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序幕 (五幕话剧) 全剧人物介绍 乔绅——形相:五十多岁,须发微白。身高,相当的健壮。中服西装都穿得够样。 性格:精明厉害。新旧知识都略有一些,坚信知识即权利。抗战后,颇发财,自视甚高。 乔妻——形相:与乔绅年纪相近,身矮,多病,自号“受气包儿”,样子也真象受气包儿。 性格:没有什么知识,能力,但厚道可亲。虽乔绅不以之为贤妻,而对子女仍尽良母之责。 桃云——乔绅之妾。 形相:二十七八岁,高大丰美,象一朵有色无香的大花。性格:糊涂,庸俗,肉感,但相当的有胆量,最喜参加家庭中的小斗争。 李颜——乔家的长媳。乔绅的长子德山,死于前线,她守节不再嫁,日求报仇之计。 形相:三十岁左右,中等身量,面无血色。老穿素衣,有阴森之气。 性格:个性甚强。因为夫报仇之计不成,略患神经病。乔仁山——乔绅之次子。 形相:二十四岁。中等身量,但象还在发育,故显着瘦细无气力。其实他并不弱。 性格:有理想,多思虑,辨善恶,但缺乏果断与自信,今之“罕默列特”也。 乔莉香——仁山之妹。 形相:二十二岁。身量比桃云矮,而美丽过之。好打扮,凡摩登女子所应有的东西,她的身上都有。性格:庸俗,心眼不坏,但没有知识。 吕千秋——五十多岁的老画师,乔绅的老友。形相:身短,发尽白,服装虽陋,而飘洒无烟火气。脸瘦而精神高朗。 性格:富有理想与热情,但昧于实际,故陷于穷困。吕以美——千秋之女。千秋幼与乔绅同学,屡因作画向乔绅贷金,以美乃助乔经营商业,以劳力偿父债。形相:二十三岁,身量比千秋稍高,不甚美,服装很朴素,但气派正大。 性格:坚毅,聪明,有理事才。 丁影秋——乔绅之友。 形相:三十一二岁,高大壮宽,穿洋服。性格:聪明,有时候狡滑,有时候讲义气,而永远有胆子,故足以成为高等流氓。 茶房——干净利落的一位茶房,可惜有点势利眼。船夫——四五人,七八人,均可,不便一一介绍。 第一幕 时间香港陷落前。 地点重庆,乔宅书斋内。 人物 吕以美 吕千秋 乔莉香 乔绅 桃云 丁影秋 乔妻 李颜 〔开幕:吕以美正在乔绅的既是书斋,又是账房里忙着算账。室有二门,一通内院,一通街门。室内别的东西可多可少,只有两件是必不可少的——电话与算盘。噢,还有一件,就是乔家长子的遗像,最好是铅笔或炭画,相当的大,悬在相当明显的地方。吕千秋拿着两幅画,一束鲜花,来看女儿。 吕以美(听到了脚步声。一见老人,立刻站起来)爸爸!您? 吕千秋(笑着)我!给你拿来几朵花!看,多么美!闻,(送至她的鼻端)多么香!(自己又闻了闻) 吕以美爸爸,您没钱,还干吗买花呢? 吕千秋钱,钱是什么东西?钱美吗?丑恶!拿丑恶的钱能换来一点香美的花,太便宜了!美原是没有价钱的呀!假若我有一座银行,你猜我怎么办,以美? 吕以美(笑着)您怎么办? 吕千秋哼,每逢有美丽的小姐来取钱,我就给她一把儿鲜花,(以手中的花比方)对她说:“小姐,把花儿拿回去吧,这里没有钱!”哈哈哈!(把花给了女儿,仍大笑着把自己摔在椅子上,非常得意) 吕以美(插花于瓶,等父亲笑完,啼笑皆非的)唉!爸爸,您还是这样! 吕千秋(又立起来,赶到女儿面前)爸爸当然老是这样!只要上帝还没毁灭了他自己创造的美丽的山川花草,我就不会投降给丑恶! 吕以美对,爸爸,可是——唉!(不忍伤老人的心,故欲语而止) 吕千秋怎么啦?我的好姑娘!怎么啦? 吕以美(假笑)没什么,爸爸! 吕千秋有什么委屈,告诉爸爸!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儿,我可是个坏爸爸! 吕以美您怎么是坏爸爸?您千万别再这么说! 吕千秋哼!有许多人说我坏,就是因为我老追求真与美,而他们喜欢黑暗,丑恶!他们和我说不来,于是就说我不好!(无聊的去看德山的遗像) 吕以美(心中难过,而强开玩笑)爸爸,您要是不再借钱,他们就不说您的坏话了!对不对? 吕千秋他们有钱,我没钱,怎么不可以借来用一用呢?钱又不是什么生命或天才,不能借给别人! 吕以美(惨笑)不过,您借乔家的钱,我的生命可就被押在这儿了。 吕千秋怎么,押在这儿了?乔绅他虐待你吗? 吕以美别嚷!别嚷!就是作奴隶也没关系!爸爸! 吕千秋我要嚷!我要教乔绅听见!我不过使了他几个臭钱,他敢拿我的女儿当奴隶?太难了!我以为他是我自幼的同学,所以把你托付给他,他就那样对待你?好!好!把他叫出来,我马上还清了他的钱! 吕以美爸爸,这是何苦呢,您怎会有钱还账呢? 吕千秋我怎么没有钱?(指携来的图画)这不是钱? 吕以美乔叔父不要图画! 吕千秋他要什么呢,那么? 吕以美(沉默了一小会儿)爸爸,您走吧!您在这儿,教我…… 吕千秋好,我走,我去想办法,把你赎出来!我唯一的爱女给人家作奴隶?我的心要碎了! 吕以美爸爸!这点事没关系!您要是这么生着气走了,岂不教我更难过! 吕千秋(已要走,又停住)好孩子!爸爸委屈了你!对不起你!(又看见了那张画像)啊,我还有个主意!看见这张画像没有? 吕以美(点头) 吕千秋德山为国家,把血流在了前线。看,他们就弄这么张恶劣无比的破画纪念他!(发怒)他们还有心肝没有呢?怪不得他们拿你当奴隶,他们连自己的光荣的儿子还这样对待,何况对你呢?哈,简直是跟死人开玩笑!(要取下画像) 吕以美(过去拦阻)要干吗?爸爸! 吕千秋把它撕碎,我去另画一幅!德山活着的时候,对我老是那么亲热,不叫伯伯不说话。现在,我一闭眼,就还能看见他,英俊的,活泼的,含笑的,立在我的面前。我去画,画出这个英雄的面貌,与他的精神。他的精神将永垂不朽,我的画也要成为不朽的杰作!去,跟乔绅要两千块钱,我好买材料作画。画完了,我把杰作送给他,他把我的账一笔勾销。这还不公平吗? 吕以美爸爸,乔叔叔不懂艺术,决不会拿出钱来,也不会勾了您的账! 吕千秋怎么?一个人可以不懂艺术?难道他是一头牛? 乔莉香(轻快的上来)谁是一头牛,吕伯伯? 吕千秋我说的是…… 吕以美(抢着说)莉香,起这么早,要上哪儿? 乔莉香你难道忘了? 吕以美对呀!你接二哥去? 吕千秋怎么?仁山今天回来?仁山今天回来? 乔莉香坐飞机回来,我去接他。 吕以美就该去了吧? 乔莉香不忙,丁影秋用汽车来接我。汽车,大概有两三分钟就走到飞机场啦。爸爸真别扭,老不买一部汽车。吕伯伯,您看我坐在汽车里,够漂亮不够漂亮?吕千秋漂亮!够! 乔莉香既是漂亮,您怎么老不给我画个像呢? 吕千秋要画像,我给他(指遗像)画。你,你…… 乔莉香我怎样? 吕千秋漂亮不就是美,我的小姐! 乔莉香怪不得爸爸看不起你!我不美,你的女儿美,是不是?我有一群男朋友,她一个也没有! 吕千秋我的女儿虽然不象你这么漂亮,可是比你多着点内心之美!我的小姐! 吕以美爸爸,何必呢! 乔莉香哼,内心之美大概就是白在我们这儿吃饭吧! 吕千秋啊,啊,噢!以美,咱们走! 吕以美上哪儿? 吕千秋跟我走!我不能教我的女儿在这里受侮辱!(扯美走。电话铃响) 乔莉香哈,哈,哈!吕伯父,您真好玩! 吕以美(接电话)啊,我看一看。(到门口)乔叔叔,电话! 吕千秋以美,我们走! 乔绅(轻轻的上来)你们上哪儿? 乔莉香吕伯伯大概发了财,要把以美带走,不再白吃咱们的饭了。 吕千秋乔绅,你是我的老朋友,怎可以—— 乔绅等等,我先接电话。(接电话)喂,对了,是我……一批文具?买,买!见东西就买,就是一批棺材也买,听见没有?……好,我马上来。(向吕,假意和善的)吕大哥,你看错了人,我怎能——吕千秋我想你也不敢欺负以美! 乔绅不是不敢,是不会! 吕千秋(愧悔的)那么,是我太冒失了? 乔绅咱们俩的事,总是你错的时候多。你是老小孩子,大哥!去看看你的弟妹,她有点不舒服。我得跟以美商议点事。 吕千秋老弟,你说对了,我“是”老小孩子!一个艺术家,带着赤子之心而来,带着赤子之心而去。尽管霜雪盖满了头,我的心永远是一朵香美的春花!好,我看看弟妹去。(下) 乔绅(等吕老人出去)以美! 吕以美怎样?叔父! 乔绅(严厉的)怎样?给我算账!别以为我对你父亲客气,你就可以怠工!我给你饭吃,为的是给我算账,不为别的! 吕以美(冷笑着)好!(归原位算账) 桃云(在室外喊)莉香!莉香!(进来)走啦! 乔莉香“我”跟丁影秋借的车,你又必得揩油!(外面汽车响)影秋来了!爸爸,您去不去? 乔绅我没工夫去接一个废物! 乔莉香我代表你去好啦! 桃云你去,我就不去了! 乔绅都去!都去!不要捣乱! 桃云给点钱,快! 乔绅以美,给她们每人一百,上账! 吕以美(不语,递给她们每人一张钞票)桃云 乔莉香(齐把钞票扔在地上)一百! 丁影秋(匆忙的上来)乔老伯! 桃云 乔莉香(匆忙的拾起票子) 丁影秋莉香小姐,二太太,吕小姐!我们走吧?伯父去不去? 乔绅还有别的事,不去!影秋,昨天那张汇票拿到没有? 丁影秋拿到了。 乔绅登记过的? 丁影秋当然是,老伯! 乔绅你带着哪吗? 桃云走吧!老弄钱,老弄钱,弄来钱可又不花,买汽车都不肯买! 乔绅不要插嘴! 丁影秋我没带着。我打算全换上港币,用起来岂不更方便? 乔绅有吗? 丁影秋布鲁摩里克(把外国姓名说得分外象中国的)有五千,乔治马鹿有几千,我都可以去接头! 乔莉香走不走啊? 乔绅等我把事情说完!影秋,赶紧去办!弄外汇非闪击战不可! 丁影秋我办事向来心急手快!眼尖,耳灵,心稳,手快,四大秘诀! 乔莉香走吧!走吧! 丁影秋伯父,我先把她们送到飞机场,回来再详细说咱们的事。 乔莉香爸爸不去? 乔绅(摇头。丁,云,香下)影秋是个好小子!唉,我要有这么一个儿子岂不省了心!(对长子遗像)这哪里是儿子,分明是冤孽。(向以美)你可以休息几分钟了! 吕以美(不卑不亢的)好。(把笔放下,要走) 乔绅坐下,有话跟你说。 吕以美好。 乔绅你知道我的大儿子死在了前线? 吕以美知道。 乔绅什么地方不好死,单单要死在前线?把我要气死!二孩子今天回来,他虽然没死,可是跟死人也差不多!以美,你得帮助我,你能作事! 吕以美我这不是帮助您了吗? 乔绅还不够! 吕以美要怎样呢?叔父! 乔绅嫁给我的二孩子仁山! 吕以美嫁…… 乔绅听我说! 吕以美婚姻岂是…… 乔绅听我——说!你爸爸没出息,跟我借过许多钱,把钱拿去,他也许是画了画,也许是喝了酒,谁知道。 吕以美爸爸是艺术家。 乔绅我没有养活他的义务,不管他是艺术家,还是什么家! 吕以美可是爸爸也并没有白用了您的钱? 乔绅怎么?他还过我一个铜板没有? 吕以美他老人家虽然没有还过钱,我可是在这里用努力替他还账;我有挣饭吃的本事。所以不肯离开这里的原因,是我怕伤了爸爸的心,他拿您当作一个真朋友看的,所以我宁肯受点委屈,也不愿教他得罪了老朋友。要不然的话,早就—— 乔绅远走高飞了!好!以美你有胆气,敢跟我这么硬顶!我喜欢这样硬碰硬的人!因此,我更得教你和仁山结婚了!你看,仁山是个废物,不能帮助我。假若你和他结了婚,有你帮助我,领导他,我的事业才会有更大的发展。我不敢十分信任外人,所以你必须变作我的儿媳妇。你们俩结了婚,我有了帮手,你有了出路,仁山有了贤内助,你爸爸的债也就可以勾了! 吕以美叔父,现在我在这里作事算是还本,将来作您的媳妇算是利息,是不是? 乔绅你要那么说,也无所不可!借钱就得拿利息,古今一理!你要知道,我会疼爱你,也会恨你。你服从我呢,我会拿你当作亲女儿似的对待,你反抗我呢,我有法惩治你!我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说什么! 吕以美怎么惩治我,可以听听吗?叔父!乔绅现在不必细说。大概的说吧,我会教你的爸爸伤心。你很孝顺他,我知道。说也奇怪,我是个好爸爸,而儿女们不孝,千秋是个坏爸爸,而偏有这么个孝女。不晓得老天爷是怎安排的!好吧,你若是尽孝,要不伤了你爸爸的心,请你慢慢想一想吧,是嫁给仁山好呢?还是反抗我好?我静候你的答复! 吕以美我不能—— 乔绅先不忙!想想再答复我!我还出去有事,你慢慢算账吧,有事,叫四一四五九,就能找到我。看住电话,任何一个小消息也得马上报告我!(下) 吕以美(要掩面而泣,可是搓一搓手,仰面冷笑了两声) 吕千秋(轻轻的进来)他们都走了吗?(没有回答。向外面)来吧,弟妹,他们都走啦! 乔妻(轻轻的进来)都走啦!有他们在这里,我简直的不敢进来!大家都讨厌我! 吕以美婶母,今天好点吗? 乔妻我哪有什么病呀,都是他们气的,气得我吃不下饭去!