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好人(快穿)》 1 楔子 晏淮是快穿局的十佳员工,常年霸榜第一,最后在主神之争中立下大功,提前退休,与老婆美美过日子。 谁知某天醒来,他亲亲老婆不见了,豪华大别墅,沙滩、海浪都不见了。 “系统!给我个解释。” 系统:“宿主,请看vcr。” 画面中,顶着晏淮壳子的男人欺善怕恶,坏事做尽。 晏淮震惊,晏淮冷静:“这不是我。” 系统沉默,系统提醒:“宿主,你的尾指…” 晏淮抬起手,他左手尾指不同于其他指头,而是一截冰冷的机械,那是当年主神争夺战中失去的,他并未在意。 眼前的画面还在转动,晏淮心里生出猜测,“你不会说这玩意儿是我尾指造的吧?!” 系统叹道:“是的。ca势力毁灭前,通过你的尾指克隆出了一个你,并植入糟糕的秉性投入小世界,你们之间的确存在关联。如果不阻止,一切恶性因果都反噬你身,它再趁机吞噬你。” 而晏淮是仅次现任主神的能者,如果不妥善处理,刚刚平稳的快穿局又会陷入争斗。 晏淮听完深吸一口气,怒竖中指,想到什么又失落的垂下头,“我知道了,你跟小翎说一声,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嘟嘟囔囔,“你们也太没人性了,都不让我跟老婆告别,她该多担心啊。” 系统的数据迟疑一瞬,最后又恢复静默,提醒晏淮:“宿主,你进入小世界后会失去现在的记忆。” “知道了。”而后晏淮身体失去重心,全事不知了。 《我是个好人(快穿)》1 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01 朗月当空,京城的街道仍然人来人往,车马不断。状元夸街的热闹和喜庆还留有余温。 酒楼雅间里,一群人推杯换盏,恭维着上首的俊美青年,他一身宝蓝色圆领袍,戴玉冠,四角的灯火映出他的芙蓉面,隐蕴玉质光辉。 若非知晓这人秉性,众人真要被这上等皮囊哄了去。他们不经意交换一个眼色,一名白衣男子举着酒杯上前,“晏贤弟,往后咱们都要靠你照拂了。来来来,哥哥敬你。” 青年爽快接过,满饮此杯,还不等众人再说几句好听话,就见青年直愣愣倒下,两眼闭死了。 屋内倏地一静,下一刻如沸水翻涌,众人争抢着上前,他们拍打晏淮的脸,掐晏淮的人中,按晏淮的虎口,一声比一声惊慌:“晏贤弟,晏贤弟!” 晏淮毫无反应。 众人骇的酒醒了大半,四五个人合力把晏淮抬去医馆,一路上众人将脱罪的说辞和事后赔偿都想了好几个来回。 然而他们刚把人抬进医馆,方才昏的跟死猪一般的青年悠悠醒了,他揉着眼咕哝:“你们干嘛呢。” 时志简直想爆粗口,他压着气问:“晏贤弟,你没事了?” 晏淮刚想说没事,话到嘴边变成:“脑袋疼,心口堵。” 他扶着腰,眉头紧蹙:“腰子也痛,膝盖骨没劲。” “怎么会呢?”时志不信。 晏淮看着围在他身边的男人,又看看被堵在人群后的大夫,恍然大悟,“原来我是被你们打的。老大夫快帮我报官啊。” 时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昏古去,“谁他娘打你了,你自己喝完酒就昏倒了。” 其他人连连附和,“对对,你自己喝酒昏倒,跟我们没关系。” 晏淮摩挲下巴沉思,时志烦躁的摆了摆手,“没事就回家吧,兴致都被你败光了。” 他转身往外走,却见晏淮以拳击掌,“我知道了,我喝醉后你们打我了。我要去告你们。” 时志闻言摔了一个大跟头,地面骨碌碌滚出两个大门牙。 “时哥?时哥!”一群人赶紧把时志扶起来。 老大夫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坐在一旁看热闹。药童紧张的攥着手,思考双方打起来,他是去报官还是先护着老大夫。 时志顶着一嘴血,凶狠回望,晏淮缩了缩脖子,像个小媳妇似的弱声弱气道:“你看你看,你还瞪我。” 他环视四周,敌我力量悬殊,他瘪瘪嘴:“算了,你们人多欺负我人少,我这回吃个闷亏,你们走吧,不然我真报官了。” “你——”众人将时志连拉带拽,唯恐再耗下去,他们真的忍不住动手打人了。晏淮这嘴也太欠了。 时志等人离开后,老大夫望向晏淮:“小兄弟要不要让老朽把把脉。” 晏淮咂咂嘴,一嘴的酒气,“我哪哪都不舒服,你给我碗绿豆汤呗,说不定喝完我就好了。” 老大夫示意药童去后院取,不一会儿药童就跑回来,晏淮捧着一大碗绿豆汤喝了个干净,他抹抹嘴,笑嘻嘻道过谢就往外走了。 药童惊疑:“这就没事了?” 晏淮:“对呀。” 药童围着晏淮转了一圈,看晏淮双眼明亮,忍不住嘀咕:“如果没有绿豆汤呢?” “没有就没有咯。”晏淮走到门口时,扭身朝老大夫挥手:“老头儿再见。” 药童气的瞪圆眼,“真无礼,亏我们还给他绿豆汤,敢情是个吃白食的。” 老大夫笑道:“人家给咱们看了个乐子,一碗绿豆汤不亏。” 药童哼哼。 那厢晏淮在街上溜达,脑子里回忆过往,他出生在北方一个村落,有一个小两岁的妹妹,家里靠种地为生,偶尔去山里捉个荤。 他七岁那年,村里来了三个难民,他跑去看热闹,结果见到他妹妹拿着家里的饼救人,气的他当场抢走饼,还准备给他妹一个大逼兜。结果同村大姨手比他快,先给了他一个大逼兜,把饼还给难民。 仨难民是母子,妇人姓刘,从鲁地逃难来的,村里看他们可怜,就把人收留了。 因为一饼之恩,刘氏娘仨对他妹十分亲近,一来二去,刘氏的小儿子宁荣跟他妹妹好上了,要不是看那小子会念书,他早就挥舞大棒拆鸳鸯了。 事实证明他眼光不错,宁荣一路科考,年仅二十三就考上了进士。晏淮想要宁荣当官带来的好处,靠着一张嘴忽悠刘氏和大儿子留在老家,晏家一家人跟着宁荣进京。 晏淮在住处外站定,再次肯定自己的聪慧,就是这过去怎么跟看戏似的,忒不真实。 他挠挠头,把这茬抛过,抬手敲门。 晏母把他迎进屋,嗅到他身上酒味,动作顿了顿。小心觑了一眼东厢房。 晏淮不以为意,简单洗漱后就回西厢房睡了,只是睡的不太安稳,晕晕乎乎梦见自己听说进士还要入庶常馆待三年,不但没有月银,还得往里搭钱。 他死活不同意,逼着宁荣去户部谋个差事,隔三差五拿着宁荣的钱去外面潇洒,他妹妹每次帮他收拾烂摊子,对宁荣赔礼哄劝,又拿肚里孩子说情。 可惜他妹妹怀了四个,没一个顺利生下来,而他私受贿赂,害的宁荣锒铛入狱,两家人悉数被流放,他也自作自受死在流放路上。 可怜了刘氏母子和晏小妹。 晏淮翻了个身,将乱七八糟的梦境挥开,终于能安心睡下了。 他一觉到大天亮,打着哈欠往外走,晏小妹正在院里缝衣裳,她的腹部微微凸起,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 晏父晏母出门买菜,实则遛弯。 “小荣儿呢。”晏淮一边朝厨房走,一边随口问。 晏小妹嘴角抽抽,无奈道:“哥,阿荣他已经是进士了,你别这么叫他。” “喔?”晏淮倚着厨房门喝粥,挑眉道:“那叫什么?宁大人?” 晏小妹梗住,这还不如叫“小荣儿”呢。 晏淮几口喝了粥,碗随手往锅里一丢,走到晏小妹跟前站,拿起篓子里的小衣,用手比划:“还没我巴掌大。” 晏小妹噗嗤笑出声,“刚生下来的孩子本来就小。” “行叭,反正孩子你生的,你说了算。”晏淮在家里待的无聊,几个屋子逛了一圈,最后看见铁锅里的脏碗,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洗了。 晏小妹听见动静,走过来一看都惊呆了,“哥你怎么在洗碗啊?” “那搁半天不见你洗啊。”晏淮擦擦手,扶着晏小妹往外走。晏小妹还仰着小脸解释:“我想把裤脚缝好就去洗的。” “嗯嗯嗯。”晏淮敷衍她,扶着晏小妹坐下,他就径直出了院门。 3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02 这会子还不算热,晏淮买了三文钱炒蚕豆,边走边往嘴里扔,嚼的嘎嘣响,惹的来往孩童频频看来。 晏淮驻足,对街边一个六七岁的小屁孩儿抛了抛手里的蚕豆,“想吃?” 小屁孩儿用力点头,期待的望着晏淮。 晏淮把蚕豆丢嘴里,龇牙乐:“想得美。” 小屁孩儿震惊,茫然,随后嘴巴一张“哇”地哭了。 几步开外猪肉摊上忙活的屠户立刻甩着膀子跑来,“咋了,哪个龟孙欺负我儿?” 小屁孩儿朝晏淮方才停留的地方指去,空空如也,哪还有人。 长街尽头,晏淮抚着心口喘气,暗道小东西不讲武德,干不过他就喊大人,还好他机灵溜了。 晏淮忍不住夸赞自己,重新昂起他的头,这次是他大意,若是下次,他一定…… “晏贤弟!”兜头一声炸响,晏淮惊魂望去,顿时被两颗金灿灿的大门牙闪了眼,他眨眨眼,“时志?” “是我。”时志刚刚补好牙,撞见晏淮鬼鬼祟祟躲在墙角,昨日摔牙之恨涌上心头。 他笑着搂过晏淮,“羡慕为兄的金牙吗,你想不想要?” 晏淮眼睛一亮,“你要掰下来送我?” 脏话涌到嘴边,时志生生忍住:“你想得美。” 晏淮:“那你说个屁。” 时志嘿嘿笑:“我这金牙不能送给贤弟,但是为兄可以给贤弟指一条财路,保管你抱得金元宝。” 半个时辰后,两人进入北门一家中等规模的赌庄,至晌午,晏淮揣着鼓鼓的钱袋子出来。 之后日子,时志经常来寻他,十次有五次晏淮会应。 他在外面吃了酒,回家时会带些吃的,不拘是蜜炙肉糟羊蹄,或是各种香饮子。 晏小妹十分钟爱这类吃食,晏老娘看着女儿大快朵颐,忍不住道:“怀的小子吧,真能吃。” 晏小妹面上一红,刚夹的一块猪肉头默默放下了,晏淮端着碗糖水鸡蛋进花厅,“怀小子好,你多生几个小子把小荣儿栓住,咱家往后富贵都靠你了。” 晏老娘一想也对,又怂恿女儿多吃点。晏淮向外看了看天色,残阳如血,“算算时间,小荣儿也该回来了。” 但天色黑了也不见宁荣,晏小妹忧心忡忡,她身子愈发重了,挺着大肚子在院门张望,若非晏淮拦着,她定是要去巷口等。 幸而一刻钟后,巷子里摇摇晃晃迎来一盏红灯笼,宁荣向同僚告别后下了马车。 他家底薄根基浅,在南门租住小院后囊中发紧,正发愁每日如何上值,听闻一名同僚与他住同一条巷子,且家有马车,于是他以每月三百文的价格同乘。 马车往院子深处行去,宁荣搀扶媳妇儿进院,简单用过晚饭后,叫住晏淮:“哥,我有话想同你说。” 晏父晏母对视一眼,晏小妹欲言又止。晏淮倒是大喇喇跟着宁荣进入书房,屋门合上,宁荣看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大舅哥,本就不盛的气势又弱了半截,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哥,你认不认识曦槿坊的黄管事。” 晏淮:“不认识,怎么了?” 宁荣仔细盯着晏淮的眼睛,晏淮不偏不倚回望,少顷宁荣道:“没事。” 然而一个月后,宁荣散值回家,看见自己租住的小院外围了七八个壮汉,左邻右舍也探头探脑。 他心系怀孕的妻子,直接跳下马车冲进人群,“光天化日,安敢强闯民宅!” 黄管事见他来了,眉间带笑:“宁相公来了就好,几个月前晏淮晏小哥用您的玉佩在咱们赌坊抵了五十两银子,如今玉佩归主,恳请您还予五十两银。” 宁荣惊在当场。 黄管事晃了晃手里的玉佩,强调道:“宁相公,这可是你家的传家宝。” 宁荣思绪纷杂的脑子愈发茫然:“什么传家宝?” 他们当年逃难饿的啃树皮掘草根,若真有什么传家宝,早当了活命,何至那般田地。 宁荣矢口否认,黄管事也沉了脸,一道跟来的时志心慌不已。但随后想着晏淮借钱时他也在场,又稍微松了口气。 院里双方僵持着,晏小妹捧着大肚子有些受不住了,此时晏淮啃着烧饼满嘴油光的回来了。 时志立刻迎上去:“晏贤弟,你说你是不是借了曦槿坊的黄管事五十两?” 众人都盯着晏淮,小院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晏淮扫了一眼黄管事,摇头:“没有啊。” 晏家人和宁荣:悬着的心放下了。 黄管事等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时志崩溃,他把着晏淮双肩猛摇:“晏淮,你怎么能说谎,我亲眼看见你借钱的,我就是人证。” 晏老娘眼珠子一转,躺地大哭:“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没做过的事栽咱们头上啊,活不下去了,老百姓活不下去了。” 晏父吹胡子瞪眼,把着黄管事的手往外拽,“咱们去官府说道,嘴皮子一碰就说我们欠你钱,简直没天理。” “还有那劳什子玉佩,一颗破石头也充我女婿家的传家宝,疯了吧你…” 晏家闹成了一团,黄管事脑瓜子嗡嗡,“够了!” 他甩开晏父的手,看着抵死不认的晏淮,又看向镇定自若的宁荣(大雾),他怒极反笑,“宁相公真是好手段,老朽一群人被你耍的团团转,这次是老朽栽了。但日子还长,宁相公,咱们走着瞧。” 宁荣一头雾水,他什么都未作,对他放甚狠话。 黄管事带走绝望的时志,小院又恢复平静,晏老娘起身拍拍灰尘,眼角不见一滴泪。 院门处的晏父顺势关上院门,隔绝左邻右舍的目光。然后朝晏淮伸手:“钱呢?” “没有。”晏淮啃着烧饼嚼嚼嚼。 晏老娘上前:“烧饼呢?” “只买了一个。”晏淮继续嚼嚼嚼。 晏家双亲:“不孝子。” 宁荣:……… 忽然晏小妹惊叫,她的裙摆见红了,宁荣又慌又无措,被晏淮一巴掌呼脑门上:“愣着干嘛,送你娘子去医馆啊。这条街出去左拐三里,再倒右二里,有座同心堂,里面的老头人不错。” “还有,你同僚的马车停在外面没走。” 宁荣的同僚:……… 宁荣顿时回过神来,抱着晏小妹上了同僚的车赶往医馆,晏淮回屋拿上钱袋子同晏家双亲慢悠悠跟上。 医馆这会子没多少人,药童都松懈了,倏地一群人呜啦啦闯进来,宁荣急道:“大夫救命啊,我娘子见红了。” 老大夫顿时迎上去,一番号脉落针,扭头吩咐药童熬参汤,又令一名药童去请就近的接生婆。 “不用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晏淮和晏老娘带着接生婆进来,独不见晏父人影。 不过此时众人注意力都在晏小妹身上,她被抬去内室,晏老娘跟进去看顾。 众人等在外间,晏小妹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宁荣握着拳都快急哭了。 同僚有些意外,宁荣竟然这般紧张发妻。 临近宵禁时分,晏小妹的叫声陡然拔高又没了动静,取而代之是两道婴啼。 接生婆抱着孩子出来对宁荣道贺:“恭喜宁相公,贺喜宁相公,喜得一双麒麟儿。” 宁荣却问:“我娘子呢?” 接生婆一愣,“小娘子太过疲惫,昏睡过去了。” 宁荣一头奔向内室,接生婆看的目瞪口呆。 晏淮翻了个白眼,对接生婆道:“孩子给我。” 晏父不知何时出现,肉痛的给接生婆拿了两吊子钱并一篮子鸡蛋。接生婆顿时喜笑颜开,不枉费她累了一大晚上,拿上钱和鸡蛋高高兴兴离去了。 晏父给宁荣的同僚也送了一篮子喜蛋,并一篮子羊肉馒头,“今晚麻烦相公了。” “伯父客气。”同僚将羊肉馒头分与车夫与小厮,他独自提着喜蛋,见晏父又在酬谢医馆众人,心道宁荣的岳家还不算太糟糕,只是妻子一家人跟着女婿,总归不大讲究。 适时又听见晏淮抱着孩子在旁边嘀嘀咕咕,“七个月就急吼吼出来了,还赶在大晚上,一点都不懂事。我看你们一个叫宁宵一个叫宁禁好了,刚好凑个宵禁。” 宁荣的同僚:……… 因顾及晏小妹身体,众人在医馆后院凑合了一晚,次日宁荣去翰林院当值,晏家人在医馆守着,下午确定晏小妹没有大碍,晏家人才把晏小妹从医馆带回住处。 晏淮刚把两个小子放他们娘身边,谁知落地惊雷,屋顶都要被两个崽子的哭声掀翻。 晏淮麻溜跑了,他昨晚抱了两个小崽子一宿,铁打的也撑不住。 他回屋补觉,梦里全是孩子哭声,晏淮疲惫的睁开眼,耳边再次传来孩子哭声。 他有气无力的走出屋:“又怎么了……” “饿了呗。”晏老娘端着米汤从他身边经过,送去东厢房,果然没一会儿孩子的哭声止了。 4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03 晏小妹生孩子时不足月,是以奶水不足,只能辅以米汤喂养两个孩子。 这也算不得大事…才怪。 两个小子虽是早产儿,嗓门却亮,以一个半时辰为间断,每一次饥饿的哭嚎都是对生命的呐喊,都是歇斯底里的求生。 白日里尚且能应对,夜晚却是令人苦不堪言,晏淮再好的睡眠也抵不过魔音贯耳,更遑论与孩子同一个屋的晏小妹和宁荣。 晚上睡不好,晏小妹本就不足的奶水更少,只能给孩子喂米汤,小崽子尿一泡就没了,饿的更快嚎的更凶,简直恶性循环。 短短半个月,晏小妹崩溃了,宁荣憔悴了,晏父晏老娘借口贴补家用去外面找了份工,月银多寡不在意,包吃包住就行。 晏淮也打算溜,这日他等宁荣散值回家,张口就道:“妹夫啊,我知道你独自打拼不容易,我…” 宁荣抬起沉重的眼皮,露出无神双目,动了动嘴唇,大舅哥的话他一字都没听进耳中。 “事情就这么定了,我走了。”晏淮怜悯的拍拍宁荣的肩,抬脚朝外去,谁知他刚行至院门,身后传来沉闷声。 晏淮回首:“!!!” “小荣儿?!”晏淮揽过昏迷的宁荣,拍脸掐人中:“喂!小荣儿,妹夫,冤大头你醒醒啊。” “哥,相公怎么了?”晏小妹强撑着身体从东厢房出来,被晏淮喝回:“你老实在屋里躺着,我送小荣儿去医馆。” 他将宁荣扛到肩头奔出巷,左拐三里,再倒右二里,冲进同心堂:“老头救…救命,救救我妹夫,他快死了。” 老大夫给宁荣切脉观色,晏淮在旁边焦急,“老头儿你要尽全力啊,我就这么一个出息妹夫,他死了我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没指望了。” 药童差点忍不住啐他一口,什么人呐,这个时候还只想着自己。 老大夫睨他一眼,“宁相公形体消瘦,面无血色,乃劳损。所谓劳过气耗,伤脏腑精气,亏心血,若不好生调养…” 晏淮忙问:“会怎么样?”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摇头道:“恐时日无多矣。” “什么?”晏淮看向昏迷的宁荣,断然拒绝:“不行。” 老大夫也不多言,静默旁观。只见晏淮一张俊美的脸几度换了神情,最后一脸决然。 老大夫给宁荣施针,开了副安神滋补方子,捡了药让晏淮把人带回去。 他们离开后,一旁的中年大夫过来,“白大夫,我方才瞄了一眼,那只是寻常食补方子,您怎么……” 白大夫望向青年远去的背影,笑而不语。 晏淮在路上叫了一辆骡车,把宁荣放上去,又去晏父晏老娘上工的布庄把人逮回家。 晏父看着车内昏死的女婿,仅有的一点良心微微作痛。 等他们回到家,天色已经黑透了,众人简单用了晚饭,晏淮当着众人面宣布,为了妹夫的身体,为了晏家将来的大富大贵,以后由晏父晏老娘把孩子带回正屋照顾。 晏父刚要点头,却愣住:“怎么是我跟你娘照顾?” 晏淮反问:“难道让我一个勇猛强干的好男儿去奶孩子?” 晏父噎住。 但这个举措并没有多大改善,婴儿尖利的嗓音极具穿透性,非是几块木板能隔绝。 不止一家人受摧残,左邻右舍也开始敲门,委婉抱怨。晏老娘不耐烦:“那怎么办,把孩子掐死就不哭了。” 左邻右舍惊惧,纷纷摆手离去。这么造大孽的事,单是嘴上说说都是一种罪恶。 晏老娘没好气的关上院门,骂骂咧咧,“一个个嫌这嫌那,有本事把孩子接走照顾,大了再还我们。” “你也不怕孩子被拐了。”晏淮提醒他娘:“小荣儿指定跟你闹。” 晏老娘住了嘴,她也就过嘴瘾。然后警惕的往东厢房瞧了一眼,见没动静才放了心。 晏淮不理会晏老娘,跟晏父商量去外面买一头母羊。 羊奶比米汤扛饿,两个小崽子应该不会闹的太频繁了。 晏父点头附和,十分认同,但是:“钱呢?” 当初为了能跟着宁荣一起上京,晏家在村里仅有的三亩地给刘氏拿去种,剩下的锅碗瓢盆加一起也凑不足五两银子,上京路上早嚯嚯没了。 晏父与儿子对视,晏淮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元宝扔给他,整整十两。 晏父笑眯了眼,“好小子。” 晏父拿上钱出门,晌午时候他牵着一头刚下过崽的母羊回来,晏淮依在厨房门啃鸡脖,使唤他爹:“等会儿你在院里给母羊搭个棚。” 晏父瞪他,“不兴你爹歇口气啊。” 晏淮:“喔。” 晏父进厨房找鸡肉,发现锅里只剩一个鸡屁股,“肉呢?” 晏淮把鸡骨头嚼的咔吧响,含糊道:“进小妹肚子里了。娘都只捞到一对鸡爪。” “小妹一个人吃一只鸡?!”晏父很难接受。 晏淮闻言,少见的叹了一声:“爹啊,小妹如果没了,妹夫另娶一个,咱们同样也沾不到妹夫几分光了。” 晏父默了默,还是忍不住嘟囔:“那也不能全紧着小妹。” 晏淮不走心的安抚:“小妹现在坐月子,你就让让她。回头你躺床上,我也叫小妹让让你。” 晏父刚要应下,听闻后两句,一个暴栗敲儿子脑门…没敲着。 晏淮闪到几步外:“你看你看,说两句你就急。” “你这臭小子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他躺床上了?搁这儿咒他呢。他脱了鞋追着晏淮打,又听晏淮道:“你再磨蹭,鸡屁股都凉了。” 晏父不甘不愿收了手,午后他在小厨房外搭了个草棚,给母羊遮风挡雨。 晏淮让他去挤一碗羊奶,晏父撂挑子走人了。 晏淮对出屋看动静的晏小妹道:“爹就是靠不住,还是哥好吧。” 晏小妹实在没法儿昧着良心应。 晏淮给母羊喂了一捧熟花生米拉近关系,又顺了顺毛,洗干净手开始挤奶。 他从生疏到上手不过一盏茶时间,晏老娘也磕着瓜子凑过来看稀罕,还想尝一口。 “我都还没尝呢?”晏淮哼哼,他把羊奶加热,单独盛一个小碗尝了尝,评价:“不好喝。” 晏老娘不信邪,也尝了一口,不吱声了。 晏淮逗妹妹:“你尝尝不?” 晏小妹摇头笑,低眉垂首间,婉约的像一朵洁白的玉兰,委实不像北方姑娘。 适时东厢房传来哭声,晏淮和晏老娘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喂奶,羊奶温热,两个小崽子吃的津津有味。吃饱喝足又哼唧睡下了。 晏淮来回打量,“这么丁点儿大,怎么那么折腾人,也不知道随了谁。” 晏小妹偷偷瞄了一眼晏淮,又飞快收回目光。 有了羊奶,众人都以为能歇口气,然而夜深人静时分,寂静小院再次传来熟悉的哭声。 晏家人:……… 晏淮静坐片刻,披上衣裳出门,将井里的羊奶提上来,进厨房加热,抱起小崽子喂奶哄睡。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晏父偷偷把另一个外孙塞儿子屋里,然后麻溜关上正屋门。晏淮气的咬空气。 晏小妹弱弱道:“哥,要不你把孩子给我吧。” “不用。”晏淮提着五更鸡和羊奶回屋,关门,一气呵成。 宁荣有点担心儿子,但在此之前,他和娘子太需要一个完整的觉了。 后半夜两个崽子哼哼着要醒,晏淮提前惊醒,将羊奶搁在窗下炉子上加热,同时给小崽子换尿布,随后抱起这个崽摇一摇喂两勺奶,放下后又抱起另一个崽同样操作,一通下来,晏淮也累的够呛,抱着外甥躺回床上睡死了。 等他醒来已经日上高空,小院清幽,晏老娘给他端来清粥小菜,晏淮挑眉:“步华街买的吧。” 晏老娘嘿嘿笑,“你爹去买的。” 晏父把羊喂了,羊屎铲了,晏老娘把脏衣裳洗了,家里打扫了。 晏淮眯眼:“你们什么时候转性了?” “我们一直都这样啊。”晏老娘提着篮子出去买菜,晏父给她帮忙。 晏淮看着院门合上,神情一变,“坏了。” 他刚抬脚,西厢房传来哭声。 两个小崽子醒了。 晏淮把孩子塞给晏小妹,果然小崽子吃饱后安静又乖巧。如果不是拉了他一身的话… 同一时间,翰林院的兰侍读把宁荣叫去公房,他上下打量宁荣的面色:“你不必这般委曲求全。” 宁荣茫然。 兰侍读叹声。 前些日子曦槿坊的管事大闹宁荣住处,惊的宁荣的娘子早产,如今又在翰林院对宁荣百般磋磨。如此明显针对,背后之人是跋扈无知,还是自负一手遮天。 历届进士,南方学子素来占比颇重,尤以今科进士中,南方学子占九成,仅有一成北方学子。 天子有意平衡南北势力,偏有人反其道行之。如此张狂,朝堂恐又起波澜。 兰侍读打发宁荣出去,当日宁荣听闻总寻他做事的一位教习被调离翰林院。 交好的同僚都来恭贺,宁荣疑惑,“何喜之有?” 与宁荣同住一条巷的王庶吉士道:“宵小鼠辈除之,于我等快事。” 进士通过朝考入庶常馆,仍要继续进学。今上之前多由礼部、吏部侍郎担任讲师,然师生相连,结党营私。今上继位后更改规制,由翰林院学士充任讲师,设大小教习数人。 宁荣每日学习之余还誊抄大量无用卷宗,不过半月,叫宁荣形体清减,精疲力竭。分明是害宁荣性命。 宁荣听完缘由大惊失色,赶紧说与旁人无关,是家中孩儿闹人才如此。他晚上睡不得整觉,整个人才浑噩不已。 只宁荣一副被吸干阳气的模样,毫无说服力。 旁人感慨:“宁兄仁善,然以直报怨,何以报德。” 话虽如此,众人心中对宁荣的宽厚又十分受用,欲与其深交,庶常馆中仅有的几个出身北地的庶吉士更是隐隐以宁荣为首。 5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04 众人有意跟宁荣拉近关系,道宁荣得双子乃吉兆,笑哄宁荣办一场满月酒。 宁荣面上不显的将此事揭过,心里却有些发愁。 傍晚他回到住处,晏老娘在厨房忙活,晏父在小厨房外剥花生米,剥一管花生,碗里一颗,嘴里一颗,脚边的花生壳落了一堆,碗里才小半花生米。 宁荣嘴角抽抽。 “女婿回来啦。”晏父咧着嘴跟他打招呼,“小妹和孩子在屋里。” 宁荣点点头,朝东厢房去。晏小妹正在困觉,旁边摇篮里的两个孩子醒了,小嘴吐着泡泡,难得没有闹腾。 “算你们有良心。”宁荣怜爱的点点儿子的小脸,用方帕小心擦拭儿子的口水,听见身后动静。 晏小妹醒了,撑着身子欲坐起身,宁荣赶紧扶她:“是我吵着你了?” 晏小妹摇头,“我从晌午睡到现在,睡饱了。”她抚过丈夫削瘦的脸,心疼道,“我还能歇息,相公晚上歇不好,白日又当值,一点休息都不得。” 