是……可以安心了。 祁云照的护卫冲进城中,将各处的叛贼消灭,苏昭节还牵挂着两个孩子的去向,想了想,提醒道:“去叶家茶楼看看。” 她直觉在那里。 夫妇二人来到牌楼大街的叶家茶楼门前,只见也被烧毁了一多半,虽然浇灭了火势,但还是脏乱一片。 二人一起进去搜寻,苏昭节一路找到后院,呼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 她被门槛绊了一下,走进内院里储藏粮食的仓库,看得出来火势很大,粮食都被烧毁了大半。 她转了一圈,眼尾处瞥见一抹身影飞快跑过,不由得连忙喝令:“站住!” 等她走上前去抓住那人,才发觉是苏兰节的丫鬟芙枝,她一身灰扑扑的布裙,背上背着一只沉甸甸的包袱。 二人撕扯间,包袱散开,内里的东西撒落一地。 苏昭节扫过一眼,只见是些米粮和金银首饰,想必是苏兰节的。 苏兰节都死了,她要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苏昭节却是忍不住问道:“你可知道,苏兰节将我的两个孩子藏在何处了?” 芙枝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粮仓的地下室里……不过方才火势极大,奴婢也不知是否无恙。” 苏昭节心一沉,丢开她就往粮仓地下的地下室找过去。 地下室黝黑一片,她伸手拿了一盏烛台,于黑暗中缓步前行,闻见浓烈的,还散不开的烟熏火燎的气味,手都有几分颤抖。 “知礼?宝宁?母亲来了,你们可在此处?快出来……别吓母亲。” 走到最深处的地下室,她耳畔方才响起一道孱弱的呼唤声:“母亲……” 苏昭节心尖一颤,连忙循声望去,只见知礼抱着小小的宝宁蜷缩在角落里,两个人都是被熏得脏兮兮的模样。 “我来了,别怕!” 她连忙上前,将两个孩子抱入怀中,确定二人都没什么大事,方才彻底安下心来,抱着二人走出地下室。 来到地上时,就见祁云照正让人把芙枝带下去关押起来,见她出来,连忙伸手接过两个孩子。 “方才暗卫来回话,说母亲在府里也没什么大事,我还要进宫护驾,让人先护送你们回王府吧。” 苏昭节点了点头,今日又是受惊,又是四处找人的,她也的确是累得不轻了。 苏昭节回到祁王府中时,就见被解救回来的楹儿几个丫鬟先迎接上前,激动道:“王妃!” 苏昭节看了看三人,确定没受什么伤,方才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她迈进门槛时,眼前一黑,因为劳累过度,彻底晕了过去。 三日后,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便见祁云照正守在自己榻前,伸手舀汤,喂到她唇边。 苏昭节问了一声:“宫中无事吧?” 祁云照低声回道:“事情不算大。只是老天子昏庸,听信了叶望的谗言,沉溺于迷幻香……被他趁夜下手毒害,以为大皇子不在京城,二皇子有勇无谋,可以趁乱登基罢了。” “大皇子接到密信后跟我一起连夜赶了回来,率兵攻进皇宫,将叶望降伏,如今老天子已死,自然该由大皇子登基了。” 苏昭节闻言,不由得微微点头。 这一场谋逆之乱,还算是很快平息下来了,继位者已定,就不会再生出什么大乱子了。 下月初三,是个良辰吉日,新天子登基。 新天子少年有才德,决定大刀阔斧地改革。 祁云照和苏昭节都被召见进宫,苏昭节的额头轻触地砖,就听见天子高声宣旨。 “祁王护驾有功,祁王妃也是女中豪杰,王妃心怀大义,为女子也能上学识字而操劳,朕心甚慰。” “特,封祁王妃为超一等诰命夫人,封号慧明,赏黄金万两,以资鼓励!” 苏昭节愣了愣,这才行礼谢恩:“多谢陛下体恤!” 慧明夫人……这样的称号,一般都是指女子做出了格外的贡献,才能获得如此殊荣。 新天子让她起身之后,表示:“朕已经下旨让人重新修筑你的昭阳私塾了,要扩建成南国最大的女子学院,招揽有才学的女子教学生,让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也能得到学习的机会。” 苏昭节真心实意地赞颂道:“陛下有此心,实在是让天下女子都感激涕零了!” 新帝即位要例行封赏,以彰显自己的贤德,苏昭节受赏之后就退了出来。 祁云照还留在其中,要等天子封赏完毕后,还有事情跟他商议。 苏昭节从大殿退出来时,却听见一道不满的呼喊声。 “什么天子,父皇在世时,可没有留下立你为帝的遗旨!” 她转过眼眸,就见一身明紫色长衫的少年人满脸不快地拂袖而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记得你在追查一个叫明德的孩子的下落是不是? 听他说“父皇”,苏昭节已然心中有数。看来此人便是二皇子了。 见她望着二皇子离去的背影瞧,一旁侍立的楹儿忍不住上前搀住她,低声提醒道:“夫人离远些……这位二殿下生得一身蛮力,在新天子继位后,就十分不满,见了天子也不肯拜,恐怕是个麻烦。” 苏昭节听着也不由得蹙起眉尖,却是收回目光,不再去管人家的事情,低声问道:“两个孩子在府里都还好吧?” “好得很呢!”楹儿就忍不住笑道,“虽然受了惊吓,但奶娘哄了几日,也就没什么事了。再加上二娘子时常回来探望陪伴他们玩,如今两个小家伙可黏着姑母了!” 二娘子便是祁荣蕙了。 祁荣蕙婚后跟随夫君去边关驻守了一段时日,听闻京城有异常才回来,如今常往王府里跑。 楹儿接着高兴道:“老夫人和二娘子若是得知夫人被封了慧明夫人,必定也会十分欢喜的!毕竟,上一个得此殊荣的,还是前朝的扶月夫人呢!” 前朝的扶月夫人能够被册封,是因为她名门武将之后,在父兄战死后,女扮男装代父出征,大败了北国兵马。 而自己,则也是因为为女子争取了权力,才获此殊荣。 “不敢跟扶月夫人比肩,”苏昭节温声道,“只是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不过既然要广纳贤德女子作为书院的先生,苏昭节想起温妙嘉来,决定亲自去秋河迎接对方回京。 她乘马车来到秋河的一座府邸门前,只见一身淡蓝色长裙的温妙嘉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 见她从马车上下来,温妙嘉屈膝行礼,双眸含泪:“见过慧明夫人!” 苏昭节伸手搀扶了对方一把,打趣道:“不过是虚名,不必行如此大礼。” 温妙嘉这才弯唇而笑道:“我就知道王妃一定会来!我可都听说了,新帝要修筑女子学院,如今好多人都在议论此事呢!都称赞你跟陛下的大德!” 二人寒暄了两句,温妙嘉倒是突然想起一事来,不由得低声道:“对了,我记得你在追查一个叫明德的孩子的下落是不是?” 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话,苏昭节连忙点了点头:“不错,我是在找他。你可有线索?” 温妙嘉回忆道:“我也不能十分拿准……只是前两日在秋河出门游玩时,看见了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老妇人拖着一个孩子,似乎就是叫他明德。” 闻言,苏昭节立刻追问详细,方才吩咐了楹儿一声:“去查一查。” “是。” 苏昭节送温妙嘉回到京城的昭阳私塾之后,便收到楹儿传来的消息,赶在傍晚时分,来到了秋河附近的一片山林之中。 她远远地望见,有一架灰扑扑的马车就停在道路边上。 随着她的脚步声走近,“还请下来相见。” 那车厢内的老妇骂骂咧咧地掀开车帘,一双浑浊的老炎落在苏昭节身上时,猛地瑟缩了一下。 “谁这么不长眼……是你?!” 苏昭节的眼眸落在她身后的车厢内,开门见山道:“好久不见了,叶老夫人。” 她所说的好久不见,是指前世的自己和如今的叶老夫人。 如今的二人就像是互换了一下位置。 前世自己下场凄凉,被叶望榨干利用价值后,就灌了永远不能生育的药送到了偏僻的别院中,如同枯叶一般早早病逝。 而叶老夫人前世白白得了个做内阁一品大臣的儿子,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今生,没了自己的协助,叶望走上歪门邪道,叶老夫人也成了人人喊打的地沟老鼠。 叶老夫人自然不解她话中其意,但却明白她来是为了明德,冷笑了一声:“都是亲家,祁王妃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就连我嫡亲的孙儿,也不愿意让我留在身边?” 做了几十年的婆媳,苏昭节太了解她了,闻言不由得似笑非笑道:“留在身边,是准备花银子让他上学堂?老夫人,您可不舍得那笔银子!” 叶老夫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但凡有好处她就往上凑,没了好处立刻明哲保身。 就如同之前,叶望被康王谋逆一事牵连而下狱,叶老夫人可顾不上自己的亲儿子,果断带着自己的小金库跑路,顺便把亲女卖了换一笔聘礼。 叶老夫人被她戳中痛脚,沉下了脸色,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诡计,不过觉得这是苏兰节的孩子,你想要回去折磨他!” 苏昭节缓声道:“老夫人,不要以己度人,我自然会待他好。只是不愿见孩子在你手中作为利益交换的工具罢了。” 叶老夫人打得主意便是随便喂几口饭将明德养大,再逼着他经商赚钱。 如今被苏昭节一戳破,她忍不住咬牙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老夫人打算如何对待明德?”苏昭节的态度,是要逼着她把孩子交出来,或者保证会对明德好的。 保证还不容易,叶老夫人立刻道:“我起誓会对孩子好……” “老夫人,”苏昭节提醒她,“对着神佛起誓,才有效力。” “你!”叶老夫人信奉神佛,随口起誓倒还罢了,若是要对神佛立誓,恐怕她心不诚,不敢立。 苏昭节却也半步不想让,等着她松口。 叶老夫人冷笑一声,暗中朝车夫打了个手势,很快,马车淬不及防地疾驰起来。 