老头子,自从娶了那个妖精小老婆,把我看成眼中钉。大儿子,永远不会回来了,我一念道他,大家就讨厌我!媳妇呢,疯疯癫癫,连句知心话儿也不会说了。女儿,连女儿都看不起我,老怨我没有胆子跟桃云那个妖精吵架!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呢!可是我又不肯把自己弄死,我还得照应着我的二孩子呢! 吕千秋弟妹,不用伤心!仁山是个好孩子,必定会孝顺你。不仅孝顺你,我相信他还要帮助我!你看,弟妹,我第一要给德山画个像,然后我想画八大幅或十大幅正气歌,我已经用心的读了关于文文山的一切记载,已经打好了腹稿。这两种作品,都要成为杰作,画完,我再死,也就可以瞑目了!我没有能力去打仗,可是我能把抗战的精神和民族的正气,用我的心血画出来,永垂不朽! 吕以美爸爸,希望可是时常带来失望啊! 吕千秋你看我不过说说而已,没有钱买材料,是不是? 吕以美东西太贵了! 乔妻连鸡蛋都卖好几毛钱一个了! 吕千秋没关系!仁山回来一定会帮助我!他这个孩子,有聪明,有理想,是不是,弟妹? 乔妻他聪明,不错,可是,吕大哥,他太软,太软,活象个大姑娘!刚才我不是说过了;我不能死,还得照应着他呢。我照应他,就是他帮助不了我,或者帮助不了你,大哥。 吕千秋那,我也还有办法,我会拿着以前画的小画,沿街去卖,卖了小的旧的,得到钱,再画大的新的。 吕以美爸爸,别再说了!您拿着草标,沿街去卖画?我的心要碎了! 吕千秋那难道可耻?我的作品,我自己去卖,卖给那真爱艺术而没有多少钱的人,难道可耻? 吕以美不是可耻,不是可耻!是,是—— 吕千秋是什么? 吕以美我,我说不上来!我很难过!婶母,您看怎办呢?我是个没有娘的孩子,睁开眼,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位老父亲,我能看着他沿街去卖画?我有本事,我能养活着他,可是养活他老人家,就没法还乔叔父的债,况且,爸爸也不许我离开这里,他说把我放在这里最放心,怎么办呢? 乔妻我那个老头子就认识钱,不认识别的。 吕以美婶母,我硬离开这里,去挣钱养活父亲。等父亲画成了他的杰作,卖出去,再还乔叔叔的钱,好不好?吕千秋以美,谢谢你的孝心!可是你还没认清楚了我,我的杰作是为卖钱的吗?画好了我的八大幅或十大幅正气歌,我要献给国家,你看,我要开个展览会,摆上鲜花,预备下香茶鲜果,招待客人们,然后,我把画儿分文不取的献给政府。含着泪,我看着我的正气歌入了国家的艺术宝库;叹一口气,我便死而无憾了! 吕以美爸爸,您太理想了! 吕千秋没有理想,还有什么艺术,我的好姑娘! 乔妻以美,我出个主意,你愿意听不愿意听? 吕以美您的话,我当然愿意听。 乔妻我想呵,吕大哥,以美,顶好是咱们作亲?吕以美 吕千秋啊? 乔妻我是说呀,以美和仁山订婚。大哥你看怎样? 吕千秋儿女们的事顶好由儿女们自己管,弟妹! 吕以美婶母,是不是乔叔叔跟您商议过? 乔妻没有。他已对你讲过? 吕以美讲过了。 乔妻你看,你看,这么大的事,他都不跟我商量一下;我仿佛不算人!可是也好,要是我先提出来,他还许故意的反对呢!以美,你怎么对他说的? 吕以美我还没有答复。 乔妻你“要”怎样回答呢? 吕以美很难说。 乔妻以美,你可怜可怜我,答应了吧! 吕千秋弟妹,婚事不好勉强吧? 乔妻你看,吕大哥,以美要是作了我的媳妇,连你不也就有了办法。 吕千秋什么?弟妹,你以为我可以卖了我的女儿吗?我的作品,我的女儿,都不是卖钱的!你们这里为什么不用钞票糊上墙壁?为什么不用洋钱作桌上的摆设?好表示你们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字,钱!走,以美,躲开这里,要不然你也就教钱给迷住了! 乔妻大哥!大哥!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听我说呀! 吕以美爸爸,怎么好跟婶母动气呢?婶母待我真象个亲生女儿似的! 乔妻好孩子,以美,你有良心!大哥,你看,我在这里简直是个受气包儿,我就盼仁山回来,好歹的给我争口气。可是仁山太老实,说不定会跟我一样的受气。以美呢,有聪明,有胆量,有才干。她要是帮助仁山,仁山也就有了胆量,有了办法。仁山有了办法,我活着也好,死了也好,就可以放心了!以美,你答应了吧!给我点希望! 吕千秋嗯!这倒还象话! 乔妻那么大哥你愿意了? 吕千秋我愿意不愿意,与以美无关。她有她的生命,她有她的自由。谁也不能替一朵花决定在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落;我的女儿就是一朵花,她会为自己作最好的打算。 乔妻以美,你说句痛快话吧,教我喜欢喜欢! 吕以美我很为难,婶母! 乔妻你不给我一点希望? 吕以美我真为难! 吕千秋算了,算了,弟妹!我就怕看大家愁眉苦眼的为难!人生还不够痛苦的吗?何必再自寻苦恼呢?你得跟我学,弟妹,我心里刚要一发愁,就马上到江边,或半山上,去看那有催眠力的绿波;或者听听鸟儿们唱着上帝编的歌儿! 乔妻以美,你为难,到底有什么难处呢?对我说说! 吕以美婶母,二哥是个漂亮的青年,还愁找不到好太太? 乔妻我就怕他自己弄个不三不四的女人!他爸爸不喜爱他,再添上个不能体贴他的女人,他怎么受得了呢?我的大孩子已经死了,只剩下二孩子这么一条根,教我怎能不关心呢?以美,好孩子,答应我!我,我,要给你跪下了! 吕以美婶母,您这是怎么啦? 吕千秋我受不了这个!我的心已经结成了个解不开的疙瘩!我走啦! 乔妻别走,大哥!你难道不愿意看看仁山吗?你不是最喜欢他吗? 吕千秋(想了想)好,我不走,我等着他!我跟他谈一谈作正气歌的计划,他一定会帮助我!他是个好孩子!(外面有脚步声) 乔妻以美,看看是谁?是不是你叔父回来了? 吕以美(去看) 吕千秋弟妹,为什么这样怕他呢?你是他的太太! 乔妻可怕!可怕!他要是跟我大吵大闹倒还好办。他只是不理我。偶尔的对我说一句话,又是那么客气,客气得可怕!对他看不起的人,他会客气;对他看得起的人,反倒硬碰硬;我知道他的脾气。我怕他,怕他的冷淡和客气! 吕以美(回来)是大嫂在外面来回的走呢。 乔妻叫她进来呀!可怜的孩子! 吕以美大嫂不敢进来,怕那个!(指遗像) 吕千秋怕它干什么?好,我把它撕了,另画一张! 吕以美(拦阻)您还是先画好,再撕它吧! 乔妻(自己去叫)好孩子,来吧!吕伯伯在这儿哪,说会儿话来! 李颜(带着一股阴森之气,慢慢的进来) 乔妻(象拉小娃娃似的拉住李的手)你的手怎这么凉啊!来,好孩子,跟我们说说话儿! 李颜(坐在婆母的旁边)吕伯伯您好啊?还常画画吧? 吕千秋我好,还常画画!我和图画就象身体与灵魂,永远不能分开! 李颜妈,您看,我还是很明白不是?我还记得吕伯伯是画家,他们都说我是疯子,对吗? 乔妻(给媳妇整理头发)听他们瞎说干什么!你是好孩子,妈妈疼你!(电话铃响) 李颜是我的电话吧?(要起来,被母拉住) 吕以美(接电话)乔宅。华昌公司?乔先生不在,请叫四一四五九!好! 李颜老是公司!(挣脱开手,很快的走到遗像前)我不敢看你!不敢看你!可是又非看你不可!我老以为你能有个消息,我到处去打听,老听着电话,可是电话老是什么公司来的! 乔妻好媳妇,来,跟妈妈在这儿好好的坐一会儿! 李颜吕伯伯,他(指像)死啦!我天天梦见他。在梦里,他老是笑着,就象他向我求婚,我答应了的时候,那么笑着。所以我老以为他还没死,还在什么地方活着呢。可是,一看到这张画像,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死了。您看,这个像,没有一丝的笑容,没有一点儿活气。“死”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多么可怕!一看见它我就发抖! 吕千秋我去画!我去画!我会画出他的笑容,因为我还记得,一闭眼就能看见。我会教你从他的遗像上,看出他的光荣,壮烈;他的笑容将好象一股温泉,流入你的心中,使你感到温暖! 李颜伯父,您说的是真话吗? 吕千秋当然是真话! 李颜(从指上拿下戒指来)给您!给您!这是德山给我的订婚戒指。您拿去变卖几个钱,买点材料,好画他的像。真的,我宁可死了,也不肯舍掉这个戒指!可是,您说,您会画出他的笑容,会把他画活了,我就可以牺牲了! 吕以美(急切的)爸爸,不能要那个戒指! 吕千秋(似怒非怒的)以美,怎么这样看不起爸爸呢,我能要她的戒指吗?颜,你戴上它!我有办法:会找到材料,画他的像! 李颜吕伯伯,可不能骗我呀! 乔妻媳妇,只要你说一声,妈妈会帮助你! 吕千秋放心吧,我怎会骗你呢? 李颜吕伯伯,您不知道,世上尽是骗人的! 吕千秋谁?他们骗过你吗?告诉给伯伯! 李颜骗我,骗我,不止一次两次了! 乔妻媳妇,来,坐一坐吧!反正我们这三个人不会骗你! 李颜他们骗我,老说报仇雪恨!可是自从我的丈夫死后,我在家里家外到处去找,我的鞋破了,腿酸了,眼花了,心裂了,并没找到报仇的人!按理说,死的是乔家的人,乔家人就应当先去报仇。可是,父亲,妹妹,姨太太,连说都不准我说。(电话铃响)听,又是电话。 吕以美(接电话)喂,乔宅。大江实业公司?请叫四一四五九,就找到乔先生了,是的。 李颜又是公司,又是弄钱。好象钞票可以代替儿子!妈,我还是到街上去找吧,这里找不到报仇的人! 乔妻好孩子,来坐一会儿!听妈妈的话,不要又出去乱跑! 吕千秋(长叹) 李颜他们才疯了呢!放着大仇不报,一天到晚只管弄钱,反倒说我有神经病!可笑!可笑!(想笑而笑不出)妈!妈! 乔妻怎么样,孩子? 李颜吕伯伯! 吕千秋啊! 李颜伯伯别耻笑我呀!您看,我想笑两声,可是笑不出来!我真是疯了吧?怎么不会笑了呢? 吕千秋我,我……(泪欲下) 乔妻好孩子!咱们,咱们,都痛哭一场吧!(泣) 吕以美(过来劝慰)婶母,大嫂,别这么伤心啊! 李颜你不伤心,你好,你成天的帮他们算账数钱!不要挨我,你的手上全是钱锈!臭!臭! 吕以美我……(找不到话) 吕千秋以美,不准说什么!坐下去!(向李)好孩子,不用跟以美生气;来,把心中的委屈都告诉给我! 李颜伯伯,您不愿去报仇,我也不怨您,您上了年纪!吕千秋我可是会画像啊。 李颜对了!您画好,我就成天成夜的抱着它,象抱着一个可爱的小胖娃娃似的!(有飞机声) 吕千秋以美,听听,是邮航飞机的声音不是? 吕以美是,爸爸。 乔妻噢,我的二孩子回来了!(到窗前去叫)仁山!仁山!快来呀!快来呀! 李颜(拉住母)二弟仁山回来了! 乔妻我的二孩子回来了! 李颜吕伯伯,我又会笑了!您听,哈,哈,哈。仁山二弟回来,就有了报仇的人!他会,一定会。给他哥哥报仇!日本鬼子不能白白的杀了我的丈夫,我们有人去报仇! 乔妻孩子,好孩子,听妈妈说!你可千万别逼二弟去报仇啊!听见了没有? 李颜怎么? 乔妻大孩子已经死了,我只剩下仁山一个孩子了,他要是再……你想想!你是好孩子,明白孩子呀! 李颜那么仇就不报了? 乔妻我不管那个,我只知道要我的儿子! 李颜吕伯伯,您怎么说? 吕千秋我?我无话可说! 乔妻孩子,听我讲!你看,你没有小孩儿。你二弟回来,咱们赶紧给他办喜事,得了小孩,好继续香烟哪!你要好好的听我的话。你想,我还得托你劝一劝以美呢!吕以美婶母! 乔妻听我说,以美!(对李)你看,要是以美肯和仁山结婚,够多么好!你有了好妯娌,我有你们两个好媳妇,仁山有了好伴儿,吕伯伯有了好女婿,多么好呢!李颜(轻蔑的)您想得很好!很——好!(忽然大怒)我走了! 吕千秋上哪儿?难道你不愿看看仁山? 李颜我去找报仇的人!我的丈夫天天在我的耳旁催我:“你爱过我吗?你的爱情不是欺骗吗?怎么不去报仇呢?”我走啦! 乔妻好孩子,别走! 李颜我不能坐在这儿,等待着一个不给哥哥报仇去的弟弟!(含怒而去) 乔妻 吕千秋你回来! (幕) 第二幕 时间第一幕的二三日后。 地点同第一幕。 人物 乔绅 吕以美 乔莉香 桃云 乔妻 丁影秋 李颜 〔开幕:乔绅正和吕以美谈生意。 乔绅丁影秋那笔港币,没拿进来? 吕以美已经催了他三次,他说您出十八块四作不到。 乔绅他说得多少呢? 吕以美得十九块。 乔绅十九块也买!买!我们的钱不值钱,人家的钱值钱,还迟疑什么呢?(想了想)嗯,恐怕呀我得撒手莉香。