她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宁荣捧住她的手柔声安抚,又说起自己在庶常馆的事,见娘子愈发心疼,赶紧切换话题:“同僚说我得了一双麟儿,都希望我办一场满月酒。” 屋内寂静,晏小妹抿了抿唇,迟疑道:“大概要多少银子。” “咱们还剩多少银子?”宁荣去墙角挖出一个布包,本不抱期望,然而拿到手顿了顿,打开一看,银子闪着淡淡的光辉,整整二十两。 这怎么可能? 晏小妹也愣住,夫妻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没给哥钱?” 两人齐齐摇头。 有些事经不得琢磨,宁荣细细算来,从娘子早产去医馆救治,买母山羊,还有这大半月的日常开销…… 这些钱从哪儿来的? 夫妻俩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恰逢晏淮从外面回来,宁荣立刻迎出去,高声唤:“哥!” 晏父手腕一颤,手中的花生米落地,晏老娘也举着锅铲奔出厨房。 晏淮不以为意的掏耳朵,“嚷嚷什么,我又没聋。” 宁荣声音弱下去,“有事…” 两人进入书房,宁荣将自己心中疑惑道来,不禁屏住呼吸,等一个答案。 “这事啊…”晏淮没骨头似的瘫在宽椅上,随口哼哼:“一个傻子给的。” 宁荣急切上前:“给你五十两是不是。” 晏淮嘻嘻笑,“对呀。” 宁荣气了个倒仰,把着晏淮双肩,隐隐崩溃:“你之前不是说你不认识曦槿坊的黄管事,你没向他借钱吗?!” 晏淮不高兴推开他,昂首道:“我本来就不认识。” 宁荣彻底崩溃:“那你说五十两谁给的!”事到如今还要抵赖吗! 晏淮理所当然道:“日木坊的管事给的。” “什么日木…”宁荣反应过来,晏淮大字不识几个。“曦槿坊”三个字,晏淮只认半边。 宁荣一股火升到半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脑子眩晕几乎站不住,摸索着在晏淮身边坐下。 他声音发紧,询问晏淮借钱始末。 晏淮随便回忆了一下:“姓时的带我去赌庄,我钱赌没了,他就带我去二楼找管事借钱。然后他们让我写借据,我不会写。他们让我留个抵押物,我身上就一块玉佩,就抵给他们了。” “那怎么就成我家的传家玉佩了?!”宁荣破声。 “提身价呗,多新鲜呐。”晏淮打了个哈欠,瘫在宽椅上好舒服,他想睡觉。 宁荣一阵恍惚,他自念书以来,克己守礼,从未做过亏心事。 这笔坑来的钱,他不能要。 宁荣拽着晏淮起身:“剩下的钱呢?” 晏淮警惕:“作什么!” “我要把钱还回去。”宁荣咬牙道,他想起当日对黄管事的矢口否认,脸都发烫。 晏淮不干:“我凭本事借的,凭什么还。”他把宁荣推了个屁股墩儿往外跑,宁荣赶紧跟上。 西厢房内,晏淮找到自己藏起来的钱开溜,被宁荣堵个正着。 他劈手夺过,低头一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只剩三十两了。他回东厢房拿上仅有的二十两出门。 晏父晏老娘拦他,宁荣第一次强硬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还请岳父岳母让路。” “那是我的钱。”晏淮气的跺脚,大声纠正他。 宁荣越过晏淮出门,他步子快,晏淮一路跟着他撵,道:“你甭想了,等你到北门,天都黑透了。” 适时一辆牛车经过,宁荣赶紧拦住,晏淮:??? “喂?等等我。”晏淮爬上牛车,半个时辰后,两人抵达曦槿坊,宁荣拿出五十两,道出还钱意图,黄管事脸色铁青。 庶常馆那边刚出事,宁荣便来还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又怎么宁荣了,届时攀扯出主子,引来其他势力狂打。好一招歹毒的连环计。 心念电转,黄管事挤出一抹笑:“宁相公说笑,赌坊拿了玉佩,晏小哥拿钱,银货两讫,又何来还钱之说。” 晏淮抱臂点头:“对的对的,是这样没错。” 宁荣:“可是那玉佩不是……” “没有可是。”黄管事派人将宁晏二人“请”出赌坊,再也不想看到他们。 宁荣抱着银两,神色茫然。 晏淮不高兴:“看吧看吧,就你一天天事多。” 宁荣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想理会大舅哥。 他抱着银两闷头往回走,忽然被人抱住腿:“宁乡公…里相公饶命……” 宁荣惊的汗毛倒竖,差点踹出去。晏淮凑过来,疑惑道:“时志?” “是窝。”男人扒开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张脸,两颗标志性的金牙被人掰了,现在咻咻漏风。 宁荣也认出男人,“是你。” 当日黄管事来小院要钱,时志也在。 时志对着宁荣砰砰磕头,断断续续讲述自从宁荣考上贡士,他们如何步步为营接近晏淮,如何骗晏淮去曦槿坊,同赌坊勾结骗晏淮的钱,引晏淮堕落,从而达到掌控宁荣的目的。 “什么?你们出老千!”晏淮一脚踹过去,宁荣赶紧拦住他,让时志继续说。 时志缩了缩脖子,继续讲述他在晏淮赌输后,如何哄劝晏淮向黄管事借钱。 说晏淮聪明吧,晏淮大字不识几个。说晏淮蠢吧,他死活不在借据上按手印。黄管事和时志没招了,最后才让晏淮以所谓的“宁家传家玉佩”抵押。 实在是晏淮那孙子说的煞有其事,又与时志做了许久的酒肉兄弟,黄管事和时志才大意了。时志想到这,怨恨的剐了晏淮一眼。晏淮比他更凶的瞪回去。 时志老实了。 时志给晏淮做了担保人,结果可想而知。晏淮耍赖不认,黄管事一股气撒时志身上,打瘸了时志一条腿,抄了时志的老窝,逼得时志行乞。 “宁相公,窝错了…”时志不停告饶,恳求宁荣宽恕他,给他一条活路。 时志同黄管事一样,认为宁荣将计就计反制他们。 他走投无路,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放宁荣身上。 宁荣震惊当场,他从来没想过大舅哥荒谬的借钱事后,藏了这么多腌臜和算计。 他脊背发寒,他后腰钝痛,他…… 等会儿,他后腰真的有点痛,宁荣侧首望去,见大舅哥曲指猛戳他后腰。 不等宁荣言语,晏淮跟他咬耳朵,“你怎么想的?” 宁荣被问住:“我……” “你不管他,让他受尽折磨去死?”晏淮想了想,肯定道:“你好毒,我欣赏。” “不…”宁荣让口水呛到,顺了顺气:“哥,我没有那个意思。” 时志闻言,更加用力的扒拉宁荣裤腿,哭的涕泗横流。 宁荣对时志叹气:“我未任官职,如何相帮。” 晏淮摩挲下巴:“你找人给他弄个籍贯,再给他点钱送出京就行了。” 时志这下对晏淮也没了怨恨,朝晏淮猛猛磕头。 宁荣心中五味杂陈,暂时将时志安顿,回去路上愁眉不展。 “哥,我一个庶吉士,找谁给时志弄籍贯。”方才时志满眼希冀的望着他,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哥,哥?”宁荣疑惑张望,晏淮守在熟肉铺前,要了两根卤猪尾。 宁荣无语凝噎,都什么时候了,大舅哥还顾着吃。 晏淮将一根卤猪尾给他,宁荣咽了咽口水,抬手接过。 “你刚才说啥。”晏淮啃着猪尾嚼嚼嚼。 宁荣放下猪尾,“我不知道找谁给时志弄籍贯?” “找你同乡孙常寅啊,他没你厉害,只考了个同进士,后来进户部了。”晏淮继续嚼嚼嚼。 同进士又称如夫人,进翰林院的资格都没有,要么外放县令,要么六部谋事。 宁荣不语,他跟孙常寅并不熟稔。只是同出北地,勉强算一个府的。 “哥,我跟他非亲非故,贸然登门不可啊” 晏淮被他说烦了,一个弹指弹他脑门儿,“你请他吃饭,塞几两银子不就行了。” “不不不,那是行贿。”宁荣脑袋摇成拨浪鼓,他读圣贤书,不能如此。 晏淮劈手夺了他的猪尾,一口咬下:“人家也得请酒打点,你让姓孙的倒贴钱给你办事,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宁荣被堵的哑口无言。 晏淮才不管他,两人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住处,晏父晏老娘看见宁荣肩后沉甸甸的包袱松了口气。 晏淮夺回他的30两,甩给宁荣一个白眼。 宁荣:…… 晏老娘低头看向包袱里剩下的20两,又抬头看向宁荣,惊道:“你们手里只剩20两了?” 宁荣呐呐,含糊应了一声回屋。他的孩子又睡下了,晏小妹坐在床头打络子,见他来温柔的唤他,宁荣紧绷的心神一缓:“娘子。” 他依赖此刻的温暖,静谧,美好。半晌,他将所有事一并道来。 晏小妹几度变了神色,又气又恨,这京中的人实在阴毒。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相公是北地学子而已,视她相公为棋子,随意使用或弃毁。 晏小妹勉强压住心绪,温声宽慰道:“虽然哥行事无赖,但此次也是错有错着,还给咱们提了醒,可见连上天都照拂相公。” 在晏小妹一番安抚下,宁荣心结解开,只是磨蹭在屋里不肯出去,等院里没动静了,他才去洗漱。傍晚时候他对岳父岳母疾言厉色,这会子回想都快臊死了。 晏小妹看破不说破。 小院气氛古怪,直到尖利的哭声强势打破。 晏小妹和宁荣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讪笑:“真哄不住。” 晏淮愤愤接过娃,又赶妹妹妹夫回屋歇息。期间他朝装死的正屋重重冷哼,这才带娃回西厢房,喂奶哄睡。 次日宁荣上值后,晏小妹恳请晏淮给孙常寅带个信儿。 “知道了。”晏淮敷衍应下。 傍晚宁荣借口有事,不与王庶吉士同乘,转而唤了一辆骡车去约定地点会同乡。 6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05 宁荣不太熟练的铺垫,酒过三巡才道出来意,孙常寅意外的爽快,当下就应了。 宁荣顺势拿出五两银子,孙常寅推辞一番收入囊中,待宁荣愈发亲近。饭后双方作别,宁荣还有些恍惚。 他问接他的大舅哥,“这样就成了?” “不然呢。”晏淮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捻着一杯酒喝,美的眯起眼。 两日后,孙常寅事情办妥,宁荣拿着新籍贯,给时志买了基础伤药和用品,并四两碎银送出城。 时志又喜又愧,一时只觉宁荣是世上最宽厚之人,他叫着“活菩萨”砰砰磕头。 宁荣避开他的礼,目送牛车远去,忽听身边道:“谢谢活菩萨。十两银子打水漂咯。” 宁荣气弱:“…哥,咱们还有四十两。” 晏淮斜眼看他:“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唔唔…” “别说了,别说了哥。”宁荣捂着大舅哥的嘴,面色通红。 晏淮抬手拍开他,宁荣作揖告饶,两人回到住处了,宁荣还在说好话。 晏父晏老娘鬼鬼祟祟躲在花厅外,晏淮几步过去将他爹拎出来,晏父晏老娘朝宁荣笑笑,偷偷瞪了晏淮一眼。 宁荣局促的站在厅内,轻声唤人,晏淮重新落座,示意宁荣给他捏肩捶背。 宁荣顿时照做,晏父晏老娘都有点看不下去,对儿子道:“你差不多得了。” 晏淮眉毛一扬,宁荣赶紧道:“岳父岳母,是我自己愿意的。” 晏淮舒坦了,随后想到什么,又哼哼:“别以为你这么讨好我,就指望我出钱给你儿子办满月酒,我告诉你,剩下那30两是我一个人的。” 宁荣连连点头,“我晓得。” 晏父心想你晓得个屁,满月酒一办,宁荣手里那点银子又去一截,又没得个正经进项,往后日子怎么过。 “那不是有礼金吗,小荣儿那些同僚还能空手来啊?”晏淮理直气壮。晏父这才惊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宁荣呐呐:“哥,来的都是庶吉士,手中不宽裕。我想…” 晏淮打断他:“你想什么想,你不要礼金,我两个外甥还不要礼了?” 宁荣在大舅哥的瞪视下,咽下后面的话。 晏淮咂咂嘴:“之前你请孙常寅吃饭那家酒楼还不错,就在那儿办吧,一进一出也能持平。” 晏老娘开口,“不在院里办?” 晏淮嫌弃:“巴掌大的地,多来几个人都没地方坐,京里又讲究什么男女之防,到时候院里来一大群男人,你跟小妹待哪里去?” 晏老娘无话反驳。 晏淮嫌弃的摆摆手,去厨房打水洗漱,又从东厢房抱走两个孩子回屋歇下了。 晏父和晏老娘也回正屋。 宁荣看着空荡荡的花厅揉了一把脸,迎着月光回屋跟娘子商议,晏小妹与他分析:“相公,如果请人来住处,咱们还要去外面赁桌椅茶碗,请专门的厨娘做饭,一通算下来,不比去酒楼便宜,还累得慌。” 酒楼办满月酒,相公的同僚自在,他们也轻省。晏小妹觉得很划算。 宁荣:“只是两个孩子……” 晏小妹道:“到时候让娘早点把孩子抱回来就好。” 宁荣这下无异议了。 他坐在床沿翻看仅剩的十两银子,想到老母,妻儿,未来的日子,心生忐忑:“娘子,我是不是不该帮时志。” 时志是来害他的,是他的敌人,他还给敌人善后。 晏小妹与宁荣一起长大,知晓她相公心软仁善。 她拉过宁荣的手,温柔道:“时志欲害相公不假,但谋害未成,还被哥狠狠坑了一把。最后也是时志告诉相公真相,便算两清了,如今你给他善后,就当是给咱们儿子积福。”顿了顿,晏小妹语调一转轻快:“退一步说,剩下的银子也拿的安心。虽然不是拿在你手里。” 最后一句把宁荣逗笑了:“哥手里的钱可掏不出来。” 他额间一热,晏小妹食指点着他,忍笑道:“哥做梦都想靠着你享富贵,哪舍得你真有难处,上次你昏迷,哥扛着你跑了两条街送医馆去的。他那么懒散一个人,如今都把孩子抱他屋里去了,就为了让你睡整觉,我都是跟着你沾光。” 宁荣觉得哪里不对,但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他挠挠头,有种莫名的骄傲,好像被大舅哥肯定了,又颇感压力,“娘子,如果我以后没有大富大贵怎么办?” 晏小妹莞尔:“总归是比现在好的。” 小两口话完衷肠,感情更甚,相拥着入眠。 西厢房就不同了,一片寂静中,倏地响起哼唧声,晏淮瞬间警醒,点灯煮奶,查尿布。 小崽子裆部干燥,晏淮松口气。他打着哈欠,慢悠悠抱起老大放水,结果刚抱起来腰间一片温热。 晏淮:…… 他低头怒目,昏暗的光线下,老大翕张小嘴,那双黑色的眼珠没有光亮,乌漆漆渗人。 晏淮低声抱怨,给老大换了裤子,又去抱老二,结果老二拉他一身,晏淮都顾不得生气,麻溜换衣,打开屋门把脏衣服扔的远远的。 他气的斥了一句“坏东西”,下一刻屋内传来嘹亮婴啼。 晏淮:?!! 他下意识拿方帕挡老二的嘴,又慌张移开,抱着小崽子走动,嘴里还不忘告饶:“好东西,你是好东西,你顶顶好,我坏,我是坏东西行了吧…” 偏偏老大听见哭声也开始哼哼唧唧,晏淮心头一紧,单手捞起老大,抱着兄弟俩一起哄。 傍晚时分宁荣怎么给晏淮伏低做小,好话说尽,现在晏淮就怎么还给宁荣的俩儿子,还是双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儿报仇,从不隔夜。 须臾羊奶热好,晏淮给两个崽子喂下,抱着哄睡,只觉得筋疲力尽,倒回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后半夜又规律惊醒,直到第二日。 两个小崽子已经抱回他们娘身边,晏淮昨夜换下的脏衣,晏老娘洗了,晏父还给他买了羊肉馒头和豆汁。 晏淮吃的津津有味,完全无视双亲殷切的目光。 对于晏淮手里的30两银子,晏父和晏老娘眼热的很,晏老娘开始打感情牌,述说他们养大晏淮多么不容易,多么辛苦,奈何晏淮不为所动。 晏老娘败退,晏父不死心,“臭小子,你吃香喝辣,一点肉汤都不给你爹娘喝?” 晏淮饮下最后一口豆汁,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睨向晏父:“一只母山羊要10两?” 晏父眼神闪烁,“京里价贵,也…也差不多吧。” 晏淮:“呵呵。” 他伸着懒腰出门溜达了,晏父气的跺脚,“死小子,对自家人也这么精。” 7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06 转眼两个孩子满月,宁荣在酒楼二楼定下雅间,不止与宁荣交好的庶吉士来了,之前跟宁荣打过交道的孙常寅也来了。 雅间内都是道贺声,宁荣将孙常寅介绍给自己的同僚,与谁交谈都带着点他。 宁荣想的纯粹,孙常寅帮过他,又与他同一个府,人待他好,他自然也要待人好。 今日来的都是他熟悉的人,与孙常寅不熟稔,他不可冷落了孙常寅。 众人诧异,孙常寅也受宠若惊,进士与同进士之间隔着颇深的鸿沟,宁荣却以自身化为二者之间的桥梁。 他们聊诗词歌赋,聊策论文章,谁吐锦绣诗词,他都真心实意为谁鼓掌叫好。仿佛今日不是他儿子的满月酒,只是一群志趣相投的文人聚会罢了。 直到雅间内传来啼哭声,众人才响起今日来的目的。 宁荣从晏淮手里接过长子,对众人笑道:“这是我内兄,姓晏,单名一个淮。” 晏淮矜持的点点头,众人夸道:“晏兄弟当真一表人才。” 一般这个时候,晏淮该谦虚表示“兄台谬赞”。但这厮昂着脑袋,坦然受了。 你们夸的对,哥就是这么俊。 气氛有些微妙,宁荣毫无所觉,揉揉自己长子的小脑袋,温声道:“此乃我长子,宁宵。” 王庶吉士:??? 晏淮将二外甥给众人瞧,宁荣笑道:“此乃我次子,宁禁。” 王庶吉士:!!! 合着还真叫“宵禁”啊。晏淮胡闹,怎么宁荣不阻止,还顺着他内兄?! 孙常寅凑过来,朝宁宵露出一个笑,又道:“两位小郎生的俏,我看与荣弟有八分相似。” 短短时间,他对宁荣的称呼已从“宁郎”变为“荣弟”,可见亲近。 众人闻言也仔细对比,神情迟疑,宁家两个小子是生的不错,但孙常寅说的与宁荣八分相似就扯淡了。 “孙相公说的不错,两位小郎的确肖似其父,必然有宁兄一身才华。” “是极是极……”雅间内一片欢笑声,与王庶吉士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他在一旁调整心绪,倏地投来一片阴影,王庶吉士抬眸,对上一张放大的俊脸,骇的他瞳孔猛缩。 晏淮撇嘴:“干嘛这么紧张,我又不吃人。” 王庶吉士一梗,心道你不吃人,你吓人。谁会悄没声靠近,实在无礼。 他脸上的不喜收敛不及,叫晏淮捕捉到了。 “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呢。”晏淮哼了一声抱着孩子走了,与其他人交谈,留王庶吉士在原地又尴尬又无语。 宁荣察觉到这边动静,抱着长子行来,“王兄?” 王庶吉士收敛好情绪,恢复如常,夸赞宁宵乖巧懂事,出来见外人也不怕生,不哭不闹。 宁荣笑容一滞,他家两个小宝不闹才怪,他现在都对婴啼有阴影。 宁荣打哈哈揭过话题,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大笑,人群中他大舅哥跟孙常寅聊的热闹非常,宁荣好奇走过去,晏淮就不吱声了,一双招子滴溜溜乱转。 宁荣心里一咯噔,但对上孙常寅友好的笑容,又稍稍放了心。 宁荣道:“哥,时间不早了,我让伙计上菜。” 晏淮眼睛一亮,“好啊。我把两个小崽…孩儿交给娘。” 他抱着孩子下楼,刚交给马车里的晏老娘,车内就响起尖利哭声。 晏淮不高兴,数落外甥:“之前那么多人吵吵,你俩不哭一声,这会儿小爷要吃席了,你俩死命嚎?缺德不缺德。” “哇啊啊啊啊——” 晏老娘和晏父哄不住,问儿子怎么办。 “我不管,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着我吃喝。”晏淮跳下马车,然而他多走一步,车内的哭声就高一分。他还没有走回酒楼大门,来往的路人隐隐把马车包围了,连车把式也对他们生疑。 晏父面皮一颤,跟上儿子低语,“你快把你外甥哄好,不然被当成人贩子打死都没地儿喊冤。” 晏淮望着灯火通明的酒楼大堂,恨恨磨牙。 他扭身回马车,孩子一接怀里,哭声就止了。 晏淮:……… 此时一队巡逻官兵撩起车帘,沉声问话。晏淮好说歹说,最后把宁荣叫下来佐证才算完事。 “既是误会一场,那兄弟们就走了,打扰宁相公了。”巡逻卫朝宁荣颔首示意,宁荣赶紧拱手回礼。等人走远了,宁荣还道:“京中巡卫真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晏淮看着酒楼大门跃跃欲试,他真饿,想吃席。奈何他一撒手,俩小崽子又嗷嗷哭,晏父和晏老娘不想闹剧重演,狂拉乱拽把儿子架走了。 宁荣回到雅间,将此事当做趣闻说给众人听,回暖气氛,一群人推杯换盏,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那厢晏淮越想越气,车内气氛冷凝。晏父瞅瞅儿子的黑脸,又瞅瞅天真无辜的外孙,仅有的良心冒出头。 小外孙鼻嘎大点,哪经得住他儿子揍。算了算了,他这个老家伙吃点亏。 晏父忍着肉疼,拿私房钱在巷口买了一罐羊杂碎汤并半笼羊肉馒头,晏淮的脸色瞬间转晴。 晏父:糟糕,上当了。 晏淮朝他张嘴:“啊。” 那意思十分明显,快喂我。 他左右手抱娃都没空着,伸长脖子大张嘴,犹如嗷嗷待哺的幼鸟。 晏父面皮颤动,往儿子嘴里塞了个香喷喷的羊肉馒头。 他们回到住处,晏老娘给女儿送吃的,提了提晚上的事,晏小妹饮汤的动作一顿,目光扫过身旁安睡的两个孩子,额头浸出一层细汗。 好险,她哥和两个儿子但凡多待一时半刻,都得露馅了。 因此,除王庶吉士外,宁荣那一帮同僚对晏淮的观感不算好也不算太坏。 晚上宁荣一身酒气回来,眼神却是清明的,窃笑道:“我偷偷往身上倒酒了。” 他又清点今日收到的礼金,“跟哥说的差不多,礼金与咱们定酒楼的花销持平了。” 晏小妹心道,以后这些礼都是要还的,不过也给他们喘息的时间了。 她琢磨出了月子出去找活干,寻常活计是不行的,免得被认出来丢了宁荣的面,她打算女扮男装去书肆寻一份抄书的活儿。 谁知刚透露意思,被晏淮一句话堵回来,“你每日忙活,谁管孩子啊。” 晏小妹飞快看了一眼爹娘,晏老娘挎个空篮子:“家里没菜了,我去买。” 晏父立刻附和:“你娘人老了,腰酸背痛,我去帮帮她。”眨眼间俩人就没了影。 晏小妹就算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爹娘这幅避之不及的态度伤到。 晏淮不给她伤心时间,让晏小妹给他泡茶,翘着二郎腿接过茶碗道,“爹娘靠不住你也别看我,不让你照顾我都不错了,还指望我给你管儿子?” 晏小妹哑口无言,呐呐道:“那该如何?” 她没有把握她哥会拿钱给他们周转,不过是宽宁荣的心。左右宁荣白日当值,她干活贴补家用,宁荣也不会知道。 晏淮放下茶碗,嫌弃道,“傻蛋儿,你笔杆子舞的飞起,也赚不了几个钱。” 晏小妹闻言头更低,她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她能怎么办?她…… “!!!你怎么也哭。”晏淮掰起妹妹的脑袋给她擦泪,结果眼泪越擦越多,晏淮虚张声势,“你再哭,我要生气了嗷。” 晏小妹泪眼婆娑。 晏淮挠挠脸,道:“孙常寅他上峰的媳妇儿是南边人,最喜个大多汁的枇杷,你给人提一篮子去。” “可是哥,现在入秋了,没有枇杷了…没有……”晏小妹眼里的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哥还在作弄她。 晏淮:“停停停,你别哭。” 晏小妹哭声不断,晏淮止不住,只能进屋抱上两个孩子,嘴里叼着幕篱,带妹妹出门找枇杷。 路上晏淮叫了一辆牛车,他很是嫌弃,“家里没个马车,真不方便。” 晏小妹郁郁,他们维持现状都很难了。她眼泪砸落,怀里的老二似有所感,“哇”的哭出声。 晏小妹还来不及哄,晏淮就把老二抱过去,摇晃几下后小孩儿安安稳稳待他怀里睡过去。 晏小妹惊讶:“哥…” “别吵吵。”晏淮晃晃老大,要转醒的小子又睡熟了。他舒出口气,用气音道:“你儿子真烦人。” 晏小妹妹愣愣点头,又立刻摇头。晏淮见状哼哼。 牛车一路向东,最后在一家平平无奇的茶肆停下,晏淮大喇喇抱着孩子进铺,点了一个雅间,随后让伙计请来掌柜。 “喏,这位娘子的夫君就是翰林院的,你跟她说罢。” 掌柜拱手行礼,晏小妹抬手要扶,被晏淮一个眼神瞪回去。 掌柜十分热情,不但请他们饮茶,听晏淮说出来意,立刻让人提了两篮子新鲜枇杷上来,若非晏淮强硬给钱,掌柜还要白送。 他们乘坐牛车离开时,晏小妹都是恍惚的。 茶铺伙计看着远去的牛车,啧啧称奇,“这京里人真够谨慎的,连那么小的孩子都搬出来掩人耳目。” 掌柜睨他一眼,伙计瞬时闭嘴。 晏淮带妹妹回到住处,遇见被关在院外的晏家老两口,晏淮吩咐:“去把牛车上的篮子提下来,动作轻点。” 晏父晏老娘心里一动,忙不迭照做,院门合上,俩人刚要查看篮子里的东西,一个钱袋子扔过来,“里面二十两,我要一辆骡车。” 8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07 傍晚宁荣散值回来看见院里的骡车。他沉默,转身朝外走。 晏老娘拉住他,嗔怪道:“回来了咋还往外走。” 宁荣指着骡车,哆嗦问:“岳母,这是…哪来的?” 晏老娘道:“你哥掏钱买的。” “怎么突然买?”宁荣不理解。不理解他大舅哥居然会花钱买骡车。 晏老娘哼了一声,“你哥说有钱了要享福。走路累脚。” 宁荣竟然不意外,是他大舅哥说的出的话。 他进入花厅,看见案几上的枇杷,用力揉了揉眼,枇杷还在。 宁荣看向摊在宽椅上吃蚕豆的晏淮,声音发飘:“哥,哪来的枇杷。” “买的。” 宁荣想问哪买的,话出口却是:“怎么突然买枇杷?” 晏淮抬眸睨他一眼,“你媳妇儿为了挣三瓜两枣哭的要死要活,我哄她呢。” 宁荣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愣住。没明白前后联系。 晏淮把蚕豆丢回油纸包,指指自己的肩膀,宁荣这次会意,绕到他身后捏肩捶背。 