苏昭节皱紧眉头,坐进自己的马车里,急忙指挥道:“快跟上那辆马车!” 于是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在深山古道中飞驰。 苏昭节一直紧盯着那马车,直到它绕过一处拐角,似乎踩到了什么石头,马匹受惊,猛烈地飞跑起来。 “不,马受惊了!” 苏昭节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看着那辆马车还在往山林深处跑去,连呼吸都凝滞住了。 “那前面是……” 车夫追随着那辆马车,一路来到一座山崖边上,他跳下马背去查看了一番,回禀道:“夫人,马车坠崖了!” 苏昭节挣扎着要下马车,险些摔倒,楹儿连忙搀扶了她一把,让她上前看山崖之下的情形。 这处山崖颇高,底下有一片森林和河流,地形复杂,只能勉强看出马车掉下去之后就散了架,七零八落。 苏昭节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快去救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陛下从南疆请来的巫女骨喜 数个时辰之后,搜救的人回来禀告她:“夫人……只找到叶老夫人和马夫的尸首。” 苏昭节紧绷起心弦来:“再没找到孩子的么?” 对方摇了摇头。 苏昭节险些要昏厥过去,听见楹儿劝慰道:“马车掉下去的方位不远处,恰好有一条河……既然没找到尸首,说不定明德公子是顺着河飘走了也不一定,还是有生的希望的。” 苏昭节提了一口气,微微点头:“你说得也是。那就派人顺着河道下游继续找吧!务必要找到才行!” “是!” 苏昭节回到京城王府里时,才从马车上下来,便见留守在家的棠儿走上前来,低声禀告。 “夫人……叶望托人传出话来,说想见您一面。” 苏昭节稍作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走吧。” 他已经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苏昭节听祁云照说了,天子将他的死期已经安排在了三日之后,如今要见自己,估计也就是不甘心的最后一面了。 毕竟是前世的夫君,也是今生的仇敌……她愿意给他这个面子,去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楹儿拎着灯笼侍立在她身旁,苏昭节缓步走上前,走过阴暗潮湿的地牢,只见牢房里的叶望一双浑浊晦涩的眼眸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 苏昭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说你要见我,是有什么话说?” 叶望舔了舔干涩的唇,眼眸中透出一股贪婪而又霸道之意:“我都想起来了……” “什么意思?”苏昭节没听懂。 叶望接着坦白直言:“看在你我前世的夫妻情分上,你总要救我出去吧?” 苏昭节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之后,一瞬间血液凝固,脊背间都忍不住生出一股深切的寒意来。 “离远些。”她拿过灯笼,吩咐楹儿转身走开,这才举着灯笼靠近了叶望。 叶望那双眼眸中,的确多了一股前世身居高位多年才有的傲慢和贪婪。 苏昭节很快回过神来,自己跟苏兰节都能重生,叶望会恢复前世的记忆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她扯了下唇瓣,露出一抹冷笑:“你前世都对我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求我救你?你会落得这么个下场,纯粹是咎由自取!” 叶望见她态度冷硬,寒声道:“你前世本就是我的妻子,今生却忘恩负义转嫁他人,一女不能二嫁,你简直就是不遵妇道!” 苏昭节冷嗤一声:“我重活一世,难道还要跟你这个贱人纠缠?我可没那么下作!” “这么说,你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处死?”叶望见状,忍不住唾骂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苏昭节也失去了听他说话的耐心,拎着灯笼转身就走:“随你,赶在被处死之前多骂几句,死了可就骂不了了!” “你当真不救我?”叶望急切道,“我可是把你我前世是夫妻之事已经告诉祁云照了,都是男人,他怎么可能心无芥蒂?!他不会要你的!你如今,除了跟我在一起,没有第二个选择!” 苏昭节的脚步停滞住,她皱紧眉尖,转过头看着一脸洋洋得意的叶望。 “怎么样,害怕了吧?你若是还想有人要,就赶紧救我出去!” 她压抑住心头涌起的不安,朝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叶望冷笑了一声。 “你真以为你这些对女人死守妇道的条条框框能困住我?别做梦了!” 苏昭节抛下这句话,不顾叶望怨恨而绝望的咒骂声,利落地转身离开。 “楹儿。” 来到地牢的门口,她低声吩咐了一声。 楹儿会意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看守地牢的守卫手里。 “这叶望是必死无疑的,”楹儿意有所指地提醒,“几位小哥就算是折磨得他半死不活……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几个守卫都很上道:“是,小的们明白。” 苏昭节回到王府的正院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昏沉。 她有心事,心不在焉地走进明间,才发觉祁云照已经端坐于桌案边,捧着一卷兵书出神。 她微微一惊,不安道:“怎么不唤丫鬟点烛灯?” 说着,走上前去,亲自从拿火折子点火。 祁云照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我来吧。” 苏昭节只好退开半步,看着青年点上灯烛,屋内乍然明亮起来。 祁云照吩咐丫鬟传饭,向她道:“你今日想必也累了,我方才在想事,都忘了叫传饭。” 苏昭节直戳了当地问道:“是在想……叶望跟你说的话吗?” 她直言不讳,祁云照略显惊讶,随即点了点头:“的确是,我只是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异之事……” 重生……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说的前世,我没有任何印象……”祁云照忍不住问道,“他说前世苏兰节才是我的妻子,但我感觉对那个女人没有半点好感,她绝不是我喜欢的。前世你嫁给了叶望,那他对你好吗?” 祁云照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吃醋的模样来:“跟我对你比起来呢?是不是我事务繁忙,有时候无暇顾及你,而他却能时常陪着你?” 苏昭节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祁云照眨了眨眼,在感情一事上他没什么经验:“你笑什么?” 苏昭节伸手就拧了一把他的脸颊,弯唇道:“云郎吃醋了吧?你对我就是最好的,前世叶望对我根本不算好,他另有一位心上人,把我弃之别院,我恨他都来不及呢!” 原来如此。 祁云照松了一口气,但又忍不住随之皱紧眉头:“他娶了你,可为了别人却又抛弃了你?这简直就是人渣。” 苏昭节用力地点点头附和:“人渣!” “不过今生,”祁云照感叹道,“你总算可以摆脱那个人渣了。” 苏昭节扑进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感受着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的平稳心跳声,只觉得一切美好。 “是啊。” 三日之后,奄奄一息的叶望被送上刑场,彻底了结了他一生作恶多端的性命。 彻底解决叶望作乱之事后,新天子为了稳定朝臣,特意在宫中举办宴会庆祝。 苏昭节夫妇也应召赴宴,她缓步走进宴厅时,耳畔听得一道清脆的银铃作响。 “叮铃铃——” 她循声看去,身旁的宫女介绍道:“那是陛下从南疆请来的巫女骨喜,这回能够降伏叶望,多亏了她的巫蛊之术。”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要南国皇帝将祁大将军赐予我为夫君! 苏昭节看向对方,那女子从屏风之后走出来,极其年轻,身着一袭深蓝色长纱裙,裙摆上镶嵌着各种各样的珍珠和银铃,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上身只着一件绿短衫,外边用轻纱覆盖,青丝垂落于身后,露出一张小巧动人的面庞来。 苏昭节仔细看了一眼,才发觉对方的眼眸是灰色的,独有一股异域风情。 骨喜也看见了她,那双灰眸一转,走上前来。 “你就是……祁大将军的妻子?”她的眼眸先扫过一旁的祁云照,才落在苏昭节身上。 祁云照的官位是大将军,异姓王的爵位。 苏昭节压抑住心头生出的一股微妙感,轻轻点头:“是。” 骨喜打量了她一圈,最终嗤之以鼻地转身走开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大美人,才能配得上祁大将军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苏昭节皱了下眉尖,这话明摆着对自己有恶意。 祁云照也皱起眉来,安慰她道:“巫女生来就被供奉,她脾气古怪,不必在意。” 苏昭节这才点了点头,跟祁云照分别入席,男女席位是分列两旁的。 