在他得到莉香以前,也许不肯十成十的帮助我。一旦作了我的女婿,他就没话可说了。说真的,我不愿撒手莉香,有她交际的本事,帮了我不少的忙。可是影秋也是极有用的人,不买住他的心,恐怕他不会死心踏地给我作事,你看怎样?(没等回答)啊,我用不着你的意见!昨天的账结好了? 吕以美结好了。您看看吗?(递账簿) 乔绅当然要看看。看数目字,教我心里安定,好象抓住点什么东西似的。我跟你爸爸正相反,他永远是虚无飘渺,我老有账可查。(看账,脸上浮起笑容)以美,你看我这个人怎样? 吕以美叔父很精明! 乔绅哈哈!要是不精明,我能在这二三年里弄起这么大的事来?你看,(兴奋的指着账簿)咱们这几天的工夫就收进三十多万的货来,文具,药品,豆子,样样是金子!搁一天涨一天的价钱,搁两天就涨两天的价钱。今天是三十多万,到下月就许变成七十万,过半年或者就是一百多万!比金子还强,大金子不会下小金子,而我这些货是活的,象麦子稻子似的,一颗种子能生出百倍的子粒来!(递账本)拿去,以美!你的账记得清楚;不,不是清楚,是美丽!比你爸爸画的画更美丽!好,到月底,我给你点点心钱! 吕以美谢谢叔父!(放下账本,拿起一份捐启来)今天早上来的。 乔绅又是捐启?不用看,写上五毛钱! 吕以美五毛钱!这上面说,一位是教育家病死了,身后很萧条! 乔绅我最看不起活着不努力,死后还麻烦别人的人!五毛钱就不少,我并不欠他的! 吕以美没法落笔呀,叔父! 乔绅我的钱,你怎么没法落笔?不写就更好,死人又不会说一声谢谢,用不着敷衍他! 吕以美那么二太太和莉香…… 乔绅她们俩怎样? 吕以美(大胆的说下去)怎么一花就花那么多的钱呢? 乔绅我的钱由我支配。桃云就象一条小哈巴狗,她对我摇尾巴,我就赏给她些钱。至于莉香呢,她必须出去替我交际应酬,也就必须打扮得漂亮,举止阔绰。噢,别瞎扯这些,说点正经的吧。以美,你还没给我个答复呢! 吕以美答复什么? 乔绅你和仁山的婚姻问题。 吕以美叔父,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老人家何必这么操心呢? 乔绅不要瞎扯!我看得起你,所以才跟你这么婆婆妈妈的,不要把我的脾气招起来!你看,我的大儿子死了,二儿子没有用。 吕以美仁山二哥并不是废物。 乔绅听我说!两个男孩子,死的死,半死的半死,我老头子不操心,谁养着这一家子人呢?你要是嫁给仁山,就如同给我补充了一个儿子。莉香再嫁给丁影秋,我又多了一个儿子。影秋虽不是阔人,可是真有本事,我和影秋打外,你打内,这个家岂不象铁桶一般!(兴奋的)凭我的头脑,影秋的腿,你的手,咱们的钱就会一倍,两倍三倍十倍百倍的增多起来。然后,咱们不但成为实业家,金融家,还可以立下永远不倒的势力,无论政权在谁手里,咱们总是高等的人!想想看,你不过是个穷画家的女儿,怎可以放弃作我的媳妇的机会。金钱,势力,快乐,汽车,都等着你呢!你又不是个傻子,还能看不出来? 吕以美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理想,叔父! 乔绅不要胡扯!说,说“是”与“不是”!(外面有吵闹声,他好象很欣赏似的)又唱上武戏了! 乔莉香(跑进来)爸爸,您给评评理! 桃云(也追进来)对,你给评评理! 乔绅(向美)你工作你的!(向她们)小点声吵,不要嚷坏了嗓子!怎回事? 桃云 乔莉香我要…… 乔绅莉香先说。 桃云怎么该她先说?你老偏向着她,恨不能一脚把我踩到地下去! 乔绅莉香先说!咱们有的是工夫,大家都有机会发言。 乔莉香二哥不是回来了吗,我想该轮到我上香港去了! 桃云你也配! 乔绅莉香,你上香港干什么去? 乔莉香哪个有头有脸的小姐,不得到香港去留学呢?您看,我出去交际,一遇到有地位的人,人家一提到香港,我就脸红!人家说皇后大饭店,我连皇后大饭店是朝东的,还是朝西的,全不知道! 桃云你应当去,我就该老坐在家里? 乔绅你也要去,桃云? 桃云我哪点不如莉香呢?她有资格去,我就也有资格去! 乔莉香你有资格?你不过是个姨太太,我是小姐! 乔绅不要吵,听我说。你们等着,等把这里的事都料理好了,我带你们去。假若以美肯和仁山结婚的话,咱们也带了她去。 乔莉香怎么?以美要作我的二嫂? 吕以美(极大方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仍继续工作) 乔莉香以美,虽然你没有我漂亮,可是你跟我一样,是位小姐。咱们俩要好,我会带你出去玩玩! 桃云以美,我给你道喜!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来帮助你,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真的,你要是好好打扮一下,也很有个样子呢! 乔绅好了吧?一场风波可以算是过去了吧? 乔莉香还有呢! 乔绅还有?也好,都一气解决了吧! 乔莉香影秋给了我一条…… 桃云(极快的拿出一条紫色的丝手帕,扔在地上)给你!给你!我是好心好意,怕你年轻轻的,用紫色的手绢不好看,你反到来告妈妈状! 乔莉香你岁数大?你比我大了几岁?抢我的东西就不行! 桃云我“抢”你的?是谁把我的丝袜子穿了去?谁?哪个不要脸的? 乔莉香好,我还给你!(要脱袜子) 乔绅小姐,小姐,到后边去脱!走!走!(把她们赶走,而后捧腹大笑)哈哈!好玩!好玩!以美! 吕以美啊? 乔绅这就是我的娱乐!(忽改严厉)以美,把昨天的账目再誊一份给我。那个问题,要赶快答复我!我既定的计划,绝对不许任何人破坏!(下) 吕以美(看着他的后影,等不见了,她笑出了声) 乔绅(又回来)你以为我走啦,是不是?我在门外等着听你笑我呢!桃云是姨太太,莉香是我的女儿,所以我对她们时常装糊涂。你,你是要作媳妇的,你要懂得规矩! 吕以美我还没有答应! 乔绅试试看吧,你反抗我,我就——我想,你会明白的!(下) 吕以美(立起来,想在屋中走一走,不敢;乃凝视着地上的手帕) 乔妻(轻轻的进来)他们又吵什么呢?(立于门口) 吕以美(指地上)为了一条手绢。 乔妻噢,不是为仁山哪?(回头)仁山,你来吧! 乔仁山(扶母进来)以美,你老是这么忙啊? 吕以美有什么法儿可以不忙呢,二哥?(低头工作) 乔仁山哼!有的人忙他不该忙的,有的人帮助别人忙那不该忙的,这就是减少了抗战的力量! 乔妻(拾起手帕)仁山,老说这种话,老说这种话!你爸爸不爱听! 乔仁山可是爸爸爱听的,我又不爱说。他爱听算盘的响声,可惜我不是算盘;他爱听钞票刷刷的响,我又不是钞票! 乔妻孩子,为了我,你也得敷衍敷衍你爸爸呀!我为你,容易不容易? 乔仁山天下没有自己能活着的小孩,所以没有一位容易的母亲! 乔妻唉!老说这种书本子上的话,你有点象你的嫂子了! 乔仁山(带感情的)大嫂怎样?大嫂怎样?为什么我看不见她? 乔妻她,可怜的媳妇,已经有了神经病! 乔仁山神经病?嗯,我要是在这里一两个月,恐怕也得疯了! 乔妻什么话! 乔仁山甚么话?妈!看哪,在今天,这里还有(指美)奴隶!还有(指外面)肉作的玩物!还有(指手帕)为一条手帕而起的斗争! 乔妻你为什么不由香港带些手帕、丝袜子来?你爸爸千嘱咐,万嘱咐,教你带东西,你偏不管,手帕丝袜子又不是什么不方便带的东西,你太别扭了! 乔仁山带东西倒方便,只是良心不那么方便! 乔妻(叹气,转向美)以美,你先休息一会儿,咱们商量点事。 吕以美您说吧,婶母!我能一边做事,一边听话! 乔妻仁山,你爱妈妈,是不是? 乔仁山没有您,妈,您想我还会回来吗? 乔妻你也爱吕伯伯,是不是? 乔仁山我不知道仙人是什么样子,不过拿吕伯伯和爸爸比一比,我觉得吕伯伯就是仙人! 乔妻你也喜欢以美? 乔仁山希望她能是我的亲妹妹! 乔妻好,仁山,你能一举而帮助了我们三个人! 吕以美(抬起头来) 乔仁山那敢情好! 乔妻以美,你们年轻的人,现在都不害羞谈这种事了,所以我要当着你俩的面讲明白了。 吕以美婶母,我没有心思谈这种事! 乔仁山到底是什么事呢? 吕以美叔父愿意教你我结婚,大概是好教我永远作奴隶。 乔妻以美,不能那么说,“我”愿意你们结婚,我好有个好儿媳,你好有个好妈妈!仁山,你怎么样!给我点希望!别教我太伤心了,我的身体不大好! 乔仁山妈!妈! 乔妻说话呀,孩子! 乔仁山我没话可说! 乔妻怎么啦,仁山?心里不舒服吗? 乔仁山没有,妈!我不晓得这都是干什么呢!不晓得,不明白! 乔妻不晓得什么?不明白什么?说呀,别叫妈妈着急呀! 乔仁山我什么都不晓得,不明白,难道这我所不晓得,不明白的东西就是人生?早知道人生是这样,我活着便是愚蠢!以美,你以为怎样? 吕以美什么怎样? 乔仁山太苦了!太苦了! 乔妻仁山,你要钱吗?还是要作两件新衣裳?你要是不愿意向爸爸说,告诉我,我替你想主意! 乔仁山我不要钱,也不要衣裳!妈,太苦了!全是责任,全是责任!而又是毫无意义的责任!负起来吧,没有任何好处;不负起来吧,就备受责难! 乔妻你教我太难过了!一句知心的话也不跟我说,老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你是怎么啦? 乔仁山我可以赌誓,我没有意思教您难过!可是…… 吕以美二哥,挺起胸来!把有意义的责任负起来,把无聊的责任放下去,忧虑和为难是没有用处的。 乔仁山我知道!知道!可是我推不开压在我心口上的石头! 吕以美作点什么!作点什么! 乔妻对呀,仁山!作点事,哪怕是小小的闲事呢!帮助点你爸爸,讨他点欢喜! 乔仁山我能帮助爸爸成个更大的奸商,是不是? 乔妻你怎能这样说话呢?无论如何!他是你的爸爸! 乔仁山无论如何,他是我的爸爸!无论如何!一切都是无论如何!人家说,这是应当服从的流氓,我就得服从!人家说,这是应当崇拜的财主,我就得磕头! 乔妻唉!我真没有了主意!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了,你就是这个样子! 吕以美二哥,你不该叫婶母这么难过! 乔仁山那么怎么办呢?噢,好,以美,假若你以为咱们结婚,可以教妈妈欢喜,我情愿和你结婚! 乔妻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以美,你就也说一句痛快话吧! 吕以美婶母,二哥是说笑话呢,他可怜您也可怜我,所以才这么说,您想想,这么样结婚能有好结果吗? 乔妻在老年间,男女结婚都是谁也不认识谁。 吕以美所以夫妇才常常打架呀! 乔妻常常打架?别说了!别说了!我躺一会儿去,心口直疼! 乔仁山妈,妈?怎么了? 乔妻你们太难了!太不听话了! 吕以美婶母,我错了,您千万别生气! 乔妻那么,好孩子,你愿意啦? 吕以美我,我…… 乔妻你们简直是戏弄我!戏弄我!(要走) 乔仁山妈!妈! 吕以美婶母!婶母! 乔妻(含怒而去) 乔仁山怎样呢?以美,好不好咱们假装相爱,教妈妈痛快几天? 吕以美二哥,你的思想都哪里去了?咱们怎能作那样幼稚的事呢? 乔仁山一位哲学家见了妈妈也得简单的象小娃娃了! 吕以美咱们不能假装,婶母好说话儿,叔父可不是好惹的!(电话铃响,接电话)乔宅。啊,请等一等,(到门口)莉香!电话! 乔莉香(极快的跑来)是不是丁影秋? 吕以美是他。 乔莉香(接电话)你,影秋?有什么好电影吗?话剧,我不爱看,他们的服装都是布作的,还不如看旧戏,好歹还有两件绣花行头。(娇笑)……好,我等你,快来呀,姑得拜!(向仁)二哥,影秋待一会儿来,你对他客气点,跟他学学。你看,大家都盼你回来,可是你回来之后,家里反倒更不快活了!跟影秋学学,他一天到晚老有说有笑的,的确是个发财的样子!会说会笑,金钱来到! 乔仁山(冷隽的)是吗? 乔莉香你瞧,人家对你说好话,你老这么冷凉的浇人家一头凉水! 乔仁山浇点凉水,脑袋还可以清醒一点! 乔莉香净说废话,不理你!以美,你跟爸爸请半天假,同二哥出去玩玩,省得他老这么愁眉苦眼的,见了红烧鱼都不乐! 吕以美(一笑)我? 乔莉香你们不是快订婚了吗?你看,你们俩,我和影秋,一同订婚,一同结婚,有多么好玩呀!二哥,这是我想出来的主意,可是愿意白白让给你,由你去对爸爸说。就这么说:“爸爸,我们四个同时订婚,同时结婚,既热闹,又省钱!”你要把“又省钱”说两次,爸爸必然爱听。他老人家一喜欢,就能一个星期不再骂你,多么好! 乔仁山谢谢你,莉香!