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时空神探》 第1章 《超时空神探》作者:吕吉吉  文案:  1982年,金城发生一起大案,多人被杀,从犯逃逸,主犯殷嘉茗中弹堕海。  三十九年后,以此为原形改编的《金城大劫案》引爆票房,引来了法医叶怀睿的关注。  一月后,叶怀睿搬进一栋旧别墅,发现它正是殷嘉茗曾经的住宅。  ====  夜半,惊雷过后,叶怀睿发现书桌上多了一行字迹:你谁啊!!?  叶怀睿心想,闹鬼了?  他写下了回复:要么你是鬼,要么你是凶手。  桌上的留言却变成:我不是鬼,也不是凶手!我没杀人!!  叶怀睿:……  不可思议的时空连接,相隔三十九年的两人,在神秘的老宅相遇。  于是,一段跨越时空的侦破接力就此开启。  “殷嘉茗是冤枉的,真凶还在逍遥法外。”  有了来自三十九年后的天才法医的帮助,殷嘉茗究竟能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改写必死的命运?  ====  真相不会被更改,只会被掩埋。  死亡与救赎的超时空之恋,而我终将你的手紧握。  ====  殷嘉茗“见”到叶怀睿的第一句话是:睿睿,来抱一个。  叶怀睿手一摊:你来啊,抱不到的是乌龟。  ====  cp:殷嘉茗x叶怀睿  时空交互梗,蝴蝶效应。  潇洒嘴欠行走的荷尔蒙攻x万花丛中心如铁学术大神受,情逢敌手,强强联合,算,年下……吧。  保证he!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怀睿、殷嘉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越时空破奇案,贼刺激!  立意:邪不胜正,公义长存第1章 1.电影-01  2021年,6月19日,星期六。  作为一座有着坎坷历史的南方沿海城市,金城在华国的地位颇为特殊。  她曾经被欧洲殖民者“租借”过一百多年,以租界的形式游离在外,终于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  金城位于北回归线以南,夏季来得特别早,六月下旬就已经热得好像离了空调就没法活下去一样。  下午一点半,叶怀睿走出地铁站,立刻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吹了个激灵。  这个点儿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在烈日下走路简直是一种折磨。  叶法医不是没想过要自己开车,但最近这几天水凼一带在重铺路面,连带着交通也变得不太顺畅,他实在不想赌这个会不会被堵在路上的概率。  是的,叶怀睿是个法医。  叶怀睿的父亲是金城富商,母亲是之江某书香世家的长女。  不过他的父母在他小学时就离婚了,自打那以后,他一直跟母亲在内地生活学习,直到毕业才因为工作的关系,再次回到了金城。  他原本学的是临床医学,研究生时期却选择了十分冷门的法医专业,后经导师推荐前往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博士,毕业后回国,就职于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  今天,叶怀睿是去看电影的。  《金城大劫案》今日午夜首播,半天下来,在网上已能刷到不少影评。  刚才叶怀睿在地铁上翻了一下,网上的热度已经开始飞速发酵,这令他的期待值又蹭蹭往上涨了一截。  但他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了,没有因为好奇而提前刷一刷剧透什么的。  不过其实也并不需要剧透。  毕竟提起“金城大劫案”,莫说是金城本地人尽皆知,它在整个亚洲,乃至世界的犯罪史上,也是相当知名的案子了。  这个案子之所以如此出名,除了因为它案情复杂、涉案金额巨大、死伤人数众多之外,更大的因素,是因为它至今是个未能完全查清的“悬案”。  这一回,金城本地的知名导演赵翠花将这个案件搬上了大屏幕。  据赵导自己所言,会用一个全新的角度去诠释这个案子。  叶怀睿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这个旧案十分有兴趣,也因为职业之便,曾经翻过一些仅供内部人员查阅的资料,对案情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平常对电影兴趣不大的叶法医,赶在首映当日就去看这部电影,正是因为他很好奇,究竟赵大导演会用什么方式,如何“独特”、如何“全新”地去诠释这桩旧案。  叶怀睿到达电影院的时候,距离电影开播还有二十五分钟。  他干脆买了一杯冰激凌球,坐在休息区,一边吃一边等。  叶怀睿旁边一桌坐了两个年轻的大学生模样的妹子,明显也是为了看《金城大劫案》而来的,这会儿已经聊上了。  二人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奈何休息区的卡座设计得太紧凑,姑娘们的说话声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叶法医的耳中。  “哎呀你看,网上吵得好厉害啊。”  “是啊,听说赵导洗白了殷嘉茗呢!说他是被人陷害的。”  “哎,那难怪会掐起来嘛。”  “不过,唐堂那么帅,一看就不像凶手啦!哈哈哈!”  “就是,哪有这么帅的凶手嘛!”  两位姑娘三言两语,就已经将电影的核心剧透了个干净。  叶怀睿听得十分无奈,只能默默扶额,舀起一勺冰激凌,苦笑一下,放进嘴里。  而妹子们的聊天还在继续。  “说起来,我看过殷嘉茗的照片,本人也长得很帅啊!”  “是吗?长什么样的?”  另一个姑娘问道。  于是她的好友打开网页,搜出了一张图。  “哇哦!真的很帅啊!”  “对吧对吧?我就说嘛!那时候可没有p图也没有整容,人家真就长这个样子呢!”  “嘿嘿,我觉得比唐堂还帅是怎么回事?”  “不是吧,你真是够了啊!一张黑白照就爬墙了?”  两个妹子又嘻嘻哈哈打闹了两句,话题就转到了讨论现今娱乐圈哪个小鲜肉颜值最高的问题上。  叶怀睿勾了勾嘴角。  他当然早看过了网上流传的那张殷嘉茗的通缉令上的黑白照。  不止是那一张,他在翻看当年的卷宗时,还看到了殷嘉茗的其他照片。  叶怀睿承认,即便以一个审美刁钻的同性恋的眼光来看,殷嘉茗也确实是个英俊得无可挑剔的大帅哥。  如果单纯是看脸看身材,根本不会有人相信那样一个标致俊美得堪比娱乐圈顶流的青年,竟然是身负了起码九条人命的,穷凶极恶的抢劫杀人犯。  在三十九年前,也就是1982年的7月21日的凌晨,金城发生了一桩惊天大案。  当时金城即将举办一个珠宝展览,展品包括了一颗市价约四百万美元的极其罕见的泪滴形蓝钻,名曰“北冰洋之泪”。  这在移送至展厅之前,这批珠宝被秘密保存在了大新银行福寿支行银行的金库里。  没想到,不知从哪个渠道走漏了风声,三个蒙面的持枪匪徒闯入了支行行长的家中,在杀死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之后,挟持行长,从下水道系统侵入了大新银行福寿湾支行。  劫匪命令支行行长打开了金库大门,又强行打开了存放着大量珠宝的保险柜,取走了里面总价约四百五十万美元的珠宝首饰和金条,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赫赫有名的“北冰洋之泪”。  抢劫得手后,匪徒们杀死了行长,带着赃物原路离开,并由一辆黑色轿车接应,直奔一处私人码头。  事后金城警方分析,这些劫匪大约是想要从码头偷渡出境,逃到东南亚某国去的。  可惜这些劫匪似乎有些时运不济。  当时给他们开车的司机因常年沉迷赌博,欠了某个社团好大一笔钱。而码头上负责“巡更”的,恰好就有认得司机的债主。  看到欠钱的要跑,债主当然不肯放人,双方因此撕扯了起来。  情急间,司机叫破了殷嘉茗的身份。  不知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尽快脱身,劫匪那边竟然开了枪。  枪声惊动了附近的两名巡警。  他们第一时间抵达了现场,却不幸被卷入驳火中,双双遇害了。  等到警方大部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横七竖八的五具尸体,以及一个肩膀中弹奄奄一息的伤员,而四名凶徒已全数逃离,不知所踪了。  一场劫案,前后死了九个人,其中还有两名警察以及两名未成年人,且失窃财物金额高达四百五十万美元。  这样的惊天大案,金城当局当然要全力追缉。  当时码头枪击案的唯一一个幸存者向警方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还报出了司机和殷嘉茗的身份。  警方发了全城悬赏通缉令,并布下天罗地网,不让劫匪有机会逃离金城。 第3章 原因无他,实乃叶法医的皮相太具有欺骗性了。  他面容姣好,五官精致,又常年在室内工作,肤色十分白皙,配上文化人的优雅气质,即便只是坐在茶餐厅里,也比大部分偶像剧中的流量小生更加像个身价百亿的贵公子。  叶法医这样的条件,若换成其他人,早在念大学时就该有个漂亮又聪明的校花女友了。  只可惜,叶怀睿是个对异性不感兴趣的弯男,本身又性格冷淡、不喜交际,加之法医这一行出了名的“注孤生”,找对象极其困难,以至于如此一个俊美青年,又兼名校海归的高知,愣是拖到现在还是只如假包换的单身狗。  不过这不影响叶怀睿很容易吸引年轻异性的目光——就比方现在这样,吃个叉蛋饭都能多得一份叉烧。  叶怀睿笑了笑,礼貌地朝服务生道了谢,然后左手持勺,舀了一口饭放进嘴里,心思又转到了“金城大劫案”的案情上。  暂且不提犯罪动机,当年金城警方之所以把殷嘉茗当成主谋,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四名劫匪之中,除了司机之外,唯一能确认身份的一个。  当时司机在码头上遇到债主,被债主及几个小弟拦住,情急之下叫破了殷嘉茗的身份,这才引来劫匪开枪,试图杀人灭口。  他们成功了大半。  只可惜当时情况太过混乱,凶徒又急于逃离现场,所以没有确认所有人是不是当真已经死透了。  债主手下的一个小弟只是肩膀中弹,虽然伤得颇重,却在送医后活了下来,向警方交代了当晚在码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顺带供述出了司机和殷嘉茗的名字。  叶怀睿不认为那个小弟有必要说谎。  当年的金城警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但根据小弟的证词,当时那群匪徒带着面具,他实际上没能看到劫匪的长相,只能凭借司机叫出的名字,以及对方的身高体格,还有凶徒手臂上的观音捧莲纹身来指认殷嘉茗的身份。  另外,除了债主小弟的证词之外,金城警方还查出,劫匪在一间空置的商铺下挖了一条通往下水道系统的地道,而这间商铺正是殷嘉茗本人购置的产业。  在习惯了现代各种高科技侦察模式的民众看来,可能会觉得金城警方仅靠这两点就断定主犯是殷嘉茗,似乎有些过于草率了。  可在当时那个刑侦技术还相当落后,破案全靠警察两条腿的时代,证人、证词,以及一些间接的物证,往往正是破案的关窍。  在所有关键证词和间接证据都指向殷嘉茗的时候,金城警方会将他列为第一嫌疑人,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叶怀睿咽下一口饭菜,提笔在纸上写了六个字。  【蒙面】  【名字】  【纹身】  这三个词,是当年幸存的债主小弟指证殷嘉茗身份的关键。  对在“道上”混的小喽啰们而言,“殷嘉茗”这个名字,多多少少也算有点儿知名度的。  毕竟殷嘉茗是何老板的私生子,在他老爸的势力范围之下管理着一间相当规模的酒店,加之人又长得高大帅气,属于到哪里都会受到瞩目的类型。  即便没见过真人,小混混们也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叶怀睿不认为债主小弟有弄错名字的可能。  而且对方左臂上确实有观音捧莲的纹身图案,也能证明小弟并没有“听错”。  那么,会不会是司机故意误导债主,报出殷嘉茗的名字,扯虎皮拉大旗呢?  叶怀睿的笔尖在纸片上点了点,然后写下了“灭口”两个字。  确实,这似乎也不太可能。  如果那人不是殷嘉茗,那么劫匪们没有必要试图杀掉现场的所有知情者。  而且以叶法医的专业眼光看来,债主小弟的枪伤位置十分危险,一个搞不好分分钟可能致命,并不像是“伪造伤”。  这也就意味着,债主小弟与匪徒们其实是同伙,他们在互相打掩护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 ……  ……  叶怀睿想得投入,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放在餐盘边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叶怀睿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的名字,皱了皱眉。  电话是地产经纪打来的。  叶怀睿的老爸是金城的富商,很有钱,而且一直想要补偿这个分开了将近二十年的儿子。  当他知道叶怀睿现在还住在一间只有十多平米的出租房里的时候,就一直张罗着要送他一套新居。  叶怀睿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早过了纠结父母为何会离婚的年纪,对这个完全缺席了他的青少年时代的父亲也并无怨恨,只是实在不想接受对方这个过于慷慨的馈赠罢了。  不过叶父要送他房子的态度非常坚决,联系的地产经纪又是死缠烂打的类型,叶怀睿实在没办法,只能答应说“先看看”,“等到有合适的再做决定”。  “喂?”  叶怀睿接通手机,“什么事?”  “叶先生啊!”  那边的地产经理没多做寒暄,用方言味浓厚的普通话争分夺秒地卖起了安利,“我又替你物色了几套房子,格局和位置都不错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来看看呀?”  “再说吧,最近有点忙。”  叶怀睿忍住想挂电话的冲动,“你把房源信息发到我邮箱,我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好了。”  电话那头的地产经理一听有门,立刻更热情了:  “好的好的,我现在就给你发过去,一定要看啊!”  半分钟后,叶怀睿果然收到了地产经纪发来的邮件。  叶法医方才捋案情的思路被这通电话彻底打断,他也无心继续了,干脆收起纸笔,一边吃饭,一边翻看地产经纪寄来的邮件。  因为叶怀睿没有提出明确的要求,所以经纪人直接来了个广撒网多敛鱼,一口气给他发来了三十套房源,从闹市高层到半山别墅应有尽有。  当然,最便宜的那套也是三千万起步的天价。  叶怀睿本就没想收这么贵重的房子,所以他只是随手滑过一页页的房源资料而已。  直到最后一张。  资料最显眼的地方,印着一栋临海别墅。  那别墅显然有些年头了,哪怕经过ps的美化修饰,墙体依然能看出风雨侵蚀的岁月痕迹。  叶怀睿认得这间别墅。  那正是他曾经在警方的存档中看过的,殷嘉茗中枪后逃进去的那一栋。  ——这也太巧了吧!  叶怀睿失声笑了起来。  ——看来,我和这个案子,还真是有缘啊。第3章 2.别墅-01  7月18日,星期日。  今天是叶怀睿乔迁新居的日子。  他最后还是买下了“那一栋”临海的别墅。  当初金城警方抓捕殷嘉茗的行动还算隐秘,找到人的这片别墅区又人烟稀少,是以那时连个目击者都没有,且警方的公告中只提了殷嘉茗中枪落海的事,民众当然无从得知具体地点。  连带着在《金城大劫案》中,关于殷嘉茗被击毙这段,看似对案情十分了解的赵翠花赵大导演也只做了模糊处理,并没有在真实的地点进行取景。  光看卷宗时还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当叶怀睿实地来看房时,才感觉出这里有多偏僻。  哪怕是在人多地少、寸土寸金的金城,这里也是连公交车都不到的半山区,没有私家车的话根本上不去也下不来。  当年的开发商将这片别墅区定位为富人的高档住宅,修筑在一片悬崖上,采用了葡国风情的欧式设计,兼顾了美观和私密的双重考虑,一侧临海,另一侧则是一个独立的花园,每一栋建筑物之间间隔起码有五十米。  在发生大劫案那段时间,别墅区才刚刚建好,还有好几栋连基本的装修都没完工,自然也还没正式开始对外发售,晚上只有施工队的守夜人,确实是一个合适的匿藏地点。  事候经警方调查,这片别墅的开发商跟殷嘉茗的老爸何老板有生意上的往来,但这不能作为他们是殷嘉茗共犯的证据。  警方搜查了别墅之后,也没找到那些丢失的珠宝,又或是另外三名同伙的行踪。  那之后过了三十九年。  也不知是因缘巧合还是冥冥定数,这片别墅区的大部分物业都卖了出去,唯独这一栋房子一直空置至今,将近四十年了,竟没有过任何一任屋主——直到叶老板买下它,并送给自己儿子为止。  有句俗话说得好,“无人居住的房子容易坏”。  即便当年算是顶级豪宅,闲置了那么多年,不管是外表还是内部,都已经相当老旧了。  不过房子的保存状态还是不错的,只要改装一下水电,再给墙壁刷刷油漆,地板打个光蜡就可以入住了。  叶父虽然不知道这套房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多少算个“凶宅”,听到儿子挑中的竟然是这么一套有三四十年历史的老别墅的时候,还是相当吃惊的,还反复向儿子确认你不再考虑考虑别的房子吗?  叶怀睿当然是不考虑的。  若不是这房子是殷嘉茗最后出现过的那一幢的话,他甚至根本不想买房。  既然儿子喜欢,叶父自然是没二话的。  在地产经纪的全力运作下,所有过户手续在半个月内就全部搞定了。  叶爸又请了装修公司替屋子进行了修葺,还购置了配套的家具,一个月下来,便已将别墅打理得妥妥帖帖,就等新主人拎包入住了。  于是这一天,叶怀睿自己开车,带着两个旅行箱的行李和七八箱书,搬进了位于半山区的这一栋临海别墅中。  &&& &&& &&&  “嗯,我这里一切都好,没有问题。”  叶怀睿对电话那头的叶父说道:“您不用过来了,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  挂断叶父的电话以后,叶怀睿先到二楼的浴室美美地泡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睡衣,又回到一楼,进厨房给自己烫了碗面。  这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叶怀睿抱着面碗出来,坐在餐桌旁开吃。  餐桌旁是一扇拱形的窗户,正对着临海的断崖,根据金城警方留下的卷宗,当年殷嘉茗中弹后逃进别墅,正是撞破了这扇窗的玻璃,坠入崖下海水之中的。  此时此刻,时隔三十九年,叶怀睿坐在同一扇窗户前,在壁灯的光照中仔细观察窗棱上那些精致的欧风雕花,忍不住开始想象殷嘉茗临时看到的画面……  “唉!” 第5章 叶怀睿逐一翻看了一遍,最早的日期是1982年7月22日,正是案发的次日,头版大字印着金城大劫案的报道,还附上了殷嘉茗和司机两人的通缉令。  有几页报纸上还有写划过的痕迹。  在《正报》周刊关于劫案的特辑上,有人用钢笔在标题《殷嘉茗械劫杀人》下面用力划了几下,力道之大,直接划破了纸张,旁边还龙飞凤舞写了五个繁体字——“我唔係(不是)兇手!!”  看到这些,叶怀睿已经能百分之一百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当年悄悄住在这间秘密地下室里的,正是金城警方苦苦寻觅了两月的殷嘉茗。  密室的机关做得隐秘,哪怕是警察事后将整栋房子搜了一遍,也没能发现隐藏在博古柜角落的暗门和楼梯入口。  虽然叶怀睿不知殷嘉茗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这处密室的,但很显然,有人在帮他。  因为密室里遗留下来的食物、饮水和生活垃圾实在太少了。  地板上有两个被污水泡得黏在了地板上的油纸袋,大约是用来装食物的。  架子上的热水壶里只剩下很少的水,搪瓷杯也落满了灰尘。  屋角有一个痰盂,里面有些干涸的不明污渍,不过大体还算干净。  这些物质,根本不足以让一个成年男性在狭窄的密室里躲上两个月。  所以殷嘉茗要么就只能自己偷偷摸摸出去寻找食物,要么就得等人来给他送吃送喝。  但鉴于这里地处偏僻,一个外貌特征突出的通缉犯也不可能频繁地往外跑,所以叶怀睿更倾向于后面一种可能性。  叶怀睿将殷嘉茗留下的旧物一一收了起来。  然后他没有动其他的家具,请人来修理了破掉的气窗玻璃,又重新粉刷了墙壁,修补了地板,拉了电线,将地下室改造成了一个独立而隐蔽的房间。  7月23日,星期五,晚上十点二十五分。  叶怀睿打开博古柜的机关,然后带着一本书,一杯茶,还有一小碟黄油曲奇钻入暗门,来到了地下室中。  地下室虽然拉了电源,安了顶灯,却没有装空调,只放置了一把落地扇,在这盛夏时节里其实是有些闷热的。  但叶怀睿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这里呆一会儿。  不知为何,这地方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密室安静、隐秘而又封闭。  仿佛只要呆在这里,就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当年那个被全世界怀疑和孤立的男人曾经的感受一般。  当然,这不意味叶怀睿就信了殷嘉茗写在《正报》上的那几个字,认为他当真是无辜的。  只是殷嘉茗留在报纸和周刊上的那些文字,感觉像是随手写下的,性质类似于随笔或是日记,通常多为有感而发,并没打算给其他人看,也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事实上,殷嘉茗也只是把它们胡乱地塞进了书桌抽屉里,至死也没有带离密室。  如果这不是殷嘉茗为了脱罪而特地做下的布置,那么叶怀睿就不得不思考这些“自白”的真实性了。  ——有没有可能真如电影里演的那样,殷嘉茗是被人陷害,替人背锅的呢?  …… ……  ……  叶怀睿想得投入,端起马克杯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这时,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气窗,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雷鸣,然后便是噼里啪啦雨点敲击气窗玻璃的声音。  叶法医猛然回神,意识到外头下雨了。  “隆!”  又是一声雷鸣。  几乎是雷声响起的瞬间,地下室刚装的吸顶灯毫无预兆的忽然暗了下来,随即再度亮了起来。  叶怀睿吓了一跳,手一抖,马克杯里的普洱茶就洒出去了些许。  “嘶!”  茶水溅到了叶怀睿手上,略有些烫,好在不到能伤人的温度。  叶怀睿放下马克杯,才发现自己忘了在这里放一盒纸巾。  他懒得为了这点小事上楼,干脆搓了搓打湿的手指,然后用指尖的水渍,在桌上写了个“殷”字。  叶法医从小就被他当老师的妈妈摁着练字,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连随手划拉的一个字也是端正瘦洁、清丽灵动的。  不过“殷”字笔画多,只写了一个字,指尖的茶水就干了,他又沾了桌上的水滴,把“嘉茗”二字写完。  然后他看着书桌上的名字,失笑地摇了摇头。  觉得自己简直对这个陈年旧案投入得有些疯魔了。  “……什么证据都没有,瞎琢磨个什么劲儿呢?”  叶怀睿对自己说道。  他抬起手,想要抹掉桌上的名字。  然而叶法医的手还没碰到桌子,那三个字就忽然消失了。  那绝不是水渍自然风干,反而更像被人用什么东西擦掉一般。  叶怀睿:“!!”  他睁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桌子,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时眼花看错了。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在他刚刚写字的地方,竟然浮现出了新的水痕。  与叶怀睿刚才用的亮红色的普洱茶汤不同,新出现的水渍是透明无色的,落在浅棕色的桌面上,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那是一个字,【你】。  叶怀睿:“!!?”  他连人带椅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没直接翻过去。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诡异到让人甚至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然而桌上的水痕还在继续,组成了第二、第三、第四个字。  【係】、【邊】、【個】。  连起来,繁体字的金城方言,“你是谁?”  叶怀睿“腾”一下站起身,左右四顾。  作为接受了多年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又兼工作是最不信邪的法医,叶怀睿看到此等异像,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对他恶作剧。  这念头一起,他顿感毛骨悚然。  因为这意味着有人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屋子里装了监控,还搞了这么一个骇人的机关。  这猜测,在叶法医看来,可比见鬼要恐怖多了。  他条件反射就去摸手机,想要打电话报警。  然而,就在他划开屏幕的这两秒里,桌上的字迹又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去,出现了新的字。  【答我】。  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  字迹的消失和书写都非常自然,完全不像由机关控制的,反而更像是仿佛有一个透明人站在他的桌子前,蘸着水给他留言一样。第5章 2.别墅-03  叶怀睿举着手机,愣在了桌前。  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件很诡异也很惊悚的事情。  “答我”的“我”字,斜钩划拉得特别长,钩子末端内弯,看起来就像个变了形的“6”一般。  这忒么实在太有特点了。  叶怀睿不久前才刚刚看过一模一样的斜钩——就在他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来的那份《正报》上!  ——不会吧!?  叶法医整个人都凌乱了。  一瞬间,他已经在脑中飞快地构想了一个连环圈套:有人处心积虑让他买下房子,发现密室,找到桌子,看到字迹,又用吊诡的水字留言来捉弄他。  ——可这没道理啊!  是的,不止没有道理,在实践上也必定非常艰难。  而且他只是一个跟当年那桩大劫案毫无关系的法医而已,犯得着拿这么迂回的方法来折腾他吗?  叶怀睿在“转身就跑”和“再看看情况”两个选择中纠结了足有三十秒,终究还是没能抵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挪回桌子前,蘸了杯里的茶水,在快要干透的“答我”二字下面写到:  【你又是谁?】  叶怀睿当然会读也会写繁体字,但他故意用了简体,为的就是试探对方的反应。  很快,那只看不见的手就在旁边写下了回答:  【你唔知?(你不知道?)】  叶怀睿手一抖,差点就想回答“你是殷嘉茗”了。  然而他的手指悬停在了桌子上。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  于是叶怀睿想了想,换成了:  【要么你是鬼,要么你是杀人犯。】  这回答似乎令对方炸毛了。  那只看不见的手很快抹去了这一行字,迅速而飞快地回答:  【我唔係鬼,亦都唔係兇手!!!(我不是鬼,也不是凶手!!!)】  从句末的三个感叹号来看,叶怀睿觉得,不管回复自己的是什么,都似乎有些激动。 第7章 第6章 2.别墅-04  乐乐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细眉凤眼,粉面桃腮,身材玲珑,算得上是个清秀佳人。  可惜即便是在跟殷嘉茗说话,她脸上也没有半点表情,很容易给人一种冷漠孤高、难以亲近的印象。  乐乐是个孤儿,虽然她的身份证上有全名,但从不向其他人提起,于是别人也就只叫她乐乐了。  她和弟弟阿虎是在葡国人的教会育幼院长大的。  但这个年代的教会育幼院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待到年纪渐长,乐乐就待不下去了,带着比她小两岁的弟弟阿虎出走,躲进了棚屋林立的贫民区中。  本来两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在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几乎是活不下去的,不是沦入风尘,就是不知被人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不过乐乐这姑娘的手出奇的灵巧,人又机敏好学,硬是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分牌手艺被贫民区的一个地下赌场看中,招去做了荷官。  而她的弟弟阿虎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血管瘤,长得很丑也很凶悍。  他三岁时被他们的酒鬼父亲打伤了脑袋,智力一直不太行,又傻又憨,小小年纪却有一把子力气,拼起命来不知道疼也不知道怕。  就这样,姐弟俩互相扶持,勉强渡日。  后来她的弟弟阿虎因缘巧合认识了殷嘉茗。  这位少爷不嫌弃阿虎相貌丑陋,把人带在身边,又交代阿虎在酒店里给乐乐找了份正经工作,令他们脱离了贫民窟的那种朝不保夕的贫贱生活。  当然,因为殷嘉茗平日不近女色,乐乐又是个面冷寡言的,从不在人前提自己和阿虎的关系,是以除了极少数几个亲信之外,旁人都不晓得乐乐曾经受过殷少爷恩惠的事。  也多亏了没有人知道。  若非如此,乐乐也无法将殷嘉茗藏在这间密室里,再避开警察的监视,每天给他送吃送喝了。  殷嘉茗接过乐乐递过来的一个油纸包,拆开来,发现是两只酥皮包,入手还带着热气,当下不再客气,拿出一个就啃了起来。  “乐乐,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一面吃一面问道:  “警察那边什么反应?”  “现在外面全世界都在找你。”  乐乐靠在柜子前,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眼神透着担忧:  “警察来了酒店好几次,你的经理办公室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翠花和阿虎,还有几个兄弟都被他们带走了,说是协助调查。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还注意到有不少便衣守在酒店附近,就等着你露面呢。”  殷嘉茗一听就觉得头疼。  按照普罗大众的认知,若一个人是无辜的,此时就应该主动自首,配合警方的调查,以求早日洗脱嫌疑才对。  但殷嘉茗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因为他老爸生意上的龃龉,他对金城的大盖帽们本就缺乏信任,又兼是这等惊天动地的大案,殷少爷毫不怀疑,若他没法拿出非常有力的不在场证明,这杀人抢劫的锅他怕是就背定了。  更加要命的是,殷嘉茗现在还真没法自证清白。  案发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7月20日,那晚有一场拳击比赛,红方正好是殷嘉茗很喜欢的一个选手,所以他当晚下班就回了自己在城西的小别墅,就着啤酒看完了比赛之后,早早就睡下了。  他这一睡就睡到了后半夜。  等他醒来时,已经变成了全城通缉的持械杀人嫌疑犯。  殷嘉茗平日从来不带女人在身边,家里的菲佣阿姨前些日子又因为摔伤腿而请了半个月的假,他一个人独居,连个能证明他没出门的人都没有。  也多亏了殷嘉茗交游甚广,有熟人提前收到了风声,在警察上门之前,对方先一步打电话通知了还在睡梦中的殷少爷,让他能提前跑路。  想到这里,殷嘉茗的表情愈发沉重了。  他现在只能寄望于金城警方靠谱一点,尽快找到真正的劫匪,还他一个清白了。  “哦对了。”  乐乐转身,从杂物架上取下了一个大塑料袋。  “我给你买了些报纸和杂志,你随便看看,就当解闷吧。”  姑娘低头瞥了眼手表,“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引人怀疑就麻烦了。”  语毕,乐乐便不再逗留,走出密室,上了楼梯,又替殷嘉茗关上了密室的机关。  …… ……  ……  唯一的访客离开,地下室又只剩殷嘉茗一个人了。  密闭的空间再度安静了下来。  殷嘉茗仰面往后一倒,大字形靠在了椅背上。  “唉!”  他颓靡地叹了一口气,伸长胳膊敲了敲桌板,用金城方言问道:  “喂,鬼仔,你回来了没有啊?”  四周毫无动静。  他又不死心的用手指蘸了蘸杯子里的水,在桌上写下了【係度嗎?(在吗?)】三个字。  直到桌上的水渍干透,殷嘉茗依然没能收到回复。  他终于放弃了。  殷嘉茗伸手拿过一本乐乐带来的杂志,一看封面,是新一期的《正报》周刊。  他随便一翻,立刻就在头版头条看到了一个醒目的大标题——《殷嘉茗械劫杀人》。  “!!!”  殷少爷何曾受过此等委屈,当场就气得想撕书。  但他同时又清醒的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处境,就算他将整本周刊撕成一百八十片也无济于事。  于是殷嘉茗到底只是抓过钢笔,狠狠地在标题下划了几道横线,并在旁边写上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我唔係兇手!!】  &&& &&& &&&  7月26日,星期一,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病理鉴定科。  “叩叩。”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没等有人应声,敲门的人就自己开了门。  “阿睿,你怎么还在这里?”  一个男人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还坐在工作台前的叶怀睿。  “到点吃饭了,要不要一起啊?”  说话的男人长相很有特点。  他身材高大,比身高182公分的叶怀睿还要高出小半个头,眼看直奔190公分去了。  除了长得高大之外,这人还有一头自带天然卷的栗色头发,发尾有些长,耷拉到肩膀上,在脑后扎成一束,颇有风流浪荡子的气质。  男人名叫章明明,绰号“二明”,中葡混血儿,是所里的法医摄影师,跟叶怀睿同组,两人关系不错,也是叶法医在金城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  叶怀睿听声音就知道是章明明来了。  “不去。”  他头也不回,“我带了三明治。”  “别啊。”  章明明一点都不见外,拖了把椅子坐到叶怀睿身边,“隔壁街新开了间茶餐厅,烧鹅濑跟猪扒包做得很地道,这不比你的7仔三明治强?”  叶怀睿依然不为所动:“不去,忙着呢。”  “唉,好吧!”  章明明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然后垂在身旁的手提了起来,将几个饭盒搁到了桌子上。  “我就知道你懒得动,所以呢,烧鹅濑和猪扒包我都打包来了。”  他顿了顿,“还有刚出炉的葡挞呢。”  叶怀睿一听有葡挞,终于舍得抬头,“那就先吃饭吧。”  两人转移阵地,挪到房间的角落里。  那儿有一张小圆桌,挤一挤能坐四个人,平常都被众人当成餐桌。  “话说,你这几天到底在干嘛?”  章明明熟练的夹起一筷子濑粉,出溜进嘴里。  “神神秘秘的,整天往档案室跑……你是不是在查什么东西?”  “嗯。”  叶怀睿倒是没有否认,“我最近对82年那桩劫案有点兴趣,想再研究研究。”  “《金城大劫案》?”  章明明一挑眉:  “我记得你上个月去看了电影吧?怎么,有那么精彩吗?让你都沉迷了?”  他翻过筷子,用筷子尾戳了戳叶怀睿的肩膀,朝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我记得主演是那个谁……唐堂?他好像是你喜欢的类型吧,怎么,打算追星了?”  “胡说啥呢?”  叶怀睿抬脚,在桌下踹了损友一下,“我只是对案子有点兴趣罢了。”  他在心中补充道:  而且,殷嘉茗本尊,可比唐堂帅多了。  周六那天,叶法医请了警局的专家帮忙,将自己的别墅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 第9章 章明明眯着眼睛,目测了一下,两条缢沟的宽度差不多——起码证明构成两个圈的绳索应该是粗细相同或是相近的。  因为只有这一个角度的照片,二明同志没法判断绳索绕颈的形态、绳结的式样等关键问题,不过……  “不过,这是典型的缢吊沟吧?”  他用笔杆在死者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绳子横过颈前部,绕向颈部两侧,斜行向后上方,沿下颌角经耳后升入发际……”  章明明用手在自己脖子后面做了个提绳子的动作,“确实像是自杀啊。”  确实,就照片所见,索沟的痕迹确实更像典型的缢沟。  因为勒脖子的机械性窒息,绳索会像系领带一样横向绕过颈部,勒痕一般都是水平的,而不是像照片上的那样,通过下颌延续至耳后,一直到头部后上方。  勒痕是很难消除的。  即便凶手勒死人以后,再将人用绳索挂起来,将现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前一条勒痕也会深深留在受害者的脖子上,让警察和法医能够很轻易地识破他的诡计。  “但你不觉得,这人死得太凑巧了吗?”  叶怀睿盯着自己的好友,“他是唯二可以打开金库的人,偏偏就死在了案件刚发生后不久。”  “那年头,丢了几百万美金的珠宝,责任压下来,他怕是得被人扒皮吧?”  章明明颇不以为然。  “大概是觉得自己横竖都要死,还不如自行了断呢。”  他耸了耸肩:  “除非你能让我到现场看看,不然光凭这两张照片,我看不出什么可疑的地方。”第8章 3.导演-01  7月27日,星期二,晚上七点三十五分。  叶怀睿将车驶入一间高层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穿过两层门禁,又用保安交给他的临时门卡,乘电梯直上到三十楼。  这栋公寓都是独梯独户的大平层,按照金城的楼价,没个几千万根本拿不下来。  加之严密的安保和良好的私密性,住在这栋楼里的非富即贵,且有不少都是在社会上有些地位的名人。  三十楼住的,是金城有名的大导演,赵翠花。  叶怀睿只是一个小小的法医,哪怕在业内算颇有知名度的新锐,但想要取得一个国际大导的联系方式,基本与你要打电话给张○谋的难度相当,就更别说想让对方百忙之中腾出时间,单独接待你了。  好在叶怀睿有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老爹。  他按下了门铃。  很快,一个菲佣模样的中年妇女给他开了门。  “dr.叶是吧?”  女人操着一口不大地道的金城方言,礼貌地邀请他进屋,“先生在书房等你。”  阿姨将叶怀睿领进书房,转身退出房间,给客人泡茶去了。  赵翠花今年五十九岁,很快就到花甲之年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保养得宜,又或者是心气犹壮,赵导演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来岁,眼神矍铄,说话洪亮有力、中气十足,十足影坛大佬的范儿。  赵翠花没在叶怀睿面前摆架子,而是像个和善健谈的长辈一样,跟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法医握了手,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招呼他坐下。  这时阿姨送来了两盏茶,恭敬地放到两人面前,又迅速退了出去,替他们将房门关好。  “世侄啊。”  赵翠花端起茶盏,盖子在边缘拨了拨,凑到唇边浅啜了一口:  “你说,关于三十九年前那桩劫案,你有事想问我?”  自从《金城大劫案》票房大爆之后,这桩陈年旧案的热度霎时间又被炒作了起来。  不少人来找他套近乎,上至投资方下至大小经纪人,都在打听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拍个续集?有机会合作一下吗?  但叶怀睿是个法医。  虽然叶法医长得很好,高挑俊美、文质彬彬,论身材论颜值,混娱乐圈妥妥的没有任何毛病,但他确实是个法医,供职于政府机关,吃皇粮的那种。  一个法医会特地托关系来见自己,居然是为了一桩三十九年前的案子,那就很有意思了。  “是这样的。”  叶怀睿坐正身体,向赵翠花解释了自己登门的原因:  “赵导,冒昧问一句,您或者您的团队里,是不是有人认识殷嘉茗本人?”  赵翠花今年五十九岁,三十九年前正是二十啷当的大好年华,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性。  赵导演单手支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问道:“世侄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您的电影真的拍得太好了。”  叶怀睿笑了笑:  “我实在很喜欢您的电影,就在局里查了查当年这案子的卷宗,发现案件的不少细节,特别是关于殷嘉茗的生平,都跟您的电影十分符合……”  “我懂了!”  赵翠花哈哈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除非是与殷嘉茗有交集的当事人,不然很难知道那么多,对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  赵导演收起笑容,换了个严肃的神情: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看赵翠花的反应,叶怀睿对自己的猜测有了八成把握。  同时,他也知道,面对赵导演这种在娱乐圈混了大半辈子的人精,想要从对方嘴里问出真话,自己至少得先表达出相应的诚意。  “是这样的。”  叶怀睿回答:  “我最近买了一栋别墅,在别墅里发现了一些旧物……”  他说着,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然后将屏幕推到了赵翠花面前。  赵导演低头一看,发现是一页旧杂志,标题用钢笔划了几下,旁边一行手写的大字——“我唔係兇手!!”  赵翠花愣了。  然后他一把抓起手机,将屏幕拿远了一些,眯起眼仔细地去看照片上的那一行字。  “……这是茗哥的字没错。”  赵导演长叹一声,间接承认了自己和殷嘉茗的关系,“我认得出来,这的的确确就是他的字。”  叶怀睿问:“你跟殷嘉茗……?”  “哈哈,世侄你这么聪明,想必已经猜出来了。”  赵翠花笑了起来,“是,我以前曾经是他小弟。”  说着,他拉起左手的家居服袖子,露出了一小块已经褪色的纹身。  “当年我就是个街头小混混,靠跟老大收保护费混点零花钱……后来,要不是茗哥收留我,怕是早就不知在哪次‘开片’时被人砍死了。”  赵翠花将手机还给了叶怀睿,“这些,是你在你买的那栋别墅里找到的?”  叶怀睿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简单将自己买的别墅在哪里,以及他发现了地下室,还有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些殷嘉茗的遗留物的事跟赵导演解释了一番。  赵翠花听完之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了,原来他那时是藏在了那栋别墅的地下室里……”  赵导演喃喃低语:  “我就猜应该有人在帮他……现在想来,是乐乐吧?也就她能把事情藏得那么严实了……”  叶怀睿不知道“乐乐”是谁,中文的“她”也听不出性别,不过他猜测,大概是殷嘉茗的某个小弟。  他问道:  “那么,赵导,你知道当年那桩劫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唉!”  赵翠花又是一声叹息:  “我要是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早就去找警察了我!”  他似是十分遗憾,“82年那会儿你还没出生,没见过那阵仗!案子闹得可大咧,全城都在议论这件事。”  赵翠花指了指自己:  “当年我是茗哥酒店的大堂经理,跟他关系很铁这事所有人都知道,警察盯我一直盯得很紧。那时又没有手机网络微信,连bb机号都被call台监视着,我根本就不可能跟茗哥联系……”  他看向叶怀睿。  “世侄,我猜你是想问我,电影里的情节是不是真的……可惜我必须告诉你,不是。”  赵翠花坦诚地回答:  “电影剧本是我和编剧两人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根据警方公布的线索,还有我们本人对当时情况的一些了解,自己编出来的。”  “原来如此。”  叶怀睿对这个回答倒不是很意外。  “不过,赵导你相信殷嘉茗是无辜的,对吧?”  “那当然!”  赵翠花想也不想,一秒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跟了茗哥四年,差不多天天见面,连他右边屁股上的三颗痣都不知瞧过多少次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 第11章 叶怀睿:“……”  ——等一等,这动静,听着像是抽烟啊?  ——怎么鬼魂还带喘气儿的吗?  身为一个法医,就刚才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不科学到他几乎想cos名画《呐喊》了。  叶怀睿还是决定挣扎一下,“殷嘉茗,你觉得我是鬼?”  【啊,不然咧?】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理所当然:  【我看不见你,但你可以在桌子上写字,可以跟我说话,不是鬼是什么?】  他顿了顿,又十分自来熟地说道:  【不过既然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再叫你〖鬼仔〗好像也不太好……要不,我叫你阿睿吧?】  叶怀睿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根本不在意殷嘉茗叫他“鬼仔”还是“阿睿”。  他在乎的是,殷嘉茗那边的遭遇,听起来似乎跟自己一模一样啊。  叶法医试图搞清楚对方的情况:  “那请你告诉我,你那儿是白天还是晚上?现在几点了?”  【当然是晚上啊!】  殷嘉茗回答:  【快到午夜了,我看看……十一点一刻了。】  叶怀睿低头看了眼手机——锁屏上明晃晃的“23:16”。  他又问:  “你那边是几号?”  【这问题你上次不是问过了吗?】  殷嘉茗似乎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  【今天27号啦,再过四十五分钟就28了……哎呦!】  对方忽然叫了起来,然后是一连串的看不见音源的“丁零桄榔”。  叶怀睿连忙问:“怎么了?”  【我x,刚才烟头不小心烫到手了!】  殷嘉茗那边一通忙活,然后才回答:  【没事,我已经把烟摁熄了……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叶怀睿:“!!”  他举起手机,将光源凑近桌角,双眼圆睁,本来想说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因为他震惊地看到,那张旧桌子的右下角,竟然多了一个黑漆漆的焦痕。  那焦痕呈正圆形,直径约八毫米,烙得不深,只将木漆烤出一个浅浅的印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还是黑的,中央却已褪成了浅灰色。  可叶怀睿自从发现了这间密室以后,几乎每天都会到这里坐一坐,他敢以自己年年全额奖学金的智商和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博士学位担保,在他低头之前,自己真的从来、从来、从来没见过这个焦痕!  【喂,阿睿,你怎么又不做声了?】  大约是叶怀睿沉默得太久了,殷嘉茗忍不住催促道:  【你还在吧?说句话呀!】  叶怀睿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问:“……你……刚才是在桌子上摁灭你的烟的?”  【嗯。】  殷嘉茗回答:  【这里太暗了,我刚才没找到烟灰缸,一时着急就摁在桌子上了。】  叶怀睿:“……”  他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这个念头离奇、诡异、荒谬,匪夷所思且不合逻辑,但叶怀睿就是忍不住想要求证。  “你上次说,你那边是1982年?”  叶怀睿问:  “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啊,西历1982年,农历壬戌年嘛!】  殷嘉茗以为叶怀睿是鬼,那鬼当然是死了的,活着的年份跟自己不一样,实在是太正常了,于是随口打趣道:  【你那边又是哪一年呀?】  他以为会听到一个过去时的年份。  然而叶怀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用标准到可以去录语音库的普通话,说出了四个数字:  “2、0、2、1。”  殷嘉茗:【什么?】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要不然就是国语差到连数字都听不懂了。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这里是2021年。”  叶怀睿回答,语气笃定:  “2021年7月27日,很快就是28日了,跟你相差了正好三十九年。”  【不是吧,你真没开玩笑嘛!?】  叶怀睿听到一声凭空响起的“碰”,似乎是殷嘉茗在震惊中拍了一下桌子。  【那我岂不是六十二岁了?】  叶怀睿简直要被他歪到天边的关注点气笑了。  但下一秒,他心脏一缩,一种难以言喻的闷胀感随即填满了胸腔。  叶怀睿知道,殷嘉茗根本没能活到六十二岁。  他甚至没能再多活上两个月。  【等一下!