她才进女眷席间,就见祁荣蕙正招手唤她,走过去坐下。 宴会随着天子的驾临正式开始,歌舞表演上场,天子忍不住举杯,遥敬了祁云照一杯。 “祁王,能平定叶望之乱你功不可没,朕敬你!” 青年起身回敬,“陛下抬举臣了。” 天子接着又向席间的骨喜道:“巫女,你是平定叛乱的大功臣,说说想要什么,朕都会赏赐于你的!” 那骨喜于是就忍不住看了祁云照一眼,勾起唇角来。 苏昭节心中不知为何一沉,就见巫女站起身,向天子扬声反问:“我要什么都行?” 天子喝多了几杯,半醉地点了点头:“自然,你说便是。” “那……”骨喜抬手指向对面坐于首席的祁云照,傲气道,“我要南国皇帝将祁大将军赐予我为夫君!” 此言一出,宴席间顿时哗然不止。 “这南国巫女也太失了规矩,谁不知道祁王早有王妃和一双儿女了?” “仗着是大功臣就敢这样无礼?果然是南蛮子……” “若是陛下当真答应了她,那祁王妃可如何自处呢?” “还能如何自处?不是被降为平妻,就是降为妾室了!” “……” 一时宴席间议论纷纷,苏昭节听着这些风言风语,心中早有预料她是冲着祁云照来的,因此不算意外。 如今只看天子如何评判。 少年天子沉吟了一会儿,抬手示意安静,随后才道:“这个要求,朕不能答应你。祁王已有爱妻幼子,你不能嫁给他。” 骨喜挑了挑眉,满不在意道:“这有什么难的?把他妻子休了,两个孩子也不用留下,反正我可以给他生啊!” “砰”的一声,是祁云照将手中杯盏用力搁到桌案上的声响,他面容如覆寒霜。 “巫女,请自重。” 祁荣蕙也忍不下去,高声驳斥她的理论:“南疆巫女是没见过男人吗?人家好好的一家四口,你还要厚着脸皮上赶着做小三,简直就是丢了你们南疆的脸面!” 骨喜看上去对她的话语毫不在意的模样:“我不会跟人分享夫君,祁云照自然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原来的妻儿最好是远远送走,否则……” 这话说得好像祁云照不答应,她就要亲自下手毒害苏昭节和两个孩子一样。 “你!”祁荣蕙气得不行,恨不得上前跟她打一架。 骨喜压根没拿正眼看她,目光定定地落在苏昭节身上,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场?在我们南疆,只有胜出的人才有挑选伴侣的机会。若是我赢了,就把祁云照让给我。” 苏昭节并不怵她:“那,若是你输了呢?” 骨喜耸耸肩:“那他还是你的,你什么也不会失去。” “我跟你赌。”苏昭节接着道,“但你若是输了,就离京城远远的,让我们再也不会看见你。” 她这是要以绝后患。这比试的话题既然是骨喜主动提出来的,自然不可能当场反驳,只好点头答应:“可以,你输了也是一样的。赌什么?” 骨喜一翻身,坐到桌案上去,浑不在意地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你来定,省得人说我欺负了你。” 苏昭节也不跟她客气,选择了一项:“那就作画吧。” 说着,便有宫人下去准备二人比试的东西。 祁云照担心地低声说道:“巫女法术高强,恐怕会使诈。你怕是敌不过她,不然我让天子取消比试?” “不能取消,”苏昭节摇了摇头,坚定道,“她脾气古怪,桀骜不驯,也很要面子。若是当众输给我,往后就不好再纠缠你了。若是不让她比,恐怕怀恨在心,背后下黑手。” 祁云照一想是这个道理,虽然担心她,也只能看着事情发展了。 苏昭节眼眸瞥过对方腰间的暗紫色香囊,低声吩咐了楹儿一声,楹儿悄悄转身离开。 用于比试的画纸摆好,二人在桌案前站定,天子随口说了一个题目:“锦鲤戏水。” 骨喜得意一笑,伸手拿起画笔,就开始在白纸上作画。 苏昭节稍加思索,方才提笔作画。 不多时,二人作画完毕,到了展示环节。 骨喜先拿起自己的画作,众人看时,是一副平平无奇的锦鲤图。她手中攥着一些粉末,朝着画上撒去。 很快,画纸上翻腾起一股雾气,那些原本笨重的锦鲤也都变得活灵活现,穿透画纸,朝在座众人飞去。 “好漂亮啊!这是……” 在场之人,只有祁云照不为所动:“这是巫术。” 众人沉溺于她的巫术之中时,苏昭节示意了楹儿一眼。 楹儿会意上前,伸手抓了一把米,扔到她的画卷之上。 很快,那些飞舞着的锦鲤转瞬消失,骨喜的画上巫术也因米粒而被灼烧出一个大洞。 骨喜瞪大了一双眼眸:“你在做什么?!你毁了我的作品,这不能算!” 苏昭节看着她的画作彻底被灼烧殆尽,方才缓声开口道:“既然规则没说你不能用巫术,自然也没说我不能破了你的巫术,这都不算坏了规矩。” 骨喜咬紧唇瓣,死死地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苏昭节接着展示自己的画作,她的笔锋流畅又鲜明,几尾色彩鲜艳的锦鲤在池塘中游曳,浑然天成,令人感到有趣。 天子看了她的作画,微微点头:“慧明夫人的作画生动灵活,而且并未使用巫术,看来……是她赢了。骨喜巫女,你该愿赌服输。” 骨喜的面色变幻了几番,随后冷笑一声,“你们南国人就是这样的诡计多端?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说着,她丢下一句:“我不屑跟你们这些蠢货为伍,告辞!” 苏昭节目送她的背影走出宴厅大门,随着一阵烟雾散去,消失不见。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这个不孝女!我就是要替太太好生教训教训你! “这……巫女被气跑了?不会对我们南国有什么不利吧?” 南疆巫女法力高强,有人难免犯起了嘀咕。 天子听着那些议论声,倒是出声制止了:“巫女乖张桀骜,不是等闲之辈,看她行事如此随心所欲,便知道不会轻易为我南国所用了。” 巫女此番愿意帮他们镇压叶望叛乱一事,估计也是看上了祁云照的皮囊。 如今见得不到他,自己使用幻术还被人拆穿,自然觉得颜面无光,忿然离去。 天子这话就算是将此事定了性,众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几日之后,苏昭节倒是听回府的祁云照说起一事来:“那南疆巫女从京城离开之后,往北国去了。” 苏昭节捧着茶盏,闻言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北国?” 这恐怕不是一个好信号,南北两国如今虽然因和亲,算是和睦相处,互通商贸,但因为北国资源匮乏,难免民生不好,巫女又擅长蛊惑人心,过去一煽动,恐怕两国之间脆弱的和平就要被打破。 祁云照皱紧眉尖,沉声道:“如今北国时局动荡,不比之前的稳定,老皇帝病逝,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有两位亲王都在筹谋登上帝位之事……群龙无首,矛盾激化,我担心她会挑起两国争端。” 这倒是,原本的天子没了,也没留下遗旨,只要是但凡手里有权势之人,难免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蠢蠢欲动。 苏昭节听了他这样一分析,倒是觉得北国不太平,她放心不下苏棠节,特意写了封书信寄给她,让她当心这位巫女。 天高路远,倒是十七八日都未曾收到回信。 苏昭节虽然担心,但也别无他法。 这日天色晴好,小宝宁聪慧得很,六个月就能听懂人说话,而且下地行走了,虽然走得歪歪扭扭的。 难得天气好,苏昭节就带着两个孩子出府去游玩,逛一逛街。 才从街道边的小商贩手中买了两串糖葫芦,她弯下腰,将糖葫芦递给知礼时,就觉得眼尾处银光一闪。 苏昭节抬起眼眸,只见一人手里举着匕首,朝自己冲过来。 “受死吧你!” 楹儿惊呼一声:“夫人小心!” 苏昭节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前落下一道身影遮挡她,一脚将那意图行刺之人踹翻在地。 寒露是习武之人,内功深厚,这一脚下去,那人当即就吐了一口鲜血,手中的匕首也飞出了好些距离。 寒露抽出长剑,将剑锋架在地上那人的脖颈之间,扭过头冷声问道:“夫人没事吧?” 苏昭节吓得愣在原地,还是两个孩子见势不妙,都围过来关心地望着她,她才缓过神来,摸了摸孩子的头,低声道:“没事……” 她拨开寒露一瞧,才发觉倒在地上,怨毒地盯着自己的人正是嫡母祝氏身边的夏妈妈。 “夏妈妈?”苏昭节倒是没想到她一把年纪了还有胆子刺杀自己,寒声问道,“是祝氏要你来的?你可知道行刺诰命夫人的刑罚,你们全家都要因为你这个愚蠢的行为而陪葬!” 夏妈妈勉强支撑起身子,阴毒地看着她,嗤之以鼻:“我家中早就无人了。今日来,就是要替太太、大娘子和老爷讨个公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狠毒又阴损之人,就连自己的父亲和姐姐都不肯放过!” 苏昭节真不知祝氏是怎么给她洗脑的,让她把这些人得了个凄惨下场的责任都推到自己头上来。 “你所说的这些人,会有如此下场……”苏昭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嗤一声,“都是害人不成,反害己!你一把岁数了,两个是非黑白也分不清,简直是枉为一世人!” 夏妈妈气得吐血:“你……你这个不孝女!我就是要替太太好生教训教训你!” 苏昭节懒得同她废话,“轮得着你么?” 说着,她将两个孩子抱上马车里,示意栀儿棠儿护送回府。 自己则朝夏妈妈道:“既然是祝氏要你来的,那我不妨去见见她。” 她都快忘了世上还有这么个人了,她不去找祝氏的麻烦,人家倒来寻上自己了,真是好没道理的事! 今日索性一道解决了,乐得干净。 苏昭节来到苏府门口时,可见如今的苏家是彻底败落了。 牌匾破破烂烂的,屋檐下各处结了蜘蛛网,门板子也是摇摇欲坠。 她迈进门内,一路经过回廊,只见两侧原本栽种的鲜花也都没了,来到屋里,更是空空荡荡,只生下一张榻和几根柱子。 “哟?”她忍不住挑眉,“这是被抄家了?” 