告诉我,你真要和影秋结婚吗? 乔莉香还能是假的! 乔仁山为什么? 乔莉香多么奇怪!结婚就是结婚,还为什么! 乔仁山莉香,咱们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本来谁也用不着过问谁的事。不过,你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不把实话说出来! 乔莉香什么实话? 乔仁山我看影秋是个小流氓! 乔莉香小流氓?也许是! 乔仁山你可是还要嫁给他! 乔莉香爸爸看他好!我看他好! 乔仁山看他好? 乔莉香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想解决困难,就有时候得把不好的也看成好的!好坏是随着事情变动的。 乔仁山你有什么难处? 乔莉香不用管吧,反正你也帮助不了我!(外面汽车响)影秋来了,你看,他没有一滴汽油,没有一个轮胎,可是他老坐汽车,这是本事不是? 丁影秋(拿着一大束鲜花,得意的进来)莉香小姐,吕小姐,二哥!(一手把花递给莉香,一手与仁山相握,一面向以美打招呼) 乔仁山(很勉强的与丁握手) 乔莉香你干吗买这么多花呀?花多贵呀! 丁影秋大朵的才一块八毛钱一朵,小朵的是卖花的白送给我的。平均算起来还是平价鲜花!二哥,没有出去?(得不到回答)不出去也好,我说莉香,晚上看戏不看? 乔莉香什么戏? 丁影秋你要看什么?(掏出一把戏票来)随便挑!只要有戏,我就有票,而且不出一个钱!我自己倒并不一定去看,不过能白拿到票显着神气! 乔莉香真的,我们连“买”票都买不到!(随手捡了两张) 丁影秋那还用说!这年月,你要事事走正门,就什么也办不到;你得处处走旁门!是不是,二哥?(把戏票收入袋中) 乔仁山…… 乔莉香影秋跟你说话哪,二哥! 乔仁山噢!我这儿正想,孔圣人生在今天,是不是也走旁门? 丁影秋当然,当然!要不然,他老人家也成不了圣人! 乔莉香别瞎扯吧,说点正经的!影秋,你真能同我上香港吗?香港已经迷住了我的心,要是去不成的话,我大概得发疯! 丁影秋我是一定要去的,至于你,那就看乔伯父愿意不愿意了!乔伯伯在家吗? 乔莉香以美姐姐,劳驾去请父亲来,好不好?(看以美立起来)以美,拿着账本去。老头子一看见账本就高兴。他一高兴,我的事就十之八九可以成功了。谢谢你呀! 吕以美(拿着账本,看了他们一眼,下) 丁影秋一位小姐到了香港,就是到了天堂,莉香!问问二哥对不对? 乔莉香二哥? 乔仁山我什么也没看见! 乔莉香什么?住了半年多,什么也没看? 乔仁山没事的时候,我闭上眼看着我的心!你们谈你们的天堂吧,不陪了!(往外走) 乔绅(同以美上,对她)你作你的事。(对仁山)你上哪儿?回来! 乔仁山(无可如何的回来) 丁影秋伯父您好? 乔绅坐下!那笔港币怎样了? 丁影秋一半天必定拿到手。 乔绅要快!越快越好!还有别的消息没有? 丁影秋有一批报纸,一个老朋友的,不愿卖给别人,咱们说要,他一定可以出手,面子,面子!伯父要不要?乔绅要!我不是告诉过你,就是一批棺材也要吗?只要我们有东西,只要我们能沉得住气存着东西,我们就大成功。将来打完了仗,我们是大实业家,或者是作个什么官儿,金钱势力都在咱们的手心里! 丁影秋真的吗?我还没想到—— 乔绅你当然不会有这么远的眼光!不过,你也有一样好处,要充分的去发展它。 丁影秋我还有好处?您太抬举我了! 乔绅所以(看仁山)青年人要受老年人的指教,不然的话,你虽然有点好处,自己倒会不晓得,也就不能充分利用它。告诉你吧,你的腿伸得远,三教九流全有你的脚印,这是条很好的路线!先前我并不明白这个,现在我跟社会接触的多了,我才明白,作咱们这路大事业,行动有时候必要的须象个流氓!仁山,莉香,都听着!流氓是手段,事业是目的,你们要晓得! 乔莉香对极了,爸爸,影秋在街上呀,见了尼姑和尚都脱帽,谁都认识他!他袋里的戏票啊,一掏就是一大把!影秋,你掏出来,给爸爸看看! 乔绅用不着看!还有一样,你要紧记在心。你知道,你就是我的耳朵,只要听说有东西,不论是什么,马上报告给我,不要迟疑。对物价问题,我细心的研究过了:你看,今天香烟飞涨,别的东西,比如说洋火吧,并不涨价,毫无动静。过两天,香烟又涨了,洋火和别的东西还不动。你以为洋火不会动了?哼,看着吧,忽然有那么一天,洋火来个孙悟空折筋斗,一下子十万八千里,它开过香烟去了!假若你有洋火,我问你,岂不一本万利,登时发了财?所以,我们应当以不变换万变;什么不变?你说! 丁影秋买!存! 乔绅一点不错! 吕以美(轻轻的拨算盘) 乔绅以美,把算盘打响一点,打算盘是堂堂正正的事!(对仁山)仁山,刚才的话,你听见没有? 乔仁山听见了! 乔绅你说,买,存,会不会? 乔仁山(无语) 乔绅你会说不会? 乔仁山我会!买! 乔绅买!还怎样? 乔仁山存!都—— 乔绅都怎样? 乔仁山都该杀! 乔绅(大怒)混账!混账!我把你送到香港去,原是为给我打听消息,报告行市,你几个月会不出一声! 乔仁山我在图书馆里看书来着! 乔绅你回来的时候,我千嘱咐万嘱咐,教你带点东西来,哪里藏不了几打自来水笔,哪里带不了几打丝袜子,你怎么连一根鸡毛都没带回来呢? 乔仁山我还没学过走私! 乔莉香二哥! 乔绅混账!你哥哥不知好歹,死在了外面,你又这样的混账,难道我是你们的仇人吗?先不说影秋,就连你的妹妹一个女孩子,还懂得帮助我;你的心是怎么长着的呢? 乔莉香爸爸,您别生气!二哥天生来的没有本事,着急也没用。您就拿影秋当作儿子得啦!有影秋帮助您作事,二哥就可以还去读他的书,将来得个博士什么的也不坏!爸爸,您教我和影秋上香港去,好不好? 丁影秋真的,伯父,香港的东西太多了,必须去一趟。你要派我去呢,我必能照着您的办法,大批的定来货物,我有眼睛,不怕受累,对运输又有办法,一定成功。您要不派我去呢,我自己去,去一趟香港,我相信,就够我吃上一二年的了。 乔莉香爸爸,您派他去吧!教他带着我!我们俩去给您办事,您还心疼那点路费吗? 丁影秋莉香小姐一定要去的话,我出路费也无所不可! 乔绅你凭什么给她出路费? 丁影秋那点钱还算什么? 乔绅还算什么?这就是你们青年最大的错误!你们不尊重钱,钱可也就不在你们手中存着了! 丁影秋不过呢,为莉香小姐花钱就不同喽! 乔绅怎么? 丁影秋当着她的面不好说! 乔绅莉香,你先出去一会儿。 乔莉香好!我听话,您可也得体贴我!(含笑而去) 乔绅影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有三个条件:第一、订婚结婚的场面要很体面,一切费用,你我各出一半。丁影秋好,您出一万,我不能出八千! 乔绅还不是那个意思,我们的场面要大,而花钱要少,你要先去作个详密的计划。 丁影秋这倒不大好办。 乔绅以你的本领,会说不大好办?人家认干儿子请酒,庆三十岁的寿,不是都为赚钱的吗?我们这是名正言顺的婚姻大事,难道还干赔钱? 丁影秋您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行,行,办得到! 乔绅第二、结婚以后,你永远得帮助我作事;不得到我的同意,你不能去作别的! 丁影秋那更好了!永远跟您作事,我是求之不得呀! 乔绅第三、不准离婚,不准娶姨太太! 丁影秋好极了!我拿人格担保。永远爱莉香一个人!好啦,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儿女了! 乔绅好象还差点手续吧? 丁影秋什么手续? 乔绅你会磕头不会? 丁影秋噢!我糊涂!忘了行大礼!(跪下叩首) 乔绅好!好!是要这样!这才成体统! 乔莉香(极快的跑进来)爸爸,我也磕头吧? 乔绅你在外边偷着听哪? 乔莉香哈哈哈!您还能怪我吗? 丁影秋莉香,把戒指给我,我好照着大小给你打个新的。 乔莉香(摘戒指)白金的? 丁影秋起码是白金的。(把戒指收下) 乔莉香爸爸,我告诉妈妈去吧? 乔绅去不去都可以。 乔莉香影秋,一同去。(二人携手下) 乔绅以美,仁山,你们俩的事也照样办!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在莉香订婚的时候,也宣布你们俩订婚!以美,放你两小时的假,去告诉你爸爸;快去快来! 吕以美现在就可以走? 乔绅(点点头) 吕以美(略为收拾了桌子一下,安详的走去) 乔仁山爸爸! 乔绅我没话跟你说!混账!(下) 乔仁山(在屋中来回走,忽然看见哥哥的遗像,楞住,而后慢慢的叫)大哥!哥哥!你死得光荣,死得光明,我为什么不死呢?你的骨头变成灰,肉化为泥,可是你的正气老象花那么香,永远随着春风吹入那正经人的心中,教历史永远香烈的活下去!我呢?我呢?我怎么办呢?难道这世间第一篇烂账,都教我一个人去清算吗?今天的哪一个有心胸的青年,不应当象你那样赶到战场,死在战场?我并不怕死!可是,我要追随着你的脚步,去到沙场,谁来安慰妈妈,照应妹妹,帮助大嫂,同情以美?噢,这群不幸的妇女们!我不能走,不能走!我不能痛快的洒了我的血,而使她们老以泪洗面!可是,安慰妈妈就是我唯一的责任吗?我爱妹妹,她可是准备着嫁一个流氓啊!我佩服以美,可怜以美;结婚我可是想不出道理来,我不能教她永久作奴隶,把肉体给了我,把灵魂卖给金钱。至于爸爸,他总是爸爸呀!他不但给了我生命,仿佛也给了我命运。可是,我的命运就是敷衍爸爸!在臭水坑里作个好儿子,好哥哥,好丈夫吗?我应当孝顺我的爸爸,从而管钞票叫祖父吗?大哥,你说话呀,你指给我一条明路啊!噢,光荣的沉默,惨酷的沉默,你一声也不出!我怎么办呢? 李颜(轻轻的进来,立在他背后)二弟! 乔仁山大嫂!大嫂! 李颜跟你哥哥说话哪?他对你说了什么? 乔仁山他—— 李颜我知道,我知道!他教你去报仇! 乔仁山报仇? 李颜他天天告诉我,二弟会去报仇!你去不去?你去不去? 乔仁山大嫂!大哥!大嫂!(泣) 李颜不要哭啊!你看我,我会笑,报仇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事呀!(笑) 乔仁山大嫂,我敢去报仇! 李颜我早就知道,因为你哥哥告诉了我。 乔仁山可是,大嫂,妈妈怎办呢?你怎办呢?妹妹怎办呢?以美怎办呢? 李颜去!去倒在妈妈怀里去,吃妈妈的奶去!教你哥哥白白死在敌人手里,永远没人去报仇!去,去帮助爸爸弄钱,弄多多的钱,教钱埋起你们来,象棺材似的埋起你们来! 乔仁山大嫂!大嫂!你不能明白我! 李颜不要再叫我大嫂吧,叫我疯子吧!谁是你的大嫂?谁是你的哥哥?你个没有骨头的人! 乔仁山大嫂,(喊)你不要再逼我!容我想一想! 李颜呸! (幕) 第三幕 时间第二幕的两三日后。 地点咖啡馆内。 人物 丁影秋 桃云 吕千秋 乔仁山 乔莉香 李颜 吕以美 茶房 〔开幕:丁影秋与桃云在咖啡馆的单间内会议。单间外为小园,有些花草。〕丁影秋包艾!包艾! 茶房(急上)还要什么,先生? 丁影秋两杯开水。 茶房是。(下) 桃云老丁,我们要走,就得快呀!这西天,我的心跳得厉害;万一露出破绽来,可就糟啦! 丁影秋沉住了气,沉住了气!我非再弄到一笔钱,不能饶了乔老头子!我自出世以来,还没见过这么顺当的事!这一回是财运桃花运一齐来,太好啦,乔老头子多么精明,可是教钱迷住了心,会信任我,多么邪门!一笔港币在我手里,你在我手里,莉香的戒指在我手里。哼,她还白送了我不少的嘴儿! 桃云(酸酸的)你再说,你敢再说!你还是迷着那个臭丫头不是?你个没良心的玩艺儿!我哪样不如她?你说!(掏出小镜自赏) 丁影秋你当然样样比她强,所以我才要你呀!我要是真跟她结了婚,得天天用手捧着她,谁受得了!咱们俩是天然的一对:有钱,咱们就足花;没钱,咱们俩都能出去想办法。我三天不回来,你不在乎;你三天不照面,我不在乎。火里水里,咱们什么也不怕,是不是? 桃云(高兴)是呀,咱们俩就象一对野鸟儿,一块儿飞到天上去,一块儿落在野地里。天不怕,地不怕! 丁影秋这两天你可得敷衍莉香,哄她,骗她,对她分外的客气! 桃云我恨她!我恨不能把她的脸,抓,抓,抓成一条一条的!教她再臭美! 丁影秋那可要不的!你忍不住气,咱们的事可就难办了!再说,咱们真该谢谢她;要是没有她作幌子,咱们怎能够到一处呢? 桃云我忍着!可也别教我等得太久了!在乔家多住一天,我就得少活一天! 丁影秋包艾!包艾!