你怎么证明你那儿是2021年?】  殷嘉茗又说话了:  【再说了,一个三十九年后的鬼,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你坐叮当的时光机回来的?】  叶怀睿其实也很想搞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我有个建议……”  他想了想,对殷嘉茗说道:  “要不然,我们来做个实验吧?”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殷嘉茗?”  叶怀睿又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回音。  窗外,暴雨已停。  他们又断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法医:3000字就掉线,什么破wifi!第10章 3.导演-03  “喂,阿睿!阿睿!叶怀睿!你还在不在啊?”  殷嘉茗在密室里团团转悠了几圈,大声呼唤新朋友的名字。  可惜叶怀睿现在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啧,有没有搞错啊!”  殷嘉茗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喃喃自语:  “还说自己是从2021年过来的!你那时光机质量也太‘化学’了吧,话说一半就坏了?”  殷嘉茗才刚刚听叶怀睿说到“我有个建议”,还在兴致勃勃地等着听是什么“建议”呢,没想到忽然就再没有后文了。  “唉,这也断得太不是时候了。”  殷嘉茗十分沮丧。  他在这间狭小的地下室里憋了快一个星期了,简直比坐牢还难受。  除了每隔两天乐乐会给他送来吃喝之外,他平常根本见不到任何人,唯一的说话对象只有自己,还是那种蠢透了的自问自答。  刚才那个自称“叶怀睿”的男人,是他除了乐乐之外唯一的交谈对象了。不管是鬼魂也好,是未来人也罢,甚至是山魈鬼魅、蛇精狐妖,殷嘉茗都不在乎。  比起不明身份的未知生物,极致的孤独,以及看不见尽头的幽闭才更令人绝望。  而且叶怀睿的声音很好听,音色柔和、吐字清晰、语调低缓,给人一种温和而知性的感觉。  ——一听就是个文化人。 第13章 警察在现场逮捕了守在王小伍身边的班钟,而医生经过一番努力,也没能救回少年的性命。  班钟被捕后交代,他当时被王小伍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手枪,跑到少年身边,将人翻了过来——就看到少年双眼上翻,唇色发绀,再一探鼻息,已经断气了。  “枪击死?”  听到这里,章明明忍不住开口猜测,同时将解剖台上的尸体上上下下扫视了几遍,“……可是,没看到血迹啊。”  “没错,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  黄警官回答:  “因为,班钟身上带的只是仿真玩具枪,装4.6毫米bb弹的那种。”  章明明挑起眉,面露诧异,“玩具枪?”  “没错,就是玩具枪。”  黄警官抬手比了个“射击”的姿势,“bb弹打到眼睛或许会受伤,但直接打死人嘛……”  是的,4.6毫米的bb弹几乎不可能一枪打死人,这是常识。  “现在小孩的家属正在闹呢,坚持说人是被枪杀的。”  黄警官苦笑着摇了摇头:  “死者是未成年人,疑犯是外国人,死法又特别离奇,卧槽,完全就是媒体最喜欢的素材了!不赶紧弄清小孩的死因,事情会很麻烦!”  叶怀睿心下了然。  难怪一大早就把遗体送来给他们尸检,毕竟警方什么都不怕,就生怕案情未明就被媒体过度渲染,闹大了不好收场。  “行吧,那咱们就动手吧。”  叶怀睿戴上手套,将手术衣的袖口掖进手套里。  “来看看这位小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 &&& &&&  躺在尸检台上的少年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蓝色短袖t恤,一条过膝的七分阔脚裤,脚上的跑鞋掉了一只,衣服上沾了灰尘,双侧手肘和小腿肚上都有一些不规则的片状擦伤,看上去是倒地时留下的。  叶怀睿和欧阳婷婷将死者身上的衣物全部移除,仔细地检查尸表伤痕。  王小伍身高147公分,发育正常,营养中等,背部有暗红色尸斑,指压可褪色,与死亡时间吻合。  除此之外,死者的前胸还有一片浅浅的淤痕,同样呈暗红色,位于在胸骨中下部,大约半个巴掌的大小,形状呈不太标准的漏斗形,边缘不甚清晰。  “这应该是抢救时胸外心脏按压的淤痕。”  叶怀睿示意章明明拍照,“除此之外,尸表未发现其他外伤痕迹。”  接着他又检查了尸体的其他部位。  死者肤色正常,睑结膜和球结膜苍白,没有出现黄染,也没有看到出血点,头颅、胸肋、脊柱和四肢长骨无骨折;最重要的是,并没有在男孩身上发现任何一个弹孔或疑似被橡胶子弹击中的痕迹。  “这么看来,死因确实不像是中弹啊。”  欧阳婷婷说道:  “难道是猝死?”  其实,在法医的尸检工作中,最后证实是猝死的案例并不少见。  猝死的本质为内在疾病导致的自然的非暴力性死亡,经常因为死者貌似健康,没有先兆的突然死亡而引起怀疑。  猝死的原因有很多,临床和法医学实践证明,几乎人体所有系统的疾病均可能引起猝死。  最常见的是各种心脑血管疾病,其次是神经系统和呼吸系统的病变,更罕见的还有感染、免疫、内分泌等等因素。  若死者疑似猝死时,法医学鉴定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王小伍以前有生过病或者受过伤吗?”  叶怀睿问坐在一旁的黄警官:  “他死前精神状态怎么样?有没有跟同伴提过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黄警官回答得十分迅速,显然也是早就了解过情况的:  “他爸妈和两个姐姐都说孩子平常挺健康的,连感冒都很少有。他那俩‘哥们儿’也没发现他在死前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比了个“倒地”的姿势。  “据说当时这孩子大喊一声就嘎嘣倒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黄警官顿了顿,接着补充道:  “而且急救车赶到时,王小伍就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了。根据嫌疑人的说辞,人倒下就不行了。”  “好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自嘲道:  “现在压力又回到我们身上了。”  在死者的亲朋好友甚至医务人员都没法提供可靠的病史,唯一的目击者又正好是嫌疑人的时候,法医的尸体解剖和组织病理学检查就是明确是否猝死的关键了。  好在王小伍刚死不到六个小时就送上了解剖台,尸体新鲜,保存情况也很好,死后组织自溶和腐败对组织学所见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药物和毒物等相关检验的准确性也会更高。  疑似不明原因猝死的尸体,尸检的过程尤其漫长而繁琐。  因为它必须在全面且系统的检查之后才具有公信力。  尤其死者是个活泼健康的十四岁小少年,要说服家属孩子死于突发疾病,就必须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  但偏偏老天爷也要为难他们,要确定王小伍的死因竟然出奇的艰难。  一开始,叶怀睿和欧阳婷婷打开了死者的头颅。  皮下及帽状腱膜没有损伤或是出血,颅骨完整,没有骨折痕迹;硬脑膜、蛛网膜、软脑膜,大脑、小脑、脑干、垂体表面都没有发现病灶或是出血灶;脑脊液也是澄清的。  虽然因为脑组织要用甲醛溶液固定,还没做切开,但凭叶法医的经验,应该不是脑部的问题。  接下来,他们又打开了死者的颈部、胸腔、腹腔和盆腔。  叶怀睿一个一个系统地排除着那些常见的猝死原因。  他仔细地检查王小伍的肺动脉和冠状动脉的开口、走行与管腔情况,看心脏瓣膜、心肌和主动脉有没有病变或是畸形,还注意了窦房结的大体结构有无异常。  然后他又检查了少年的呼吸道。  喉头没有水肿,气管和支气管内无异物,咽后壁干干净净,双侧肺叶完整,没有破裂的肺大泡,也没有肉眼可见的包块、炎症、渗出或是出血。  接下来是消化道、泌尿生殖系统……  黄警官枯坐在解剖室里,眼瞅着指针一圈一圈地转,从刚上班一直走到午休,又直接走过了饭点儿……  “唯一的阳性体征。”  叶怀睿终于宣布了他的尸检所得:  “死者的胸腺增大了。”  黄警官:“‘胸腺’?”  他是金城本地人,习惯说方言,普通话口语完全就是“你有没有理由死(你有没有旅游史)”的水平,加之“胸腺”对非医务工作者的警察来说,并不是个经常能接触到的名词,所以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哪两个字。  “什么是‘胸腺’?”  “胸腺是人体的一个免疫调节器官,大概在这里——胸骨柄的后方。”  叶怀睿用食指在自己的心口正中点了点,向一脸茫然的黄警官解释道:  “胸腺在新生儿和婴幼儿时期比较大,青春期时最大,成年后会逐渐萎缩,到老年时就差不多全被脂肪所替代了。”  他又指了指托盘上那一块游离的灰红色肉块,接着说道:  “在王小伍这个年纪,胸腺组织一般为25到40克左右,均值30克,而他的胸腺却有足足55克,明显超过了平均值。”  黄警官连连点头:  “所以呢?胸腺增大会让人猝死吗?”  “很遗憾,我只能回答你,不确定。”  叶怀睿笑了笑,“因为,这是一个很有争议的问题。”  黄警官:“???”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睁大双眼,一脸震惊地盯着叶怀睿。  “dr.叶,求求你了。”  等了好几个小时,就等来这么一个回答,这位警官大哥简直都想来个失意体前屈了:  “这案子可是家属和媒体都盯着的,你就不能给我个肯定些的答案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案例改编自《法医学杂志》2008年第24卷 第3期,李建梁法医报道。 第12章 4.鉴定-02  叶怀睿摇了摇头。  没有弹孔,没有可疑体表伤,也没有内出血,王小伍的尸检结果确实能证明这不是外伤性致死。  在没有发现阳性改变的前提下,结合同伴的证词和嫌疑人的口供,以及其他的人证物证,叶怀睿只能考虑,是外界的强烈刺激引起机体内环境紊乱,进而发生心跳呼吸骤停,导致了王小伍的死亡。  简而言之,就是“抑制死”。  或者更直白一点,人是被吓死的。  这结论听起来很匪夷所思,连黄警官都露出了“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我怕家属和媒体不接受”的纠结表情。  然而事实上,“抑制死”在法医学中并不是一个太过罕见的名词。  有人可能只是因为在憋尿憋狠了的时候排尿,或是被人一拳打中眼眶,又或者在打闹时被同伴玩笑似地掐了掐脖子,就因为迷走神经反射而引起心脏抑制突然死亡了。  回到王小伍的案子。  尸检发现,王小伍的胸腺肥大,可能是“胸腺淋巴体质”。 第15章 果然,那边的人又开口了:  “殷嘉茗,现在我需要你配合我做一个实验。”  殷嘉茗觉得挺有意思的,于是回答:  【行,你想干嘛?】  “你现在在密室里。”  叶怀睿说道:  “我是说,是一间别墅的地下室,入口机关在博古柜里,没错吧?”  殷嘉茗下意识点了点头。  【对。】  他想了想,又问:  【你能看到我?】  ——果然!  叶怀睿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但他必须抓紧时间,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赶在雨停之前,弄清事情是不是跟他推测的一模一样。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对吧?”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旧书桌,继续说道:  “是一张原木色的书桌,有两个抽屉,桌面右下角被你用烟头烫了个小坑——就是我们先前沾水写字的那张。”  【对啊。】  殷嘉茗不明所以:  【你到底想干嘛?】第13章 4.鉴定-03  叶怀睿对殷嘉茗说道:  “首先,你找一张纸,一支笔。”  殷嘉茗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随手撕下报纸的广告页,然后又找出了自己的钢笔放在旁边。  【准备好了。】  他问:【然后呢?】  “然后,请你在纸上随便写一句话……”  叶怀睿感到嗓子因紧张而干涩,“接着,你把纸叠好,放进抽屉里。”  殷嘉茗应了个“嗯”字,就不再说话了。  叶怀睿能听到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猜测对方应该正按他的要求在留信息。  一分钟后,殷嘉茗说:  【我弄好了。】  叶怀睿心脏猛地一缩,然后一把拽开了左手边的抽屉。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又拉开了右边的抽屉,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叶怀睿愣住了。  书桌抽屉里的报纸、周刊、杂志早在他发现地下室的那天就被他自己给清空了。  不止如此,里面的每一本书、每一页纸他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检查过,根本没有夹带类似的“留言”。  ——难道我猜错了?  叶怀睿心绪激荡,又难免感到了动摇。  ——也对,又不是在拍《蝴蝶效应》,怎么可能发生那么不科学的事?  他的目光移到了桌角那一小块烟头留下的焦痕上。  ——可是,这又怎么解释呢?  【怎么?】  这时,殷嘉茗又说话了,【你在找东西?我的字条吗?】  他的嗓音隐隐带了笑意,似乎很是愉悦的样子:  【怎么样,找到了没有?】  “殷嘉茗!”  叶怀睿有些羞恼,“你真的有放纸条吗?”  殷嘉茗哈哈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爽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一点都不像个在密室里躲了八天的犯罪嫌疑人。  叶怀睿真是服气了,心说怎么会有心这么大的家伙,还真是不怕死啊。  【你再找找。】  殷嘉茗笑着说道:  【或许就找到了呢?】  叶怀睿朝虚无一物的半空狠狠瞪了一眼,然后直接将两只抽屉都拽了出来。  一张纸片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布满灰尘的柜底——殷嘉茗那闲极无聊的家伙,竟然将纸片塞在了抽屉与书柜的夹缝之中。  叶怀睿捡起了纸条。  那是一张从报纸边缘被撕下来的纸片,岁月令它变成了黯淡的棕灰色,只见上面有一行钢笔字,因为时间久远,蓝黑的墨水已经褪成了淡蓝色。  上面用繁体写了一句话:  【阿睿,我好掛住你(我好想你)!】  字迹飞扬,洒脱恣意,“我”字那一斜钩拉得特别长,钩子内弯,看起来跟个变体的“6”一样。  叶怀睿:“!!!”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震惊还是该生气了。  震惊的是他那荒谬至极的预想竟然成真了,生气的是他明明说过时间紧迫,那混蛋竟然还要捉弄他,而且偏偏写的还是这种令人羞恼的调戏之语。  【找到了吗?】  殷嘉茗笑问:  【纸条上写了什么?】  叶怀睿深吸了一口气,将满心复杂难言的思绪压下去,“你说你想我……”  殷嘉茗哈哈笑了起来。  【真的,我很想你。】  殷嘉茗的语气无比诚恳,还特意压低了声线,听起来十分暧昧,隐约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叶怀睿听着那人半似真心、半似调戏的低语,不由自主想到对方那英俊帅气到不输顶流明星的长相,心中愈发窘迫。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  他抬头看了看气窗。  雨势依然滂沱,似乎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殷嘉茗,你听我说。”  叶怀睿对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帅哥说道:  “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  【哦?】  殷嘉茗笑问:  【有多难信啊?说来听听嘛!】  “别打岔!”  叶怀睿一声断喝,制止了殷嘉茗的贫嘴:  “你要是不想死,就乖乖听我说!”  殷嘉茗果然安静了。  叶怀睿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向对方解释自己所知的情况。  “我这里是2021年,也就是三十九年之后。我买了你的别墅,然后发现了你现在躲的这间地下室,还有你的书桌、椅子、行军床和杂物架等等。”  叶怀睿一边说,殷嘉茗一边随着他的话环视自己周遭的一切。  将近七点,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殷嘉茗不需要点灯就能借住从气窗透进来的日光看清室内的环境,虽然昏暗,但桌椅床柜都看得出大致的轮廓。  他看不到叶怀睿的身影,但青年的声音似乎就在他的耳边,语调平和,吐字清晰。  哪怕其实他国语听得不多,也能从字词中感受到对方定然是教养良好、学识过人的君子。  ——连生气都那么温柔。  殷嘉茗心中暗叹。  ——真可爱。  “我在房间里发现了你在三十九年前遗留下来的报纸、周刊和一些生活用品。”  叶怀睿说:  “而且刚才的实验告诉我,你的纸条能好好的保存在桌子里,直到被我找到为止。” 第17章 20号那日,殷少爷看完比赛又喝了点酒,劲儿上头,洗漱完就早早睡下了。  就在他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电话铃响了。  殷嘉茗爬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大约是凌晨四点刚过一刻的样子。  事实上,作为一个兼具娱乐与博彩性质的酒店的总经理,在80年代那个治安混乱的时期,需要处理的各种乌七八糟的突发情况是非常多的。  殷嘉茗生怕酒店出了什么事,连忙爬起来接了电话。  电话里,有人告诉他,大新银行福寿支行刚刚出了抢劫杀人案,有人举报你是劫匪,不想被抓的话,赶紧逃吧。  电话那头的男人故意压低了声线,殷嘉茗一时间听不出对方的身份,但抢劫杀人这事性质非同小可,一点不像是恶作剧,顿时就把原本还有几分睡意的殷嘉茗给彻底吓清醒了。  殷少爷在金城混了这些年,平常又爽朗大方、为人仗义,自然朋友不少,跟黑白两道都多少有些交情。  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的白道上的哪路朋友得到消息,提前给自己透了底,好让自己有时间跑路……  “于是你就逃了?”  叶怀睿深深地蹙起眉,问:  “直接躲进了密室里?”  【嗨,那没有!】  殷嘉茗听出了叶怀睿语气中的不赞成,连忙替自己分辩:  【我当时只是在附近找了个地方,打算暂时躲一躲而已。后来案子上了电视,我才发觉事情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要是被逮住了,那我可不就得成替罪羊了吗?】  叶怀睿眉心蹙得更紧了:“然后呢?”  殷嘉茗悻悻然回答:  【我就联系了乐乐,然后躲到了这间密室里。】  叶怀睿问:  “你一直呆在密室里吗?”  殷嘉茗老实答道:  【我半夜偶尔会溜上楼,毕竟地下室实在太逼仄了……】  他看叶怀睿不做声,又立刻补充:  【但我一直都小心的!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叶怀睿又问:  “那除了你自己,以及‘乐乐’之外,还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吗?”  在他看过的卷宗里,金城警方最后是“接到线人线报”才找到殷嘉茗的,但至于“线人”是谁,“线报”又是怎么来的,则一概没有详述。  叶怀睿虽然相信殷嘉茗是无辜的,但在案情有眉目前,这些信息他还暂时不想向对方透露,或者说,还不能透露。  殷嘉茗不知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假装没有发现叶怀睿话中的深意,他只单纯回答道:  【这间地下室是承建商按客户要求订制的,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我想,暂时不会有人猜到我躲在这里。】  他想了想:  【而且我对乐乐有信心,她人很聪明,又讲情义,绝对不会出卖我的。】  叶怀睿“嗯”了一声,将这些信息都记在了心里。  【说真的,阿睿。】  这时,殷嘉茗又问了跟刚才一样的问题:  【你到底是不是警察啊?不然为什么对大新银行的劫案这么好奇?】  叶怀睿抬头看了看气窗。  雨势比先前小多了,雷声渐渐远去,雷暴快要过了。  “我不是警察。”  叶怀睿对殷嘉茗说道:  “我是个法医。”  在那个80年代初,“法医”还是一个很新潮的名词,殷嘉茗沉吟半晌,才不太确定地问:  【你是说,验尸官?就那种……会采指纹和验血型的?】  叶怀睿心说不错了,至少还知道法医能采指纹和验血型呢。  他有心解释两句,说时移世易,法医能做到的事情已经远比四十年前多得多了。  但雨势眼看着越来越小,随时都可能停下,叶怀睿只得先把更加要紧的事情做了。  他让殷嘉茗用墨水涂了手掌,在报纸上印下两个掌纹,再将印好的掌纹搁进抽屉里。  殷嘉茗不明所以,几次想要发问,都被叶怀睿以时间紧迫打断了。  淅淅沥沥的落雨停歇,雷声也远得再不可闻。  在“断线”之前,叶怀睿郑重警告殷嘉茗,乖乖在密室里躲着。  “哪里也别去,等我的联系。”  他对殷嘉茗说道:  “我很快会再出现的。”  &&& &&& &&&  2021年7月30日,星期五。  午休时间,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内。  “怎么样,弄好了吗?”  叶怀睿一进办公室,就直奔坐在桌前的好友兼搭档章明明。  “弄好了。”  章明明从电脑主机上拔下一个小小的u盘,朝叶怀睿晃了晃,“在这里。”  “谢谢。”  叶怀睿一边道谢,一边就要去拿那枚u盘。  “等一下。”  二明同志手一收,将u盘扣进掌心,笑眯眯地问: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谁的掌印呢。”  叶怀睿的脸上露出了犹疑之色。  昨天晚上他虽然拿到了殷嘉茗的手印,但当时时间紧迫,殷嘉茗那儿也只有报纸和灌钢笔的墨水,加之他不能现场盯着,殷少爷又不懂规矩,自然不可能像取证要求的那般按捺下两个端正漂亮、清晰完整的手印。  事实上,叶怀睿拿到的手印,是殷嘉茗一左一右拍在一张旧报纸上的。  掌印施墨浓淡不均、深浅不一,掌纹与背景的铅字纵横交错,重重叠叠,效果跟幼儿美术课上的随便拍出来的差不多。  更要命的是,殷嘉茗那缺乏常识的混蛋,竟然将印了掌印的报纸随便折了折,直接塞到了抽屉里。  要知道,金城位于祖国南端,又热又潮湿,一年起码一半的时间是夏季,回南天常年湿度百分之九十。  一张破报纸在没有任何防潮防腐的措施下,就这么随意放置了将近四十年,叶怀睿打开抽屉取出它时,觉得自己简直都无语了。  要不是当时雨已经停了,二人断了联系,他是绝对要把殷嘉茗狠狠训一顿,然后让他重新再摁一份的。  没办法,叶怀睿只好将旧报纸带回所里,让好友帮忙。  章明明身为法医摄影师,精通各种图像处理软件,当然也包括了对疑难掌纹、指纹的扫描、分离和处理。  叶怀睿把按捺有掌纹的报纸交给章明明时,他这好友没说什么,只是答应会帮他弄好。  当时叶法医还庆幸对方什么都没问,结果没想到好友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嗯……就是,帮别人一个忙而已。”  叶怀睿心说我总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特意让三十九年前的某人留下的,说了你也不信啊。  “你老实告诉我,这个‘别人’是谁?”  章明明闻言,收起了脸上嬉笑的表情,问:  “阿睿,难道你真的打算重新调查金城大劫案?”第15章 4.鉴定-05  面对好友的质疑,叶怀睿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不用瞒我了。”  章明明盯着好友的双眼,“我刚才顺便对比过了。”  他比了比自己的手指,“那是殷嘉茗的掌纹,对吧?”  叶怀睿哑口无言。  确实,在卷宗里就有警方当年采集到的殷嘉茗的指纹存档,昨天叶怀睿之所以要对方留存掌印,也是为了和卷宗里的做比对。  不过他没想到章明明动作这么迅速,在帮他分离和处理好掌纹的同时,顺便就把比对一并给做了。  “好吧,你猜得不错。”  叶怀睿只得点头承认:“这确实是殷嘉茗的掌印。”  章明明挑眉:“你怎么搞到这个的?”  报纸是三十九年前的日期,按捺掌纹用的墨水也受潮褪色了,看着就很有些年头。  而且与一般文书上留下的指印或是手印不同,这俩掌印虽然质量不算高,但却是整整齐齐、完完整整按捺在一张旧报纸上的,章明明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当年那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这么干,又是什么人将手印给保留了下来。  于是章明明随口说道:  “这要不是按捺得太草率了,我简直都要以为是你穿回去抓着人留的证据了。”  叶怀睿:“……” 第19章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嘛!】  叶怀睿并没有反驳或是辩解。  即便他感情上已经相信了对方就是当年那个潇洒英俊、意气风发的青年,但身为一个法医,他需要更理性、更具体、更实在的证据,尤其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实证。  所以叶怀睿要殷嘉茗印下掌纹,与金城警方当年采集到的指纹进行对比,确定二者属于同一个人。  毕竟在那个dna鉴定还没问世的年代,指纹已经是叶怀睿能够找到的,有关于殷嘉茗的最可靠的生物学证据了。  【好了,现在我已经证明〖我〗就是〖我〗了。】  殷嘉茗敲了敲桌子,声音听起来不大高兴:  【然后呢?】  叶怀睿笑了笑,心说这人果然不过才二十三岁,还藏不住情绪。  “然后,我们来谈谈你20号晚上到21号凌晨的行踪吧。”  作者有话要说:  殷少爷:阿睿你竟然不相信我!(气)  叶法医:我为了你连相亲都不去了,你还想怎么样!第16章 5.夜探-01  【为什么?】  殷嘉茗十分疑惑:  【你昨天不是已经问过一样的问题了吗?】  “是的。”  叶怀睿说道:  “现在,来复盘吧。”  殷嘉茗听不懂这么时髦的网络流行用语,不过这不妨碍他结合前后语境迅速领会这个词的意思。  【行,你说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我听着呢。】  “殷嘉茗。”  叶怀睿开口,语气严肃: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警方会把你当成劫案的头号嫌疑人?”  殷嘉茗被叶怀睿问得一愣。  与三十九年后随随便便就能上网百度不同,现在的人能够获得资讯的渠道极其有限,除了电视新闻之外,就只有报纸、周刊、杂志这些纸质媒介了。  现在嫌疑人在逃,为了保护证人,警方当然不可能公布证人的身份和证词的细节。  反正金城市民只要知道嫌疑人名叫殷嘉茗,他的线索值五万块就行了。  ——但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呢?  殷嘉茗当然思考过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以为是他爸在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想借机教训他,只当是敲山震虎了。  但这案子实在太大了,几百万的珠宝,九条人命。若是主谋落网,想也不要想,肯定就是个终身监禁。  此等重案,必然不是单纯的“杀鸡儆猴”这么简单。  【我不知道。】  殷嘉茗老实回答。  【报纸里只说,警方已掌握了可靠情报,认为我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他生怕叶怀睿不再相信他,语气恳切地保证:  【但我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他们那所谓的〖可靠情报〗到底是怎么来的!】  叶怀睿心道果然如此,“事实上,是有人在案发现场认出了你。”  【什么!?】  殷嘉茗又惊又怒,【这不可能,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出过门!】  叶怀睿于是将案发当人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跟殷嘉茗说了一遍。  “三名匪徒在20日深夜又或是21号凌晨闯入支行行长佘方的家里,杀死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之后,挟持了佘方。”  叶法医将每一个时间点都记得很牢,这会儿说起来连笔记本都不用翻。  “佘方一家住的是独栋的别墅,匪徒的作案手法又很熟练,以至于整个绑架过程无人察觉。直到他们将车子开走时,才有一个清洁工注意到了一辆可疑的私家车。”  叶怀睿说道:  “当日匪徒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大众,后来也有人目击到这辆车停在了距离银行后门大约一百米的路口处。”  殷嘉茗听懂了,这车子一定是匪徒们打算逃跑用的。  【可是,我看报纸说,他们是用〖特殊方法〗进入银行的?】  虽然报纸和杂志都说得含糊,但殷嘉茗觉得,既然能称“特殊方法”,那就一定不是简单的开门撬锁了。  “对,他们进入银行的手法,确实不太寻常。”  叶怀睿继续说道:  “劫匪是挖开了一条排污管道,从排污管道入侵大新银行福寿支行的。”  【哇塞,玩得真够大的!】  殷嘉茗也惊讶了:  【这便是早有预谋了吧?】  “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重点了。”  叶怀睿对殷嘉茗说道:  “被他们挖开的排污管道出口在大新银行福寿支行,而入口在一间空置的店铺后厨,那间店铺,在你们酒店的名下。”  【我x!】  殷嘉茗乍闻此事,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我根本不知道这事啊!】  殷嘉茗虽然是酒店名义上的管理者,但他不过是个进不了何家族谱的私生子,不管是他老爸的资产,还是属于“集团”的酒店产业,全都没他的份儿。  但谁叫他是酒店名义上的总经理呢?。  【……原来如此。】  殷嘉茗喃喃低语。  在找不到嫌疑人的情况下,警方会把锅扣在自己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不,还不止如此。”  叶怀睿说道:  “你还有其他把柄呢。”  殷嘉茗脸色越发难看了。  “虽不知凶徒入侵银行的具体时间,但他们撬保险箱的时候触发了银行的警报系统。”  叶法医继续说了下去。  “警报是在21号凌晨一点五十二分二十四秒响起的。”  他说道:  “然后他们抢了珠宝,杀了佘方,从后门逃出了银行。不过这次没走下水道,而是直接乘车逃去了金城东南方的一处私人港口。”  殷嘉茗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们是打算连夜潜逃到东南亚去吧?】  “警方也是这么猜测的。”  叶怀睿点头:  “但是在这个环节出了差错。”  叶怀睿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殷嘉茗。  四名劫匪驾车逃到港口,遇到了一群“看场子”的混混。  那四名劫匪中,负责开车的司机叫司徒英雄。  他是出租车司机,因为沉迷赌博而欠了地下钱庄一大笔“贵利”,这大约也是他愿意铤而走险抢劫银行的原因。  恰好当日码头负责“看场”的混混正是司徒英雄的债主,对方认出了司机,以为他想要赖账“着草(逃亡)”,自然不肯放人。  司徒英雄情急之下叫破了“殷嘉茗”的身份,继而引发了枪战驳火。  听完之后,殷嘉茗简直气得头顶冒烟。  【那不是我!】  他大声喊道:  【我没去过佘方家,没打劫银行,也没到过码头!】  他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  【我不知道那个叫司徒英雄的家伙为什么要嫁祸给我,但我真的没做过!我甚至根本就不认识他啊!】  “别急,你先听我说完。”  叶怀睿安抚炸毛的殷少爷。  “那群小混混里有一个人被子弹打中了肩膀,人虽倒下了,但却没有死。警察赶到后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幸存者,并将他送去了医院。” 第21章 “总台通知我们到现场协助调查。”  &&& &&& &&&  那么,三十九年前,也就是1982年的7月29日深夜到30日早上的这段时间里,殷嘉茗到底做了什么呢?  在暴雨停歇,他和叶怀睿的联系中断之后,殷嘉茗开始计划今晚的行动。  未免出入得太过频繁惹人怀疑,乐乐跟殷嘉茗约好,大约两到三天才会来给他送一次东西。  姑娘昨天才来过,今天照理说是不会出现的。  那年头可不兴人人一个手机,别墅里当然也没有电话,所以殷嘉茗想要跟乐乐取得联系,只能冒险外出。  只是现在时间还早,外出并不安全。  他耐心等到晚上十点半,才悄悄上楼,离开了别墅。  殷嘉茗从别墅后山的秘密小径摸黑下山。  山路非常陡峭,即便是白天走都异常艰难,就更别说是黑灯瞎火的深夜了。  殷嘉茗将手电筒用布条绑在头上,手脚并用,沿着崎岖的小径一步一步往下蹭。  手电筒的照明范围十分有限,除了身前的三步台阶,不管是远处重重叠叠的树影,还是脚下看不见底的深渊都隐藏在了无尽的黑夜之中,完全是货真价实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只要踏错一步,人掉下去了,就再没有然后了。  好在殷嘉茗的运气不错。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下雨,小径的阶梯不算湿滑。  不过饶是如此,殷嘉茗还是走得分外小心,足足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爬完了这段山路。  之后他顺利找到了藏在树林里的车子,趁着夜色已深,开车往城里驶去。  戴俊峰是大新银行福寿支行的安保经理,工作体面,怎么也能算在“成功人士”的行列中了。  但这人的经济情况其实糟透了。  他去年投资失败,和老婆离了婚,又将房子抵押给了银行,独自搬到城东塘尾,租下了一间民房二楼的一个单位。  戴俊峰自杀时独自在家,并无目击证人。  警方看过现场,没有发现外人入侵的痕迹,尸体上也没可疑的外伤,还找到了遗书,完美符合了“自杀现场”的三个要素,便当做自杀处理,未再继续深究了。  现在距离戴俊峰死亡的时间已过去了一周有余。  殷嘉茗十分怀疑,哪怕那人确实是被谋杀的,时间过了这么久,现场还能留下多少线索。若是房东的动作快一点,怕是新租客都已经搬进去了。  不过既然他答应了叶怀睿,就要去戴俊峰的住处看一看。  万一他真能找到些什么,而那个自称来自三十九年后的法医又真能帮他洗脱冤情,那便真是南无阿弥陀佛,诸天神佛保佑了。  殷嘉茗一边开车,一边在心中默默宣了声佛号。  好在戴俊峰住的地方离灯红酒绿的闹市区有段距离,夜里行人并不多,也不必担心警察沿街查车,多少方便了他这个通缉犯的行动。  而且殷嘉茗分明记得,赵翠花的外公在那附近有一套两层老楼。  老人家身体还硬朗时,殷嘉茗就时常带着几个弟兄去看望他。后来老人过世,他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再去过了,不过老楼具体的位置殷嘉茗还是能想起来的。  塘尾一带都是些村民自建的房子,地形复杂,道路狭窄,对不熟识路况的人而言,用“迷宫”来形容一点都不未过。  殷嘉茗没直接开车进去,而是将车子藏在了港口附近一处垃圾填埋场中,然后找了个公众电话,开始投币拨号。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乐乐的。  乐乐住的是酒店的员工宿舍,不可能有属于她的私人电话,所以殷嘉茗的电话只能打到宿管那儿。  好在宿管是个挺厚道挺好说话的大妈,也压根儿不知道乐乐认识成了逃犯的老板。  她半夜接到电话,一听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只以为小丫头是年纪到了,终于交到了男朋友,于是扯着嗓门大喊:“乐乐,有靓仔找你!”  乐乐一听“靓仔”二字,顿时明白了来人是谁,连忙跑下楼来,接过了话筒。  “乐乐,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时间紧迫,殷嘉茗不敢耽搁:  “我‘出来’办件要紧事,办好了就‘回去’。”  乐乐喉头一紧,用力咽了口唾沫,“嗯,我知道了。”  “现在,我需要你帮个忙。”  殷嘉茗继续说道:  “你到外面去,用公用电话call翠花。”  乐乐:“嗯。”  “就说,‘衰鬼,几时再一齐食脆皮烧猪?’名字留‘濠港丽莎’。”  殷嘉茗口中的“濠港”是金城有名的声色场所消金窟,“丽莎”也确有其人,是赵翠花交好的一个女招待。  他知道赵翠花的传呼号被警方盯着,任何一条信息都会立刻同步传送到专案组的案头,他甚至不能亲自打这趟电话,更不确定赵翠花那不甚靠谱的混小子能不能看懂这条信息的真意。  “好。”  乐乐依然言简意赅,什么都没有多问,只在宿管大妈仿若x光般炙热的八卦目光中,重复了刚才说过的三个字:  “我知道了。”  &&& &&& &&&  殷嘉茗虽然看着一副大大咧咧、洒脱不羁的样子,但小时候那些艰难求存的日子教会了他何为“谨慎小心、三思后行”。  他没有着急,而是潜伏在垃圾场附近,一直等到凌晨三点,恰是夜色最深沉、人也最困乏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从藏身处出来,如同行走在夜色中的一抹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街区。  殷嘉茗的目的地是一栋村民自建的民宅。  楼高一共四层,每一层有六个单位,皆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结构,室内面积也就三百平方呎左右,相当逼仄。  安保经理戴俊峰租的是二楼最北面的一个单位。  这片街区又老又破,市政根本懒得多管,路灯破的破坏的坏,街道一片昏暗,几乎到了走路都要看不清脚下的程度。  不过这样昏暗的环境反而对殷嘉茗这个通缉犯十分友好。  借住明亮的月色,他一路穿街过巷,找到了戴俊峰租住的民宅。第18章 5.夜探-03  民宅的楼梯位于建筑物的正中央,入口有一道铁闸,门栓处用指头粗的锁链绕了个圈,再扣上了一把半个巴掌大的铁锁头。  殷嘉茗左右看看,确定四周无人,迅速凑到门边,取下了挂在皮带上的钥匙扣。  他的钥匙扣上有一枚不太显眼的装饰品,看着只有食指长短、尾指粗细,却能掰出若干支造型各异的铁签子来,看着有点像一把改良过的瑞士军刀。  不过“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专门用来开锁的。  拜当年曾经混迹街头的经历所赐,殷嘉茗当真是三教九流,什么乱七八糟的行当都接触过一些,包括如何用几根铁签子撬开一把门锁。  他在一分钟之内就结束了战斗。  随后殷嘉茗轻手轻脚取下锁头,松开链条,又小心翼翼地将铁门拉开了一道能让自己通过的缝隙,挤进门内,又把铁链复原,并把锁头虚扣了回去。  这样一来,除非凑近了检查,不然任谁也不会注意到铁门其实被打开过,并且仍旧处于没有上锁的状态。  殷嘉茗的动作很轻,连拉开铁门时也只不过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是以没有惊动任何人。  随后他穿过楼道,来到了一楼的走廊中。  走廊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是一只瓦数不大的灯泡。  民宅的包租公兼管理人就住在一楼最靠近楼道的那个单元,人早已睡下了,房间里乌漆嘛黑,没留半点灯光。  殷嘉茗飞快地上了楼。  二楼和一楼一样,楼道逼仄,照明不足,没有半个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殷嘉茗快步走到走廊最北侧的206室门前,然后故技重施,撬开了门锁。  万幸,房东还没来得及将这间凶宅租给下一个人。  只是包租公显然已经将房子简单清理了一遍,家具都盖上了白布,而一些看似戴俊峰的私人物品则统统堆放在了房间的角落里,也不知是要等家属带走,还是干脆要当垃圾清理掉。  “唉,这就很头疼了。”  殷嘉茗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奈地嘟囔:  “……都这样了,还能找出些什么啊?”  先前叶怀睿叮嘱他,要仔细观察有没有外人进入过房子的痕迹,比如脚印、毛发、茶杯等,尤其是门槛、窗台和洗手间,更是要留意的重点区域。  另外,还要查看流理台里有没有复数的杯子或茶具,烟灰缸里有没有烟头,若是能找到绳索一类能用来“上吊”的物品,也务必一并带走……  一二三四条注意事项殷嘉茗都记得很牢,可现在进来一看,顿时心中哇凉哇凉的。  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周有余,这几天也不知有多少人出入过这间死过人的小单元。  他随便用手电一照,就能看到地板上横七竖八的鞋印,重重叠叠地印在一起,粗略看去就起码得有四五种花纹,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的。  无法,殷嘉茗只得暂且忽略掉满地的脚印,打着手电筒,蹲在那堆杂物前,一件一件的开始翻找,试图找出有用的信息来。  租户在屋里上吊自杀,将好好一间屋子弄成凶宅,换做哪个房东都不可能没有怨气。殷嘉茗甚至觉得,包租公到现在还没把戴俊峰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扔了,已算是相当厚道了。  戴俊峰的东西不算少,但都是些琐碎的杂物,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还翻出了三封信,日期较近的那两封是用葡语写的账单和电费通知单,剩下的一封则是戴经理前妻寄回来的离婚协议书。  殷嘉茗迅速浏览了一遍,又将它们放了回去。  他检查得很认真,等到将那一堆杂物翻完一遍,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时已是五点二十分,窗外隐约透出了一缕朦胧的晨曦。  可惜到现在为止,殷嘉茗仍旧亦无所获得。  ——马上就要天亮了,最多再五分钟,我一定要走了。  殷嘉茗一边如此告诉自己,一边捡起杂物堆里的一件白色衬衣,翻了翻口袋,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被衬衣盖住的一只铁罐子。 第23章 就在这时,前方的殷嘉茗忽然身形一歪,脚下猝然一个急转,拐进了右侧一条小巷里。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  跑在最前面的一名警官气喘吁吁地朝对讲机大喊:  “嫌疑人逃进了猪笼巷!嫌疑人逃进了猪笼巷!”  一面说着,警察一面追了上去。  猪笼巷很窄,窄到只能容两人双向而行,连过辆单车都须得行人侧身避让。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盲巷”,另一头没有任何出口。  四名警察拐进巷子,却根本没有看见殷嘉茗的身影。  他们只看到巷子尽头有一栋两层的民房,院门大敞,门外蹲着三个年轻人,不知是在吃早餐还是在干什么,对外头的喧闹仿若无知无觉,自顾自说话说得起劲。  领头的警官顿时拉长了脸。  他迈开大步,走到三名青年面前。  “阿虎!”  警官厉声喝问:“殷嘉茗在哪里!?”  三人这才好像注意到诸位警官一般,丢下手里吃了一半的早餐,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被称作“阿虎”的年轻人大约十几岁的模样,右脸上一块赤红色的血管瘤,硬是将他原本就丑陋的相貌衬出了三分狰狞。  “干什么!”  阿虎直愣愣地瞪视着领头的警官,“我们吃早餐碍着你了?”  警察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朝众人身后的屋子一指:  “殷嘉茗在里面吧!”  这位警官在塘尾呆了整整十年,不仅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更是对辖区内活跃的诸位“刺头”甚为了解。  他知道自己面前的二层小楼是赵翠花外公的房子,老人过世以后,产权便转给了唯一的亲人。  现在殷嘉茗在拐进猪笼巷便人间蒸发,而阿虎等一干小弟则堵在门口,一副故意找茬的模样——他用后脚跟想都知道,殷嘉茗肯定就藏在房子里。  “喂邓sir,我说你说话要讲证据啊!”  阿虎旁边一个青年甩了甩手中的半张葱油饼,面露挑衅:  “你哪只眼睛看到茗哥在屋子里了?”  “就是就是!”  旁边另一人也适时帮腔,句句夹枪带棒:  “私闯民宅是犯法的!您老人家有没有搜查令啊!”  二人嚣张的态度终于惹恼了诸位警官。  “我们追捕逃犯,要什么搜查令!”  一个警察高声喝问:  “再敢阻拦,我们告你们妨碍公务,一个两个统统拉回去!”  说罢,抬手就要推开拦路的青年。  一直没说话的阿虎猛一闪身,笔直地挡在了弟兄的面前。  他小时候脑袋受过伤,智力一直有点儿跟不上,脑子里总像是缺了根弦,不善言辞,又直又愣,但为人却极其仗义,遇事总是第一个往前冲的。  “不准进去!”  阿虎盯着四名警官,眼神狠厉,仿若一头随时准备拼命的孤狼:  “我说,不准进去!”  一时间,小楼外,两方人马剑拔弩张,气氛僵硬到了极致。  “哎,你们在干嘛呢?”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入了紧张的对峙之中。  赵翠花穿着一件大红大绿的夏威夷t恤,慢悠悠地下了楼。  他施施然往门上一倚,笑眯眯地向领头的警官打招呼:  “哎呦,原来是邓sir啊,这大清早的,有何指教?”  赵翠花明知故问,语气还格外欠扁。  几个警官皆听得心中冒火,暗暗咬牙。  “我们怀疑有一名凶徒进了这栋房子。”  邓警官冷声回答:  “该凶徒极端危险,现在我们要进屋搜查!”  “凶徒?我没瞧见有人进过我家啊!”  赵翠花依旧笑着装傻:  “邓sir,你确定你们没搞错吗?”  几名警察几乎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赵翠花!!”  邓警官厉声喝道:  “我劝你识趣一点,别逼我们来硬的!!”  听到“来硬的”这三个字,阿虎双眉倒竖,就要上前。  赵翠花却抬手拦住了阿虎。  “哎哎哎,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嘛,多暴力啊!”  他笑道:  “既然你们不信,那就亲自上去搜一搜咯!”  说罢,赵翠花竟然真的侧开身子,让出了道路。  阿虎脸色大变,其他两名青年也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赵翠花什么也没说,只朝他们摇了摇头,示意兄弟们莫要慌张。  而四个警察已经急不可耐,推开赵翠花,拔出手枪,径直冲入了小楼中。  “肥波、安仔,你们一楼!”  邓警官大声下达指示:  “大军,跟我上二楼!”  语毕,人已经一马当先,噔噔噔上楼去了。  赵翠花外公的这幢小楼不大,格局也极其简单,二楼只有一间卧室,房门正对楼道,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儿。  是以邓警官才刚刚上楼,就看到卧室的窗户大敞着,穿堂风呼呼地往房间里灌,把窗纱吹得四散飘飞。  “顶你个肺!”  邓警官骂了一句脏话,两步冲进房间,扒拉在窗边一瞧,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儿就要犯高血压了。  他看到,一根登山绳就那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拴在了窗栏上,尾端一直垂落到房子背后的另一条小巷中,窗沿上还赫然印着两枚新鲜的脚印!  ——情势再明显不过,不管是拦路的阿虎还是瞎扯淡的赵翠花,都只是拖延时间的诱饵!  ——趁着众人在门口扯皮的功夫,殷嘉茗早已经翻窗逃了!  这时,赵翠花也跟在两名警官身后,进了房间。  他伸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又笑嘻嘻地向邓警官道歉:  “哎呀,不好意思,我昨天在窗外晒腊肠,忘记把绳子收回来了。”  “赵翠花,你好样的!”  邓警官转身,恶狠狠地瞪着赵翠花,然后用力捏住对讲机,凑到嘴边说道: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嫌疑人已逃进宝园街,可能去往东面宝盛街或西面宝利街两个方向,请各单位注意拦截!”  语毕,他便撞开屋主,带着同样怒气冲冲的同僚,迅速离开了小楼,往殷嘉茗可能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第20章 5.夜探-05  赵翠花扒在窗台上,眼看着几名警官穿过后街,跑得看不见人了以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反手关紧窗户。  然后他快步来到床边,掀掉上面乱糟糟的被子枕头和衣服,扯掉床单,再搬开了那张薄薄的床垫。  那其实根本就不是床,不过是用装水果的瓦楞箱在外圈垒了个长方形,再在上面盖一张床垫,铺上床单,放上寝具而已。  而瓦楞箱围出的内部却是空心的,殷嘉茗正蜷缩着自己高大的身躯,侧身贴墙,抱着他的背囊挤在那不大的空隙里。  “茗哥,警察都走了!”  赵翠花伸手,将殷嘉茗拉了起来。  “翠花,谢谢你。”  刚才真是太惊险了,要不是赵翠花机灵,殷嘉茗觉得自己肯定要被警察堵个正着,“还好你聪明,看懂了我的留言。”  赵翠花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挂在腰间的传呼机,又朝殷嘉茗比了个拇指,“好说好说,咱兄弟心有灵犀嘛!”  