楹儿低声回禀:“苏老爷死后,苏耀宗又是个不成器的,时常不在府里,那些亲戚就趁乱把这府里的东西扫荡一空了,说是苏老爷欠他们银子,没还上,拿这些抵了……” 这话自然是哄鬼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亲戚从前都要依附苏老爷的,如今等人一走,就急着翻脸不认了。 倒是可笑,苏老爷筹谋一生,到头来自己仕途没了不说,人去楼空,真是讽刺。 她听见一道咳嗽声,走上前去,就见祝氏蜷缩在榻上,身材纤瘦,面色苍白病弱。 祝氏抬眼看见她,神色还恍惚了一瞬,方才转变为一股深切的恶怨:“是你……你这个不孝女!竟还有脸回来?!” 苏昭节在榻边找了一个石头凳子,许是太重了那些人不要,款款坐下来,看着这个向来瞧不起自己的嫡母,弯唇一笑。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什么对不起人的,为何不敢来?” 祝氏勉强支撑起身子,伸出指尖颤抖地指向她:“你……你……” “太太!” 这时,寒露拎了被五花大绑的夏妈妈进门,夏妈妈一进屋就哀戚地呼唤一声,凑上前来:“太太救我!” 祝氏看向她,脸色一冷:“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夏妈妈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事情没办成,你还有脸回来?没用的东西!”祝氏骂着,自己也忍不住咳嗽不止。 夏妈妈可怜兮兮道:“奴才不得不回来,她是要奴才的性命啊!” 再是怎么无牵无挂,在面对生命的威胁时,总还是胆怯的。 祝氏冷声道:“舍你一条命,替我报仇,保全了我,难道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夏妈妈呆滞地看向她:“太太,您这话……是要舍弃老奴了?” 祝氏转过头去懒得看她:“不是我要舍弃你,是你自己办事不力,活该受这个下场!” 第一百八十七章 是北国三皇子妃派人送来的信。 夏妈妈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苏昭节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主仆二人撕破脸,倒是觉得好笑起来。 她还以为是什么感天动地的主仆之情呢,在生死面前,祝氏很拎得清,知道该如何抉择。 “太太把人利用完了就扔,”苏昭节不咸不淡地点出来,“难怪这府里的下人是越来越少了。” 她方才一路走来,只看见了两个在回廊底下一边慢慢地扫地一边说闲话的老嬷嬷,看上去都要老得动不得了。 也是,跟着这样的主子,不知哪日她在外边惹了大祸临头,反手就把你推出去顶罪了。 祝氏冷冷地瞪着她:“你是来看笑话的?既然看够了,可以滚了吧?” “还没呢。”苏昭节提醒她,“太太派人刺杀我的事情,我还没做出处罚呢。” “你!”祝氏气得不轻,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你如今已经是万人之上的位置,为什么还要跟我们过不去?” “太太这话我听不明白,是你先让人刺杀我的,怎么又成了,我跟你过不去?”苏昭节质问她,“难道我不肯放过意图谋害我的凶手,就是斤斤计较了?留着你们……始终是个祸患。” 祝氏惊诧道:“可是你不是没事吗?难道……难道你真要把我们都杀了才能解气?!” 苏昭节没有搭理她,吩咐了楹儿一声:“把这刁奴打五十大板,找个人牙子发卖到外边人家去,让她做苦役。” 一辈子的苦役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夏妈妈见状立刻痛哭流涕,“不,不要!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祁王妃你好狠毒的心肠啊!” 苏昭节朝她冷笑道:“你在下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了。” 夏妈妈还想挣扎,被楹儿用帕子堵住嘴,让两个护卫拖了出去。 惨叫声在庭院内响起。 “你还敢回来!” 听得这道声音,苏昭节转过身,便见苏耀宗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指着自己叫骂道:“你算什么姐姐,我都要被人打死了,你连半分银子也不肯出!如今整个苏家都败落了,你高兴了?得意了?没见过你这么冷血无情的人!” 苏昭节看着他,只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苏耀宗沉迷赌场,赊了账不肯还钱,被赌坊的人砍了一只手,如今能用的只有左手了。 “省省力气吧!”苏昭节冷声道,“你如今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文武都不成,还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 这个弟弟,苏昭节倒也替他叹息,是个烂苗子就罢了,后头被祝氏和苏老爷教导得也是一塌糊涂,只知道得了个独苗,一味宠惯着,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纯属自己活该! 苏耀宗气急了,就要拿东西砸她,却因只有一只手,动作笨拙,很快被寒露制服了。 寒露用了三四成功力,他就疼得哇哇大叫起来,像是心智不健全的痴儿:“好痛,好痛!你给我松手!母亲……母亲救救我!” “别伤我儿!”祝氏一见了,激动得恨不得上前去撕咬苏昭节的皮肉,“你这个贱人,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快放手,快放手!” 苏昭节淡淡示意寒露松手,向祝氏叹息道:“就是你们这样的娇惯,才害得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祝氏只是恶狠狠而怨毒地看着她。 “都怪你,是你害得我们一家子变成如今这样的!” 这指控莫名其妙,苏昭节也懒得再跟二人掰扯下去了,冷声吩咐道:“把太太和苏耀宗,送去静心寺清修,好好修行一下,去除心内的怨恨和怒气。” 静心寺是京城郊外的一座古寺,常有各家犯了罪过的人被送进去,洗涤罪行。若是表现良好,说不准还能有出来的机会。 但绝大多数人,进了此处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从这两人对自己做的恶事来看,她如此安排,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只是二人却不领情。 “你怎么这么狠毒?!竟然要把我们送去那种地方!苏昭节,早在你被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掐死!贱人!” “你不得好死!” 苏昭节平静地听着他们无能为力的咒骂,挥了挥手,很快有护卫上前,将二人五花大绑,打包送到了马车上,驶离京城。 两位仅有的主人都离开了,余下的四个奴仆惴惴不安地站在苏昭节面前,生怕她会恨屋及乌,连着她们也处置了。 “夫人,”楹儿低声问道,“既然如今苏家已经成了一个空壳,要不就把这些人遣散?卖了这宅邸?” 苏昭节看着几人神色间的惶恐不安,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遣散了,这些嬷嬷年纪这么大,又能以什么谋生呢?” 她沉吟道,“留着她们看管这宅子,月例我来出,我姨娘的院落总要留着,往后我也会来看一看的。” “是。” 那四人见状,松了一口气,连忙跪下道谢:“多谢王妃娘娘开恩!” 苏昭节解决苏家母子之后,便回了祁王府。才一进门,就见棠儿迎上前来,递过来一封书信。 “是北国三皇子妃派人送来的信。” 她连忙伸手接过,坐下查看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祁云照和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骨喜去了北国之后,就趁着皇位之争时,勾结了北国二皇子的势力,控制了他手中的兵权。 如今已经兵临边境,正在攻打南国的城池了。 苏棠节身份高贵,倒是没被她害着。 苏昭节看着,心口就不由得一沉。 看来骨喜果然是个大祸患……当初去找她合作,或许便是与虎谋皮,如今被反咬了一口。 “王爷回来了。” 门外的楹儿通传了一声,苏昭节放下书信,站起身来,却见不知他一人回来,还带来了身着一袭淡绿色长衫的少年天子。 “陛下?!”天子难得出宫,苏昭节反应过来后连忙屈膝行礼,“臣妇见过陛下。” 天子抬手示意不必多礼,道:“朕只是跟祁王去视察了一圈城外的禁卫军,如今大军压境,不得不早做准备。” 苏昭节心中了然:“陛下说的,是骨喜和北国二皇子的兵马攻城一事?臣妇倒是有个主意。” 第一百八十八章 保管让你魂飞魄散,不能再为祸人间。 天子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主意?” 苏昭节缓声道来:“巫术虽然高深莫测,但南国也不是没有精通法术的道士。” 天子皱紧眉心:“可那巫女骨喜说了,非要祁云照去边关见她,才肯退兵。” “既然她要祁云照,那不如让道士用幻术伪装,趁她靠近时,一招制敌。”苏昭节道,“我在古书上看见过这种法术,以米和红布就能克制住她。” 天子听了,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只要能除掉那巫女,北国二皇子的势力不足为惧。” 说着,他便吩咐祁云照去安排。 “是。” 祁云照很快安排好了精通幻术的茅山道士和身形跟自己相似的副将来执行此计划。 边关的一座城门口,两军相逢,屹立对峙。 “巫女大人。”一架奢靡的马车外边,士兵低声唤道。 