晏淮哼哼:“上次你办满月酒,我跟孙常寅聊的可好了,他告诉我他上峰的娘子爱吃枇杷,我刚好知道东门有家茶肆有枇杷,我本来想赚个差价的。谁知道……” “等一下等一下哥。”宁荣不得不打断他,他不可思议问:“孙兄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他们是外男啊! 孙常寅也不似那等孟浪之人,怎会提上峰家里的女眷。 晏淮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然后一指头把逼近的宁荣推远些,“我问孙常寅过得好不好啊,上峰哪里人,会不会为难他。他说上峰虽然是南人,但并没有为难他。” “我又问:你上峰是南人,他的娘子也是吧,那边的人爱吃果子,枇杷荔枝石榴什么的。” “孙常寅就说他上峰的娘子挺喜欢吃枇杷。” 宁荣听完之后隐隐觉得不对,偏又挑不出来。这时他回想起他当时走过去,他哥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你当时是不是就想到这个了?” 晏淮看东看西不看他。宁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把着他大舅哥的肩膀急道:“官员之间不允许做买卖,而且哥这样做,别人也会觉得我是商贾之流了。” “相公,相公冷静。”花厅外偷听的晏小妹冲了进来,晏父晏老娘紧跟其后。 他们把宁荣和晏淮拉开。 晏淮理直气壮:“我送人家一些反季果子,田里产的东西,人家用金银做回礼,怎么就是买卖了。” 他叉腰瞪宁荣:“再说了,你又不是官。” 宁荣脑袋一阵阵眩晕,晏小妹紧张道:“相公,相公…” “女婿,女婿你大度点儿。”晏老娘用力掐宁荣人中,宁荣疼的回神:“没事了…”他颤抖着推开岳母。 宁荣望向晏淮,“你”了半天,“你”不出来。 晏淮道:“你媳妇儿哭哭啼啼,我都忍痛把这买卖给她做了,你还叽叽歪歪,你这就是跑到我屋里,还抢我的床。” 宁荣一时卡住,什么跟什么。 晏小妹识图理解她哥的脑回路,毕竟她哥认字都只认半边。少顷她道:“哥是想说得寸进尺?” 晏淮沉思,晏淮放弃,他装模作样点点头:“是这样的。” 晏小妹心思转的快,按她哥的法子,她不但能挣钱贴补家用,还能拓展人脉,指不定什么时候听得有用消息,就能帮助宁荣。 但有几个问题,京里的官夫人吃用精细,等闲之物入不得官夫人的眼。且她耳塞目盲,哪里晓得官夫人的喜好,哪里去寻到这些东西,又谈何投其所好? 晏小妹失落垂首,瞥见案几上的两篮枇杷,猛的抬起头。 她试探问:“哥怎么晓得东门哪家茶肆有枇杷?” 晏淮嘚意昂首:“天天搁外面转悠,这京里我门儿清。我连隔壁街李铁匠家里的狗每天傍晚去哪里撒尿都晓得。” 众人无语,又觉得是这个道理。 宁荣还要开口,被晏小妹眼神拦住。 晚饭时,晏小妹还有些心不在焉,给宁荣夹一筷子苦瓜,“相公吃。” 宁荣口中泛苦,他讨厌苦瓜。 对面的晏淮光明正大挑食,看的宁荣羡慕不已。 夜深了,众人各自回屋,晏小妹一番好劝,总算哄得宁荣暂时性同意。 次日宁荣上值,晏小妹给他一个装枇杷的木匣子:“上次兰侍读关心你,你给他尝尝。” 宁荣顿了顿,为难道:“娘子,翰林院内待我好的人,不止兰侍读一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 晏小妹一怔,又羞又愧,“是我小性了,差点误了相公。” 宁荣揽过她轻声安抚,随后前往翰林院上值。 晏小妹将家里活计做了,天光大亮,晏家人醒了,晏小妹端来丰盛的早饭。 见家人吃的香,晏小妹犹豫问:“哥,你原来想做枇杷买卖,是打算怎么开价?” “在本钱上翻个三四倍呗。”晏淮将水煮蛋掰开,蛋黄丢他爹碗里,他不爱吃。 晏父气的吹胡子。晏小妹赶紧打圆场,又有些忐忑:“开价太高,会不会得罪人……”在她哥嫌弃的目光下,晏小妹住了声。 昨儿两篮子枇杷,一共十斤,家里人吃了两斤,剩下三斤送给孙常寅的娘子,算作请人递消息的报酬。真正卖的枇杷只有五斤,开价太低自然不成。可是开价太高…… 晏老娘吃饱喝足,剔着牙对女儿道:“你做一锤子买卖,就往死里开价。不做一锤子买卖就开高价,不然往后还做不做了。就是夏日里,枇杷也是两天一个价。” 晏小妹如当头棒喝,她回屋换上她最好的衣裙,分拣三斤枇杷提上骡车,却犯难了,下意识道:“哥,我还得去找个车把式。” 晏淮正在喝粥,头也不抬:“爹会。” 晏父:??? 晏父尬笑:“小妹,别听你哥瞎说,爹不会。” 晏淮咽下粥,不满道:“找外人还要给钱。爹不要钱。” 晏父瞪了儿子一眼,赶着骡车离开。 “我出门打听消息。”晏老娘现学现卖,一眨眼也没影了。 晏淮咕哝两声,回屋见两个小子睡的香,出门买熟食。 “晏小哥,今儿吃糟羊蹄不。” “腻了。” “晏小哥,尝尝我家的香饮子。” 晏淮目不斜视的走远了,旁边人笑道:“人家哥儿喝什么饮子,又不是女娘哈哈哈。” 两刻钟后,晏淮提着卤猪耳回来,要了一罐子牛乳。 “不要浇头,那可腥的嘞。” “又不是我喝。”晏淮嘟囔,他结了钱,拎着牛乳远去。 他刚进院放下东西,西厢房传来婴啼,晏淮往嘴里灌了一口白水,提着牛乳不疾不徐进屋。 他熟练的给孩子换完尿布,净手擦干,抱起小孩儿:“行了,今儿给你俩换换口味。” 一勺牛乳刚喂去嘴边就没了,兄弟俩你一口我一口,将一罐子牛乳耗的干净。 晏淮抱着孩子在屋里走动,小崽子不哭不闹的时候还挺招人稀罕。 他低头挨个香了一口,“一身奶味儿,这些牛羊乳没白喝。” 老大咧嘴笑,朝晏淮挥舞小手,老二慢半拍,“啊”“啊”的手脚齐挥。 晏淮乐了,一口叼住老二的小手。 屋内静默,“哇啊啊啊——” 晏淮:……… 小崽子玩不起。 等他把两个外甥哄睡,天上的日头都悬空了。 孙常寅的娘子姓姚,姚氏一看天色,顺势留晏小妹一道用午饭,午后晏小妹与她挥别,踏上自家骡车。 行远了,晏父才问:“成了吗?” 晏小妹紧握手帕,“只看今明两日了。” 酉正,一名陌生管事寻了来,晏小妹将一篮子枇杷倒手卖出去,不但平了枇杷本钱,还余200文。 晏小妹激动的捧着钱,面前伸来一只蒲扇大的手,晏父理直气壮:“我给你赶车啊。” 晏老娘也道:“我给你煮饭洗衣。” 晏淮:“我给你带娃。” 晏小妹刚到手的200个铜板去了大半。她看向没正形的哥哥,咬咬牙用剩下的钱去买了一份蜜炙肉,还沽了一壶酒。 晏小妹给他哥满上,晏淮斜眼看她,“干嘛?” 晏小妹给他哥捏肩,“之后怎么办?” 晏淮夹了一块肉,含混道:“接着卖呗。谁家没几个亲戚,一篮子枇杷不够官夫人分。” 没两日姚氏主动来寻晏小妹,一刻钟后,姚氏欢欢喜喜提着两篮子枇杷离去。一来一回,晏小妹净落500文,比她苦哈哈抄书轻松的不止一星半点。 她得了甜头,想要再做几次买卖时,被茶肆掌柜告知没有枇杷了。 “没枇杷就换石榴咯,又不是天塌了。”晏淮不以为意。 晏小妹搅着手帕:“石榴正当季,再常见不过了。” 屋内忽然传来哭声,晏淮嘟囔一句“烦人”,腿却有自己的主意进了西屋,晏小妹跟进去,看见她哥麻溜儿的给孩子换尿布,喂奶。她每一次看,都会受到巨大的冲击。 晏淮抱着孩子哄睡:“西郊大觉寺的石榴出了名的好,你买得到就买,买不到就让爹去后山摘葡萄。然后你提着东西去拜访姚娘子,再不经意对姚娘子提一提你的双生子,就会有子嗣寡薄的人来买你手里的东西了。” 不等晏小妹想出个所以然,晏淮接着道:“娘以前就是这么哄地主老财的媳妇儿。” 晏小妹一时哑声。 9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08 晏小妹自我勉励,却未成一篑。大觉寺的石榴早被贵人定下。 她得知此事后备受打击,晏父看她一眼,从车内取了背篓,悄摸钻进后山采下大半葡萄,还骗走寺庙僧人,摘了好几个个大饱满的石榴。 晏小妹:??? 晏小妹惊后大喜,当日带上葡萄去拜访姚娘子,第二日清晨就有人来买果子。 如此两回,晏小妹琢磨出点门道,见缝插针的向家人询问京中一切信息,提笔整理成册。渐渐地,家中开始有了进账。 家里人逐步添上厚衣,抵御冬日寒冷。 今儿一早,天上又飘起鹅毛大雪,京里的炭一日一个价,青石长街上,行人神色匆匆,一辆骡车滚滚而过。 晏家父女从外面运木炭而归,车帘掀开,晏小妹举着幕篱从车上下来,她扯了一块藕合色绣腊梅的绢布做包髻,上着绢袄,腰部特意掐了腰儿,下面套了一条带裆的夹棉灰裤,外套素裙儿,典雅富贵。 晏老娘和晏父在她身侧,不似血亲,倒像是当家娘子带着家里老仆。 晏老娘往车内瞅了瞅,咧出牙花子,对女儿道:“等这批木炭转手卖了,你也给娘扯一身绢布做袄儿。”她粗糙的手伸向女儿头上的绢巾,却被人拍下。 晏淮向车内探头,对晏老娘嚷嚷:“你才做了新衣,等翻年再说。我想吃羊肉锅子。” 晏父不服,“我风里来雪里去,该给我沽一壶女儿红。” 三人争执不下,晏小妹悄悄回屋,将一身好衣裳脱下,换上厚重的棉衣去看望自己的孩子。 她好一番亲香后,才净手做羹,炊烟消散在风雪中,宁荣敲开院门,没有如往常那般回屋换下庶吉士的衣裳,而是直奔骡车,见里面果然有木炭,立刻捡了一篓子给院外等候的的王庶吉士送去。 晏淮拽住他,“你作甚?” “我…我卖与同僚。”宁荣说的磕磕绊绊,心虚的垂下眼帘。晏淮狐疑,宁荣挣脱他,将木炭递进王庶吉士的马车,又言语几句,随后王家马车往巷子深处行去。 晏淮倚门抱胸:“钱呢?” 宁荣干咳一声:“之前王兄给啊——”宁荣捂着后脑勺,不敢支吾。 晏淮撇嘴:“姓王的不是好东西,我讨厌他。” 他将满月酒时王庶吉士给他甩脸子的事道来,疯狂说人小话。宁荣愣是找不着插嘴的余地。 晚间回屋宁荣跟妻子提起此事,晏小妹忍俊不禁,宁荣苦着脸:“哥的心眼子只比针尖大点。” 很快宁荣就知道他高估他大舅哥了,几日后,晏淮神秘兮兮的搂着一个包袱回来,被晏小妹抓现行。 “干嘛干嘛,这不是我偷的,是光明正大捡漏。” 晏淮眉飞色舞讲述:“日木坊被抄了,好多官兵把守,我从狗洞爬进去捡了几样好东西。” 晏家人望去,一件粉青如玉的旋纹瓶,一个白釉花口带盘盏,还有一件清新明俊的玉壶春瓶,瓷器之间用棉布隔绝,未有丁点儿损坏。 晏淮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值老多钱了。” 晏小妹失声,半月前她跟着姚娘子去某位官夫人府上做客,曾见过一件净瓶,那釉面光晕远不及她哥带回来的,据说都值几十两。 晏淮把东西收起来,又愤愤道:“杀千刀的日木坊敢出老千整我,这点东西算利息。回头那群孙子流放出城,我还要去砸石头。” “哥,哥…”晏小妹顿时回神,好说歹说把她哥劝下了。 翰林院中,庶吉士们交头接耳,三皇子封王,即日赴封地。 “这么赶?”宁荣惊声。 同僚笑笑:“天威难测。” 诏书还是翰林院拟定的。 随后兰侍读将宁荣叫去公房,说了一通勉励的话,意味深长的拍拍他的肩。 宁荣受宠若惊离去,柯庶吉士从屏风后走出来,“大人似乎很看重宁荣。” “后生可畏啊,纵使不同路,也莫为敌。” 柯庶吉士诧异:“大人高看宁荣了罢,他无权无势…” “他无权无势,却在京中混的风生水起。”兰侍读拨了拨茶沫,呷了一口清茶。 柯庶吉士行礼告退,惊觉风雪竟然止了。他回到庶常馆,心神若有若无的落在宁荣身上。 他素来晓得宁荣人缘不错,但连江南出身的学子也对宁荣面带善色。 柯庶吉士握着笔,迟迟未动。宁和的庶常馆忽然泛起涟漪,原是散值了。 宁荣与众人挥别,看见晏淮惊讶道:“哥,今儿怎么是你来接我?” “爹休息。”晏淮止不住脸上的得色,他其实是等不及跟宁荣炫耀。 有去过满月酒的庶吉士认出晏淮,同他打招呼,晏淮此刻心情愉悦,雀跃的回应,而后长鞭一甩,载着宁荣远去。 他才不理会姓王的。 王庶吉士:总觉得被针对了…… 众人看着远去的骡车,不免艳羡,“宁兄这岳家不错。” 宁荣坐在车里听他大舅哥骂曦槿坊上下,哭笑不得:“事情都过去了。” 晏淮不听,还把宁荣拉去北门转了一圈,看见木门上醒目的封条,晏淮神清气爽。 宁荣嘴角抽抽,他收回前言,他哥的心眼根本没针尖大。忒记仇了。 等他回到住处看见花厅里的瓷器,一颗心差点蹦出来,“官府抄家是要清点的,你偷拿了东西,回头官兵找上门就麻烦了。” “放心罢,没人看见。”晏淮不在意的摆摆手,他拢着瓷器,“我就是给你看一眼,这是我的,当然要放我屋里。” 宁荣欲劝,被晏小妹拦住,细声细语的哄:“哥拿都拿了,再还回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再者,曦槿坊也是腌臜地儿,哥拿曦槿坊的东西也不算害良心。”晏小妹硬着头皮说服自己,说服宁荣。 “对了,你前儿说有一位同乡手中拮据,你想接济一二,我自然听相公的。”晏小妹偷偷对爹娘摆手,她挽着宁荣的手臂回屋。 晏小妹努力在相公和娘家之间寻找平衡,经营日子,忙碌而充实。 三年庶吉士生涯一晃而过,散馆考试中,宁荣跻身一等,正式成为翰林院编修。 “这个我知道。”晏淮按住腿边捣蛋的外甥们,问:“你这三年勤勤恳恳,结果就是赶上榜眼、探花的起点啊。” 宁荣面有羞色,晏小妹拍拍相公的手,轻声道:“哥,我寻人打听过,相公留在翰林院才是好去处,天子的文学侍从官咧。往后才能做高官。一般人想留还留不得。” “…舅舅,舅舅。”宁宵宁禁手脚并用的朝晏淮身上爬,老三宁朝刚过一周岁,没有兄长灵活,急的拍地哭。 花厅内被孩子的吵闹充满,大人们难以交流。 晏淮把小外甥抱起来,随意安抚两句,暂时止了哭,问:“姓王的去哪里了?” 宁荣梗了一下,道:“王兄去御使台任职了。”这几年他尝试为大舅哥和王庶吉士说和,可惜毫无成效。 晏淮想了想,说:“是那个天天骂人的地方?” 宁荣:……… “哇啊啊啊——”老大老二嚎啕大哭,“舅舅重小轻大,舅舅偏私……” 晏淮反驳:“我哪有。” 他把怀里的宁朝放下,把宁宵宁禁抱起来。 宁朝愣了愣,顺势躺地,哭声直冲云间。刚至院门的晏家老两口对视一眼,“福康街新开了一家面馆,你吃不吃。” 两人转身离去。 宁荣和晏小妹硬着头皮哄,至午时歇一段落。小丫鬟翠儿呈上饭食,比来时更快的跑回小厨房。 花厅内,宁宵宁禁麻利爬上椅子,宁朝爬不上去,啊啊叫着又要哭。 一双大手举着他腋下放进高足圈椅,宁朝欢喜的拍小手道:“舅舅,舅舅。” “嗯。”晏淮敷衍的应了一声,从椅子拉出脚踏,让宁朝落脚。 兄弟仨巴巴的望着晏淮,宁宵喊:“舅舅,饿。” “舅舅,我想吃鸡翅。”宁禁伸出两根白嫩的小肉指头,乌亮亮的眼睛期待道:“舅舅,我今天很乖,我可以吃两个鸡翅吗。” “舅…”宁朝急切的挥舞小手:“舅舅呜哇啊啊啊……”他越急越说不顺话,扯着嗓门又哭起来。晏小妹刚要起身安抚,晏淮沉声道:“别吵吵。” 众人噤声,看着晏淮给仨孩子分食,一碗稠粥,一碟去骨鸡肉,伴有清炒葫芦片,水煮茄子,半个水煮蛋。 宁禁噘小嘴:“舅舅,我不爱吃茄子。” “舅舅,我想吃羊肉。”宁宵嚷嚷。 宁朝急急道:“舅舅…” 晏淮阴恻恻举起右手,“这巴掌吃不吃。” 花厅终于安静了。 宁荣擦擦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细汗,闷头吃饭。 忽然,厅内一声“舅舅”。 宁荣和晏小妹动作一滞,明明孩子不是叫他俩,可还是头皮一麻。 晏淮死鱼眼看去,宁禁歪着小脑袋,朝晏淮露齿笑:“舅舅,葫芦片好甜呀~” “舅舅,我吃完水煮蛋了。”宁宵举起小手。 “我我——”宁朝嚷嚷:“吃掉了。”他猛猛往嘴里塞茄子,吓的晏小妹给他扣出来。 “呜哇啊啊啊——” 宁宵宁禁在旁边猛猛乐,“傻蛋儿哈哈…”脑门儿被晏淮的筷子敲的一疼。 晏淮扫视他们:“吃饭不准说话。” 厅内安静。 过了一会子,宁朝捧着小肚叽,惊奇道:“舅舅,我打嗝了。” 晏淮:“你吃饱了。” “哈哈哈舅舅说话了。”宁宵宁禁兄弟俩拍手笑。不等晏淮反应,宁禁小脸变色:“舅舅,我想尿尿。” 晏淮一巴掌拍宁荣后肩:“你儿子要尿尿。” “啊?喔喔。”宁荣抱起二儿子离去。 午后晏淮把仨外甥哄睡,忍不住嘟囔,“京里人家也生的多,有的还纳好几个妾,一家子几十口人,怎么就我们家这么烦,其他人家是怎么养孩子的?” 晏小妹闻言如芒在背,宁荣心虚的擦额角。 富贵人家主子多,府里下人也多,四五个婆子丫鬟去照顾一位小主子。他们家只雇了一个翠儿,还是给晏小妹出门充门面。 10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09 晏淮还没想出所以然,刘氏给宁荣的家书到京,一并送来的还有十斤鹿肉干,数斤山菇和一件莹白无杂的兔皮斗篷。 刘氏在信中表达对晏家的感激之情,又关切儿媳和孙儿,最后再提了提自身,道家中安好,让宁荣不必挂念。 薄薄的一张信纸,宁荣翻来覆去的看,再无他言。宁荣沮丧道:“娘都不问我好不好。” 晏小妹莞尔,“你往日寄家书,道庶吉士未有月银,只逢年过节上头派些东西,抵不过京中开销,娘必然以为是哥他们辛苦做活,维持日常。娘问候哥他们好不好,是在替你表情。” 她抚过相公泛红的眼角,声音愈发温柔:“你是娘的心肝肉,母子相依为命多年,从你的字里行间,娘就晓得你好不好。” 若宁荣当真过得不好,必然在家书中事事完善,报喜不报忧。而非捡着一些琐碎事说。那说明他过的顺遂,才有心思念叨细枝末节。 宁荣深吸口气把泪意压回,紧紧抱住晏小妹,“娘子聪颖过人,我与娘子结为连理,生平大幸。” “得遇相公与婆母,亦是我之幸。”晏小妹幸福的依偎在他怀里。 宁荣动情唤:“娘子…” 晏小妹柔声应:“相公…” “哇啊啊啊啊啊——”穿透力极强的哭声粉碎一切旖旎氛围,宁荣和晏小妹寻声赶去。 西厢房屋门被晏父和晏老娘堵住,晏小妹踮起脚尖往里看,眼前一黑。仨兄弟或坐在地上,或局促的站在窗下,旁边散落瓷器碎片,亦如宁朝撕心裂肺的哭声。 “挤我屋口干嘛呢?”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浑身一僵,而后机械性转头,日光下,晏淮一身灰色短打,手拎牛乳,嘴里还叼着根草茎。 他见众人不答,含混道:“我屋里有金子啊…”他拨开几人,看清屋内情景后,话音戛然而止。 宁朝到嘴边的哭声都咽回去了,憋出一个哭嗝。少顷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朝晏淮伸出小手,可怜巴巴唤:“舅舅,舅…” 晏父先一步把小外孙抱起来,硬着头皮忽悠:“哎呀,我听说时下流行金边镶嵌的工艺,你看,你看这不巧了嘛哈哈。” “巧你个大脑壳。”晏淮一口吐掉草茎搁下牛乳。 他俯身捡起地上瓷器碎片,不可思议道:“我他爹的把瓷瓶搁柜子里,你们都能给我翻出来?” 仨兄弟心虚的垂下眼,就是因为舅舅把瓶子放柜子里,他们才想翻出来的… 宁荣刚要言语,晏小妹按住他的手,先观望,若是哥揍孩子的太厉害再救。不然他们也得遭殃。 西厢房静的落针可闻,晏淮磨牙:“谁提议翻的?谁开的柜子?谁扒拉摔的?” 仨兄弟全中招,老大提议,老二开柜,老大和老三同时扒拉,争抢中瓶子碎了。 宁宵宁禁瞬息跪饶,小脸诚恳,指天发誓没有下次。宁朝鹦鹉学舌,末了他自作主张添一句:“舅…舅舅不要生气,开心点。” 其他人双目圆瞪。 于是仨兄弟喜提书房思过,断牛乳三日。 晏父晏老娘悄摸回正屋,晏小妹和宁荣将西屋的碎瓷片收捡。 晏淮多看一眼都糟心,问:“剩下的花口带盘盏和玉壶春瓶呢。” “完好无损,哥放心。”宁荣忙不迭应声。 晏淮瞪他:“别跟我套近乎,都怪你。” 宁荣:“啊?” 晏淮理直气壮:“你生的好儿子,不怪你怪谁?” 宁荣:……… 他暗恨自己多嘴,冒什么头啊。 晏小妹赶紧打圆场,晏淮气道:“我的瓷瓶是放不住了。你去城东望星街玉带巷,往里走一百八十步,有个隐蔽的铺子,那老头神神叨叨,平日里总拿半人高的布帘子悬在铺前,你把东西往哪儿卖,往死里开价。那老头儿可有钱。” 晏小妹连连应是。 晏淮越想越心痛,“我的钱啊。” 他气不过,腾的起身:“我得去把那仨小子揍一顿。” 他刚踏出一步,书房内接连传来哭声,晏淮见势不好开溜。 宁荣不明深浅,一头扎进去,被迫给仨儿子断官司,结果越断越乱,他抱着儿子出屋,院里一个人也无。 宁荣:??? 他怀里的小儿子哭的肝肠寸断,腿边的大儿子二儿子不甘示弱。 天上日光晃晃,宁荣有点汗流浃背了。 晏淮双手枕在后脑,吹着口哨漫步人群,只觉岁月静好。街边商铺熟识他,与他招呼,笑问:“晏小哥,你三个外甥呢?” “面壁思过。” “哟,犯什么事了,惹的晏小哥发这般大火。” 晏淮哼哼:“走路太急,不稳重,没有我半分风度。” 商贩们窃笑,半个字都不带信,故意揶揄晏淮:“那是,谁不知晏小哥是咱们这一带最温文儒雅的人。” 晏淮点头,“嗯…嗯嗯。”继续夸,多夸点,哥爱听。 “晏小哥乏了否,来尝尝我家的煎白肠。” 晏淮驻足,瞄了一眼,有点想吃。 他进铺子吃的肚儿滚圆,临了了又要了一碗羊杂汤,商贩强忍笑意:“晏小哥都吃撑了,还能喝下汤。” “你不懂。”晏淮摆手道:“我饮汤给它顺顺。” 商贩闻言乐不可支,把着晏淮的小臂,问晏淮还来一碗否,晏淮为难,随后道:“你这么想送我羊杂汤,那就留下次罢。” 商贩顿时像吞了苍蝇般梗住。 晏淮只留给他一个潇洒背影,在外面溜达,没有小崽子在耳边吵吵,晏淮的心情是无比明媚。 这天真蓝,这云忒白,路边的狗子都不讨嫌了。 院里的宁荣也快累趴下了。为了哄儿子,他作大马,举高高,总算止了小儿啼,并无比思念大舅哥。 晏淮:“阿嚏——” 哪个孙子念叨他? 晏淮揉揉鼻子,继续往热闹深处去,直到天色黑透了,他才悠悠回院。 小院亮着灯,却十分清静。晏淮暗喜,小崽子们都睡了~ “哥。” 晏淮心尖儿一颤,见着妹妹,生气道:“你吓我干嘛,坏丫头。” 晏小妹:……冤枉啊。 晏小妹有事相求,忍了。忽略自己无事相求时也会忍。 人总要哄哄自己嘛(抹泪)… 两件瓷器一共卖了一百一十八两,晏小妹想借走这笔钱。 “凭啥。”晏淮问她。 晏小妹:一点都不意外呢。 晏小妹解释道:“哥,这三年虽说挣了几个钱,但日常花销大,也没落个什么。” 他们一家子人且不说,除开人情往来,宁荣间或接济同僚。庶吉士的日子不好过,他有口肉汤,见不得同僚忍饥挨饿,能帮则帮。不过事后会被晏淮阴阳怪气就是了。 ‘哥现在都不揍我了,只动嘴说我两句,说明哥心里还是看重我的。’晏小妹脑中倏地冒出宁荣这句话,差点维持不住神情,赶紧按下。 晏淮不耐烦:“说重点。” “哥,我想拿这笔钱买地。”晏小妹呲溜儿道。 晏淮更干脆:“没门儿。” 晏小妹努力争取:“哥,等地里产出挣钱了,我就还你。” 姚娘子的娘家富裕,前两年就在京郊买了地,还在城边买了一个铺子。地里产出和铺子进账足够一家子人嚼用了。 他们现在还在租院子,名下没个一星半点儿产业。晏小妹想起来都发愁。 晏淮翻了个白眼:“等你还钱,我得等到猴年马月。” 晏小妹无法反驳,就算赶上好时候,地里庄稼卖个好价钱,想挣回这一百两,也得七八个年头了。 她紧了紧手,试探问:“那买铺子?” 晏淮不语,晏小妹受到鼓舞,“如果铺子生意好,很快就能还钱了。” “铺子……”晏淮摩挲下巴,陷入回忆:“东城边儿最近是有个破烂铺子出售,开价一百六十两。”晏淮骂街:“他怎么不去抢。” 晏小妹心里一动,“哥,是靠码头边吗?” 晏淮敷衍应了一声,晏小妹很中意,“哥,我们买那个铺子好不好。码头每日来往者众,一定不会缺生意。” 她恨不得现在就去定下,唯恐慢了半拍被别人抢了。 晏淮道:“你钱又不够,凑什么热闹。” 晏小妹:“我想想法子。” 她看了一眼天色,拿上婆母寄来的鹿肉干和山菇,让晏父载她出门,不过半个时辰,晏小妹捧着三十两银回来。她手里还有点私房,足够了。 次日宁荣一走,晏小妹就缠着她哥出门,铺子主人听闻来意当下应了。 两人签下契约,巳时一刻双方去衙门登记,更换屋契持有人,在契书落下官方印信,如此才算成了。 对方拿上钱匆匆跑路,晏小妹看着铺子,一颗心落到实处。 铺子不大,深二丈三,宽九尺,就这么一个地方,足足一百六十两,可谓寸土寸金,但从今以后是他们的了。 “累死了,回了。”晏淮扭头就走…走不动。 晏小妹讨好笑:“哥,这铺子太破了,我想重新弄一下,你有合适的人吗?” 晏淮:“没有。” 晏小妹殷切道:“哥,早些弄好,早些挣钱还你。” “??!”晏淮思索:“是有几个人。” 晏小妹让她爹监工,又与翠儿的老子娘签下契约,去铺子做活。 宁荣瞠目结舌,“娘子,这么大的事…” “金银乃俗物,我来做就好,相公只安心当值。”晏小妹敷衍的将宁荣哄去。 白日宁荣上值,晏小妹半哄半劝她娘一道在家里研究面条,让嘴叼的晏淮试吃。 “淡了。” “咸了。” “浇头太腥。” “面条太软……” 家里天天吃面条,仨兄弟看见面条就害怕,急急摆手:“不不吃,不吃面条。” 最后晏老娘和晏小妹终于做出晏淮满意的面条,面馆推出卤肉面,并其他荤素七个种类,共八种,主打“八方来财”。 母女俩为此都瘦了一圈,此时铺子也重新建好。 晏小妹提议面馆名为:晏郎大面馆。 晏淮嫌弃,于是改为晏翁大面馆。宁荣题字。 晏翁大面馆开业,第一天晏父晏老娘看稀罕,结果客人太多,他俩去帮忙还忙的脚打后脑勺。 晏小妹立刻去牙行雇佣两名膀大腰圆的妇人,如此才算解了急势。 晏父晏老娘躺在床上哀哀叫唤:“累死了,累死了,腰酸背也痛,半条命都没了…” 晏小妹让翠儿沽了一壶好酒,又切了三斤羊肉作烫锅子,老两口顿时不疼了。 一家人在院里好好吃了一顿,晏小妹起身朝晏淮敬酒:“哥,谢谢你。” 晏淮撇嘴:“早点还钱。” 晏小妹一愣,笑应:“我会的。” 她仰头将酒喝尽,看着明月,心中有万般壮志,这个面馆只是她的起点,以后他们家一定会越来越好。 宁荣被娘子感染,也涌出些豪情。 他当值时都格外卖力,冷不丁被同僚叫住,“宁兄真是生了一双顺风耳,我等远不及也。” 宁荣茫然:“甚么?” 白云舒卷,微风习习。 姚娘子感慨道:“我最是佩服你的机敏和果断,你前些时候来借钱,我还疑惑,没想到你竟然在码头边买了铺子。” 姚娘子羡慕坏了,晏小妹歉声道:“不是刻意瞒着姐姐,事情未成,我不敢伸张。” 