当年殷嘉茗带着几个小弟第一次到翠花外公家作客,老人家高兴得很,亲自下厨招待他们。  可惜翠花外公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烧灶忘了看火,炉子里的一吊脆皮烧猪烤过了头,一层脆皮烤成了焦皮。  金城方言里,“烧焦”叫“烧牎保盃”字又跟“笼”发音相近。恰好老人家的小楼在“猪笼巷”,又有猪又有笼,竟然意外的凑巧。  从此之后,每逢赵翠花邀请大家到外公家,就会吆喝一声“今晚去吃‘犉ど罩怼耍 第25章 他一路小跑冲进地下室,伸手就去开书桌的抽屉。  因为实在过于紧张,叶怀睿的手一直在抖,第一把时竟然没能握牢把手。  叶怀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二次,他拉开了抽屉。  一本字典端端正正的搁在抽屉里,是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八十年代版葡文字典,字典上还放着一张对折的口红广告。  ——咚。  叶怀睿真切地感受到了何谓心头大石落地。  他先将广告纸取出,打开一看,发现背面是殷嘉茗写给他的留言。  殷少爷在留言中简短交代了自己在戴俊峰家里找到的两样东西——纸灰和砂砾。并告诉叶法医,它们分别夹在了字典封皮头尾两页的衬纸中。至于具体细节,待能说话时再细述。  叶怀睿这才将字典从抽屉里拿出来。  对叶怀睿来说,他和殷嘉茗的对话是昨天发生的。  但对这本字典而言,它和它里面夹带着的东西却在抽屉里呆了整整三十九年。  叶怀睿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封皮,隔着衬纸看了看里面的纸灰,觉得它们太过脆弱,实在不像经得起折腾的。  未免破坏这些得来不易的物证,他决定先不要随便乱动,而是把字典带回所里,在条件更专业、工具更完备的环境里再把它们取出来。  今天从下午开始就十分闷热,好似随时都要下雨的样子。  但这场雷暴雨愣是从午后憋到深夜,直到将近十一点,叶怀睿才听到一声沉沉的雷鸣。  他急忙下楼,直奔地下室。  “喂,殷嘉茗!”  伴随着雨点敲击窗户的声音,叶怀睿叫了殷嘉茗的名字。  【阿睿。】  随即,他听到了对方的回应。  叶怀睿顿觉安心了许多。  “你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  他问殷嘉茗:  “怎么去了那么久?”  【唉,说来话长……】  殷嘉茗的声音透出一种精疲力尽的沧桑感,【我今天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接着他将自己夜闯戴俊峰住过的出租屋,又因为找证据太过仔细而耽搁到天亮,出门时被邻居发现,引来警察追捕的经历简单向叶怀睿说了一遍。  叶怀睿听得心有余悸。  确实,只差一点,殷嘉茗就要被警察抓住了。  他这只蝴蝶原本只是想扇一扇翅膀,看能不能查出当年凶案的真相,没想到才刚扇了一下,居然差点儿就把当事人给直接扇没了。  “你……”  叶怀睿抿了抿嘴唇,心中略有些迟疑。  殷嘉茗却已先开口问道:【嗯?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还是小心一点。”  叶法医想了想,还是决定劝一劝殷嘉茗:  “这次以后,警方的布防一定会更加严密,尤其是你身边的人,赵导演和阿虎他们……”  他思考了一下措辞:  “我觉得你还是尽量不要离开密室比较好。”  【那得看叶法医你能不能替我洗刷冤情了。】  殷嘉茗哈哈笑了起来:  【而且,万一你还需要我出门帮你收集证据呢?】  叶怀睿本想反问一句“你还敢出门吗?”  但又想到说不定还真有这么一日,现在把话说得太满也不太好。  于是叶怀睿只能一边想着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一定得叮嘱这家伙更加小心才行,一边清了清嗓子,“先说正题。”  他正色道:  “你到底在戴俊峰家里发现了什么?”  …… ……  ……  “原来如此。”  叶怀睿听完殷嘉茗的解释,点了点头:  “你的想法确实很有道理,那些纸灰搞不好或许真是什么重要的文书。”  殷嘉茗在戴俊峰的遗物里找到了包括离婚协议书在内的另外三封信,说明戴俊峰平常没有销毁文书的习惯——或者说,没有销毁所有文书的习惯。  而充当烟灰缸的曲奇罐也不是个合格的烧火器皿。它内部空间太长太窄,纸张在里面很容易燃烧不充分。  综合这两点,殷嘉茗的怀疑就变得很靠谱了——要么就是那是一份与从前不同的,戴俊峰觉得他必须要烧掉的文书;要么就是有人闯入了戴经理的出租屋,匆匆烧掉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而且殷嘉茗还在没烧完的碎纸片上辨认出了“y,21s”这几个字母,确实很像“july, 21st”,也就是7月21日。  而那天恰好是劫案发生的日子。  同一日,戴俊峰的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己家中。  【说到这个……】  殷嘉茗问:  【你知不知道戴俊峰的具体上吊时间?】  “我只能查到房东发现戴俊峰的尸体后报警的时间,还有警察赶到现场的时间。”  叶怀睿反复看过卷宗多次,已经将整个案件的细节记得滚瓜烂熟,连回忆也不用,张口就能回答。  “房东是在7月21日早上七点五十四分报的警,警察大约在二十分钟后到达现场。”  【哦,就算戴俊峰是在七点五十分前自杀好了。】  殷嘉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抄的笔记:  【那个中枪的小混混是五点五十二分才醒过来的,从他苏醒到戴俊峰死亡也不过才过了两个小时……】  “是的,太快了。”  叶怀睿说道:  “你们当年没手机没网络没微博,消息可没现在这么灵通……”  殷嘉茗:【手机是什么?网络是什么?微博又是什么?】  “这不重要!”  叶怀睿果断打断他:  “关键是,就算戴经理因工作不力而打算自杀,也不该那么早就行动的,对吧?”  殷嘉茗其实对三十九年后的未来非常好奇,但迫于只有暴雨时才能对话的时间限制,只能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  【没错。】  他将关注点拗回正题上:  【就算是最早报道劫案的《早晨新闻》也得七点才开播,播完都八点了。戴俊峰的死志是得多果决,新闻都还没结束呢,人就已经写好遗书上了吊了?】  “是的,这确实不合常理。”  叶怀睿很同意殷嘉茗的想法:  “除非……”  殷嘉茗问:【除非什么?】  叶怀睿说道:  “除非他早就知道,有人会在21号那天动手抢银行。”  【对吧!?】  殷嘉茗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那你觉得那张纸——我是说,曲奇罐里的那些纸灰,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他提出了一个很异想天开的想法:  【用你们那时候的技术,应该可以恢复纸灰上的文字吧?】  叶怀睿不敢在家里处理那些脆弱的纸灰,所以只是隔着衬纸看了一眼,不太确定纸灰的炭化程度和保存情况,只能回答一句:“我会尽力的。”  没能得到肯定的回答,殷嘉茗不免有些失望。  毕竟花旗国69年都能登月了,殷少爷觉得,再过个四十年,人类都该在火星建城了,铁定得有那种一扫就能将毁坏的文件复原的神奇工具才对。  不过失望归失望,殷嘉茗也没天真到觉得几张纸灰就真能还他清白了。  “对了,那条透明胶带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怀睿问:  “你用它粘了什么东西?”  【哦,是这样的!】  殷嘉茗立刻又来了精神。  这可是他冒着差点儿就回不来了的危险才找到的线索,自然忍不住就要在他家阿睿面前显摆一番。  【我怀疑,那是从〖那个〗私人港口带过来的砂砾!】 第27章 就那么一幢破公寓楼,隔音效果一塌糊涂,声音大一点儿都会惊动左邻右里,他觉得,凶手想要在完全不闹腾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逼戴经理上吊,恐怕非常困难。  【对了!】  殷嘉茗又想到了一个猜测:  【如果凶手是先打晕了戴俊峰,再将他吊起来呢?】  “理论上来说,有这个可能。”  叶怀睿的手指轻轻地桌面上叩击着,发出有节奏的“笃、笃、笃”声。  缢死多为自杀,他杀非常少见,意外多见于儿童。  若是他杀,则多把勒杀伪装成自杀。有极少数的例子,凶手会如殷嘉茗所言的那样,将失去意识的人吊起来。  若放在今时今日,即便这样做,也很难完全瞒过法医的尸检。  因为如果用暴力方式将人掐晕或者打晕,很难不在尸体上留下掐痕、血肿或是其他的外伤痕迹;而若是先把人药倒了,不管是安眠药还是别的药品,也不管是口服还是注射,法医总有许多方法找到破绽。  但那毕竟是三十九年前,叶怀睿不清楚当时警察有没有仔细检查戴俊峰的遗体,又有没有做相应的药物毒物检查。  所以他只能回答“有可能”。  ——如果能让我亲自检查一遍尸体就好了。  叶怀睿遗憾地想。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时空重叠这种事已经不科学到堪称开挂了,穿越更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生活在1982年的殷嘉茗,也无法替他去做尸检,况且都过去十天了,戴俊峰的尸体怕是早就火化或是下葬了,以当年的技术,很难再查出什么来。  “哦,还有一件事。”  比起继续纠结戴俊峰的死因,叶怀睿想到了另外一件要紧事儿:  “若是要确定你带回来的那些砂石是不是伏龙港的,你就得给我一份样品做对比。”  【样品?】  殷嘉茗稍微琢磨了一下:  【也就是说,从伏龙港再捡一把沙子回来就行了?】  叶怀睿觉得殷嘉茗的说法竟然有些可爱,唇角翘起,无声的笑了笑:“可以这么说吧。”  【那简单。】  殷嘉茗笑道:  【明天,我拜托乐乐帮我去取一些回来就是了。】  “嗯,好的。”  叶怀睿抬头看了看气窗,落在窗户上的雨点已经明显变得稀疏了。  雨很快就要停了。  “那么,我这几天会帮你检查那些纸灰的。尽……”  他本来条件反射就想说尽快给你结果,但一想到还要一具白骨尸等着他,只能生生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总之,这几天你哪里也别去,老实呆在密室里。还有,让乐乐出入也小心一点。”  殷嘉茗很老实地答应了。  雨势越来越小了。  【对了,阿睿。】  这时,叶怀睿忽然听到殷嘉茗叫了他的名字。  “什么事?”  叶怀睿以为殷嘉茗有什么重要的情报忘了说。  【没有。】  殷嘉茗的声音有些模糊,听起来好像一卷老旧的磁带,飘渺而遥远。  【我想说,多谢你。】  叶怀睿:“!!”  他万万没有想到,殷嘉茗要说的竟然是这个。  【真的,谢谢你……】  青年低哑的声音仍在继续,只是愈发难以听清了。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谢谢你……愿意帮助我……】  雨停了,两人彻底断了线。  叶怀睿独自坐在密室里,看着空荡荡的桌子,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他的耳根又莫名地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叶法医:可恶,撩完就跑!第23章 6.白骨-01  7月30日和8月1日两天是周末和周日。  本来这两天是叶怀睿的休息日,不过他脑子里装着白骨案和字典里的纸灰与碎砂粒两件事,根本没法悠闲地享受双休。  于是他看着白天不像会下雨的样子,干脆回了鉴定化验所,抓紧时间倒腾那具无名白骨尸。  对这种过分自觉的无偿加班行为,章明明同志自然是十二万分拒绝的。  叶怀睿只能许之以利,答应在事后补偿他一顿天巢法兰西,他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至于欧阳婷婷,这个姑娘倒是出奇的配合,什么都没问,只答了声“好”,第二天便准时回去加班了。  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尸骨需要先清洗和消毒。  而在此之前,则需要进行初步检查,比如说观察骨头上有无损伤、病变及其它异常改变等。必要时还要进行拍照记录。  叶怀睿在白骨的右侧第六肋下缘发现了一处粉碎性骨折,因与衬衣弹孔的位置大致平行,推测是子弹射入身体时留下的。  除此之外,遗骸上还有一些陈旧的骨损和退行性改变,他们也一一做了记录。  接下来就到了清洗步骤。  这具尸体白骨化很彻底,尸骨表面十分干净,清理起来也相对比较方便,只需要用小毛刷轻轻刷去浮土,就可以作进一步的检查了。  至于一些体积较小的骨头,比如颅骨、手足骨等,则要先装入纱布袋内再进行清洗。  他们调好了5%的洗衣粉和来苏儿的混合清洗液,将清洗好的骨头浸泡在里面,次日全数捞出来,然后用软毛刷在流水中冲洗干净,最后再放置在通风透气的室内阴干,便算清理完毕了。  这些程序无法一键快进,前后至少需要三到四天时间,叶怀睿也趁着晾晒尸骨的时间,拜托章明明陪他一起倒腾那些碎纸灰。  “哎,我说,叶怀睿同志。”  看到叶怀睿取出那本老旧的字典时,章明明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叶怀睿深知当然不能说实话,只能再祭出跟上回同样的理由,说是殷嘉茗的旧识从某个渠道得到的线索,可能与当年的金城大劫案有关,知道他对案情有兴趣,便私下里委托他调查了。  “卧槽,你这是帮人做白工啊!”  章明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收费了吗你?都三十九年前的旧案了,就算真能找出那批珠宝,也肯定得上交呀!你那么热心干嘛!”  章明明一直就觉得叶怀睿性格太宅了,虽不至于社恐,但明显缺乏交际欲,总是一副性冷淡的样子,即便条件再好,怕也是九百年找不到对象的命。  虽然叶怀睿很早就对这个好友出了柜,说自己喜欢男人。但章明明跟他认识了也有快三年了,愣是从来没见他交过男朋友,或是和任何人有过亲密暧昧的接触。  二明同志甚至觉得,他这朋友与其说是个同性恋,倒不如说是无性恋——反正他一脸要单身到天荒地老的样子,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有差别吗?  “……”  叶怀睿实在不能把自己和殷嘉茗跨时空交流的事说出来,只得含糊地解释道:  “委托人跟我关系很好……”  “我怎么不知道你在金城还有个关系那么好的朋友?”  章明明一挑眉:  “男性朋友?”  他刻意在“男”字上加了个重音,言下之意便十分明显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八卦!”  叶怀睿在章明明的小腿肚上踹了一下:  “扯了老半天,你到底帮不帮我?”  “等等,我一定得先搞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章明明自认逮到了好友的绯闻,八卦之情熊熊燃烧,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叶怀睿。  “你真的交男朋友了?”  他顿了顿,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你对象……”  “我没交男朋友!”  叶怀睿炸毛:“而且那也不是我对象!”  “好好好,那就是你那个男性朋友。”  章明明继续说道:  “如果那人手里有三十九年前的旧物,又自称是殷嘉茗的旧识,那岂不是至少也五六十岁了?!”  他震惊地盯着叶怀睿:  “不是吧阿睿!你该不会在搞黄昏恋吧!?” 第29章 “百分之十也有将近五十万美元了。”  叶怀睿说道:  “对一个经济情况很糟糕的人来说,这笔钱相当具有诱惑性了吧?”  【是啊。】  殷嘉茗冷笑道:  【可惜他没料到,自己非但拿不到这笔钱,还会被灭口了。】  “那么现在问题就又回到原点了。”  叶怀睿坐在桌子前,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叩了两下:  “……如果戴俊峰是被劫匪灭口的,那么劫匪又是怎么把他杀伪装成自杀的呢?”  殷嘉茗:【……】  他也回答不出来。  确实,即便有砂砾和纸灰这两样证据,只要一日找不出支持戴俊峰死于他杀的有力证据,他就无法向警方进行检举。  更何况殷嘉茗能够将字典交给叶怀睿,叶法医却无法逆向操作,让三十九年前的殷少爷得到他整理出来的证据。  再说了,就算叶怀睿忽然开挂,真能把东西“传送”回去,这样离奇玄幻的物证和鉴定意见书,金城的法庭会承认才真是活见鬼了。  叶怀睿和殷嘉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地下室安静了下来。  【……阿睿?】  片刻之后,殷嘉茗试探着问道:  【你还在吗?】  “嗯。”  叶怀睿满脑子想的都是戴俊峰到底是怎么死的,听到殷嘉茗叫他,猝然回神,“我在,怎么了?”  【没事。】  殷嘉茗低头看了看手表,差五分钟就到十二点了。  他估摸着建筑队的更夫快要巡逻到这里了,赶紧伸手调暗了油灯的光,又确定了一遍天窗确实已经关好了,才压低声音说道:  【时间不早了,你……】  殷嘉茗打了个磕巴,【你早点去休息吧……】  好不容易才和叶怀睿重新连上线,殷嘉茗其实很想和对方多说几句的。  但现在案情已经说完了,阿睿似乎也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以为叶怀睿是累了,又有点心疼他最近一直在替自己奔忙,忍不住就开口催他早些休息。  但说完之后,他又隐隐感到了后悔。  尤其是一想到下一次下雨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便涌上心头,似乎不舍中夹杂着烦闷,让殷少爷恨不能时光倒流,收回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没关系,我还不困。”  叶怀睿却笑了起来:  “我在多坐一会儿……陪……”  他本想说“陪你到雨停”,但又觉得这话听着似乎过于暧昧,临时改成了,“反正也没别的事。”  殷嘉茗心头一喜,唇角不自觉挂上了弧度。  【那我们随便聊聊呗?】  他打心底希望这场雨能下得更长一点,这样就能和阿睿多说一会儿话了。  叶怀睿笑道:“好啊,你想聊什么?”  二人只有在雷暴雨时才能交流,每次说话的时间也就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样子,实在算不得充裕。  先前几回他们要互相确认身份、讨论案情、研究证据,想多说两句都生怕来不及,根本没机会聊天。  这一次,好容易说完正事居然还有些空余时间,叶怀睿觉得,“随便聊聊”似乎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殷嘉茗说道:  【对了,你肯定见过我的样子吧?】  “当然。”  叶怀睿回答:  “赵导演那儿有不少你的照片,我都看过了。”  他在心里补充道:而且他还将你的照片放到了电影片尾里,按照票房推算,怕是得有几百万人看过了。  【唉,果然。】  殷嘉茗叹了一口气:  【这也太不公平了,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  叶怀睿:“!!”  他心头跳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你问这个做什么?”  殷嘉茗笑了:【只是好奇罢了。】  叶怀睿忽然就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了。  现在的人早就习惯了手机网络社交软件三不离身。哪怕身处南半球的网友,只要打开摄像头自拍一张发过去,对方转眼间就能看到你的样子。  可叶怀睿现在有手机有网络,殷嘉茗却跟他有整整三十九年的时差,任凭他想尽办法也不可能逆转时间,将他这边的东西反向传递回去。  叶怀睿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问:“那你觉得我长什么样子?”  【我觉得,你应该长得挺好看的。】  殷嘉茗秒答。  被困在密室里的时光极其苦闷,若不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人很容易幽闭到发疯。  穷极无聊之时,这个问题已经被他不知琢磨过多少次了,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叶怀睿没想到殷嘉茗会回答得如此直接又如此果决,哪怕他知道自己确实长得相当不错,听着也不免有些脸红。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的声音很好听。】  殷嘉茗笑答:  【我觉得你应该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样子,可能戴着眼镜,还有点学生气,一看就让人觉得很舒服、很亲切……】  他很轻地补充了一句:  【……也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你说什么?”  叶怀睿听得不甚清楚,以为是雨快要停了所以信号又不好了,下意识抬头,朝气窗看了一眼。  雨丝确实没有先前密集了,但黄豆大的雨滴依然把窗玻璃敲得劈啪作响。  那般甚是暧昧的话,殷嘉茗当然没脸再重复一遍。  他飞快地岔开了话题:  【对了,我还想象过你长得像谁呢。】  叶怀睿一听便来了兴趣,“哦,你觉得我长得像谁?”  【比如张○○啊,蔡xx啊,万※※啊……】  殷嘉茗一口气说了几个70年代末80年代初正当红的明星,【我觉得你应该或多或少有点儿像他们吧。】  可怜叶怀睿一个九零后,跟殷嘉茗有整整十一条代沟,许多老牌明星他听都没听过,只能掏出手机现场搜索,还得挑他们年轻时代的照片看。  “原来如此……”  叶怀睿翻了一轮,感觉殷嘉茗提出的这些人虽然都是温润儒雅型的帅哥,但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其实都跟自己不大像,不免有些失望:  “可惜,我跟他们长得不一样。”  【是吗。】  殷嘉茗也略感遗憾,【那你形容一下自己长得像谁吧?】  叶怀睿心说这就很尴尬了,让他怎么形容,他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吹自己比某某某还俊俏好吗!  “总之……”  他清了清嗓子,“这种事情不重要,就不要在意了。”  【不,很重要。】  殷嘉茗果断道:  【我很想见见你,阿睿。】  叶怀睿心头一跳,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蜷紧了。  【如果我这次沉冤得雪……】  殷嘉茗的声音虽低,但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三十九年后,我一定会来见你的。】  他轻声笑了起来:  【只是那时候,你不要嫌弃我已经是个脸上长皱纹的老头子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现在看起来毫无头绪的线索碎片,都会成为日后寻找真凶的有力证据哒!⊙▽⊙  殷少爷:想面基!想面基!等我¥@#¥了就面基!(立g) 第31章 没有了这两种最直观、最准确的物证,物证那边也只能根据衣服上留下的弹孔确定子弹的口径应该是7.62毫米的。  但使用7.62毫米口径子弹的手枪实在相当不少,没看到实物,物证科也拿不准到底是哪一种。  “……不过,7.62毫米的子弹……”  叶怀睿轻声低语:  “……‘那个’……也是7.62毫米的吧?”  章明明没听清,把脑袋伸过来,“你说什么?”  “没事。”  叶怀睿摇了摇头,没再重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现在,先来看看尸体吧。”  &&& &&& &&&  “男性死者,死亡时年龄……40±2岁。推测身高……164厘米……”  欧阳婷婷记录好叶怀睿给出的结论,评价道:  “看起来是个不怎么高大的中年男人呢。”  叶怀睿不说话,只沉默地盯着刚刚为推算身高而测量过长度的右侧股骨,眼神分外凝重。  “叶法医,怎么了?”  姑娘催问道:  “有什么不对吗?”  叶怀睿:“……没有。”  他摇了摇头,“先干正事。”  欧阳婷婷:“??”  叶怀睿不等助手再问,已经拿起一根探针,示意欧阳婷婷和章明明看尸体的颅骨。  “你们看,这里。”  他用探针在颅骨的右侧颞骨上点了点,“这儿,骨折了。”  确实,就如同叶法医所说的那样,在颅骨的右侧颞骨处,有一个卵圆形的创面,或者说,是不太标准的水滴状,长径约2.5厘米,长径与颅骨的矢状面近乎平行,痕迹不深,骨折处没有明显的愈合痕迹。  “这是颅骨外层的压迫性骨折,裂痕呈向外放射状,边缘有碎骨片向内侧弯折,应该是某样坚硬的重物压迫头骨留下的伤痕。”  叶怀睿说道:  “这通常说明,打击发生时,骨头是新鲜且有弹性的。”  他看向章明明和欧阳婷婷,“你们觉得,这伤是怎么来的?”  “这……”  章明明盯着那处骨折伤,凝眉沉思,“既然是重物压迫的痕迹……”  他下意识做了个挥手的动作。  “啊!”  他恍然大悟,“是不是有人手持硬物,敲在了死者的脑袋上?”  章明明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想找一件趁手的家伙比划一下,一时间又没有大小和形状合适的,只能做出虚握板砖的姿势,朝身前某个看不到的对象用力一挥。  “比如这样……”  他转头看到欧阳婷婷,双眼一亮:  “婷婷,你多高?一米六左右,对吧?”  欧阳婷婷似乎猜到章明明想说什么了,于是点了点头,“没错,一百六十三公分。”  “很好,跟死者差不多!”  章明明高兴了。  他招手让姑娘站到身前,背对自己,然后右手虚虚握拳,作势朝欧阳婷婷的头部挥了挥。  “果然,位置刚刚好!”  二明同志的手轻轻落在了姑娘的额角,位置竟与颅骨上的骨折伤所差无几。  “凶手应该是像我现在这样,手持某种硬物,从后方靠近受害人,再来个突然袭击——砰!”  他又比划了一次虚空敲打的姿势,不过这回手根本没碰到欧阳婷婷。  叶怀睿笑了笑:  “虽然你刚才的模拟动作主观因素太多了,不过很有趣。”  章明明不满地瞪他:  “这不是很合理吗,怎么就主观因素太多了?”  “行,就先按你的推测来好了。”  叶怀睿没跟好友抬杠,而是当真按照章明明的设想开始分析。  “假设发生敲击时,受害者意识清醒,且两人都是站立姿势的话……”  他指了指颅骨右侧颞部的伤口,说道:  “那么袭击者确实应该站立在这名死者身后,而且还是个右利手。”  章明明用力点头:“如果面对面,看到有东西当头敲来,一般都会有个闪躲的动作,对吧?”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一下就正中整个颅骨最薄弱的部位之一,这命中率,可不像是蒙的。”  欧阳婷婷也加入了讨论:  “这么说,袭击者首先要悄无声息地接近死者咯?”  “又或许……”  叶怀睿眼神一闪,“袭击者是死者认识的人,所以死者对他毫无防备,轻易就让对方靠近了自己的后背。”  “对!”  章明明也觉得有理:“这个可能性确实很大!”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叶怀睿指了指白骨尸那根被子弹击得几近断裂的右侧第六肋,“既然凶手有枪,他又为什么要用硬物打他的脑袋呢?”  “……对啊!”  章明明也品出了问题的所在,“一枪把人崩了不是更快吗?”  叶怀睿继续说道:  “而且,从子弹的位置来看,一枪下去已经是致命伤了——最起码也让受害人失去了活动能力,只能伤重等死。”  章明明点点头:“确实,似乎没有再用硬物打他脑袋的必要了。”  叶怀睿微笑看向欧阳婷婷,“你觉得呢?”  “我想……有两个可能。”  姑娘认真思考了一回儿,“其一,是凶手先用硬物敲了死者的脑袋,发现人没死,才补了一枪。”  她顿了顿:  “其二,是有什么原因,凶手一开始不能开枪。”  “不能开枪?”  章明明挑了挑眉:“比如呢?”  叶怀睿沉声道:“比如,枪声。”  章明明:“!!”  确实,开枪很难掩饰枪响,而枪击声又极其容易引起旁人注意,这也是很多凶徒会顾虑的一点。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想?”  二明同志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凶手一开始害怕枪声会惊动其他人,不敢开枪,于是用硬物砸了对方的脑袋,结果人没死,只能补上一枪!”  他看向叶怀睿,目光炯炯,似是想要寻求认同:“阿睿,我说得对吧?”  叶怀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抿紧嘴唇,眼神颇为凝重。  “或许……”  半晌后,叶怀睿低声说道:  “凶手一开始不能开枪,所以才用硬物敲了受害人……然后把他带到埋尸处,才动手开的那一枪呢?”  章明明点点头,觉得好友这个猜测似乎很有道理:  “这么看来,凶手还挺谨慎的。”  因为担心枪声引起旁人注意,所以凶手选择用硬物击打死者,将人打晕或者干脆打死了。  然后他将受害者带到埋尸地——也就是发现尸体的芙兰村后的荒地,发现人还活着,或者单纯只是为了保险,又补了一枪,才用篷布将尸体裹了,埋进了地里。  “另外,关于这具白骨尸的身份……”  这时,叶怀睿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十分惊人的话:  “我似乎有头绪了。”  章明明:“什么!?”  连一贯淡定的欧阳婷婷也睁大了双眼:“你知道他是谁?”  “不,还不能确定。”  叶怀睿目光沉凝:  “但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么……”  ——那么,事情就很有意思了。 第33章 “我们给他个代号好了,就叫’x‘吧?”  殷嘉茗:【行,就叫x。】  “先前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这个x显然相当谨慎,所以他很可能会考虑到有活口的情况。”  叶怀睿顺着殷少爷的思路分析道:  “这时候,唯一暴露了的司徒英雄,就不得不死了。”  仁义堂的大包哥和小弟们都认识司徒英雄,根本无从抵赖,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人侥幸未死,必定会向警方进行检举。  而司徒英雄不过是个被赌债逼得铤而走险的出租车司机,未曾直接参与抢劫,手里也没沾人命,即便被抓,判得也肯定比另外三人轻。  加上司徒英雄本身又是个滥赌成性、贪生怕死、性格懦弱的人,精神防线很容易崩溃。叶怀睿估摸着,他反侦察的能力也强不到哪里去,一旦没能逃出金城,在全城通缉的情况下,被警方逮住怕只是或迟或早的问题罢了。  若是司徒英雄落网,警方肯定会从他口中逼问出许多关于劫案的细节。  而到时候司徒英雄看到殷嘉茗本人的照片,定然会发现他以为的“老大”其实是个冒牌货。  这样一来,x苦心经营的栽赃嫁祸,便会顷刻间前功尽弃了。  所以司徒英雄必然要死,并且死得越快越好。  当初看卷宗时,叶怀睿看到司徒英雄迟迟未曾落网,就觉得对方要么就是跑了,要么就是死了。  现在若是他能够确认白骨尸就是司徒英雄的话,便能证实自己的猜测——司徒英雄不仅死了,而且很可能是被x灭口的。  “另外,我还有个想法……”  叶怀睿说道:  “x要杀司徒英雄,可能还有一个理由。”  【哦?】  叶怀睿顿时来了精神:  【你快说说看!】  “我打个比方啊……”  叶怀睿说道,“比如我冒用马……”  他本来想说马○腾,随即想到82年时,马○腾都还没出人头地到人尽皆知呢,于是速度百度了一下,换了个70年代的金城实业家。  “比如我冒用陈xx的身份去招摇撞骗,骗了一大笔钱,案发后警方找到陈xx,并确认了他跟诈骗案毫无关系……但警方能做到的,只是确认陈xx是无辜的而已。”  叶怀睿顿了顿:  “他们仍然不知道我是谁,也无法从陈xx那儿得到任何线索。”  他缓缓说出了自己真正想说的重点:  “因为我不认识陈xx,而陈xx也不认识我,我们的交际圈毫无交集,警察就无法将陈xx当做突破口……”  【我懂了!】  殷嘉茗已然理解了叶怀睿的意思:  【如果他只是冒用我的身份,即便司徒英雄被抓了,最多也只能证实x不是我罢了,x本人的身份却不会因此暴露!】  “是的。”  叶怀睿说道:  “x对’冒充成你‘这件事实在太过执着了。”  接下来,二人合计了一下x在逃亡计划失败了之后干过的事。  他很可能杀了跟犯罪计划有关的安保经理戴俊峰,然后给殷嘉茗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出逃,最后,还杀死了司机司徒英雄。  若非x对让殷嘉茗背锅这件事有着什么超乎寻常的执念的话,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他绝不能让警察知道殷嘉茗不是凶手——因为那样,警察很可能顺藤摸瓜,将怀疑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或者二者兼有之呢?”  叶怀睿笑道,语带调侃:  “比方说x是你的仇人,所以既执着地想要嫁祸给你,又生怕警察通过你查到他。”  【我x,听着还挺合理嘛!】  殷嘉茗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又或者我背锅了他就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他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毕竟我再怎么着也是一间酒店的经理,手下管着几百号员工,就算没入家谱,好歹也是某大老板的儿子,多少可以分到点东西……这么看来,想我死的人搞不好还挺多的呢!】  “你还自豪了你!”  若是人在眼前,叶怀睿觉得自己说不准会像对待损友二明那样,抬肘就在他腰眼上来一下。  “那么你仔细想想,在你的人脉圈里,有谁外形像你,又恨你,还生怕你背不牢这口黑锅,让警方转而注意到他的?”  殷嘉茗竟然煞有介事地琢磨了起来。  【首先排除翠花和阿虎。】  半晌后,殷少爷说道:  【翠花你见过了,也就一米七的个头,跟我差得远了,就算在鞋底垫胶板也装不出我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来。】  他顿了顿:  【阿虎身高也不够,而且长得太扎眼了,脸上那么大一块红色胎记,比我还出名,除非他永远纸袋套头,不然一露脸就穿帮……】  接着殷嘉茗又快速排除了几个亲信小弟,最后得出了“其实我人缘还可以嘛”这么一个神奇的结论。  “……行吧,你慢慢想。”  叶怀睿眼看着窗外大雨渐歇,知道今天的对话差不多要结束了。  “总之,我会想办法,尽快证实那具白骨尸到底是不是司徒英雄的。”  他在心里悄悄补充了一句:不保证一定能成功就是了。  “至于你,还是那句话。”  叶怀睿就生怕殷少爷耐不住寂寞,搞出什么会把自己玩死的骚操作来,于是不厌其烦地叮嘱道:  “千万、千万、千万当心,注意隐蔽,绝对不能擅自外出,知道了吗?”  2021年8月5日,星期四,早上九点四十五分。  金城城南的某社会房屋区。  “406室。”  黄警官和他的搭档站在406室的房门前,仔细确认了一下门牌号码,“是这间没错了。”  二人的身后跟着叶怀睿和欧阳婷婷。  黄警官按了门铃,很快就有一个年约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来开了门。  “罗太太,我们的同事先前给你打过电话了。”  众人亮出证件,向中年女人说道:  “我们是来向令堂询问有关司徒英雄的情况的。”  被称为“罗太太”的中年女人脸上露出了混杂了愁苦、为难和嫌弃情绪的复杂表情,低声嘟囔了一句,才开门把四人放进了自己屋里。  社会房屋的内部空间本就不大,客厅一下坐了四个客人,就更显逼仄了。  “我去叫我妈出来。”  罗太太转身进了屋,片刻之后,搀着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慢吞吞地回到了客厅。  “这就是我妈,司徒丹妮。”  罗太太扶着老人坐到沙发上,自己拉过一把折叠椅,坐到老人旁边,硬邦邦地说道:  “各位阿sir,有什么事就问吧。”  这位名叫司徒丹妮的老人,今年76岁,是司徒英雄的妹妹。  当年金城大劫案发生时,这位老人已然结婚生子,儿子女儿都十多岁了。  案子闹得极大,到处都是殷嘉茗和司徒英雄的通缉令,人人都在聊大兴银行福寿支行和那丢失了的“北冰洋之泪”,司徒丹妮一家自然也得知了大舅子竟然闯下如此弥天大祸的消息。  好在当年信息不发达,也不兴人肉这回事,而且因为司徒英雄沉迷赌博,欠债累累,妹妹不堪其扰,两家已经断交很长时间了,所以知道他们是亲戚的人不算很多,也不至于被左邻右舍戳脊梁骨,或是觊觎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失窃珠宝”。  但饶是如此,司徒丹妮家的门槛依然快要被金城警方生生踏平。  罗太太到现在仍然记得,劫案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警察几乎日日上门,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重复同样几句话——司徒英雄有没有跟你们联系?你们知不知道司徒英雄在哪里?他有没有给过你们什么东西?有任何线索必须马上通知我们。  他们一家不胜其扰,老爸的升迁外调告吹,哥哥的升学考试失利,家里日日愁云惨淡,父母每天都因为这件事吵架,最后更是以夫妻离婚、兄妹分别告终。  可以说,是那场大劫案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但不管是抢劫杀人还是珠宝失窃,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分明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事实上,罗太太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舅父“司徒英雄”这个名字的。  没想到都快四十年了,警察还会像当年那样忽然上门,因那个灾星来找他们家麻烦。  “先声明啊,阿sir!”  罗太太愤愤然补充道:  “我们一家子可都是守法公民来着!要是你们想问82年那件事,咱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别急,罗太太。”  黄警官好脾气地笑了笑,又看向表情颇为忐忑的老人,“我们确实是因为司徒英雄的事来找你们的。不过不是要问三十九年前的旧案,而是……”  他略一停顿,才缓缓地说道:  “我们不久前刚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怀疑,有可能就是司徒英雄。”  “什么!!?”  司徒丹妮和罗太太两人一同惊叫了起来,“你们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死了!?”  黄警官和他的搭档当警察的年头都不短了,早练出了一双通过表情洞察人心的火眼金睛,二人是真吃惊还是假诧异,警官们一眼就能看穿。  现在从两人的神情来看,司徒丹妮和罗太太是当真对司徒英雄的死一无所知的。  “这……这……” 第35章 但他的动作太大,以至于不小心把手里的几页纸给甩了出去,“刷拉拉”掉了满地。  “啊, 对不起!对不起!”  推车的男人连连道歉, 弯腰一张张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文件, 塞还给了黄警官:“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事。”  黄警官认出了眼前这个身穿制服的青年人, 正是所内的“仵工”, 在这里已经干了得有好几年了。  所谓的“仵工”,是从事死人尸体的抬运或埋葬的工人。  凡是有需要送到所内的遗体, 都是由这人负责抬进抬出的,也经常跟车一起前往案发现场, 所以黄警官见过好几次, 多少认人认了个眼熟, 知道他姓汪。  这人年纪不大, 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身材高壮, 话少勤勉, 干活一把子力气, 敛尸抬尸从不嫌脏嫌累,黄警官对他印象不错。  汪仵工平常没搬尸工作的时候,就会帮忙干些跑腿的活儿,在所里各个科室来回配送些样品或是耗材,现在看他推着个小车在走廊里走得飞快,怕也是有跑腿任务在身的。  “没事、没事!”  黄警官收起文件,“小汪你也没事吧?”  汪仵工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那您忙,便推着小车,直奔货梯去了。  “唉,打工仔,生活不易啊!”  黄警官看着汪仵工的背影,摇头感叹了一句,便转向了叶怀睿的办公室。  彼时叶怀睿正在办公室打电话。  昨天的雷雨下得早,才午后就暴雨倾盆。  叶怀睿那时候才刚刚从司徒丹妮家出来,不可能丢下手头的工作赶回家去,自然也无法和被困在密室里的某人进行交流了。  不过反正现在他想要的结果还没出来,叶怀睿只能按捺住心中那不理性的担忧和牵挂,先将自己这边能做的事做完再说。  “……好的。”  听到开门声,叶怀睿抬头,见是黄警官,便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等一分钟,“嗯,那我等下过来……再见。”  说完,他挂断电话,对黄警官笑了笑,让他坐下说话:  “怎么样,你那边有新进展吗?”  “嗨,还真有!”  黄警官一点也不见外,随手拽过张椅子坐下,晃了晃手里那几页a4纸:“司徒英雄的女儿,我们找到了。”  叶怀睿一挑眉,“真在金城?”  说罢,接过那几页纸,低头看了起来。  刚才文件掉到地上,黄警官只是匆忙收起,没重新整理过。所以叶怀睿拿到手上时,页码是乱的,有两页干脆还上下颠倒。  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叶怀睿的阅读速度。  他很快将几页纸看完,便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司徒英雄有一个女儿,名字叫司徒燕,82年劫案发生时,她只有十一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  后来她跟母亲遗民到枫叶国,母亲改嫁,继父是当地的一名华裔,她也就跟了继父的姓,改名叫了“王燕”。  王燕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她在枫叶国生活了三十二年,直到七年前才回国,现在在金城讨生活,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超市当收银员。  “她07年在枫叶国发生了车祸,左臂自肘关节以下截肢,14年回国后申请本地的残疾等级评定并申领综援……”  叶怀睿翻到王燕的综合社会保障援助申请单,低声说道:  “唔……这么看来,王燕的经济情况不太好啊。”  “没错。”  黄警官点了点头:  “她在枫叶国有过两次婚姻,但都以离婚告终,目前无儿无女,独居在美华街的一间出租屋里。”  他在文件中扒拉了一下,翻出一页纸来:  “看这儿,她的上班时间表——全是通宵夜班!五十岁人了还天天熬通宵,为的无非就是那点儿夜班补贴嘛!”  叶怀睿感叹道:  “看样子,她这些年也过得挺不顺的。”  “可不是嘛!”  黄警官笑道:  “我现在有点相信她老爸没将赃物交给她们两母女了。要不然,有那几十万美元打底,总不至于在枫叶国混了三十多年还一贫如洗,最后不得不回来靠综援生活了。”  “哦,对了!”  听黄警官提起司徒英雄的老婆,叶怀睿想起来应该问一句:  “王燕她妈妈怎么样了?”  “还在向枫叶国那边求证。”  黄警官回答:“不过根据王燕本人所言,她妈早十年前就病死了。”  叶怀睿一挑眉:“哦?这么说,你们已经跟王燕接触过了?”  “唉,别提了。”  听叶怀睿说起这茬儿,黄警官立刻露出了仿佛出门踩到了狗屎的表情。  “我搭档给王燕打过电话了。对方一听他说’您是不是司徒英雄的女儿‘,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不由分说把我搭档骂了个狗血淋头!”  黄警官摇了摇头,“一言蔽之,态度极端不配合。”  叶怀睿对王燕的反应一点都不觉奇怪。  毕竟近亲中出了个抢劫杀人犯,对全家的伤害都是非常巨大的。  哪怕家属完全没有涉案,也会因此遭到警方的严密盘查、知情者的厌恶鄙夷、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还有数不清的后续麻烦。  相当一部分人的人生还会因此扭转,完全走向另一个方向。  这种情况下,不少家属都难以避免的感到绝望和疲惫,继而产生强烈厌憎与怨怼情绪,甚至是把这事当成一个难以愈合的伤疤,谁提就跟谁急眼。  像司徒老奶奶和罗太太那样性格温和、肯听人讲话的家属倒还好,碰到个脾气爆些的,不由分说就直接开骂了。  叶怀睿拍拍了黄警官的肩膀,以示安慰:“唉,辛苦了哥们儿。”  “哦对了。”  黄警官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我们打算去找找这个王燕,当面跟她谈谈。”  他问叶怀睿:  “你不是需要亲属的dna证明白骨尸的身份吗?一起吧。”  没想到叶怀睿却摇了头:  “不了,我还是不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我跟金城大学那边约好了,现在就过去。”  黄警官十分诧异:  “怎么,你们已经出’结果‘了?”  “差不多吧。”  叶怀睿笑道:  “我过去盯着,应该今天就有结论了。”  “你要用那个老太太的dna做检查吗?”  黄警官毕竟是个办了多年大案的司警,多少还是有点法证常识的:  “司徒丹妮是司徒英雄他妹妹,而王燕则是他女儿,在重合率方面,儿女肯定比兄弟姐妹要靠谱吧?”  根据最浅显的遗传概率,忽略掉突变之类的因素,子女一定有一半基因是从父亲或者母亲身上来的,但兄弟姐妹之间的概率则没有个准数,相似度可能多于一半也可能少于一半,最极端的理论情况下,甚至可能是0%。  所以黄警官对叶怀睿在知道了还有王燕这么个女儿的前提下,依然坚持用司徒丹妮的dna而感到十分诧异。  “不,你不懂,这一时半会儿的解释不清。”  叶怀睿挥了挥手:  “正是因为王燕是司徒英雄的女儿,不,更准确的说,是因为司徒英雄是王燕她爹,所以才不能用。”  黄警官:“???”  这忒么就很颠覆他所知的基因检测常识了。  “你倒是解释解释啊!”  他一把抓住准备出门的叶怀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叶怀睿着急着要去金城大学,没空跟黄警官科普。  “总之你先去找王燕问话吧。”  他灵巧地挣开了黄警官的铁爪,“等我搞定了,回来再跟你细说!”  与此同时,同样是8月6日,不过却是在三十九年前的1982年。  别墅的地下室里,殷嘉茗站在椅子上,隔着气窗的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他们这个时空刚刚下了一场大雨,雨水把玻璃黏着的灰尘冲刷得干干净净,殷嘉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头天光大亮,透过长长短短的草叶缝隙,还能瞥见远处那些用长竹搭成的高高的脚手架。  “唉,又是新的一天。”  殷嘉茗叹了一口气,关好气窗,爬下椅子,随手撕下一页挂历。  “第十六天了。”  是的,自劫案发生以后,他已经在这间密室里呆了整整半个月有余。  他简直都要佩服自己的忍耐力了。  ——要不是还有他家阿睿这么个指望,殷嘉茗很怀疑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要被关出精神病来。 第37章 两人便离开了小餐馆, 沿着小巷往前走。  “对了阿虎啊。”  一面走,黄毛一面说:“你瞧瞧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工作丢了,上街只穿件破背心,连二十五块的肠粉和鱼皮都吃不起了,你说你,图什么呢?”  他凑近阿虎, 笑嘻嘻地说道:  “你看你, 身强力壮一把子力气, 能打能拼的!反正你老大也倒台了,干脆不如就跟了我老大,这样以后也是我毛哥的把兄弟了!”  阿虎连一秒都未曾犹豫,毫不迟疑地拒绝:“不去。”  “喂,你再考虑一下嘛!”  黄毛仍不放弃,“跟我们老大很赚的!保管你吃香喝辣,有妹子泡,有银钱使,难道不比你现在住员工宿舍的好?”  说到这里,黄毛忽然挤了挤眼,很贱地戳了阿虎痛处:  “我都忘了,茗哥倒台了,你又被新boss炒了鱿鱼,现在连集体宿舍都回不去咯!”  这话说得扎心,阿虎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把脸颊上那大块的血管瘤染得愈发鲜红。  “滚!”  他口舌笨拙,也不屑与黄毛废话,直接抬手一肘撞到黄毛的腰眼上,将他撞得嗷唠一嗓子大叫出声,捂住肚子直不起腰。  然后阿虎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去。  “你个@¥%&!”  见招揽不成还挨了一下狠的,黄毛气得肺管子疼,在阿虎身后破口大骂:  “你刚刚吃了我的猪肠粉捞鱼皮呢!有本事,欠我的现在还啊!”  阿虎停下了脚步。  黄毛的无心之语,让他想起了初识殷嘉茗时的情景。  阿虎记得,那时候他和姐姐刚刚离开教会的育幼院,乐乐十九岁,而他才十七岁。  两人身无长物,只靠着姐姐这些年用各种方法攒下的一点零碎积蓄,在平民窟寻了个落脚的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那与其说是“屋子”,倒不如说是“窝棚”。  不到三百平方英尺的逼仄小房间里硬生生挤了十几个人,尼龙绳拴块破布挂起来,便隔开了所谓的公共区域和卧室,男女混住在一起,每日都是外头在打麻将,里头在行不堪入目之事。  饶是如此恶劣的居住环境,依然需要缴纳房租。  在那里,男人用香烟、“糖果”和票子交租,女人若是没钱,便只能用身体抵账。  一开始姐弟俩刚到的时候,不少人看乐乐长得年轻漂亮,便动了龌龊念头。  好在从小坎坷的生活环境让乐乐和阿虎都不是好欺负的,即便他们一个只是姑娘,另一个还只能算是少年。  当阿虎第一次为了保护姐姐跟三个大男人打架,被一酒瓶敲破额头的时候,他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对疼痛格外的迟钝。  不知是他小时候被禽兽爹家暴得多了,打出了抗性,还是他脑子受过伤,管理痛觉的区域不好使了。  