车厢内的骨喜一袭深紫色纱裙,一身华贵的金饰,她倚靠在软榻上,正擦拭着一柄镶嵌珍珠的匕首,懒懒反问,“什么事?” “祁云照真的来了!” 闻言,骨喜面色一变,飞身出了马车,来到阵前,果然看见云雾中,为首的高头大马上,祁云照正坐在马背上。 “还真来了……”骨喜忍不住勾起唇角。 那边的祁云照见了她,方才高声问道:“巫女,我已按照你的要求来了,如今可以退兵了吧?” 骨喜嗤笑了一声,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没那么容易……” 北国二皇子阻拦了她一下:“你孤身前往,恐怕有诈。” 骨喜不耐烦地伸手打开他,仰头傲气道:“我可不像是你们这样的凡人,普通的刀剑兵器,伤不了我分毫。” 说着,她一意孤行地来到祁云照的马前,向他伸出留着红色长指甲的手。 “我们若今日就成亲,我就即刻让他们退兵!” 闻言,她以为祁云照会稍微挣扎一下,谁知他倒还真的立刻弯下腰,伸手就要牵住自己的手。 骨喜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便见对方一甩手,一把米粒撒到了自己身上。 “啊!” 她立刻退后躲避,却躲闪不及,身上的衣料和皮肤被大米灼伤,露出皮肉底下的森森白骨来。 骨喜立刻捏了个口诀,将伤害减轻一些,看着马背上的人,咬紧牙关:“你使诈!你根本不是祁云照!” 祁云照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来,下令道:“射杀巫女骨喜!” 她自知不妙,飞身欲走,却见身后飞来铺天盖地的利箭声。 骨喜伸手挥退了一些,冷笑一声:“我都说了,这些凡人的普通武器对我无用……” 话音未落,却见一支绑着红布的利箭猛地射来,直直地没入她的心口处。 骨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利箭。 “箭上……” 副将冷声道:“箭上是茅山道士特意为你所制的幻毒,保管让你魂飞魄散,不能再为祸人间。” 骨喜只觉得浑身失去力气,她如同一只风筝,摇摇欲坠地倒地。 最终只能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那副将,张开唇瓣,众人只觉眼前一道紫光划过,很快,那地上的娇妍女子化作一具白骨,又变成了一股血雾,烟消云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北国二皇子反应过来时,南国的士兵已经朝自己冲了过来。 北国的寒云军一败涂地。 副将看着骨喜留下的一地血沫子,问了茅山道士一声:“大师,这巫女是否已经彻底消除了?” 道士摸着胡须,只是皱眉道:“她所修炼的这种南疆巫术,我也闻所未闻。不过我看古书上记载,这应该就是烟消云散了。” 副将这才放下心来,捆了二皇子,带着兵马凯旋回京。 山林深处,一株偌大的巨树后边,一名半透明的女子身影盯着兵马渐渐远去的踪影,冷笑了一声。 “巫女已死”的消息传回京城,众人都不免松了一口气。 副将捆了北国二皇子回来,天子索性扣下他,当做质子,免得两国再起纷争。 而北国那边,没了巫女搅局,三皇子又失了一个竞争对手,很快扫除阻碍,登基为帝。 苏棠节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北国的皇后。 喜上加囍的是,她还在此时恰巧有了身孕。 苏昭节为她高兴,亲自送了二房的叔婶前往北国 探望陪伴。苏棠节送来的书信中说,等得了闲,还想回南国来故地重游。 苏昭节自然是欢迎得很,反正她从前在王府住的院子都还保留着呢。 了却一桩心事后,苏昭节倒是忙碌起了给楹儿和汤业成筹备亲事。 苏昭节唤人从市集上采买了十来种精美的布匹,又吩咐人打造首饰。 等楹儿从糕点铺子里找汤业成说话回来,就见屋内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布匹首饰,忍不住一愣。 苏昭节就坐在窗下,笑盈盈地看她。 楹儿不明所以道:“夫人这是……” 苏昭节伸手握住她的指尖,温声道来:“你跟着我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心里很是感谢,你的出阁礼,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才好!” 楹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都是为自己准备的,落泪道:“多谢夫人……”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亲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苏昭节正忙得脚不沾地时,却见慈安堂的成妈妈走来,向她回禀了一声。 “老夫人的身子不大好,近日总是念叨着要回老家去。” 苏昭节听了,心口不由得“咯噔”一下,跟着成妈妈去慈安堂探望时,恰好祁云照下了值回府,二人一道去看。 苏昭节坐在榻边,只见祁老夫人伸出指尖,茫然地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她的手,这才安下几分心来。 “昭娘……” 苏昭节看见对方麻木无神的双眼,忍不住皱紧眉尖,“婆母的眼睛……” 祁老夫人倒是释然地笑了一声:“人老了,腿脚不便,眼睛也花得不得了。” 苏昭节心知也是有之前二房让银华给她下毒的缘故,心中一时悲从中来,低声道:“婆母别这样说,您还能活几十年呢。” 祁云照看着老妇人,也附和着:“母亲别担心,我去给您请大夫。”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不必费劲了。” 祁老夫人虽然身子骨差了许多,但精神还好,她听言就摇了摇头道,“我自个的身子自个清楚,不必再请大夫了。” 祁云照忍不住动容道:“您别这么说,知礼和宝宁都还小呢……” “天命难违,”祁老夫人轻声道,“我如今的身子,恐怕看不到他们长大了。” 苏昭节忍着泪意:“婆母还有什么心愿?” “我想……回老家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怎么夫人就能对楹儿那么好?把我扫地出门? 祁老夫人喃喃自语:“云照,你父亲就是葬在老家故土里的,我想回去看看他。” 这恐怕是老夫人的最后一个心愿,祁云照自然点头答应:“山高路远的,我护送您回去吧?” 妇人点了点头,阖上了双眼:“好……” 苏昭节见她说了几句话,就忍不住累得睡着了,心头酸涩,站起身来,跟着祁云照退出去。 苏昭节跟他商量道:“要不我也跟着去送一程婆母?” 祁云照摇了摇头:“你留在京城吧,两个孩子还小,你陪着我更放心些。而且路上颠簸,带上他们也不好。” 也是。苏昭节这才点了点头,向他道:“那一路小心,若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就好。” 祁云照答应着,去吩咐人准备车马了。 祁老夫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祁云照安排得很快,三日之后就出发。 苏昭节送他们母子二人上了马车,将宝宁和知礼抱着,挥了挥手。 苏昭节独自留守在家中,替楹儿筹办亲事。 婚期就定在这月十九,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苏昭节一大清早就起来,操持成亲礼的流程,看着栀儿和棠儿给楹儿上妆,楹儿自然是个美人,一张脸娇柔清丽,上妆之后越发增添几分艳丽。 轮到她给楹儿添妆的环节,苏昭节拿出来的是一套玛瑙金镶玉累丝头冠,沉甸甸的,束在楹儿的发髻间,越发给她增添了几分贵气。 楹儿见状连忙惶恐道:“奴婢哪敢收这么贵重的物件……” 苏昭节拍了拍她的肩头,“给了你就收起来,哪有什么不敢的?” 楹儿这才轻轻点头收下。 余下便是王皎月的添妆礼,是一对翡翠白玉镯子,也是贵重无比的。 楹儿也只得感激地收下来。 “果然新娘子没有丑的,楹儿姐姐这样一打扮,”栀儿笑着打趣她,“比画上的仙女还漂亮。那汤掌柜一瞧,必定喜欢得很呢!” 楹儿脸上羞红,作势要打她:“小蹄子,别胡说!” 栀儿嬉笑着躲开,几个人正闹作一团,苏昭节便笑盈盈地看着,却见一名小丫鬟进来回禀。 “夫人,有一位年轻夫人来了,说要见您。” 苏昭节倒是没做他想,以为是各家交好的女眷来添妆,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等那人进门来,苏昭节一抬眼眸,方才发觉是许久不见的筠儿。 她如今似乎越发憔悴了几分,一袭樱桃红色的罗裙穿在她身上,脸上也化了妆,却看不出半分贵气,只叫人看着清瘦得很,轻飘飘的。 她一进来,屋内的气氛便不由得沉闷了几分。 楹儿更是皱紧眉尖,对她这种背主忘义的人本能的厌恶:“你又来做什么?不是已经攀上了高枝儿,没事又跑回这里来干嘛?” 筠儿听了她这话,面色越发苍白几分,指尖绞着衣角没说话。 “楹儿。”苏昭节制止了她一声,“这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可不兴骂人,反而给自己添堵了。” 楹儿这才忿忿地闭上嘴。苏昭节也懒得跟筠儿这种人多说,淡声道:“筠姨娘还是请回吧,恐怕你如今的身份,也不好出门来抛头露面的。” 筠儿一听她要赶自己走,却像是急了一般,连忙道:“我也是来给楹儿妹妹送贺礼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匣子,递给了楹儿。 楹儿不怎么乐意地接过来打开,看了看,不由得嗤笑一声:“这是你哪里翻出来的旧物件?我可不要你的。” 