姚娘子心道晏小妹没告诉她是好的,否则她没抵住诱惑截胡,她家相公和宁大人的情义也到头了。 翰林院众与姚娘子心绪相仿,嚷嚷着让宁荣请客,宁荣无奈笑应。 他这才晓得,原是那铺子原主人因铺子不景气,跟人动拳脚惹了是非,这才着急卖铺子离京。 但等其他人收到消息,铺子早就是宁荣娘子的了。 11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10 晏翁大面馆蒸蒸日上,晏老娘提出去面馆守着,免得底下人私拿银钱。 晏小妹略做思索后应了,她娘昧了银钱,总比外人昧了好,总归肉烂在锅里。 晏老娘想到可以光明正大偷懒,还能捞油水,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晏父也想去。 晏淮:“你去了谁接送小荣儿?” 晏父卡壳,又不甘心的对女儿道:“你就不能花钱请一个车夫?” 晏小妹犹豫,也有愧自己劳烦爹娘,刚要言语,晏淮不高兴:“小妹欠我的钱还没还呢。” 言下之意,请车夫费钱,晏小妹还钱日期要延后了。 晏父一梗:他给忘了这茬… 从女儿手里掏钱容易,从臭小子兜里掏钱,那是要拼命的。 小院一切照旧,只晏小妹出门更勤了,码头买铺一事,令众人惊叹这对小夫妻的长目飞耳,于是待晏小妹也愈发殷切。 晏小妹赴宴归来,偶尔带回一些香膏,精美笺纸,亦或是一两本诗集。 晏淮翻了翻,嫌弃不已。 宁荣却喜爱非常,与娘子在书房仔细品味,仨兄弟跑进屋凑热闹。一刻钟后宁宵晕晕乎乎站起来,哒哒哒朝外去找舅舅。 宁禁似懂非懂,宁朝趴在阿娘怀里睡着了。 宁荣略有心塞,但二儿子给了他一点安慰,取来笔墨教导。 晏小妹抱着小儿子在一旁静望,待翠儿唤他们出门用晚饭,却不见晏淮和宁宵。 晏父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含混道:“他们出门了,肯定在外面吃。” 宁禁茫然:“舅舅出门了?” “阿嚏——”晏淮揉了揉鼻子,“谁又念叨哥?” “我我我,我念叨。”宁宵兴奋的挥舞手脚,把着他舅舅的脑门环视四下。 他激动道:“舅舅,我好高的。” 晏淮咬着蜜果子,翻了个白眼:“废话,你骑我头上能不高吗。” “哈哈哈哈哈。”小孩儿乐的前俯后仰。晏淮一只手把着他,继续朝前走。 前方忽然一阵喧哗,舅甥俩同时探头,如一尾灵活游鱼穿插人群,原是戏班子唱戏。 “兄弟,这弄哪出嘞。” 宁宵举着糖葫芦学舌:“伯伯,这弄哪出嘞。” 旁边的络腮胡愣了愣,见晏淮生的好,肩上还驾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他垂下眼淡声道:“这是南边儿来的新戏。” “那咱们运气不错。”晏淮有点高兴,难得大方的将怀里的油纸包递向络腮胡,“蜜果子,给你吃一个。” 络腮胡有些无语,谁请人吃东西还规定数量的。他刚要拒绝。 宁宵向他递来糖葫芦:“刚买的糖葫芦,给伯伯吃一个。” 络腮胡:“……不必了。” 晏淮迅速收回怀中,唯恐络腮胡反悔似的。他单手捻着果子吃,嚼的嘎吱响。 宁宵伸着舌头,把整串糖葫芦来回舔了几遍,糖浆糊了小脸,像只小花猫。 络腮胡摇头失笑,灯火摇曳,台上又添几个戏子,锣鼓交叠,节奏渐快,咿咿呀呀掺杂怒声哀声。 “兄弟,这唱哪出呢。”晏淮咬着蜜果子嚼嚼嚼。 络腮胡嘴角一抽,还是道:“唱的老翁叹。老翁年迈,彼时儿孙长成,都想独占家业,争的你死我活。” 随着络腮胡讲述,晏淮和宁宵终于分清台上的角色。 晏淮乐道:“这老头儿真可怜,生了一群驴粪蛋子,没救了,等死吧。” 络腮胡脸色骤变,眉间愠怒,忽闻脆生生的童声,“舅舅,驴粪蛋子是啥。” 晏淮:“一坨屎。” 这话不知哪里戳了宁宵笑点,小崽子乐个不停。 络腮胡平复情绪,道:“兄台武断,戏上表明三子七子和九子年轻力壮,又仁善聪颖。” 晏淮撇嘴:“可拉倒吧,老头都要见阎王了,不忙着救老头儿,一个劲儿数落其他兄弟不是,算哪门子仁善。” 宁宵用力点头,“舅舅说的对,救老头,救老头…”他又笑起来。 台上争夺愈演愈烈,满口仁义道德,看的晏淮昏昏欲睡,“什么烂玩意儿。” 他朝络腮胡告别:“兄弟,我累了,先回了。” 宁宵顿时收了笑,小手拍口作哈欠状,“我也好疲惫喔。”随后他朝络腮胡挥手:“伯伯再见。” 络腮胡只得应声:“再会。” 舅甥俩行远了,络腮胡身边一名随从迟疑:“大人……” 络腮胡闭了闭目,少顷也消失在人群中。 宁宵还在啃他那串糖葫芦,到处都是牙印,坑坑洼洼不像样子。 “舅舅,糖葫芦好好吃呀。” “舅舅,月亮好圆呀。” “舅舅,舅舅。” “舅……” 晏淮抬手卡着宁宵的腋下,要把小孩儿放下来。 宁宵:?!! “哇啊啊啊啊啊”尖利的哭声直穿夜幕,宁宵糖葫芦都不要了,两只小手死死抱着晏淮的头,哭的撕心裂肺。 “舅舅,我不想下去,舅舅——” 晏淮额头冒青筋,“闭嘴!” 哭声瞬止,只是小孩儿抱的更紧,晏淮感觉他脑袋都要被小崽子勒爆了。 “松开些,不然自己走路。” 宁宵不甘不愿松了力道,又可惜自己掉地上的糖葫芦。 “舅舅,糖葫芦没有了。” 晏淮:“你下地,我重新给你买一串。” “那…那还是算了。” 晏淮:呵。 两人回到院里,晏淮刚坐下,腿上一沉。他低头对上一双煎蛋眼,宁禁含着两包眼泪控诉:“舅舅偏私,只带哥哥玩,我…” 悲伤那么大,他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开了,豆大的泪珠接连砸地。 晏父晏老娘呲溜儿回正屋。 宁禁趴在晏淮膝头,小小的一个人,形单影只,可怜坏了。 宁朝慢了半拍,“舅…舅和哥哥出门了……”他反应过来,懵懂又无辜的望向晏淮:“我没有去?” “呜哇啊啊啊,我没有去……” 宁荣和晏小妹一人哄一个,怎么都哄不好。晏淮变戏法般从怀里拿出两串糖葫芦分别递过去,“一人一串。” 宁宵有点馋,咬着手指道:“糖葫芦可好吃了。” 老二老三舔了一口,花厅里的哭声止了。 晏淮捞起老大,去厨房打水洗漱,还在舔葫芦的俩小子立刻跟上。 “舅舅,舅舅……” 晏小妹和宁荣跟在儿子身后,怕他们摔着。 于是小夫妻跟着俩儿子,围观晏淮和宁宵洗漱。 宁禁嚷嚷:“舅舅,你给哥哥洗脸了。” 晏淮睨他:“你现在要不要洗。” 宁禁立刻跑过去,仰起小脸期待的望着晏淮,宁朝有样学样。老二老三洗了脸,又接着啃糖葫芦,糖浆糊花脸。 晏小妹和宁荣:所以禁儿和朝儿洗脸的意义在哪里? 宁禁和宁朝:当然是跟哥哥一样了~ 一刻钟后,宁禁宁朝啃完糖葫芦,要舅舅给他们洗香香,然后一起回西屋跟舅舅睡觉。 宁荣和晏小妹对视一眼,“无事了罢?” “应是无事了。” 小夫妻齐齐松了口气。 西屋内,晏淮道:“看谁先睡着。”而后吹灭蜡烛,屋内一片漆黑。 “舅舅?” “舅舅睡着啦。” “……我要第二个睡着” “我我我,我才是第二个睡着……” 屋外明月高悬,皇宫内廷灯火通明,翊卫军副统领汇报事宜。 若晏淮和宁宵在此,必然认出眼前人正是他们见过的络腮胡。 副统领隐去晏淮的“驴粪蛋子”之说,委婉道民间百姓看过“老翁叹”,不在意诸子高低,只疑惑无人关怀老翁。 烛火发出一声爆裂,响在殿中。副统领屏气凝神,少顷头顶传来威严之声,“退下罢。” 副统领恭敬告退,天子看着案头的参汤,眸光晦暗。 大内侍小心提醒:“圣上,现下亥时三刻了”。 须臾,天子移步。偏殿的烛火烈烈,燃至天明。 明烈日光映照万物,透过格窗落在稚子软乎的小脸上。 晏淮悠悠转醒,熟练的扒拉开身上的小崽子,下地穿衣。 “舅舅…”宁宵半坐起身,小手揉弄惺忪睡眼。倏地一件无袖杏粉褂子兜头蒙来。 “叫你弟弟们起床。”晏淮打着哈欠去后院茅屋放水。回来时,宁宵宁禁正在套裤衩。 “真能干,厉害厉害。”晏淮随口夸赞,兄弟俩小脸明媚,笑成了一朵太阳花儿。他们落地踩着一双小布鞋,原地转圈:“舅舅看。” “嗯嗯好。”晏淮将另一件杏粉小褂给宁朝套上,又穿上裤衩,带着往外走。 12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11 盛夏酷热,骄阳似火,仨兄弟在家里待小半月闷坏了,数着日子等他们爹休沐。 “去庙里上香祈福?”宁荣提议。 晏淮:“不去。” 宁荣噎住,哥拒绝的也太干脆了。 宁宵用力举着小手:“舅舅,我们去凫水,捉小鱼。” “舅舅,我想放风筝。”宁禁抱着晏淮的腿撒娇。 宁朝坐在地上乐,给哥哥们鼓掌。 晏淮摩挲下巴。 “舅舅,舅舅…”老大老二抱着他的腿晃。 “舅舅,舅舅你说话呀。” 老大麻溜儿爬进晏淮怀里,小手扒拉他舅舅的嘴。晏淮倏地张嘴叼住小手。 宁宵惊叫,随后乐不可支,宁朝坐不住了,努力伸出自己的小手,“舅舅咬我,我嫩。” 众人嘴角一抽,晏小妹抱起小儿子,下一刻嘴边塞来一只小手。 “阿娘咬我~” 晏小妹:……… 在闹剧之前,晏淮拍板去南郊游玩。 晏父寻借口躲了,晏淮也有点想溜,但仨兄弟是真缠人。 宁荣休沐,晏小妹也放翠儿回家歇息一日。 清晨,仨兄弟穿戴整齐,背上阿娘给他们做的小挎包,拥着晏淮上车。 骡子起步时踉跄了一下,晏淮“咦”了一声,头也不回道:“小荣儿,骡子拉不动咱们了。” 宁荣探出头,骡子温顺的垂着眼,步伐不似平日轻快,颇为可怜。他呐呐:“那怎么办?” 晏淮想了想,说:“要不你下去跟着骡车跑。” 宁荣惊诧,晏小妹忙打圆场:“哥,一头骡子吃力,不若再添一头骡子?” 往后出行,两头骡子使着也便宜。 不等晏淮应,她下车回院里取了银钱,笑道:“哥,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去牛市转转。” 晏淮甩着长鞭嘟囔:“院里养两头畜生,臭死了。” 宁宵宁禁周岁之后,晏淮卖掉母山羊,后来生下宁朝,晏小妹也能哺育。院里便一直养一头骡子。 晏小妹柔声劝:“清扫勤些,不会有味的。” 仨兄弟跟着嚷嚷:“不臭不臭,舅舅不臭。” “我当然不臭。”晏淮赶车带他们去牛市,骡子不似牛马紧俏,晏小妹挑了一头跟家里骡子身形相似的,与牛贩子签契约,官府印章后,不过巳时两刻。 一家人驱车城外,双骡拉车,速度远胜之前。 宁宵撩起车帘,风裹着花香呼了他头脸,他下意识张开小手,“舅舅,我好像要飞起来了。” 晏淮:“嗯嗯,你要飞起来了。” “舅舅,我也想赶车。” 宁荣和晏小妹倏地抬头,看见一道残影,小孩儿落在晏淮怀中,小手握住鞭柄。 宁宵眼中布灵布灵闪光,激动的小脸泛红。 “舅舅,舅舅我也要。”老二老三扒拉晏淮。 晏淮敷衍应声,“还没到点呢,一人一刻钟。回车里待着。” 老二问:“舅舅,一刻钟是多久啊。” “你吃早饭那么久。” “那好久的。”老二嘟囔,老三还在思索二者的联系。 轮到老三赶车时,他们抵达目的地,宁荣和晏小妹抱着老大老二下车,晏淮带着老三晃了一圈就回来了。 小孩儿乐呵呵跟爹娘比划,真好骗。 晏淮躺在树根处假寐,宁荣将车顶的锅具食材拿下来,娘四儿一起围观他生火。 宁荣:有点压力了。 他聚精会神,击打打火石,“歘”的起火了。 “哇!!!” 晏淮揉了揉耳朵,呼呼大睡。 仨兄弟围着宁荣用力拍手,眼里的崇拜都溢出来了,宁荣实在没忍住,搂过儿子们挨个亲香了一口,稀罕的不行。 晏小妹忍俊不禁,默默架锅煮饭,宁荣抱着儿子雄心万丈,“娘子,我们做什么?” 晏小妹环视四下,迟疑道:“你们把菜撕碎罢。” “小事一桩。”宁荣带着孩子撕扯菜叶,温馨的气氛只维持一盏茶。 老大得意道:“爹,我扯的菜叶最多。” “是我,我扯的菜叶最大!”老二不服。 老三举着菜叶往嘴里塞,宁荣慌张阻止,被糊了一手口水。而老二老三已经掐起来了。 宁荣一手抱老三,一手分隔老大老二,可惜收效甚微。 “哇啊!爹偏私…”老大老二异口同声控诉。老三拍着手笑眯了眼。 宁荣双目圆瞪,把老三放下地,还未阻止老大老二,老三抱着他的腿大哭。 宁荣心头一颤,额角渗出了汗。 晏小妹起身的动作一顿,默默做饭,那厢晏淮翻了身,继续好梦。 树间蝉鸣声声,风吹田野,树下的骡子啃着青草,悠闲的甩了甩尾巴。 半个时辰后,喧嚣止了,宁荣搂着睡下的儿子们,一脸疲惫。 晏小妹凑过去:“喝点水。” 宁荣幽怨的望她一眼,晏小妹讪笑:“我去叫哥吃饭。” 三个大人围坐进食,晏淮吃完一抹嘴,沿着田野溜达去了。 小半日功夫,他拎着五条大小不一的鱼回来,让晏小妹烤了吃,仨兄弟眼睛一亮,围在爹娘身边叽叽喳喳。 晏淮躺在青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 傍晚回城时,一家五口昏昏欲睡,晏淮叼着草茎惬意自在。 骡车行入巷子,双骡拉车惹的左邻右舍张望,院外的周媒婆见着晏淮,亲热的迎上去。 “晏郎君真是一表人才,貌似潘安啊。” 晏淮矜持点头。 周媒婆面色一滞,但还是热切道:“晏郎君,我这里有一门好亲事。” 下车的晏小妹和宁荣一顿,神情微妙。 “黄家?哪个黄家,任甚么官,不是一品大员我不干。” 周媒婆恍惚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晏淮在做什么白日梦? 一品大员都未必瞧得上宁荣,更遑论白身的晏淮。 晏淮掰着手指一条一条提要求,每一条都无异于痴人说梦,周媒婆维持不住脸色,沉着一张脸走了。 有好事者笑言:“晏家小子二十有七,仍未成家,你也不提前打听里面的蹊跷。” 周媒婆恨恨甩帕,“我哪里晓得这个嘎杂子琉璃球,差点砸了招牌,呸呸呸。”她一连啐了好几口,愤声走远了。 院里,晏小妹望着她哥欲言又止,晏父剔着牙经过,随口道:“别管你哥了,真有哪个瞎了眼盲了心的小娘子敢嫁,我跟你娘都害怕。你要实在心疼你哥,挑个儿子过继给他。” 晏小妹面色一变,晏父吐出嘴里残渣:“女婿不同意就算了,反正你们要管你哥到死的。” “爹,我…”晏小妹欲解释,晏父幽幽道:“往后对你哥好点,好吃好喝先紧着他,再紧着你老子娘。” 晏小妹:……… 晏小妹哭笑不得,“我晓得,我会孝顺爹娘,对哥好……” “坏丫头。”晏淮一巴掌呼她后肩,把人推了个趔趄。他凶道:“面馆挣钱了是不是。” 面馆的账一直是晏小妹清点,从开张起,面馆生意一直红火,晏小妹已经将三十两欠银还与姚娘子,还小有余钱。 晏淮磨牙:“我说今儿一直感觉不对劲,你有钱买骡子,没钱还我?!” 晏小妹哑口无言。宁荣和仨兄弟齐齐跑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宁宵抱住晏淮大腿,仰着小脸脆生生问:“舅舅,你是不是在生气。” 晏淮抱胸,“没错,我现在在生气。” 宁禁宁朝齐齐抱他另一条腿,“舅舅不要生气。” “那是不行的,我非常生气。”晏淮向晏小妹伸手:“把账本给我,我要亲自看。” 晏小妹心中发紧,但情势迫人,她只能拿出账本。 宁荣不动声色挡在娘子跟前,大舅哥的怒火由他来顶。 一盏茶后。 “这个……”晏淮开口。宁荣如临大敌。 晏淮烦躁的挠挠头,“这字都认什么。” 小夫妻:??? 晏父:“我也不认识啊。” 晏淮撇嘴,他把宁禁抱怀里,指着账本:“你来认。” 宁禁的小包子脸骤成一团,只依稀认得几个字,晏淮气道:“笨蛋。” 宁禁一愣,小鼻子翕动,瞬间掉下金豆豆,“舅舅骂我,舅…舅舅呜哇啊——” 他握着小拳头泪如雨下,仿佛天都塌了。 晏淮心虚,他抱着宁禁来回走动,“我开玩笑呢哈哈哈,你聪明,你是咱家顶顶聪明的。” “你看你好歹认几个字,我一个都不认识咧。” “舅舅…”宁宵颤声唤,一脸怀疑人生:“我也不认识字,那我…”他小肉指头指着自己,“那我也是笨蛋?” 在晏淮惊恐的目光中,宁宵嚎啕大哭。 晏淮:……他爹的! 自此,宁宵宁禁立志念书,誓不作笨蛋。 虽然过程莫名其妙,但结果颇美,宁荣当值时都会心一笑。 “宁大人。”一名孔目唤他,“兰大人传您。” 宁荣整理衣衫,大步而去,“下官见过大……”看清案后之人,宁荣面色一紧,“小臣见过圣上。” 13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12 日头西落,车轱辘平缓滚过青石板,进入小院。 晏淮正抱着宁朝喂骡乙,听见动静头也不抬,“老大老二在书房。” 宁荣点点头。 晏父牵着骡甲从晏淮身边经过,家里养了两头骡子,晏淮分别取名区分,尽管他自己大多时候分不清。 晚饭后,老大老二在晏淮面前背诵今日所学,晏淮往嘴里扔了一颗蚕豆,“背的不错,伸手。” 俩小孩儿迅速伸出小手,白嫩的手心分别落下两颗蚕豆。 “谢谢舅舅。”小孩儿兴高采烈,捏着蚕豆吃的可香。 宁朝看向哥哥,又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心。 晏淮:“你没背书,只给一个。” 宁朝又开心了,轻轻咬了一口炮酥的蚕豆,咧着小嘴朝晏淮歪头笑。 宁荣爱怜的揉揉宁朝的小脑袋,“时辰不早了,且去洗漱歇息。” 小院幽静,宁荣与娘子烛下夜话。 “今日圣上驾临…并无特别……寻常讲经论史……” 一道儿的还有其他官员,晏小妹便也未放在心上。 之后间隔两旬或一月,宁荣会被召去一次,他从最初的小心翼翼,逐渐坦然应对。 这日他应召前去,忽觉鼻间一凉,天上飘雪了。 晏淮提着食盒回院,晏父见他来,搓手笑:“锅子早热了,就等你了。” 晏淮:“等我提的羊肉罢。” 晏小妹领着孩子笑迎,仨兄弟小腿迈的快,将晏淮团团围住。 “舅舅,舅舅——”宁朝踮着脚,努力向他伸出小手。 晏淮单手将他夹在腋下,在小孩儿的尖叫和欢笑中进厅。 铜锅子里的清汤咕嘟咕嘟冒泡,仨兄弟乖乖坐好。 羊肉锅子吃一个鲜,卯时刚宰的羊,羊肉切的薄薄的透光一片,在汤锅一涮瞬息变色。 晏小妹本欲照顾父兄,但二人涮的飞起,羊肉刚要入嘴,感受到热切的目光。 晏父叹了口气,手腕一转,将羊肉放入大外孙碗中,又紧着给二外孙涮。 晏淮心说他爹真笨,到嘴的肉都飞了,不像他,不但肉飞了,还能精准飞进小外甥口中。 晏小妹垂眸浅笑,将涮好的羊肉放入二儿子碗中。 “羊肉真好吃。”仨兄弟异口同声感叹。 晏淮敷衍应和,将一大盘羊肉悉数倒入锅中,还涮什么涮,能捞多少捞多少罢。 仨小子年岁小,胃口可大,晏淮给仨兄弟分了分,他就落了两块肉,嘟囔道:“幸好家里就仨,再来……” 晏小妹面色一变,捂着嘴跑出去,翠儿迅速跟上。 仨兄弟还在疑惑,“阿娘怎么了?” “啪嗒”一声,晏淮手里的筷子掉落,宁宵疑惑:“舅舅?” 晏父闭目。 一刻钟后,同心堂的白大夫乐呵呵收回手,恭贺晏小妹:“晏娘子已有俩月身孕,母体康健,气血充盈,平日里勿要劳累,便无大碍。” 翠儿握着晏小妹的手,“恭喜娘子,贺喜娘子。” 晏小妹抚摸自己的腹部,惊喜交加,她又有孕了,她和相公的孩子。 宁朝茫然,扯着晏小妹的裙摆询问,翠儿脆声道:“小郎君,你很快要有弟弟了。” “也或许是妹妹。”晏小妹轻声道,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会是一个可爱的女儿。 宁宵宁禁瞥了一眼宁朝,对视一眼,比起弟弟那还是妹妹软乎。 白大夫捋着胡须,望向魂归天外的晏淮,笑眯眯道:“恭喜晏小哥啊。” 晏淮幽怨的望他一眼,老头儿真坏。 白大夫愉悦更甚,给晏小妹开了一个温补方子,目送一家人远去。 药童啧啧感慨:“晏小哥倒也不算太坏。” 晏娘子几次生育,都有晏淮奔波,几个孩子对晏淮也十分亲昵,想来平日里晏淮对外甥们照顾不浅。 白大夫摇头笑道:“顽心石性,几分真假,谁又分得清。” 晏小妹嗅不得羊肉膻味儿,晏淮将花厅收拾了,又开门推窗,随后赶着骡车出门。 宁宵宁禁进书房念书,他们已经见过阿娘怀孕生子,并不如宁朝那般好奇了。 宁朝的小手摸着阿娘的肚子,小心趴上去,翠儿忍笑:“小郎君能听见什么?” 宁朝仰起小脸,“阿娘,你肚肚里有个人。” 晏小妹笑弯了眉,搂过儿子亲香。傍晚宁荣回院,晏淮接晏老娘随后。 宁朝兴冲冲迎上去:“爹,阿娘肚子里有孩子了。” 宁荣一愣,惊喜不已。晏老娘惊恐望向女儿的肚子。 “娘子?娘子!”宁荣欢喜的搀扶晏小妹回屋。 院里的晏老娘一阵眩晕,“我的个天爷啊…” 仨小子足够女儿稳固地位,没必要再来一个了! 晏淮道:“我不管,你生的女儿你负责。” 晏老娘:……… 宁荣人逢喜事精神爽,瞒不过一圈好友,年岁偏长的孙常寅打趣他雄壮不凡。 这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这日宁荣讲史告一段落,天子也拿这话揶揄他,叫宁荣羞红了面。 天子对兰侍读笑道:“宁编修讲经说史头头是道,这会子倒臊了。” “圣上…”宁荣连连告饶。 天子大发慈悲,允他退下。 屋里的沉香有些闷了,天子行至窗前,寒风凛冽,他敛了笑叹声:“宁编修子孙缘深,是个有福的。” 兰侍读拱手道:“圣上,臣以为福缘论,天下谁也比不得皇家,皇子公主几十数也,更遑论皇孙凤子。” 天子扯了扯唇角,摆驾回宫。内侍来报,十六皇子刚送来滋补汤药。 大内侍斟酌问:“圣上,是否传太医检验。” 天子沉声。 确是滋补身子的汤药,院首颇为惊叹,赞道:“这方子开的妙,不知出自哪位杏林之手?” 大内侍觑了一眼天子神色,三言两语将院首打发,回首见天子将汤药一饮而尽。他眸光颤动,垂了眼睫。 天子早年征战,沉疴宿疾,太医院也只是调养着,对外关于天子的境况守口如瓶,只去岁年初害了一场风寒,天子精力大损。 宫里的皇子侍疾关切,但坚持至今的也就十六皇子。 可惜十六皇子年仅十四,生母早逝,母家也非显贵,一母同胞的姐姐连克三任未婚夫,于五观山修行除煞,归期未知。 十六皇子如若图位,难如登天。 14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13 山雪凛冽,寒意顺着廊道两侧的竹帘倾泻而入,激的提炭侍女加快脚步。 至屋前才缓了动作,轻声唤:“公主。” “进来罢。” 侍女推门而入,绕过素屏屈膝行礼,主位上女子容色昳丽,织金缎的大红袖里露出一截雪白手腕,捧着温酒,“你回来的巧,酒水正浓,饮一杯尝尝。” 信儿忙道:“主仆有别,奴婢不敢越矩。” “你既唤我主,却不听我令?” “奴婢不敢。”信儿犹豫着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坐在脚凳上啜饮,一杯热酒下肚,她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腼腆笑:“公主,您待奴婢真好。” “一杯酒罢了。” 信儿仰首望着她,眼中的欢喜满溢而出。外人都道青翎公主是煞星,信儿却认为公主是命格贵重,夫家受不住。 她想起什么,将带来的一笼子银炭呈至公主跟前,“智能师太给的,还叮嘱奴婢代她向公主问安。” “嗯。” 信儿往炭盆里拣了几块,屋内暖意更盛。 她们刚来五观寺时,庵里的姑子一个赛一个凶恶,恨不得将她们往死里作践,后来…… 公主与几位师太夜话,没多久寺里赶走了十来个姑子,她们的日子好过起来。 常嬷嬷说这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信儿仍是不太懂,自从公主得知第一任未婚夫身死,悲伤昏迷转醒后,她就看不懂公主了。 公主似乎还是从前公主,可那之后,她们再没有受过切身的欺负,哪怕是在公主“克星”恶名最盛时。 屋外风雪愈盛,信儿心中安宁,只要跟在公主身边,一辈子待在五观寺也不惧。 而从五观寺送出的祈福经文送入宫中,小太监偷偷塞去两个银元宝,大内侍迟疑。 少顷,他捧着匣子进入殿内,“圣上,底下人送了东西来。” 殿中平静,大内侍斟酌道:“是青翎公主,公主听闻圣上龙体有恙,碍于距离不得侍奉跟前,只能日夜在寺中为圣上祈福,誊抄经文。” 天子御笔一顿,大内侍知机呈上御前,入目一片簪花小楷,赏心悦目。天子爱字,难得耐着性子看下去,末了笔峰一转,是女儿对父亲的关切问候,寥寥数语,字字恳切。 天子默声。 次日,一车过冬物品出京。 市里坊间的御寒物也格外紧俏,空气里弥漫着羊膻味儿。 仨圆溜溜的小棉球从酒楼里排排出,满足的捧着小肚叽。 “舅舅,我肚子好大喔。” “舅舅,羊肉这么好吃,阿娘为什么不喜欢。” 晏淮往嘴里扔了一颗话梅,含糊道:“你娘害喜。” “害喜是什么。”宁禁不解。 “舅舅,你又在吃什么?”宁朝扒拉晏淮的裤腿。 一辆马车行驶而过,宁宵雀跃道:“舅舅,看!大马。” 仨小子叽叽喳喳,过往行人侧目,晏淮俯身将大外甥拎回身边,道:“你娘闻着味儿恶心,呕吐。” 宁禁点点小脑袋。 晏淮手心一翻,冒出一颗去核话梅,宁朝立刻拿着往嘴里塞。 酒楼伙计此时将晏淮的骡车牵来,晏淮挨个将外甥提溜上车,“咱家没有马,想要自己挣。” 话落长鞭一甩,骡车溜溜达达行远了。伙计和一干行人方回神。 “舅舅,刚才的大马好威武,比驴比骡都威风。”宁宵扒拉他舅舅,兴致大发:“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晏淮哼哼:“你还会诗了?” 宁宵吭哧吭哧钻进晏淮怀里,仰着小脸笑,“爹教的。我就会这一首。” “舅舅,舅舅我会。”骡车内玩九连环的宁禁爬出来,奶声奶气道:“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晏淮嘟囔:“什么夜啊,这大白天呢。” 宁禁眉眼弯弯,解释道:“爹说这是一种描述方式,展现街道繁华。”他说完期待的望向晏淮。 晏淮想了想,将骡车赶到街边,腾出一只手呼噜老二的头毛,将小团子的小揪揪都揉乱了,昂首道:“你爹虽然比我差一丢,但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他应该不会讲错,你好好学,将来你去考个状元。” “我可以吗?” 晏淮理直气壮:“当然了,你可是我外甥。我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允许你排第二,你爹排第三。” 宁禁欢喜的拥住晏淮的肩膀,“舅舅,舅舅。” 宁朝见状,乐呵呵拥上来,“我也要玩。” 