哪怕被啤酒瓶渣子敲了个头破血流,阿虎依然像一头困兽般扑过去,用他可以抓到的任何东西往那三人身上抡,一下、两下、三下……  后来乐乐一面哭,一面把浑身是血的弟弟扶去了医院,从此之后,群租窝棚里便再没有人敢欺负这对小姐弟了。  两人在贫民窟呆了半年。  那段时间,乐乐靠一双巧手找了份荷官的工作,阿虎则靠拉黄包车为生。  但在七十年代末的金城,哪怕你只想卖力干活赚点辛苦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阿虎脑子不灵光,搞不懂行业内的弯弯绕绕。认庙门、拜码头,打点疏通保护费,他一样也不晓得。  终于,有一次,阿虎深夜收工后独自回家,被几个人堵在了路上,拳打脚踢一顿收拾,硬是要抢走他口袋里的票子。  哪怕时隔三年,阿虎依然记得,自己那时身上有五十二块四毛五分,差不多相当于他和乐乐两人一星期的饭钱了。  所以即便他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开裂、额头渗血,依然死死拽住那五十二块四毛五分钱,任凭那五人拳打脚踢,依然不肯松手。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生生打死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嘿,我最看不惯人多欺负人少的了!”  紧接着,便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毫无预兆的跳进战圈,一脚就踹飞了其中一人。  阿虎抬起头,一只眼睛被血糊住,便用另一只眼去看那突然出现的男人。  当时他倒在地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黑色t恤的下摆和款式骚包的破洞牛仔裤,腰上挂着什么东西,在路灯下金光闪烁。  ——这便是他和殷嘉茗的初见。  彼时殷嘉茗也才刚刚年满二十,但身手已相当了得。  他单枪匹马护在阿虎身前,以一敌五,竟也不落下风。  不过殷嘉茗可比阿虎机灵得多了,根本不会一味硬抗。  他看阿虎似乎缓过了一口气来,便一手将人揪起来,抽冷子撞开一个人,突破了包围圈。  “傻崽,快跑啊!”  殷嘉茗在阿虎背后使劲搡了一把,自己则猛然抄起路边一只半人高的大塑料桶,兜头盖脸朝着追在前面的两人泼了过去。  塑料桶里装的是恶臭难闻的泔水,追兵冷不丁被浇了一身,生理和心理遭受了双重打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直接栽进那大滩的秽物中了。  殷嘉茗逮着了机会,拉住阿虎一路疯跑,专往胡同巷子里钻,翻墙跳房,竟然当真甩掉了那五人。  “好了,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  殷嘉茗在一个路口停下,同时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前面的阿虎,“别跑了,他们追不上啦。”  阿虎被殷嘉茗拽得一踉跄,下盘一时站不稳,一屁股墩在了路沿上。  直到这时,他才觉出了几欲虚脱的疲惫来。  “喂,你没事吧?”  殷嘉茗见阿虎一副坐倒在地就爬不起来了的样子,生怕他伤势过重,连忙蹲下来,伸手去撩他被结成绺的额发,想检查他额头的伤口。  “别碰我!”  阿虎一把挡开了殷嘉茗的手。  不过殷嘉茗已经看到了他右边脸颊上那一大块狰狞的血管瘤了。  那天生的胎记实在十分丑陋,像一只巨大的毒蜘蛛,几乎盖住了少年人的半边脸颊,与满脸的鲜血和淤青糅杂在一处,宛若夜叉恶鬼。  殷嘉茗愣了一下,又在阿虎屈辱而仇恨的目光中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阿虎湿漉漉脏兮兮的乱发,接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甩到少年人脸上,“把脸上的血擦一擦,我带你去吃宵夜。”  “两碗大蓉,一碟牛河,再来两杯冻柠茶,谢谢老板!”  殷嘉茗熟练地点了单,又抬头看向杵在桌旁的阿虎,“怎么了?坐下吃面啊!”  “不吃。”  阿虎硬邦邦地回答:  “我没钱。”  他说的是实话。  金城的物价并不便宜,尤其是餐饮方面。  阿虎跟乐乐为了省钱,一直都只在菜场里买些廉价的肉碎和压坏的蔬菜回家自己做饭。二两竹升面配八颗鲜肉云吞的“大蓉”,他从来都舍不得吃。  “来吧,坐下吧。”  殷嘉茗笑了笑:“当我请客好了。”  “不行!”  阿虎仍旧站着不动:“家姐说做人要有戒心,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老板已经端着两碗面条和一碟炒牛河过来了。  他也不管二人这一坐一站的诡异气氛,“咣唧”一下把东西搁桌上,转身就走了。  桌子的正上方吊着一只灯泡。  昏黄的暖光照在刚刚出锅的食物上,面条色泽金黄,云吞馅料饱满,浸泡在半透明的清汤上,鲜香扑鼻。而那碟黄黄澄澄、油汪汪的炒河粉中缀了几块深褐色的牛肉,那滋味,即使只在脑海中想象一下,便已令人垂涎。  “咕咚。”  阿虎本能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真的太饿了。  他用一双脚在烈日下跑遍金城的大街小巷,一整天下来,只有一罐水和两块饼子充饥。好不容易干到夜深收工,又被几个人堵住一通毒打,身体已熬到了极限。  他真的很想、很想坐下来,无所顾忌地大吃一顿,尝尝大蓉和牛河的味道。  “这样吧,这顿当你先欠着。”  看出了阿虎内心的挣扎,殷嘉茗笑了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又在菜单上撕下一角纸片,在上面刷刷写下一行数字。  “我call机号码。”  殷嘉茗将纸片交给阿虎:  “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把饭钱还给我吧。”第31章 7.旧事-04  这一角写了传呼机号码的纸片, 成为了阿虎的人生转折点。  “我没钱。”  阿虎终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尽管他很饿,但阿虎没有直接开吃, 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把纸片收进怀里, 跟跟辛苦赚得的车费放在一起。  随后阿虎才像心头大石终于落地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抄起筷子, 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填食物。  殷嘉茗看着阿虎饿死鬼投胎的吃相, 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怜悯。  他也是在鱼龙混杂的贫民区长大的孩子,穷过,苦过, 深知贫民度日艰难。 第39章 鲜血从阿虎的颈项间喷出,却没有想象中的汹涌——他本就没多少血可流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阿虎没有如传说中的那般,看到所谓的“走马灯”。  他只在此时记起了一件事:  三年前,殷嘉茗给他吃的那碗大蓉,本来说好了要从第一个月的工资里扣的。  可等到他发工资时,殷嘉茗好像早就忘了这件事,压根儿没管他要钱。偏偏阿虎又是嘴笨口拙的,一直找不到提这笔欠款的时机,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揭过去了。  ——糟糕,我还欠着茗哥十五块呢……  …… ……  ……  “啧,真忒么晦气!”  男人抬腿在阿虎的尸体上狠狠踹了一脚,低声咒骂道:  “跟他老大一样,难搞得要命!”  原本他认为,阿虎在中了第一刀之后就该失去活动能力,他再在要害处补上两刀,就能轻松要了对方小命。  没想到阿虎非但不肯死,竟还在重伤之下抵死反抗了。  在搏斗中,男人的手臂、脸颊和脖子都落下了淤青或是伤痕,右手虎口更是被自己的蝴蝶刀划伤了老长一道血口,自然更令他气得肺管子生疼。  要不是生怕逗留太久会被人撞到,他铁定要在阿虎的尸身上再戳十个八个窟窿。  确定阿虎确实死透了之后,男人快速离开了案发现场,在隔壁一条暗巷里找到事先藏好的背包,脱掉身上的血衣,换上干净衣服,又用毛巾擦干净头脸。  把自己收拾停当以后,他背起装了凶器和血衣的背包,翻过暗巷尽头的矮墙,径直扬长而去。第32章 8.遗传-01  2021年8月6日, 星期五,早上九点四十五分。  叶怀睿将车子开进了金城大学,又一路开到了健康科学学院楼下, 停好车后, 坐电梯径直上了十六楼。  “叩叩。”  他抬手敲了敲遗传信息工程办公室的门。  很快,一个胖胖的女老师给他开了门。  叶怀睿朝她礼貌一笑,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不好意思, 我找谭西。”  “哦, 我记得你是警局司法鉴定那儿的对吧!是个法医?”  女老师显然对叶怀睿这张漂亮脸蛋印象深刻,立刻就认出了他的身份,“阿菌他人在4号室。”  说着她朝走廊的方向一指:  “直走到尽头,拐角右手边那间就是, 你自己过去找他吧。”  叶怀睿向对方道了谢,便按照她的指点, 往4号实验室去了。  女老师口中的“阿菌”, 大名叫谭西, 正是叶怀睿特地跑一趟金城大学的原因。  谭西是叶怀睿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时通过同乡会认识的学长, 学的不是法医学, 而是遗传学。  谭西今年三十四岁了,但因为个子很矮, 又长了一张娃娃脸,双眼近视八百度,常年戴一副厚底眼镜,看上去远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小得多,若是不了解他的人, 甚至会以为他才大学刚毕业没多久。  谭西头脑很好, 读博期间, 专业课成绩亮出来,一排都是a字母打头。  不过他是个典型的理科otaku,比叶怀睿更宅更懒于交际,只沉迷饲养各种黏菌,所以被同学们送了个“阿菌”的绰号。  可能是天才的想法与常人本来就不太一样,被人叫了绰号,谭西不仅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很开心地认了下来。  于是“阿菌”这个绰号也就变成了昵称,一直沿用至今,从宾大到金大,从同学叫到同事。  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时,叶怀睿就是谭西少有的几个关系好的同乡之一。  有一段时间,两人甚至合租过一间公寓,叶怀睿也因此有幸替他打理过34c恒温箱里的多头绒泡菌。  后来两人学成归国,工作地点凑巧都选在了金城。  只不过,叶怀睿进了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而谭西则在金城大学的遗传工程实验室当了名研究员。  这次,叶法医来找谭西,是专程为他们在芙兰村找到的那具白骨尸寻求专家协助的。  叶怀睿来到4号实验室,隔着玻璃窗往里一瞧,一眼就看到有个人背对着窗户,整个人蜷缩着蹲在电脑椅上,脊背佝偻,双手在键盘上飞速移动,若是嘴里再叼块巧克力,简直可以无缝cos《死亡○记》里的l了。  “咚咚。”  叶怀睿大力敲了两下门。  电脑椅上猴着的那位向后转了半圈,露出一张戴着厚瓶底眼镜的娃娃脸,正是谭西本人。  谭西的嘴唇动了动,又做了个拧门把手的姿势。  叶怀睿从对方的唇形和动作判断,他的意思应该是门没锁,直接进来。  叶法医当然不客气地照做了。  “怎么样,我请你帮忙做的线粒体snp分型做得如何了?”  叶怀睿做事习惯开门见山,进来就直奔主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谭西的电脑屏幕瞥了一眼,果然密密麻麻都是黏菌的培养记录。  “哦,做好了。”  谭西把滑落的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仍然保持着整个人蹲在电脑椅上的姿势又转了回去,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报告,“啪”一下搁到了桌面上。  “直接从结论说吧。”  谭西拍了拍桌子,对叶怀睿说道:  “被检骨头和疑似姐妹的60个snp位点的基因分型一致,符合母系遗传规律,不排除两者具有亲缘关系。”  是的,叶怀睿拜托谭西帮忙做的,并不是现在常规的dna检查,也就是常染色体str分型,而是线粒体snp分型检查。  一般情况下,进行亲缘关系鉴定的时候,首选当然应该是用常染色体上的核dna进行str分型,因为该检验可以提供最大限度的遗传信息,对判断案情也最有帮助。  然而,叶怀睿他们挖出来的,是一具在泥土里埋了超过三十年,血肉都烂光了的白骨尸。  不仅尸体上没有可以提供dna检查的软组织,连骨头也已不再新鲜了。  当检材已经发生了严重降解的时候,依托核dna的常染色体str和snp分析基本上很难做出有用的结果来。  这时候,就轮到线粒体dna出场了。  线粒体dna是人体细胞内唯一的核外基因组,约含有16569个碱基对,为一条双链闭合的环状dna分子。  而这条dna分子跟细胞核内的dna相比,有高突变率、高拷贝数和几乎不发生重组等特点。  在微量、降解或是腐败严重的检材中,便显得特别好使了。  简而言之,就是它比细胞核内dna耐艹得多。  即便柔弱的细胞核内dna已经降解得一塌糊涂了,线粒体dna却还能苟住,哪怕只有很小的一点点,也能通过pcr增扩原地复活,把自己的数量增大到可以检测的程度。  根据《自然》杂志的报道,德意志的科学家已经成功提取出四十万年前人类的线粒体dna,并通过线粒体dna的信息重建出了几乎完整的古人类线粒体基因组了。  连以万年、十万年为单位的古生物遗骸都能提取出线粒体dna了,那么才埋了区区三十余年的白骨尸,自然也不在话下。  然而,线粒体dna虽然优势明显,缺陷也同样明显。  最大的一个问题,是它只依赖于母系遗传。  除了成熟的红细胞外,人身体中的所有细胞内都有线粒体,但只有女性的线粒体基因能随其卵子遗传给后代。  男性的线粒体不具遗传性,它的基因链只能伴随自己的主人过完这一辈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常染色体上,父母给儿女各提供一半的遗传基因,但线粒体dna却只能通过母系一脉进行传递。  换而言之,一个男人的线粒体dna是他的亲妈给他的,跟他的老爸毫无关系,而他也不会把这条dna双链遗传给自己的儿子或是女儿。  如此一来,若是想用线粒体dna来证明某一名死者的身份,就得找到他母系家族的直系亲属了。  好在疑似白骨尸的司徒英雄本人,有个同一个妈生的妹妹,司徒丹妮。  这也是为什么叶怀睿对黄警官说,他只要司徒丹妮,而不需要王燕的原因了。  ——因为王燕身上的线粒体dna是她妈妈遗传给她的,跟司徒英雄没有半毛钱关系。  当然,在法医学开始开展线粒体dna检验的初期,由于它的母系遗传特性,以及检验手段还不成熟等多重因素影响,常有准确性被质疑的情况发生。  在米帝就曾经有过庭审时,被告律师质疑过,只有几个线粒体dna片段的鉴定报告,根本不值得信赖——“在这种低分辨率下,可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有着相同的线粒体dna分型!”  然后法庭果真采纳了被告律师的质疑,将这项证据排除了。  不过现在,时代不同了。  因为绝大多数人的线粒体dna都是不一样的。  在检验的位点足够多时,就只有同母系的亲属线粒体的dna可能相同——其中又以亲生母与子女之间,或是同母兄弟姐妹之间的线粒体dna完全相同的概率最高。  这次谭西受叶怀睿之托,在这个案例手中采用了最新推出的一款mtdna-snp 60荧光检测试剂盒。  这个盒子完美地符合了淘宝上那句最流行的宣传语——“我很贵,但很好用”。  该试剂盒是根据mtdna进化树,结合华国人群的遗传特点,精挑细选出60个多态性高、回复突变率低、分型能力强的snp位点进行检测的。  它需要的扩增片段很小,非常适合在地里埋了很多年的白骨尸这一类降解严重的检材。  果然,谭西同志不愧是生物遗传领域的专才,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叶法医的问题。  他的检验结果表明,被检骨头与疑似胞妹的司徒丹妮在60个snp位点的基因分型上基本一致,即是说,两人是同胞关系的可能性很大,也就相当于证明了白骨尸便是司徒英雄了。  “太好了。”  叶怀睿舒了一口气。  虽然他一直都认为他们从芙兰村后山挖出来的白骨尸就是失踪了整整三十九年的劫案司机司徒英雄,但再多的间接证据也比不上一份直观且独一无二的生物学证据。  现在他拿到了这份线粒体snp分型检验报告,也就相当于拿到了一份实证。  他终于可以在当年那桩旧案的拼图上,拼上失落的一角了。  叶怀睿捡起桌上的检验报告,伸手拍了拍猴在椅子里的谭西: 第41章 终于,叶父好不容易叨念够了。  叶怀睿跟他爸说了再见,挂断手机,便匆匆开启了博古柜的机括,跑下楼梯,进入了地下室。  本来平常这个点儿,金城离太阳下山还早,屋外的阳光应该可以透过气窗照进来,看清室内的东西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然而今天外头狂风暴雨,厚厚的云层将阳光密密实实地遮挡住,天色暗得仿佛晚间八点以后。  地下室一片黑暗。  叶怀睿走完楼梯,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墙上摸顶灯开关。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碰到开关按钮时,他冷不丁一抬头,顿时吓得倒退一步,差点儿在台阶上崴到了自己的脚!第34章 8.遗传-03  叶怀睿看到, 黑暗得连家具的轮廓都难以分清的地下室里,竟然,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这一瞬间, 他深深体会到了何为“白日见鬼”。  那“人”就那么坐在他那张旧椅子上,虽只有一个轮廓, 看不清细节,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形!——有头颈身躯,四肢修长, 姿态放松的靠在椅背上, 或者更准确的形容,那根本就是个标准的葛○瘫!  叶怀睿真的吓得够呛, 在强忍住惊叫出声的同时, 一把按下了地下室的电灯开关。  “啪!”  灯光亮了,坐在椅子上的那“人”也不知是被声音惊扰, 还是被光线吓到,立刻原地跳了起来。  然后叶怀睿就见到了无比惊悚的一幕。  ——那人竟然对着虚空做了个将什么物件“推开”的动作, 然后径直穿过了椅子,缓缓地, 一步一步的朝他靠近。  叶怀睿寒毛倒竖, 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转身就跑的冲动, 嘴唇嗫嚅, 颤声问道:  “你、你是谁?”  饶是叶法医已力持镇定,但说话的声音依然带着明显的颤音。  这种活见鬼的体验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任谁忽然在自己家地下室里见到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没有实体,能走能动, 还朝自己靠近——没吓到当场晕厥或是落荒而逃, 便已是心志坚定, 堪称人杰了!  那半透明的高大人影站定在了原处。  从对方的姿势判断,叶怀睿觉得他应该正在观察自己。  两人一个站在门边,单手扶墙,身体半侧,一只脚落在实地,另一只脚还踩在台阶上,似乎打算转身逃跑的模样;另一个则站在房间中央,虽看不清脸面,但全身紧绷,显然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  【……阿睿?】  忽然,那个透明的人影开口了,声音和语调都是叶怀睿这些天早就听习惯了的,【是你?】  叶怀睿:“……”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极度的紧张之后又突然放松下来,他的双脚莫名有些发软,要不是用手撑着墙,保不准都要滑坐到台阶上了。  “是我。”  叶怀睿再度开口,声音听着还有些抖,但比刚才镇定多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啊?】  殷嘉茗那边似乎比他还要惊讶,【我才想问你,怎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呢!】  是的,其实殷少爷刚才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就像叶怀睿看到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瘫在椅子上一样,从殷嘉茗的角度来看,其实也跟闹鬼没什么区别。  当时他心情非常糟糕,整个人都处在一个愤怒而茫然,不知如何发泄的状态,正靠在椅背上思考人生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从未听过的“咔哒”声。  殷嘉茗当然是立刻警惕地跳了起来,结果一回头,居然看到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站在一片白光中,斜斜倚靠在门边!  当时殷嘉茗的第一个想法也是“我x见鬼了!”,正条件反射要和鬼魂对峙呢,就听到那半透明的人影颤巍巍地说了一句,“你是谁?”  叶怀睿的声音殷嘉茗早就听得熟了,连睡着了也时常会梦见。  他顿时就不怕了。  非但不怕,殷嘉茗还忽然有了一种心头大石落地的感觉。  【你现在这半透明的样子真的很像鬼啊。】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以前明明都看不到的,刚才猛一回头差点没把我吓死。】  叶怀睿也听懂了。  敢情殷嘉茗跟他一样。  在他们彼此的眼中,对方都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半透明的虚影,只能看出个人形轮廓的那种,分不清五官,也没有更具体的细节。  这是因为他们俩本质上还是处在不同时空中的人。  非要形容的话,他们就像是透过某种高科技看到了对方在这个时空的立体投影。  但也只是投影而已。摸不着,触不到,分辨率也低得令人发指,根本看不清脸。  ——这,算不算面基呢?  叶怀睿脑中忽然很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想法,随即又被自己逗笑了。  又不是蒙面相亲节目,哪里有初次面基只能看个轮廓投影的?  “我这边在打台风。”  叶怀睿笑了笑,松开门框,一步一步走进地下室:  “这可能就是我……”  他本想说“我为什么能看到你”,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全面,遂改成了,“这可能就是我们为什么能看到对方的原因吧。”  殷嘉茗也笑了起来。  【这样的体验真是够新奇的。】  说着,他的视线在叶怀睿的虚影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评价道:  【比我矮,也比我瘦。】  叶怀睿:“……”  他本来还有些兴奋的心情忽然就被浇了一盆凉水。  “我有一米八二的,明明是你长得太高了!”  叶法医严肃地替自己正名,还伸手捏了捏右手的肱二头肌:  “而且也不瘦弱,这是正常体型!”  殷嘉茗又笑了。  这是他这几日以来最放松的时刻。  尤其是自从他得知了阿虎的死讯之后,心头就好似烧了一把火,熊熊几欲噬人。  殷嘉茗无人可以诉说,也无人可以依靠,一根心弦紧绷到了极致,几乎就要断裂。  好在,这时他的阿睿来了。  不止来了,还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嗯,好好好,你不矮也不瘦。】  殷嘉茗走到叶怀睿的人影面前,跟他对面而立,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半条胳膊。  他放柔了声音,轻声说道:  【总之,阿睿你的身材,跟我想象的一样,很……】  殷嘉茗在“好看”和“漂亮”两个词里犹豫了一秒,又改成了第三种说法,【很合适你。】  每次当殷嘉茗刻意压低嗓音的时候,都会比平常更磁性,尾音好像带着个小钩子似的,勾得叶怀睿耳廓发热,心头微痒。  虽然明知道对方看他的样子只是一团模糊的虚影,叶法医还是下意识地别过脸,错开了视线。  “也不知这种状态是不是台风的影响。”  叶怀睿脸皮薄,讨论的重点总集中在自己的外貌上会让他感到脸热心跳,十分尴尬,于是生硬地将话题往天气上一扭:  “等这场风雨停了,怕是不一定还能再见面了。”  殷嘉茗闻言,也叹了一口气。  【就这一天吗?一天也好……】  他的声音里透出了隐约的失望,又忽然笑了起来:  【有你安慰我,事情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糟糕?”  叶怀睿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发生了什么事?”  他胸中一颗心脏突突直跳,有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当年金城大劫案的卷宗,叶怀睿不知看过多少次了,每一个时间点都记得分明。  他可不记得,在那份卷宗上,这几天时间里,有发生什么能称之为“糟糕”的事情啊!  ——难道是蝴蝶效应?  叶怀睿顿时更担心了。  他生怕是自己上回让殷嘉茗闯入安保经理戴俊峰家引来了什么后续,一个不小心就影响了过去。  比如最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性——殷嘉茗的行踪暴露,让警方提前找到了他的藏身地点。  ——不,不至于。  叶怀睿紧盯着殷嘉茗那看不清面目的高大虚影,心想,他现在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好好的说着话呢,起码可以证明,这间别墅的地下室依然是他的安全区,没有转移的迫切必要。  殷嘉茗没有立刻回答叶怀睿的问题。 第43章 若是殷嘉茗没有背上抢劫杀人的黑锅,人还在外面的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替阿虎讨回公道。  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说用自己的方式替阿虎报仇了,殷少爷要是敢在人前冒头,说不准下场会比被人乱刀捅死更惨。  “我觉得这个案子的关键,是阿虎他为什么会被杀。”  叶怀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杀人的理由,无外乎就是那几样,对吧?你觉得,阿虎的死又是因为哪一样呢?”  【你说得对。】  殷嘉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悲伤痛苦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这大半个月下来,他已经很习惯和叶怀睿像这样讨论案情了。  【杀了阿虎,能有什么好处呢?】  杀一个人不是杀一只狗,那可是要冒风险的——更何况就算是杀一只狗,也要担心被它咬一口呢!  一个大活人,他会跑会叫会反抗,一个不小心不仅可能失手,还要承担杀人这件事本身带来的风险——锒铛入狱,甚至会被目标反杀。  而且阿虎年轻力壮,看着就是凶悍不好惹的,身上又没带钱,衣着打扮也不像个有油水的,不管是谁,只要脑子没被门夹过,就不可能把他当做“求财”的劫杀对象。  至于警方说的,可能是为了从阿虎那儿打探到殷嘉茗的情报,那就更扯淡了。  警察都跟了赵翠花和阿虎足有半个月了,都没从他们身上捞到线索,难道路人随便打探两句就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吗?  退一百步说,即便犯人当真是为了殷嘉茗的线索才接近阿虎的,但既然什么都问不出来,那走开就是了,总不至于为此杀人吧?  那么,既然不是求财,那就得思考另一个可能性了。  ——对方是有预谋、有计划地针对阿虎下手的。  “更重要的是,阿虎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地点。”  叶怀睿提醒道:  “这两点本身就是矛盾的,对吧?”第36章 8.遗传-05  【什么意思?】  殷嘉茗问:  【你说的〖矛盾〗是指……?】  “阿虎是在白天被杀的。”  叶怀睿说道:  “但我认为, 一般而言,是很少有人会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的。”  殷嘉茗:【!!】  他听懂了。  是啊,这确实不太对劲!  即便是道上那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在动手的时候也是会有所顾忌的。  不然也不会有“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天”这句俗语了。  因为夜色对犯罪者来说, 本身就是非常重要的掩护——夜深人静能大大减少出现目击者的概率, 逃跑也更方便,还不容易被警察堵个正着。  当然因着抢地盘一类的恩怨, 道上也不是没发生过大白天的在公众场合砍杀人的事情, 但这么做无非是为了震慑对手, 或是故意挑起公众的关注迫使警方介入——很明显,阿虎的死跟这两个可能性都完全不沾边儿。  【……对,难怪你说时间地点是矛盾的。】  殷嘉茗很快就想通了关窍。【阿虎死在一条小巷子里,位置隐秘,警察也没找到目击者,说明行凶地点八成是经过选择的!完全就是盯着阿虎去的!】  殷少爷说道:【这就跟大白天的动手很矛盾了!】  叶怀睿点了点头。  “阿虎身上没有财物,不是临时起意的劫财。”  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假设他不是正好撞破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交易, 被人灭口之类的话……”  【不可能!真要是〖那种〗交易,怎么可能大白天的露天进行?】  殷嘉茗当即反驳:  【就算是〖卖糖仔〗的, 阿虎又不是条子,还能把他们怎么样吗?犯不着把人捅个十几刀吧!】  殷少爷从来不沾那些不干净的生意,但毕竟是金城本地酒店的管理者,对道上的规矩自然不可能不懂,【阿虎人是愣了点, 但平常绝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不会掺和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的!】  “如此一来, 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  叶怀睿说道:  “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殷嘉茗也同意。  【阿虎被杀的地方虽然离我们的酒店不远, 但我们其实平常很少过去那边。警察说阿虎是被炒了鱿鱼心情不好,到处乱逛,刚好走到偏僻处,又恰好碰到仇家,才会遇害的。】  殷少爷的拳头不自觉地捏得咯吱作响:  【可是〖偏僻的地方〗和〖恰巧遇到仇家〗本身就太巧合了!阿虎哪来那么个非得要他命不可的仇家!又怎么会刚好自己出门一趟就碰上了呢?】  “还有一点。”  叶怀睿说道:  “我猜,阿虎平常是不是一般都跟你的弟兄们呆在一起?”  殷嘉茗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没错。  阿虎人虽憨,也不太会说话,但很仗义,交的朋友也都拿他当兄弟来看。  他和赵翠花还有其他几人都是酒店保安,平常住在宿舍里,不管是白班夜班,总能找到差不多一个时间段出入的同伴,偶尔出门,但凡走得远些的时候,都很少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  但阿虎那天被新来的经理开除,工作时间一个人离开酒店,逛到巷子深处,才会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被人杀害的。  “这就是我一开始说的矛盾之处了。”  叶怀睿说道:  “杀手费尽心思要杀死阿虎,很可能一直盯着他的行动,好不容易才等到他落单动手的机会。可那时候偏偏是大白天……”  说到这里,叶怀睿顿了顿:  “如果换成是我,为了保险起见,绝对不会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尤其目标还是阿虎那样,一看就很凶悍很能打的青年汉子。”  他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殷嘉茗,“可那凶手还是动手了,为什么呢?”  殷嘉茗的目光落到了叶怀睿的虚影上。  他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细节,但从轮廓上完全可以判断出对方的身高和体型。  他顿时明白了叶怀睿的意思。  【要么是凶手对自己的战斗力很有自信,要么就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没错。”  在阿虎被杀的案子里,叶怀睿一直觉得最违和的一点,就是凶手分明计划周详,却又显得过分的迫不及待了。  从阿虎一落单就被害这点来看,凶手至少是一直关注着阿虎的动向的。  他一直等待机会,甚至可能用了某种方法创造下手的时机,在偏僻无人的小巷里杀了阿虎。  这就意味着,这不是冲动杀人,而是有预谋的谋杀。  可凶手在大早上下手,还是在目标对象神志清醒、视野良好的情况下,显然是冒了有可能被人撞破行凶过程,甚至大概率失手的巨大风险的。  但凶手还是这么干了。  那只能说明,凶手有一定得尽快杀死阿虎的理由。  这理由迫切到让他一逮住机会就下手,哪怕条件还不完全成熟,他也等不得了。  【到底是谁……?】  殷嘉茗显然也想通了这一层。  但越是明白,他就越是困惑。  阿虎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已,无权无势,一贫如洗,没有桃色纠纷,也没掺和道上的生意,只是个规规矩矩的酒店小保安罢了,连亲戚关系也简单到堪称单纯——就只剩一个姐姐而已。  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为什么会有人“等不及”要取他性命呢?  “……”  叶怀睿转头看向殷嘉茗。  男人的侧影仍然是一团朦胧的半透明虚影,他很仔细地看他侧脸的轮廓,觉得自己似乎勉强能够分辨出额头、鼻峰、唇线和下巴的线条来。  ——若是能看得清的话,这个男人定然是极英俊,极帅气的。  可惜不管是自己还是对方,他们都无法看见彼此的真容。  叶怀睿缓缓转开脸,垂下视线。  有个推测,他从刚才就悬在嗓子眼里,几次都想要说出口了,但每次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对殷嘉茗而言实在过于残酷,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叶法医没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对殷嘉茗心软了。  他不再单纯的只是因为好奇参与到这桩三十九年前的旧案里,也不再能像从前那样只从案情出发,毫无顾忌地表述自己的推理了。  他开始考虑殷嘉茗的心情,顾及对方的想法,生怕他受到伤害……  叶怀睿甚至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有两只小人在打架。  理性的那只让他有话直说别忒么磨磨唧唧,磨叽根本不能解决问题!而感性的那只则在他耳边疯狂哔哔,你说话婉转点会死吗!情商呢!你身为成年人的情商呢!?  ——啧!  叶怀睿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握成了拳头。  ——你到底还想不想破案了! 第45章 金城大劫案的卷宗并没有涉及到阿虎的死,所以现在叶法医也暂时无法确定,阿虎这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最后又找没找到凶手。  叶怀睿是想等台风天结束后,到档案室再仔细翻找一下卷宗,看能不能找出阿虎这桩旧案的。  只是现在连阿虎都被杀害了——很显然,不止他们急着找到凶手,凶手怕是也很想尽快找到殷嘉茗。  一想到卷宗里记录的,殷嘉茗的“结局”,叶怀睿就心口憋闷,纠结难言。  他简直无法想象,殷嘉茗真的会“死”。  他会背负永久的污名,身中一枪,坠入大海,尸骨无存。  再过不久,自己就再也见不着、听不到,和身边这人永远失去联系了。  而距离殷嘉茗的中枪落海,只剩四十天而已。  ——换而言之,他们只剩四十天整了。  殷嘉茗:【你要告诉我什么?】  殷少爷无从得知叶怀睿所知的“未来”,这会儿仍然满脑子都是怎么找到凶手,怎么替阿虎报仇,如何替自己洗脱冤情反而成了其次了。  叶怀睿:“……”  他沉默了数秒,才缓缓地开口。  “我们在芙兰村后山找到的那具白骨尸,确实是那个失踪的劫案司机司徒英雄。”  【哦?】  殷嘉茗面露惊喜:  【是你说的那什么……基……】  他一下子忘了“基因”这个对他们八十年代人来说还太过新奇的名词,【反正,就是那什么新奇的检验方式,烂成骨头也能确定身份的,对吧!】  “嗯。”  叶怀睿说道:  “我们检测了白骨尸的线粒体脱氧核糖核酸,与司徒英雄的同胞妹妹基本一致,说明那确实是司徒英雄本人。”  听不懂的词语就忽略,殷嘉茗只要知道个结论就可以了。  【如此一来,我们可以推测,司徒英雄很早就被劫案的犯人给灭口了……】  他想了想:  【芙兰村离伏龙港不远,我觉得,八成是在出逃失败当然,凶徒就把司徒英雄直接给杀了,然后埋在了后山的荒地里——所以警察才会连他的一点儿踪迹都找不到!】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叶怀睿顿了顿,才慢慢地说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  “如果我们的推论没错,司徒英雄在劫案发生后没多久就被凶手杀害的话,那么,他在你的时间里,现在应该已经埋进土里了。”  殷嘉茗:【!!】  他一愣,然后瞬间明白了叶法医想要表达的意思。  “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叶怀睿说道:  “我们在尸体的衬衣内侧口袋里发现了一些零钱,还有一张小纸条,从大小来看,应该是便签或是收据之类的东西。”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胸口的位置。  果然,殷嘉茗一听“纸条”二字,立刻来了精神:  【上面写了什么!?能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吗!?】  要知道在八十年代初期,可没有现在那么普遍的手机电脑电子记事本,连传呼机都是稍微有点儿财力的人才用得起的稀罕货,平常要记点儿什么资讯,比如一个电话号码、一行地址什么的,基本都得靠纸笔。  那么这些纸质载体,就是最好的破案线索了。  若是能知道司机司徒英雄在生前打过什么电话,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就可以迅速锁定他的交际圈,指不定便能顺藤摸瓜,找到在逃的三名凶徒了!  “对不起。”  叶怀睿却摇了摇头,遗憾地回答:  “那张纸在地下埋得太久,已经烂成碎纸末了,我们什么看不出来。”  殷嘉茗:【……】  叶怀睿看他不吱声,又叹了一口气,“毕竟,三十九年了呀。”  【我明白了!】  话说到这份上,殷嘉茗哪还有不懂的道理!  【司徒英雄的尸体埋在哪里?我现在就去将他挖出来!这才过了半个月呢,纸片肯定还没烂的!】第38章 9.自缢-01  若不是没得选择, 叶怀睿其实是很不愿意让殷嘉茗去挖司徒英雄的尸体的。  因为这风险实在太大了。  一个不小心在挖的时候被警察逮个正着,那就是连人带尸,人证物证俱全, 不是你杀的也肯定得是你埋的, 难道还可以跟警察说是有个未来人给你剧透了尸体所在吗?  如此一来,即便殷嘉茗长了一百张嘴也肯定说不清楚,届时再想脱罪,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现在调查已陷入了死胡同,除了让殷嘉茗铤而走险去刨出司徒英雄的尸体, 赌那个天知道有多大概率的“线索”之外, 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可即便殷嘉茗知道司徒英雄的尸体被埋在了芙兰村的后山处,但“后山”也是很大一片范围, 这要是随随便便就挥铲子一通乱挖,哪怕挖到明年今日也定然挖不出来。  叶怀睿可不希望殷嘉茗贸然行事, 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好在他们的勘查报告都是要附上现场平面图的。  在平面图上不仅注明了尸骨的自然状态,还有和周围主要景物的关系, 以及最重要的,标明了尸体与实际景物的南北方位和比例尺寸。  然而图纸十分专业, 普通人看着平面图上那一个个由格子分割的区域, 只会一头雾水满心困惑。而且叶怀睿也没法儿将2021年的图纸逆时空传回给1982年的殷嘉茗。  是以叶怀睿只能使用最老土的方法。  他倒了一杯水, 然后坐在地上, 对照着白骨尸的现场平面图, 详详细细、认认真真, 拿出考研冲刺班的突击强化精神来,给殷嘉茗讲解如何找到司徒英雄的尸体。  是的, 叶怀睿发现, 不拘泥于桌子, 只要二人处在同一个范围时,他留在地上的水渍,殷嘉茗都能看得到。  只是这个范围不大,大约也就长宽四十公分左右,再远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没办法,为了充分利用这个本来就不大的可视区域,叶怀睿和殷嘉茗只能紧紧靠坐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  万幸二人对于对方来说,都像个只有人形轮廓的3d投影,并无实体,即便靠得如此紧密也不碍事。  好几次,叶怀睿在写画时动作幅度大了些,又或是殷嘉茗拿纸笔抄写时头凑得太近了,两人岂止半身,整个人都几乎完全贴合在了一起。  【……嗯,明白了,直线距离十二米。】  殷嘉茗一边重复叶怀睿给的数据,一边用钢笔在一本杂志的广告页边缘抄记下来。  “!!”  叶怀睿打了个激灵。  这一声低语离得极近,几乎就是贴在叶怀睿耳边响起来的。  他猝然回头,才发现自己和殷嘉茗此时此刻的距离到底有多近!  他现在差不多就等于直接坐到了殷嘉茗的怀里,被对方一条胳膊从侧后方环住腰身,姿势暧昧到了极点。  可怜叶法医多么正经的一个人,这会儿一颗心也不由砰砰直跳,蹦跶得几乎要乱了心神。  【怎么了?】  看叶怀睿半天没有接着往下说,殷嘉茗奇怪的低头去看自己身前——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半窝在自己怀里的那团半透明的虚影,【还有呢?】  大概因为怀里搂着的人形没有实体,殷嘉茗半点没觉出两人现在这距离、这姿势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反而好似担心叶怀睿听不清他说话一般,把头凑得更近了三分,柔声问: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我x!  叶怀睿差点儿就忍不住要伸手捂耳了。  他的耳廓特别敏感,本身又有些颜控声控,实在受不得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用这样磁性的低哑嗓音贴在他耳边呢喃!  “水没了,我去倒点!”  叶怀睿一把抄起搁在旁边的马克杯,“腾”一下站起身,用堪称“逃窜”的速度蹿出了殷嘉茗用胳膊圈出的桎梏,跑到书桌前。  ——冷静!  ——别想歪!别自作多情!  他一边倒水,一边警告自己。  ——你跟殷嘉茗是纯洁的战友关系!不可能掺杂其他感情!  ——而且他的真实年纪可比你大了将近三十四岁!  叶怀睿咬了咬牙,狠狠的想:  ——别想太多,好好把案子破了再说!  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叶怀睿回到墙边,继续跟殷嘉茗研究如何挖尸。  他先让殷少爷认真记下埋尸地的特点,又问了他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如何动手。  挖尸当然是不可能徒手进行的,殷嘉茗得等乐乐什么时候再来时,拜托她帮忙带一把铲子。  但殷嘉茗自己明白,他现在就生怕乐乐来得太频繁,暴露了她和自己之间的联系,给姑娘带来不必要的危险,所以其实并不想开这个口。  【对了,或许可以……】  殷嘉茗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想法,轻声就说了出来。  叶怀睿听到了他的低语,侧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殷嘉茗摇了摇头,【没事。】  他可不打算将自己心里所想的“或许”说出来,徒惹他家阿睿担心。 第47章 很显然,王燕也是其中之一。  “隔壁907有个师奶跟王燕关系不错,知道她的习惯。”  黄警官向叶怀睿他们解释道:  “她看到王燕平常穿的鞋子还放在鞋架上,断定人没有外出,肯定还在家里。”  邻居们看王燕没有出去,偏偏又不来应门,都生怕她一个残疾的独居中老年遇到了什么危险,于是便有个年轻人搬来一把椅子,爬到高处,扒拉着气窗往里看。  这栋楼每一个单元的厨房里都有一扇气窗,长约三十公分,宽约二十公分,开口正对着走廊。  年轻人朝气窗里一瞧,视线穿过狭小的厨房,透过没有关上的房门,正好能看到屋内似乎挂了个什么人形的东西,当即吓得一声惊叫,差点儿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于是有更多的人被惊动。  邻居们合力撞开了904室的房门,一拥而入,全都冲进了屋中。  接着他们便看到王燕挂在电扇上,已然气息全无。  邻居们吓得够呛,报警的报警,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还有以前当过社工懂一点急救知识的,不管有用没用,把人解下来,搁地上就做起了心肺复苏。  报警后大约十五分钟,救护车赶到,医务人员上来一看,王燕瞳孔固定,心跳呼吸全无,显然已经走了有些时候,早就没有任何抢救价值了。  于是便换了警察接手此案,这才联系到了黄警官等人。  从邻居们发现尸体,到医务人员上门查看情况,相当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只把王燕的死当成是单纯的自杀,脑中甚至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性。  如此一来,前后十多个人在这间小单元里进进出出,加上走廊外头又是狂风暴雨,满地的泥水赃污被那么多双脚带进屋里,到处一片狼藉,更别提围观群众还不知触碰过房中多少东西了……  叶怀睿光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疼不已。  这样的现场,对鉴证人员而言,可能也就比恶劣天气中的野外露天现场的地狱级难度稍微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小小一间三十平米不到的套房,叶怀睿等人足足忙活了好几个小时。  凌晨五点半,他们终于完成了现场搜证,回到了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  在此之前,王燕的遗体已经被先一步送回所里,等着他们回来进行尸检。  这时台风已往东移出了一段距离,强度也在陆地上渐渐减弱。  金城虽风雨未歇,但不管是风势还是雨势,都比起先前明显要小上了许多。  在电梯里,黄警官问了叶怀睿的意见。  “你怎么看?”  他说道:  “王燕是自杀吗?”  事实上,就黄警官个人看来,他倾向于王燕是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就在三天前,黄警官就因为芙兰村白骨尸的事,和同事去找过王燕。  当时这位阿姨一听两人的来意,就像个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差点儿没把门板子甩到他们脸上。  她一边骂司徒英雄人渣,一边骂警方无能,声音大得把左邻右舍都给招出来围观,很是让黄警官和他搭档在人民群众面前丢了个大脸。  事后二人向邻居了解过,大家都反应王燕这位阿姨性格有些古怪,情绪大起大落,容易因小事而与人生气,尤其受不得别人提起她截肢的胳膊。  还有跟她相熟的邻居师奶反应,王燕似乎有抑郁症,每个月都要到心理诊所看病开药。  众所周知,抑郁症的患者容易产生轻生的念头。  事实上,早先有统计资料显示,中到重度的抑郁症患者里,平均每五个人就有一个曾经尝试自杀,而平均每五次自杀中就有一次成功的。  而且司徒英雄这个名字对从前因劫案吃过不少苦头的王燕来说,本就是个强烈的精神刺激,若是因此令抑郁症的王燕萌生了自行了断的念头……  想到这里,黄警官就感觉十分不安,满心都是浓浓的负罪感。  “我觉得……”  叶怀睿将结成绺的刘海拨到脑后,侧头看了看表情莫名有些忐忑的黄警官,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王燕她是被谋杀的。”  黄警官:“!!!”  叶怀睿的声音不大,但咬字清晰,电梯里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正想问个清楚的时候,电梯到了楼层,“叮”一声,门开了。  电梯外站了个人。  黄警官只能暂时停下了话头。第40章 9.自缢-03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三十多岁的年纪,高大健壮,一手拎个液氮瓶, 另一只手提溜着个便携式血液标本运输箱, 动作和神态都十分轻松, 一点都看不出两样东西的重量。  “哎, 小汪。”  叶怀睿身边的章明明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送标本呢?”  来者正是所里那名姓汪的仵工。  汪仵工朝侧面退了两步,让出电梯门来,笑着答道:  “美华街那具遗体已经送进停尸房了。”  “哦, 好,谢了啊。”  众人鱼贯走出电梯,与汪仵工擦身而过,章明明还说了一句:  “加班辛苦了。”  汪仵工笑说你们也辛苦了, 便提溜着那沉重的液氮瓶和标本运输箱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闭。  闭合前,汪仵工目视着几人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翛然消失,目光沉郁, 冷若寒潭。  