苏昭节瞥了一眼,只见是一只绿玉镯子,但镯子的玉质浑浊,甚至上面还有偌大的裂痕,里头都是灰尘,一看就是不知哪一年的老物件了。 若是筠儿自己穿戴得不怎么样,拿出这个来也算是真心实意了。 但苏昭节看她分明穿金带银,一身红裙的衣料一看就价值不菲,拿这个送人,当真是打人家的脸了。 筠儿的话语间不免透出一股轻蔑道:“你也不过是个丫鬟……” 言下之意,还想得什么好物件不成? 楹儿冷笑了一声,向她指了下自己头上的金镶玉头冠,“你瞧见没有?这可是夫人给我的添妆,虽然都是丫鬟,但有的人心术不正,我跟你可不一样呢!” 筠儿看着那熠熠生辉的金玉头冠,心口不由得翻涌起一股不甘心来,她忍不住向苏昭节道:“同样是丫鬟,怎么夫人就能对楹儿那么好?把我扫地出门?” 苏昭节向她冷笑了一声:“你也好意思说这话?当初背叛我的时候,可是义无反顾啊。” 再说了,难道定章侯府待筠儿不算好?只看她的衣饰华贵,便知侯府并未苛待她。 筠儿这是哪里来的脸,要自己不计前嫌,跟她重修旧好? “夫人帮了我,让我在定章侯府站稳脚跟,对夫人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往后我也可以替夫人做事,帮您的忙。” 筠儿见她态度强硬,忍不住开口劝道。 苏昭节只觉这么久了,她还是如此看不清自己的地位如何:“我需要你帮我什么?你一个妾室,身家性命拿捏在嫡妻手中,能帮上我什么?别做你那梦了!” 筠儿不甘心地看着她,就见苏昭节冷声下令:“把她送回定章侯府!” 很快有五大三粗的婆子上前来拖人,楹儿把她送的添妆塞回她手中,暗骂一声“晦气”,转身离开。 这一点小插曲无人在意,苏昭节亲自搀扶着楹儿的手,送她坐进花轿里,一身喜服的汤业成朝她行了一礼,苏昭节目送送亲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地离开。 苏昭节送她出了阁,回到正院里,才坐下来时,却见一人进来。 “夫人,”栀儿进门来笑着回禀,“王爷回来了!” 苏昭节捧着茶盏的指尖不由得一顿,皱起眉尖抬眼:“王爷?”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老家去,水陆兼程,来回起码得八九日的功夫。 第一百九十章 巫女当真并非常人,肉身幻灭,还能伪装成别人的模样。 她迟疑间,便见棠儿已经迎接男人进门来了。 她抬起眼眸,只见那人身着一袭淡青色罗衫,青丝被玉冠束起,身段高大挺拔,的确是祁云照离开京城时的装束。 祁云照朝她弯唇笑了笑,“夫人,我回来了。” 苏昭节心中察觉出一股微妙,倒也点了点头,吩咐丫鬟上茶,向他含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路途可远着呢。” “水陆兼程,”祁云照在她身旁坐下来,伸出指尖,摸了一下她的下巴,笑意加深,“这不是思念夫人了么?因此特意赶马回来的。” 苏昭节心中只觉越发古怪,见栀儿转身去倒茶,便嘱咐了一声:“沏王爷平日里最爱喝的九曲红梅茶来。” 栀儿答应着出去:“是。” 她指尖捧着杯盏,轻轻地摩擦了几下,方才问道:“婆母的身子可有好些?你老家族中有几位长辈,我都不记得好几年不见了……老姑奶奶听说年初的时候病了,如今天色回暖,身子可好?” 祁云照点了点头:“母亲一回老家,见着旧亲戚们,就好多了。老姑奶奶也好着呢。” 苏昭节的指尖顿了顿,还想问些什么,却见祁云照已经转移了话题。 “知礼和宝宁呢?我去了好几日,可想念他们得紧呢!” 说着,便自顾自地吩咐丫鬟:“将两个孩子抱上来我看看。” 丫鬟不疑有他,连忙去唤奶娘抱了两个孩子来。 知礼已经会说话了,一见着几日不见的父亲,立刻拿着自己的布老虎娃娃上前去,咿咿呀呀地要抱:“爹,爹!” 宝宁也跟着啊呜啊呜地叫唤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向男人。 祁云照先伸手摸了摸知礼的脑袋,见他要抱知礼,苏昭节这时才开口制止道:“王爷才回来,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衣衫也脏了,还是去沐浴更衣,再跟孩子玩吧?” 说着,她也不顾他是什么反应,扭过头吩咐棠儿:“去放热水,准备好干净衣裳。” 棠儿应声而去。 苏昭节再看祁云照,却见他面露不悦。 她心中有数,面上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王爷?何处不妥?”说着,仿佛不经意般补充道,“您往常下了衙门回府,都要先沐浴更衣的……” 那祁云照听如此说,方才站起身来道:“夫人说得也是,我一见孩子太过欣喜,差点忘了。” 苏昭节这才点了点头,温柔道:“如此就快些沐浴去吧,等更衣出来,再跟孩子玩。” 祁云照应一声,出了门去。 屋内只剩下苏昭节和栀儿二人,她先是看了看祁云照手边的那杯九曲红梅茶,已经喝得见底了。 苏昭节抿紧唇瓣,低声吩咐栀儿道:“去宫里请张天师来。” 栀儿不明所以:“夫人,这么突然?” “就说我头疼不舒服,怕是遇上什么邪祟了。” 苏昭节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栀儿这才连忙答应一声,掀了门帘子出去。 她一走,苏昭节才抿下一口茶水,就感觉眼尾处一抹寒光划过,有一柄锋利的匕首瞬间贴在自己的脖颈间。 那人在自己耳畔吹气,阴寒如蛇。 “慧明夫人……”是女子阴柔的嗓音,蕴含着一抹怨毒,冷声道,“当真是对得起你这个名号,冰雪聪明呀。” 苏昭节心尖一慌,却还是保持着镇定,将杯盏放下来,缓声道:“巫女当真并非常人,肉身幻灭,还能伪装成别人的模样。” 骨喜轻蔑地笑了一声,手中匕首越发贴近她的皮肉。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出来我是假扮的?” 苏昭节语气平缓,倒也不怕告诉她:“云郎不喜红茶,偏爱西湖龙井。” “更何况……老家的姑奶奶去年病逝了,云郎还派人回去随了礼金,我自然知晓此事。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你的疑点实在太多……”苏昭节缓声道,“真不知你是太过自傲,看轻我跟祁云照之间的感情,还是觉得自己拥有幻术,就可以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贱人!” 苏昭节只觉得脖颈间一疼,感觉得出来,对方指尖用力,割破了皮肉,是起了杀心的。 骨喜恶狠狠地瞪着她,语气扭曲恶毒至极:“你是在向我炫耀,你跟他的感情有多好?我怎么也比不上你?” 苏昭节闭了闭眼:“我并非此意,只是巫女神通广大,何必非要苦苦纠缠一个已有妻儿的男人呢?” 骨喜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第一次在南疆见到他,这个英俊潇洒的南国男人,我就已经爱上了他。” “我们巫女的爱是很宝贵的,我吸食了那么多男人的血,那些凡人只要我稍微用一下幻术,勾勾手指他们就上钩了……只有他,让我有怦然心动的感觉。我当时就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他!” 苏昭节却是跟她分析道:“巫女何苦如此?我已经让人去请茅山道士了,等他一来,就算你抢先杀了我,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更不可能如你所愿,跟祁云照在一起。” 骨喜阴冷地盯着她的侧脸,像是在看一块已经被放在砧板上的鱼。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要跟你做交换一下身子。” 苏昭节听着不妙,不由得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骨喜听着门外的脚步声靠近,语气更低:“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苏昭节被蒙上双眼,被骨喜用粗布条捆住双手,跟着她不知走到了何处。 随后骨喜用力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她猝不及防地往前跌去,摔进了一间密室。 “你就在此等着吧!”骨喜带笑又恶毒的嗓音响起,“可别死了,等祁云照回来,可有好戏等你看呢!” 等对方关上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苏昭节方才用力挣脱了蒙眼的青纱。 她抬眼看向四周,这是一座密室,暗无天日。 连她也不知这是王府的哪一处,只能在黑暗中尽量平复心情地等着。 应该还有三四日……祁云照就会回来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昭娘在哪儿? “夫人!” 栀儿赶在晚饭时从宫里把张天师请了过来,才一进门,便见苏昭节坐在铜镜前,看见了那老道在门外站着的一抹衣角,忍不住皱了下眉尖。 “奴婢把张天师请过来了。”栀儿上前回禀她道。 但苏昭节只是指尖拿着一把篦子,缓慢地梳理着自己的一头长发,闻言只是冷声道:“我想来不是什么邪祟,只是我自己有点头疼而已……你把他送回去吧!不必来见我了。” 这前后的反应区别太大,栀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可是夫人不舒服,要不还是请天师瞧一瞧?” “啪”的一声,是年轻女人将篦子用力朝她扔过来的声响,恰好砸中了栀儿的额角,她立刻噤声。 “我都说了不必来见,你这个做丫鬟的哪来这么多废话?”苏昭节嗓音寒冽至极道,“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倒做起我的主来了!” 这话说得很重,苏昭节往常从不会这样无故对下人撒气,栀儿捂住作痛的额角,也只好连忙答应着退出去。 “是,是……奴婢知道了。” 栀儿退出门外,还不忘疑惑地看了一眼那梳妆台前坐着的背影,这才对面前的老天师道:“我们夫人说,眼下好多了,应当不是邪祟作乱的缘故,请您回去。” 说着,就要吩咐人备马车,将天师送回皇宫。 张天师见这前后态度不一,心中便起了计较,他捏了个诀,感应了一下,方才点点头道:“没事就最好了,还请姑娘带我出去。” “是,您这边请。” 张天师来到府门外,坐上备好的马车,只是在马车转过拐角处时,叫了一声:“停!” 他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座被淡紫色邪气笼罩的祁王府,皱紧眉尖。 栀儿回到正院里时,便见苏昭节已经梳妆完毕了,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人怎么没动筷子?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王爷也没吃么?” 骨喜修行之人,是不必吃凡俗之人的食物的,闻言她只是冷淡道:“都撤了,云照他一路赶回来劳累得很,已经歇息了,我也没胃口吃。” 栀儿见她坚持,也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只好答应着唤人收拾了饭菜。 “两个孩子呢?”骨喜问道。 “在隔间跟奶娘玩呢。” “抱过来我看看。” 栀儿应了一声,去隔壁传话。 很快,两个奶娘就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骨喜蹲下身,将两个孩子都攥紧,她死死地盯着这两个祁云照和苏昭节的孩子,神色间透出一股冷冽和阴毒。 知礼乖一些,哪怕被她攥疼了也只是乖乖地看着母亲,宝宁年纪虽小,却是个小魔王的脾气,被她抓疼了,大叫起来,一巴掌扇在女人脸上。 “你这个小畜生!” 骨喜当即就要发作,高高地举起巴掌,还没落下,就见一旁的奶娘和栀儿棠儿震惊地看着自己。 没见过谁家做母亲的,会这样说责骂自己还年幼不会说话的女儿。 骨喜这才收回了手,看着宝宁挣脱开自己的束缚,转身一溜烟跑到外边玩去了。 奶娘连忙跟上:“宝宁娘子,慢着点!” 骨喜盯着眼前乖巧的知礼,弯唇一笑:“你才是我的好宝儿。” 她示意众人下去,待屋内只有二人了,方才伸手,用一把小剪子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伸手将自己的头发,和知礼的小辫子绞在了一起。 她重新替知礼捆好辫子,涂着淡紫色蔻丹的指尖轻轻划过孩子白嫩的脸颊,弯唇微微一笑,眼中暗色浮沉。 “真是乖孩子……” 四日之后,祁云照方才赶回京城,他将祁老夫人交给了老家族中的小辈照顾,如今病情稍稳定了一些。 他方才赶回京城,看府里有没有出什么差池。 他骑着高头大马,远远看见了祁王府的大门,正要上前去,却见一抹身影,拦了马前。 祁云照看向对方,不由得疑惑道:“张天师?” 张天师白发苍苍,摸着胡须,开门见山道:“王爷不必急着回府,慧明夫人恐怕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他皱起眉尖:“天师这是何意?” 张天师一语道破:“如今您府上的慧明夫人,是骨喜假扮的。” “王爷?” 栀儿在正院的回廊地下见着大步流星走进来的祁云照,忍不住晃了一下神。 王爷前几日不是已经回府了么?怎么今日又突然穿了一身外出的衣着,而且看着有几分疲惫,像是才赶回来似的。 祁云照朝她点了一下头,问道:“昭娘呢?” 栀儿连忙回禀:“夫人还在梳妆呢。” 祁云照就仿佛不经意间问道:“这都午后了,昭娘才起身么?” 栀儿摇了摇头,其实她也没弄明白苏昭节如今是什么习惯,一日总要精心梳洗好几回才甘心。 “这……许是夫人想妆扮得更华贵一些吧!” 祁云照了然,转身进了屋里。 他缓步走进内室,早听见脚步声的骨喜正在描眉,透过铜镜看见了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唇角含笑,嗓音极其甜腻道:“云郎回来了。” 祁云照打量了她一眼。 只见面前这女子虽然长着一张跟苏昭节全然相同的脸,但衣着轻薄,指尖染着紫色的蔻丹,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媚意。 他走上前去,淡淡地“嗯”了一声,动作自然地解下外衫,在窗下坐了。 骨喜就忍不住依偎在了他肩头,男人的身子一僵,暗自紧绷着,他的指尖握紧了袖中的一柄剑。 “云郎……”骨喜嗓音柔媚地撒着娇,“怎么才回来?人家可想你了呢……” 祁云照淡声道:“路上有事耽搁住了。” 骨喜越发凑近他,“一路上必定累了,你多跟我说说话呀……” 她一面如此撒娇,一面悄悄打开了暗室的门,叫苏昭节能够恰好看见这一幕。 只是一语未了,便见祁云照猝不及防地出手,将一柄桃木剑插入了她的心口。 “噗——” 骨喜惊怒地看向他,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你……” 祁云照站起身,双眸冷冽至极地看着她瘫坐在地上。 “昭娘在哪儿?” 骨喜怨毒又悲愤地看着她,伸手想要将心口处的桃木剑抽出来,指尖却碰不到剑。 “别白费力气了,”这时张天师从门外进来,一甩拂尘,朝她念了个诀,“这是茅山的法宝,你破不了法阵的!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骨喜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定住,挣脱不得,就连想化形逃跑都做不到。 “老道!”她恶狠狠地看着那张天师,“此事与你不相干,为何坏我好事?!” “你为非作歹,祸乱人间,人人得而诛之!” 骨喜感觉自己身上的法术在流失弥散,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祁云照:“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就等着瞧好吧你们!”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前几日,好像见到明德哥哥了……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张天师高声呵斥一句,从怀中拿出一只葫芦来,捏了一句口诀,那骨喜惨烈地大叫起来,整个人便得扭曲,最终化作一团紫烟,被收进了葫芦中去。 葫芦摇晃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张天师这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向祁云照道:“眼下妖孽已收,她不会在作乱人间了。” 祁云照见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问道:“那真的昭娘在何处?” 张天师捏个口诀,念了一声法号,就带着他来到内室的一扇墙面前。 祁云照抬眼望过去,只见暗门被打开了一些,内里漆黑一片。 他举着灯烛走进去,很快就在狭窄的空间内找到了跌坐在地上的一抹身影。 “昭娘!” 祁云照上前将人从暗室里搀扶出来,关心道:“你没事吧?那巫女可有害你?” 苏昭节摇了摇头,骨喜对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二人打得那个赌,若是自己输了就要远远离开祁云照。骨喜觉得自己一定会输,所以只是捆起了她而已。 束缚她的系带被祁云照解开,苏昭节听说骨喜已死,才松了一大口气。 祁云照才搀扶她在窗前坐下,倒了杯茶给她喝,就见栀儿突然急急忙忙地走进来,惊呼道:“夫人……不好了!知礼公子突然晕过去了!” “什么?”苏昭节手中茶盏落地,也顾不上许多,连忙跟着过去查看情况。 她来到隔间里,只见奶娘和丫鬟都束手无策,知礼躺在软榻上,双眼紧闭,呼吸虽然还有,但却十分微弱。 “礼儿……” 她连忙上前握住孩子的手,却感觉冰凉一片,如今正是盛夏里,如此冰凉的体温实在太过反常。 “你醒醒啊!大夫呢?请了大夫没有?” 室内一团忙乱,有丫鬟急忙要去请大夫,却被看出情况有异的张天师劝阻了。 “夫人仔细看看,这孩子身上起了暗紫色的花纹。这绝非寻常医药可治的。” 苏昭节听了他的话,仔细一看,方才发觉知礼浑身上下都起了暗紫色的纹路,歪歪扭扭的,像是碎瓷片一般,看着十分惊人恐怖。 苏昭节唇瓣颤抖:“这是……” 张天师诊了一回知礼的脉象,神色凝重认真道:“是南疆的邪蛊术。若是不管的话,恐怕很快就会病重,无力回天。” 苏昭节一口气喘不上来,几乎都要晕厥了。祁云照搀扶了她一把,让人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休息,方才皱紧眉尖问道:“天师且说,如今有什么法子治他?” 张天师叹出一口气道:“如今只有两个法子,一是让他跟着我云游四海,清修道行,可以慢慢消除邪气。二是,让他出家,佛门清净,也可以抑制住他身上的邪祟之气。” 苏昭节指尖蜷缩起来,抬眼跟祁云照四目相对,彼此心口都不由得一沉。 若是跟着张天师云游四方……恐怕余生再想见这孩子,就很难得了。 这是苏昭节亲生的孩子,自然看得很重,权衡之下,也只有第二个法子可走:“那,只能让他在京城中的寺庙出家了……这样我们一年还能见他几面。” 祁云照沉重地点了点头:“唯有这个法子最好了。” 一日之后,一辆马车缓缓地在护国寺门口停下来,苏昭节抱着还在昏迷中的孩子下了马车,她低下头,最后看了孩子一眼,转过身,跟一旁不忍心见这场景的祁云照对视一眼,祁云照转过身去。 苏昭节这才上前,把孩子交给了护国寺的白眉老住持。 “从今往后……”她轻声道,“这孩子还请老住持多担待照顾。” 