晏淮嘴角抽抽,把扒在他身上的小萝卜头丢进车里,宁朝还在软毯上滚了两圈,他晕晕乎乎坐起来,拍手笑:“好好玩,舅舅再来玩一次。” 晏淮:“玩你个小毛球。” “没有小毛球。”宁朝疑惑。 晏淮:……… 晏淮赶车在外面溜达一圈,散去羊膻味儿,才往回走。 骡车驶入长巷,晏淮敲敲车壁,仨小子挨个从车内下来,呲溜儿往巷子深处跑去。 晏淮赶着车慢悠悠跟着。 “舅舅,我跑在最前面!”宁宵用力挥舞小手,又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跑向骡车。 仨小子在巷子里来来回回跑动,笑闹不绝,巷中院门闻声开合,眨眼间,巷里一群小子玩闹嬉戏。 晏淮停车堵巷,给骡甲喂了两个豆饼,他坐在车前架磕瓜子。 “真吵吵。”晏淮嫌弃。 一刻钟后,巷里传来哭声,小孩儿顶着一嘴血哇哇哭。 晏淮更嫌弃了,他收起瓜子,把跑过来诉苦的外甥抱上车前架,小崽子哭声震天,如魔音贯耳。 晏淮明知故问:“咋了,磕了,撞了还是被人揍了?” 宁朝哭的抽抽,“是…是磕到了……” “怎么磕的,磕你哪儿了,脑袋还是脸蛋?” “…磕到嘴巴了。”宁朝张开嘴让舅舅看。晏淮取了水囊浸透面巾给他擦拭。 磕破点皮,没大事。 小崽子哼哼唧唧,晏淮把人搂怀里,问:“是不是很疼?” “?是啊!我疼,我特别疼。”宁朝紧紧扒在晏淮肩头,哭的泣不成声:“舅舅,我要疼死了舅舅。” 晏淮心说舅舅才不会疼死,“朝哥儿要疼死了,那要怎么样才不会疼?是要舅舅给他呼一呼,还是给朝哥儿一块可好吃的牛乳糖。” 宁朝哭声一滞,小脑袋瓜思索,急急道:“舅舅给我呼呼,还…还要牛乳糖。” 晏淮卡着小孩儿腋下,面对面对他呼呼两下,冬日里风拂过泪痕,凉丝丝。 宁朝忍不住乐了一下,扯着嘴皮,又开始掉金豆豆。 晏淮递给他一块乳白色的糖块,宁朝忙不迭接过,小心的舔着吃。 晏淮对车前的宁宵宁禁挥挥手,“没事了,玩去吧。” 宁宵转身跑远了,宁禁捏着衣角,“舅舅不怪我吗,我没看好弟弟。” 晏淮:“他自己有腿,乱蹦乱跳,关你啥事儿。” “可是……” 晏淮:“行了,你们老子还没死,天塌下来,怪你们老子娘都不怪你。你那小胳膊顶什么用,我一根指头就把你戳趴下了。” “!!才没有。”宁禁笑着反驳,飞快跑开了,同其他人玩到一处。 十来个孩子在巷里疯玩,大人们念叨两句,又随他们去了。 半个时辰后,闹声渐消,大人们舒出口气,可算消停了。 晏淮驱赶骡车带外甥回院。 晏小妹看见小儿子上唇的血痂,不免心疼,晏淮道:“你把人招哭自己哄。” 晏小妹到嘴边的询问,顿时咽回去。 晚上宁荣从二儿子口中得知事情缘由,晏小妹庆幸道:“还好没问。” 宁禁:“阿娘?” 晏小妹慌张掩唇,“娘的意思是你们今天也乏了,早些歇息。” 宁荣看着二儿子的小背影,欣慰道:“自开蒙以来,禁哥儿的性子稳重多了。” “像你。”晏小妹莞尔。 宁荣揽着她:“也像娘子。” 烛火摇曳,炭盆猩红,徐徐散发热意,宁荣照顾娘子就寝,盯着凸起的腹部,“不知这一胎是哥儿还是姐儿?” 翻年初秋,晏小妹足月生下一女。 晏淮瞥了一眼,“既然秋天生的就叫‘宁秋’好了。”跟她三个哥哥一样,何时生的,便唤什么。 宁荣略有微词,努力争取,“哥,秋之一字单薄寡淡,五音之中,秋对应商,不若换成素商如何。” “宁素商?”晏淮想了想,“听起来就文绉绉的,倒像个官家的小娘子。” 宁荣连连应是。 女儿快月余时,宁荣给好友同僚赠送请帖,邀人参加女儿的满月酒。 适逢天子驾临,唐学士在宁荣讲经之后道:“听闻宁编修喜得千金,可喜可贺啊。” 宁荣眉眼含笑,“多谢大人挂念。” 他小心看了一眼天子,见天子神色和缓,忍不住心中喜悦道:“小女明儿满月,正逢小臣休沐。” 他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天子笑道:“宁编修膝下已有三子,怎的还这般雀跃,莫非是因为得了个女儿?”话里不掩揶揄。 宁荣面色赧然,道:“不瞒圣上,小臣年少时受教夫子,言血浓于水,今生能作至亲骨血,亦是缘分。因此,只要是内子与小臣的骨肉,无论哥儿还是姐儿,小臣同样喜爱。” “缘分?”天子齿间咀嚼,若有所思。 回宫后,天子仍惦记此事,“小九…可来信了?” 大内侍压住心中惊讶,恭顺道:“前儿日子到了,圣上可是要瞧?” 小太监呈上信件,天子扫过字迹,忽而道:“小九这手小楷愈发秀美了。” 少顷,他搁下信件:“五观山风景虽雅,终究清苦了些,不适宜女儿家。朕瞧南郊的温泉庄子倒是不错。” 15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14 好事成双,小女儿满月酒之后,宁荣得以擢升,晏小妹搂着女儿直唤小福星。 晏淮关心另一件事,他问宁荣:“你既然升迁,月银涨了多少。” 宁荣被问住,随后笑道:“官职升了一级,每月可多领五两银。相应的禄米,茶酒炭盐也比之前多两成。” 晏淮掰着手指头算,晏小妹悄声吩咐翠儿回屋。晏淮算了半天,皱眉:“只够我去鸿兴楼吃几日。” 宁荣:??! 晏小妹抱着女儿温声解释:“哥,为官者,求长求远。我们毫无根基,相公自散馆后,留在翰林院不过年余便升迁,可见前途似锦。”她行至宁荣身侧,眸光如水,“咱们的面馆能在码头顺利开下去,也多亏相公是官身,纵使有人想闹事,也得先掂量。” 晏小妹将女儿递给相公,她从翠儿手里接过荷包给晏淮,鼓鼓囊囊足有十两碎银。 晏淮一把夺过系腰间,理不直气也壮:“这只是一点利息,你还要还我一百二十两。” 晏小妹笑应。 晏淮高兴了,大步朝外去,经过宁荣身边时顿了顿,他拍拍宁荣的肩膀,正色道:“小荣…妹夫啊,你是个好的,哥果然没看走眼。傍晚哥给你带个糟羊蹄补补。” 宁荣啼笑皆非。 晏淮挥一挥衣袖,潇洒走了。后脚晏父带宁朝回来。 “爹,娘,舅舅呢?” 晏小妹俯身擦掉儿子小脸的汗,随口胡诌:“舅舅让你背千字文,你背下了吗?” 宁朝小身子紧绷,心虚不已。晏小妹轻笑:“去书房找你大兄二兄。” 宁朝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奔进书房,晏父不忍直视,“小傻蛋。” 家里人说啥都信,也不想想晏淮那小子认字不? 晏小妹装作没听见,与她爹打过招呼,挽着宁荣回屋。 晏小妹从柜子底层翻出一个账本,上面记录面馆的进项,码头人流如织,面馆的面条经过她哥的叼嘴把关,她娘凶悍守着铺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每月利润十分喜人。 宁荣抱着女儿探头瞧了一眼,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倒吸口气,“难怪富商巨贾可敌国。” ‘晏翁面馆’去岁至今,刨除各种开支,盈利五百两余。 晏小妹垂下眼,她娘私下卡要,她并未记上。 宁荣惊叹之后,想到正事:“娘子,既然家里有银钱,怎的不还与哥。” 晏小妹将账本重新藏好,头也不回道:“我若将一百二十两给哥,他会怎样?” “一口气花光光。”宁荣脱口而出,也忍不住乐了。 晏淮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看天,苍云笼日,秋风萧瑟。 他揉揉鼻子,扭身进成衣铺子买了一身绸子衣裳,又去吃了一锅羊杂汤,在外面溜达够了,傍晚才拎着蜜糕和糟羊蹄回去。 “银子?银子花光光了。”晏淮把身上的三外甥拽下地,随口应道。 宁荣擦擦额头细汗,再次感叹娘子料事如神。 晏淮双臂大展,在花厅转了一圈,显摆他的新衣:“哥的眼光好吧。” “舅舅,我也想穿新衣。”宁朝抱着晏淮的腿,小脸渴望。 “你身上穿着呢,初秋才给你添的。” “可是破了。”宁朝努力在自己八成新的小褂下摆找出磨损。若非在大人眼皮子底下,他恨不得自己扯两道口子:“舅舅,真的破了,你看你看嘛。” 晏淮被吵吵烦了,敷衍道:“入冬给你买。” 宁朝雀跃的蹦起来,“舅舅真好,谢谢舅舅,舅舅,我给你背千字文。” 晏淮不想听,可是小崽子奶声奶气的背起来了,中途磕巴了一下,经二兄提醒,他顺着背下去,末了眼睛亮亮的望着晏淮。 晏淮记起自己还有一包肉脯没吃完,他从袖中取出,抠搜的给宁朝拿了一块。 小孩儿举着肉脯欢喜向爹娘跑去,“爹,娘,看我背书挣的。” 小夫妻欲言又止,还是没拆穿。 上首的晏淮打了个哈欠,准备洗漱睡了,面前投下两道小身影。 宁禁捏着衣摆矜持道:“舅舅,爹教我诗经,我会背‘淇奥’了。” 酉正时,他在爹娘跟前默写过了。可是朝哥儿都在舅舅面前背书,他也想背,才…才不是想吃肉脯呢。 他闭上眼,开始摇头晃脑的诵读,“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晏淮想溜,可宁禁身侧的宁宵瞪着一双大眼睛,盯贼似的盯着他。 晏淮:……… “舅舅,我背完了。”宁禁睁开眼,晏淮听不懂,但是宁禁没有磕巴,那就是背的好。 晏淮分给老二两块肉脯,他还有一块,嘻嘻。 宁宵小手攥拳,“舅舅,我我也会背的,我背‘柏舟’。”他很紧张,念书识字他不如弟弟,可是弟弟们都有肉脯,他也想要。 小孩儿闭上眼睛开始背,左下方的宁荣点着扶手静听,宁朝趴在他膝处,珍惜的啃咬肉脯。 厅外天色昏暗,晏父接老妻回来,正好听见大外孙重复念着“忧心悄悄,愠于群小”,俩人疑惑呢,大外孙声音里都带了急腔。 晏老娘朝翠儿竖起食指,俩人转身溜进正屋。 翠儿嘴角抽抽,她捧着烛火进花厅,明亮的暖光映出众人神情。 宁禁小声提醒大兄,“觏闵既多。”宁宵眼睛一亮,立刻接下去,一篇诗歌背的小萝卜头满头大汗,他喘着气,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都快把肉脯盯穿了。 晏淮不想给。 坏丫头生的坏小子。 他把最后一块肉脯给宁宵,看着空荡荡的油纸,嘻嘻不出来了。 “谢谢舅舅。”仨兄弟在花厅嬉戏,摸一摸妹妹的小手,露出蠢笑。晏淮很嫌弃。 晏小妹张罗晚饭,饭后屋外明月攀高,一日宣告结束。 晏淮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宁朝迷迷糊糊钻进他怀里,小肉手一拳砸上晏淮鼻根。 晏淮睡梦中哼哼唧唧,翻了个身,被宁宵一脚踹中眼角…… 晏淮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恨恨磨牙,分屋,明儿就分屋睡! 然而晏淮还没跟外甥分屋,老家来信,刘氏染疾,两月还不见好。 宁荣心急如焚,晏小妹拦住他,“相公,我知你心境,但遇事慌乱反坏事,我先回乡探看,届时再与你来信。” 晏小妹一边置备药材,一边说动她爹护送,次日晏家父女带上翠儿跟着商队回乡。 晏老娘滑不溜手,每日赶车送宁荣当值后,径直去面馆,留晏淮一拖四。 “啊啊啊——”摇篮里的小奶娃吐着泡泡,三个哥哥好奇围着,宁宵忍不住伸手给她戳破。 屋内一静,乍响哭声。 晏淮端着热牛乳从厨房出来,把仨萝卜头挥开,抱起外甥女喂奶。而后把女娃裹严实,带上仨兄弟出门去隔壁巷子。 “梳头娘子在家否?梳头娘子,何娘子?”晏淮敲开院门,道明来由。 外甥女虽年幼,到底男女有别,晏淮将附近巷子的中年妇人寻个遍,花钱请人给外甥女换尿布清洗小身子。 何娘子将清爽的小女娃递给晏淮,忍不住劝:“晏郎君,你这不是法子,不若请一妇人专司此事,你也不必四处劳人。” “不一样。”晏淮扯下腰间钱袋子给宁禁,让他数二十个铜板出来,对何娘子道:“你给仨小子一并梳头。” 何娘子没有不应的,这活计轻省,她取了头油抹在宁宵额边,熟练的梳理,继续道:“小娘子未满周岁,见天往外带,也容易着凉。” 晏淮叹气,“我在家里待不住,留一个成人在院里,若把我外甥和外甥女拐跑了,我妹夫肯定要跟我闹。我还指着我妹夫当大官,让我享富贵呢。” 何娘子一哽,竟然无法反驳。 一刻钟后仨兄弟黑发梳齐,戴上方巾,衬着一身天青色夹棉直裰,乌眸唇粉,活脱脱的文气小书生。 何娘子越看越爱,俯身捏捏宁朝白嫩的小脸蛋,“晏娘子有你们兄妹四人,福气在后头咧。” 宁朝咧嘴笑,像模像样拱手,“婶婶有福。” 何娘子噗嗤笑出声,送他们离去。 行的远了,宁朝向晏淮伸出小手,渴求道:“舅舅抱,舅舅抱抱。” 晏淮不干,小团子锲而不舍跟在他腿边,一声比一声急:“舅舅,我累,舅舅我好疲惫了,舅舅…” 他小身子一轻,趴在晏淮肩头,惊喜的香了晏淮两口。 宁宵宁禁意动,晏淮哼道:“我只有两只手。” 宁宵宵禁有些失落,头顶再次传来熟悉之声,“待会儿坐骡车。” 宁宵宁禁齐齐抬头,宁宵兴奋道:“舅舅,可以在骡车里多放一床褥子吗。” “嗯。” 晏淮赶着骡车出门,迎面秋风泛凉,他撇撇嘴,京里是冷了,不过京郊有温泉。 16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15 骡车一路向南,小女娃放在摇篮里,车身微晃,她睡的香甜。 “舅舅,我们去哪里呀?”宁宵从车内扒拉晏淮。 晏淮嘚瑟:“去个好地方。” 良久,骡车在一处山脚停下,晏淮敲敲车板:“到地儿了。” 仨小子鱼贯而出,晏淮从车内提出摇篮,望向石阶:“爬吧。” “好——” 宁宵率先冲出,宁禁紧跟其后,宁朝不甘示弱,甩着小胳膊小腿吭哧吭哧追赶。 晏淮提着摇篮慢悠悠跟上,长腿一迈,顶外甥跨几次小短腿了。 仨兄弟生的好,白净秀气,方巾直裰,不似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同行上香者不免侧目,赞道:“好俊俏的小郎君,不知出自谁处?” 宁禁驻足,擦掉额角的汗才朝问话者拱手:“回伯伯话,小子乃是翰林院宁修撰次子,今日跟随舅父出行。” 众人了然,原是修撰家的郎君,难怪不俗。只是进庙怎的不跟随母亲,反倒跟随母舅。 众人还没想出所以然,晏淮已经带着外甥登顶,庙里大殿供奉药师佛,殿中人来来往往,香火不断,一位衣饰华贵的老妇人正在纳头叩拜。 宁宵好奇:“舅舅,那是在做什么?” 晏淮:“许愿。” 宁宵一怔,纠结道:“能成吗?” 晏淮:“不知道,你去试试呗。” 宁宵半信半疑向僧人讨了香,带着弟弟去佛前上香,三个斯文白净的小子排排跪,在庙里很引人瞩目。 方才叩拜的老妇人慈祥问:“你们小小年纪,怎的也来求佛了?” “舅舅说能许愿。”宁朝快声道,比哥哥抢先一步,他高兴的直乐。 佛前见多了愁苦,冷不丁见稚子欢笑,众人神情一缓。 老妇人望向宁朝,怜爱更甚:“你想许什么愿?” 宁朝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奶声奶气道:“我祖母病了,我阿娘照顾她,我…我想我祖母快些好。” 仨兄弟并未见过刘氏,于他们而言,祖母只是一位长辈的代号。 祖母病好了,就等于阿娘能回京。他们从源头解决问题,真的好聪明。 仨兄弟骄傲的挺起自己的小胸脯。 老妇人不明内里,她伸手抚过宁朝的小脸,爱怜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这样小,瞧着都未满三岁。” 宁朝掰着小手指头算,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糟糕,算不清了。 “快了快了。”他咧嘴笑,试图萌混过关。 仨兄弟在佛前叩拜,晏淮抱着小外甥女同僧人道:“客堂满否?” 僧人念了一句佛号,“施主,今日上香者众,想来是没有客堂了。” 晏淮眼珠子滴溜溜转,从钱袋子里摸出二角银子添香油钱。 僧人眉眼低垂。 晏淮磨牙,又添了一两。僧人掀起眼皮,“阿弥陀佛。施主宽仁大度,愿佛保佑你一生无病。” 晏淮偷偷翻了个白眼,真那么管用,还要大夫作甚。 殿中仨兄弟许愿结束,宁朝慢腾腾起身,他仰视药师佛,想到什么又跪下,双手合十:“希望菩萨也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稚语天真,直击人心。 老妇人一颗心都软乎了,忙道:“会的会的,菩萨也会长命百岁,无病无灾的。”她越瞧宁朝越喜欢,忍不住问:“你是哪家的小郎君,这么可人疼。” 宁朝刚要言语,听见熟悉的唤声,宁朝道:“奶奶,我舅舅唤我了,我走了,奶奶再见。” 仨兄弟飞奔向晏淮,一行人眨眼消失在殿中,老妇人神色焦急。 仆从匿去,一炷香后回来道:“老太太,打听到了,是翰林院宁修撰家的孩子。” 老妇人:“宁修撰?” 那厢晏淮带外甥进入后院,托僧人相请,劳庙中女客给他外甥女换尿布,随后晏淮借庙中的五更鸡加热牛乳,给外甥女喂下哄睡,而后带着仨兄弟直奔后山温泉。 哥可是花了一两二钱,今儿要泡够本儿~~ 竹林掩映,水雾缭绕,晏淮把摇篮放岸边,刚要解衣却看见摇篮里的女娃,一双手怎么也下不去了。 “舅舅?”仨兄弟脱的只剩裤衩,滑入池中。 温泉池不大,约摸容纳四五个成人,但对仨名稚童足够了。 “舅舅,池水是热的,好神奇呀。” “舅舅,我好像飘起来了。” “舅舅,你快来…” 晏淮眼热的不行,可瞥一眼摇篮里的外甥女,还是没法解衣下水。 可恶啊!坏丫头生的小坏丫头,真的拦住了他好多快乐。 晏淮气的挠竹枝,恨恨坐在岸边石上,“你们泡罢,我不泡。”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 仨兄弟不明白,但不妨碍他们嬉戏,热意蒸腾,小脸蛋熏的红通通的,像只可爱的小苹果。 晏淮解开水囊,浸湿面巾子冷敷他们的小脸,而后搭在小萝卜头的额头,宁宵哈哈笑:“舅舅,我没有发热。” 晏淮到嘴边的“笨蛋”生生忍回去,撇嘴道:“让你搭着就搭着。” 宁禁靠在池边,过了一会儿他惊喜道:“舅舅,我好像不晕了。” 宁宵挠挠小脸,感觉自己的小脑袋是清醒些。忽然他后背被撞了一下,扭头差点没吓死。 宁朝仰躺在水面,双目紧闭,跟被人抛尸了一般。 宁禁刚要劝阻,宁宵激动道:“你怎么做到的,我也要玩。” 宁禁:??? 晏淮打了个哈欠,生觉无聊,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一低头,方才还在池子里的宁朝趴在他膝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舅舅,你在吃什么?” 晏淮:……… 晏淮:“吃人。” 宁朝乐不可支,穿着滴水的小裤衩往舅舅怀里钻,被晏淮推回池子里。 晏淮:“张嘴。” 仨兄弟异口同声:“啊——” 拇指大的肉脯喂过去,晏淮让他们又泡了一会儿,才叫他们擦干头发,换了干裤衩回去。 “早知道就不让何娘子给你们梳头了。”晏淮深觉浪费他的铜板。 后山小径叽叽喳喳,仨兄弟有说不完的话,小女娃被吵醒,哭闹不止。 晏淮只能把摇篮里外甥女抱起来,来回走动哄睡。仨兄弟自知惹祸,纷纷噤声。 渐渐地,小女娃止了哭,咕哝两声睡下。 真讨厌。 晏淮冷着脸给外甥女掖了掖头巾,免得深秋的风吹着她。 “宵哥儿提摇篮。” “好——”宁宵刚要大声应,又忙压了音。 仨兄弟窸窸窣窣跟在晏淮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喷嚏声,晏淮揉了揉鼻子,腿边接二连三响起喷嚏声。 晏淮:……… 臭小子什么都学。 晏淮懒得理会,竹叶沙沙,他紧了紧衣领,不高兴道:“快些……” 天光云影,秋风萧瑟,凉风低吟穿过芭蕉树,掀动方格眼窗,斜倚榻间的女娘抬眸望来,她一身大红挑金丝裙,青丝半簪,慵懒随性。 四目相对,晏淮感觉一切都止了,风停了,外甥们的聒噪也远去了。他的视野里只有那一抹大红身影。 他的心咚咚咚跳的好快,像揣了十万只兔子,蹦来蹦去,蹦来蹦去。 天杀的,这一看就是他娘子! 晏淮恨不得立刻从窗间飞进去,娘子,娘子,我来啦! “舅舅,舅舅——”外甥们唤他,晏淮回神,再看去时窗子合拢,他娘子也不见了。 晏淮急了,“你们这群坏小子,把你们舅母都嚷嚷没了。” 他抱着外甥女飞奔,后面跟着三条小尾巴。 信儿合上窗户:“公主,这药师庙的客堂怎的比五观寺还凉,公主您说…公主?” 青翎公主直起身子,搁下手中书籍,“茶凉了,你去换一壶。” 信儿应声离去。 青翎公主忆及方才所见,男子清俊,一身湖蓝色圆领袍,玉冠束发,朗若玉石琥珀。偏他怀抱襁褓,腿边稚童拽衣。 好怪。 青翎公主不愿直视,但又忍不住再看,几次下来居然看顺眼了。 不知是谁家相公? 青翎公主微微蹙眉,心中生出一种被人夺走所属的不悦。 这情绪来的莫名,却分外强烈。她悄声按下。 17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16 那厢晏淮回到客堂,立刻找僧人讨来寺庙舆图,抓着仨外甥一起研究。 晏淮春心大动,一发不可收拾,见天儿往药师庙跑。 他怀抱外甥女,背书箱,鬼鬼祟祟徘徊在东客堂墙外,仨兄弟好奇:“舅舅,你在干什么?” “别吵吵。”晏淮头也不回,他摸到院门,将书箱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盆洁白如雪的萼绿君,花香清新柔和,他小心翼翼拢了拢,而后敲响院门,风一般的跑开,带着外甥躲在一株香樟树后。 信儿捧起花,克制着不往香樟树看,躲藏也用点心啊喂! 但花香怡人,她抱进屋里给主子看,“公主,宁修撰的舅兄送来的。遮遮掩掩,一点都不大气。” 青翎公主抚过柔嫩的花瓣,指尖也染了香,饶有兴致,“你说,明儿他又送什么来?” 信儿瞥了一眼院中争艳的繁花,不确定道,“应该又是什么花罢。” 晏淮同样也在思索明儿送什么,宁宵不解:“舅舅,你为什么要频频送那位女娘东西?” “因为我心悦她。”晏淮捧着脸一脸憧憬:“我追求她,我想与她成婚。” 仨兄弟若有所思…思不出来,宁禁道:“舅舅,你怎么不问爹呢。爹和娘可恩爱了。” 晏淮持怀疑态度,小荣儿那个榆木脑袋能成吗? “阿嚏——”宁荣笔下晕出墨团,这张纸是废了。 同一个公房的同僚打趣他:“令郎光顾着为祖母祈福,怎的把阿父给忘了。” 宁荣茫然,“甚么?” 不止同公房的修撰打哑谜,宁荣发现其他人也怪怪的。 “宁大人至真至孝也…” “…我等惭愧”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宁荣:……… 宁荣强撑到散值,回院半路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孙常寅撩开车帘:“荣弟,你家乡来信了。” 两人前往茶楼,晏老娘在隔壁雅间用饭。 宁荣看过信后舒了一口气:“娘没事就好。” 孙常寅意有所指,“宵哥儿他们孝心至纯,令堂自然无事。” 宁荣:……… 又来了,又是这样的哑谜。 宁荣与孙常寅交情匪浅,便直接问了。 孙常寅意外:“你不知道?” “前些日子晏兄弟带着宵哥儿他们去南郊的药师庙为令堂祈福,意外遇见倪家老太太,朝哥儿一番童声稚语,得了老太太欢心,如今倪家老太太常住庙里……” “!!!寅哥稍缓。”宁荣恍惚,犹如听天书般。 戌正,晏老娘赶骡车将他载回居处,宁荣恍恍然如在云间。 ‘倪家老太太的幼子早夭,名字里刚好也带一个朝字,她与朝哥儿又在佛前相遇,倪家老太太估摸是对朝哥儿移情了。” ‘哪个倪家?当然是江西节度使那个倪家。倪大人又纯孝,往后你家朝哥儿不走偏,学业前程是不愁了。’ 骡车进院,宁荣揉了揉脸,平复心绪。刚下车就被围住。 “小荣儿,你当初怎么追求我妹妹的?” “爹,舅舅要追舅母了,你快帮帮他。” 宁荣:??? 晏老娘跳脚,凑上前来:“臭小子祸害哪家女娘?” 晏淮不高兴,“什么叫祸害,我是追求。” 众人七嘴八舌,宁荣本就鼓鼓的脑子再次被新信息填塞,“稍缓…” 无人搭理。 “稍缓!”他高声道。 院内寂静。 宁荣瞬间气弱,“哥,我有事想问。” 不等晏淮回应,宁荣把心中疑惑说出,晏淮道:“什么祈福?我是去寺庙后山泡温泉。” 仨兄弟举手手,“爹,舅舅没有许愿,我们去佛前许的。我们想阿娘早些回来。 从儿子们的言语中,宁荣拼凑出真相。 宁荣:……… 匪夷所思,又踏马合情合理。 宁荣抹了把脸,刚要言语,被晏淮瞪了一眼,“你翅膀硬了,跟我高声。” 宁荣瑟缩,“没……” 宁禁拉拉晏淮的手,“舅舅,你要追舅母的。” 晏淮瞬间变脸,笑嘻嘻拥着宁荣进花厅,好吃好喝伺候着,入睡前晏淮得了一手求爱诗。 “虽然看不懂,但你好歹是个进士,应该不孬。” 宁荣哑声。 晏淮又道:“是我求爱,用你的字太没诚意,我再誊抄一遍好了。” 宁荣直觉不太妙。 晏淮拿着诗回屋,仨兄弟跟在他身后,书房瞬间静谧。 宁荣看着空荡荡的书房,无比思念他的娘子。 晏小妹伺候婆母歇息后,蹑手蹑脚出屋,被夜风吹了一个激灵。 翠儿打了温水给她洗漱,轻声道:“老太太转好了,娘子也可回京了。” 晏小妹不语。 刘氏原是风寒,奈何碰上庸医,这才迟迟不好。晏小妹带回京里的药材,重新去县里寻大夫,不过数日,刘氏的病就有了起色。 次日天微微亮,晏小妹起身做早饭,留好哥嫂一家的份儿,她进屋照顾婆母。 刘氏愧色,“这些日子劳得你受累。” “娘说哪里话,儿媳侍奉您是应当的。”晏小妹又服侍刘氏用药,温声宽慰婆母,一番忙活下来,外面天光大亮。 宁庄在院里休整农具,大嫂正端着一盆衣裳从外面回来,大女宁春落背着一筐萝卜跟在她身后。 视线交接,元氏垂下眼,同样的包髻袄裤,哪怕晏小妹换上最旧的衣裳,还是比元氏光鲜亮丽,像一朵被滋养的鲜活的花,布衣不掩风情。 元氏自惭形秽,她低声打了个招呼,沉默的晾晒衣裳。 宁春落将萝卜背进厨房,晏小妹主动跟元氏攀谈,“大嫂,春落如今越发标致了。” 元氏抖动长裤,搭在晾绳上:“一个乡野丫头罢了。” 宁庄动作一顿,厨房内的宁春落咬住了唇。 他们晓得京里开销大,宁荣三年庶吉士不易,他们便未想着宁荣有多少回馈。 可此次晏小妹归乡,通身气度不凡,同为妯娌,元氏实在无法平复心绪。 当初宁荣念书的开销,一直是公家出的。苦是他们吃的,福却没享多少。 