众人忙活了一个通宵,其实都已经有些累了。  但他们急着想弄清王燕的死因,因此直接就进了停尸房,将王燕的遗体转移到解剖台上,先进行尸表检查。  “这看起来,确实像是自杀啊。”  看着解剖台上那具身材瘦削而娇小的中老年女尸, 黄警官叹了一口气。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抵住死者的下颌, 轻轻往上抬了抬, 暴露出她脖子上的缢沟, 十分遗憾地说道:  “这看着就是吊颈吊出来的勒痕啊。”  黄警官和他的搭档做了那么久的司警, 自然也是很有些法医学知识的。  两人看了王燕脖子上的勒痕,都一眼断定这是缢死的典型特征,而非绞杀或是别的什么方式能伪装出来的。  当时美华街26号的住户们发现王燕挂在空调吊扇上,虽第一时间报了999,但没等救护车和警察赶来,就自作主张将人放了下来,也没想到给现场留个照片什么的。  当然,众人的出发点是想救人,警察也没法说些什么。  只是热心群众确实将第一现场搞得一团糟,给调查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  就比如王燕的尸体,邻居们说因为绳结系得太紧了,他们解不开,情急之下就找了把剪刀,直接把绳子咔擦一下剪两半了。  所以放在叶怀睿等人面前的尸体,脖子上只有半截绳套,还被许多人拉扯过。  不过好在王燕脖子上那圈绳子连同绳结都还是完整的。  勒在女人脖子上的是手工diy用的八股棉绳,直径约十五毫米,绕了一个能容人脑袋通过的圈,并在末端打了个无法滑动的死结,形成一个死套。  这样的绳套,吊死一个体重只有四十三公斤的柔弱女性已然绰绰有余了。  而绳索在女人的脖子上形成了一个典型的前位缢型勒痕。  绳索的着力部位在颈前部,甲状软骨与舌骨之间,绕过颈部左右两侧,斜行向后上方,再沿下颌骨角经双耳后侧越过乳突,在头枕部的上方形成一个提空——那便是绳结的所在。  黄警官在自己脖子后侧比划了一个“提溜”的动作。  “像这样一勒。”  他做了个吐舌假死的表情,“人就没有了。”  确实,不止王燕脖子上的绳套与勒沟,她身上的其他痕迹也支持“缢死”这个结论。  比如王燕面部肿胀,呈现一种十分骇人的青紫色,眼结膜、脖子和面部皮肤上都可见散在的点状出血,口角有涎水流出,唾液痕迹甚至沾湿到了她的前胸——这些都是典型的机械性窒息与缢吊表征。  其实看到这样明显的缢死伤痕,黄警官内心已倾向于王燕是死于自杀的了。  但叶怀睿却说,她是被谋杀的,这就很有意思了。  “黄警官,你有注意到她踏脚用的椅子吗?”  叶怀睿说道。  黄警官点了点头。  这样重要的物证,他当然也是第一时间就查看过的。  当时邻居们闯进屋里时,就看到一张折叠板凳翻倒在王燕脚旁,估摸着就是她踏脚用的。  然而发现尸体时现场十分混乱,普通群众又没有保护现场的意识,且客厅本就有小又窄,这么碍事的一张板凳,自然是被人随手丢在了一旁,若不是警察询问起来,怕是都没人记得还有这么个玩意儿了。  当时叶怀睿等人现场就采集了椅子上的指纹。  那些指纹一共有十多枚,有王燕本人的,还有进入现场的两个邻居的,除此之外,没有属于第四个人的可疑痕迹了。  在初步采集过指纹之后,他们还把折叠椅给带回来了,现在就在证物袋里。  “就是因为她的椅子太干净了。”  叶怀睿说道:  “上面没有脚印。”  “啊?”  黄警官一愣,将目光转到王燕的脚上,“可她……穿着袜子啊。”  确实,人的脚也是有凹凸皮肤形成的纹路的。 第49章 原本两三天就可以得到的新报纸、杂志和书刊,现在得延长到五六七天。  在等待新消息的时间里,殷嘉茗就像孤岛上的囚徒,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好在自己还有阿睿,不然怕是真的要疯了。  殷嘉茗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琢磨着如何挖尸的事。  乐乐8号的晚上刚刚来过,等她下次再来,起码得是四五天后的事情了。  他当然可以等乐乐下次来时,让她帮忙带件挖掘工具,但如此一来,就又得耽误好些时日。  殷嘉茗现在满脑子都是找出真凶,替阿虎报仇,自然一日也不愿意耽搁。  可是他总不能靠一把调羹去挖司徒英雄的尸体。  好在他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现在身处的别墅区仍然在建,百米之外就是竹竿搭起的脚手架和工人们的板房。  工地里当然不可能缺乏建筑工具,挖土填沙的铲子更是标配中的标配。  ——是的,殷嘉茗打算冒险外出,趁夜潜入工地里,偷走一把铲子。  这当然十分危险,不仅容易被人当场抓住,事后也可能会有人察觉到蛛丝马迹,从而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可殷嘉茗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而且说干就干——今晚去挖尸是肯定来不及了,但悄摸偷把铲子的时间还是十分充裕的。  殷嘉茗通过气窗,一直盯着外面的情况。  他耐心地等到凌晨三点,确定值班巡夜的人已经回了休息的板房,工地的照明也减到了最低的限度之后,他才拿了手电筒,开启密室的机关,悄悄溜出了房子。  半山别墅群的深夜,除了风声与虫鸣之外,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这个时代的工地还没有普及大功率的照明灯。  现在流行的仍然是在施工区域悬空拉起长长一条电线,每隔一段距离便挂上一个灯泡。  殷嘉茗小心翼翼的溜进工地里,找他想要的铲子。  他以前从来不敢靠近有人的地方,这当然也是他第一次摸进这里。  好在殷嘉茗以前也曾经在工地里打过临工,大概知道些工地的规矩。  这片工地是白天开工,傍晚歇息的,工人们多住在山下的工房中,每日都会留下几人在工地里轮值守夜。  每天下工时,工人们都会将铲子、锤子、撬棍一类的工具收进工具间锁好,以防失窃。  殷嘉茗稍微花了些时间,找到了工具间,又用随身携带的开锁小撬开门锁,潜入了工具间内。  他不敢耽搁,飞快地拿了一把铲子,就溜出了工具间,将被他撬开的锁头复原,然后便打算回到别墅的地下室去了。  这时,他看到有灯光由远及近,晃悠悠地朝他这边靠近。  殷嘉茗利索地闪身藏到了墙后。  “明天下夜班我约了去找香姐捶背,你要不要一起啊?”  一个工人手里提溜着电筒,对身旁的同伴说道:  “很舒服的哦!”  “算了吧,你不累吗?”  他的同伴回答:  “再说了,捶背不要钱的吗?你每天才那么点钱,省着点花啦,不然你老婆本存到下辈子都存不下来吧!”  两人一边打趣拌嘴,一边朝茅厕的方向走去。  殷嘉茗藏在隐秘处,一动也不敢动,只想等他们尽快过去。  “唉,就我们这点钱,做到死都存不够老婆本啦!还不如能爽的时候爽爽!”  这时,工人说道:  “所以难怪殷嘉茗要去抢银行,谁忒么不想多搞点钱啊!”  殷嘉茗愣是没想到,劫案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他居然连人家半夜如厕都会被cue!  他真是又好气又无奈,。  “呸,抢银行,你有这个胆吗?”  另一个人反唇相讥,“再说了,就算你真抢了那么多珠宝,你知道怎么出手吗?还不是照样拿不到钱!”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经过了殷嘉茗藏身的工具间。  “嘿,我不知道怎么出手,难道你就知道了?”  两个工人开始抬杠。  殷嘉茗本来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另一个人说道:  “你别说,我还真知道咧!”  那人用一种近似吹嘘的口吻说道:  “我有个老表在港湾’大圈‘那群人手下做事,他们那’坐堂‘的就专做倒手这些东西的生意……”  他说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同伴说:  “不过’吃水‘很深的,五五分咧!”  这时两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殷嘉茗竖起耳朵也只能听个大概。  但他们的话题着实引起了殷嘉茗的兴趣,让他忍不住想听得更多。  ——算了,跟上去吧!  殷嘉茗把心一横,冒着可能被人发现的风险,像一条尾巴一样,悄悄地缀在了两名工人的身后……第42章 9.自缢-05  两个工人根本没想到大半夜的身后还能跟个人, 聊天聊得十分投入。  “五成利啊!冒着生命危险抢来的珠宝也就几百万吧,一下子就要被分去一半,殷嘉茗那个有钱少爷仔能甘心?”  一个工人听得有趣, 便问道:  “’吃水‘这么深,真的有人去找他们吗?”  “有!怎么没有!别家’吃水‘更深的都有!”  先前那人说着,伸手在自己颈部上比划了一个割喉咙的动作:  “动不动砍你一脖子血咧!”  “砍一脖子血”在金城方言里, 就是做买卖或是别的什么交易,买家被卖家狠狠宰一刀的意思。  前一个人听得吐了吐舌头, “唉, 黑,真是太黑了!”  “所以啊,这种杀头钱, 都是拿命来拼的。”  工人摇了摇头,感叹道:  “我老表先前也问过我要不要跟他混, 来钱比我在工地搬砖铲土容易多了……”  他的同伴问:“那你怎么不去呢?”  工人回答:“太危险了啊!搏命的事, 我可没这个胆子!”  另一个人随即呲笑一声,“没胆拼命,那难怪你穷一辈子!”  被打趣了的那位当然不服气, 马上就怼了回去, 说你好胆怎么不见你去道上混?还不是跟我一样只能天天搬砖吗?  这时两人已走到了茅厕前, 一人一间, 拉门进了坑位。  殷嘉茗听着觉得不会再有什么收获, 而他也因为跟踪两人一路走进了工地深处,当即决定不再耽搁, 赶紧溜回别墅去。  而就在这时, 一个在厕所隔间里说道:  “说起销赃这事, 我还听到一个银行劫案的八卦咧!”  “我x, 茅坑这么臭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另一人似乎被他这时还不忘聊八卦的精神给“感动”到了:  “快点屙完了出来再说啦!”  潜伏在茅厕附近的殷嘉茗又停下了脚步。  他满心纠结,在“现在就走”和“再听一会儿”两个选择上挣扎了十秒钟,决定还是再等等。  好在男士解手的速度一般都很快,两分钟之后,两个工人就一前一后从厕所里出来了。  “对了你刚才想说啥来着?”  一个工人一边提溜自己的裤子,一边问他的同伴,“什么劫案的八卦?”  “哦对。”  另一个人也想起了自己想说的事:  “是这样的,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老表他老大就是在’大圈‘里负责销赃的吗?”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他们说,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还没有’人‘来找过他们咧!”  殷嘉茗这时就躲在距离两人不到两米的手洗台后方,将自己高大挺拔的身躯蜷缩到最小,为了藏得密实些,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听到工人的这句话,他的心脏猛地蹦了两下。  “什么意思?”  即便同伴刻意在“人”字上加了个重音,那工人也没听懂:“什么人没去找他们?”  “唉!你怎么那么笨啊!”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殷嘉茗藏身的洗手台走去。  “就是说,抢了大新银行的那群劫匪,到现在也没去找他们销赃呢!” 第51章 “我也不知道。”  “什么!?”  黄警官一听,差点儿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什么都没发现吗!?”  黄警官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上个月那桩十四岁小少年“疑似”被枪杀案,当时他也满怀期待地把尸体送进来,希望法医们能给他一个靠谱的确切死因,结果尸检结束以后,也只得了个“猝死”的结论,实在令他们警察感到无比困扰。  “机械性窒息的原因很多,但目前看来,王燕确实是缢死的。”  虽然叶怀睿从王燕的双脚发现了破绽,觉得死者极可能是死于他杀,但在尸检上,他仍是实事求是,向黄警官说了自己的结论。  同是最常见的机械性窒息,但缢死和勒死对案情的意义,往往是“自杀”和“他杀”的根本性区别。  缢死的索沟位置一般在舌骨和甲状软骨之间,着力方向水平,两侧斜向上。  因为勒圈要套进脑袋,所以通常做得比较大,以至于绳子会在脑后形成一个提空,脖子上的索痕就不是完整的一个圈,称为“索沟不闭锁”。  而勒死的索沟则一般多在甲状软骨或是其下方,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喉结”的位置,勒索绕颈呈环形水平状,索沟大多完全闭锁而且不中断。  加之两种方式的受力差别问题,缢死的勒沟在颈前部的痕迹最深,两侧渐浅,到提空处完全消失,而勒死则整圈勒沟深度基本均匀,能看到绳结绞紧时留下的压迹。  除了表面伤痕之外,叶怀睿他们还检查了王燕的尸体内部。  王燕甲状软骨上角骨折,而非勒死常见的甲状软骨、环状软骨横向骨折,这也符合缢死的改变。  只是王燕的遗体也不是毫无疑点的。  死者的颜面青紫、肿胀,眼睑可见点状或片状出血点,脑组织、脑膜也可见瘀血和出血灶,这都是死亡过程迁延的表现——换而言之,王燕的窒息过程相对比较长。  更可疑的是,王燕脖子上的勒沟深且明显,内部有摩擦出血的痕迹,加之她健全的右手上有抓挠的痕迹——这都是她死前曾经有过明显挣扎的证据。  一般而言,吊脖子是个死得比较干脆的方法。  若是绳套位置正合适,甚至不需要一分钟的时间,上吊者就会因为颈部血管受压造成的脑供血障碍而迅速丧失意识了。  虽然自缢的死亡多发生在缢吊后的五到二十分钟之内,甚至还有上吊半小时以上还能把人救活的案例,但因为自缢者通常很快陷入昏迷之中,所以一般不会留下多少挣扎的痕迹,颜面的窒息征以及颅脑的瘀血也会相对较不明显。  但叶怀睿他们没能在王燕的指甲里检出可疑人员的dna,现场也因为被破坏得太厉害,没法采集到毛发、唾液斑或是别的生物痕迹。  归根结底,若是法医们没法解释如何伪造死者脖子上那圈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缢沟,警察就很难将王燕的死当成是凶杀处理。  “哎叶法医啊,我有个想法!你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先将王燕弄死了或是弄晕了过去,再把人吊起来的?”  黄警官猜测道:  “比如先用手帕或是什么东西将人捂晕过去!”  “这很难。”  叶怀睿还没开口,旁听的欧阳婷婷就否定道:  “毕竟,太容易留下破绽了。”  叶怀睿也点了点头。  他们当然也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所以在尸检时格外注意。  比如黄警官提出的把人捂晕过去,这种以柔软物体同时压迫、堵塞口腔和鼻孔,妨碍呼吸运动导致昏迷的方法,在受害者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小阿姨时,当然不难做到。  可是捂嘴捂鼻也不是毫无痕迹的。  法医们可以在受害者的受压部位发现皮肤擦伤、出血、淤痕、指甲抓痕等。受害人的口唇、口腔黏膜、牙龈等地方也常常会留下擦伤和淤痕,有些甚至能在口腔内侧粘膜检出死者自己的齿印。  即便是垫了毛巾、手帕或是衣服之类,布料上的纤维也很可能会留在死者的鼻腔或是齿缝间……  “喏,这个。”  叶怀睿抽出一张照片,搁到黄警官面前。  那是章明明拍的尸表局部特写。  “死者的脖子右侧有浅浅的指甲抓痕,从角度看,是王燕自己抠抓的。”  叶怀睿说道:  “她的指甲缝里也检出了属于她本人的皮屑和血迹,还有勒脖的棉绳上的棉纤维。”  他顿了顿:“也就是说,在勒颈窒息时,她曾经抓挠过自己的脖子。”  “好吧我懂了。”  黄警官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当她被吊起来的时候,人还是清醒的,对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  “不止这样。”  欧阳婷婷在旁边插嘴 :  “我们没有在王燕体内检出任何麻醉剂、安眠药、肌松剂、毒品或是其他常见毒物。”  “唉!!”  黄警官又是一声叹息,整个人歪倒在了椅子里,一副快要虚脱的样子:  “好吧,死局了!!”  人确实是吊起来以后才断气的,脖子吊缢时,王燕意识清醒,既没有晕更没有死,也没能检出用过药的痕迹……如此一来,案情似乎确实陷入了无路可走的境地,法医们好像再也帮不上他什么了。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黄警官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叶怀睿也颇觉无奈:  “有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人士?”  黄警官沮丧地摇了摇头。  “唉,这该死的台风雨。”  案发时正好是台风吹袭金城的时间,大雨倾盆,雨势大得五米外雌雄同体,十米外人畜不分,入夜后根本连行人都少有,就更别提“目击者”了。  王燕所住的美华街26号门口安了个摄像头,但完全就是个样子货,根本就连电都没插。  黄警官他们找到管理员问过,说是早就坏了,物业也懒得管,觉得装个样子吓人就行了,反正平日里也用不上。  后来他们也找过沿街的一些商铺和住户调监控,但无一例外都被滂沱雨势干扰,即便有红外线夜视模式,调出来的户外录像也都仿佛自带马赛克,根本看不清往来之人的样子。第44章 10.模拟-02  “邻居们呢?有人听到什么动静吗?”  叶怀睿问黄警官。  王燕的尸体发现得及时, 估计死亡时间也就相对比较准确。  叶怀睿多次测量尸体肛温后,判断王燕的死亡时间应该在8月9日的晚上九点到十点左右,就算再稳妥估计, 前后误差应当不会超过一小时。  住王燕家楼下804室的姑娘当日在四楼打牌到深夜, 回自己屋时已过了十一点,这时王燕应是已经死了, 若有凶手, 也大概率早就离开了现场,她听不到动静是正常的。  但其他邻居呢?  美华路26号是一栋楼龄超过三十年的老楼,隔音效果相当不怎么样。  如果王燕当真是被杀的, 那么她很可能在凶手袭击她时挣扎过,左邻右舍或许就能听到什么响动了。  “没有。”  提起这茬儿, 黄警官更无奈了。  昨晚风雨太大了, 老房子的门窗又都不是很结实,像王燕家那样阳台门关不牢,雨水灌入屋中的也不少见, 是以楼里的住户晚上都不怎么安生,叮叮咣咣的响动并不稀奇。  确实, 好几家住户都反应说似乎有听到些动静,比方重物坠地的声音,或是什么东西打破的声音云云, 但细究之下, 他们又说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  而且众人反应的异动时间都不太一样, 没有一个有效的重合范围, 根据黄警官他们的经验, 这样的证词参考意义不大, 而且在没有别的旁证的情况下, 他们也很难逐一核实这些所谓的“响动”是否跟案情有关。  黄警官解释完之后,朝叶怀睿无奈地一耸肩: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没有监控,没有人证,甚至连尸检都判断是自杀……”  叶怀睿打断他:“我们说的是’缢死‘。”  “都一样啦。”  黄警官摆了摆手:“总之就是,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当时现场还有另一个人,就算我们坚持王燕的死因有可疑,也得先把她脖子上的勒痕给解释通了再说!”  要说警官们最恨的是什么,便是像现在这样,明明在王燕的身上零零碎碎发现了许多疑点,但偏偏最关键的证据不支持“他杀”,愣是想查都无从查起。  “算了,暂且先这样吧。”  黄警官将看到一半的尸检鉴定意见书合上,放回到桌子上,“案子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查完的,咱们慢慢来。”  说着他站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又转头对叶怀睿和欧阳婷婷说道:  “你们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拿鉴定书。”  语毕,他拉了拉皱巴巴的t恤下摆,朝两人摆了摆手,径直离开了叶怀睿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叶怀睿和欧阳婷婷两人。  “好了,我们也回家吧。”  叶怀睿对姑娘温柔地笑了笑,然后从抽屉里取了自己的车钥匙,“我开车送你。”  “……”  欧阳婷婷沉默不语。  叶怀睿抬头看向自己的助手,“怎么了?”  姑娘神色严肃,似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叶怀睿将手里的钥匙放了回去,坐回到茶几前。  “到底怎么了?”  他问。  “没什么……”  欧阳婷婷垂下眼睑,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只是觉得,王燕这个案子……” 第53章 她顿了顿,“或者应该说,算是第六感吧。”  “没关系。”  叶怀睿笑道:“你说说看。”  欧阳婷婷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我觉得,这两个案子,或许……手法是相同的。”  叶怀睿一挑眉:“你是说,如何把他杀伪装成自缢的手法?”  欧阳婷婷“嗯”了一声。  “我知道这个想法可能有些荒谬。”  她说道:  “毕竟已经过了三十九年了,如果当年杀死戴俊峰的是那群劫匪的话,现在都得六七十岁了吧……”  “不,等等!”  叶怀睿抬了抬手,打断了姑娘的话。  她的目光在欧阳婷婷脸上来回扫视了数趟,缓缓地、慢慢地说道:  “如果不是劫匪本人,而是他的孩子呢?”  欧阳婷婷:“!!”  她先是一愣,随即醒悟:“对啊!”  她一只手指向自己:  “我妈妈当年就跟殷嘉茗认识呢,那么当年那些劫匪的孩子甚至是孙子的,长到现在,也正好是青壮年了!”  叶怀睿也同意她的想法。  “只是有一点。”  他又说道:  “若是动手的当真是当年那桩劫案的相关人士,他又有什么理由要杀掉王燕呢?”  听到这个问题,欧阳婷婷沉默了。  是的,虽然当年的金城大劫案至今仍是悬案,但毕竟是全球知名的大案要案,当年的金城警方也不是吃素的,若王燕——或者应该说是司徒燕当真涉案,怎么可能让她和她的妈妈全身而退?  但若王燕跟案子无关,凶手又为什么要在三十九年后的现在动手杀人?  叶怀睿和欧阳婷婷相顾无言,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人手头上的线索还是太少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这么讨论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好了,时间不早了。”  叶怀睿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五点了。  别说他们已经连轴转干了一天,即便是平常,这会儿也不算早退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  欧阳婷婷还没学会开车,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她也暂时没有养车的财力,平常都是搭公交车上下班的。  这会儿听到叶怀睿说要送她回去,当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道了声谢,就去拿自己的包了。  欧阳婷婷的背包是个新秀丽的烟紫色双肩包,很衬她今日的黑白色套裙和细跟凉鞋。  姑娘利落的将包甩到自己肩上,一条胳膊穿过背带,回头朝叶怀睿笑道:“我们走吧。”  然而叶怀睿却愣愣地站在原处,双眼圆睁,一瞬不瞬地盯着欧阳婷婷。  欧阳婷婷:“??”  她被叶怀睿用如此专注的视线死死盯住,竟然一瞬间感到自己像一只被眼镜蛇盯上的青蛙,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问道:  “叶法医,怎么了?”  叶怀睿抬起手朝她一指,话语间竟然带上了一丝细微的颤音:  “你包上,那个……”  “啊?”  欧阳婷婷莫名,将背包从肩膀上卸了下来,抱在怀里仔细看了看,没看到什么脏污痕迹,更迷惑了:“你是说这个?”  她抓住挂在拉链上的一个挂饰,朝叶怀睿摇了摇:  “骷髅杰克,《圣○夜惊魂》里的角色,很cool吧?”  这只骷髅杰克是姑娘的心爱之物,体长十八公分,大白脑袋,两个黑窟窿眼窝,面相凶恶,身穿燕尾服,四肢纤细修长,造型十分哥特,挂在包上又显眼又拉风。  欧阳婷婷不认为叶怀睿会对一只骷髅娃娃感兴趣,但对方确实正盯着她的杰克,视线热切到几乎要烧起来。  “我懂了!”  叶怀睿忽然叫了起来。  他直接将车钥匙往桌上一丢,在欧阳婷婷震惊的目光中,朝姑娘比了个“站在原地,别动”的手势,然后抓起电话,迅速播了个号码。  “喂,黄警官!我有线索了!”  电话一接通,他便说道:  “你现在立刻回来一趟!对,到我们这里,就现在!”  黄警官本来刚刚在路边摊吃了碗粉,正打算开车回家呢,忽然就接到了叶怀睿的电话,只得匆匆一抹嘴,上了车就往回开。  然而他现在的这条路偏是条单行道,他要回所里还要绕一个大圈。  但听叶怀睿的语气,黄警官知道叶怀睿定然是有了重大发现,才会如此迫切地催他回去。是以他也不敢耽搁,一脚油门下去,径直驶入了车流中。  黄警官的速度很快,大约只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赶到了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  电梯门一开,他就看到叶怀睿和那姓汪的仵工正一左一右,推着张车床从他面前经过,轮子轧在瓷砖上,发出一连串“咯拉拉”的动静。  “喂,你们在干啥呢?”  黄警官快步追上去,便看到车床上叠了几个人形的填充沙袋,“这哪来的?干嘛用的?”  “哦,这是我从交通那边借来的,你知道的,用来模拟车祸现场实验的沙袋。”  叶怀睿解释道:  “我要拿它们做一做实验。”  黄警官:“啊?做什么实验?”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了解剖室的门前。  汪仵工熟练的用车床怼开大门,将垒了五个人形沙袋的车床推了进去。  欧阳婷婷已在解剖室里等着了,连刚回家睡了没几个小时的章明明也被冷酷无情的叶法医给硬是薅了回来。  “谢谢,小汪。”  叶怀睿回头,朝帮忙推车的汪仵工道了谢。  汪仵工转头看向叶怀睿,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回身,兢兢业业地将那些人形沙包从车床上抱下来,整齐地排列到墙角处。  他一边搬一边问:  “放在这里就行了吗?”第46章 10.模拟-04  “嗯, 放在这里就行了,辛苦你了。”  叶怀睿让汪仵工将那五个人形沙袋逐一搬下来,朝他摆了摆手, “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行,下班了还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让人可以下班回家了。  汪仵工却没露出扭头就要走的意思,反而是犹豫了一下, 朝角落那几个死沉死沉的沙袋子看了一眼,不大确定地问:“我不用等你们吗?”  “不用。”  叶怀睿笑道:“我们这里好几个人呢,肯定搬得动。再说了, 这也不是什么急着立刻就得还的东西, 明早再说也是一样的。”  汪仵工这才“嗯”了一声, 又指了指他推来的车床,“那我把它放到旁边去。”  叶怀睿又笑着道了声谢, 便转身朝黄警官等人走去。  汪仵工将车床推到不妨碍人的角落去时,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叶怀睿一眼。  他看到叶怀睿正指着那几个人形沙包,对黄警官等人说道:  “关于王燕’自杀‘那事,我已经有点儿头绪了……”  汪仵工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嘴唇也略略抽搐了一下。  但他随即低下头,完美地掩饰住了自己的表情, 快步离开了解剖室。  “什么, 你说真的!?”  黄警官闻言, 双眼顿时一亮:  “你是指,怎么把他杀伪装成自杀吗?”  “是。”  叶怀睿回答, 语气一点儿也不含糊。  “我x!”  黄警官几乎激动到想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喊“干得漂亮”, 但他更迫切地想知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怀睿没忙着立刻解释。  他叫来欧阳婷婷,让姑娘在黄警官以及同样一头雾水的法医摄影师章明明面前再表演一次背包。  叶怀睿刚才一打完电话就急冲冲跑去交通科借车祸模拟用的假人了,根本没有给她问个究竟的机会。  所以姑娘其实也不知道叶法医到底从她的新秀丽双肩包和骷髅杰克上看出了什么线索来,但她很沉得住气,没有急于发问,而是拎起自己的背包,往肩膀上一甩。  骷髅杰克本质上就是个造型比较哥特的布娃娃,个头不小,但就是棉布和棉花的材质,被姑娘一甩,便整个九十度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划了个十分显眼的抛物线,又随着惯性“噗”一下落了回去,悬在半空中,还略略晃悠了两下。 第55章 黄警官抬手作投降状:“好吧好吧,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跟你们一起折腾到底了。”  于是四人叫了外卖,随便对付了一顿之后,便开始折腾“下半场”。  根据卷宗上的记录,戴俊峰身高五呎四吋,也就是大约一百六十二公分左右,体重一百二十八磅,也就是差不多五十八公斤。  这个身高换成是现在的男性,已经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了,不过在四十年前的金城,倒也不至于很扎眼。  众人先用了体长一百六十五公分,体重六十公斤的娃娃做实验。  虽然身高只增加了五公分,戴俊峰的体重却比娇小瘦弱的王燕要重了不少,黄警官明显感觉到,将人扛起到肩膀上时,要比先前几次试验吃力许多。  他试着收紧了绳子。  “唔,可能不太行。”  叶怀睿伸手指了指人形沙袋的双脚:  “离地的高度不够。”  他说道:“若是活人的话,脚尖往下一伸就能碰到地面了,这样挣扎起来应该会很剧烈。”  毕竟戴俊峰是个四十岁刚出头的壮年男子,身材体型也比柔弱的独臂老阿姨壮实得多。若是受害人双脚还能落地,在有借力点的情况下,挣扎起来的幅度肯定比女性要猛烈许多,这背对背的姿势,还真不一定能把人制住。  “呼!”  黄警官松开人形沙袋,将它放了下来。  “看来不太行啊。”  “你这身高还差了点。”  叶怀睿目光移动,将视线转到了章明明身上:“不过,如果是二明你这样的呢?”  章明明:“……”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法医摄影师也有眼看着要当苦力的一天了。  但章明明是个混血儿,身高一百八十九公分,骨架子本身就比叶怀睿这种瘦瘦高高的要宽大壮实得多。加上他平常没事还会去撸撸铁、划划船的,一撩起袖子就是成块成块的腱子肉……  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做这个“实验”的了。  “我这忒么才是舍命陪君子啊!”  章明明无奈的抓了抓头发,脱掉碍事的不方便行动的白大褂,朝叶怀睿说道:  “从现在开始,阿睿你得包我起码一个月的午饭了!”  叶怀睿知道这位损友只是嘴上说说,其实需要他帮忙时从来就没撂过挑子,连忙点头答应:  “行行行,我包了,我一定包。”  随后,章明明身体力行,亲身尝试了这种特殊的谋杀方法。  他们先前用的棉绳用在模拟戴俊峰的沙袋身上就显得有些过于细了,并不那么方便着力,但换成卷宗照片上那种麻绳,章明明则可以较为轻松地将人给背起来。  而章明明与黄警官两人这将近十公分的身高差,则成了关键的差距。  章明明将人形沙袋背起来时,沙袋的腿部离地足有十五公分,即便受害人挣扎扑腾,双脚也很难找到足够的着力点,这谋杀的成功率,确实比黄警官的要高上一些。  随后他们又将沙袋悬挂了起来,模拟伪造自缢现场的过程。  然而,当他们将沙袋放下来时,章明明一看到沙袋“脖子”上的痕迹,立刻大声叫了起来:  “这——竟然是这样!!”  其实在实验开始之前,他还只是半信半疑的状态,但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人形沙袋上的印子,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恍然大悟”。  先前叶怀睿曾经找他研究过照片,是以章明明记得清清楚楚,保安经理戴俊峰的脖子上有两条缢沟,下方的深,上方的浅,部分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只在靠近耳后的区域分成相对较为清晰的两条。  而现在,他在沙袋的“颈部”看到同样两道勒痕,它们是绳子沾了白色石膏粉末留下的,所以没有明显的深浅区别。  但这两条白痕确实在颈前方几乎完全重合,又在耳后的区域逐渐分离,并同样在脑后消失,形成一个完全的提空。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那张横跨了三十九年的旧照片一般。  即便同样是把人扛在肩膀上伪装而成的缢死,但受害者身高体重的差异,绳索的不同,使得二者的模拟结果有了如此这般的区别。  王燕身材娇小,体重较轻,凶手勒杀她用的棉绳也相对较细,这使得死后伪装现场时,吊缢的绳沟几乎与前一次完全重叠,很难看出区别。  但戴俊峰的情况则不然。  虽然戴经理只比王燕高了几厘米,重了十多公斤,可差别已经得让凶手必须更高壮,才能在短时间内达成将人勒杀的目的,同时也在勒沟上留下了相当明显的一个破绽。  “啧,当年的尸检还是不够细致啊!”  章明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要是当时警方也做个这样的实验,应该就会注意到他脖子上的勒沟是一次勒杀和一次缢吊分别留下的痕迹了。”  叶怀睿心中也颇觉遗憾。  他甚至琢磨起了要不要将这个发现告诉殷嘉茗,然后让殷嘉茗想办法匿名检举,提醒警方,戴俊峰的尸体上还有这么一个破绽。  然而就在他想得入神的时候,忽然听到一旁的黄警官说道:  “这样是不是更能证明,杀人的是殷嘉茗呢?”  叶怀睿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狠狠惊了一下,抬头看向黄警官。  欧阳婷婷也面露诧异。  “我记得殷嘉茗身材很高吧?有一米八几接近一米九了?”  黄警官被叶法医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脑袋:  “若是身高不够,可就很难用这种方法将人勒死了,对吧。”  他也是看过全球热映的《金城大劫案》的。  虽然对“替身”这种蹭热度的猜想嗤之以鼻,不过身为刑警,黄警官还是很敏锐地记住了主犯殷嘉茗在剧中的人设——其中当然包括了他的身高和体格两项基本信息。  “毕竟那是三十九年前啊。”  黄警官摊了摊手:  “那个年代,这么高大魁梧的并不多见吧?不是殷嘉茗,难道还能真是个’替身‘吗?”  ——或许真的就是替身呢?  叶怀睿在心中默默说道。  不过他无法坦白自己的情报来源,所以并不打算在这里跟黄警官解释太多。  现在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戴俊峰确实是被杀害的了。  接下来,就看殷嘉茗那边,能不能从司徒英雄的尸体上找到更多的线索了。第48章 11.挖掘-01  8月10日, 星期二,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叶怀睿在所里忙到很晚,回到别墅时已是这个点了。  台风刚过不久, 云层一时半会还聚集不起来。将车停好后, 叶怀睿抬头看看天上的稀疏几颗星子和一弯朦胧新月, 估摸着今晚怕是不可能下雨了。  叶怀睿憋了满肚子的话想对殷嘉茗说,又担心对方的情况,偏又不知何时才会下雨, 那叫一个心乱如麻。  明明两人不是恋人, 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竟就让他体会到了好似异地恋情侣般的相思之情, 颇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x!我在瞎想什么!?  叶怀睿默默地自我嫌弃了一番, 又提醒自己莫要胡思乱想。  虽然今天定然不会下雨了, 他还是没忍住走下楼梯,进入了地下室。  今晚的地下室静悄悄的, 听不见雨点敲打气窗玻璃的声音,也看不到那个模糊的半透明人影。  “殷嘉茗!”  叶怀睿试着叫了一声。  许久, 室内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回音。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 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怅然与落寞。  叶怀睿坐到那张旧书桌前, 随手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竟然有一张纸,折得整整齐齐的, 一看就是有人特地放进去的。  叶怀睿心口猛然一跳,立刻将纸条从抽屉里取出,刷刷两下展开来。  果然是殷嘉茗写给他的留言。  留言是写在一张杂志的广告页空白处的, 背景是蓝天白云、碧海沙滩, 以及穿着比基尼的清凉美女。  因放置的时间太长, 不管是印刷的图画,还是墨水书写的字迹都明显有些褪色了,但这依然不影响叶怀睿只堪堪看完,就觉得血压刷刷飚了起来。  留言十分简单:  【阿睿:我出去挖司徒嘅屍體啦。唔使擔心,我會注意安全,盡快返來。等我嘅好消息啦!】  是的,那家伙在叶怀睿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决定去挖司徒英雄的尸体了,还让对方不用担心,又给自己立了个g,说他会注意安全,尽快回来!  ——神忒么“等我的好消息”!  叶怀睿觉得自己连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若殷嘉茗在自己眼前,他绝对要一脚踹他身上,骂一句自作主张!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即便立刻就下起雨来,他也联系不上已经不在密室里的殷嘉茗了。  与此同时,另一条时间线上。  钟表的指针踏过十二点,又是新的一日了。  1982年8月11日,午夜十二点十二分。  殷嘉茗不敢将车子开得太近,在距离芙兰村还有一公里左右,就拐进了一片小树林里。  他把车停好,只带了照明用的电筒,装了零碎小物件的工具包,以及挖掘用的铲子,就沿着公路往前走。  这时的芙兰村,可比三十九年后的小得多,连建筑物都多是平房或二三层泥砖小楼,确确实实就只是座破破烂烂的小渔村而已。  殷嘉茗记得叶怀睿给他细细画出的地图,并不过分靠近村子,而是在村头就往左侧绕了绕,经小道往后山走去。 第57章 只是他不能就这样便走了,留下一个被刨开的墓穴,和一具烂得一塌糊涂的尸体。  殷嘉茗收起湿透的便签纸,又折起纸钞,打算把它们放回司徒英雄的衬衣口袋里,再将人原样埋回去。  ——这样他家阿睿就能在三十九年后找到这具白骨,并发现死者身上的线索了。  但下一秒,殷嘉茗又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拿走了那张便签,这样一来,叶怀睿岂不是理应不知道还有便签这件事了?  这年头还不时兴时间旅行类的小说电影,殷嘉茗自然也就不知道还有“祖父悖论”这等时髦的逻辑思辨,但这不影响他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似乎存在的矛盾。  可要是把便签放回去,那他的证据就没有了,单凭口述,殷嘉茗又担心会错过重要的细节。  “……”  他蹙起眉,冥思苦想了半分钟。  “我x!”  殷嘉茗忽然用力一拍大腿,“我怎么这么笨!”  语毕,他不顾满手赃污,从裤袋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又在里面一通翻找,翻出了一张不知放了多久的购物小票。  这是他过年前在百货公司给他爸买礼物时开的收据,大小与便签差不多,折一折刚好可以夹进钞票里。  殷嘉茗记得叶怀睿说过,过了三十九年后,钞票里的纸片已经烂到无法分辨了——既然如此,那张纸是能指示凶徒身份的便签,还是一盒印尼燕窝的收据,本质也没有任何差别吧!  殷嘉茗一边将夹带着收据的钞票放回到死者的衬衣内袋里,又忍住冲鼻的恶臭,将衣扣重新扣了回去,再将塑料篷布盖上,将尸体状态尽可能还原成他刚刚挖出来时的样子。  “呼!”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殷嘉茗现在就只能祈祷司徒英雄的遗骸真的能在地里安安生生躺上三十九年,等他的收据烂光了才被阿睿给挖出来了。  要不然收据上明晃晃的时间地点购物内容,只要警方到百货商店一调查,他的嫌疑便是跳进横琴港都洗不清了。  殷嘉茗一边自我吐槽,一边开始一铲子一铲子地往坑里填土。  填土比挖土来得容易,速度也快得多。  不多久,殷嘉茗便将司徒英雄的尸体重新埋好了。  有了收据的顾虑,他简直不敢想象这具腐尸要是被警察提前找到了会如何,同时深深共情了凶手当日埋尸时的满心顾虑。  填好土后,他又用铲子在土坑上使劲儿拍打了一番,把浮土都夯结实了,才稍觉安心一些。  剩下的便是向天祈祷,这具尸体当真能在土里埋上三十九年,直至烂成枯骨为止了。  这时已是凌晨三点十五分,再过两个小时,差不多就该天亮了。  殷嘉茗不敢犹豫,迅速收拾了东西,不顾自己满身脏臭,一路疾走,离开芙兰村的后山,准备赶往“那个人”的住处。  夏季的金城向来天亮得很早。  8月11日,凌晨五点十五分,东方地平线处已朦胧泛起了鱼肚白。  晨光微曦,金城东侧,靠近港口的一处别墅区,某栋三层小楼的花园里,忽然传来了“碰”一声脆响,听动静,像是什么东西打破了。  女主人听到动静,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再无其他动静,但她仍觉得不放心,伸手推醒了睡在她身边的丈夫:  “老公,院子里有声音呢,你去看看吧!”  “没事的,可能是风把花盆吹倒了呢……”  男人不情不愿地爬出被窝,随手披上搭在床尾的睡衣,趿拉着拖鞋下了楼。  女主人忐忑地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推开窗户,往花园中看去。  她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院子里,袖手拢住松垮垮的睡衣,面朝院内,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老公,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半身探出窗户,担心地叫道。  “没事,亲爱的。”  男人抬起头,朝妻子笑道:  “只是花园里挂的风铃掉下来了,你回去继续睡吧。”  “什么!?”  女人一听,顿时心疼了:  “风铃摔碎了吗?”  那可是她很喜欢的一件旅游纪念品,还特地等台风过后才再挂出去的,怎么才一天就掉下来了!  “嗯,确实摔裂了。”  男人果真从地上捡起一件蓝白相间的陶瓷制品,朝二楼窗前的妻子轻轻晃了晃:  “你先回去睡吧。我等会儿去书房看能不能修一下。”  女人于是缩回身去,顺便还关上了窗户。  男人轻轻吐了一口气。  “到我书房去。”  他目不斜视,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园,压低声音,轻声说道:  “小心点,别让你嫂子发现了。”  “碰。”  男人回身,轻轻关上书房门,还特地落了锁。  “你……”  他回头,皱起眉,神色凝重:  “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你在哪里?这满身的泥巴又是干了什么?”  殷嘉茗被对方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些懵,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哥……”  他只得委委屈屈、可怜兮兮地低低叫了一声:  “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我没抢银行,更没杀人!”  听到对方的保证,男人深深拧起的眉心不自觉地舒展了开来。  他双眼在殷嘉茗的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看到衣服裤子上的泥土污渍,以及空气中弥散开的那股一言难尽的熏人欲呕的恶臭,嫌弃地撇了撇嘴,转身拿了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衬衣。  “先把你那身脏衣服换掉。”  男人对殷嘉茗说道:  “然后将你这些日子到底干了什么事统统告诉我。”第50章 11.挖掘-03  殷嘉茗面前的男人, 年纪比他大个十来岁的样子,面容也有四五成相似,都是五官深邃, 轮廓分明的大帅哥。  只是男人的身高比殷少爷要略矮上数公分, 身材也没那么壮实,总体而言少了一些风流不羁, 气质更成熟、更稳重, 眉心浅浅的褶皱更是令他平添了几分严肃和威势。  果然,殷嘉茗在他面前乖巧得很,一个命令一个动作, 将身上又脏又臭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了干净的衬衣和臀部稍有些紧绷的休闲裤。  “哥。”  殷嘉茗乖乖地将换掉的脏衣服塞进垃圾袋,袋口打个结封好,又低低地叫了一声。  “嗯。”  男人脸上的神色稍舒缓, 抿唇点了点头。  他名叫何志聪,确实是殷嘉茗的哥哥,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同父异母的兄长。  二人的生父何伟堂是金城有名的实业家。  在他们那个年代, 三妻四妾是金城大老板们的标配, 谁没有两三房老婆, 再包几个美貌情妇, 简直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与殷嘉茗这个情妇生的私生子不同, 何志聪的生母是何老板明媒正娶的夫人,也就是正儿八经的“何太太”。  何太太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 都是打一出生就记入族谱的何家正统继承人。  何志聪是次子。  他本来该跟他的大哥一样, 从小读贵族名校, 成年后留学镀金几年,回来后接手家族生意,在金城商圈中当一个赫赫有名的纨绔公子,照季度换女朋友,成为八卦杂志竞相追逐的对象。  但何志聪本人对这样的生活没有半分兴趣,甚至应该说,他厌恶何家这些黑白灰掺杂的生意,更讨厌灯红酒绿的商场应酬。他从他妈妈那儿继承了一个极优秀的脑袋,最喜欢的就是念书,并立志成为一名历史学家。  何志聪聪明、勤奋、努力,自然成功实现了理想。  中学毕业后,他考入了东欧某所著名学府,在许多地方游学,一直念到博士,学成后悄悄回到金城,在没有动用任何家族关系的情况下,应聘进入金城大学,成为了一名讲师。  何老板管不了次子,争执过几次,皆不欢而散,于是也懒得管他,干脆就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爱咋咋的。  反正他不缺继承人,外头还有半打私生子女,多一个少一个,其实也没那么在乎。  至此,何志聪成为了何家的异类,走上了跟兄弟们截然不同的道路,跟家里人也几乎再无交集。  逢年过节,长辈寿诞,何志聪都甚少回何家,甚至去年他跟同为大学老师的爱妻结婚的时候,都没跟何老板提前报备。  只不过何志聪虽然跟何家的关系不好,却肯认殷嘉茗这个异姓弟弟。  原因很简单,因为何志聪一直觉得,殷嘉茗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当年何志聪刚刚学成归国,进入金城大学。多年的游学让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在金城多多少少算个名人,还是家里特别有钱,容易被盯上的那种。  而盯上他的除了八卦杂志,还有胆大包天的法外狂徒。  某日,何志聪下班回家晚了一些,在独自路过无人的暗巷时,就被几个男人用刀顶住后背,硬塞进了车里,然后绑到了一间旧公寓中。  何志聪在公寓里过了几天不见天日,提心吊胆的日子。  他不知道绑匪们会怎么对他,何家又会有什么反应,就这样煎熬了整整三天,才终于等到了救兵。  然而来救他的不是警察,也不是何家人,反而是当时才刚刚接手了酒店经营的殷嘉茗。  殷少爷通过自己的人脉得到了线报,竟就带着他那几个兄弟闯进劫匪老巢,救出了他这个其实根本连见都没见过面的“二哥”。  获救后,何志聪惊惧交加,既心寒于何家人的冷漠,又难免觉得殷嘉茗或是别有用心。 第59章 殷嘉茗:“……”  他有些刻意地咳嗽了一声,忽略掉来自二哥的鄙夷,“你的意思是,这肯定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写得出来的一手好字,对吗?”  何志聪点了点头。  “而且一般人在白纸上写字,写着写着就会往上歪或是往下倒,字体容易倾斜,越写到后面越是如此。”  他接着分析道:  “但你看这张便签上的字,每一行都基本在一个水平线上,开头也对得整整齐齐……”  身为一个历史学家,笔迹学也是他需要涉猎的方面,多多少少能看出点东西来。  “写这张便签的人,不仅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性格严谨、认真,追求完美,甚至可能还有些轻微的强迫症。”  何志聪顿了顿,缓缓地说道:  “而且更重要的是,写便签的很可能就是指导劫匪怎么挖通下水道的那一位。”  是的,“挖通下水道”听着简单,实际上却是相当困难的任务。  换成普通人,就算能搞到金城的下水道工程图,也根本看都看不懂,就更说亲身实践,并且还成功了。  何志聪自问自己也算个脑子很好的学霸了,但若换成他是劫匪,想要通过挖穿排污管道侵入大新银行福寿支行,怕也得事先做大量的功课,还指不定能不能成功。  ——但若是换成本身就很精通渠道工程的业内人士呢?  何志聪盯着这张便签纸,看着上面整齐漂亮的字迹,以及顶头鲜红的校徽,脑中忽然对对方的身份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  “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查的。”  