老住持慈眉善目,将这孩子接在怀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请夫人尽管放心。” 苏昭节目送他抱着孩子转过身,走进门内,大门缓缓关上,方才收回眸光。 她抹了一把脸,尽是泪痕。 一旁的祁云照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背,低声安慰道:“孩子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了。” 苏昭节这才点了点头:“我知道。” 几日之后,老家那边的消息传回来,祁老夫人病逝了。 于是苏昭节夫妇二人又要忙着收拾行李,回老家去给她操持白事。 祁老夫人跟祁老侯爷也算是伉俪情深了,侯爷身旁留了给她的位置,二人葬在一处,算是圆满。 四年后。 “今日的课暂且上到这里,”苏昭节着一袭淡青色罗裙,身段挺立地站在课堂前,看着一众乖乖坐好的女学生,温声道,“中午了,大家去食堂用饭吧。” 已经经历了几年的文化熏陶,如今的女子学院中的小娘子都很乖顺,齐声回答道:“是!” 她点了点头,走出课堂,就看见回廊之下的栀儿和棠儿在等待自己。 “夫人,”见她出来,栀儿迎接上前,“马车已经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苏昭节应了一声,跟二人来到书院门口,坐进马车里。很快,马车穿过街巷,在护国寺门口停下来。 她抬脚走进去,穿过正在做祈福的僧人,来到后院的一座偏僻的佛堂里。 她抬眼,透过门窗望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端正地跪在软垫上,对着佛像诵念经文。 苏昭节没舍得打扰他,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等他念完了,方才抬脚走进去。 “知礼。” “母亲!” 小孩扭过头看见了她,立刻惊喜起来,上前来拽住她的袖角,仰头看向女子,“母亲什么时候来的?” 苏昭节从棠儿手中接过食盒,揭开盒盖,内里是各式各样的素食糕点和果子。 “才来不久呢。”苏昭节递了一块糕点给他,知礼咬了一口,俏生生道:“谢谢母亲来看我。” “傻话,我们是母子,为什么要谢我这么生分?”她弯唇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最近在寺庙中修炼得如何?” 知礼如今已经是六岁的孩子了,正是叽叽喳喳的时候,他因为长在寺庙中,所以比一般孩子要安静些,但面对亲近的人时,也很活跃。 “我修炼得很快,住持爷爷都说我进步飞快呢!” 知礼又咬着糕饼,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些寺庙里鸡毛蒜皮的小事。 苏昭节耐心而温柔地听着。 “对了,”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知礼仰起头看她道,“我前几日,好像见到明德哥哥了……” 明德?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你们都是骗我的! 苏昭节心口不由得一跳,追问道:“你在哪儿看见他的?有没有追上去?” 知礼想了想,摇摇头:“我在打坐的时候,瞥见有个人影站在门外一闪就过去了,看着像是他,我出门追过去,结果在寺院中找了几圈都没找到他。” 苏昭节闻言不由得轻轻皱眉:“你确定是他?没看错吧?” 知礼点了点头,但是又迟疑了起来:“我看见了他……但是他很快就跑了,我没找到他。” 苏昭节想起自己这几年一直派人四处搜寻明德的下落,却都是了无音讯。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被知礼看见了?而且他既然来见知礼,就证明还活着,又为什么不肯相见呢? 她就觉得不太可能,而且知礼也确实没见着真容,不能确定就是他。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发顶,宽慰道:“或许是你看错了吧,你太想念明德哥哥了。” 知礼顿时低落起来:“母亲,明德哥哥还会回来吗?” 苏昭节不由得心中一酸,知道他小时候跟这个表哥一起玩,感情很好。虽然这么几年都没有丝毫下落,希望渺茫,但还是不愿伤了孩子的心。 “明德会回来的,”她温声细语地劝解他,“说不定很快,母亲就会找到他了。” 将知礼哄好了之后,苏昭节才赶回书院里接着上下午的课程。 她才念到一段“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时,抬眼却瞥见窗外的桃李树后边一闪而过的一抹身影。 苏昭节的心紧了紧,瞥见那个侧脸,跟自己记忆中有五六分相似,唤了一声:“明德!” 她丢下书,连忙追上去。 虽然过去这几年,但明德到底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苏昭节了解书院的地形,很快在后花园的假山石中追上了他。 明德悄悄看了她一眼,把脸扭到一边去,嗓音闷闷的:“不要你管我!” 苏昭节站在几步远的位置,正想上前去,就见他往后退了一步,鞋袜浸入池塘中。 “不许过来!”明德结结巴巴地威胁她,“不然……不然我就跳进去了!” 苏昭节只好停住脚步,看着他低下头玩自己的衣带,仿佛憋着一口气似的,不肯跟她说话。 苏昭节打量着他,四年过去了,明德长高了,虽然还是稚嫩,但面庞已经凸显出几分俊秀,眉眼清醒坚韧。 看得出来是在外边吃了不少苦头的。苏昭节光是这样想一想,都只觉得心口酸涩难言,温缓道:“好孩子,姨母知道你流落在外边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回来就好了,知礼今日才跟我说,你去看他了,你也很想这个弟弟吧?” 明德梗着脖子不肯看她:“我……我没有!” “明德……”苏昭节知道孩子吃苦头会性情大变,因此也是拿出了十足的耐心来哄他。 谁知明德却忍不住大叫一声:“你……你们都是骗我的!明明说了不会让我被那个疯子带走,最后还是让她把我带走了,没有人管我了!” 苏昭节敏锐地察觉出,他所说的“疯子”,指的是苏兰节。 她轻轻皱眉:“当初你被苏兰节带走的事,我也一直耿耿于怀。” “那你为什么不救我出去?”明德哽咽着,“她又要强硬地带我走,又觉得我不跟她一条心,我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暖,那个疯女人高兴了就给我两块肉吃,不高兴了就骂我是白眼狼……你可知我在她手中日子有多难熬?” “幸好……幸好还有芙枝姨时不时接济我一点吃的,不然我早就饿死了!” 苏昭节被他说得也是十足揪心,闻言轻叹道:“苏兰节不许我见你,我多番查探,才知道她为了不让我找到你,特意让叶老夫人带你离开京城了。芙枝会照顾你,是因为我买通了她,帮忙照看着点你。” 明德这才一顿,抽抽嗒嗒地看向她:“这么说……你没有不管我?” “你是我从戚兰儿手中救下来的,”苏昭节长叹一口气道,“我怎么舍得就不管你这个我从小照管到大的孩子了?” 明德咬紧唇瓣,满脸泪痕:“我坠崖之后,被水流冲晕了,醒来就到了一处小山村,有好心的村民收留了我,给了我饭吃。我告诉他们我有姨母在京城,他们都不相信,觉得我胡言乱语。” “后来我长大一些,帮着他们干了些农活之后,得到了一些银两和干粮,我就自己出发来京城了。” 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的银钱又不多,来京城的路上想必是一路辛苦,还要防着劫匪。 苏昭节心口极其酸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已经干涩无光了,看得出来营养不良。 “可怜的孩子……”苏昭节忍不住落下泪来,安慰他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往后再也不必过那种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了,姨母怎么会抛弃你。” 明德这才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好。” 苏昭节将他带回王府,小雪如今也十岁出头了,比他稍大一些。 因为二公主身子不好,染风寒又病了,怕传染人,小雪就被放回王府休息一段时日。 她见着明德,倒是颇为惊奇地打量了几圈:“婶母还真能找到他?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明德了。” 他跟苏昭节的误会解开之后,明德还是恢复了善良的本性,乖巧唤道:“小雪姐姐。” 小雪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头:“过了这么几年,你也没长高多少嘛!矮冬瓜似的。” 明德站在她跟前,的确像个矮冬瓜,但人却很纤瘦,更像是一根豆芽。 苏昭节心酸不已,又担心他心思敏感,本就在外边吃了不少苦头,会因此讨厌小雪,正要转移话题时,却见明德低声道:“我以后会长高的,比小雪姐姐你还要高。” 小雪“哎哟”了一声,开着玩笑:“那我可等着看你这颗矮冬瓜会变成什么模样!” 苏昭节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吩咐原本侍奉明德的奶娘道:“带明德去洗个澡吧,好生打扮一番。晚上我把知礼接回来,咱们一家子总算团聚,好生吃一回晚饭。” 奶娘笑中带泪,伸手牵着明德出去了。 明德也还记得她,有几分亲切感,乖乖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