宁庄等妻子晾完衣服,寻了借口把妻子叫回屋,低声道:“你莫要过分了,这两年弟弟一直有往家里寄钱。” 若非如此,他家两个哥儿也不能悉数送去学堂。 元氏攥紧衣摆,道理她明白,她只是一时没控制住。 宁庄无法理解她看见弟媳时的落差,她们是妯娌,同是乡野出身,可是最后却天差地别。她的女儿也会重复她的老路,困于乡野。 晏小妹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但她这辈子也无法达到。这让她内心备受煎熬。 元氏耻于自己的嫉妒,又无法排解,索性避着晏小妹。 家里的暗潮涌动,刘氏有所感,却又不知如何化解。 知子莫若母,宁荣念书是极好的,但旁的却是差了,更遑论三年庶吉士未有月银,京里开销必然是晏家人负担。 原本庄儿和荣儿双方只是书信来往,平日不得见,也相安无事。如今双方碰面……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刘氏思虑重,刚转好的身子又病了。 晏小妹恳求她爹去县里请大夫,晏父颇有微词,他在京里潇洒惯了,冷不丁回村里,哪哪儿都不习惯。他嚷嚷着要回京。 翠儿都为她家娘子捏一把汗。 晏小妹百般劝说,晏父才不甘不愿离去。她看着父亲的背影擦了擦汗,若是哥在,境况会不会好一些。 晏小妹惊觉自己依赖更不靠谱的哥哥,吓出一身冷汗。 她真是昏头了。 晏小妹扭身回屋,留下一卷秋风。 青翎公主看着秋风“送”来的情诗,沉默了一瞬。 信儿探头看看狗爬一样的字,又看一眼公主,欲言又止。 少顷,青翎公主依稀辨认: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屋内传来一声轻笑,晏淮就差没把“喜爱”两个字刻脸上了,能写出这般隐晦的情诗? “蠢蛋。”青翎公主评价。信儿深以为然。 青翎公主又瞥了一眼狗爬字,红唇微勾,不过蠢的挺可爱。 18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17 晏淮抱着外甥女在东客堂院外来回走动,时不时朝院里瞅一眼,宁朝咬着肉脯含糊道:“舅舅,你走来走去做什莫?” “我紧张。” “紧张什么呀?”小肉团子嚼嚼嚼。 晏淮驻足,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目光忧郁而惆怅,“为一人,茶不思饭不想。” 宁朝歪了歪小脑袋,无情戳破:“可是早上舅舅吃了两个胡饼。” 晏淮:……… 打开院门光明正大听的青翎公主主仆:…… 信儿嘴角抽抽。 晏淮跳脚,“我不吃饱怎么求爱,你这个坏小……”晏淮愣神,夺过宁朝手里的肉脯嚼嚼嚼。 好吃,但不是他买的那个味儿。 “哪来的?”晏淮问。 宁朝笑道:“张奶奶给的。” 晏淮明了,倪家那个老夫人嘛。 老太太也住庙里,他们时常碰面。 晏淮抛下这茬,继续忧郁:“也不知道公主喜不喜欢我的诗。”他望向院门,猝不及防对上一张冷艳的脸。 青翎公主似笑非笑:“你倒是对本宫知之甚祥。” “公主——”晏淮抱着外甥女直奔公主跟前,仨小子跟在他身后“舅舅”“舅舅”的唤。 晏淮在距离公主两步距离时停下,目光热切的望着青翎公主,双颊泛红,欲语还休。 信儿:???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青翎公主眸中闪过笑意,面上不显,沉声道:“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本宫,意欲何为?” 晏淮一张俊俏的脸更红了,似三月桃花,盛丽丹灿,轻声道:“…倾慕,我倾慕公主。”他羞涩的垂下头。 “对的对的。”宁朝宁宵异口同声:“舅舅想与公主成婚,舅母不要唔唔……” 宁禁捂着大兄和三弟的嘴拽去舅舅身后,他向青翎公主拱手赔礼,“大兄和朝哥儿年幼不知轻重,还请公主恕罪。” 青翎公主挑眉:“本宫若是不恕呢?” 宁禁愣住,求救的望向晏淮。 “把我抵给公主赔罪罢。”晏淮眼睛亮亮,眼里藏不住的期待。 青翎公主忍笑,“你?你有何用。” “我用处可多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青翎公主:“你都会?” 晏淮刚想说“不会”,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是的,我都会。” “舅舅可厉害了,跟爹一样!”宁宵和宁朝不知舅舅深浅,一个劲儿捧杀。 宁禁小嘴开合,纠结的搅手指。 青翎公主瞥了晏淮一眼,转身回屋,晏淮立刻跟上,信儿根本拦不住,急的想唤人,可公主却默许晏淮的行为。 可恶啊啊啊! 眨眼间,仨兄弟也一道进了花厅。 晏淮把怀中醒来的女娃交给信儿,“劳烦姑娘给我外甥女换个尿布。” 信儿:?!! 我不是奶妈子! 青翎公主不语,信儿只能抱着女娃去厢房。 晏淮端茶倒水,还想给青翎公主揉肩。 青翎公主睨他一眼,晏淮顿时在下首落座,双腿并拢,双手搁膝头,一脸乖巧。 青翎公主摩挲指尖,她得承认,晏淮确实有几分迷惑人心的本事。 “这是你写的?”青翎公主从袖中取出诗作。 晏淮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是我写的。”仨兄弟跟着佐证。 “好丑。”青翎公主恶劣道。 晏淮一脸天塌了的神情。 青翎公主心情愉悦,端起茶盏饮茶。少顷又道:“你说你会诗词歌赋。” 晏淮双眼圆睁,透出几分无辜。 青翎公主收回目光,“我也不为难你,我说上句,你对下句。” 晏淮俯身抱起念书最好的二外甥,宁禁莫名一激灵。 肿么回事? 青翎公主看破不说破,“本宫喜香山居士的诗作,其中一句,犹抱琵琶半遮面。” 宁禁皱着小眉毛思索,坏了,他还没学过。 宁禁朝舅舅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笑。 晏淮:……… 关键时刻,还是只能靠哥自己。 青翎公主侧身,手肘抵着案几,单手托腮,好整以暇望着晏淮。 晏淮面上一热,羞答答的垂下眼。青翎公主神情一僵。 晏淮复述:“犹抱琵琶半遮面…”同时开启头脑风暴,倏地他抬起头,“抱俩琵琶遮全脸。” 仨兄弟:啊? 青翎公主面无表情。 她不死心,换个更简单的:“一寸光阴一寸金。” 晏淮喜道:“三寸光阴一个鑫?” 青翎公主吐气,闭目。 宁宵迟疑道:“舅舅,后半句好像是寸金难买寸光阴。” 晏淮:“是吗?不是吧。”他偷瞄青翎公主。 花厅寂静,适时信儿抱着女娃回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信儿:??? 青翎公主起身,看向晏淮:“你,跟我来。” 信儿抱着孩子想跟,被青翎公主眼神制止。 书房内,青翎公主对晏淮道:“写你的名字。” 晏淮写的歪歪扭扭,还缺胳膊少腿。这次别说宁禁,连宁宵都看不下去了,他们小心翼翼觑了公主一眼。 经过花厅一出,青翎公主此刻毫无波澜,她从身后圈住晏淮,一笔一划教。 ‘晏淮’两个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仨兄弟扒在案边,惊道:“公主写的真好。” 晏淮美滋滋扭头,“公主,你教的真好,再来几个字罢。”公主身上香香的,好好闻哒~ 青翎公主忽略晏淮小狗乱嗅的小动作,将案上笔墨分与仨兄弟,声如冷泉:“默一篇诗歌。” “是——” 仨兄弟乖乖照做,信儿抱着女娃在屋外愤愤咬手帕,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哩。 日头西斜,晏淮恋恋不舍的与公主挥别。 仨兄弟在车内叽叽咕咕,晏淮则在思考明儿送什么。 大觉寺的石榴清甜多汁,公主应是会喜欢。 与此同时,倪家老夫人与心腹话家常,苏嬷嬷斟酌道:“一整个下午,晏郎君带着外甥都歇在公主院里。” 老夫人蹙眉,青翎公主虽声名有损,但丰姿冶丽,晏淮倾心公主,老夫人并不意外。但瞧青翎公主留人,似乎也对晏淮有意。 可惜晏淮一介白身,焉能尚公主。 老夫人拨动手中佛珠,烛火摇曳,在她庄严的脸上投下一层阴影。 天色愈暗,晏淮赶着骡车驶入小院。 宁荣正在花厅等他们,闻声唤道:“哥。” “爹。”仨兄弟围着宁荣,宁朝伸出小手,“爹抱,抱抱。朝哥儿今天累坏了。” 宁荣恐娇惯幼子,故作不闻,但宁朝一直举着小手唤,可爱又可怜,宁荣实在没忍住,一把将他抱起。 宁朝立刻圈住他爹的脖子,小脑袋软软依在宁荣颈间。 宁宵宁禁不免艳羡,宁宵扯了扯宁荣的衣摆,暗示道:“爹,我今天也好累的。” 宁禁捏着衣摆,不吭声。 宁荣疑惑:“你们今儿作甚了?” 宁朝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歪歪扭扭写着一首咏鹅诗,“爹看,我写的好不好。” 纸张细腻如玉,薄如卵膜,竟是千金难求的澄心堂纸,文人得之必然珍爱有加,如今竟作小儿涂鸦。 宁朝心疼坏了,偏孩儿还在问,“爹,我写的好不好?” “尚可。”宁荣敷衍,又急忙追问:“这笔墨从何得来?”若是倪家老太太所赠,他得回礼。只他是外男,不好登门,还得娘子出面才行。 宁朝低着头看自己的墨宝,不理他爹,宁禁道:“公主给的。” 宁荣:??? 救命啊,前儿才有倪家老夫人,今儿怎的又冒出一位公主! “哥!!!”院里响起宁荣隐隐崩溃的呼唤。 “你吵吵什么。”晏淮不高兴。 宁荣问:“你怎么又与公主有牵扯了。” 宁宵乐呵道:“公主就是舅舅追求的女娘呀,将来做我们舅母。” 花厅外偷听的晏老娘惨叫一声,跌落在地,双目涣散,气若游丝:“公…公主?!!” 天爷啊—— 宁荣脑子眩晕,也想一屁股蹲儿摔地上了。 娘子,你快回来啊!!! 19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18 晏小妹拨了拨灯芯,正屋灯火明盛,她重新在刘氏病床前坐下,宁庄有些不自在,“弟妹,你有事与娘和你大嫂说就是,我先回屋了。” “大哥莫走,我想当着娘的面,与你们商议。” 晏小妹看向宁庄身侧的元氏和三个儿女,她温声道:“从前艰苦,娘携子逃难,后又与大哥大嫂供相公念书,此番情深意重不能偿,没有娘和大哥大嫂,就没有相公今日。” 晏小妹道起往昔,刘氏和宁庄都颇为感触,宁庄叹道:“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元氏双唇翕动。 晏小妹神色温和:“大哥说的是,自家兄弟,情分不必提,否则倒生分了。”她笑起来:“如今相公在京中略有起色,我想着一家人聚在一处才好,人生苦短,莫要辜负此生的血亲缘分。” 元氏倏地抬起头,宁春落受疼,阿娘落在她肩头的手抓的好紧。 宁庄满脸震惊,刘氏苍白的面上浮现酡颜,她攥住被面,声音发紧:“小妹,你们在京不易,若是再添几口人,恐日子难过。” 刘氏自然是盼着一家人相聚,可她不能罔顾小儿子的难处。 晏小妹握住刘氏的手,道:“娘,一家人劲儿朝一处使,没什么过不去的。” 刘氏意动,晏小妹看向宁庄,目光最后落在元氏身上,“我们在京里置了一个面馆铺子,平日里都是我阿父阿娘守着,算不得大富大贵,也足够吃喝了。” 元氏期待的望向宁庄,宁庄迟疑,先时弟弟来信,说过在京里置面馆一事,他不以为意。他们镇上就有面摊,挣的都是辛苦钱。 元氏见相公犹豫,心里一咯噔,她想离开村子,就算去京里卖面,也比地里刨食强。她的儿女也会有更好前程。 她用力戳宁庄的后腰,恐宁庄不应。 刘氏发现大儿媳的动作,心下一叹,开口拍板:“小妹,往后就给你们添麻烦了。” 宁庄错愕:“娘?!” 晏小妹莞尔,“一家人不说麻烦,我盼着娘快些好,我们好启程,不然晚了可要受冻了。” “小妹…”刘氏低下头,悄然哽咽。 当年小妹拿饼活了他们母子三人,如今又是小妹力促他们一家人相聚,她有这个小儿媳是她的幸,也是宁家的幸。 晏小妹从根源解了婆母心结,刘氏按时服药,心情舒畅,不过几日身子大好,期间元氏忙着将家里的地租给相熟人家,秋收后倒是免了地里庄稼的争执。她又去儿子的学堂与夫子说明情况。 末了,她咬牙给一家人添上一身新衣,晏家父女和翠儿都有,但她多年攒的私房也就此清空。 秋尽时分,在晏父骂骂咧咧中,一行人带着新粮,怀揣忐忑南下进京。 家书先至,宁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举着信欣喜若狂。 “哥,岳母,娘子把娘和大哥一家人都接来了。”他欢喜坏了,将三个孩子挨个香了一口,又抱起自己的小女儿,“素姐儿,你祖母和伯伯进京了,你开不开心啊。” 他把女儿交给呆滞的岳母,一把抱住晏淮,“哥,我好高兴啊。” 晏淮嫌弃的推开他,“你高兴个屁,院子就这么点大,人来了住哪儿。” 宁荣冷静下来,摸着后脑勺嘿嘿笑,“所以娘子来信,让我重新换个地儿,免得娘和大哥到了,没地儿安置。” 木已成舟,晏老娘绝望的闭上眼。 宁荣在花厅里欢欣雀跃,晏淮懒得理会妹夫,他思索明儿给公主送什么,还要交公主给他布置的功课,他很忙的。 宁荣上心此事,白日里厚着脸皮向同僚打听院落,散值后又去庄宅行打听消息。一时间整个翰林院都晓得宁修撰的亲娘和大哥一家要进京了。他们欣赏宁荣的孝心和情意,但又摇头宁荣的天真。 宁荣家底单薄,哪能养活一大家子人。 众人的想法宁荣丝毫不知,他一心寻找院落。 仨兄弟看在眼里,也往心里去了。 这日青翎公主教晏淮下棋,仨兄弟被倪家老太太派人接去。 “怎的了,吃点心还愁眉紧锁的。”老夫人笑问。 宁朝道:“回张奶奶话,我祖母和大伯伯一家要来了,但是我们现在的院子太窄小,爹每日散值都去打听消息,宵禁时分才回来。” 老夫人抬起手,宁朝从圆凳下地,一头钻进她怀里,咬着点心含混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爹才能找到。” 老夫人揉着他的小脑袋,“你希望你祖母他们来吗?” 宁朝仰起小脸咧嘴笑,“一家人在一起就好,爹说,说…” 他望向二兄,宁禁道:“爹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恐子欲养而亲不待。” 老夫人神色一动。 宁宵和宁朝齐齐点头,“是的,是这样没错。” 宁宵闭着眼摇头晃脑,佯装老学究,“尽孝在当时。”说完睁开眼,自个儿哈哈乐起来。 宁朝也拍着小手乐,屋里是孩童的欢笑声。老夫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搂着宁朝直唤“好孩子”。 四岁的孩童坐不住,不一会儿宁宵跑去院里顽,两名仆妇立刻跟上。 宁朝也从老太太怀里跑开。 宁禁乖乖坐在桌前,开始背书。 老夫人见状,开口考校他,见宁禁对答如流,老夫人笑道:“不愧是宁修撰的儿子。” 宁禁乌眸微弯,笑的羞涩腼腆。 老太太喜的不行,让苏嬷嬷又取了一碟天鹅酥来,宁禁谢过,拿去分与兄弟。 老夫人叹道:“都是好孩子,宁修撰真有福气。” 苏嬷嬷笑道:“大人至纯至孝,若是听见老夫人这样说,恐怕要吃味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又忍不住笑开来:“他大几十岁的人了。” “年岁再大,也是老夫人的儿子。” 老太太心中慰帖,少顷,她拨弄佛珠:“宁修撰一片孝心,莫叫人失寞。” 苏嬷嬷会意。 当晚宁荣雀跃回家,他找到一处二进院。 “掠房钱只比现在的院子贵一半,地段也好,就在两条街外。”宁荣眼神明亮,“真是老天庇佑,庄宅行的人都说十年遇不到这样的好院子。” 宁荣跟人签下契约便动身迁居,王御史孙常寅等好友纷纷向他贺喜。 王御史叹道:“你从巷子里搬走了,我往后可寂寞了。” “不过两条街,往后常来往。”宁荣笑的开怀畅快,喜悦满溢。 在宁荣万般期待下,晏小妹一行人终于进京。 “娘,大哥!”骡车还未停稳,宁荣急切的从车内跳下来,把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刘氏和宁庄快走几步把住宁荣胳膊,刘氏又恼又喜:“你都当爹的人了,还不稳重。” 宁荣憨笑。 晏淮抱着外甥女,领着仨外甥慢悠悠跟上,对刘氏道:“好久不见啊亲家母。” 众人:…… 晏小妹面皮一抽,忙打圆场,她抱起小儿子道:“娘,这是朝哥儿。”又拍拍大儿子二儿子的肩:“蓝袄的是宵哥儿,粉袄的是禁哥儿。” 小肉团子齐齐见礼,他们生的白白嫩嫩,双眸乌溜,可讨喜了,刘氏喜欢的看不过来,宁朝主动朝她伸出小手,“祖母抱抱。” 刘氏喜不自禁,宁荣不赞同,“朝哥儿,祖母累了,你……” “我不累。”刘氏抱起宁朝,浑身都有劲了。 晏淮见外甥女被吵吵了,似又要醒,他嫌弃的给外甥女拢了拢头巾,不耐烦道:“大街上说啥啊,走了。” 宁荣赶紧搀扶刘氏唤大哥上车,晏小妹把儿子交给双亲,她同元氏和侄子侄女说着话。牛车驮着新粮跟在车后。 京里繁华,街道宽阔可容八匹马并驾,沿街铺子看不到尽头。来往者衣着体面,将元氏买的新衣衬的黯淡无光。 晏小妹说着她与相公初到京的窘迫,宽抚元氏。 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院落。别说宁庄一家,刘氏看着气派的院门都踯躅了。 宁朝挥舞小手,乐呵道:“祖母快进院呀,爹定了全羊宴接风,可香了。”他吸溜小嘴边晶莹的口水。 童声稚语挥散拘谨,刘氏抱着孙子,大步踏入院门。 新粮暂卸在一间倒座房,宁荣先带众人去各自屋里。 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宁荣想着中间正屋做堂屋,东南角住他娘,相连他与娘子。西南角住岳父岳母,相连大哥一家……被晏淮喷的狗血淋头。 宁荣赶紧改了,大哥一家与娘住处相连,大哥夫妇一间厢房,宁春落一间,宁行远和宁行康同住一间。 他和娘子的厢房与岳母岳母住处相连,剩下两间厢房打通,供晏淮居住。准确的说,是晏淮与仨外甥共同居住。 晏淮与妹妹妹夫挨着,仍住西厢房,仍与仨外甥同住。 造孽啊。 晏淮神情恹恹,抱着外甥女回屋。晏父和晏老娘也溜进正屋,晏父低声催促老妻:“快给我些吃的,要饿死了。” 院里刘氏等人精神亢奋,她看着明亮宽阔的正屋,雅致的摆设,不敢置信:“荣儿,这是我的屋子?” 宁宵挺着小胸脯表功,“多宝阁上的木雕都是我挑的。” 小老虎,小兔子,小鸟不一而足,憨态可爱。 刘氏爱怜的摸摸宁宵的小脸,喜欢的不得了。 东厢房内,宁庄一家也喜坏了,元氏细致的抚过妆奁,内里空空,需得主人日后添置。 宁春落和宁行远宁行康看着自己的屋子,在乡里他们也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但就是跟京里的不一样。 京里哪哪儿都整洁,哪哪儿都好。他们抚过书案条几,都忘记赶路的疲惫。直到屋外传来羊肉的膻香味。 众人落座,宁荣看着自己亲人皆在,激动的眼泛泪花,他别过脸按了按眼角,不好意思道:“让你们见笑了。” 眼看要煽情,晏淮给刘氏碗里夹了一块羊排,哼哼:“你啥样没见过啊。”他一块涮羊肉入嘴了。 刘氏噗嗤笑出来,“晏兄弟说的是,大家都饿了,先吃饭。” 宁朝扒拉晏淮,“舅舅,舅舅,啊——”他张着小嘴,等舅舅投喂。 晏淮给他夹了一块羊排,让小肉团子双手捧着啃。 屋外太阳升至正空,明媚耀眼,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20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19 天上淅淅沥沥起了雨,空中水雾弥漫,将大半京城都笼了去。 大房一家听见院里动静,纷纷起了,刘氏也踩着布鞋出屋,宁荣道:“娘,大哥,我这会子去上值,你们不管我,快回屋歇着。” 灯火摇曳,映出宁荣身上的绿色官袍,他还如过往内敛温和,却又有些不同了。 众人说话间,晏老娘打着哈欠端来早饭,刘氏惊讶。 晏小妹解释:“阿娘赶车送相公去翰林院,随后去面馆。” 宁荣和晏老娘吃过早饭匆匆走了。刘氏和大房一家却心有不安。 晏小妹安抚几句,哄他们回屋。 直到辰时四刻,晏淮被饥肠辘辘的外甥闹醒,他领着三条小尾巴洗漱,晏小妹现做了两碟峨眉夹儿,并一罐羊杂汤。 宁宵捧着汤碗皱起小脸,晏小妹笑道:“宵哥儿怎么了?” “下雨不能出门。”宁宵不喜欢待在家里。 “谁说的。”晏淮咽下食物,今儿烟雨蒙蒙,庙里定然寒凉,他要去给公主送御寒的衣物和炭火。 仨兄弟闻言眼睛一亮,用过早饭就巴巴的去前院守着,须臾晏淮赶车载他们离去。 刘氏好奇,“这么湿答答的天儿,晏兄弟带宵哥儿他们去哪儿。” 晏小妹摇头。 宁荣欢喜娘和大哥一家到来,一时忘了告诉娘子关于大舅哥追求公主之事。 骡车经过集市,车内添了大半物品,宁禁掀起车帘,“舅舅,往前拐个弯儿,张奶奶可喜欢吃谭三娘家的杏乳豆花。” 晏淮心思一动,“公主或许也喜欢。” 他们买过豆花,一路出城。雨越发大了,豆大的雨珠敲击车顶,发出噼啪声响。仨兄弟拍着小手应和雨声,宁禁摇头晃脑背起诗,听的宁朝昏昏欲睡。 庙前石阶行不得车,晏淮特意绕了一圈从后山进。 山路崎岖,车身摇摇晃晃,宁朝睡的不安稳。他半梦半醒间,骡车停住,被抱下了车:“舅舅?” 晏淮将仨外甥交给倪家老太太身边的苏嬷嬷,一同送去的还有一罐豆花。 随后,他赶着骡车向东客堂而去。 信儿听见动静,出来查看。 “劳姑娘撑伞。”晏淮吭哧吭哧从骡车上搬东西,青翎公主在花厅静声瞧着,果然东西搬完,晏淮就忙不迭在她跟前儿表功,送了什么东西一样一样道来。 信儿无语,哪有送人东西还当人面儿陈述,一般都是配张单子,叫主人家晓得。 花厅里声音止了,青翎公主搁下手上诗籍,漫不经心问:“说完了?” “说完啦~” 青翎公主起身:“把东西搬去我屋子。” 晏淮:“啊?” 青翎挑眉,晏淮立刻喜滋滋应了,他拎着一篓子木炭跟在青翎公主身后,进入正屋。 信儿差点昏古去。 晏淮是外男,公主怎么让晏淮进她闺房!! 这如果传出去,信儿都不敢想后果。 她只能跟着搬,却被青翎公主打发去厨下做蜜糕。 信儿:qaq 晏淮按照青翎公主吩咐,将带来的物品挨个置好,美的不得了。公主屋里的东西都是他送的,嘿嘿。 他凑到榻边,一屁股墩儿坐在脚榻,仰视青翎公主,“公主,东西都放好啦。” 晏淮额角的汗珠顺着面庞滑落,衣襟袖摆间带出若有若无的淡香,青翎公主抬手抹去他脸侧的汗痕,轻笑:“用萼绿君熏衣了?” 晏淮用力点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主。”他顺势用脸蹭了蹭公主的指间,泛着一点尖利,冰凉。 “公主,你手好凉,我给你暖暖吧。”他眼神殷切,双眸水润润湿漉漉,吐着热息,在这潮湿泛寒的水雾里,犹如一块猩红的炭。 青翎公主垂下眼,却未收回手。晏淮抬手就捧住了,宝贝似的捧在手心,呵着热气。 门窗遮掩,兽炉里冷冽的熏香竟也浓了,拢在屋里散不去,热意攀升。 晏淮几次呵气时,双唇不经意擦过青翎公主指尖,笑眯了眼,活似啃到骨头的大狗儿。 青翎公主恍若不查,她明知故问,“往日你出行都记得带上你的外甥女,今儿怎的落下了。” “坏丫头回来了,她生的女儿当然她自己照顾了。”晏淮咕哝,“当初她回乡侍疾,哪里晓得她把婆家人悉数接来了…” 青翎公主听着晏淮碎碎念,思绪飞散。 若论知之甚详,青翎公主早将晏淮查的底翻天,包括晏淮在媒人间的大放厥词。 与其他官娘子对晏小妹的怜悯不同,青翎公主倒不觉晏小妹受婆母所迫,也不觉晏小妹蠢。 刘氏此次病重,虽是庸医误人,虚惊一场。但若将刘氏留于乡野,哪日刘氏当真病逝,且不提一家人如何伤心,原本前途似锦的宁荣丁忧三年,再回来就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且宁荣将岳家带在身边,置母亲与大兄不顾,平日不显,一旦刘氏病逝,足够御史台狠狠掺他一本。 再者宁荣科考,刘氏和大兄大嫂都出了大力气。晏小妹虽有私心,但心地不坏,应是记得婆家的辛苦。 宁家大房识理,一家子人互帮互助,将来儿女怎么着也比在乡里强。若宁家大房被京里繁华移了性子,惊扰家宅,将来再处置,也能堵悠悠众口。 有面馆托底,晏小妹此举,进得,也退得。而晏翁面馆的收益,宁荣都未必有她清楚。 想到这面馆的来处,青翎扫了晏淮一眼。她有时也分不清晏淮是真傻还是假傻。 “…不过大房来了,家里活计少了许多。”晏淮哼唧道:“大房不在屋子躺着,非要找活干,真笨。” 青翎公主反问他:“若是你,会如何?” “当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啦~”他话锋一转,“但公主是例外,伺候公主是最最最好的事。” 他低头对青翎公主的手背呵气,嘴唇装作不经意擦过指骨,濡湿又滚热,连发丝都透着得逞的窃喜。 青翎公主指尖蜷缩,那股烫飘也似的蹿至心口,她随意支了个话题,“大房勤劳,做不得闲人,往后是去面馆忙活?” 晏淮抬起头,嘟囔:“那是我的面馆,我还没点头呢。” “那是你妹妹借你的钱开的面馆,她还你钱,面馆就是她的了。”青翎公主纠正他。 “我不管,坏丫头的就是我的,小荣儿的也是我的,都是我的。” 真霸道,又恶劣。青翎公主心道,却又不觉讨厌。 晏淮讨好笑,“我的就是公主的。” 青翎公主一指头戳在他眉心,晏淮怪叫一声趴在榻上,哈哈乐起来。 他话说多了,有些渴,端起红木小几上的茶盏就喝,还装模作样品评:“公主这里的茶真香,好茶。” 青翎公主似笑非笑:“是吗,那是本宫昨夜饮剩的茶。” 晏淮愣了愣,随后再次捧起茶盏。 青翎公主沉默了一瞬,“知道是过夜茶还喝?” “我好这口。”晏淮低着头,他沿着盏边小口小口啜饮,又做贼似的飞瞄青翎公主一眼。 真变态。 青翎公主哼笑。 信儿此时端着蜜糕敲响屋门,“公主,十六殿下来了。” 青翎公主敛了笑,吩咐晏淮:“躲起来。”这厮呲溜儿钻进榻底。 