他对殷嘉茗说道:  “只要有线索……”  何志聪的话突兀的卡住了。  他本来想说,“只要有线索就通知你”,但他随即意识到,殷嘉茗现在可是个有重大作案嫌疑的通缉犯,自然不可能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一个电话就能联系上。  ——他甚至连殷嘉茗最近这段时间躲在哪里都不知道。  “……”  殷嘉茗瞅着何志聪的脸色,顿时明白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殷少爷随即意识到,不管是他藏身的别墅位置,还是作为中间人的乐乐,他都不能说出来。  哪怕面前这人是跟他血脉相连的亲哥,也绝不能透露。  他只能闭上嘴,面露尴尬。  “行了,我知道了。”  看懂了殷嘉茗的顾虑,何志聪朝他摆了摆手,“你什么都不用告诉我。”  何志聪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似是为了有更充足的思考时间,他站起身,端起桌上的杯子,也不介意里面的是隔了夜的冷茶,浅浅地抿了一口。  “对了。”  何志聪的眼神落到书柜角落的一叠报纸上,顿时有了主意。  “五天后,也就是16号,不管我有没有查出什么线索,都会在《金城晚报》上登一则寻人启事,联系人署名丛紫荷。”  他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下了 “丛紫荷”这个化名。  殷嘉茗一眼就看出,“丛紫荷”就是将他哥的名字倒过来而已。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鸽子的故事吗?”  何志聪问殷嘉茗。  殷嘉茗先是一愣,又用力点头,脸颊因兴奋而发红,双眸亮如晨星。  “记得就好。”  何志聪笑了笑,表情也较先前显得柔和了一些:  “到时候……”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忽然传来了门把手被扭动的声音。  殷嘉茗与何志聪吓了一跳,双双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老公?”  门外传来了何夫人的声音:“你怎么把书房的门锁了?”  两人说话说得太投入,都没注意到天早就亮了——现在已是早上七点二十分。  何志聪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他一边慌慌张张地让殷嘉茗藏好,一边高声应门:  “门锁了吗?别急,我现在就来开!”  “咔哒。”  何志聪打开了房门。  “你干嘛大早上就躲在书房里?”  何夫人困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你不是说帮我修风铃的?修好了吗?”  语毕,她还越过何志聪,朝书房看了一眼。  何老师的书房一眼就能看清全貌。  里面和平常一样,到处堆满了书,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哦,对、对不起!”  何志聪为人正派,几乎从没在自己老婆面前说过谎,没想到一上来就得遭遇这种只有偷情男人才会碰到的噩梦级难度。  这时他一颗心砰砰直跳,背在身后的手攒成拳,冷汗顺着鬓角滴落。  “我本来是想帮你黏好风铃的……结果坐下就想起还有份讲义没看,一时看得入迷,就忘了时间了……”  难为何志聪仓促之下编了个听着哪哪都奇奇怪怪的借口,还能勉强说囫囵了。  而何夫人竟然还没有起疑。  主要是哪怕最敏感最多疑的妻子也不会料到,这大清早的还能有人翻墙进来,并在自家老公的协助下藏在书房里。  她“哦”了一声,没再纠结他丈夫躲在书房里的茬儿,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是不是又把吃完的盘子忘在书房里了?”  何夫人抽了抽鼻子:  “闻着怎么好像有点儿臭臭的?”  说着便侧过身去,似是要亲自进去搜出那只散发异味的漏网之盘。  何志聪怎敢让她进房!?  “哪能呢,我这几天都没在书房里吃过东西!”  他一边竭力解释,一边在内心暗骂他那傻弟弟竟然带着一身尸臭进屋,同时一把搂过夫人的肩膀,用他那贫瘠的交谊舞技巧,将人原地转了半圈,“可能是最近开窗少了,我多通通风就行!”  何太太半信半疑,回头朝书房又看了两眼,果然没瞧见什么馊盘子脏衣服的,才信了何志聪的解释。  “对了,早餐弄好了,你快下来吃吧。”  她抬头对自家老公说道:  “我九点钟有课呢,你等会儿载我去学校吧?”  “好好好,没问题!”  何志聪点头如捣蒜,一口应承下来,并搂住妻子的肩膀,将人送到了楼梯口。  “我把讲义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  终于忽悠走了老婆,何志聪惊魂甫定,连忙折返回书房。  他压低声音,对还躲在书桌下,一动不敢动的殷嘉茗说道:  “我今晚和你嫂子在外面吃饭,你可以在我家呆到太阳下山。”  时间紧迫,何志聪的语速很快:  “但你离开前一定要将自己的痕迹收拾干净,绝不能让你嫂子察觉你来过,知道吗?”  语毕,何志聪伸出手,在殷嘉茗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不等他回答,便急冲冲地下楼去了。第52章 12.暗语-01  8月12日, 星期四,傍晚六点四十五分。  叶怀睿在开车回来的路上就看着天色迅速阴沉下去,显然很快就要下雨了。  好在这时他已离别墅不远了。  叶怀睿一路疾驰, 匆匆将车开到家, 刚刚停进院中, 滂沱暴雨便倾盆而下。  这是台风过后的第一场雨。  叶怀睿连伞都来不及打,顶着大雨穿过花园, 跑到门廊前,手忙脚乱地开了门, 又打开了地下室的机括,奔下楼梯。  他实在太担心殷嘉茗了。  叶怀睿在10号那天看到殷嘉茗留下的“不用担心”的纸条, 然后11号一整天都没有下雨,他开过无数次抽屉, 也没能再发现殷嘉茗的只言片语。  没得到殷嘉茗确实回到地下室的消息, 叶怀睿就根本无法放心, 总担忧那傻小子会不会在外出的时候遇到什么危险……然后就忍不住越想越多,心中也越来越忐忑、越来越不安。  可惜叶怀睿焦急也没用, 只能等殷嘉茗在抽屉里放留言向他报平安,或是什么时候再次下起雨来。 第61章 而殷嘉茗还凑在叶怀睿的耳边喁喁低语。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带上了些微的颤音, 半透明的指尖似抚摸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缓缓地、慢慢地延虚空描摹他的轮廓。  即便那手指实际上无法真正碰触到自己的脸,不知为何,叶怀睿依然感到脸颊燥热, 皮肤像过电一样阵阵颤栗,耳垂也在不知不觉间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不管是网友面基也好,还是兄弟情深也罢, 叶怀睿觉得, 两人实在靠得太近了, 完全突破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姿势、动作和对话也都过分暧昧,怎么想怎么都别扭……  尤其某人还是光着膀子的,全身上下就一条“孖烟囱”……  ——%%¥#¥%!  叶法医内心十分崩溃。  他性别男, 性取向男。而现在一个身高一米八八,身材好到炫目的大帅哥杵在你眼前, 视线上移就正对上一张俊脸, 稍往下偏便是笔直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紧接着是紧窄的腰身, 码得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 以及……更令人感到脸热心跳的, 连睡裤都无法掩盖住的弧度……  ——艹!  叶怀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  他窘迫地连退两步, 退出了殷嘉茗手臂“圈”出的怀抱。  “好、好了。”  叶怀睿力持镇定, 低低咳嗽一声, “我们先说正事……”  他别开视线,不敢看殷嘉茗那挺拔矫健的漂亮身体,脸颊烫得能煮鸡蛋:  “要不等会儿雨该停了。”  殷嘉茗低低地“哦”了一声,不知怎么的,表情看着似乎有些失望,还带着点意犹未尽的模样。  不过,确实,普通的雷暴不是先前那场能下一整天的台风雨,半小时说过就过,必须抓紧时间。  于是两人像上次那样,并肩坐到了墙边。  与上一回两人只能通过用水写字交流图文信息不同,这次他们“见面”之后,发现只要是在彼此身上或周边一定范围之内的东西,那么对方也能看到。  但这个范围很小,大约只有手臂伸长时能够到的距离。  举例来说,就比如叶怀睿伸手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在殷嘉茗看来,就是他在半空中一捞,手里就多出了一个杯子。  不过这样已经比先前好太多了。  现在他们但凡是想让对方看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只需要将那件物品拿在手上就行了。  【我挖出司徒英雄的尸体了。】  殷嘉茗说道:  【确实就在芙兰村后山你说的那个位置。】  “哦?”  叶怀睿顿时来了精神:  “那你找到他口袋里的纸条了吗?上面有没有写什么东西?”  【有。】  殷嘉茗点了点头。  接着他将自己这两天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叶怀睿听得震惊不已。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殷嘉茗竟然还能如此大胆,拿了纸片不想着赶紧回来,反而竟然还敢连夜深入金城市区去找他哥!  “你真是……”  叶怀睿又气又恼,在脑中大略勾勒了一下地图之后,怒气值更是蹭蹭飚到红条。  他觉得殷嘉茗是当真相当的不要命了:  “你是怎么从芙兰村跑到你哥住的别墅去的!这得斜穿小半个主城区了吧!要是碰上拦路查车的交警,你——你觉得自己是长了翅膀会飞吗!?”  气急之下,叶怀睿甚至下意识说了个殷少爷听不懂的梗:“你怎么不上天去!”  殷嘉茗:“……”  他觉得自己被骂得有点儿委屈,但看叶怀睿气得眉毛倒竖、面颊生晕的样子,又莫名地觉得很可爱。  好看得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其实……我也没那么鲁莽啦。】  殷嘉茗撇了撇嘴,努力给自己争辩了一下。  【我当然不敢大咧咧开车往人多的路段去,所以我稍微……呃,取了个巧。】  叶怀睿警惕地盯着他:  “你干什么了?”  【芙兰村是个小渔村,你知道的。】  殷嘉茗解释道:  【刚好我哥住的别墅区旁边就是港口……】  殷嘉茗觑着叶怀睿的脸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所以我就偷了一艘钓鱿鱼的小船……】  叶怀睿:“…………”  他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这人到底是多么的胆大包天,才能想到偷一艘破渔船,大半夜的沿海岸线一路绕过去的!  他也不怕这万一要是油量不够或是电池没电,发动机在半途熄火——那他就得在海上飘着,等水警来解救他,并且直接将他拷回警署去了!  这画面太傻又太绝望,叶怀睿光是想象就觉得可气又好笑。  “所以你回程时也是这么干的?”  叶怀睿问道:“自己开船回去?”  【嗯。】  殷嘉茗老实的点头,乖巧得像个认真好学又礼貌的五好青年。  【我还把船停回原来的泊位了呢。】  叶怀睿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还指望我表扬你了不是?”  他说着,狠狠瞪了殷嘉茗一眼。  叶怀睿自觉眼刀十分凶悍,落在殷嘉茗眼中,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阿睿这是担心我呢。  他美滋滋的想,唇角抿紧,竭力忍住心中甜软的笑意。  “好了,别扯这个了。”  叶怀睿无力地摆了摆手。  “你二哥说他能找到写便条的人的身份?”  【我觉得他应该是这个意思没错。】  殷嘉茗回答:  【我二哥他一般不会说没把握的话或是干没把握的事。既然他能够说出〖五天后在《金城晚报》上登寻人启事〗这句话,应该起码有五分成算了。】  叶怀睿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金城晚报》。  发行《金城晚报》的金城报社是金城本地能排的上号的大报社,从六十年代创立至今,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  即便是在叶怀睿他们现在这个时代,纸媒日渐式微,这份报纸依然能在本地保有一定的订阅和销售额,电子刊物和各类书刊也经营得还算红火。  “等等……”  叶怀睿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如果是《金城晚报》的话,搞不好根本不用等到16号……我现在就可以搜到它的电子版。”  殷嘉茗:“!!!”  他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叶怀睿手中那部平平扁扁的会发光的小板子,目光中满是惊诧。  这虽然是殷嘉茗第一次听到“电子版”这个名词,但这一点都不妨碍聪明机敏的殷少爷通过前后语境猜出叶怀睿的意思。  【真的吗?】  他下意识就想去拉叶怀睿的手,但他的指尖随即穿过了对方的胳膊,这才猝然想起两人无法相触。  不过殷嘉茗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将脑袋凑了过去,紧紧贴在叶怀睿颊边,好看清他手机屏幕上那些细细小小、花花绿绿得有些刺眼的图文。  【你现在就能查到!?】  “……不行。”  五分钟之后,叶怀睿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网站没有收入八十年代的旧报纸的电子版,今晚是没办法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我知道,金城大学的图书馆里一定能找到这些旧报纸……”  叶怀睿转头看向殷嘉茗:  “你要我明天到图书馆帮你找出16号的《金城晚报》吗?”  殷嘉茗的心“砰砰”连跳了两下。  要是他能碰到叶怀睿,现在早激动得扑过去一把扣住他的肩膀了。  【请务必帮我找出来!我想看!】  他对叶怀睿说道:  【我想早点看到我哥给我的线索!这样——】 第63章 当你要解读“pigeon 1”上面的讯息时,只要根据“pigeon 2”给出的行列坐标,挑出某一行的某一个单词,再将他们逐一连起来,就能变成一篇完整的信息了。  但何教授印在《金城晚报》上的这篇“二合一”的小广告,本身字数就很短,而且为了不引起人怀疑,也肯定无法像真正的“鸽子电报”那样,以丰富的密码学知识来装饰两只“鸽子”。  最重要的一点,是殷嘉茗又不是学密码学的,但凡搞得复杂一点,分分钟就直接卡死在那里,根本解读不出来了。  因而叶怀睿毫不怀疑,何志聪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安排这封“鸽子电报”。  ——既然何二哥觉得殷嘉茗都能解开的密码,那么他肯定可以!  叶怀睿自信地想。  未免污损报纸,叶怀睿先用手机将报纸上那则《寻人启事》完整地拍了下来,然后将报纸合起,放到一边,将屏幕上的字迹放大,一行一行认真观察起来。第55章 12.暗语-04  叶怀睿很快注意到, 不计标题的话,这篇《寻人启事》一共有九行,而若不算标点符号和最后的两行联系方式, 属于“正文”部分的内容,每一行也恰巧是九个字。  “哈哈。”  叶怀睿轻轻笑了起来。  提示如此明显,那便不难猜了。  九行,九个汉字, 便分明对应了从1到9这九个数字, 那么解码用的“pigeon 2”,自然就应该是下面那两串电话和传呼号码了。  鉴于当初何二哥给殷嘉茗演示的解码方式是最基础的密码标注行列数, 那么叶怀睿觉得, 这一回何志聪也肯定会选用同样的方式。  换而言之, 那串电话和传呼号码里,定然包括了“行”和“列”两个信息。  既然如此,按照最简单最不容易犯错的逻辑,只要把相邻的两个数字两两组合在一起, 第一个代表“行”,而第二个表示“列”,不就可以很轻易地标注出一个文字了吗?  说干就干,叶怀睿提起笔, 在纸上写下了解码后的结果。  “联系电话:235538”,分别是第二行第三个字,第五行第五个字, 以及第三行第八个字, 分别是“解”、“泰”和“平”。  “’解泰平‘吗?”  叶怀睿轻声低语:  “看着……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接下来便是传呼号“1251044048”了。  按照先前的思路, “12”是第一行第二个字, 也就是“佐”, “51”是第五行第一个字,也就是“伦”——“佐伦”。  “啊!”  叶怀睿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虽然回到金城的时间不长,不过身为一名法医,经常要出外勤,到过的地方也算不少了。  他立刻就领悟到,所谓的“佐伦”指的应该是“佐伦街”——它位于金城东南侧,那一片都是颇有些历史的老城区了。  接下来“0440”这四个数字稍有些棘手,因为《寻人启事》里并不存在“第零行第四个字”和“第四行第零个字”的概念。  82年时,金城的固定电话是六位数,而传呼机号码则多数十位或者十一位,其中前三个数字是运营商代码,后面七或八个数字才是传呼码。  何志聪在报纸上登这篇《寻人启事》,为的便是不动声色地将信息传递给弟弟,既然如此,便必定不能引人怀疑,需得把号码设计得跟真的一样。  如此一来,叶怀睿猜测,“0”或许是为了让号码看起来更普通、更不起眼而填充进去的无意义数字——这样的手法,在密码学里有个正是的名词,叫“无效装饰”,又或者“无效点缀”。  叶怀睿知道何志聪是个历史学家,课题也跟二战时期的“鸽子电报”有关,那么定然是有相关知识之人,在设置“pigeon 2”的时候,定然也会遵循基本规则。  加之他这封“鸽子电报”又是写给殷嘉茗那个傻小子看的,太复杂那不得整死他弟弟?  所以叶怀睿觉得,这两个突兀的“0”,很可能就是单纯的“无效装饰”,把它们剔除出去,便又是另外一组坐标——“44”。  第四行第四个字,“八”。  最后就剩下一个“48”,第四行第八个字,“号”。  那么,连起来看,便是一个地址:佐伦(街)8号。  叶怀睿打开手机,输入了这个地址。  可惜佐伦街这一片在这些年间几乎从头到尾翻建过一轮了,现在的“佐伦街8号”是一栋十六层的写字楼。  不过现在何志聪留给殷嘉茗的信息已很明显了。  这个名叫解泰平的人,很可能就是写下便签的家伙,当年住在佐伦街8号。  叶怀睿决定先找找这个名叫“解泰平”的男人的身份。  既然人是何志聪这个金城大学教授找到的,那么叶怀睿觉得,解泰平八成跟金城大学有关。  他想了想,摸出手机,给谭西打了个电话。  彼时谭西正窝在他的研究室里,用微焦镜头给心爱的黏菌们拍照。  他接起了叶怀睿的电话,“有事吗?”  叶怀睿告诉谭西,他想进他们的校史室,翻查几十年前的旧年鉴。  “哈?!”  因为这个要求实在太过奇特,阿菌同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进我们校史室,翻八十年代的校史?”  “唔,不一定。”  叶怀睿笑着说道:  “搞不好还要往前多翻几年呢。”  谭西:“……”  他有一瞬间觉得叶怀睿仿佛是在逗他,但友人在电话里的语气又十分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干?”  叶怀睿倒没想隐瞒好友,实话实说道:“因为这事关我在调查的一桩旧案。”  谭西顿时没词了。  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行吧,那我来想想办法吧。”  对一个日日宅在实验室里,几乎从不参加集体活动的科学宅来说,即便只是帮朋友进校史室,就已经让他耗费了相当多的社交能量点。  好在谭西还是艰难地完成了任务。  一个小时之后,叶怀睿、谭西以及被他特地喊过来帮忙的助手欧阳婷婷,就站在了金城大学校史室的年鉴陈列架前。  “我只有一个名字,叫’解泰平‘,陕西’解池‘的’解‘,’泰平盛世‘的’泰平‘。”  叶怀睿对另两人说道,“至于年龄、性别,是学生还是老师,一概未知。”  谭西和欧阳婷婷:“……”  两人沉默了一下,不约而同一起抬头,看向书架上那塞得满满当当的,每一本都厚得能砸死人的年鉴,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那年份呢?”  谭西纠结地看着他的好友,默默心疼他温箱里的黏菌宝宝们——等他回去的时候,那些可爱的小宝宝肯定都得饿坏了,“你总得知道具体的年份吧?”  “具体是哪一年还真的说不准。”  叶怀睿老实地一摊手:  “总之,肯定是在82年前。”  事实上叶怀睿连对方是学生还是老师都不知道,但只要解泰平在金城大学里活动过,便有很大几率会在年鉴中留下痕迹,哪怕他只是某某学年某某专业的一个普通毕业生。  更何况何二哥当年也只是个平凡的大学教授而已,能接触到的信息途径跟警察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连他都能找到的线索,那必然不会是过于隐秘的渠道——叶怀睿觉得,年鉴应该会是个很好的选择。  欧阳婷婷知道叶法医最近在调查金城大劫案,对“82年”这个数字一点都不感到意外,阿菌同志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他这位好友到底在搞什么。  不过他本就是做得多说得少的性格。  既然答应了帮忙,谭西也懒得多问,直接说干就干,目光在架子上扫过,然后抽出了标有“1982”数字的那一本。  三人各自搬了两三本年鉴,抱到角落的阅览桌前,开始埋头翻看起来。  就算当年的年鉴没有现在动辄五六百页的厚度,也起码是两百页起步,翻起来非常费劲。  三人生怕漏掉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因此看得十分仔细,翻阅的速度并不快。  终于,过了足有四十分钟之后,欧阳婷婷忽然叫道:  “我找到他了!”  她将自己手里的年鉴往阅览桌中间一推:  “这里,解泰平!是个老师!”  叶怀睿和谭西闻言,立刻凑了过去。  欧阳婷婷正在翻阅的是1977年的年鉴,“解泰平”出现在一张工程专业的77级毕业生合照上,下方还有照片上每一个人的名字,他的名字后方跟有“副教授”这个头衔。  三十九年前的彩色照片精度十分感人,再翻印到年鉴上,只能勉强看出大致的样子。  照片上的解泰平看起来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后半的年纪,相貌平凡,表情严肃,即便是在拍毕业照也丝毫看不出喜意,反将嘴唇抿成紧紧的一条线。  “知道是老师就好办了。”  叶怀睿笑着给欧阳婷婷和谭西鼓劲儿,“加油,我们再翻翻,看还有没有更多的线索!”  …… ……  ……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人果真又找到了更多“解泰平”的痕迹。  在1976年的年鉴上,解泰平作为特聘设计师,参与了当年金城下环与西湾一带的排污管道改造工程的规划与设计。  而劫匪们用以侵入大新银行福寿支行的排污管道,正正就位于下环区!  接下来,在1979年的年鉴上,解泰平的名字再度出现。  不过这次他不再是金城大学引以为傲的优秀设计师,而是因商业诈骗被金城大学开除了。  “原来如此……”  现在叶怀睿已经能确定,为什么殷嘉茗他二哥能确定,这个解泰平肯定参与了劫案,或者干脆就是劫匪中的一份子了——因为这这实在是太过可疑了! 第65章 一场大雨的时间里,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桌边,好似一头守着稀世珍宝的恶龙一般,一步也舍不得离开。  殷嘉茗仗着反正碰不着真人,胆子慢慢也大了起来,不再满足于只用指尖凭空描摹,而是将整只手掌都贴了上去,用掌心“触碰”和“想象”叶怀睿肌肤的触感和温度。  【阿睿……】  趴在桌上的叶怀睿的身形开始逐渐变淡,殷嘉茗知道,是另一个时空的暴雨快要停歇了。  他终于没忍住心中那丝绮念,弯腰低头,凑近快要消失的虚影,在对方的脸颊上偷偷印下了一个亲吻。  【阿睿,我喜欢你……】第57章 13.潜入-01  叶怀睿这一觉睡得很香, 一睁眼时就已经是早上九点半了。  他支起身,只觉被他用来当枕头的那条胳膊麻到动都动不了,他扶着手臂揉捏了好一会儿, 才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真是没有想到……”  叶怀睿揉了揉自己得仿若落枕的后颈,勾唇自嘲道:“躺在床上死活睡不着, 在这反而就睡踏实了……”  当然枕着自己胳膊趴了几小时的姿势并不美妙, 叶怀睿是绝对不会打算再尝试的。  就在刚才,他还做了个梦,梦里好像有人在他身边, 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喃喃低语,嗓音低沉而磁性,语调轻软且温柔……用一句略浮夸的比喻,就是“好听到耳朵都要怀孕了”。  不知怎么的,梦中的叶怀睿觉得自己知道这是殷嘉茗的声音。  那个有着他最喜欢的长相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连嗓音都令他觉得格外动听。  他隐约记得梦里那人贴在他耳边低喃,似乎说了句“喜欢你”之类的话……  ——卧槽!  想到这里, 叶怀睿伸手, 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使劲拍了一巴掌。  ——要点脸好吗!?  他对自己说。  某种意义上, 这差不多都能算春梦了吧!  而且梦里的主角竟然还是自己的好朋友,简直是太可耻了!  叶怀睿真是越想越心虚。  除了心虚之外,还有一丝愧疚与不安。  事到如今, 他必须承认, 在这些天的相处之中,他已不知不觉对殷嘉茗产生了某种不能明喻的, 超乎友情之外的情愫。  他也说不清这算不算是某种朦胧且不可言说的好感, 但叶怀睿无法说服自己假装它不存在……  ——是的, 我有些喜欢上他了。  叶怀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旦他发现自己无法逃避内心的真实想法之后,他就觉得自己不止是后颈疼,连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了起来。  若殷嘉茗是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一个普通人,哪怕只是他去参加一次联谊时认识的陌生朋友,叶怀睿或许都敢鼓起勇气,平生第一次主动去追求一个人——哪怕那人看着像个直男。  可殷嘉茗偏不是。  他是三十九年前一桩悬案中被冤枉的嫌疑人,若是没有外力的干扰,会在一个月后中枪落海,死得尸体都找不回来。  在沉甸甸的未来面前,叶怀睿甚至不敢想他们之间那如同鸿沟的年龄差了……  “真是的……”  叶怀睿越想越觉心口发堵,干脆就不再多想了。  “比起这个,还是先想想该如何替他脱罪吧……”  他在这个案子里已投入了太多的关注与感情,叶怀睿知道,自己已经无法从中抽离了。  事到如今,叶怀睿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殷嘉茗出事。  不管是为了昭昭公理,还是为了殷嘉茗,他都一定要想办法查明那几名劫匪的身份,尤其是,身为主谋的x。  既然他们能找到解泰平,那也必然能找到其他人。  叶怀睿松了松仍旧十分僵硬的肩颈,离开密室,步上楼梯。  在今天下雨之前,他还要抓紧时间,尽可能帮殷嘉茗再多查出些关于解泰平的线索。  8月15日,星期日,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叶怀睿从醒来后就盼着什么时候能下雨,好容易到了这个点儿,才终于等到了窗外传来的第一声雷鸣。  他当时正在一楼的厨房,准备给自己泡一杯咖啡,听到雷声隆隆,立刻关掉炉灶,扔下装咖啡豆的罐子,快步跑出了厨房。  叶怀睿一路跑到密室的入口前,猛然想起他的手机和查到的资料都还放在书房,立刻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使出他短跑考试的速度,先奔去二楼的书房拿了东西,又重新回到客厅,直奔地下室而去。  这一来一回间,豆大的雨点已从天而降,把迎风面的窗玻璃敲击得噼啪作响。  与此同时,殷嘉茗也正坐在密室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家阿睿什么时候来。  也不知该说是心有灵犀,还是殷嘉茗已经等出了经验,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叶怀睿快要来了。  果然,几分钟之后,他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分明。  殷嘉茗立刻好似一头猎犬般跳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下室的入口。  【……三、二、一。】  他低声的倒数着。  “一”字落下,一只脚便凭空出现在地下室的入口处,下一秒,叶怀睿的身影仿佛像是穿过了一扇看不见的门,翛然出现在了殷嘉茗的眼前。  【阿睿!】  殷嘉茗张开双臂,朝着来人就抱了过去。  叶怀睿:“!!!”  他惊得退后一步,把自己的一条腿又缩回了不可见的视野之外。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气喘吁吁冲下楼,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殷嘉茗便朝他扑了过来!  一张俊脸猛然在眼前放大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叶怀睿不久前才察觉到自己对某人心中那一点朦胧的好感或者说是妄念,还没给自己完全做好心理建设呢,乍然看到殷嘉茗如此热情的怀抱,他差点儿没惊了个踉跄。  慌乱之下,叶怀睿伸手撑住墙壁,才险险以一个不太标准的下腰动作保持住了平衡。  【干嘛?】  殷嘉茗笑着伸长胳膊,凭空“捞”住了叶怀睿向后侧方弯下的腰,同时仗着反正摸不到耍了个小小的流氓,将另一只手也抵在了墙上,堪堪与叶怀睿扶墙的手重叠在了一起。  若是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二人现在的动作有点儿像交谊舞的经典pose,一个前进、一个后退,一个下腰,一个俯身,男方还把手环在舞伴儿的腰上,同时殷嘉茗的左手扣住叶怀睿的右手,就差一个抱肩就齐活了。  【看到我,高兴得差点儿没站稳?】  叶怀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怀睿本就心虚得紧,被暗恋的对象猛然点破心境,只觉热血涌上头顶,“腾”一下从额头红到耳根,脸颊烫得能仿佛能煎熟鸡蛋。  “别、别瞎说!”  为了掩饰尴尬,又或是为了尽快逃离自己与殷嘉茗这近得过分的距离,叶怀睿埋头迈步,径直穿过了身前那道仿若3d立体投射的身影,杀气腾腾地冲到书房中央,才猝然回头,抬手朝气窗一指,对殷嘉茗吼道:  “别浪费时间了可以吗!这要是雨停了话说不完可怎么办!”  叶怀睿以为自己气势汹汹,看上去应当十分有震慑力,但落在殷嘉茗的眼里,他那脸颊通红的样子实在只能用“可爱”来形容——尤其是那一对黑黝黝的眼瞳,内里似烧着两点火星,亮得令人心悸,更令人心动。  ——咚!咚!咚!  殷嘉茗抬手压住自己的胸口,感到胸腔中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嗯。】  他垂下眼,用力的咽了口唾沫,压抑住满心汹涌的爱意,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顺着叶怀睿的话说道:  【好,那就……先把正事说完。】  “看,这就是你二哥给你留的’鸽子‘。”  因为知道殷嘉茗不习惯看手机,所以白天时,叶怀睿花了一点时间,将他拍的照片都打印了出来,这时就可以一张一张拿给对方看了。  “上面的讯息我也解出来了,你瞧瞧……”  叶怀睿“唰”一下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上面正是用数字对应出来的“解泰平,佐伦8号”。  他将纸片搁到殷嘉茗的面前,与《寻人启事》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  “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哎阿睿。】  殷嘉茗很自然地朝叶怀睿那儿靠了靠,朝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坐得太远了,纸上的字都显示不全了。】  叶怀睿:“……”  殷嘉茗的表情分外真诚,叶怀睿看不出破绽,唯有相信。  为了更方便交换情报,他只得又往殷嘉茗的方向挪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使得两人的半边肩膀几乎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这样能看清了吧?”  他垂头作专心研究资料状,然而发梢下的脖颈再度不受控制地变得通红。  【嗯。】  殷嘉茗心满意足地应道,同时往后稍了稍,让自己的手臂从叶怀睿身后穿过,就像他正亲手环住心上人的腰肢一样。  【我觉得你解码解得很正确,应该就是这几个字了。】  叶怀睿:“好吧。”  他又拿出另外三张照片,将它们排在了地上。  “再来看看这些。”  它们都是叶怀睿这两天能找到的,解泰平的照片。 第67章 他发现,向所爱之人表白心迹,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阿睿,我喜欢你……所以……】  他柔声说道:  【所以……如果我活下来了……不管我在哪里……都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你的。】  说到这里,他抬起视线,看向叶怀睿。  他家阿睿正愣愣地回视他,脸上的表情仿若凝固住了一般,而红透的脸颊和颈脖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我知道我们年龄不合适……可是,就算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会守在你身边,给你写信,资助你读书,和你成为朋友,做你的长腿叔叔……】  殷嘉茗低头,在叶怀睿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就算无法亲吻到心爱之人,光是这个动作,便足以令他感到充盈胸腔的酸涩与甜蜜。  【可是我没有出现……所以,我死了,对不对?】第59章 13.潜入-03  叶怀睿呆呆地盯着殷嘉茗, 因震惊过度,表情近乎于“凝滞”。  他从来未曾想过,自己竟然有被“惊呆”的一天。  但现在, 叶怀睿是真的被吓住了。  就在不久前, 他才刚刚正视了自己对殷嘉茗那超乎友谊的好感, 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呢, 竟然就突然直面对方极具冲击力的表白了!  要是正常情况下, 自己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自己, 两情相悦、天造地设,那合当幸甚至哉,应该扑过去回一句“我也喜欢你”然后名正言顺升级成情侣才对。  可他们二人的情况, 却根本无法以常理判断!  叶怀睿心知殷嘉茗说得半点都不错, 在他知道的那个时间线里, 殷嘉茗确实是死了。  他中枪坠海, 在那个时代, 根本没有生存的可能。  叶怀睿当然不想让殷嘉茗死。  更不能让他放弃求生的希望。  帮助殷嘉茗挺过这个难关, 比什么都更迫切。  比起这个, 殷嘉茗对他的心意, 他对殷嘉茗的好感,以及两人远得不可及的未来, 都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我……”  叶怀睿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不……我是说你……你不会——”  【嘘。】  殷嘉茗用手轻轻压在了叶怀睿的嘴唇上,止住了他未出口的下半句。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他的手指沿着叶怀睿的唇瓣轮廓细细描摹, 从唇角滑到脸颊, 又缓缓爬上眉梢眼角。  叶怀睿的眼睛长得特别好看, 眼睑弧度优美, 双眼皮深邃, 眼尾微微拉长,瞳孔黑如点墨,微笑时会自然地弯成新月状……殷嘉茗觉得,只看着这对眼睛,便足以令他心醉。  【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趁着叶怀睿还处在惊讶失神,反应不够敏锐的时候,殷嘉茗低头,先是亲了亲他的眼睛,又在他的嘴唇上隔空偷了一个吻。  【你看,有你帮我呢,我又怎么可以轻易就放弃呢?】  叶怀睿下意识抿住了嘴唇。  明明两人根本就碰不到,但叶怀睿愣是觉得似乎真有什么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到了他的唇瓣上。  “嗯……”  叶怀睿轻轻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说道:  “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阿睿,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了。】  殷嘉茗笑了起来:  【你看,你告诉我那个安保经理是被杀的,他和劫匪相互勾结……还有,你帮我找到了司徒英雄的尸体位置,我才能知道解泰平的身份……阿睿,谢谢你。】  “不是、我——”  叶怀睿还想分辨,又被殷嘉茗一个吻堵了嘴。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这么怂,明明就不是真正的接吻,可每次殷嘉茗的俊脸贴过来的时候,他就会像真要被亲上了一般,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但是我不能只靠你帮忙,对不对?】  ——真可爱。  殷嘉茗看着叶怀睿闭紧双眼后簌簌发抖的眼睫毛,心中如此感叹道。  有他的阿睿在,他实在舍不得死。  【所以我要去找解泰平,我要从他口中问出其他劫匪的身份……】  说话间,他的身影慢慢变得浅淡了起来。  叶怀睿这才注意到,窗外的雨快要停了。  “殷嘉茗!”  他焦急地叫道:  “你去可以,但要注意安全!”  看殷嘉茗点头,叶怀睿又急切地补充:  “还有——策划好了再行动!周边的地形、离开的路线、逃跑的方式——”  殷嘉茗的身影已几乎完全透明,只剩淡淡一层白影。  “这些都要事先确定好了,知道吗!?”  殷嘉茗彻底消失。  两人断了联系。  1982年的8月18日,晚上九点十五分。  一辆二座的小皮卡拐过一个路口,缓缓减速,然后吧自己停进了一条小巷的阴影里。  “茗哥,到了。”  赵翠花转头对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殷嘉茗说道:  “前面就是佐伦街了。”  殷嘉茗点了点头。  “谢谢。”  他在赵翠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到说好的地方等我,我去去就回。”  “懂!”  赵翠花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叮嘱道:  “茗哥你当心!”  殷嘉茗下了车,左右看看,见月黑风高,无人注意,便快步朝着目的地走去。  事实上,他们敢这样直接把车开到佐伦街附近,是做好了充足的计划的。  殷嘉茗虽然胆大,但绝不是个憨憨。  更何况他还答应了他家阿睿一定会惜命。  在得到解泰平的身份和住址信息的这三天时间里,殷嘉茗找到乐乐,又通过她与赵翠花取得了联系。  也许是上天都打算给殷嘉茗一个机会,赵翠花刚巧得知了一个很有用的情报——金城某个很有势力的帮派“坐堂”刚刚死于一场说不清是谋杀还是意外的车祸,得尽快选出一个新的“坐堂”来。  但前“坐堂”死因成谜,帮派内部几大势力纠缠纷繁,谁也不服谁。  新“坐堂”上位必将腥风血雨——仿佛把一群毒虫丢在一个瓮里,不知何时才能厮杀出一只新蛊王来。  这时整个金城,但凡是对帮派势力有些了解的,不管是白道还是黑道,不论事情关不关己,都会忍不住将注意力集中到这出“新坐堂”的推举风波上。  连赵翠花上班的酒店都不例外。  这几天他每日来去,听的都是保安们像讨论英阿马岛战争一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争论各方势力之间,到底是“细蚊哥”能棋高一着,还是“阿力叔”更胜一筹。  恰逢风雨欲来的关键时刻,帮派里一个已经金盆洗手的元老要过七十大寿,准备大宴全城,在如意楼摆一百八十八席,黑白两道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出面——包括为了“坐堂”之位快要撕破脸的几位大佬。  这就十分要命了。  若是平常,帮派内部为地盘为权势互相厮杀是常事,只要不把事情闹得太大,金城警方都不会过于干涉。  但这可是一场在市中心黄金地段的百年老字号酒楼中举行的,将近两百席的大寿宴。  而受邀出席宴会的都是金城的“大人物”,其中还有几个葡国来的政商要员,酒店外分分钟蹲着上百个扛着摄影机的记者,就等着抢拍个大新闻呢!  这要是真在席上惹出不可收拾的乱子,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是以寿宴当晚,金城警方几乎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如意楼上,交警、巡警、防暴警、便衣、机动岗位……上千号人将酒楼周边围成了铜墙铁壁,还有不知多少在附近待命的,如此严阵以待,只为求决不出任何岔子。  当警方的关注全集中在一处的时候,其他地方的巡查自然会变得松懈。  今天晚上,正是寿宴举行之时,对殷嘉茗而言,恰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于是他和赵翠花一合计,当即决定在寿宴这晚行动。  他们事先研究了地图,特别是佐伦街一带的地形,细致到每一条小巷,赵翠花应该把车开到哪里,又如何接应他。  殷嘉茗等人准备充分、计划周全,事情也果然如同他们料想的那般,十分顺利。  这一路行来,赵翠花开车绕过了所有可能被警方设岗的路线,没有遇上一处路卡,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载着副座上的殷嘉茗,将他送到了目的地。  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就十分简单粗暴了。  殷嘉茗打算直接闯进解泰平家,将人制服了,把对方知道的事情都逼供出来,寻出剩余同伙后,再找出他参与劫案的直接证据,最后将人限制起来,他自己则在逃离现场后匿名通知警方来抓人,便算齐活了。 第69章 解泰平的腐尸又大又沉,且瘫软如泥,非常难以移动,仓促之间,殷嘉茗根本无法将它拖回衣柜里,还原成原本的样子。  他只能放弃,就让尸体留在地板上,自己则闪身躲到了房门后方,并且关掉了手里的电筒。  房间的空间极其有限,一眼就能看轻全貌,加之腐尸气味浓郁,本身就存在感爆棚。  即便是凶手本人,只要一进入这个房间,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躺在衣柜前的腐尸。  殷嘉茗要的就是对方的这短暂的分神——这样他便可以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地从后方发动攻击,制服对方了!  果然,很快的,殷嘉茗便听到有脚步声朝主卧的方向靠近。  脚步声沉而缓,越是接近,落地的频率便越是缓慢。  来者显然也注意到了空气中弥漫开的恶臭,故而分外谨慎。  终于,对方来到了主卧门前。  殷嘉茗透过门板与合页间的缝隙朝外看去。  视野极其有限,他只能看到来者身形高大,定然是个男人,且手里同样拿着电筒一类的照明工具。  这时,对方手中电筒的光束照进房间里,那人已经看到了躺在地板上的尸体。  “泰平!”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男人竟然朝着那具尸体扑了过去。  ——机会!  虽然来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殷嘉茗的预料,但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殷嘉茗当即从门口扑出,抄起他带来防身的防暴棍,朝着男人的后脑打去。  然而他的对手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那人仿佛脑后生了眼睛一般,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回头,而是直接朝侧方一扑。  “咚!”  棍子擦着男人的肩侧滑过,他闷哼一声,单手支地,飞起一脚朝袭击者踹了过去。  殷嘉茗侧身闪过了这记窝心腿,朝后一撤,拉开了距离。  然而就是这么一来一往之间,殷嘉茗已失去了先机。  来者已一跃而起,正面与他相对。  ——那是一个陌生的青年!  殷嘉茗非常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第61章 13.潜入-05  那男人大约二十后半的年纪, 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比殷嘉茗略矮一些,但肩膀宽阔, 大腿粗大,一身腱子肉精壮结实, 光看身材便知此人必定很有力气。  殷嘉茗刚与他交过手。  虽只是一招, 殷少爷已能看出, 这人身手相当不简单,且对敌经验丰富,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  事实上,这男人的容貌相当具有辨识度。  他脸型方正, 下颌宽而平坦,鼻梁有个驼峰,眉眼十分凶厉。  而最大的特征,在于男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那伤疤从他的右侧眉骨一直向下延伸到鼻翼, 几乎将他半张脸来了个对切,分外狰狞可怖。  这样可怖的伤疤, 即便只是人群里匆匆瞟过一眼,也应该有过目难忘的效果。  但殷嘉茗确定, 在今天晚上之前,他确确实实从来没见过这个男人——连一面都没有。  此时, 那男人也正双眼圆睁, 直勾勾地盯着殷嘉茗,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震惊。  “你——!”  对方先开口了。  他的视线在殷嘉茗俊美的面容与被长袖衣服遮掩的手臂间游移,极度震惊之下, 脱口而出:  “你——你才是殷嘉茗!?”  殷嘉茗:“!!”  几乎就是在男人话音落下的瞬间, 殷嘉茗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词。  ——你“才”是殷嘉茗。  先前殷嘉茗偷偷潜入银行安保经理戴俊峰家中, 不幸被邻居发现时,对方也在看清了他的容貌后便立刻叫破了他的身份。  可当时那些人谁都没加这个“才”字。  只有将某个先入为主的对象当做是“殷嘉茗”的人,在看到他本尊时,在惊觉自己先前“搞错了”的同时,才会无意识地说出这一句话。  一旦想通了关窍,对方的身份便已呼之欲出。  ——他定然是四个劫匪中的一个,却不是冒充他的那人!  “你是谁!?”  殷嘉茗横过手中棍子,厉声喝问到:“你跟解泰平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男人根本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他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小腿,从靴帮里抽出了一把足有三十公分长的军刺!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触。  殷嘉茗在其中读出了对方必要置他于死地的,强烈得宛若凝实的杀意。  下一秒,男人揉身扑了上来,尖刺如同匕首一般,直刺他的心窝。  殷嘉茗可不敢用一根棍子去挡一把带着血槽的军刺。  他闪身朝旁一躲,顺手抄起一张折叠椅,朝着对方拍了过去。  “咣!”  男人不躲不闪,只双臂交叠,挡在身前,硬吃了殷嘉茗这一下重击。  虽然只是便宜的椅子,可毕竟是金属做的,支撑椅背的一侧钢管竟然生生在这一下撞击中被拗弯了。  “喝!”  男人不顾胳膊传来的剧疼,反手抓住椅子,大喝一声,直接夺下就朝着殷嘉茗的脑袋拍了过去。  ——好大的力气!  殷嘉茗暗暗感到心惊。  他矮身险险躲过这一击,猛然朝旁一蹿,扑在主卧上,在一米五的大床上揉身一滚,翻到了另一头。  这时男人抄起锋利的军刺,抬手就要去刺殷嘉茗的腿。  危急关头,殷嘉茗伸手朝床头柜一抓,也不知自己抄到的到底是什么,回身就朝着男人的脸丢了过去。  “啊!!”  强烈的恶臭中忽然混杂了一股甜腻的工业香味,大把粉末扬起,兜头盖脸撒了男人一身。  那人顿觉眼前一白,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男人的名字叫解千愁,是解泰平的堂弟。  与后来当了大学教授的堂哥不同,解千愁在老家时就是个霸王,整日在武馆和道场厮混,练出了一身相当不错的拳脚功夫,也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傲脾气。  后来解千愁到金城投奔他的堂兄,因为没学历又不愿卖力气,自然而然选择加入了帮派。  在“道上”混的那几年里,解千愁几乎无恶不作。  他从跟着老大收保护费开始,再是拉皮条、卖“糖丸”,每日里为非作歹,终于在去年的一次街头械斗中伤人致死,成为了金城警方通缉名单上的一员。  同时,在那场械斗之中,解千愁的脸挨了一刀,伤口极深,令他的右眼近乎失明,伤愈不久后,没有受伤的左眼也因为交感性眼炎,逐渐出现了视物模糊与视力减退。  金城待不下去了,眼睛又毁了,走投无路之下,解千愁决定干一票大的。  他要设法搞到一大笔钱,然后离开金城,想办法到国外去,找一个好医院去治他的随时可能失明的眼睛……  “啊!!!”  解千愁捂着自己被爽身粉迷住的双眼,像一头发疯的熊瞎子一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大喊。  他左手大力揉眼,右手反握军刺,朝四周疯狂挥舞。  