非骂不可,这种人! 茶房(急上)先生! 丁影秋请问你们这里的开水,也得由香港运来吗? 茶房就来!就来! 丁影秋你看我不给小账是怎着? 茶房就来!先生,马上就来!(下) 丁影秋(对云)不会太久,可是不便太忙。我要教你看看,我会教老头子把咱们送到大门口,彼此极客气的握手,而后咱们不慌不忙的上了飞机,在半天空中告诉他,再见,老王八! 桃云你真是个宝贝! 吕千秋(洋服上系了一条草绳,腋下夹着两张画,手持草标,非常的潇洒庄严。走进花园,向单间一望,而没走过来,似乎被一株花吸引住了,怜爱的向花点头) 桃云(看见了老人)老丁,坏了!那是谁? 丁影秋谁? 桃云以美的爸爸!快走,别教他看见咱们! 丁影秋(望了望)挺可爱的一个老头儿!不要慌,没关系!桃云走吧! 丁影秋不要慌!一慌就出岔子!这个老头儿绝不是坏人!以美也挺好的! 桃云怎么?你要爱多少女人呀?连以美也爱? 丁影秋胡说,我是说以美很正气! 桃云你还懂得什么正气不正气? 丁影秋什么话呢? 茶房(端着杯子走来,看见吕)我说老者,这里是上等人,不招待要饭的! 吕千秋站住,洋奴! 茶房我是包艾,不是汉奴,包艾,会不会说,学学看! 丁影秋包艾! 茶房听见没有?人家喝得起咖啡的人,都会叫包艾!(急走向丁)先生,开水! 丁影秋包艾,你晓得那位老者是谁? 茶房要饭的! 丁影秋他是我的朋友,告诉你! 茶房失敬!失敬!其实他老人家叫一声包艾不是没事了吗? 丁影秋请他过来! 茶房老先生,这边请!(下) 吕千秋(长叹,向丁)要看画吗? 丁影秋请过来! 桃云“我”在这儿哪,吕大哥! 吕千秋你,桃云? 桃云什么桃云桃云的,到处乱喊!不会叫一声别的? 吕千秋叫你什么好呢? 桃云大哥,这句话就伤透了我的心! 吕千秋诚然!诚然!我明白你的心思!我实在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是真不晓得怎么称呼你好!还是桃云吧,我叫我女儿的时候,不是也叫名字吗?你比我的女儿并大不了多少。 丁影秋坐下,我姓丁,乔家的好朋友。 吕千秋乔家的好朋友?那么咱们也可以算作朋友了。 丁影秋喝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吕千秋咖啡吧,好久没喝过了! 丁影秋包艾!包艾! 茶房(跑来)要什么,先生? 丁影秋一杯咖啡,快,慢一点,我会拿下你的脑袋来! 茶房是,先生!(下) 吕千秋谢谢你,丁先生!当我年轻力壮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对里面没有脑子的脑袋,是毫不留情的!现在,我老了;心还是那么刚硬,手可软多了! 丁影秋噢,你年轻的时候,还常跟人打架? 吕千秋一个武人得意的事往往不是打仗,而是写一笔字,或是作两首诗。一个文人呢,喜欢说他打过架。人是奇怪的东西!我打过架,打过许多次架! 丁影秋吕先生,咱们的脾气相近,我想咱俩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茶房(把咖啡放在吕前)米露克?老先生。 吕千秋(摇头) 茶房(似乎很失望的走去) 吕千秋(喝了一点咖啡)还不错!也许是多日没有喝过的缘故!你说咱们的脾气相近,你也爱画吗? 丁影秋我说的是我也常打架! 吕千秋画画呢? 丁影秋也爱!我常把香烟包里的小人儿存起来。 吕千秋(拿起一张画来)你看这一张比香烟画怎样? 丁影秋(看画)好!好! 吕千秋怎么好? 丁影秋说不上来,这一张值多少钱? 吕千秋也许值十万,也许一个铜板不值。 桃云值十万?您怎么还这样穷呢,大哥? 吕千秋我穷?当然,当然!我的口袋里没有钱。可是,我有颗最美丽最丰富的心,我又不能算是穷!丁先生,我看你似乎很爱这张画? 丁影秋真好看!越看越远,越深,越教心里舒服! 吕千秋好,送给你了! 丁影秋送给我? 吕千秋送给你!有人真爱画,我就送他,有人并不爱画,而要买画,为表示他有钱,我就不卖给他。(一口喝净咖啡)谢谢了!我走啦。(下) 丁影秋(茫然)这是怎么回事呢? 桃云一个小流氓教个画画的老头弄糊涂了!哈哈! 丁影秋(抓斗)真糊涂了!怎回事呢? 桃云他瞎吹呢!值十万?没有的事!拿来,我看看!(看画)大概呀,连这块木板带颜料,横竖也值十块钱,一杯咖啡六块钱,咱们还赚四块呢! 丁影秋不是那么讲!不是那么讲!他这一招弄得我心里直不得劲!我不能要他的,我找他去! 桃云真的,咱们也该走了!噢,老丁,你看吕老头儿不会给咱们报告啊? 丁影秋他绝不会!我的眼睛看得出人来!包艾!包艾! 茶房(急上) 丁影秋算账! 茶房二十一块六,先生。 丁影秋二十五,不找! 茶房谢谢!(下) 丁影秋(要挽她的手) 桃云别!教人看见! 丁影秋没关系!(挽了她的手,往外走)乔仁山 乔莉香(一同上来) 乔莉香二哥,咱们(看见了丁与云)…… 桃云(知无可逃避,扯出手来,迎上去)仁山,莉香,你们也来了? 丁影秋(热烈的和仁山握手,而面向莉香)二哥也会来喝咖啡!猜,我们干什么呢? 乔莉香(怒极,无语) 丁影秋二哥,我今天去给莉香打戒指,特意请来这位参谋!乔仁山 乔莉香(无语) 丁影秋我还得求这位参谋给我设计一身洋服呢。咱们走吧?仁山二哥,莉香,待一会儿见! 桃云好好的喝点什么,别淘气呀!(同丁下) 乔莉香(已气得发抖) 乔仁山(扶妹入单间)坐一会儿! 乔莉香(不坐)我回家! 乔仁山告诉爸爸去? 乔莉香我敢告诉爸爸,不就好啦! 乔仁山怎么? 乔莉香二哥!(一软,坐下了)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乔仁山告诉我呀! 乔莉香告诉你有什么用呢? 乔仁山我警告过你,影秋是个流氓!只要你说一句:“去打影秋一顿,”我不象你想的那么软弱,我敢打架。 乔莉香去打影秋! 乔仁山只要你愿意! 乔莉香不用说了!要咖啡,要咖啡!要十碗咖啡,我恨不能喝十瓶酒,一气都喝了! 乔仁山到底怎么回事呢? 乔莉香没告诉你吗,不要再问!包艾!包艾! 乔仁山事情未必象你想的那么坏吧! 乔莉香坏!坏!比什么都坏! 茶房(上)先生? 乔莉香一大壶咖啡!一大壶! 茶房(犹豫了一下)是!(下) 吕以美(极快走进来)仁山哥,看见我爸爸没有? 乔仁山以美,你怎么来了? 吕以美乔叔父没在家,我偷偷的出来,给婶母买点东西,在这儿附近,遇见了二太太,他说父亲沿街卖画呢!她还说,爸爸刚才在这里来着。 乔莉香桃云,是不是跟影秋一道走呢? 吕以美没有,她一个人。 乔仁山你坐下,以美! 吕以美(坐)二哥,我不能看着父亲风吹雨打老在街上跑!我有挣钱的本事的,只是乔叔父不肯放手我,而我又不肯担个忘恩负义的罪名。我知道,父亲共欠乔叔父一万来块钱,我还不起!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还呢,乔叔父又不肯!父亲有作画的计划,我相信他必能画得好!可是,他想卖了旧画再画新的;你想,他老人家一天到晚在街上走来走去,怎能安心工作呢?这不但要毁了他,也毁了艺术! 乔仁山怎么办呢? 乔莉香又是怎么办!你不会跟父亲说去? 乔仁山我说话有什么用呢? 吕以美莉香!我求求你!你对乔叔父去说,教他放了我!乔叔父喜欢你,你说话必然有效! 乔莉香父亲喜欢我?哼!快不喜欢我了!茶房(端咖啡来)米露克? 乔莉香不要!去你的! 茶房(颓然而退) 乔莉香喝咖啡吧!喝!喝! 吕以美你怎么了?莉香! 乔莉香我,我想哭一场!说不出来,我的委屈我自己知道! 乔仁山天哪!为什么教这些女人受罪呢? 乔莉香以美姐姐,你要能和二哥结婚,你就能救了我!吕以美救了你? 乔莉香救了我!夜长梦多,你我快快结了婚,就都一块石头落了地!以后再说以后的。你要是不肯结婚,我的事也就得耽搁着,危险!危险! 吕以美结婚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我走了!假若你们看见爸爸,请他来看我一趟! 乔莉香以美,你不用打逃走的主意,我会告诉爸爸,你跑不了! 吕以美我不跑!请你也不必吓唬我!(出来) 丁影秋(在小园中与以美相遇)吕小姐,问你一句话,老先生是怎回事? 吕以美怎么啦? 丁影秋沿街拿着草标卖画,难道是吃不上饭了吗? 吕以美不至于那么严重,可也差不多! 丁影秋为什么不想想办法呢? 吕以美父亲很有办法。不过,一个艺术家的办法永远不象办法。 丁影秋我很想帮帮他的忙! 吕以美你? 丁影秋我!我能敲诈人,也能帮助人!你和老先生都很正气,我愿意帮你们的忙! 吕以美再说吧。 丁影秋那不行!你还是不相信我! 吕以美空口说白话,教我怎么相信你呢? 丁影秋也对!吕小姐,你等着好了!我会教你看看! 吕以美好,再见! 丁影秋(走向单间来) 乔莉香(看见了丁)二哥,咱们走吧! 乔仁山也好! 丁影秋别走!坐下! 乔莉香我偏不坐下!不爱坐下!你是人不是?说? 丁影秋我也许不是人,我教你坐下!(推她) 乔仁山你怎么可以欺负一个女人呢? 丁影秋你怎样? 乔仁山我要教训教训你! 丁影秋嗯?奇怪!你个泥鳅似的东西,还敢动武吗? 乔仁山遇到我高兴的时候,我也会打死一两条狗!你说,在这里打好,还是另找个地方? 乔莉香二哥!二哥!先别打架! 丁影秋先有一个吓得要哭的了! 乔仁山唉!当我在思索着人生的大问题的时候,你们教踩死一个蚂蚊;当我要踩死一个蚂蚁的时候,你们住我的腿!人生是多么可笑,也多么可怜呢! 丁影秋都坐下!莉香,直截了当,那件事完了没有? 乔莉香(半怒半乞怜的)你想想! 丁影秋我什么都不想! 乔莉香你怎可以? 丁影秋不要审问“我”!我这儿问“你”呢!你发完了脾气没有?告诉你,我对一个女人是这样:爱她的时候就把她搂碎了!不高兴的时候就砸上她几锤!你怎样?说!是爱我呀,还是从此一刀两断? 乔莉香只要你不再—— 丁影秋我不答应任何条件!假若你再看见我跟别的妇人一道走,你就应当知道那是我的朋友,你得帮助我招待她,这样,你才能作个贤惠的太太!好;话说明白了,我得走啦!再见莉香,再见仁山!(下) 乔莉香(楞了一会儿,低泣) 乔仁山莉香,妹妹,你看,我从前警告你,你不信我的话,我刚才要打他,你又不准。现在你可是坐在这儿哭,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回事呢? 乔莉香(不语) 乔仁山莉香,你还要和他结婚吗?你和这样一个人结婚,能够幸福吗? 乔莉香我恨爸爸,恨你,恨影秋,恨一切男人!你在这儿吧,我走啦? 乔仁山上哪儿? 乔莉香回家! 乔仁山一块儿走! 乔莉香你不用跟着我,二哥! 乔仁山你找影秋去,是不是? 乔莉香(咬上嘴唇,不语) 乔仁山我真不能明白你,妹妹! 乔莉香(欲哭而忍泪走出来) 吕千秋(同李颜进来)莉香!巧极了,巧极了!伯伯今天有了钱!我已经请来一位客人(指李),莉香你也得喝我一杯咖啡! 乔莉香谢谢你,伯父,我还有事! 吕千秋真?我不勉强你,孩子!给你(递给她十块钱),自己雇辆车!哼,你大概有好几年没花过伯伯的钱了,好孩子,拿着! 乔莉香伯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吕千秋你难通是大人? 乔莉香(低头)我? 吕千秋教我问住了吧?快拿着,等你结了婚,伯伯就不给你零钱花了! 乔莉香我不要!(跑出去) 吕千秋看这孩子!看这孩子!一点礼貌也没有啦! 李颜伯伯您要是把钱都这么花了,什么时候才买上材料,给德山画像呢? 吕千秋那没关系!我还有些张画呢,继续的卖一定能买上材料!今天这是头一次开张,我必得请你喝杯咖啡!来!(往单间走)哟,仁山!你妹妹怎么一个人走了呢?颜,仁山在这儿呢! 乔仁山大嫂也来了! 吕千秋我请来的客! 李颜仁山,我问你一句话,你干吗由香港回来了? 吕千秋等等!先要点东西吃!茶房!茶房!你吃什么,仁山? 乔仁山这里有咖啡呢,不用再要。 吕千秋那不行,我请客,怎能不另要点东西呢!颜,好孩子,你吃什么? 李颜我吃不下东西去! 吕千秋吃一口可可?对,吃一口!可可是养人的!茶房。 茶房(极不高兴的走来)老先生,我们这里不说“茶房”,请叫“包艾”! 吕千秋三杯可可。(给钱)拿去交柜,洋奴! 茶房(看看手中的钱,无语而退) 乔仁山吕伯伯,您不能开账! 吕千秋你不用管!