青翎公主:……… 青翎公主闭目扶额,漠声道:“进来。” “皇姐。”十六皇子激动上前,却莫名顿了一下。 信儿恨不得自戳双目,怎么会有人藏在榻下,那里根本藏不住人,藏、不、住!! 信儿将蜜糕放下,比来时更快的离去了。 十六皇子站在榻前,不知该不该坐。 青翎公主道:“你我不比幼时,纵是姐弟也需注意。你且在宽椅上坐罢。” 十六皇子点点头,他在青翎公主右下首落座,好了,这下把小白脸看的更清楚了。 十六皇子声音发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兴致冲冲来,恍恍惚惚去。 等十六皇子走了,晏淮从榻下出来,神色自若的拍拍身上的灰,对青翎公主道:“这就是皇弟罢,长的真是一表人才。” 青翎公主捻着蜜糕,一时也嚼不出味儿,忽然她面前投下阴影,一仰首晏淮巴巴的看着她,“公主,我肚子好饿了。” 青翎公主:“自己拿。” “手脏了。”晏淮伸出双手给青翎公主瞧,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手。 青翎公主搁下咬过的蜜糕,重新给他喂了一块,终究没忍住,“往后,不要藏身榻下。” “那藏哪里?” “藏……”青翎公主话声一顿,差点被晏淮带沟里。她瞪了晏淮一眼:“你又不是贼,藏什么藏。” 晏淮眼睛一亮,“下次见到皇弟,我要主动跟他打招呼吗?” 青翎公主静默,再开口时平静道:“有外人在时,你要唤他十六殿下。” “喔喔。”晏淮张口叼住蜜糕,眼睛盯着小几上公主咬剩的半块,“公主,你知道吗,冬日里有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饿死在街头。” 青翎公主:“说人话。” “不要浪费粮食,那半块蜜糕可以喂我吃。”他张开嘴,等着青翎公主投喂。 “啊——”宁朝一口叼住老夫人喂的豆花,幸福的双手捧脸,“好好吃呀。” 老太太笑道:“好吃就多吃点。” 宁禁干咳一声,豆花是给张奶奶买的,朝哥儿怎么吃上了。 老夫人莞尔:“豆花放不住,老身一人也吃不下一罐,你们可得帮着吃些。” 宁宵连连点头,“浪费不好。” 苏嬷嬷忍俊不禁,分别给两位小郎君也打了一碗。 用过豆花,宁朝趴在老太太怀里顽,懒洋洋得像只没断奶的小猫,老太太感觉怀里揣了个奶香的小火炉,爱的不行。 她问起宁禁家里事情,宁禁陆陆续续说了,偶尔宁宵和宁朝补充两句,末了宁禁道:“…堂哥堂姐初到京城,有些许拘谨。” 其实宁禁觉得祖母和大伯大伯娘也很局促,但小辈不言长,他只挑着同辈人说了。 老太太问他们家里添了好几口人,是否能适应,宁禁认真想了想,“倒也没有不适应的。” 他们还没觉出什么差别。 张氏便止了话题,好是不好的,总要多瞧些日子。她转而问起宁禁宁宵近日所学。 宁禁答的流畅,相比之下,宁宵就逊色许多。 老太太按下不表,申时左右,晏淮赶着骡车过来接人,仨小子齐齐挥手,“奶奶再见。” 老夫人也挥挥手。骡车渐渐没在雨幕里。 一名仆从与苏嬷嬷耳语,须臾苏嬷嬷低声道:“老太太,今儿十六皇子来了,给青翎公主送御寒衣物。” 天子原是给青翎公主赐了温泉庄子,但青翎公主居药师庙中,为天子祈福。 “十六皇子撞上晏淮了?” 苏嬷嬷垂首:“奴不太清楚,但底下人说十六皇子离开时,神色有些不自然。” 八成是撞上了,只是没有正面冲突。 老太太蹙眉,青翎公主此举任性妄为了。稍有不慎,宁家也会被牵扯进去。 21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20 雨水连下三日,京里一下子就冷了,打外面吹来的风都似一把刀,剐的人皮肉生疼。 早饭时,晏小妹发现大房几个孩子脸上泛了血丝,宁行康时不时抓挠。她挪开目光,对刘氏笑道:“娘和大哥大嫂来京也有几日了,眼下天晴,不若今儿去外面转转。” 刘氏意动,宁庄道:“你们去罢,我就不去了。” 宁行远和宁行康闻言低头,晏小妹道:“是我不严谨,改日相公同大哥出门。” 宁庄张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怕给弟弟弟妹添麻烦,不是因为其他… 宁庄合上嘴。 一行人说着话,晏淮懒懒的拖着三条小尾巴过来,“早啊亲家母。” 仨兄弟挨个给刘氏、大房和晏小妹见礼。刘氏慈爱道,“一家人哪有那么多礼。”她招呼宁朝到身边,搂入怀中,“祖母喂你吃饭好不好。” “好的呀~”宁朝软软趴在她怀里,晏小妹欲言又止,朝哥儿快两岁了,不好太娇惯。 适时翠儿呈上晏淮和仨兄弟的早饭,晏淮一口一个峨眉夹儿,含糊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你们要出门?” 宁庄收回落在宁禁身上的目光,看向刘氏。 晏小妹应声,晏淮蹙眉,“老头儿早上赶车送小荣…妹夫去翰林院,顺道再送娘去面馆,他还搁外面溜达。家里就一辆骡车,待会儿我要用。” 宁家人面皮涨红。 气氛尴尬,饶是晏小妹跟官娘子打了几年交道,有些应酬手段,这会子也头皮发麻。 宁宵忙不迭咽下食物,趁机怂恿:“阿娘,买马好不好,马车威风。”他真的好馋大马了。 晏小妹心里盘算马车花销,就听晏淮拍板,“好,就买马车。” 下次他赶马车去见公主,肯定神气,公主就会多喜欢他一点了。 啊哈哈哈,他真是好聪明哒。 众人还没回过神,晏淮就拽着妹妹上骡车,直奔牛市。一个时辰后,晏淮赶着马车溜溜达达回来,后面还跟着小骡车。 小院里爆发惊呼声,宁宵趴在马背上直流哈喇子,“马,大马嘿嘿,好高大的马嘿嘿嘿~” 他伸出小手抚摸大马的鬃毛,喜爱不已。 晏小妹勉强维持神情应对婆母的询问,她心都在滴血。 按她本意,寻一匹劣等马代步就好,可她哥一眼挑中一匹高头大马,死活不改心意。她跟牛贩子说尽好话,最后都花了八十两银,配套的车架反倒是小头了。 宁庄父子也忍不住瞧马,末了,宁庄道:“晏兄弟真是好本事。” 显然宁家人以为马匹钱是晏淮掏的。 晏小妹心头又是一痛:……忍,忍住,为了一家和睦。 晏淮得意昂首。哥的本事可大了,再多夸夸哥。 宁庄朝晏淮抱拳,“先时……”他面有羞色,实在说不下去,只化为一句:“晏兄弟,对不住。” 晏淮茫然:“你对不住我啥了?”夸人就好好夸,咋的跟哥道歉,你倒是接着夸啊。 宁庄羞意更甚,“晏兄弟心性宽广,我等不及。” 晏淮又高兴了,拍拍宁庄的胳膊,“没事儿没事儿,你是小荣儿亲哥,我是他大舅哥,都是哥,他小子有福咧。” 宁庄神色一松,露出了笑。 他用过去的眼光看待晏淮,先入为主,以为晏淮不给他们骡车是在下马威,谁知道人家只是陈述事实,扭头添置一辆马车。这可是真金白银花出去的,比一百句好话都直观。 晏小妹赶紧道:“既然今儿买了马车,就好生出去逛逛罢。” 晏淮睨宁庄一眼,“你会赶车不?” 宁庄迟疑,晏淮哼了一声,把骡车赶进院子让宁庄实操,他在旁边指点几句,勉强有些样子了。 “还行吧。”晏淮敷衍道。 众人欢喜,宁行远兄弟想着回头也学学赶车。 于是晏淮赶马车载家里的女眷幼儿,宁庄赶骡车载儿子,紧紧跟在马车后面。 刘氏掀起窗口帘子看外面热闹,宁禁在她旁边讲解‘这条街唤什么,街上有什么好东西’。 刘氏和元氏母女听的聚精会神,刘氏抚摸宁禁的小脑袋,眼里的温柔都快溢出来。 无他,宁禁跟宁荣幼时太像了。同样的内敛温和,文气十足。 宁宵听腻了,他从车内钻出,对赶车的晏淮讨好笑,“舅舅,可不可以把我放马背上。” 晏淮:“你想的美。” 宁宵:qaq 马车在望月楼前停下,晏淮嚷道:“到地儿了,下车。” 他大步往酒楼走,宁宵吭哧吭哧甩着小短腿跟在他身后,刘氏犹豫,晏小妹扶着她:“娘,进去罢,马车会有伙计接管。” 晏淮是这里的常客,掌柜伙计都认得他,“晏郎君,二楼临街的雅间给您留着呢。” 晏淮点点头。 晏淮叫了一桌席面,他给刘氏夹了一块夹沙肉,就自顾自吃起来。 晏小妹忙着活络气氛,照顾幼子幼女,一顿饭都没吃个什么,快结束时她寻了由头离去,悄悄把饭钱结了。 果然,她哥吃完一抹嘴大摇大摆走了,连询问掌柜结账的意向都没有。 她到底在抱有什么期待啊喂?! 午后,晏小妹带刘氏去临街铺子转悠,她不经意提起,“宵哥儿他们皮肤嫩,受不住京里寒风,得给他们添置面膏防着。” 刘氏心有所动,询问过小儿媳,咬牙添置了好几盒,在布庄扯了几匹时兴料子,又去首饰铺子买了耳坠簪子,给钱时刘氏指尖都在颤。 这京里的开销也忒大了。 申时四刻一行人回住处,仨兄弟进书房念书,晏淮给马卸下车架,牵马出门了。 刘氏把大房和晏小妹叫去正屋,压着脸上烫意,将今日买来的物品以长辈的名义给儿孙分了分。 众人心知肚明,刘氏纵有私房也不过寥寥,今日一通开销没个二十两下不来,她钱从何处来,不问便知。 宁庄欲推辞,晏小妹温声道:“相公在京里几载,结识同僚友人,平日里如亲戚来往,他们若知晓相公的阿娘和大哥大嫂来了,必然是想见一见的。” 宁庄推辞的动作一顿。 若见外人,他们是得有身好行头。 晏小妹拉过宁春落的手,笑道:“我早说春落标致,蕙质兰心,是个顶顶好的女娘。若叫那些官娘子瞧了,怕是会跟我抢哩。” “婶婶…”宁春落羞怯的垂下头。 宁春落今岁十三,养个两三载就该说人家了。晏小妹这是准备带侄女去应酬。 元氏鼻头一酸,把着晏小妹的手臂语无伦次,一串完整的感激话都说不出。 晏小妹看向元氏:“行远和行康……我先相看京里的学堂,念书一事马虎不得,唯恐误了他们。” 她大致规划大房三个孩子的未来,安婆母和大房的心,随后告退。回到厢房抱起女儿香了一口,疲惫的摊在床上。 人多了,思虑就多,但只要能解决就无妨。 正屋,刘氏对大儿夫妻道:“小妹心善体贴,往后一家人好生处。” 夫妇俩应是,宁庄道:“娘,我那里还有些积蓄……” 刘氏叹道:“你将积蓄交给荣儿,回头大房花销还得荣儿出。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就好生练练赶车,往后你跟行远行康接送荣儿,也省得你晏叔晏婶风里来雨里去。” 宁庄颔首。 刘氏看向大儿媳:“你受些累,把买来的料子裁了,做几身好衣裳。春落好生养着,养的白嫩些,跟小妹学礼仪,背几首诗,往后出了门莫给家里丢面儿。” 母女俩应声。 刘氏挨个吩咐下去,一颗心也安稳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最让她改观的就是晏淮了,乡野的小混子进京后独当一面了,没有哪处不行的。 “我当然处处都行了。”晏淮驾马在院外徘徊,“公主,我骑马可好了,你要不要跟我同乘。” 青翎公主无情拒绝。 信儿忍不住道:“晏郎君,你可是今儿才会马。”就这水平也敢邀请公主同乘,怎么敢的啊。 晏淮哼哼:“信儿姑娘不懂,我从前骑牛骑驴,都是四条腿的畜生,怎么牛驴骑得,马就骑不得。” “你…你这是歪理。” 两人拌嘴,青翎公主转身回屋,晏淮忙下马,让信儿照顾,他屁颠屁颠跟在公主身侧,不死心道:“公主,我再练半月,就像炉子烧铁…” 青翎公主:“炉火纯青。” “对对对,我练的炉火纯青,你跟我同乘好不好呀。” 青翎公主在榻上落座,漫不经心问:“这几日学的功课如何了?” 晏淮愣住,摸鼻子,挠脸颊,摸后颈:“啊哈哈,这个嘛,那个哈哈哈…” 晏淮一屁股墩儿坐在脚踏,抱住青翎公主膝头,“我都会写好几十个字了,已经很厉害了,还念什么书呀,我又不科考。” 他仰起脸,“小荣儿会念书,他以后当大官,能让我享荣华富贵的。”他抱着青翎公主的膝头摇晃,被指尖抵住眉心。 青翎公主道:“你不念书,本宫说城门楼子,你给本宫讲红烧肘子。说不到一处。” 奉茶的信儿连连应是,公主说的对,公主终于想通了呜呜呜。 晏淮认真想了想,道:“那我们先去城门楼子,再去吃红烧肘子。” 信儿:……… 这是什么绝世大草包! 青翎公主低笑出声,“蠢蛋。” “不蠢不蠢。”晏淮蹭蹭公主的膝头。 少顷,青翎公主令信儿取来笔墨,她圈住晏淮,“今日学三个字。” 冷冽的香将他包裹,晏淮晕晕乎乎,“好好好。” 傍晚他蹭了一顿晚饭才离去,临走时,青翎公主道:“天冷了,倪家不放心老太太,把人接回府中了。” 晏淮:“那回头我把仨小子送倪府去。” 青翎公主沉默,她果然不该指望晏淮能听懂暗示。 她直白道:“近日你莫来寻我了。” “为什么!”晏淮感觉天都塌了,他急吼吼从马上跳下来,奔到青翎公主跟前,受伤问:“你不要我了?为什么呀,我今日有好好学三个字。” “公主,公主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晏淮。”青翎公主打断他,冷声道:“你若想跟我成婚,一月之内不能来寻我。” 晏淮脸上的悲伤还未退去,又逢喜意,一张脸犹如打翻的调色盘精彩。他半信半疑:“要成婚的噢。” 青翎公主:“嗯。” 晏淮伸出食指:“就一个月噢。” 青翎公主:“嗯。” “那,那好的吧。”晏淮牵着马离去,青翎公主叫住他,晏淮惊喜回头,青翎公主道:“你若实在想念我,过些日子去寻卜问卦,算咱们的将来。” 晏淮还在等她后文,可惜没等到。于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青翎公主侧身吩咐信儿,小丫鬟怪叫一声,公主竟然真的打算跟晏淮有以后,太骇人了。 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青翎公主:??? 晏淮回去后还是很失落,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仨外甥扒拉他都没反应。 “舅舅,你是不是坏了。”宁宵问。 “没有。” “那是病了?”宁禁问。 “没有。” “糟糕,舅舅不好了。”宁朝总结。 仨兄弟齐齐去找阿爹阿娘,宁荣回来时,刘氏把他叫屋里说了白日里的事,他感激的恨不得给娘子磕一个。 这会子小夫妻恩爱甜蜜,屋门敲响,宁禁说明来意,宁荣立刻跑去关切:“哥,我去给你请个大夫罢。” “我害了相思病,大夫能医吗?” 宁荣哽住,不死心又问了几句,被晏淮噎了回来,他讪讪离去。 仨兄弟又扒拉晏淮:“舅舅,相思病是什么病?” “舅舅,舅舅——” 晏淮哀嚎一声,用被子盖头装死。宁宵宁朝大乐,“舅舅,我来啦。”俩兄弟努力往被窝钻。 宁禁犹豫,可是大兄和三弟都玩的好开心,他也想玩。 就,就玩一次。 22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21 隔壁屋的宁荣抱着女儿趴墙上听动静,“一片笑闹声,应是无事。” 晏小妹接过女儿放入摇篮,轻拍着哄她入睡。 宁荣咕哝,“哥或是跟公主出了嫌隙,近日圣上染疾,公主担忧圣上,无心男女之事。娘子你说……娘子?” 晏小妹扭身:“你说谁、跟、公主、生了嫌隙?” “我没说吗……啊哟娘子轻些,为夫一时忘了。”宁荣怂哒哒的缩在角落,将晏小妹离京期间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 晏小妹:……… 晏小妹重重吐了口气,这是孩子亲爹,亲爹,别打坏了。 今夜辗转难眠的又添一人。 天子染疾不愈,前朝后宫焦急不已,适时钦天监监正秘密入宫,不日京里大量出现摆摊问卜的卦士,摸骨看相的相士,瞎眼的算命先生。 虽流派不同,但无一例外会讨要问卜看相者的生辰八字。 宁荣散值回来时,谈及此事。他不喜江湖术士,视其为误国奸佞。 晏淮心中意动,也不在屋里茶饭不思寤寐思服了,次日一早驾马出门,被大外甥逮个正着,他只好把坏小子带上。 晏淮穿过人群,寻找口碑最好的算命摊,宁宵不知他心绪,小孩儿握着缰绳在马背上神气坏了。 倏地,视线一转,前方街口人头攒动。 人这么多,肯定算的准。 晏淮下马,牵着缰绳往算命摊走。从围观者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此卦士神机妙算。 “真的假的?”他心下狐疑。 晏淮在一侧旁听,只见卦士开口就询问来人生辰八字,很寻常的生辰八字,卦士兴致缺缺,让来人摇卦,敷衍的看了一下卦相:“你多行好事,是个晚年享福的命儿。” 来人神色惊喜。 晏淮撇嘴,就说这人缺德,这辈子没出息,纯纯靠子孙挣金银呗。 来人给了两角碎银,便欢欢喜喜离开了。卦士却神色淡淡,也不收捡碎银,晏淮眼珠子都快粘上去了。 几句话就赚二钱银,哥上哥也行啊。 又一青年在卦摊跟前落座,报出自己生辰八字,他对卦士倒苦水,言自己满心赤忱,却不遇良人。 卦士叹道:“郎君稚子心性,世间珍品.......” 晏淮同步翻译: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呗,还扯什么稚子心性,傻蛋儿。 青年闻言大震:“大师,我悟了。” 晏淮:你悟个大脑壳。 什么卦师,骗人的玩意儿,谁信谁蠢蛋。 “卦师,到我了。”晏淮把自己傻乐的大外甥从马背上抱下来,呲溜儿坐到卦摊跟前,急吼吼道:“卦师,我想知道与心爱女娘的姻缘。” 卦士漫不经意:“你的生辰八字。” 晏淮朗声道:“壬申年,乙巳月。” 卦士面皮一颤,倏地抬起头。 晏淮:“壬辰日…” 卦士呼吸急促,面皮涨红,在他紧迫盯人的目光下,晏淮道:“辛亥时。” 卦士一把捉住他的手,力道之大,晏淮都感觉疼了,却听卦士道:“郎君可是快及而立,至今还未婚配?”他剐了一眼晏淮怀里的宁宵,仿若此子是晏淮儿子,他便要把小孩儿塞回娘肚子里去。 宁宵怕怕的往他舅舅怀里缩了缩,双手圈住晏淮脖子。 “坏小子,松…松手……”哥要喘不过气了。 晏淮被勒的翻白眼,面前又有卦士虎视眈眈,晏淮忙道:“哥是清白好郎君,哥没婚配,这是哥的大外甥。” 卦士如释重负,也不计较晏淮的“自称”,他一下子和颜悦色,将晏淮夸了又夸,从晏淮口中套出更多信息。末了,他祝晏淮一定会得偿所愿。 晏淮美滋滋,“是吗,你也算出来我与公…女娘是天作之合罢。”他从荷包里取出二角银子递过去,卦士却不收。 “郎君好命格。”坑爹坑娘坑身边所有人的绝命格。 “天不愿某收银。”这钱收了都晦气。 晏淮迅速收回银钱,“卦师,你真是个好卦师。” 卦士:……… 晏淮一扫之前失魂落魄,带着大外甥雀跃离去。 是日申时,卦士跪于御前,将晏淮所关一一道来。 天子静默,良久疲惫的阖上眼。大内侍对卦士挥了挥手。 殿中寂静,天上云层笼日,洒下的日辉都透着无力。 “小九仍居庙中?” “回圣上,九公主担忧圣体,虔心祈福。” 天子怔了怔,低声一叹。大内侍垂下眼,青翎公主至真至孝,可又如何呢? 命犯天子,留她一命已是天大恩赐。 不过是许一个绝命格的男子,两相命格对冲,阻了她的“煞”。而对外她仍是公主,可享荣华富贵。 三日后,皇后礼佛途中遇匪,幸亏一位勇士相救,皇后见勇士面善,十分喜爱。天子特封其为抚远军的团练副使,赐婚其与青翎公主。 天使接连宣读两道圣旨,宁晏两家如坠梦中,唯有晏淮喜不自禁,天使道:“晏郎君,接旨罢。” “多谢天使。”他将腰间荷包整个扯下塞了过去。 天使感受手中重量,心道晏郎君倒是个知趣的。遂满意离去。 天使一走,院里顿时炸开了锅,宁荣问:“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晏老娘把住儿子小臂:“你怎么会救驾,你哪能救驾啊……” 这比太阳打西边升还荒谬。 晏淮哼哼,“别管,反正我现在当官了,我要尚公主了嘿嘿嘿。”他抱着圣旨乐开了花。 “什么!”倪家老太太失手摔了茶盏,左右欲收拾,被苏嬷嬷挥退。 苏嬷嬷低声道:“老夫人,圣旨已下,此事绝无虚假。” 老太太眉头紧蹙,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急,她一时竟理不出头绪。少顷,她问:“十六皇子那边可有动静?” 苏嬷嬷摇头。 理不出头绪的又何止倪家老太太一人。宁荣感觉同僚的目光都快把他戳成筛子了,或直白或委婉询问晏淮救驾一事。 宁荣嘴唇开合,他大舅哥说:当时有乱匪袭击,我大喝一声就冲上去了,以一杀百,从乱匪中护下皇后。 这么离谱的话怎么会有人信啊!前几年他大舅哥还被两条野狗撵的上蹿下跳啊!! 宁荣简直有口难言。 这场救驾来的蹊跷,婚事匆匆,前后不过月余,晏淮与青翎公主便成婚了,婚后居住京郊的温泉庄子。 23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22 婚事仓促而简陋,新妇回门,天子借故国事繁忙不见。 青翎公主携夫向正殿远远叩拜,旁侧的十六皇子红了眼,哽咽唤:“皇姐。” 纵观立国至今,从未有一位公主如他皇姐这般委屈。 青翎公主莞尔:“我觅得良人,后生美满,皇弟该为我高兴才是。” 晏淮美滋滋道:“是呀是呀,弟弟,往后我跟公主好好过日子呢。” 今儿进宫,晏淮一早儿起身择衣,足足费了两刻钟装点自己,内着玉色交领上襦,同色长裤,外罩桃粉色半袖衫,腰系绿色丝绦,勾勒出劲瘦腰身。他对着铜镜映照,发现脑袋空空,于是戴上软脚幞头,却还是觉着缺了点什么。他唤女使去院里采花,五颜六色,重瓣、清新悉数堆叠在帽顶和耳侧。 随着他点头应和,幞头后的软脚跟着蹦蹦,碎花洒落。 真糟心啊。 十六皇子多看一眼都觉着遭罪。他看向青翎公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悉数化为祝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晏淮乐呵呵听着,出了宫门,他还与十六皇子挥别。 眼瞧着离宫门远了,晏淮缩回车内,这里摸摸那里嗅嗅,“这马车好宽,好大…” 他凑到青翎公主身侧,笑的羞涩腼腆,“公主好香。” 青翎公主睨他一眼,意有所指:“你倒是神采飞扬,生机勃勃。” 晏淮嘿嘿笑,探手给青翎公主揉腰。他离的太近,头上的花团近在眼前,花香浓郁,青翎公主微微蹙眉。 晏淮仿佛头上长了眼睛,麻溜儿的取了幞头搁在角落,仰着脸朝青翎公主表功。 青翎公主抚过他深邃的眉眼,晏淮乖的时候真乖,混的时候也是真混,想到成婚这几夜的疯狂,她面上也泛起滚烫。 得寻些其他事情,消耗晏淮的精力了。 马车一路向南,停在一座二进小院跟前,晏淮疑惑:“公主,这是坏丫头和小荣儿的住处,不是咱们的温泉庄子。” 青翎公主淡淡应了一声,“我与你外甥和外甥女有缘,眼下天冷,将他们接入庄子小住。” “别呀,那多打扰咱们的……”在青翎公主的目光下,晏淮止了声,气鼓鼓下车把仨外甥和外甥女带出来。 晏小妹和婆母不安的坠在晏淮身后,欲行礼,被青翎公主止了。 “你们不必担忧,过些日子淮郎会将孩子们送回。” 相比娘亲与祖母的忧心,仨兄弟则是沉浸在喜悦中。 舅舅“出嫁”三日,夜晚厢房空落,他们可伤心了,掉了好几回小豆豆。如今还能跟舅舅住一起,当然欢喜了。 晏小妹还欲叮嘱,晏淮扭头就上了马车,车轮滚滚行远。 晏小妹:……… 马车内,晏淮恐吓三个小不点,“公主乃是皇亲国戚,是金枝玉叶的贵人,雍容华丽,纯洁高雅,玉体金身……” 青翎公主持茶盏的手一顿。 晏淮搜刮肚里所有墨水哐哐夸,偏仨兄弟听的认真,深以为然。 青翎公主:……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晏淮摇了摇怀里的外甥女,哄着小家伙继续睡,他继续编:“温泉庄子是公主居所,规矩森严,你们进入庄子后不得喧哗,不得哭闹,不得随意走动……” 青翎公主搁下茶盏,还是提一提罢。 她怕晏淮再编下去,她那温泉庄子成什么龙潭虎穴了。 她向宁朝伸出手,柔声唤:“朝哥儿,到舅母这里来。” 晏淮:诶诶诶? 小肉团子一脸惊喜,呲溜儿钻进青翎公主怀里,软软唤:“舅母。” 宁宵和宁禁不免艳羡,青翎公主对他们微笑,两个小家伙也鼓起勇气奔至青翎公主身侧,成功将晏淮挤走。 晏淮:??? 晏淮:!!! 哥不吭声当哥病猫是吧?!看哥今天怎么狠狠揍你们的小屁股。 青翎公主抬眸,“淮郎,给我剥碟瓜仁。” “好的呀~”晏淮从暗格里掏出两条桃红色的汗巾子,将襁褓绑在胸前,他腾出手给公主剥瓜子仁。 仨兄弟叽叽喳喳说着什么,青翎公主随口应和,目光多是落在晏淮身上。 青年跪坐黄花梨木小几前,聚精会神,谁人晓得他只是在剥一碟瓜子仁。 很认真,也很可爱。 “公主,我剥好啦。”马车行至庄前,响起晏淮雀跃的声音。 青翎公主接过,将瓜子仁倒入荷包中。她现在不想吃,但也舍不得糟践了。 一行人入庄,仨兄弟眼睛都不够瞧了,宁禁尚且克制,宁宵仰首询问公主:“舅母,您的庄子好漂亮,我的脚说它特别想在院子里跑一跑,请问您会允许吗?” 宁朝凑上前,急急道:“舅母,朝哥儿的脚也想在院子里跑跑。” 晏淮哇哇叫,“这是我和公主的爱巢,我和公主的!” “可以在前院跑。”青翎公主笑道。 仨兄弟眼睛一亮,在前院撒欢,院子里都是孩童的笑闹声,晏淮怀里的素姐儿差点被吵醒,他赶紧哄着公主离开,嘟囔道:“公主,这仨小子忒烦人,特别吵。”顿了顿,他强调:“特别特别吵。” 青翎公主笑而不语,他们穿过游廊入了后院,孩童的笑闹声被隔绝了。晏淮迅速解了襁褓,将外甥女交给信儿。 信儿望向公主。 公主不语。 信儿:qaq 我是女使,真的不是奶妈妈呜呜呜… 晏淮浑然不觉信儿的崩溃,他取来一个小匣子,一股脑儿倒在案几上,兴奋的搓手手:“公主,我们玩双陆吧。” 青翎公主扫了一眼案几,轻声道:“本宫喜诗词。” “诗词不好玩。” 花厅静默。 晏淮败下阵来,夫妇二人进入书房,晏淮开始还不乐意,青翎公主捧住他的脑袋,在他眉心落下一眉,他便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至晌午,仨兄弟饿了来寻他们,青翎公主捏捏晏淮柔软饱满的耳垂,“你也乏了,先用饭。” “是的是的,我乏了。”晏淮风一般的离开书房,被院里的仨兄弟缠个正着。舅甥四人前往饭厅。 常嬷嬷适时出现,对青翎公主道:“三位小郎君性子活泼,但却是知礼的。” 说在前院顽闹,便未越过一步。离了前院,仨兄弟便安静下来。 