殷嘉茗瞅准机会,手握防暴棍,朝解千愁持刀的手狠狠一抡。  “当啷!”  军刺被棍子打飞了出去。  殷嘉茗好似一颗出膛的炮弹般,直扑解千愁,自后方将他压倒,用整个人的重量把对方牢牢压在了地板上。  “说!!”  殷嘉茗一手制住男人的右肩,另一只手环过他的颈前,用肘关节勒住他的咽喉,迫使对方高高地仰起头。  “假扮成我的人是谁!?”  解千愁被勒得呼吸困难,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又惊又怒间,解千愁铆足了力气,像离水的河鱼般竭力扑腾,终于硬是掰开了殷嘉茗的钳制。  “你个傻x!”  解千愁用带着浓重乡音的金城方言吼道:  “不想背锅,就管好你的马仔啊!”  说着,他猛一个翻身,将殷嘉茗推倒在地,挥起拳头,照着对方的额角就是一下。  解千愁的力气极大,这一拳要是被他打结实了,普通人可能一下就会晕过去,即便是殷少爷这种打小就特别抗揍的,怕也相当够呛。  殷嘉茗连忙一偏头,堪堪躲开了要害,但拳头擦过,还是在他的眉角留下一个带血的伤口。 第71章 解千愁抬手擦了擦仅剩的视力尚算凑合的那只眼,将淌到眼皮上的血迹擦掉。  他的眉骨上有一道指节长的豁口,是殷嘉茗用拳头砸破的,伤得很深,现在还没能止血。  “我忒么x他全家!”  解千愁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要杀了他!下次,我一定要杀了他!”  男人仿若笼中困兽,焦躁难耐而又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才能脱困。  哪怕解千愁已尽量往阴暗偏僻的地方钻,追兵依然如影随形,根本甩都甩不掉。  他实在太过焦虑,以至于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他大腿上的血窟窿还在出血,血滴顺着他的裤腿一滴一滴落到路上,本身就是最好的路标,加之警察还带了警犬,更能循着血腥味追踪,自然不会令他轻易逃掉。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疼痛与焦躁如万蚁噬心,几乎要将解千愁逼疯。  他实在想不通,事情如何就落到了如此田地。  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  他们四个人聚在一起,制定劫案计划,监视目标支行的行长,挖掘地道,设计逃亡路线……直到在伏龙港遇上司徒的债主为止,整个计划都顺利得令人振奋。  解千愁曾经觉得,那场劫案是他干过的最疯狂,也是最轻松,最赚钱的买卖——哪怕是在他开枪杀死支行行长家那两个未成年的小崽子的时候,他也依然那么想。  他一度以为自己马上就可以带着上百万美元的珠宝远走高飞,离开金城,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国家从新开始了。  然而为什么偏偏会变成那样呢!?  那天晚上,他们在港口被一群混混拦住,除非司徒英雄还钱,否则别想走。  司徒那个怂包吓坏了,求着“茗哥”替他还了那笔赌债。  拉扯间,“殷嘉茗”竟率先开了枪,引发了双方驳火,还招来了警察。  先前他们撬开银行保险箱以后,为了更快更方便地带走财物,他们把珠宝、钻石和金币等物都分装在了一些不透明的黑色布袋里,再放入挎包中,由“殷嘉茗”背着。  在混战中,“殷嘉茗”的挎包被刀子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那些装满了价值连城的珠宝的布袋撒了一地。  当解千愁意识到坐船偷渡已无望,只能自顾自逃亡的时候,他朝着掉落满地的袋子扑了过去,胡乱抓了两袋就跑。  解千愁当然也想多拿。  但当时他已看到警车结伴飞驰而来,根本容不得他多逗留了。  在发疯一般跑入树林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他看到他的堂哥解泰平也和他一样,拼死捡了两袋珠宝,便跑向了港口的堤坝……  ……  解千愁拖着伤腿走到了一条小巷的尽头,打算拐弯时,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a队a队,我们正往喜利街方向移动,暂未发现目标……”  那声音距离很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解千愁探出小半颗脑袋,顺着声音的方向只看了一眼,顿觉似有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几要将他冻在原地。  只见四名警察就站在前方的巷子里,一边说话一边朝他这边来,二者距离最多不超过二十步——若不是夜色昏暗,路边又有广告牌灯箱自行车之类的杂物遮挡,怕是已经注意到他了!  ——糟糕!!  解千愁吓出了一身冷汗,顾不得有伤在身,原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向,撑着一条瘸腿往来时的方向跑去。第63章 13.潜入-07  伤口疼得钻心, 解千愁面无血色,冷汗如雨,涔涔而下。  但警察就追在他身后, 解千愁顾不上疼,慌不择路地往他能找到的缝里钻, 几次拐弯之后,他已不辨东南西北, 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紧张、惊恐、疼痛都是极消耗体力的。  解千愁气喘如牛, 胸中似堵了一团炽烈的火球,连呼吸都无比费力。  他觉得自己好似已经逃亡了一天一夜, 目光不经意撇过临街店面的挂钟, 却发现此时才不过晚上十一点刚过而已。  解千愁靠在一条小巷的拐角处,低头看着自己那条伤腿, 心中又恨又急。  他急切需要一个藏身之所。  这时, 在他视线的正前方, 马路对面有一栋六层公寓,一个女人从内侧推开了防盗门,正要往外走。  那女人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穿了一条颜色和款式都十分俗艳的橘色连衣裙, 脸上化着与年龄不符的过于成熟的浓妆,嘴唇涂得鲜红,一看便是个做皮肉生意的流莺。  ——机会!  解千愁睁大双眼,表情因狂喜而显得无比狰狞。  他想也不想便几步赶上那无知无觉的橘裙女人, 一把从后方薅住她的头发, 在她尖叫前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像捏住一只小鸡仔一般, 轻而易举便将女人拖回了她刚刚走出的那栋公寓。  “你住哪里!?”  解千愁将可怜的女人一把摔到楼梯间的角落里, 从后腰拔出枪,抵住女人的脑门,凶狠地命令道:  “带我到你家去!”  可怜的橘裙女人吓得抖如筛糠,因惊恐过度,连叫都叫不出声音,浑身瘫软如泥,眼神涣散,也不知听没听清面前这凶悍男子到底说了些什么。  看女人那怂样,解千愁飞起一脚,将她踢翻在地。  女人的背脊狠狠撞到墙上,发出“咚”一声闷响,随即像一条破布一样蜷缩在墙角,哭得满脸是泪。  解千愁抓住女人,粗鲁地将人薅到眼前,再一次厉声喝问:“你住哪里!?带我去!”  他以前做过皮条客,知道这一行里的门道。  像这些隐藏在居民区里的流莺,一般都有个“窝”。  管片儿的皮条客们会在居民楼里租下一两套单元,让他们手底下的流莺入夜后来“上工”,借推拿按摩等各种理由拉客,拉到了客人便往屋里带,进了房间便按钟点提供特殊服务。  解千愁现在急需一个能落脚的地方躲避警察的追捕,这种平日里便鱼龙混杂的“鸡窝”,正好是最不引人瞩目的藏身之处。  女人被解千愁踹得差点厥过去,既惊且惧之下,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被枪抵着后脑,带凶徒上了二楼,战战兢兢敲了走廊尽头一套单元的门。  来应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光头男人,模样猥琐,嘴里叼着烟,像是刚磕了药,表情有些恍惚。  光头男隔着防盗门看到女人那套颜色鲜艳的橘色连衣裙,以及落后她一步的男人的身影,想也不想就扭开了门锁:  “lily你这么快就有客……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股巨力便撞开了防盗门。  “我x你——”  光头男人刚要开骂,解千愁已挥起一拳,狠狠打在了男人的额侧。  解千愁的力气极大,光头男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揍翻在地。  解千愁悍然闯入屋中,反手关上两层房门,从沙发上抓起一个抱枕压在几近昏厥的光头男人胸前,枪抵上去,二话不说便扣动了扳机。  光头男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便已一命呜呼。  抱枕抵消了一部分的枪响,可这动静已足够惊动屋里的其他人了。  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从房间探出头来查看情况,被解千愁逮了个正着,两拳揍晕,与先前的橘裙女人一起丢到角落里。  南侧的一个房间已经有了“客人”。  那人枪响是时正打得火热,吓得匆忙提溜裤子,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解千愁已悍然闯入,杀了男客,又将衣衫不整的女人拖出房间。  三个流莺皆挨了打,又眼见解千愁举枪杀人的凶悍残忍,皆吓得面无人色,一动都不敢动。  饶是三个姑娘乖得像三只淋了雨的鹌鹑,解千愁仍觉得不放心。  他生怕这些女人闹出动静招来警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绳子将其中两人勒死,和光头男人的尸体扔到一块儿。  然后解千愁拖起剩下的最后一人,用枪托在她肩上用力一敲,凶狠地命令道:  “这里有药箱吗,给我拿出来!”  幸存的女人是三个流莺中最瘦小的一个,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相貌无盐,畏缩胆小,因惊吓过度,只知咬着嘴唇惊恐落泪,挨了揍也连一声都不敢吭。  解千愁就是看她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觉得她很好控制,才暂且留她一命的。  果然,小姑娘听了吩咐,连滚带爬扑到墙边,从乱糟糟的柜子里拖出了一只药箱。  “帮我把伤口包一下!”  解千愁狠狠甩了姑娘两个耳光,又指了指自己还在流血的左腿,厉声喝道。  女孩哪敢不从。  可怜她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不敢躲不敢叫,只边哭边咬牙替解千愁处理伤口。  只是姑娘惊吓过度,整个人都在哆嗦,手指更是抖得连棉签都拿不住。  解千愁看着眼前这只会哭的瘦弱流莺,心中焦躁万分。  他便是想不通,事情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那日解千愁从伏龙港逃离后,躲到了他那远方亲戚的郊区小屋中,立刻就清点了那两只袋子里的赃物。  里面是一些珍珠和金银饰品,估摸着能值个二三十万美元的样子。  这笔钱虽不算少,但离解千愁的预期还是差得太远了!  他原本是打算干一票大的,一把捞够出国治病的钱,从此就猛龙过江,除非衣锦还乡,否则绝不回来了。  可现在只有这二三十万的珠宝,不说变现不易,即便找到肯收货销赃的二道贩子,对方起码得宰他五成的利,他真正能拿到手的最多也就十多万而已。  ——十多万能干什么!?  这可是解千愁赌上下半辈子干的大买卖,结果只得这么一点儿钱,他实在不甘心!  而更令解千愁万分震惊的是,当日稍晚些时候,劫案的新闻上了电视,他看到警方登出的通缉令,才发现殷嘉茗的长相和他知道的那个“殷嘉茗”并不是同一个人!  是的,只要不是严重的脸盲,任谁都能看出,虽然两人身高体型相似,但长相却完全不一样!  ——我被骗了!  解千愁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  原来他自己,他的堂哥解泰平,还有负责开车的司机司徒英雄,他们三人都被那假货骗了! 第73章 仰面倒地时,解千愁双眼圆睁,目光凝固在天花板那根沾满污垢的光管上。  至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栽在了一个妓女手里。  赵翠花开着他那辆破皮卡,一路朝南,朝一个私人港口而去。  每次有警车拉着警笛与他的车子错身而过时,他都无法控制地感到心跳加速。  好在警察们的目标不是他们,更没有注意到他的副驾驶席上就坐着金城大劫案的头号通缉犯。  “看来’那家伙‘被发现了。”  赵翠花操控方向盘,拐向右侧一条岔道。  从这里开始,他们便离开了主干道,不大可能再遇到巡警了。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飞快瞥了身旁的殷嘉茗一眼:  “对了茗哥,你真不认识那个人吗?”  殷嘉茗也松了一口气。  “真不认识。”  他往椅背上一靠,回答赵翠花的问题:  “不过他脸上的疤很显眼,看那痞里痞气的样子,八成也是混道上的……”  “行。”  赵翠花听懂了:  “我替你打听打听,应该不难找。”  殷嘉茗点了点头,神情却依然凝重。  现在,四名劫匪之中,他已知道了三人。  第一人,司机司徒英雄,他被同伙杀害,尸体就埋在芙兰村后山。  第二人,金城大学被开除的教授兼渠道工程师解泰平,被某人杀死在自己家中。  第三人,也就是刚刚他碰到的凶悍刀疤男,虽不知对方身份,但从那人的反应来看,应不是冒充他的主谋……  “……那最后一个……”  殷嘉茗小声低语。  这时,赵翠花将皮卡停在了路边。  “茗哥,到了。”  他对殷嘉茗说道。  殷嘉茗恍然回神,往窗外一看,便看到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私人港口。  赵翠花事先在这里准备好了一艘快艇,殷嘉茗可以自己驾驶快艇到他藏车的地点,再换车开到山脚,把车藏进林子里后,再翻山回到他藏身的别墅。  赵翠花一向机灵聪敏、人情练达,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他没有打听殷嘉茗到底藏在哪里,只按照老大的要求做好准备,再将人送到目的地。  殷嘉茗向赵翠花道了谢,伸手打开车门就打算下车。  “——茗哥!”  就在殷嘉茗一只脚已迈出去时,赵翠花忽然叫住了他。  殷嘉茗回头:“什么事?”  赵翠花的嘴唇翕张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犹豫。  “是这样的……”  他两只手紧张地在方向盘上搓了搓,纠结了数秒,还是决定开口。  “这个……虽然乐乐让我别告诉你……不过……”  他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向殷嘉茗:  “阿虎27号下午下葬……在长青陵园。”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我知道茗哥你肯定来不了。”  赵翠花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苦笑: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而已……”第65章 14.改变-01  8月19日, 星期四,早上九点二十五分。  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内。  叶怀睿今天一整天都心绪不宁, 在打翻了一杯咖啡之后,章明明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  彼时两人正在办公室里忙活。  章明明听到重物落地的动静,回头一看,便见桌上一片狼藉,马克杯翻倒在地,从中裂成两半,褐色的液体从桌上一直蔓延到地板上, 叶怀睿则站在桌边,一副被这突发情况吓到的样子, 表情愣怔,左手压在右手背上, 看模样,应该是被咖啡烫到了。  “卧槽!”  章明明看不下去了。  他抽了几张纸巾,替叶怀睿收拾满桌狼藉,顺便交代道:“你那手, 快去冲冲, 可别烫坏了。”  叶怀睿这时正用湿纸巾擦手。  好在咖啡不算很热,手背上溅湿的那片虽然有些红,倒不至于当真烫伤了。  “我没事。”  叶怀睿一边擦手一边回答:  “刚才手滑了一下……”  “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章明明将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篓里,又抽了几张, 擦拭可怜的键盘, “从你踏进办公室开始, 我就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跟丢了魂儿似的!”  “没事……”  叶怀睿垂下眼, 回到桌旁,和章明明一起收拾桌子。  好在他平常就是个讲究的人,还有点儿轻度的强迫症,受不得脏乱差,所有杂物必须归位,连杯子都习惯放在固定的地方。  所以打翻咖啡造成的伤害并不算十分严重,除了键盘略惨一些之外,就只有一份正在复核的鉴定书草稿被溅上了一小片褐色的污渍而已。  “我只是昨晚没睡好,所以今天不太精神。”  叶怀睿随便扯了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理由。  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昨晚确实是几乎没怎么睡觉没错,但失眠的根本原因,却完全是因为他在担心殷嘉茗。  这几天金城该死的一直没怎么下雨,17号中午好不容易来了一场太阳雨,叶怀睿偏偏又在单位赶不回去。  在完全无法与殷嘉茗取得联系的情况下,他简直都快要暴躁了,夜夜睡不踏实,折腾得嘴上都长了个小溃疡。  叶怀睿知道,就是在“这几天”,或者更准确的说,是1982年的“那几天”,殷嘉茗就要去佐伦街8号找解泰平了。  尽管殷嘉茗答应过他一定会当心,计划好了再行动,可若不能亲眼确定对方已经安全,叶怀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心来的。  “你失眠了?为什么失眠?”  章明明瞥了叶怀睿一眼,看到好友双目低垂,一副十分心虚的样子,随口打趣道:  “怎么,有了喜欢的对象?不知道应不应该表白?”  叶怀睿:“!!”  他一脸见鬼的盯着章明明。  这人虽只是随口一句,但真的就很神棍了,一句话就直切要害,完全猜中了叶怀睿的内心。  章明明看叶怀睿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八成猜对了。  他惊讶地挑了挑眉:  “不会吧,你真有喜欢的人了?”  叶怀睿张了张嘴。  他本想说“没有”,但开口之前,殷某人那张放大的俊脸已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毫不讲理的挤占了他的全部思绪,让他连谎话都编不出来了。  是的,叶怀睿得承认,自己对殷嘉茗的感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好感”上升到“喜欢”,或者可能比“喜欢”还要强烈,强烈到让他时刻惦记,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样子。  一想到殷嘉茗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冒险,叶怀睿就牵挂到了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地步,简直焦虑症都要犯了。  “嗯……”  叶怀睿别开脸,眉心不自觉地蹙起,焦躁与不安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你就别问了。”  他心烦意乱地说道。  章明明:“……”  他跟叶怀睿共事有好些时间了,除了是同事之外,私交也相当不错。  他发誓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好友露出这样焦躁又无措的表情。  章明明识时务的闭了嘴。  在他过度丰富的想象力中,已经脑补出阿睿单恋上直男,对方对他没有意思,甚至可能已经有了女朋友,阿睿试图斩断情丝却又无法割舍……总之就是诸如此类,只要性转一下就能在tvb拍上起码三十集的狗血剧情了。  “……好吧。”  章明明伸手,在好友的肩膀上用力一拍:  “这里交给我,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语毕,他又十分画蛇添足地补充道: 第75章 果然,那辆黑色本田也随之右拐,跟在了他的车后。  叶怀睿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不过这不能算是确证。  叶怀睿故意将车子往车道边缘靠了靠,让出了足够的角度,这样他就能从倒后镜里看到后车司机的长相了。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他从未见过的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黝黑,鼻梁扁平,鼻翼宽大,嘴唇厚实,浓眉深目,比起金城本地人,更偏向东南亚人种的特征。  可叶怀睿百分百肯定,自己确确实实没见过这个人。  叶怀睿按捺住心中的疑虑,将车驶入了宜家门前的露天停车场,停在了最近的一个空位处。  他注意到,那辆黑色本田似乎稍有减速,但并未真正停下,而是径直前行,从宜家门前驶过,汇入了前方的车流之中,很快便看不见了。  “呼……”  叶怀睿坐在车里,松了一口气。  ——是我多心了吗?  他看着黑色本田离开的方向,心中思量。  可一种不知该称之为“直觉”还是“危机意识”的预感,如同警铃般提醒他,那辆可疑的黑色本田,搞不好真是冲着他来的。  刚才太过匆忙,角度也不太对,所以叶怀睿并没能看清对方的车牌号码。  当然如果拜托交警帮忙调交通监控,肯定是能查到对方的车牌和身份的。  但那男人他不认识,而且也不过是在下班高峰期与自己同行了三个路口而已,在没有别的证据前,就凭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交警给他调监控,怕不是得被当成被害妄想或是来找茬的。  思来想去,叶怀睿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先观察观察再说。  黑色本田车经过宜家,又往前开了一段,最后拐进一条巷子,停在了一个偏僻之处。  驾驶席上那皮肤黝黑的男人面色阴沉,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  男人说道:  “’他‘好像注意到我了。”  【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年轻人带了怒气的嗓音: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红灯啊大佬。”  黑皮男人用不太标准的金城方言回答:  “这么塞车,我很难跟的好吗!”  电话里青年沉默了两秒,最终没再纠结于跟踪失败这件事,转而问:  【怎么样?你〖做不做〗?】  他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意思不言自明。  “这……”  男人犹豫了。  “……杀人啊,很大件事的。”  他沉吟片刻,终是狠狠一咬牙:  “最起码两百万,不能再少了。”  【阿炳。】  电话那头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的情况……两百万,多了点吧?】  “喂大佬啊,现在我可是拿命帮你啊!”  黑皮男人不肯松口:  “酒驾撞死人我起码得蹲三年啊!就算出来了,估计也不能在金城呆下去了,没两百万我怎么回清迈啊?”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  【阿炳,我们兄弟一场,你就当帮帮我吧。】  年轻的男声里满是疲惫和无奈,【……如果不是实在没辙了,我不会拜托你干这种事的。】  他压低声音:  【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个人他警惕性很高……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黑皮男人仍旧沉默不语。  毕竟兄弟情归兄弟情,他可以答应帮忙假装醉驾杀人,用三年刑期替好兄弟解决一个天大的麻烦。  但他也得为自己考虑。  这般巨大的牺牲,没有足够的金钱作为补偿,可是绝对干不过的。  【好吧,两百万就两百万。】  苦劝无果,电话那头的年轻男人妥协了。  【只是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只能先预支给你三十万……】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一变,莫名带出了一种奇异的森然寒意。  【剩下的,我会想办法搞到手的。】  晴天朗日,三十多度的大夏天里,黑皮男人听着从手机听筒中传来的,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然硬是打了个寒战。  他跟对方做了十多年的兄弟,自然知道那人有多么心狠手辣,又从来说到做到。  因为,像这样的“买卖”,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为了那笔下落未明的巨款,自己手上沾过的人命已不止一条。  行走江湖,义气为先,财帛更是动人心魄。  若是对方当真能拿到价值数百万美金的“巨款”,那么别说他要求的两百万金城币了,泼天的富贵还在后头等着他俩呢!  用三年换来衣食无忧的下半生,这笔交易还是很划算的。  “……好吧,我信你。”  想到这里,黑皮男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所以,两百万,干了!”  他用力一咬牙,一手捏紧手机,一手握住拳头,在方向盘上使劲捶了一拳:  “这几天我会找机会,替你撞死那个法医的!”第67章 14.改变-03  8月20日, 星期五,凌晨一点十二分。  叶怀睿看了天气预报,夜间会下雨的几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跟殷嘉茗说上话了, 若是错过了今晚, 叶怀睿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是以叶怀睿回到别墅,随便吃了顿饭以后,干脆就将他的书和笔记本电脑全都搬进了地下室,一边工作一边等待不知何时会下的雨。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好在叶怀睿身为一个现代人, 还是年年读高三课本多到能压垮书架的医学狗,熬夜是早就练出来的基本技能,倒也没觉熬到一两点钟是多么痛苦的事。  终于, 他在上楼给自己泡茶的时候,隐隐听到了远处传来悠远的雷鸣。  叶怀睿连忙伸手开窗, 确认外头的情况。  南风带着丰沛的水腥气扑面而来。  这是每个金城土著都十分熟悉的,暴雨降临的征兆。  叶怀睿立刻舍弃了茶壶里添好的上好茶叶,随便拆了个茶包放进马克杯里,再往杯中注满茶水, 便端着杯子一路疾走, 回到了地下室。  速度之快,整个流程走下来也没花上两分钟。  当叶怀睿带着茶水匆匆回到地下室的时候,大雨已然滂沱。  伴随着隆隆雷鸣, 叶怀睿看到一个人的身影缓缓浮现在原本除了他之外再无一人的地下室中,就好像有人偷偷启动了一部3d投影机一般。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 手脚修长健美, 却只能以略有些憋屈的姿势半蜷在行军床上, 看起来并不是个舒服的睡姿。  “殷嘉茗……”  叶怀睿轻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前几天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担忧与彷徨, 在看到对方的一刻, 翛然松解。  “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心声说了出来:  “你这混蛋……吓死我了……真是,太好了……”  叶怀睿一边低喃,一边迈着略有些虚浮的脚步来到狭窄的行军床边,俯身打量睡在床上的殷嘉茗。  这时,叶怀睿才注意到,殷嘉茗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  不知是因为地下室闷热,还是衣服会摩擦到伤口,睡在床上的殷嘉茗上半身什么都没穿,一身漂亮的肌肉光裸在他的视线里,枕在脑袋下左臂上,观音捧莲的纹身清晰可见——只是那漂亮的纹身上,覆盖了一大块淤青,颜色发紫,中心部位甚至渗出了斑斑点点的紫红血痕。  叶怀睿的心“咯噔”一沉,似有尖刺扎在了他的心头。  他改变主意,并不打算立刻叫醒殷嘉茗,而是蹲在床边,仔细检查对方身上的伤痕。  除了手臂上的淤青之外,殷嘉茗的肩膀、背脊与侧肋上都有好几块淤痕,或深或浅,或大或小,颜色皆已发紫,应当是两三天内的伤。  除此之外,殷嘉茗身上还有许多擦伤和划伤,多是在关节处,不算很深,但看着就让人觉得疼痛。 第77章 短短五个字,殷嘉茗说得无比干涩,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真的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翻涌的,几欲决堤的汹涌情绪,颤声问道:  【……所以……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对吗?】  看着殷嘉茗的双眼,叶怀睿觉得自己心都要疼炸了。  他从来没见过殷嘉茗这样的表情。  殷少爷眼睛本就长得非常好看,平常与叶法医目光相对的时候,总带着清浅的笑意与满溢的柔情,漆黑的眼瞳深沉似海,又灿若星辰。  而此时,这双眼睛因惊讶与激动泛出泪光,目光比平日更明亮,又更朦胧,好似浸在深泉中的两颗黑曜石,坚强而又脆弱。  炫目得惊心动魄。  叶怀睿再也忍不住了。  ——艹!  ——去他的冷静!去他的理智!  他对自己说。  ——以后的事,谁忒么管那么多!  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叶怀睿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的顾虑都在这一刻化成泡沫,烟消云散。  他想也不想地扑上去,双手压住墙壁,将那个只能看不能摸的青年“咚”在了墙上。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叶怀睿,还是第一次在殷嘉茗面前露出这般凶悍的模样。  “殷嘉茗,你听着!”  他恶狠狠地说道:  “既然我们可以找到解泰平和解千愁两兄弟,也一定可以找到那个冒充你的人!”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鼻尖几乎贴着鼻尖,近到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  “我们还有时间,一定可以的!”  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瞳中看到了对方的倒影。  “我会陪着你的……”  在这句话的最末,叶怀睿一低头,主动将最后这一丁点距离彻底消弭。  他将嘴唇贴上了殷嘉茗的唇瓣。  两人隔着三十九年的时间,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我喜欢你。”  一吻完毕,叶怀睿伸出手,隔空抚上了殷嘉茗的侧脸。  “所以……”  他看着殷嘉茗的双眼,一字一顿,眼神坚定,语气坚决,带着一种天然的说服力:  “我等你来找我。”  在夜探佐伦街8号之前,殷嘉茗就曾经凭叶怀睿没见过自己这一点,推测出自己没能活到三十九年之后,那么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自己因为被冤枉成劫匪而被常年通缉,最后因某种原因死在某个地方了。  现在,叶怀睿说等殷嘉茗来找他,就是承诺了会和他一起改变过去的意思。  殷嘉茗回视叶怀睿,心中五味杂陈,悲喜难辨。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听到如此直白的回应,更欢喜于叶怀睿心里果然有他。  然而前途未卜,似迷雾中寻路,吉凶难辨。  哪怕自信恣意如殷嘉茗,也不敢说自己当真一定能从这遍地荆棘中杀出一条通往真相的血路来。  即便现在他们终于在解家两兄弟身上看到一丝改变未来的希望,也终究只是“希望”而已。  能不能把希望变成一个真正的happy第69章 14.改变-05  只是虽然像解千愁这样的逃犯不好抓, 但逃犯的身份毕竟是无形的枷锁,会让解千愁忌惮与顾虑,不敢轻易现身人前。  【而且他的脸受伤了。】  殷嘉茗指了指自己的右脸, 比划了一下伤口的位置。  【有了这道疤痕,他的长相就特别具有辨识度,旁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记住他。】  他偏了偏头, 【这样一来, 他以后还想在道上混, 怕也不容易吧?】  叶怀睿点头表示同意。  他看过卷宗里附带的解千愁的照片, 对他脸上那道好似将他半张脸一分为二的狰狞伤疤印象非常深刻。  确实, 顶着这么一道疤痕现身人前,怕是很快就要落得个“刀疤脸”一类的花名,警察迟早会听到风声, 察觉到他就是那杀人潜逃的解某人了。  而且叶怀睿看那伤口的位置和深度, 觉得八成应该伤到了右眼了,治疗起来花费必定不会便宜。  难以重出江湖,加上伤势可能造成的后续影响,叶怀睿觉得,解千愁会铤而走险抢劫银行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  叶法医只说了两个字, 就垂下眼皮, 眉心轻锁,似是陷入了沉思。  殷嘉茗凑过去:【怎么了?】  叶怀睿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这情况, 我好像……之前就已经看过了。”  殷嘉茗没明白:【什么意思?】  叶怀睿再度摇头。  他其实也没想明白, 只是看着解千愁脸上的刀疤,莫名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关键是, 不知为什么,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告诉他, 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这或许是破案的关键。  叶怀睿想得认真,以至于一直低着头,许久未曾抬头也不再说话。  殷嘉茗并不催促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将自己的身体贴近对方,与他无声依偎在一起。  可是灵感总像细沙,明明就在脚下,但当你似图用手将他掬起的时候,它们便会毫不留情地从你指缝间溜走。  叶怀睿冥思苦想了足有两分钟,还是毫无头绪,不得不暂时放弃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算了。”  他转头对殷嘉茗说:  “我们先说说别的。”  叶怀睿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  “其实我能明白那个劫匪x——也就是伪装成你的主谋,选择其他三个帮凶的理由。”  殷嘉茗问:【这话怎么说?】  “首先,不管是司徒英雄还是解泰平解千愁两兄弟,他们都需要钱。”  三人中一个赌博成性,一个刚刚才从牢里放出来又失去了高薪体面的工作,最后一个则是杀过人的通缉犯。  他们想要摆脱现在的困境,便只能想办法在短期内搞到大量的金钱,才有可能“重新开始”。  有了动机才有可能被招募,这三人确实会被大量的金钱引诱,让他们铤而走险,去干那泯灭人性、违法犯罪的勾当。  叶怀睿继续说道:  “而且,这三人恰好符合x需要的帮凶的条件。”  司徒英雄是个出租车司机,车技娴熟且熟知金城的每一条大路小道的情况,非常合适当那开车接应的角色。  解泰平从前是个工程师,还实际参与了银行附近的渠道工程设计,再没有比他更好的“智囊”了。  至于解千愁,不仅身强力壮、身手了得,而且本性凶残冷血,举枪杀人就跟杀一只鸡似的,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好“打手”。  更棒的是,解泰平和解千愁是堂兄弟,亲缘羁绊天然会加深“同谋”的关系,这样便不怕有谁反悔退缩,甚至临阵倒戈了。  只是x挑好了三个共犯,却并不打算用自己的本来身份与他们接触。  因为他需要一个替罪羔羊,以防任何一个共犯口风不密,或是计划出了纰漏时,替他背上这个抢劫杀人的黑锅。  所以他假扮成“殷嘉茗”与三人接触,还令三人都相信了他就是“殷嘉茗”。  【解泰平我不知道,毕竟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一具尸体了。】  殷嘉茗说道:  【但我觉得,解千愁在劫案发生之前,应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被骗了的,因为当时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非常惊讶。】  殷嘉茗重复了一次当时听到的话:  【解千愁说,〖你才是殷嘉茗〗,很显然,他是第一次见我本人,我猜,他是在看到我本人的同时,才确定自己果然被骗了的。】  “是的。”  叶怀睿撇了撇嘴:  “现在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了——x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三个帮凶都相信他是你的?”  他看向殷嘉茗,“怎么样,你跟解千愁接触时,对方有没有透露什么线索?”  听叶怀睿如此一问,殷嘉茗的脸色顿时沉郁了下去。  【解千愁确实还有说过别的话……】  殷嘉茗即便脸色不太好看,但依然没打算对他家阿睿隐瞒什么。  他回答说:  【那人说,〖不想背锅,就管好你的马仔〗。】 第79章 ——那么,凶手杀死解泰平之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吗?  叶怀睿在心中给三十九年前的那位解教授做了个简单的人物心理侧写。  从那人将金饰藏在地板下面的举动来看,解泰平应该是个谨慎且小心的人,他求财若渴,又极其看中亲缘。  叶怀睿记得,殷嘉茗曾无意中提了一嘴,解泰平把妻儿的合照都摆在了客厅显眼的地方——虽然他家当时除了他自己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在。  ——对了,妻儿!  叶怀睿忽然抓到了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就像在一团乱麻中揪出了象征起始的线头一般。  解泰平连远在老家的堂弟都要帮衬一把,又如何会不为妻子和儿子打算呢?  而他曾经是一个大学教授,估摸着也是那群劫匪之中学历最高,头脑最好的一个了。  这样一个在当时完全可称做“高知”的工程师,又怎么会不知道绑架杀人、抢劫银行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高危买卖,一不小心就可能累及妻儿呢?  ——如果换成是我,会怎么办?  叶怀睿设身处地假设了一下,很快得出了结论。  “是了……”  他低声自语道:  “我会事先把家人远远地送走,并且……”  叶怀睿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桌上摊开的一大堆资料:  “并且,搞到钱以后,一定会想办法……把其中的一大部分交给他们。”  这样一来,事情似乎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与很可能在劫案发生当日就被x杀死的司徒英雄不同,解泰平可是起码活到了8月13号的。  从7月21日到8月13日,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一个聪明的渠道工程师做很多事情了。  而且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警方只在佐伦街8号搜出了数量少得可怜的珠宝。  若不是被x带走了的话,就是解泰平可能已经变卖过一轮,然后将赃款交给家人,让他们带着那笔钱先远走高飞了。  至于剩下那些金条和不起眼的耳环手镯,则很可能是他给自己留的“路费”。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新的问题便接踵而来。  ——解泰平的妻子和儿子们,现在又在哪里呢?  在叶怀睿能找到的这些卷宗里,只记录了解泰平有一个老婆和两个儿子。  老婆名叫杜娟,长子叫解东,次子叫解南。  然而杜娟在解泰平出狱不久后就已跟他离了婚,带着两个儿子投奔亲戚去了。  “没办法了。”  叶怀睿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黄警官发了两条微信:  【黄sir,方便谈一谈吗?】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麻烦你帮忙。】第71章 14.改变-07  收到叶怀睿的微信之后, 黄警官很快就将电话给拨了回来。  黄警官对叶法医口中所言的“重要的事”相当感兴趣。  就他这段时间和对方合作的经验来看,这位看着颇为年轻俊美的法医确实是个厉害人物,观察力和学术水平都相当过硬,甚至常常能注意到一些连他们这些老资历的刑警都没能注意到的细节——且恰好是案件重要突破口。  叶怀睿回答说事情有些复杂, 电话里三言两语很难说清。  黄警官刚好也想找个时间跟他聊聊王燕被杀案的进展, 于是也不在乎今天是休息日, 爽快地答应跟叶怀睿约个地方, 两人见面详叙。  “嗯,好。”  叶怀睿一边等电梯, 一边跟黄警官计划约见的地点:  “在外头聊案子不太方便, 我记得你好像住在上海街附近吧?”  电梯门打开, 电梯厢里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叶怀睿看着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 也不知道部门的年轻女警,另一个是他们所里的仵工小汪。  叶怀睿朝两人歉意地点了点头, 进了电梯,但并没有挂断电话,“在你家附近找个清净的地方碰头吧?”  【唔,在外面聊这个不太方便。】  电话那头的黄警官想了想:  【要不还是去你家吧?我记得你家住半山?】  他本来想说去我家好了,但转念一想, 自己这个三十平的单身狗窝实在不太合适待客,转而想起叶法医提过家住半山别墅, 便提议干脆到对方家去。  “嗯, 好。”  电梯徐徐下降, 在两层楼后又停了下来, 又有两个人进来了。  叶怀睿压低声音, 尽量不要打搅到其他人。  “那就在我家见面, 等会儿我把定位发到你的微信上。”  他轻声说着,往内侧靠了靠,无意间贴近了站在角落的汪仵工。  黄警官回答了一句什么。  “……好。”  叶怀睿尽量让对话简洁一点:  “等会儿见,byebye.”  语毕,叶怀睿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放回到包里,肘部的动作略大了一些,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汪仵工。  “哎。”  叶怀睿抬头,向身旁之人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汪。”  汪仵工慌忙摇头,连说了两句“不要紧,不要紧”,态度十分恭谨。  叶怀睿看一个同龄人,还是这么一个大个子对他如此毕恭毕敬的样子,感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只得笑着回了他两句客气话。  电梯缓缓下降。  两人在“休息日还来上班,真是辛苦你了”“不不不我只是做些杂务,叶法医您更辛苦”的对话中,充分展现了何为标准的社畜社交礼仪。  终于,电梯到了一楼。  门开了,电梯里的乘客鱼贯而出。  叶怀睿礼貌地和汪仵工说了再见,便夹着自己的公文包走出了电梯厢,快步走远了。  他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就在两分钟前,自己公文包的折角内侧,被人黏上了一枚不起眼的小“纽扣”……  …… ……  ……  汪仵工故意落后数步,目送叶怀睿的背影远去,才在走廊尽头熟练的一个左拐,躲进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里。  他在金城司法警察局做了整整四年的工人,从清洁工做到仵工,对这里的地形了若指掌。  哪里有监控,哪里有哨卡,自己出入哪些地方不会引人注意,他都心里有数,且一直十分小心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汪仵工左右四顾,确认四周确实空无一人之后,才掏出一部二手手机,拨通了某个电话。  “是我。”  电话接通,汪仵工开门见山地说道:  “今天的行动取消。”  【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带着明显口音的惊呼:  【喂大佬啊,我都准备好了!】  那人大声抱怨道:  【我做了一整晚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啊!现在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我忒么就萎了啊!】  “不是不干了。”  汪仵工回答:  “我是说,今天不能行动。”  电话那边又问:  【为什么?】  汪仵工脸色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答道:“他今天要去见个警察,你难道想连警察都一起撞死吗?”  电话那头立刻没声了。  如果借醉酒之名撞死个法医,还能假装成意外的话,买一送一多个警察,事态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很显然,汪仵工的同伙并没有这个胆量。  【……那怎么办?】  片刻之后,对面才悻悻然道:  【说实在的,就算没有警察,我也很难找到机会下手啊……】  “嗯,我会想办法的。”  汪仵工的表情愈发沉郁,眼瞳中似酝酿着一场风暴,或许更具体的说,是强烈到几乎实质化的杀意。  “总之,你等我的指示。”  语毕,他就想挂断通话。 第81章 “对了叶法医。”  他咋了咋嘴,像对咖啡的味道十分满意,然后问道:  “你不是有事要拜托我吗?是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  叶怀睿暂时把心中的疑惑放下,先将正事说了:  “我想请你帮忙查一查金城大劫案那个嫌疑犯解泰平的妻子和儿子的下落。”  他说出解泰平的名字的时候,一直盯着黄警官的脸,注意观察对方的反应。  黄警官愣住了,表情茫然。  “解泰平?谁啊?”  ——果然!  叶怀睿心中暗忖。  虽然未来改变了,但其他人实际上并没有关于这个全新的“未来”的记忆。  “就是那个渠道工程师啊,被金城大学开除了的那个教授。”  叶怀睿发挥了自己最强的演技,表情平静地回答:  “你忘记了?”  黄警官蹙起了眉:  “啊……这个……我记得我看过金城大劫案的资料,没有提到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为什么,竟开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你可能是忘了吧。”  叶怀睿依然装的很无辜,“或者你可以看看警局的卷宗。”  黄警官能够用自己的工号和密码登录警局内网,查阅一些已归档的电子卷宗。  他纠结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还是打开了随身笔记本,连上档案库,搜索出当年那桩旧案的电子卷宗。  电子卷宗当然没有纸质卷宗那般巨细靡遗,但已经足够令黄警官震惊得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x!”  黄警官惊讶地感叹:  “难道是我以前只看了一半吗?我怎么记得……记得当年就找到了两个嫌疑人的身份啊?”  叶怀睿冷静而平淡地回答:  “一定是你看漏了。”  “哈,真是见鬼了!”  黄警官一边关闭电脑,一边自嘲的干笑道:  “我真的忒么差点以为这又是一个’午马事件‘了。”  叶怀睿听得心头一紧,心说黄警官不愧是个资深司警,还真是有够敏锐的,竟然随口一猜就正中玄机。  所谓“午马事件”,是一场关于是否存在时空重置和多维空间的争论。  2014年2月4日,知名演员午马先生因肺癌逝世。  然而讣告一出,许多人都反应说,他们分明记得,午马先生在去年已经病逝了。  有好事者还仔细搜索了网络遗迹,找到了一些在13年就发布的关于午马先生死讯的讨论,甚至连出殡时的细节都与14年的真实情景相符。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类似的例子。  比如在一些人的印象里,某某名人应该早就离世了,或者某某人物、角色、商标的实际造型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等等。  有人用南非总统曼德拉的例子给这种集体记忆与现实不符的现象命名,称之为“曼德拉效应”,并以之作为时间重置的证据。  叶怀睿从前虽没有过某些网友那般的“曼德拉效应”体验,不过现在看来,他自己就是一场“曼德拉效应”的亲身经历者,或者,更应该称之为,缔造者。  可惜他和殷嘉茗之间的羁绊过于离奇,即便是深得他信任的黄警官,叶怀睿也不打算透露一个字,只得像只大尾巴狼一样,可劲儿忽悠下去。  好在黄警官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  比起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出现了错乱,他更关心的是,为什么叶怀睿要让他去寻找解泰平的妻子和儿子。  于是叶怀睿将他对案情的分析简单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北冰洋之泪‘可能在解泰平妻儿手里?”  黄警官一双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  “真的吗?