今天白送给人家一张画,卖出去一张画,心里很痛快!你小的时候,仁山,伯伯哪次去看你们,不带去糖果? 乔仁山真的!多么快,我已经这么大了! 吕千秋哼,我已经老了! 李颜二弟,该我说话了吧?你干吗回来了? 乔仁山我?我生下来都不由我,还说别的吗? 吕千秋仁山,不许这么悲观!你看我,假若我把作品都标上五千,一万,我早就有了钱。人们拿钱估量一切,我要的价钱高,我的作品就有了价值。可是,我偏不这样干!就是饿死,我也不能请财神爷来帮忙提高我的价值。我看得很清楚:世界是一块冰凉的石头,我象在上面滑冰似的晃来晃去。但是,我挣扎,决不教自己滑倒!我决不悲观,决不妥协! 乔仁山我没法子不悲观!爸爸教我上香港去读书,我去了。爸爸怪我只顾读书,不管给他打听行市,购买货物,教我回来,我就回来了。一进门,爸爸,妈妈,大嫂,妹妹,齐声的问我:你干什么回来了?我好象是新抱来的一条狗,谁都给我命令,我可是不明白他们的意思!我什么都作不出来,一天到晚只夹着尾巴吃三顿饭!喝几口水! 李颜二弟,你不是夹着尾巴的狗,你可以跟你哥哥一样的成为英雄!你敢去报仇,就是英雄;不敢去,就是怕死贪生的狗!你怕吗?怕死吗?舍不得家吗?乔仁山大嫂,我并不怕死!不过,假若我去抗战,而家中有个不管正义,而只顾发财的爸爸,有什么用呢?我走了,剩下妈妈在家中受气,我怎能放心呢? 李颜那么你就忧虑,忧虑,象个受气的媳妇似的? 吕千秋好孩子,别逼他!教他慢慢的想办法! 李颜老想!老想!把国家想没了,把哥哥的骨头想烂了,还想,想,想! 乔仁山我不能不想!一个人还能糊糊涂涂的活着,糊糊涂涂的死吗?报仇是义不容辞的,我敢去!可是家里象一堆臭粪,一堆臭粪;把我们兄弟的热血洒在了战场上,难道就为保存一堆臭粪吗? 吕千秋不能这样想,仁山!世界上有几个人懂得美?可是!我还是为他们去创造美的东西;他们理会我也好,不理会我也好,我干我的!一朵香美的花,并不因为没人闻见它而就不香不美了。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并不管别人怎样,他要永远作好人! 乔仁山可是,伯父,我说的那堆臭粪,并不在路旁,而恰好是在我的家呀!包艾!包艾!(立起来) 吕千秋干什么?要走? 乔仁山不走!我要一杯酒!我需要刺激,把自己刺激疯了! 吕千秋不要喝酒吧?好孩子! 李颜让他喝!喝成醉鬼!你没出息,没志气,没胆量的狗!(把小桌推翻,向外跑) (幕) 第四幕 时间前幕的两三天后。 地点乔宅。可用第一幕的景,亦可另换一间屋子。 人物乔妻 乔仁山 乔莉香 乔绅 丁影秋 吕千秋 吕以美 李颜 〔开幕:仁山与母亲谈话。瓶内务须插“鲜花”。〕 乔妻你知道她跑啦?你知道? 乔仁山我知道。 乔妻怎么不拦住她呢? 乔仁山我有什么权利不教她走? 乔妻不会告诉我一声? 乔仁山她教我不告诉别人。 乔妻仁山,你心中太没有妈妈了!我日夜的祷告,盼望你能和以美结婚;可是你把她放走!她是多么有本事,有心路的一个好姑娘啊! 乔仁山别伤心吧,妈!以美能够逃走,得到自由,不是一件好事吗? 乔妻她得到了自由,我呢?我就应当老这么受罪,一直受到死吗?以美能孝顺她的父亲,你怎么不为你妈妈想想主意呢? 乔仁山我有什么主意呢? 乔妻好好的讨你爸爸的喜欢,再娶上个老婆,我不就安心了吗? 乔仁山我不能那么办! 乔妻好!我破出老命去,跟你爸爸要出点家产来,你我离开这里,还不好吗?你受不了爸爸的气,我也不能再受那个小妖精的气!咱们要是另有了家,我绝不怕吃苦受累,我把你养得肥肥胖胖的!你看好不好? 乔仁山妈,你和爸爸分家? 乔妻你说这里不好吗,还不分家? 乔仁山妈,可怜可怜我吧!我够痛苦的了,我都快疯了! 乔妻既不愿听爸爸的话,又不愿分家。好,好,妈妈疼你,从此不再提这些事!已经忍了这么多年,我会再忍下去!只要你不离开我,天天教我看着你的脸,我就什么也能忍受!只要你的脸上多一点肉,妈妈心里就多舒服一点! 乔仁山妈,妈!您太好了!可是,我,我…… 乔妻不要难过,孩子,你哥哥死了,我看见你,就仿佛看见了你和你哥哥两个人! 乔仁山可是,我是个废物! 乔妻你一点也不是废物,不是!你至少也会娶妻生子,接续咱们的后代香烟哪! 乔仁山妈,您的话真教我啼笑皆非!我至少会娶妻生子……哈哈! 乔妻对了,仁山!笑一笑,笑一笑!多么好听啊!这么一笑,就教我想起当初我抱着你的时候,你那咧着小红嘴傻笑的样子!多么快,你现在会这么大了!乔莉香(急上)妈!妈! 乔妻怎么啦?孩子! 乔莉香爸爸要打二哥呢! 乔妻为什么? 乔莉香我们俩都知道以美要走。刚才爸爸问我,我实话实说了,爸爸没说我什么,可是要打二哥,说二哥故意放走了以美。你躲一躲吧! 乔妻仁山,上我屋里去!在我屋里,老头子要敢摸你一下,我就跟他碰头!全碰死,倒也干脆!(拉仁山) 乔仁山妈,爸爸不会打我;就是打,我也不怕!这几天了,我老想打谁一顿,或者被谁打一顿,打别人呢,我的手嫩;也许倒是被人家打一顿有趣一点! 乔妻别废话,跟我去!别教妈妈着急! 乔仁山妈,您去吧,您在这儿,也许更招爸爸生气! 乔莉香对了,妈!爸爸一看见您,就把对您的气也加在二哥的身上了。您走,我在这儿,我一定不能教二哥挨上打! 乔妻好!好莉香,到底是自己骨肉,你今天也懂得护着哥哥了!老头子要是真动手,你喊我一声,我会拚命!仁山,留点神!他骂你,你别出声,他真打,喊我!喊我!听见没有? 乔仁山听见了,您去吧!没事,没事,您放心吧! 乔妻(叹气,下) 乔仁山可怜的妈妈!一个人伤了谁的心都可以,就是不能伤了妈妈的心!莉香,你看我活着还有滋味吗?我回到家来,没能帮助任何人,反倒教妈妈伤心! 乔莉香咱们都活着没有滋味了! 乔仁山怎么啦,莉香?你怎么也会牢骚起来? 乔莉香二哥,二哥,我近来对你好不好? 乔仁山近来?咱们一向很好啊! 乔莉香不对!以前我有点看不起你,近来才“真”跟你好! 乔仁山看不起我,我是你哥哥;看得起我,我还是你哥哥。人是奇怪的动物,感情上的好恶老比理智上的好恶更有力量。 乔莉香二哥! 乔仁山到底是怎回事? 乔莉香你怕伤了妈妈的心,我,我简直的没脸再见妈妈了,除非我马上结了婚! 乔仁山为什么?妹妹! 乔莉香我,我有了小孩! 乔仁山你?妹妹?(沉默了一会儿)影,影秋的? 乔莉香我不知道! 乔仁山不知道? 乔莉香真不知道!爸爸不让妈妈管教我,只天天教我出去交际,好让生意发达。我有许多男朋友!一个没有妈妈管着,而只有爸爸宠着的姑娘,哪里晓得谨慎!我,到如今非抓住一个人不可了!我要抓住影秋!请你不要再说影秋是流氓,流氓是在咱们家里!哧——爸爸来了! 乔绅(上)仁山,你知道以美跑了? 乔仁山知道。 乔绅去把她找回来! 乔仁山哪里找去呢? 乔绅你去不去?不要以为你长大了,我就不肯打你! 乔莉香去吧,二哥! 乔绅找不回来她,你也就别回来!我养你到这么大,反倒故意跟我捣蛋,你有良心没有?吕千秋欠我钱,永远不会还,你怎么可以把以美放走?再说,我教她在这里,并不是完全为了我自己,我没教你和她结婚吗!你怎可以把个会算账会作事的老婆放掉了呢? 乔仁山结婚是为结婚,不为算账! 乔绅你混账!我造了什么孽,会生出这样的儿子呢? 乔仁山一个儿子可以反对他的父亲,假若父亲作得不对! 乔绅我作的哪样不对?你说!说!说不出来,我今天就打死你! 乔莉香二哥,别再说,走吧! 乔绅别走!我得听听我有什么不对! 乔莉香二哥,走! 乔妻(急上)你干吗?我告诉你,你敢动仁山一下,我就跟你碰死! 乔绅有你这样娘,才有这样儿子! 乔妻你要什么样的儿子呢?你要跟你一样,欺压老婆,宠爱姨太太,见缝子就钻,见钱眼开的儿子吗? 乔绅这是你说的? 乔妻我说的!这条老命不要了,还怕什么呢? 乔绅你不怕,难道我怕?告诉你,我对你太客气了;你要是自讨无趣,我就一脚把你踢出去! 乔妻你试试看! 乔仁山妈,少说一句吧!爸爸,我去找以美,请不要和妈妈吵嘴吧!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莉香,把妈妈搀走! 乔莉香我搀着您,妈! 乔妻仁山,不要怕,都有妈妈呢!(同香下) 乔绅去找她,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乔仁山(低头往外走) 丁影秋(笑着进来)哎呀,真是个快活的家庭,这么有说有笑的!我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答应!二哥,上哪儿? 乔仁山找以美去。 丁影秋乔伯父,以美大概同她父亲走远了,不用再找。 乔绅你怎么知道? 丁影秋您看,您的朋友的事,我怎能不知道? 乔绅仁山,找她去,她没有钱,走不开? 丁影秋她有了钱!伯父! 乔绅哪里来的? 丁影秋我给她弄来的。 乔绅你? 丁影秋我! 乔绅你是怎么一回事?你不知道她欠我的钱吗? 丁影秋您听我慢慢的说,吕老者是个可爱的人! 乔绅可爱?欠钱不还,可爱? 丁影秋那天,我看见他在街上卖画,怪可怜的,请他喝了一杯咖啡,他马上就送了我一张画! 乔绅到大街上去卖的画儿,大概还不值一杯咖啡的钱呢,他当然可以白送你一张。 丁影秋并不然,伯父!我找了个行家看了看,他说那张画值好几千块! 乔绅值好——几——千——块? 丁影秋值好几千块!我就劝他,何不开个展览会,卖一笔钱呢?他不肯!他说的话,我都不大懂,我可是听明白了一句:他的画不是为卖钱的!于是呀,我就把他送给我的那张卖了三千块钱,交给了以美。 乔绅真的?仁山,去找他们,快去!丁影秋走了。他们大概已走了。 乔绅不能!不能!我知道那老家伙的脾气,一有了钱就去喝酒,会一气醉死在酒馆里。仁山,去找他。我把他的画一半作为还我的债,一半平价买过来。把他们存起来,十年八年之后,不又是一笔好钱?我要不把它们弄过来,早晚都得教他白送了人,仁山!快去! 乔仁山爸爸,咱们还能围积艺术品吗? 乔绅混账!你去!好好的一笔钱,不能白扔了! 丁影秋我看,用不着找去了!以美很精明,说走一定就会走!乔绅影秋,你快作我的女婿了,怎么先向着别人呢?好,仁山是个废物,“你”去吧!你给他们的三千块钱,你给我要回来! 丁影秋好,我去!(要走,又停住)伯父,吕老头儿好说话,以美可不是好惹的,您教二太太同着我去,好不好?女的对女的,好说话! 乔绅仁山,去请你二妈来! 乔仁山那—— 乔绅你个死东西,这点事情还不会作吗?算了!影秋,你自己请她去;凭你们两个人的两张嘴,嘴说不行,就凭你们的四只手,要把钱要过来,把以美带回到这里,听明白了没有? 丁影秋听明白了!我跟您握握手,我要是带不回来以美,我就没脸再见您了!(握手)好,我请二太太去!(下) 乔仁山影秋会—— 乔绅会什么? 乔仁山二妈会—— 乔绅你还会说话不会? 乔仁山他俩——爸爸,请您别教他们俩一块儿出去!危险! 乔绅什么危险?我看你是有点疯病!我怎么不可以教他们俩去? 吕以美(同父亲轻轻的进来) 乔绅以美,你? 吕以美我,叔父! 乔仁山吕伯父,您怎么又来了呢? 吕千秋我怎么可以不来呢?大丈夫堂堂正正,我不能偷偷摸摸的走了!乔绅,作是什么东西?当着我的面,你客客气气;等我一转脸,你就虐待我的女儿;你居然敢强迫她嫁在你家里,教她作一辈子奴隶!我把她带了走,但是不能偷偷的走,我要骂完了你才走呢! 乔绅不要说废话,把你欠我的钱,和以美在这儿的食住费都还给我。不然,我把你押起来! 吕以美叔父,父亲欠的钱,我负责还您,至于在这儿的食住费用,我已经用劳力偿还过了。 吕千秋乔绅,你就认识钱不是? 乔绅我认识钱,我还认识法律。不还钱,我会没收你的画! 吕千秋我的画,跟你的钱一样,就是命!(掏出一封法币来,摔在乔的脸上)给你钱!三千! 乔绅仁山,拾起来,数一数,你欠我快到一万,三千就能了账吗?不还清,我会通缉捉拿你! 吕以美我负责慢慢的还您,还不行吗,叔父? 吕千秋捉拿我?我看哪个敢教一位老艺术家下狱!哪个敢教一位老艺术家失去自由?我欠你的不过是几个臭钱!还也好,不还也好!仁山,我们再见啦!以美,走! 乔绅敢走! 吕千秋我怎么不敢走呢?我的袜子虽破,鞋子虽旧,我的脚可是自由的! 乔仁山爸爸,干什么为一点钱,而把多年的交情伤了呢?我给您跪下了!(跪) 乔绅你滚开!(踢开仁山) 吕以美叔父,我在恩施找到了工作。那里是前线,父亲可以多接触些士兵的生活,作些抗战的图画,欠您的钱,我日后奉还。