青翎公主摩挲手腕玉镯,平静道:“将他们安置在正院厢房。” 常嬷嬷诧异抬眸,随后低下头:“是,公主。” 下午仨兄弟同晏淮一道儿念书,青翎公主直观领会“外甥肖舅”了。除了宁禁坐得住,宁宵宁朝仿佛小屁股下生了刺,同某人一模一样。 好不容易捱了一个时辰,舅甥三人去院里顽了。 青翎公主拾起晏淮的笔墨,微微一愣,晏淮今日新学了五个字,他记着之前所学,写道:回禀公主,今日也好喜欢你。 禀报的禀字难写,晏淮写的歪歪扭扭,但一笔一画却是完完整整。他在表达心意的时候,从来都没出过错。 青翎公主似有所感,望向屋门,原是在院里顽耍的男子依在门沿,两相对望,晏淮抓抓心口,仿佛要掏出一颗心,平举着轻轻一吹。 青翎公主红唇抿直,还是泄了一丝笑意,用口型道:胡闹。 晏淮嘿嘿笑着离去,激动的把大外甥举过头顶,驾在肩头。 宁宵喜坏了,“喔喔——,骑大马。” 晏淮想把大外甥拎下去,可坏小子搂着他脑袋死活不撒手,宁朝还一直试图往他身上爬,晏淮气的跳脚。 蠢蛋。青翎公主将情书折叠拢进袖间,轻笑出了声。 一日似短还长,晚饭后晏淮以为可以歇息了,仨外甥羞答答的跑过来抱住他腿,扭扭捏捏问晚上可不可以一起睡。 “大胆!”晏淮挨个赏了外甥们一个爆栗,“那可是哥的娘子,素姐儿都不能分开我们,别提你们仨坏小子。” 青翎公主神情微妙,宵哥儿他们似乎不是晏淮想的那个意思。 宁禁忙道:“舅舅误会,是我们跟你睡,不是我们跟舅母睡。” “那更不干了。”晏淮理直气壮,“我已经是公主的人了,我要守夫道。” 信儿虚弱笑:够了…… 青翎公主忍笑,对晏淮道:“禁哥儿他们初来乍到,难免畏惧,今夜你同禁哥儿他们歇一晚。” 晏淮不敢置信,仨兄弟喜不自禁。 青翎公主回避晏淮幽怨的目光,叫人抱过宁素商,起身回屋。 晚上仨兄弟躺在陌生的屋子,八爪鱼似的抱着舅舅,陷入香甜梦乡。 晏淮气的咬空气,忍到半夜偷摸溜回正屋,差点被青翎公主一刀放倒。 短刀在烛火下闪烁寒芒,青翎公主沉默,青翎公主尴尬道,“我以为是贼人。” 晏淮委屈,青翎公主收了刀亲亲他的唇角,“是我不是,惊了你。明儿泡池子为你缓缓神。” 晏淮不甘不愿。 青翎公主踮脚凑他耳边,吐气如兰:“我也去。” 晏淮一扫惊惶,搂着公主美美睡下。青翎公主恍惚,她似乎被晏淮套路了? 但晏淮有这个脑子吗? 日子平静,四个孩子在温泉庄子住下来,此事传入宫中。 大内侍迟疑道:“青翎公主派人来说,宁大人夫妇八字旺,几个孩子的命格也好,她将人带在身边沾些福气,若能得一子半女便是天赐的运道了。” 天子搁下御笔,沉吟道:“……既如此,且随她去。” 大内侍躬身:“是。” 少顷,天子又道:“小九……” 大内侍竖耳静听,却听天子蹙了蹙眉,话锋一转,“小十六生母早逝,无人照拂,难免可怜。待会儿你将朕私库里的那块歙砚,并一匣子珠宝给他送去。” 大内侍眼皮颤了颤,顿时应声。 他离开主殿,冬日的寒风打了他一脸,寒意四散。 往年因着青翎公主为天子祈福,孝心动人,还能得圣上一分怜悯,赐些金银珠宝。如今经过“圣上被克”一事后,青翎公主彻底失了圣心。 天象有异,圣上久病不愈,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仅为青翎公主和绝命格的晏淮赐婚,圣上的身子就开始好转,天象也恢复正常了。 天子松一口气之余,些许有愧这个女儿,但这份补偿给与青翎公主同胞的十六皇子,也不愿给正主儿…… 寒风愈发大了,身后的小太监冻的瑟瑟发抖,大内侍抬脚扎入风中。 可见这世间事,都逃不过一个命。命里如此,就得认。 如青翎公主,也似他们这群没根儿的人。 24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23 “公主。”常嬷嬷捧着一个黄花梨木匣子进屋,低声道:“十六殿下唤人送来的。” 她大抵是猜到来源,在青翎公主示意下打开,里面的珍宝熠熠生辉,尤其一方歙砚,更是砚中佳品。 这匣子珍宝没有直接送来庄子,而是十六皇子送出,内里的缘由就大了。 常嬷嬷神情悲愤,青翎公主捻了一个成色通透的玉镯在跟前看,漫不经心道:“嬷嬷,过程不重要,本宫只看结果。” 不管天子初心如何,这匣珍宝仍是送她手中供她挑选。 她将玉镯放回匣内,“你去给十六回话,就说本宫感他心意,十分开怀,让他勿念。” 顿了顿,她又补充,“皇子年十五出宫开府,眼下父皇龙体初愈,望十六弟在出宫前多尽孝道。” 常嬷嬷心中一叹,应声:“是,公主。” 熏笼里源源不断散发热意,书房内温暖如春,一时有些热了。 青翎公主推开窗,冷风吹来,屋内清新许多。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并不白费,她孝顺谦卑,命格非她所愿。天子对她所谓的克亲命格愈是忌惮厌恶,又会在恢复理智后怀有愧意,从而补偿十六皇子。 在一众封王封地的皇子中,十六皇子年幼,也无母家助力,还有她这么一个“拖后腿”的皇姐,谁也不看好十六皇子。 但天子不死,十六皇子的劣势就是最好的优势,他心性柔软,至真至孝,毫无势力,令天子卸下防备,天长日久,谁又知最后结果。 皇位之争,不止是皇子间的争斗,更是皇子与在位帝王的争斗。 她不会埋怨天子,还会尽己所能帮她父皇长寿,此次为了坐实她的命格之说,她父皇颇受苦楚。南疆草木丰茂,总有许多令人防不胜防的毒物。 她得看顾些,父皇活的久,总会叫人坐不住的。 院里传来响动,青翎公主收敛思绪,果然,她视野里出现一道修长的青绿色身影,她眸光不自觉软了。 晏淮长发披散,泛着水汽,身后跟了三条小尾巴,与他如出一辙。 舅甥四人方才泡过温泉池子,这会子脸蛋红通通,宁宵嚷嚷着饿了,宁朝盼着下一次泡池子,宁禁安静跟着。 晏淮嫌大外甥和三外甥聒噪,拉着脸不高兴。 “淮郎。”青翎公主唤他。 晏淮瞬间笑脸,捞起最小的宁朝呲溜儿冲在窗下,宁宵宁禁跟上他。 “公主。”晏淮动情唤。 “舅母安好。”小萝卜头们异口同声,宁朝被他舅舅夹在腋下,还艰难拱手。 也是神奇,瞧着三个小子闹腾,偏礼数却是一个不落。 青翎公主捏捏宁朝肉乎乎的小脸,“快些进屋,省得冷风吹了受凉。” “是,舅母~~” 晏淮眼巴巴道:“那我呢?” 青翎公主眼尾上扬:“你不进屋?” “那肯定是要的。”若不是夹着外甥,晏淮都想从窗边翻进去。 适时信儿抱着宁素商前来,晏淮探头,对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小坏丫头醒了?” 几个月过去,宁素商养的白白嫩嫩,很是可爱。她听见晏淮的咕哝,“啊啊”两声回应。 晏淮下意识从信儿手里接过外甥女,大步进屋,仨兄弟开始扒拉他,“舅舅,我想抱抱妹妹。” “舅舅,你抱低一点嘛,我也想摸摸。” 晏淮故意把外甥女抱的更高,拿去公主跟前显摆:“我觉着素姐儿比坏丫头乖。”也比仨小子乖,夜里不怎么闹人。 当然不久之后,晏淮就会知晓,孩子的活泼天性,从不因男女有别。 青翎公主伸出手指,任由婴孩抓握,微微晃动,素姐儿咧嘴笑出声。 “舅舅,舅舅……”仨兄弟闻声扒拉的更厉害了。 晏淮烦不胜烦,抱着外甥女坐榻上,仨兄弟立时蹬了鞋爬上去,或如宁朝试图往晏淮怀里拱,或如宁宵死死圈住晏淮的颈项,又或内敛如宁禁依在晏淮肩头,舅甥四人的目光都落在婴孩身上。 “舅舅,妹妹是不是在看我。” “才不,妹妹在看我。”宁宵上手摸摸妹妹的小手,激动不已,他左手还圈着晏淮的脖子,把晏淮带偏了一下,气的晏淮一口咬他小细胳膊上。 宁宵哈哈大笑。 青翎公主在案后落座,静望一幕,她初见晏淮也是这般,俊俏的年轻男子被稚童缠绕,很违和,但违和之下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青翎公主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唤晏淮,“过来认字。” 仨兄弟也止了声,陆续在自己的小桌前坐好,信儿想将宁素商抱走,被青翎公主拦了。 她抱着女娃,婴孩乌溜溜的眼睛比宝石还纯粹,她勾了勾唇,小女娃也跟着笑。 宁宵几人在庄子里住了大半月,晏淮将他们送回,分别时宁宵意犹未尽,“舅舅,下次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晏淮心说可拉倒吧,好不容易才将你们给送走,“再说罢。” 宁宵听不出这是客套话,他如猴儿般爬到晏淮身上,抱着他舅舅的脑袋,吧唧好大一口:“舅舅,我会想你的。” “口水滂臭。”晏淮嫌弃擦脸。宁宵乐不可支。 宁朝嚷嚷,“舅舅,该我了该我了。”他手脚不如大兄灵活有劲,一直拉拽晏淮袖子,晏淮撇撇嘴,在他跟前蹲下,宁朝太急切,小米粒牙一口啃晏淮脸颊,瞬间渗血,晏淮疼的吸气:“你属狗……” 他话未落地,旁边响起哭声,宁朝捂着门牙哭的撕心裂肺,“舅舅打窝,舅舅打了……” 晏淮:?!! 你再倒打一耙试试呢。 晏小妹尴尬的搂过儿子,哄道:“是你磕着舅舅了,不是舅舅打你。” 你再胡咧咧下去,你舅舅是真的会揍你的啊朝哥儿! 小肉团子哭的伤心极了,谁也哄不好,宁宵扯扯晏淮的手,“舅舅,要不你给朝哥儿道个歉吧。” “我特么……”晏淮手都扬起来了,宁朝见状,哭道:“舅舅不要打哥哥,不要——”他边哭边伸手阻拦。 晏淮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只好再忍,他放下手,“谁打了!我没打。” 哥真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晏淮抱着三外甥一直哄到午时,总算哄好了,把朝哥儿还给晏小妹,他抱起宁禁吧唧一口亲小孩儿脸上,宁禁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他以为舅舅忘了他。宁禁忙不迭给他舅舅香一个。 晏淮又亲亲自己的指尖,给外甥女脑门按个戳儿,而后一溜烟儿跑了。 25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24 哥真是吃大亏了,晏淮一路嘀嘀咕咕。 院内,刘氏和大房旁观全程,神情微妙。 次日倪府来人,邀请晏小妹和儿女过府吃酒。 大房不免艳羡,宵哥儿他们才从公主的庄子里回来,又被倪府请去。 刘氏宽慰宁行远宁行康,宁行远道:“奶奶放心,我们虽羡慕却不嫉妒。” 晏淮叔尚公主,将外甥接去庄子居住合情合理,至于倪府,实在是朝哥儿合了老夫人眼缘,强求不来。 刘氏拍拍大孙子的手,慰帖不已。 天上雪花纷飞,屋里温暖如春,炉子上的牛乳咕嘟咕嘟,散发奶香。 老夫人搂着宁朝,听奶香小团子讲在庄子里的日常。 “公主教你们念书?” 宁朝咬着荷花酥含糊应,老夫人问:“都念些什么?” 宁朝想了想:“何彼襛矣,唐棣之华…” 他奶声奶气的背起来,对坐的晏小妹诧异。大儿和三儿顽皮她是晓得的,她私下以为两个孩子随了她哥,还有些发愁,没想到三儿真的学进去了。 青翎公主真乃神人也,改明儿她得登门道谢才是。但她哥说不定,会嫌弃的撵她走。 可恶,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怎么办。 老夫人怜爱的擦掉宁朝嘴边的残渣,“除了诗歌,还学了旁的吗?” 宁宵举手手,老太太笑道:“宵哥儿来说。” 宁宵起身,小手背后,一边踱步一边摇头晃脑背诵洛神赋。 一篇赋近一千字,生僻难明,宁宵背的磕巴,但最后还是完整背下来了。 宁朝仰起小脸对老夫人憨笑:“我没有哥哥厉害,这个我只会背一点点。”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 老太太夸道:“宵哥儿聪慧,你也聪敏。”她看向斯文端坐的宁禁,“禁哥儿肖其父,聪颖过人。” 此后老夫人隔三差五接仨兄弟过府,没有小萝卜头吵吵,晏淮美滋滋和公主在庄子里过小日子。 他落下一子,又抬眸望向公主,青翎公主轻声道:“淮郎,我脸上没有棋谱。” “公主国色天香,胜过任何棋谱。” 青翎公主:……… 信儿在外面传声,“公主,十六殿下来了。” 晏淮瞬时起身,环视四下。青翎公主捏着棋子的指尖微微用力,平声道:“你是他正经姐夫,坐下。” “喔喔,我差点给忘了。”晏淮重新落座,腰背挺直。 十六皇子进屋后,晏淮矜持颔首:“十六弟来了啊。” 青翎公主:……… 十六皇子微愣,迟疑着给姐姐姐夫见礼。 青翎公主:“坐罢。” 信儿奉茶,在公主身后站定。 十六皇子此来探望,又送来一批御寒用品,父皇冷落皇姐,他总忍不住心疼。 青翎公主神色缓和,“庄子里有温泉,冷不着我,你不必惦念。” 十六皇子不吭声,他拗不过皇姐时,便沉默反对。 青翎公主道:“你翻年出府,可有合心意的人手。” 十六皇子支支吾吾。晏淮好奇询问,才晓得缘由。 皇子出府后在宫外行走,得有几个贴心的随侍。十六皇子至今未决,估摸是等着宫里分派。 青翎公主心中叹气,皇弟性子软,纯善宽厚,无害易掌控。但同时也不能指望他有谋划。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青翎公主耐心指点他,十六皇子认真倾听。 胜在听话。 青翎公主留他用午饭,午后十六皇子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青翎公主揉揉眉心,对晏淮道:“好些日子没见禁哥儿他们了,你去将人接来。” 晏淮不太乐意,小萝卜头们忒烦。 青翎公主睨他一眼,晏淮面上笑道:“我这就去。” 青翎公主冷哼一声,晏淮溜的更快。他到小院时,仨兄弟和晏小妹不在。 宁春落抱着堂妹解释:“倪家老夫人接婶婶他们吃酒去了。” 晏淮抓抓脑袋,从花厅出来,正好瞧见宁行远和宁行康在屋顶齐瓦,很轻巧的活计,他们早做完了,准备下来时看见晏淮来,又默默蹲回屋顶。 他们不太知道怎么跟晏淮相处。 此刻晏淮唤他们,俩兄弟都不用梯子,猴儿般灵巧的从屋檐下落。 晏淮心里一动,忽然出拳攻去,直逼眼睛咽喉等脆弱部位,刁钻又狠辣。俩兄弟又惊又慌,却灵活闪避,不敢还手。 宁庄夫妇和刘氏听见动静,立刻出屋,将三人分开。 宁庄挡在儿子跟前,面色不虞,等晏淮一个解释,却听晏淮道:“庄庄哥,你家小子身手不错啊。” 宁庄愣了一下才知道晏淮在唤他,面皮一抽,硬声道:“小子皮实,让淮弟见笑了。” 晏淮凑过去,用肩膀撞了撞他,贱兮兮问:“他们师从何处。” 宁庄默了默:“我往日打猎,有时将他们兄弟俩带上。” 晏淮摩挲下巴,围着宁行远和宁行康打转,把两个小子都快看毛了。晏淮道:“我记得行远与春落是龙凤胎,今岁十三,行康十一罢。” 众人不知他用意,还是点头。 晏淮又问:“学会赶车了吗?” 俩兄弟又是点头,晏淮笑道:“等宵哥儿他们回来,你俩赶车送我们去庄子。” 兄弟俩看向他们爹,宁庄蹙眉,“我会赶车,我送你们。” “不用你。”晏淮坚持要宁行远宁行康兄弟,宁庄到底没他脸皮厚,默许了。 事情达成,晏淮哼着小曲儿回屋,宁庄低声对儿子道,“莫怕,爹跟在你们身后。” 他也觉得此举不光明,又恶意揣测人,因此声量极小。可晏淮无故攻击行远行康,又没个说法,叫他心里不踏实。 申时四刻,晏小妹母子回来,晏淮抱上外甥女就上车,当晚宁行远宁行康留宿庄子,常嬷嬷出来给宁庄递了消息,劝他回去。 宁庄半信半疑,宁荣知晓后宽慰他,“大舅哥虽然有时不靠谱,但心地是好的,你们放心吧。” 刘氏和大房夫妇:……… 三日后宁行远宁行康兴高采烈回来,对家人道:“公主说我俩身手不错,让我俩再练练,翻年去十六皇子身边做事。” 公主原话是问他们愿不愿意,俩兄弟想也不想就应了。 他们念书平平,也无心科举,只要不做睁眼瞎就好。 元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宁庄忽而道:“三日前,晏兄弟忽然对你们出手,是在考验你们罢。” 俩兄弟面色微红,呐呐道:“是我们误会淮叔了。” 刘氏和大儿夫妻面面相觑,宁庄抹了把脸,“我这就扛半边羊提壶好酒去庄子上给晏兄弟赔罪。” 晏淮虽然不懂宁庄道的甚么歉,但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收下赔礼,乐呵呵同青翎公主道:“公主看,白得的好肉好酒,没花咱们一个子儿,看成色是晨时杀的,忒新鲜,我这就让人将羊肉……” “晏淮。”青翎公主叫住他,目光直视晏淮的眼睛,意有所指:“这是天上掉馅饼?” “对呀~”晏淮高兴的哼小曲儿,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他忽然凑近,神秘兮兮道:“我以为庄庄哥地里刨食,穷的叮当响,没想到还有两个小钱呢。” 晏家当年在村里时,地里收成多少就吃多少,有时还贴点老本儿。 青翎公主挑了挑眉,勾唇笑道:“今儿吃羊肉烫锅子,你来准备。” “好~~”晏淮扛着半边羊肉直奔小厨房。 青翎公主端起手边茶盏,复又搁下,对常嬷嬷道:“有什么话就说罢。” 常嬷嬷斟酌言语:“公主,老奴瞧驸马,似乎心性稚嫩……” 青翎公主按了按眉心,“我明了你的意思,驸马他确实与众不同。” 常嬷嬷:……… 十六皇子的弱势是相对其他封王的皇子而言,他再不济也是天家皇子,十六皇子身边的差事别说寻常人家的儿郎,便是出身官宦的子弟也是盯着的。 有时为了谋一个差事,大把大把银子洒出去。于宁家而言,这无异天降喜事。 晏淮还以为他自个儿占了便宜,傻小子。 常嬷嬷笑笑,“老奴瞧宁家两位郎君,兄长稳重,弟弟机灵,倒是个可造的。”至于秉性,是她们首要瞧的。 十六皇子身边的内侍和宫人都经青翎公主筛查过,如今十六皇子身边的随侍更马虎不得。 青翎公主抬眸,“去将胡刻请来,指导宁家兄弟。” 对此宁家人感激不尽,恨不得前往庄子给青翎公主磕头道谢,宁庄对两个儿子耳提面命,还叫儿子对天起誓:不得偷懒,不得懈怠,不得对青翎公主与十六皇子怀有二心。如有违背,他这个当爹的不得好死。 这番言论将两个小子都快吓死了,刘氏拍打大儿,嗔怒道,“你胡说什么。” 晏小妹也跟着打圆场,她笑道:“这等喜事,咱们得好生庆贺。” 仨兄弟雀跃不已。 元氏按了按眼角,晏兄弟和公主对他们的大恩,她无以为报,只能从小事着手。 她记得小妹以前提过一次,晏兄弟很喜欢千层底的布鞋,她给家里人都备上,届时再送给公主和晏兄弟就不突兀了。 之后宁家兄弟去温泉庄子里训练,他们是至亲兄弟,自有一股旁人没有的默契,对战更是如虎添翼。 倪家老夫人从宁朝口中得知此事,顿了顿,随后她问:“你的堂兄们都有了着落,你们呢?” “啊?”宁朝咬小手,他还未满三岁,就要规划未来了吗? 老夫人问出口也笑了,“奶奶糊涂了,你尚年幼,哪里懂这些。” 她拍着宁朝的小背,心里那个想法愈发明了,只是还待时日观看。 26 进士郎的混蛋大舅哥25 腊月里京里愈发热闹,官宦人家的娘子间走动频繁。 马车内,姚娘子拉过晏小妹的手半真半假揶揄,“你们这一家子,真是卧虎藏龙。” 儿子入了倪家老太太的眼,兄长尚公主,宁郎君在翰林院也是如鱼得水。 “姚姐姐又打趣我。”晏小妹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 姚娘子嗔她一眼,掰下一瓣橘子,入口汁水四溢,清甜极了,姚娘子心想晏妹妹连买橘子都比旁人的甜。 姚娘子吃了晏小妹的橘子,也正了神色,“倪府和公主府都是大家,寻常年礼怕是送不出手。” 晏小妹俏丽的脸上闪过一抹愁色,然而大房比她更愁。 “公主身份尊贵,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咱们送什么才好?”元氏已经将匣子里的银钱来回清点了三次,宁庄沉默不语,良久他道:“等傍晚弟弟散值回来,我问问他。” 大房夫妇捱到黄昏,宁荣一回来,宁庄就将人捉了去,宁荣茫然,他伸手指自己,“我?” 宁庄颔首:“往年你与同僚都送些什么年礼?” 宁荣眼神飘忽,啊这,“那个…这个…额…” 宁庄心中忽然生出不妙,果然,宁荣摸摸后颈,讪笑道:“往年都是娘子备好,我是不操心这些的。” 宁庄:……… 晚间一家人凑在一起合计,晏父晏老娘吃味儿,这个年关淮小子不知道要揽多少好东西,偏偏从他手里又抠不出来,可恶!! 晏老娘恨恨咬了一口蹄膀,吃的满嘴油光,顿时忘了旁的。 宁家人备上年礼登门,意外得知公主病了,晏淮收下年礼就把他们打发了。 常嬷嬷话音落地,公主手边上好的书页扯下一块残角。 此时晏淮乐颠颠的提着礼盒进屋,“公主你看,又有冤大头给咱们送东西了。” 公主:……… 常嬷嬷的神情一言难尽。 青翎公主对常嬷嬷挥手,这短短的一会子功夫,晏淮已经打开礼盒,旁的倒是寻常,只里面放了两盒燕窝。 晏淮仔细瞧了瞧,“比不上血燕,不过白得的东西,就不挑了嘿嘿。” 以宁家而言,送出两盒燕窝,也是不易了。 午后,青翎公主命人给宁家准备回礼。相比晏小妹的迎来送往,青翎公主居住的温泉庄子委实冷清了。 之后几日,皇后派人送来年礼,常嬷嬷看过后气道:“都是些挑剩下的边角料,皇后也忒恶心人了。” “她非本宫生母,送也可,不送也可。” 青翎公主随口道:“拿去打发下人了。” 常嬷嬷:“是。” 下午十六皇子的携年礼而来,与皇后所送,一个天一个地儿,青翎公主只问他近况好不好,旁的不多提。 十六皇子似有心事,欲言又止,他希望皇姐能参加宫宴,但也晓得父皇对皇姐的抵触。 青翎公主不戳破,对外她一直称病,大年的宫宴顺理成章缺席。 宫里众人都松了口气,宴席罢了,皇后对心腹道:“她倒是个知趣儿的,可惜命格太坏,恶了圣上。否则拢在手下,也有一两分用处。” 心腹静静听着,少顷,皇后话锋一转:“今夜本宫瞧太子神色倒是好些了。” “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越来越好。” 太子先天不足,这些年一直用人参灵芝温养着,可惜一直不好不坏,没想到宫宴上一扫之前病色,满面红光。 天子也颇感欣慰,令院正瞧了太子的药方,与往日没有多大差异,最后只能归咎于太子年轻。 天子心中生出艳羡,帝王掌控天下,却独独对抗不得衰老死亡。 年后太子每况愈好,天子却在一场倒春寒中倒下了,帝王寝宫里的药味挥散不去,在京皇子纷纷入宫侍疾。 几位公主效仿青翎公主此前,入药师庙为天子祈福,在天子跟前露了一回脸,得了不少赏。 青翎公主视若无睹,与晏淮在庄子里好生过日子。 入夏后,十六皇子出宫建府,宁行远宁行康正式跟在他身边做事。三人年龄相近,都不是强势难处的性子,十六皇子很快与他们交心。 这日十六皇子看望过皇姐,从庄子离去后,晏淮迫不及待跟青翎公主咬耳朵,“公主,我怎么觉着皇弟有点傻乎乎,才多久就跟宁家兄弟这么要好了,跟小荣儿一个傻样。” 青翎公主瞥他一眼,晏淮挠挠脸,强调道:“我看人很准的,如果我去相面,肯定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相面师。” “本宫记得……” 晏淮茫然:“啊?” 青翎公主:“你曾被人哄去赌庄,对方联合赌庄向你出老千,骗光你身上的钱。” 晏淮愣了愣,随后气道:“公主不提我都忘了,鳖孙子忒坏,幸好鳖孙子没有好下场,后来赌庄被查封,我还去拿了三个瓷器…” 他讲述自己的光辉战绩,没有半分被戳破囧事的羞意。这份厚脸皮确实独一份儿。 青翎公主思绪飘散,十六皇子如今在六部观政,未有实差儿,日子轻松惬意,暂时不需她上心。 倒是倪府那边有新动静,倪府族学新请一位夫子,乃淮安大儒孟老先生。 孟大儒原是京里人,年少时家中变故,一路颠簸至淮安,后教出六名进士,一名榜眼,一名探花,真正的学富五车。 倪府孙辈基本都成家立业,倒是旁支有念学的姑娘郎君,但往些年都没动静,偏今岁将孟老先生请入族学,是否巧合? 自然不是。 晏小妹带着儿子过府吃茶,老夫人笑道:“小孩子见风长,宁大人又公务繁忙,教导宵哥儿他们怕是力不从心。”她绝口不提青翎公主。 晏小妹微愣,她搅着手帕,“不瞒老夫人,我也在相看合适的私塾。” “外面鱼龙混杂,几个孩子聪慧,尤其禁哥儿肖其父,稍有不慎就误了孩子。” 晏小妹:“这……” 苏嬷嬷上前续茶,开口道:“正巧我家老太爷生前与孟大儒是故交,颇有些情分,如今孟大儒年老得闲又思念故土,便回京了。我家老太太便将人请来族学,他随口指点几句,都是外人求都求不来的。” 宁朝闻言咬了一口点心,含糊道:“张奶奶,孟大儒严厉否。” 老太太擦擦宁朝的唇角,慈爱道:“孟大儒和蔼可亲,他见到朝哥儿,一定会喜欢你的。” 晏小妹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去与家人商议,宁荣难掩激动,“当真是淮安的孟大儒?!”他把住晏小妹的小臂,“娘子,禁哥儿他们能跟着孟大儒念书,是他们的福气啊。” 至此,晏小妹再未犹豫。 她寻了吉日,递拜帖,备六礼,带上三个孩子正式登门。 老太太身边的苏嬷嬷径直领着他们去族学,与晏小妹解释:“老太太不好露面,否则有强逼之嫌。事情成功与否,还得看三位小郎君自己。” “嬷嬷言重。”晏小妹感激道:“老夫人能帮忙引荐,已经是宵哥儿他们莫大的福分了,旁人哪里有的。” 苏嬷嬷心中慰帖,晏娘子是个拎得清的。 倪氏族学紧挨着倪府,中间开了一张月洞门,他们甫一进入,便听见朗朗书声。 竹帘相隔间,清风掀起一截灰色大氅,若林间隐士,仨兄弟不禁屏气凝神,竹帘尽头,一位头戴乌角巾,蓄着山羊胡的老先生缓缓望了过来。 仨兄弟皆着青色澜衫,头戴方巾,目光交接,仨兄弟向前几步齐齐行礼。 孟大儒颔首,四人移步书房,孟大儒予仨兄弟笔墨,要求他们默写三字经。 这算不得难事,连宁朝也能默出来,虽字形有些软趴,却是没甚错漏。 孟大儒又挨个考校,宁禁最优,宁宵次之,宁朝垫底。但宁朝年岁最小,也情有可原。 最后孟大儒收下兄弟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