难道你还能为一点钱,不准我去作抗战的工作,不准父亲去作抗战的艺术吗? 乔绅(缓和了一些)以美,你是明白孩子,你要是不走,我每月给你开薪水,还不行吗? 吕千秋放着国家的薪俸不拿,我们拿你的不义之财? 乔绅以美,你要是不听话,跑出去,我会给那里的负责人去电,说你的品行不正! 吕千秋我女儿的品行不正,你怎么想出来的呢?哈哈哈! 吕以美叔父,我想您不会用那种手段! 乔绅你还不认识你的乔叔父!你看,我现在要不是眼皮子宽,我敢作生意吗?三教九流,我现在都有朋友。假若你一定反抗我,我会翻脸不认人,给你个厉害看看!你听说过机器刘? 吕以美跟影秋一样的人物? 乔绅不错。不过比影秋更霸道,更粗鲁!你敢走,我马上给机器刘个话儿,你们不用打算离开重庆一步! 吕千秋仁山,跟伯伯握握手,再会!乔绅,机器刘也好,机器张也好,我全不在乎!活着,我就为人们创造点美;死,也听其自然,生死置之度外,我怕什么呢? 吕以美我决定走!叔父! 乔绅好,我告诉机器刘!(要去打电话) 乔仁山(拦阻)爸爸! 乔绅躲开! 吕以美叔父,影秋已经给了我一个“帕司”,他说拿着这张帕司就是走到上海也有用。 乔绅影秋给你?什么时候给你的? 吕以美刚才,就在大门外不远的地方。 乔绅他同着桃云? 吕以美跟二太太一道。 乔绅他们上哪儿? 吕以美没说。 乔绅奇怪!奇怪!我教他们去找你呀!奇怪!他们往哪边走呢? 吕以美往江边上去了。 乔莉香(上)爸爸,妈妈直犯喘,您看看去! 乔绅我没工夫! 乔仁山(要去看妈妈) 乔绅你干什么去? 乔仁山看妈妈去! 乔绅你给我找影秋和桃云去! 乔莉香怎么啦?怎么啦?影秋和桃云怎么啦? 乔绅我,我,…… 乔莉香以美!你回来了?怎回事?怎回事? 吕以美我刚才碰见了影秋和二太太。 乔莉香怎样?怎样? 吕以美往江边那面走呢! 乔莉香爸爸!飞机场!飞机场!噢!噢!(晕,欲倒) 吕千秋(扶住莉香)莉香,好孩子!怎么了?以美,你看婶母去!给她弄点姜糖水! 吕以美(仍欲顾莉香) 吕千秋去!我招呼着莉香! 吕以美(下) 吕千秋莉香!莉香!怎么啦? 乔莉香吕伯伯!快上飞机场,他们跑了,一定上香港! 吕千秋你怎么知道? 乔莉香我知道!我知道!吕伯伯,快走! 乔仁山(过来替换吕,扶着妹妹) 吕千秋我去有什么用呢? 乔莉香别再耽误时候,您快去!影秋跟您好,会听您的话!告诉他,我原谅他的一切,只要他肯回来! 吕千秋好,我跑一趟! 乔绅等等!我自有办法!(打电话)宜园茶楼吗?机器刘在不在?啊,喂,机器刘吗?我乔绅先生。赶快带几个人到飞机场去,截住丁影秋,和跟着他的一个娘们。活的不成,死的!我负责任!什么?作不到?你们平日都花着我的钱,到时候不给我作事?……好!你等着我的吧!我会给你个样子看看!(放下电话机)仁山,跟我走! 乔仁山影秋是地道流氓,您不是,您斗不过他! 乔绅骗去我的钱,拐走我的女人,我不能饶了他!你跟我走! 乔莉香您不能去,爸爸!您去了,事情就没法办了!吕伯伯,还是您去好,救救命吧,吕伯伯,您去! 吕千秋影秋跟我不错,我去! 乔绅千秋!你要是一去不回头,可留神你的老命! 吕千秋谢谢你,乔绅!我的老命用不着你操心!(下) 乔绅莉香,去看住以美,别教她再跑了! 乔莉香我不管! 乔绅你也敢不听我的话? 乔莉香都因为听您的话,我才吃了亏! 乔绅怎么吃了亏? 乔莉香吃了大亏!您教我出去交际应酬,我交了许多男朋友。 乔绅怎样? 乔莉香男人都不老实! 乔绅只要他们能帮助咱们办事,小小的一些不规矩的地方,当然就不能计较!你是聪明的,难道还能失了贞节吗? 乔莉香我,我已经是母亲了! 乔绅什么?什么?你太不要脸!天哪!为什么单单对我这样狠心呢!儿子不成器,我满希望女儿能帮助我!可是她没帮助我别的,只帮助我丢脸! 乔仁山爸爸,这还不应当醒悟吗?您赚来了钱,可是牺牲了女儿! 乔绅你还敢说话?你要是好材料,能作事,我何至于教这个丫头去应酬人?你对得起谁?还有脸说话?(想了一会儿)仁山,快去把影秋找回来!告诉他,骗去的钱,不要了;他跟桃云的事,不追究;只要他跟莉香结了婚,给孩子找到了根据,我一切都饶恕了他!快去! 乔莉香(飞机声)爸爸,晚了!太晚了!飞机已经走了!(晕倒) 乔仁山(欲扶起妹妹) 乔绅你管她干什么?跟我走!他们不能走得这么快!(扯仁山下) 〔灯光全熄。〕 〔灯光复明,瓶花已萎,隔一二日矣。李颜独在室内,对着丈夫的遗像痴立。〕李颜(对遗像)连吕伯伯也骗人!他说给你画像,可是连以美也不见了,都是骗子!(走到以美的空位,坐下,摹仿以美)她一天到晚老这样记账,老这样打算盘,老这样打电话!哪里呀?华泰公司,汇成钱庄,裕丰银行!十万哪,二十万哪,三十万哪?(再回到遗像前)太惨了!太惨了!他们有钱,可是没有心!你不能怨恨我吧?不是我不愿报仇,忘了报仇,是他们不听我的话呀!不信,你看,看着我的心!(从桌上取裁纸刀)我把心掏出来,教你看看!(要刺胸) 乔绅(上,握住她的腕)疯娘们,你干什么?我养着你这疯子,你还安心害我,要弄脏了我的房?这座房值三十多万,你知道不知道?(把刀抢过来) 李颜我要害你?爸爸!日本人已经害了你的儿子!难道你不爱你的儿子吗? 乔绅那不是儿子,是冤孽! 李颜那么,难道你就不爱你的国家? 乔绅少说疯话,滚出去! 李颜我不是疯子!你教仁山二弟去报仇,我陪他去!我给他作饭,洗衣服,侍候得周周到到的,多喒我看见他穿上军衣,扛上大枪,打死一个两个三个日本鬼子,我大笑一阵,快快活活的去找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必定从老远就伸开双手,迎接我,把我抱在怀里!你看,我哪点象疯子呢? 乔绅去!去!不要在这儿胡扯,我没工夫!我还得算账呢!(坐下,打开账本) 李颜(把账本抢过来)你要是不愿意仁山去呢,就拿出一笔钱,捐给政府,多买些枪炮也好!我来看,(打开账本)一万,三万,十二万。爸爸,你拿二十万吧!你开一张支票,我去献金,好不好? 乔绅把账本拿过来! 李颜(递账本)开支票吧,我马上去献金!(摸摸脸)我得擦上点粉,穿件好衣裳,别教人家看我象个疯子!开支票啊,快呀! 乔绅你出去!开什么支票?我一个铜板也不能拿! 李颜你花好几万元买来桃云,她一声不出就跑啦,还拐去好几万!桃云,桃云,桃之夭夭!你花多少钱给莉香作好衣裳,买香粉,哼,她也闹出丑事来!你看我疯吗,我都明白! 乔绅你走不走?再这么瞎闹,我把你锁起来!去! 李颜我走,我出去!爸爸,你要留神,我会把你这所房,连这些账本,都一把火烧了!烧得干干净净,烧啊!烧啊!火苗烧红了天,把你的臭钞票都烧成灰,把你的心烧亮了! 乔绅胡说!快走! 李颜(对遗像)你再忍耐两天吧,我一定能找到报仇的人。 乔绅莉香!莉香! 乔莉香(已不象从前那么骄傲了,上)干什么,爸爸? 乔绅来!我教给你写账! 乔莉香我没有心思学,爸爸! 乔绅怎么? 乔莉香我心里难过! 乔绅你难过,难道我好受?你作出那样的事,难道我的脸上还有光辉吗? 乔莉香要不是您教我出去应酬…… 乔绅不要再顶嘴!要知道,从前你是一朵鲜花似的姑娘,我也就捧鲜花似的捧着你!如今,你是(指已萎的瓶花)这样的花了,就不要再开口说什么了! 乔莉香爸爸! 乔绅你放心,我决不打骂你,错待你,你可得听话,我教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你要好好的在家里,给我写账,看着电话,不能再出去乱跑!等我慢慢的去找,找到一个合适的,能帮助我的小伙子,我会给他一两万块钱,先堵上他的嘴,而后教他娶了你!这样,你的事岂不就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吗?告诉你,只要有钱,什么事都不难解决!所以,你得帮助我挣钱,多多的挣,越多越好! 乔莉香爸爸,别说了!别说了!我要死!死了倒干净! 乔绅唉!我乔绅作过什么错事,会受这样的折磨呢?想抬举一个穷画家的女儿,她会不知好歹的跑了!好菜好饭好衣裳的养着个姨太太,她会去倒贴一个流氓!老婆溺爱儿女,一个儿子有福不会享,单单去当兵,吃了枪弹;一个儿子比块破砖头还没有用处!女儿,就更好了,教她一个人出去交际交际,她两个人回来了!媳妇又是个疯子!怎么了?怎么了?我哪一点对不起人,对不起天?怎么弄这么一群癞狗教我养着呢!(怒极)你们都给我滚!滚!去讨饭,去当窑姐儿,去作贼!教我一个人安安生生的在这里作我的事!都滚!都滚!都死了去!(指遗像)都跟他一样的死了去!(扯下像,撕碎,用脚蹉) 〔门外叫:“号外!号外!”〕 乔莉香爸爸,听,号外! 乔绅号外跟我有什么屁关系? 乔莉香(要出去看) 乔绅干什么?坐下,学学写账! 李颜(拿着一张报跑进来,一路叫)香港!香港!烧啊!杀啊!把世界全烧干净了啊! 乔莉香香港?香港? 李颜日本鬼子打香港! 乔绅(抢过报纸去)香港空袭? 乔莉香香港炸啦?好!好!教桃云和影秋都炸死!该!该! 乔妻(上)什么事?什么事? 李颜没人去报仇,没人敢去给我的丈夫报仇,日本鬼子为什么不多杀人,不多放火?烧啊!杀啊!看你们报仇不报! 乔妻桃云要真上了香港,这下儿可糟了! 乔莉香日本的头一炮就把她打碎!该!该! 乔绅(看完报)都不要出声!(到门口叫仁山)仁山! 乔妻仁山有点不大舒服,教他躺躺吧! 乔绅(仍叫)仁山!仁山! 乔仁山(慢慢的进来) 乔绅都坐下!假若这个号外真可靠,我的港币就都成了废纸,我定的货物也算丢了!很大的损失!很大的损失!但是,我不怕!我在这儿还有货物,我还继续买进货物,我会把那笔损失慢慢的赚回来!赚得更多!从今以后,你们都不能白吃我的饭,都要干点事!外面的事,我和仁山去经营。仁山,你愿意也得去干,不愿意也得去干!妈妈你,也要打起精神来,管教着媳妇和女儿。从今天起,我想把老妈子辞掉,你要带着她们俩作饭洗衣服擦地板,愿意作也得作,不愿意作也得作!从今天起我一个人吃面食——因为我向来不吃米饭——你们都吃平价米!在后院那块空地,我们要马上养起几十只鸡,几口猪来!莉香,你的小猫小狗都立刻去卖掉,好省些吃的!我们要能省一个就省一个,能省两个就省两个。我和仁山在外面开源,你们三个妇女要在家里节流。我的损失很大,不如此不能恢复!媳妇,你并没有疯,你完全是假装疯魔;你要再敢那样,我会一个嘴巴把你打出去!莉香,你不能再出去,这些账本就是你的饭票。你给我写账,写的好,有你的饭吃;不然,就没有你的饭吃!你们都听明白了?都同意? 〔众沉默。 乔绅妈妈,你? 乔妻我无所不可!只要你好好的对待我的儿女,媳妇! 乔绅那要看他们听话不听话,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媳妇,你怎样? 李颜只要您说有人去报仇,教我吃粪,教我和猪一块去睡,也是好的! 乔绅还是疯话!妈妈,我把她交给你,她要再胡闹,我要把她锁起来!仁山,你? 乔仁山爸爸,香港的事还不是个教训!还不是种惩罚!您还不觉悟吗? 乔绅觉悟?觉悟你妈的皮!谁敢反抗我,谁出去! 乔仁山我走! 乔绅你敢! 乔莉香我也走!我恨你!我恨你! 乔绅(开开门)要走的请!我看谁敢!(幕) 第五幕 时间前幕一二日后。清早,雾甚浓。地点渝,江边。 人物 吕千秋 吕以美 乔妻 乔仁山 乔莉香 乔绅 李颜 船夫 〔开幕:扬子江滨,码头在望。对面有山。江中舟船往来,帆移歌起。 船夫(不必登台,台上帆动,船夫在幕后合唱)哼哟,嗨哟,哼哟,嗨哟,摇船,摇船,向前,向前。 从早到晚,从暑到寒,天天,年年,年年,天天,江是我们的路, 船是我们的家, 清凉的风儿吹送着我们的帆。 哼哟,嗨哟,哼哟,嗨哟,向前,向前,摇船,摇船。 顺水逆水,大滩小滩,向西,向东,向北,向南。 热汗滴在江里, 货物送到江边, 明月儿东升,落下我们的帆。 吕以美(提着小布袋,行数步,立住)爸爸,快一点呀! 吕千秋(左臂下夹着许多画,右手拄竹杖,缓缓而来)不忙,不忙,就要离开重庆了,让我多看看这些山! 吕以美误了船可就麻烦啦,爸爸! 吕千秋难道江里只有这一条船?误了这一条,再等第二条啊!忙什么? 吕以美爸爸,您真可笑!这是差船,不定多少日子才有一条呢。况且,咱们的行李已经搬上去了!来,把画儿给我拿着! 吕千秋我拿得动!我的作品,我自己拿着!(走数步,又停) 吕以美您怎么又不走啦! 吕千秋看一看!看一看!看,那个山峰多么有趣,好象在雾里思想着什么呢! 吕以美咱们往东去呀,一路上都是水,都是山,足够您看的,走吧! 吕千秋一处有一处的美,这个代替不了那个,那个代替不了这个! 吕以美我看哪,爸爸,您是有点舍不得离开重庆! 吕千秋好孩子,又教你猜到了,我有点舍不得重庆!山,水,都有一定的性格。在一处住惯了,山水的性格仿佛就和咱们的性格混合在一处,人和山水就成了心心相印的朋友!我舍不得这些朋友!(坐在石上) 吕以美到了前方啊,爸爸,您不但看见新的山新的水,您还能认识一大群新的朋友,他们都是抗战的英雄。把他们画下来,画十丈长的一幅,有山有水有人有马有炮有火光,够多么好哇! 吕千秋对呀!(一跃而起)对呀!我!画出抗战的历史!走!走!走!以美,你也就有了新朋友,新工作,是不是? 吕以美是呀!我再也不受乔老头子的气!我高兴,真想唱个歌儿! 吕千秋走!唱着走!(又停住了) 吕以美怎么您又站住啦? 吕千秋稍等一等!我拾几个可爱的小蛤蜊当颜色碟儿用! 吕以美唉!您是个十成十的老小孩儿! 吕千秋所以呀,以美,出嫁,就嫁个艺术家,他一辈子老是小孩子! 吕以美要嫁,就不嫁给艺术家! 吕千秋怎么? 吕以美因为他一辈子老是小孩子! 吕千秋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 吕以美快走吧! 吕千秋走!好姑娘,把这几个小蛤蜊装在你的口袋里,别给我扔了啊!(装入袋中) 乔妻(由江边慢慢走来,非常疲乏)以美!以美! 吕以美(转身)婶母! 吕千秋弟妹! 吕以美婶母,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吕千秋以美,先搀她到这块石头这儿来!弟妹,先坐一坐! 乔妻(坐)我呀,出来找仁山! 吕千秋仁山怎么啦? 乔妻跟你们一样,都是狠心的人! 吕以美婶母,您看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真舍不得您,您真好象我的母亲似的!可是,我不能作一辈子奴隶,我的小小一点本事也不是专为替乔叔叔赚钱的!我不能不走!只有走出来,我才能对社会有点用处,对父亲有点用处!您说是不是? 乔妻我明白!我明白!可是,仁山也要走!他是我亲生的儿子,而且是乔家唯一的一条根。我怎能教他走?今天刚一天亮,我一睁眼,就不见了他。我知道,他要走,就必定到这边的两个码头来。我头没梳,脸没洗,就来找他,可是找不到!难道他是投了江? 吕千秋弟妹!仁山不是那样没志气的糊涂孩子,绝不会投江!他要离开家里,去作点事,倒是可能的,仁山不是没有心胸的! 乔妻他走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呢? 吕千秋弟妹,不能这么说。现在,是一个有点心胸的青年,都得为国家出点力! 乔妻我的大孩子已经阵亡了! 吕千秋一家子死净了也比亡了国强!再说他那么一个好孩子怎能看得上你家里那份生活呢?他能不想走吗? 乔妻(立起来)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敢情好,快快活活的跟着女儿远走高飞了!你就不为我想想!仁山要是真走了,家中只剩下我这个苦老婆子。带着一个疯寡妇,一个见不得人的女儿,怎么办呢? 吕以美婶母,慢慢的劝乔叔父!香港的事,家里的事,还不都是教训?他不是不精明的人! 乔妻以美你要走就走吧,不用对我说现成的话啦!你晓得那个老头子的脾气,他会听我劝?我没别的办法,要是仁山真一去不回头,我就跳江! 〔轮船响笛。 吕以美船要开了,爸爸! 乔妻走吧!不用管我!谁都能走,这条江总会老等着我! 吕千秋以美,你一个人走吧!我得把她送回家去!弟妹,我送你回去! 吕以美那怎成呢?婶母,我和父亲能离开这里,实在不容易,您能再教我们回去受罪吗? 乔妻大哥,带着以美走吧!以美,给你,(摘下一副耳环来)这是副金的!拿去吧,好好的孝顺你爸爸!这一生一世,我没有福气看你作我的媳妇了,只求你别忘了我就行啦! 吕以美婶母,等抗战后,我一定回来,还跟您住在一块儿!我是没有娘的孩子!我拿着这副耳环,将来再还给您! 乔妻还想那么长远,谁知能活到哪一天呢! 吕千秋弟妹,你不能这么想!以美能出去作点事,我能到前方看看,画些抗战的画儿,都是应该喜欢的事! 乔妻好,大哥,我喜欢,你们走罢! 吕以美婶母!(洒泪而去) 吕千秋弟妹!还有一句话!仁山要走,教他走!你想想,你要是不教他走,而他在家里折磨死,你对得起儿子呀,还是对得起国家?弟妹,你说! 乔妻走吧,大哥,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吕千秋再见了,弟妹!(下) 乔妻(汽笛又响,往前赶了一步,招了招手,颓然的坐下) 乔莉香(匆忙的上来)二哥,快!爸爸追来了!(看见了母亲)妈! 乔仁山(上)谁?妈! 乔妻是我!我到了那边码头上,没有找到你!孩子,你一定得走吗?你真要走吗? 乔仁山妈,你替我想想,我应当怎么办? 乔妻…… 乔仁山妈,我不是个狠心的人!由香港回来,我原想先把家里安置得妥妥当当的,然后再去为国家尽点力。第一,我要说服了爸爸,请他把眼睛睁开,往大处看着,别专看自己的利益。可是我的话象一些雨点落在大海里,任何作用也没有。及至前几天香港被炸了,桃云跑了,我想一定是我的好机会了,可是爸爸似乎更糊涂了,象被魔鬼附下来一样,把我看成了仇人!我不能再因循,不能再把露水空空的落在石头上。我不能再等着,我怕既不能改善了家庭,又耽误了报国的机会!我得马上走!我到外边去,一来是去尽每一个青年应尽的义务,二来是为爸爸向国家社会赎罪!妈,您明白我吗?原谅我吗? 乔妻我不明白!我也不懂得什么叫“原谅”!我疼你!你一定要走,走吧! 乔仁山妈!在这个时候,每个母亲都得放手她的儿女! 乔妻去吧!去吧!我怎么放手你的哥哥,也怎么放手你!去吧! 乔莉香二哥,我怎么办呢? 乔仁山妹妹,痛苦的经验会把坏的变成好的,一个人如此,一个民族也如此! 乔莉香我怎么活下去呢? 乔仁山为减轻父亲的罪恶而活下去,为报答母亲的慈爱而活下去! 乔妻莉香,妈妈怎么疼爱你的哥哥,也怎么疼爱你,你也是我生的! 乔仁山妹妹,只要你知道了父亲不对,知道了母亲爱你,你,妈妈,大嫂,就还有很大的力量把父亲劝明白过来!妇女,在后方,至少会教男人们清醒一些,悔悟一些,假苦她们不专心的作男人的玩物!莉香,你作过了玩物,你鼓励了爸爸作恶,也毁坏了你自己!毁你的是你自己,改造你的也是你自己!好,我该走啦!妹妹,搀着妈妈回去! 乔妻仁山,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你呢? 乔仁山妈,不要哭!不要哭!我走,是件堂堂正正的事,该喜欢的事!留着您的眼泪,妈,去滴在爸爸的心上! 乔妻我送你几步,送你到码头上! 乔仁山不用了,妈!您快回去吧! 乔妻好好的保重自己呀,孩子! 乔莉香二哥…… 乔仁山妈!妹妹!再见!(疾走) 〔时红日破雾而出。 乔妻(痴立在望) 乔莉香妈,太阳晃眼,看不见了,回去吧! 乔妻我一步也不能动了!坐一会儿!(拉莉香面江而坐)船夫(在幕后唱) 江是我们的田, 船是我们的家。 把准了舵呀顺水而下,波涛滚滚流到三峡, 两岸的青山啊开满了花,云在山峰上绕, 雾在江边上流, 拉紧了纤呀逆水行舟,热汗淋漓来到忠州, 灯火儿如星啊在山上头。 乔绅(急上,四望) 李颜(紧随)爸爸,你不能,不能拦住他,他是给咱们报仇!(挡住他) 乔绅躲开!我一脚把你踢到江里去! 乔莉香(转过头来)爸爸!(立起来) 乔绅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乔妻(仍面江呆坐,不语) 乔莉香我和妈送二哥来了。 李颜妹妹!妹妹!告诉我,他走了吗?他真走了吗? 乔莉香(点头) 乔绅没有我的命令,你们敢放他走?你们是不是吃多了,撑糊涂了呢? 李颜妹妹,走!跟我到码头上去!我拿这条手绢当小旗,咬破我的手指用血写上“去报仇”向二弟摇晃!我要喊,喊哑了嗓子!“看哪!看我们的英雄,去报仇的英雄!”妹妹,跟我去! 乔绅不要再胡说,疯娘们! 乔莉香大嫂,不用去了,船大概已经开了! 李颜那我也得去!我去看看那条船的后影,看看它留在后面的黑烟,看看它后面的白浪花儿!(跑向码头去) 乔绅莉香,他是真走啦? 乔莉香真走啦! 乔绅为什么不拉住他? 乔莉香我要是能走,我就也走! 乔绅你说什么? 乔莉香我就也走! 乔绅你再说一遍! 乔莉香我就也走! 乔绅(打她嘴巴)你走! 乔妻(急转过脸来)你干什么? 乔绅我全把你们打死! 乔妻莉香,你先回家吧! 乔莉香我不走!我等着被打死呢! 乔绅哼! 乔妻好孩子!你先走吧! 乔莉香我怎么单托生个女的呢?要是男的,我也会跺脚一走!(下) 乔妻乔绅,你坐下!对着江,对着山,对着太阳,我问你,当初咱们没发财的时候,比现在是快乐呀,还是不快乐? 乔绅我没工夫瞎扯!(可是坐下了) 乔妻自从有了钱,你能成了家里的霸王,媳妇为什么疯了?还不是你逼的她?桃云为什么跑了?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把流氓带到家里来?莉香怎么学坏的?还不是你不许我管教吗?仁山为什么要走,不也是你逼得他?为了几个钱,你把自幼的好朋友得罪了!为了几个钱,你把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以美,逼得走头无路!钱就象是蛆,越多就越叫肉烂得快!你有了钱,可是你丢了儿子,糟蹋了儿女,得罪了朋友,这不比国法厉害吗?你想想,你细细的想! 乔绅(想了一会儿)仁山真走啦! 乔妻咱们的儿子走啦! 乔绅他说我什么来的? 乔妻他说,为你去赎罪! 乔绅赎罪? 乔妻你发财,他去打仗!得胜回来,他好挺着胸口活着;他死了,你的钱并没弄脏了“他”的血! 乔绅我会把他弄回来,我只剩这么一个儿子! 乔妻我的眼泪都没能教他回心转意,你的钱就更没用了!他临走的时候,不许我哭,他说,我得留着眼泪滴在你的心上!仁山的爸爸,媳妇疯了,女儿坏了,只剩下我是你的老伴儿,你应当听我的话啦吧? 乔绅就剩下咱们俩了? 乔妻你看看哪,这么大的地方,还有谁是你的亲人?咱们回家吧!给仁山写信,告诉他咱们不再弄钱了,教他安心的作事,写信告诉以美,咱们不再弄钱了,欢迎她和吕大哥回来!你看怎样? 乔绅走!回家!妈妈,我搀着你! 乔妻等一等媳妇吧!(遥望)她来了!看她走得多么快!她会好了的!你可千万别再骂她,她是个好孩子!媳妇!来呀!我在这儿等你哪! 李颜(跑来)妈,船早开了,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一对白鸟儿在江上飞!我想呀,德山仁山哥儿两个就是一对白鸟儿,飞出去了,飞出去了! 乔妻孩子!跟妈妈回家吧? 李颜我不回家!我要在这儿坐着,日夜给仁山祷告:身体好好的,多杀几个日本鬼子!多喒我看见了他回来了,得胜回来了,我就跪在江边迎接他,捧一把江里的清水洗去他脚上的尘土;用野花编成一个花圈儿,戴在他的头上!然后,我拉着他,绕遍了全城,到家门口,我要放十万头爆竹,才许他进到屋里去!(拍掌)多么好呵!多么好!妈,您回去吧!教爸爸搀着您!我在这里等着二弟得胜回来! 乔绅媳妇,走,跟我们回家! 乔妻你爸爸说了,以后咱们好好的过日子,不再作生意了! 李颜您先走吧!我得在这里等他!要不然,教他知道了,他会生气,说:“你看,大嫂老教我出来报仇;我出来了,大嫂可是把我忘了,一点也不关心我!”那岂不糟了吗? 乔妻那么,我先走了?你待一会就回来呵! 李颜好,您走吧!爸爸,好好的搀着妈妈! 乔绅唉!(搀老妻下) 李颜(坐下,面江呆视) 船夫(在幕后合唱) 抗战,摇船,摇船,抗战。 同舟共济,齐心向前。 前方流血,后方流汗。 摇船,抗战,抗战,摇船。 说什么风波, 说什么危险! 掌稳了舵, 扯好了帆, 同心同德, 不惜血汗, 渡过了险滩, 花明柳暗, 尽是浩浩的平川! 抗战,摇船,摇船,抗战,弟兄们,齐心向前! (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