你确定!?”  这忒么可是全世界都在寻找的稀罕宝贝啊!若是真找着了,他俩怕不是得上国际新闻!  “不确定。”  叶怀睿兜头泼了黄警官一盆冷水:  “我只是觉得,解泰平很可能给妻子和儿子留了一部分赃物或者赃款而已。”  他看向黄警官:  “我想去追查这些财物的去向。”  黄警官闻言,深深地皱起眉,犹豫了。  “这……”  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给出他身为警官的专业意见:  “这都过了整整三十九年了,即便你真找到解泰平的遗族,也没有任何证据重启调查,就算他们真藏了钱财赃物,只要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也肯定不会承认的吧!”  黄警官一摊手:  “你去问了也是白搭!”  叶怀睿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这些。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他们的下落。”  叶怀睿坚持道:  “还有,想想王燕。”  黄警官:“!!”  他目光一凛,领会到了叶怀睿的言外之意。  “你是说……你怀疑,王燕的死,也是……?”  叶怀睿再度颔首。  “很显然,除了我们之外,杀死王燕的凶手也在调查当年的事。”  他低头,朝散落在茶几上的照片伸出手,指尖落在了那个黑雨衣口罩男脸上。  “而且他比我们更清楚这些嫌疑人当年的纠葛。”  叶怀睿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黄警官。  “如果这人不是解泰平的遗族,那么,他很可能也会对解泰平的遗族出手。”  黄警官:“……”  他与叶怀睿四目相对,久久不语。  沉默持续了足足半分钟。  “给我一天的时间。”  随后,黄警官承诺道:  “最迟星期二,我会给你你想要的消息。”第73章 15.旅程-01  8月23日, 星期一,晚上八点四十二分。  叶怀睿的别墅里。  黄警官的效率很高。  他原本说好了最晚周二给叶怀睿答复,结果周一下班后不久, 就兴冲冲地带着东西来了。  接待黄警官的时候, 其实叶怀睿心里是有些着急的。  他已经有两天没能和殷嘉茗取得联系了,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天气预报说晚间有雨的概率超过百分之八十,偏巧黄警官就上门来了。  不过黄警官要说的也是很重要的正事,叶怀睿只得一边招待客人,一边暗暗祈祷即将到来的大雨晚些再来。  “解泰平遗族的消息,我已经找到了。”  黄警官的说话方式依然是那般的直接。  “只是,情况有点出乎我的预料。”  他从包里找出自己找到的资料,放到了叶怀睿面前。  “解泰平的前妻杜娟, 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都已经死了。”  叶怀睿才刚刚拿起资料,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就赫然听到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死了!?”  他诧异地抬头,“三个人都死了?”  叶怀睿先前翻卷宗的时候,就特地注意过他们的出生年月日。  若按照生日推算,解泰平的前妻杜娟今年应该75岁, 年纪不小倒也罢了,可他的两个儿子解东和解南一个51岁,一个49岁,仍在壮年, 居然也已经双双离世, 这就实在不太正常了。  “不, 还不止这三人。”  黄警官沉下脸色, “他们一家子人, 简直跟《死神○了》一样,短短两年间,就差不多全死光了。” 第83章 然而, 当叶怀睿按照安检要求, 将手机、笔记本电脑和充电宝全都掏出来, 并将行李箱推进x光机, 人也走过安检口之后, 却没能立刻拿回自己的行李。  “先生,这个包是你的吗?”  一个穿着墨蓝色制服的安检员从x光机里拎出了一只黑色的公文包, 放到叶怀睿面前,同时用审视的目光在这位乘客俊美的面容上来回扫视, 仿佛在打量一个嫌疑犯。  叶怀睿感到了迷惑。  “是,是我的。”  他朝安检员点头,心中飞速的思考自己包里有什么违禁物品。  叶怀睿不抽烟,自然不需要带打火机, 更没藏什么利器锐物, 甚至连把指甲钳都没有。  “那……”  安检员盯着叶怀睿, 将公文包翻了个面,露出了它的底部,然后戴着手套的指头掰住略略往内侧弯折的缝边,向外拉拽开来:  “这个东西是什么?”  叶怀睿:“!!?”  他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安检员将一个指甲大的金属纽扣样的小物件给抠了下来。  叶怀睿:“请问,能让我看看吗?”  安检员看他吃惊的表情不像作伪,于是将那枚小小的黑色金属放到了叶怀睿的掌心。  那个“纽扣”直径约莫还不到两厘米,厚度约五毫米,表面被涂上了哑光的黑漆,跟叶怀睿公文包的颜色非常接近,又是贴在了底部的折缝内侧,若不是金属物品在x光机里无所遁形,叶怀睿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还要多久才能发现它的存在。  可是,饶是叶法医不是搞刑侦技术的,也能一眼就判断出,这八成是一枚窃听器,而且还是相当高端的那一种。  若非要形容叶怀睿此时的心情,怕是只有“五雷轰顶”四个字了。  他不过是区区一个法医而已,怎么就值得有人往他的包上贴窃听器呢!?  一时间,叶怀睿的脑中纷乱如麻,困惑、迷茫、惊慌、恐惧、不安,种种情绪几乎挤破了他的大脑,千头万绪,根本捋不清因果。  安检员小哥就眼看着这位俊美的大帅哥杵在自己面前,低头盯着那枚小小的窃听器,半天一动不动,表情犹如打翻了调色盘,怎一个五味杂陈能够形容。  ——真可怜。  安检员小哥在心中思忖,这窃听器八成是这位帅哥的老婆或是女朋友贴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抓外遇,他们这些做安检的也不是没遇见过,看来长得太帅也是种苦恼啊。  “没事,这不是违禁物品。”  看叶怀睿愣怔的模样,安检员小哥已脑补出了一出帅哥被抓奸的大戏,觉得有些可怜,便主动开口道:  “这玩意你还要不?要的话就拿走吧,不然我帮你处理掉也行。”  叶怀睿猝然回神。  “既然不违禁,那我要带走它。”  他一面回答,一面飞快地抽了一张纸巾,将窃听器包好。  不管这玩意儿是谁黏在他的包上,又是什么时候黏上去的,现在再做反窃听的措施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这样微小的窃听器必定有一个接收范围,等他过了海关,他不相信那个窃听者敢跟在自己身旁。  想要搞坏这枚窃听器并不难,何况金属扣的表面光滑,是很好的指纹载体,可能会成为他破案的重要物证,所以叶怀睿现在还不能直接就扔了它。  “行吧。”  安检员小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把公文包和登机箱都还给了叶怀睿,便放他过去了。  飞机准时飞上了蓝天。  叶怀睿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买的机票是公务舱。  他以“眼镜螺丝松脱”为借口,向空姐借了一套迷你螺丝刀,再戴上随身携带的乳胶薄膜手套,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枚小小的窃听器。  “纽扣”内部是看着就相当复杂的元件,叶怀睿承认自己对此一窍不通,根本看不懂。  但这不妨碍他搞破坏。  三下五除二,他将焊接在电路板上的各种线全挑断了,这枚精密但同样脆弱的小玩意儿就直接报废了。  然后他将损坏的部件和外壳用纸巾重新包好,放回包里,打算等下了飞机以后再想办法调查上面的指纹。  处理完窃听器之后,叶怀睿才觉得略略安心了一点。  他向后一挨,靠到公务舱宽阔且舒适的座椅上,陷入了思考。  ——那枚窃听器到底是谁,又是什么时候黏到他的公文包上的。  这个包他最近一直在用,算是他外出上班的标配了。  但叶怀睿性格比较宅,本就不是个喜欢出门溜达的人,尤其最近他忙着调查殷嘉茗的旧案,又每天急着赶回家蹲等下雨,三餐不是自己随便糊弄,就是打包外卖回家,再加上他每天车出车入,已经很久没坐过地铁或公交了……  换而言之,旁人想要接触到他公文包的机会,只能用“少得可怜”来形容。  叶怀睿左思右想,最后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乍听起来不太可能,但又想不到更合理解释的结论——窃听器,怕是在单位被人贴上去的。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叶怀睿顿觉毛骨悚然,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直通天灵盖。  要知道,他就职的地方可是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每天出入碰到的不是警察就是法医,至不济也是系统内相关人士,本身应该是相当安全和可靠的才是。  再说了,自己一个当法医的,根本碍不着谁,怎么就偏偏盯上他了呢?  叶怀睿的脸色愈发凝重,满脑子都是关于窃听器的“what、why、how”,连空姐连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察觉。  “先生,打搅一下。”  空姐不得不再度提高了音量。  叶怀睿猝然回神。  “什么事?”  他问。  空姐面带职业化的微笑,柔声问:“请问,你想喝些什么?”  从登机开始,她就格外关注这个长相俊美的乘客,本想好好表现,给对方留下一个满意的空旅体验的。  谁知道这位客人看起来一直心不在焉,坐下至今,向她提过的唯一要求,就是借用迷你螺丝刀修理自己坏掉的眼镜腿儿。现在更是直接在座位上发起呆来,仿佛神游天外,她一个大活人站在旁边,愣是完全没有注意。  “啊……”  叶怀睿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发现行程已经过半。  “请给我一杯气泡矿泉水,加冰的。”  他抬头看向微笑着的空姐,回答。  确实,叶怀睿觉得自己现在很有必要喝一点冷饮,让自己焦躁和混乱的大脑尽快冷静下来。  矿泉水很快送到,叶怀睿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啜饮着,感受细碎的气泡在口腔破裂,再滑下食道,落入胃部,带来冰饮特有的凛冽敞快感。  同时,他觉得自己的思绪也在冰凉的触感中逐渐明晰。  是的,即便叶法医不太愿意承认,但最可能被黏上窃听器的地点,就是在单位里。  不过叶怀睿平常到了办公室就要换工衣,包也是锁进更衣室的柜子里的,钥匙随身携带。  而且司法鉴定化验所是机关重地,门禁森严,到处是监控摄像头,无关人员想要溜进他们的更衣室撬开储物柜,再在他的包上做手脚,显然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一旦事情败露,那就是一查一个准,铁定要栽。  叶怀睿觉得,若真是外来者干的,只要那人不是脑子有坑,也不会选择在更衣室动手的。  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干这事的人能自由出入他们更衣室并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第二个可能,则是他带着公文包上班下班,进进出出的时候,被人悄悄动了手脚。  叶怀睿在大脑中逐个过滤科室里的同事,并对比这两个猜测哪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然而不管如何,叶怀睿必须承认,他的身边必定插了一根“针”。  他又想到了自己最近遇到的怪事。  在单位附近从天而降的花盆,下班时尾随在他后面的黑色本田车……  ——全都与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有关!  “……到底是谁?”  叶怀睿喃喃自语。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算计他的到底是什么人,必然跟他最近在调查的金城大劫案有关。  而且自己必定越来越接近真相,才会令“某人”如此焦虑,不惜用跟踪、窃听甚至制造意外灭口的方法来对付他!第75章 15.旅程-03  8月24日, 星期二,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飞机比预订时间提早了十分钟降落在了清迈的机场。  叶怀睿花了将近四十分钟办完落地签的入境手续,然后从外国游客通关通道离开机场, 他提前约好的网约车接机小哥已经举着一块写着“mr.ip”的牌子在等着他了。  叶怀睿跟那在位健谈的华裔小哥身后,一路来到停车场。  小哥熟练的使用金城方言问他, 是直接按照他提供的地址到那家农场吗?  叶怀睿本想说好, 但这会儿正是最热的午休时间, 他大清晨折腾到现在, 确实又渴又饿, 于是决定拜托小哥先把他送到可以就餐的地方,吃饱了再说。  热情的网约车小哥一点都没嫌弃他吃饭耽误时间,反而热情的给同胞推荐了几家他觉得十分不错的餐厅, 从特色到口味到价格无所不包无所不详, 语速之飞快, 遣词之流畅, 简直赶得上那经典贯口《报菜名》了。  “嗯,那就去吃泰式炒饭吧。”  叶怀睿其实没走心听小哥说了什么,也无心品尝异国美食, 只随便挑了种方便快捷吃起来不花功夫的。  小哥遂开车将叶怀睿送到了餐馆门口,约好了一个小时后还在这里等他, 就溜达着自己逛街去了。  在等待餐点送来的时间里, 叶怀睿给pob警官打了个电话, 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以及此行的主要目的。  电话那头的pob警官听声音该是个土生土长的暹罗人,约莫四十岁出头的年纪, 嗓门大而粗嘎。  pob警官华语相当烂, 除了“你好”和“欢迎”之外就不会说别的了。  不过pob警官会说口音很重的英文, 叶怀睿这个曾经在宾夕法尼亚留学的人,则是一口流利且标准的米国腔,两人交流起来倒不算困难。  pob警官的态度十分热情,一点都不嫌弃叶怀睿在他地盘里没事找事。 第85章 他只能蹲在姑娘面前,一边递纸巾一边重复着“别哭了”这句话。  哭湿了三张纸巾之后, 嘉儿终于慢慢止住了眼泪。  她请叶怀睿坐下,又让帮佣给客人泡茶,自己则陪坐在旁, 抽抽搭搭着努力平复情绪。  叶怀睿也不催她, 只趁喝茶的功夫, 仔细打量这间木屋的客厅。  客厅的家具朴素且略有些陈旧,起码得是二十年前的款式了, 而且几乎没有生活必需品之外的装饰物, 乍看起来简直像穿进了九十年代的旧剧片场一样。  大约是考虑到承重的需求,木屋的屋顶比一般的楼房要低矮一些, 叶怀睿这种比较高挑的个子不免感到有些压抑。  加之客厅很大,窗户又开得小,室内照明不足, 大白天的也得开灯, 偏黄调的灯光再配上女孩儿压抑的抽噎声, 气氛颇为凝重。  又过了十分钟,当叶怀睿喝完一杯茶以后,嘉儿终于冷静了下来。  “对不起。”  女孩儿侧身背对叶怀睿,最后一次擤掉鼻涕,草草收拾干净脸上的狼藉,这才转过来,为自己的失仪向客人道歉:  “我心里难过,忍不住就……”  叶怀睿忙道不要紧。  “不过刚才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不是为了解家的八卦来的,但了解当事人的困境有利于找到突破口,这是他平日旁观黄警官等人调查时偷师到的一点刑侦技巧。  “他们是你的亲戚吗?想买下这家农场?”  嘉儿点点头。  然后她用不算太熟练的金城方言向叶怀睿讲述了她目前遭遇的难题。  刚才那些人是她祖母杜娟的族亲,她得称一句“叔伯”的那种,平常没有多少交情,只有在打秋风时才会出现。  这些年她的祖母、老爸、大伯、婶婶和堂哥相继过世,邦特农场便成了她的财产。  于是这些叔伯便趁机欺负她孤女一个,年纪又小,难以顶门立户,想要从她手上低价买下农场,又或者退而求其次,给女孩介绍结婚对象,通过婚姻将农场搞到手。  早前嘉儿在学校读书,农场委托给经理和雇农打理,这群人堵不着她,好歹让她安稳了三年。  然后现在她学业结束,人也回了农场,这些人便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在她周遭游弋不去,隔三差五就组团上门,来回都是那两句话:卖了农场,或者跟某个他们觉得不错的小伙儿结婚。  ——还真是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有这种欺凌孤儿寡母的垃圾!  叶怀睿心想。  这时,嘉儿说得伤心了,抬手擦了擦微微湿润的眼睛。  “可是,我不想卖了农场,也不想跟他们介绍的男人结婚。”  女孩儿说道: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凭什么让我走!”  她用力地攒紧手里的纸巾。  “而且,我爸和我大伯他们的案子,还没查清呢!我不甘心!”  看嘉儿终于说到了重点,叶法医表情凝肃,几乎是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嘉儿。”  叶怀睿对女孩儿说道:  “你能详细跟我说说你们家发生的那些’意外‘吗?”  嘉儿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然后她开始以亲历者的角度,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法医诉说自己家遭遇的那些古怪意外。  “四年前,当时我还在读初中。”  嘉儿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尽量还原当时的情况。  “那时,我爸爸经常会到城里和几个朋友聚餐……”  2017年的3月8日,解泰平的次子,嘉儿的父亲解南,和往常一样到清迈城中访友。  若是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会在晚饭后,也就是九点左右与各位友人告别,搭乘出租车或是野鸡出租车返回郊区的农场,到家时间大约在十点后半,十一点之前。  然而那天晚上,家人等到凌晨也还没见他回来,打他的手机也无人接听,不得已他们只能报警,同时请亲戚朋友帮忙一同寻找。  这一折腾就到了次日清晨。  一辆拉货的电动三轮车路过某条公路时,发现了躺在路基下方的解南的尸体,司机匆忙报了警。  “警察说,我爸爸是死于车祸的……”  回忆父亲出事时的情景对嘉儿来说非常痛苦。  但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却意外的坚强,叙事条理分明,细节清楚详尽。  嘉儿告诉叶怀睿,发现解南遗体的地点就在距离农场大约也不到五公里,是从农场到清迈的必经之路。  警方在解南的尸体上发现轮胎碾压的痕迹,且身上酒气浓郁,前胸还沾着呕吐物。  再结合当时路面的轮胎刹车痕,他们推断解南可能是在回程途中,因为醉酒呕吐之类的原因提前下了车,在公路徘徊时不幸遭遇了车祸。  肇事司机因害怕担责,将解南的遗体推到了路基下方的杂草丛里,才导致夜间无人注意,直到清晨才被路过的三轮车发现。  听到这里,叶怀睿抬了抬手,示意嘉儿稍停一下,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警方为什么会觉得是车祸,而不是抢劫杀人一类的恶性事件呢?”  就叶怀睿所知,暹罗并不是治安很好的国家。  若是在夜深人静、没有监控的郊外发生杀人抢劫之类的案件,一点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因为我爸爸他身上的东西没有少。”  嘉儿回答:  “钱包、手机、手表、金链都在。而且那天他和朋友打牌赢了八千铢,都在钱包里,一分钱没丢。”  “原来如此。”  叶怀睿点了点头。  确实,抢劫必须为了求财。  既然犯人有时间把尸体推到路基下,那也必然有时间搜刮财物。  死者身上一件东西没少,那么抢劫杀人的可能性便趋近于零了。  于是叶怀睿又问:  “那么,你为什么觉得你父亲的死因很可疑?”  “警方说我爸爸那晚是喝醉了。”  嘉儿接着说道:  “可是我们后来问过那天跟他一起聚会打牌的朋友,他们都记得,我爸爸那天晚上应该只喝了三四罐啤酒。”  女孩说着,朝沙发斜后方的柜子一指。  叶怀睿回头一看,看到一个原木色的柜子,透过透明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大小酒瓶塞了半柜子。  “我爸爸和我大伯都爱喝酒,这些都是他们在世时的收藏。他们两人的酒量都很好,才三四罐啤酒,怎么可能喝得醉?”  叶怀睿明白了。  警方说解南身上酒气浓郁,前襟还有呕吐物,判断他死时处于醉酒状态。  但女孩却说她父亲常年习惯饮酒,酒量不错,不可能被三四罐啤酒灌醉。  ——难怪嘉儿会觉得死因有可疑。  叶怀睿琢磨着不知暹罗警方当时有没有给死者留血样做检查,若是能看到有关酒精浓度的血检报告就好了。  “那么,如果你的父亲当真不是死于车祸,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叶怀睿不知面前这个小姑娘知不知道她祖父当年做下的大案,以及劫案相关赃物赃款的去向,所以决定旁敲侧击,以询问死因加以试探。  嘉儿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女孩儿看向叶怀睿的双眼里透出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悲伤和茫然,表情不似作伪。  “我爸爸他人挺好的……朋友很多,也没听说跟什么人结过仇。”  嘉儿喃喃低语:  “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人会想要害他……”  说到这里,她的话梗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下去了。  “总之……”  女孩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她的金城方言说得不是太好,词汇量不足以表达过于复杂的意思,心中许多想法想说,又怕词不达意,最终只能归结成最简单的一句:  “总之,警察说,我爸爸他,是被车意外撞死的……”  叶怀睿却听懂了她的未竞之语。  确实,从暹罗警方的角度,解南的死更符合“车祸意外”的逻辑。  死者生前大量饮酒。处于醉酒状态的人常常会做出许多不理智的行为。  这很可能就是他为何深夜独自在距离自家不足五公里的公路上徘徊的原因,并且最终导致了意外。  而没有监控又没有目击者的郊区公路,交通肇事逃逸的案例时有发生。  加上死者身上有被轮胎碾压的印子,财物没有丢失,这些都符合交通意外身亡的特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连家属自己都说不出有谁会跟解南过不去——没有“嫌疑人”也没有“犯罪理由”,警察不可能给你大海捞针去找一个很可能压根儿不存在的“凶手”。  所以,即便至今未曾找到肇事逃逸的司机,但在警方那儿,解南已经是“交通意外身亡”了。第77章 15.旅程-05 第87章 “你确定警察没给你大伯和堂哥做尸检吗?”  叶怀睿问嘉儿。  “没有。”  嘉儿摇头:  “我听家里的保姆说,警察只在报案后来过一次,在厨房里翻出鱼头鱼尾,就说他们是河豚中毒了。”  叶怀睿皱起了眉。  若是暹罗警方单凭垃圾桶里的河豚鱼头尾就下了“河豚毒素中毒”的结论,确实过于鲁莽了。  ——如果能看到案件的完整卷宗,或者至少是解东入院后的治疗记录就好了。  叶怀睿开始在心中默默思考起了给pob警官打个电话,请求查阅相关记录的可能性。  “对了。”  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出事那天,你家的保姆和陪护,没跟你大伯和堂哥一起吃饭吗?”  这个问题对于当时不在现场的嘉儿来说,实在有些超纲了。  她只得掏出手机,当场给已经不在这里工作的前任保姆打了个电话。  好在那位妇人估计是被警察盘问过,所以还记得那日的详情,回答得很清楚也很详细。  她告诉嘉儿,当天中午她去了农场帮忙,而陪护在服侍杜娟女士睡下了之后,按照解东的吩咐,出门购买老人的营养品去了。  午饭时间,整个屋子应该就只有解东和timmy,以及已经睡着了的杜娟女士三人。第78章 15.旅程-06  从厨房里出来, 叶怀睿又跟着嘉儿去了她祖母生前住的房间。  若是说解东解南两兄弟,连带着timmy和pakwan的意外都有某种程度的可疑的话,那么杜娟女士的离世, 无论谁来看, 应该都是最正常最符合逻辑的了。  连嘉儿也认为, 自己久病多年的祖母是病情恶化, 不幸过世的。  老人的房间在二楼。  从格局和布置来看,就知道是刻意安排过的,朝向光线好的南面, 地方宽敞, 通风透气, 中间拉了一条竹帘,隔成里外两个空间,里面是病人的住处,外面则是保姆和陪护休息的地方。  “实在不好意思。”  嘉儿撩开帘子, 有些抱歉地对殷嘉茗说道:  “奶奶死后, 我都没怎么整理过她的遗物……”  她领着叶怀睿进入内室,似乎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够孝顺, 脸上隐隐带出了些愧疚:  “所以现在大部分都还维持着之前的样子。”  叶怀睿其实很高兴听到嘉儿几乎没有动过杜娟女士房间的东西, 只不过这话不好直说,所以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房间里最显眼的家具是一张护理床, 可以调高床头, 让患者可以比较轻松地维持在半坐卧位。另外两侧有床栏,前后左右四个角落各有一个插输液杆的孔洞。  只是这张床已经整整四年无人使用, 防尘的被套上都沾满了灰尘。  叶怀睿笑了笑, “你们家的设备还挺专业的。”  “没办法, 奶奶她病了快十年了,临走前那两年眼看着越来越严重。”  女孩低声叹了一口气。  “毕竟那时我爸爸和大伯堂兄接连过世,奶奶她真的很难过,所以……”  嘉儿被勾起伤心事,表情愈发落寞。  她垂下眼睫,声音中带了隐约的哽咽,唇角勾起,带出了一抹苦涩的弧度。  “好在……奶奶走的时候,我在家里……总算,送了她最后一程吧。”  嘉儿轻声低语,不知是说给叶怀睿听,还是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还好……奶奶她走的样子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表情一点都不痛苦。”  叶怀睿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嘉儿会像解东和timmy死时那样人在学校里,没想到竟然是在家中。  “这么说来,你是亲眼看着杜娟女士离世的?”  “哦,那倒是没有……”  嘉儿摇了摇头,“那天奶奶早上精神挺好的,中午吃了一碗粥,还给佛祖上了香。”  女孩努力回忆当时的细节,用不太流利的金城方言磕磕绊绊地说道:  “然后她说自己胸口有些闷,diau就送她回房间里休息了……我下午时还去看过她,看她睡得挺香的,就没去打搅……结果傍晚我给她送饭的时候,她已经……”  嘉儿越说越伤心,到最后几个字,眼泪又落了下来,再度泣不成声。  毕竟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再怎么努力表现得勇敢,在这般群狼环伺、举目无亲的境地,内心一定非常惶恐和无助,提起亲人时,难免触动心中痛处。  叶怀睿觉得,换成是十七岁的自己,处在同等境况之下,还指不定能有她坚强呢。  他只恨自己没有哄女孩的天赋,说不出几句好听安慰人,只能轻轻拍着女孩的肩膀,等她逐渐平复下来。  好在嘉儿没有哭上很久。  看姑娘止住了眼泪,叶怀睿才继续问:  “你奶奶当时在家是怎么治疗的?有吸氧吗?”  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患者常因病情需要得长期在家氧疗,每天持续吸氧时间会长达十到十五个小时。  不过叶怀睿没在病床旁看到氧疗的设备,于是打算直接询问嘉儿。  果然,嘉儿点了点头。  “嗯,有的。”  说着,她几步走到角落一个木制的储物箱前,朝里面一指:  “喏,设备都在这里呢。”  叶怀睿凑过去一看,果然看到储物箱里放了一台型号有些旧的制氧机,以及吸氧时需要用到的面罩、氧管和湿化瓶等等。  他把东西全都从箱子里搬了出来,逐一放到地上。  “这些设备,都维持着你祖母过世时的样子吗?”  嘉儿不明白叶怀睿这么问的理由,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随后,姑娘告诉叶怀睿,那日她给祖母送饭,赫然发现老人已经死在了病床上,十分惊慌恐惧。  她一边呼救一边拆掉了老人脸上的面罩,直接就丢到了一旁。  然后她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医生赶来看过,确定杜娟女士已经走了,就变成应该由殡葬人员来接手了。  在等待殡葬人员到来的时间里,嘉儿注意到,祖母床边的制氧机竟然还开着。  只是这东西她不怎么会用,更不知道正确的关机操作应该如何,便像所有的电器小白一样选择了最傻的方法,直接按下了总开关,然后拔掉了电源。  “哦对了!”  女孩子指了指那只空了的液化瓶:  “我还把里面的水倒掉了……”  她怯怯地看向叶怀睿:  “这个……有问题吗?”  “嗯,可能有一点问题。”  叶怀睿指了指制氧机右上角那个红色的按压键,又向嘉儿确认了一遍:  “你确定你只碰过总开关吗?”  嘉儿更惶恐了。  “嗯,我、我应该没记错的……”  她的语气变得不那么肯定了,看向叶怀睿的眼神愈发惶然:  “所以……到底有什么问题?”  “有没有问题,我们试试就知道了。”  这台制氧机虽然有些年头了,好歹是用分子筛物理吸附的型号,不需要添加额外的制氧剂,理论上来说,通上电源就能再次使用。  叶怀睿将制氧机拖到病床旁,给湿化瓶装上水,连接好氧管,将一切恢复成使用时的样子,然后插上电源。  “啪”的一声,他按下了红色的总开关。  制氧机发出嗡嗡的噪音,再度运行了起来。  过滤后的气体从出气口吹出,流量计上那颗银色的小浮子也随之升起。  ——果然!  当叶怀睿看到浮子显示的流量刻度后,目光立刻就变了。  “你看这里。”  叶怀睿指点流量表上的刻度给嘉儿看,“从0到5,这几个刻度,表示的是每分钟的氧气升数。”  嘉儿十分迷茫,问道:  “这有什么不对吗?”  家里添置这台制氧机的时候,嘉儿才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像这样的精贵仪器,家人是不许她摆弄的,加上家里又有保姆和陪护,根本不需要她去学这些。  “不对的地方就在于,氧气的流量太高了!”  叶怀睿用手指指点给嘉儿看:  “你看这个浮子,是不是浮到3和4的刻度之间了?这就意味着,氧流量每分钟起码得有三升半,属于高流量吸氧。”  嘉儿眨了眨眼,以一个完全没有这方面相关知识的小白的立场,十分天真的推理道: 第89章 叶怀睿听完之后,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你爸爸的遗体……”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应该还在警局的冷库里冻着?”  “大、大概是吧……”  嘉儿其实也很迷茫。  “如果他们没有擅自处理掉的话……”  叶怀睿点了点头。  他掏出手机,朝女孩儿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给pob警官打了今天的第二个电话……  同一时间,不同时空,1982年的8月24日,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仍在建的半山别墅区,某栋别墅的地下室内。  今天一整天,殷嘉茗都有些坐立难安。  明明昨天才和叶怀睿见过面,也知道他只是去了暹罗而已,两三天就能回来,但殷嘉茗只要一想到他家阿睿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为自己的案子奔走,就觉得十分焦躁。  “啧!”  殷嘉茗猫在角落,点了支烟,烦躁地一口气抽完,再把烟屁股摁灭在一只被他当成烟灰缸的空罐头里。  他承认自己在担心,可又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在三十九年之后,叶怀睿的那个时代,信息发达、通讯便利。  而且叶怀睿还跟他承诺过,即使到了暹罗,也绝对不会乱来,而是会跟当地的警察联络,并且一定注意安全。  叶怀睿是个很靠谱的人,殷嘉茗当然知道。  可这一点也不能令殷少爷减少担忧的程度。  他并不了解叶怀睿生活的时代,对将近四十年后的暹罗国情完全只能靠想象。偏偏越是脑补就想得越多,想得越多就越是担惊受怕,简直就是一个无限死循环。  两人隔着三十九年的时空,没有网络、没有电话,唯一能让他们取得联系的方式,只有呆在同一间狭小的地下室里,等待不知何时会来临的暴雨。  风水轮流转,殷嘉茗总算设身处地体会到了叶怀睿的心情。  想来,从前自己溜出门去干这干那的时候,他家阿睿也是这样忐忑难安,无时无刻不盼着得到他的音讯的吧?  ……  就在这时,从地下室门口的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  来者脚步轻盈,殷嘉茗一听就知道是乐乐。  他抬起头。  果然姑娘提溜着好几大袋补给品步下楼梯,出现在狭小的地下室门口。  “好大的烟味!”  乐乐一进门就皱了鼻子,“茗哥你怎么回事?今天怎么在抽烟?”  她知道殷嘉茗的烟瘾不大,只有心情烦躁的时候才会抽一根松快松快。  大约一个月前,殷嘉茗刚刚躲进地下室那会儿,一度表现得十分焦虑,烟也抽得比较频繁。  后来不知怎么的,乐乐就见殷嘉茗从某个时候开始,突然就仿佛如有神助一般,常有奇招迭出,一拍脑门想出个点子,往往还真能查出点什么来,而殷嘉茗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好了很多,也就几乎不怎么抽烟了。  “发生了什么事?”  乐乐担心地问。  “没什么。”  殷嘉茗没法跟乐乐解释,只能含糊过去,说自己不过随便抽了两根。  乐乐觉得殷嘉茗可能是被关得烦了,没再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结下去,只和从前一样将自己带来的补给品逐一归位。  “这些食物,大概够你吃三四天了。”  姑娘说道:  “过几天我再过来。如果有什么需要……”  她的话还没说完,殷嘉茗就开口了:  “你是打算瞒着我,偷偷把阿虎葬了以后再过来吗?”  乐乐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她长叹了一口气:  “茗哥你果然知道了……是翠花说的吧?”第80章 16.发现-01  8月25日, 星期三,暹罗当地时间下午两点二十五分。  叶怀睿穿着一次性的无纺布手术衣,站在解剖台旁。  但这一次, 他不是主检人,甚至不是助手。  他只是一个来此参观学习的“观摩生”而已。  不过令人高兴的是, 此刻躺在解剖台上的遗体, 是嘉儿的父亲解南。  是的,管辖农场所在区域的警察局终于同意委托法医研究室对解南的遗体进行司法解剖。  当然一桩拖了四年有余的案子, 现在忽然进行尸检,肯定不是警方突发奇想。  这是叶怀睿经过了一整日斡旋的结果。  昨晚他起码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与pob警官和黄警官反复沟通, 甚至不得不与他爸联系,请对方帮忙疏通关系。  如此托了好几转的人情,又好是花了些“赞助”, 叶怀睿才终于在三个小时前得到了pob警官的准信:辖区警局已同意对解南的遗体进行尸检, 并允许叶怀睿以“学习”的名义在旁观摩。  “真不好意思。”  负责此次主检的女法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干美人, 名叫mai。  mai是二代华裔,父亲是f省人, 年轻时因经商定居暹罗,在此娶妻生子,扎下了根儿。  大约是家里教育的关系, mai的中文可比嘉儿溜多了, 只是带了点f省口音, f和h不分,更不存在卷舌音和后鼻音。  mai带着一个助手, 一边做准备, 一边用华国语向叶怀睿解释。  “这具遗体已经在这里冰了很多年了, 在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在了。”  女法医意在告诉叶怀睿,这是前代遗留的问题,与她没有多大关系。  这时助手正在确认死者脚上的标牌,并把相应的档案找出来,核对二者身份无误。  “而且你知道,我们这边跟你们的情况还有点不太一样……你知道的,我们是雇佣的,得替雇主节省经费。”  mai看向解剖台上的遗体,继续用自己助手听不懂的语言向叶怀睿抱怨道:  “如果我们不好好节约经费,那么接下来被开掉的就是我们了。”  她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们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很多时候,在预算面前,我们也只能妥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现在无心追究这个明明有疑点的案子为什么一直拖到今日,也无意质疑别国的法医制度是否合理,只想尽快看到解剖结果。  这时助手将解南的档案翻了出来,递给了mai。  mai翻开,快速浏览过重点:  “血液乙醇浓度32mmol/l,看来这位先生死前确实喝得不少啊!”  这是警察刚刚寻获解南尸体时做的血检,乙醇浓度相当的高,完全符合醉酒的标准——这也是警方会认为解南死于交通意外的重要原因之一。  警方的采血时间在解南死后几个小时,所以这个检查结果应该是相当可靠的。  但若目击者的证词无误,几罐啤酒绝对不可能有这个血检浓度。  叶怀睿用英语提出了这个疑问。  “或许,这人在和朋友打完牌后,又去喝了一轮呢?”  助手以一个夜生活丰富的暹罗本地人的身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我的话,刚刚赢了八千铢,心情好得很,碰巧路过哪间酒吧,再有个漂亮姐姐勾搭一下,可能就进去再喝两杯了。”  他朝叶怀睿咧嘴一笑,隔着口罩和护目镜都能看出助手小哥笑得很欢:  “哎,咱们这里的夜生活可丰富了,叶法医,你真该找机会体验一下!”  叶怀睿瞥了助手小哥一眼,懒得搭腔。  他心想这位小兄弟也是个人才,在面对一具即将被刀子开膛破肚的遗骸时,还能谈笑自若,顺便想到要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安利本地“特色”旅游项目,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心理素质极佳了。  助手见叶怀睿对他的推荐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两条浓眉耷拉下来,悻悻闭了嘴。  尸检正式开始。  解南冰冻了四年有余的遗体平躺在解剖台上,才刚刚室温解冻不久,就已经显出了一种比一般新鲜的尸体更明显的灰黑色。  这是因为长期的低温冰冻虽然可以对尸体进行保鲜,但一旦解冻之后,这些冻过的尸体就会迅速腐败,其速度远快于正常。  所以长期冰冻的尸体只能在室温里自然解冻,而不能用温水浴之类的方法,加之一旦解冻,尸体就要立刻进行解剖,一点都耽搁不得。  “这里,有很明显的轮胎碾压痕。”  mai指着解南前胸和两条腿上的两道轮胎痕,对叶怀睿说道:  “先前交警那边来看过,说这应该是丰田卡罗拉一类的车型……这种车在我们这里挺常见的,要查起来也不容易。”  叶怀睿虽不能动手,但他能看。  于是他低头仔细观察起了解南尸体上的伤痕。  在解南的胸口和大腿上,有两道几近平行的碾压痕迹,印痕十分清晰,甚至能看得清轮胎花纹的形状,而且是上下两层,彼此几乎重叠在一起。 第91章 “所以,这应该是高坠伤。”  助手小哥掩盖在口罩下的嘴张成了“o”字型。  “——这、这么说……”  他惊讶地叫了起来:  “这么说,他是先摔死的,再被人丢到路上,伪装成了车祸?”  2021年8月25日,星期三,暹罗当地时间傍晚六点四十五分。  整整花了一下午的时间,mai和她的助手终于完成了对解南尸体的解剖。  “等组织病理的结果出来应该还能更明确,不过目前的证据已经相当充分了。”  mai一边说着,一边脱掉脏污的手套,示意助手小哥负责收尾工作,将解南的尸体重新缝合好,转头看向叶怀睿:  “看来你说得不错,解南是从高处摔下来,再被人将尸体转移到公路上,伪装成车祸的。”  解南的真正死因不是被汽车碾压,而是从高处落下,摔破了肝脏。  其实,排除了后来那些为了伪装死因而刻意碾压出来的损伤之后,解南的尸体呈现出一种典型的“外轻内重”表现,而且几乎绝大部分的创伤都能用一次形成来解释。  这“外轻”表现在解南的体表仅有背部、臀部和右前臂的擦伤和挫伤,看起来并不致命。  然而实际上,早在高速行驶的小汽车碾压过解南的遗体之前,他的肝脏右侧叶已经摔出了四条相互平行的裂口,大量的血液从破碎的脏器中涌出,令他最终死于内出血。  除此之外,他的后脑枕部骨折,额叶挫伤,右侧股骨也有闭合性的骨折。  这些伤势几乎能证明死者落地的姿势了。  当时解南应该是从高处坠落——不管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或者是不慎失足跌落的。  总之,他以向右侧身的姿势着地,背部和右侧臀部重重砸落在地上,强烈的冲击力使他的肝脏破裂,血液涌出,便已决定了他必死无疑的结局。  接着他随着惯性的作用,后脑磕到地上,枕骨骨折,而被头盖骨包裹住的大脑则在对冲作用下向前反弹,使得脑门处的额叶受到了伤害。  至于肋骨和胸椎的复杂性广泛性骨折,因为尸体后来被汽车直接从胸口辗轧了过去,所以一时之间很难分清到底是高空坠落时所受的创伤,还是后来被车子给轧出来的了。  一般而言,坠落伤多见于意外和自杀,也有不少比例是他杀。  还有少数例子,是凶手用其他的方法杀人以后,再伪装成高坠死,试图以“意外”掩盖自己的罪行。  然而解南的案子却十分特殊。  他是摔死的,却有人把他的尸体搬到公路上,并试图伪装成车祸。  不管做出这种事的人是谁,又出于何种理由,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已经成功了四年。  若不是叶怀睿这个异国法医突然出现,并想尽办法要求尸检,等解南的尸体一火化或者一安葬,他就可以永远成功了。  “问题是……”  mai回头看向解剖台,秀眉蹙起,疑惑低语: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第82章 16.发现-03  “是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叶怀睿同意mai的想法。  事实上,高坠死本身就是一个很能扯皮的死因。  要搞清楚某个从高处坠落的人是死于自杀,或是他杀, 还是意外,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诚然,许多相关文献统计过各种情况下的高坠死的特点,但都只能作为参考,不能作为实锤。  在没有监控, 缺乏目击者,又或者目击者的证词不可靠的时候, 警察通常要花费不少的精力来调查清楚某个高坠案的性质。  即便当真是杀人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凶手也有可能颠倒黑白, 警察还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他。  尤其是解南当天还喝醉了酒——姑且不论这酒是他自己喝的,还是被人硬灌的, 但有了醉酒这一层理由, 凶手想要掰扯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现场情况,还是有可能的。  即便如此,凶手,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他却选择了更迂回的,或者干脆说是更折腾的方法——将死去的解南转移到离家不远的公路上, 然后伪装成车祸肇事逃逸案。  这个计划确实差一点就成功了。  但实际上, 对凶手来说, 却是一场风险巨大的冒险。  因为在移尸的过程中, 他可能会被无关者目击, 可能遗留自己的生物学痕迹, 又或许伪装的车祸时出了岔子,留下一眼就能被警察看穿的破绽等等。  然而即使如此,凶手依然要这么做,就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我猜……”  叶怀睿蹙起眉,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  “第一就是,’他‘的身份很可疑,只要出现在现场,就会引起警方怀疑,成为重点调查的目标。”  比如他与解南有仇,或是有利益纠纷,警察只要注意到他,必定一查一个准儿。  又或者凶手本人是个罪犯、逃犯、偷渡客,以及背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前科,所以怕自己暴露在警察的视野之下。  mai连连点头,“你说得在理!”  既然叶怀睿说了“第一”,那必定还有“第二”。  果然,她就听对方继续说道:  “第二就是,解南坠落的地点……可能会暴露些什么,所以他得把人从那儿移开。”  叶怀睿忽然转头看向mai,目光灼灼:  “请问解南出事时所穿的衣服鞋袜还在吗?”  mai先是一愣,随即了然。  她立刻点头。  “当然应该还在的。”  女法医回答:  “八成在物证那儿,我会及时知会pob警官的!”  叶怀睿点了点头。  现在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解南是死于高坠伤,并且在死后被人移尸,把现场伪装成了车祸,案件的性质便截然不同了,暹罗警方也必定要重启调查。  查案无法一蹴而就。  不管是重新调查解南的人际关系,还是排除所有可疑的高坠地点,或是调查死者衣服鞋袜的痕迹与残留物等等……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耗费时间,也不是他一个外国法医能干涉得了的。  “好,那就拜托你了。”  叶怀睿朝mai感激一笑,跟在女法医身后,走出了解剖室。  叶怀睿离开法医研究室后,直接回了邦特农场。  虽然嘉儿应该很快就会接到警方的联络,不过他还是打算提前告知小姑娘这个令人既伤心又高兴的消息。  回到农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了。  嘉儿却还没吃晚饭,像一只着急得团团乱转的小动物,扒拉着门坐都坐不住。  她一看到叶怀睿进屋,立刻跳起来,直扑到对方面前,“怎么样了!?解剖结果怎么样了!?”  叶怀睿生怕姑娘激动过度,又会哭得停不下来,于是把人领到沙发坐好,才将结果慢慢告诉了她。  如他所料,嘉儿哭了起来。  她嚎啕大哭,声音惊天动地,差点儿没晕厥过去。  叶怀睿不知道怎么哄人,只能默默陪在女孩儿身边,等嘉儿自己平静下来。  这一等差不多又是半个小时。  八点半,叶怀睿和嘉儿终于坐在饭桌前,一边吃这一顿迟了许久的晚饭,一边讨论案情。  晚饭是帮佣做的咖喱。  老实说,咖喱的味道相当一般,卖相更是只能用“难看”来形容,只胜在口味浓郁,叶怀睿又确实饿了,浇在饭上倒是吃了不少。  嘉儿刚刚哭完,双眼红肿,面容憔悴,也没什么胃口。  但这个姑娘确实相当聪颖也相当坚强,平静下来之后,已经恢复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既然我爸的死有问题,那我大伯和堂哥,还有嫂嫂是不是也……?”  嘉儿虽然不想吃,但还是舀起一口饭塞进了自己嘴里。  “还有,你昨天告诉我的,奶奶那台制氧机的问题……”  她像咀嚼着那个看不见的仇人一般狠狠地咀嚼嘴里的米饭,“难道我们家所有人都是被人害死的吗?”  叶怀睿蹙起眉,没有马上回答。  在他看来,这几个案子确实都有太多的共通之处了。  首先每个人的死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意外,但细究之下,又都存在可疑之处。  他没有调查过解东、timmy和parwan的情况,而杜娟女士的制氧机也只能作为“疑点”。但解南的“车祸”是伪造的,却是他通过尸检得到的铁证。  关键是,像这样伪装成“意外”的谋杀案,他恰巧还碰到过另外一桩——司徒英雄的女儿王燕,也是被人勒毙后伪装成自杀的。  虽然王燕和解南的案子相差了整整四年有余,但他们偏偏恰好都是当年金城大劫案劫匪的遗族。  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想到此处,叶怀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对了。”  他抬头看向嘉儿:  “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联系上从前那个照顾过你祖母的陪护?”  “对不起,diau是我爸请来的,我只知道他以前在疗养院干过……”  嘉儿一双柳眉顿时耷拉下来,难过地摇了摇头。 第93章 所有要点逐一排除下来,最可能的人选有且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杜娟女士那个辞职后即告失踪的陪护,diau。  并且邦特农场里还有个叫bon或者ban的家伙,应该是diau的共犯。  diau成功弄死了杜娟和解东解南等人之后,便和他的共犯来到金城。  然后,diau以某种身份潜入了金城司法警察局,这令他能够随时监视案情的进展,并在发现叶怀睿在查当年的劫案时,展开了针对他本人的行动。  跟踪、窃听,甚至发生在单位附近的那场惊险的高空落物,很可能也是diau或是他的同伙干出来的好事。  叶怀睿不知道自己被监听了多久,但很明显,对方肯定知道他来了暹罗,而且正在调查解泰平遗族的案子……  而现在,他的手机忽然没有了信号,网络断线,连内部电话也被切断了。  diau和他的同伙可是杀过人的,还不止一个。  叶怀睿完全不认为,换成是他或是嘉儿,对方就会心慈手软。  而且最要命的是,diau和他的帮凶曾经在邦特农场,特别是这间屋子里工作过不短的时间,对环境极其熟悉,而他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客人。  “——走!”  叶怀睿抓住女孩的胳膊,对她说道: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  帮佣在做完晚饭以后就离开了,现在这栋房子里,只有叶怀睿和嘉儿两个人。  叶怀睿飞快地将他们可能遭遇的险境告知了嘉儿,然后迅速检查整座木屋的门窗。  木屋有前后两扇门。  前门是厚实的木板门。  叶怀睿确认前门已经从内部落了锁后,还和嘉儿搬来一只大花瓶,抵在了门前——这样,即便门被撞开,他们也能得到花瓶破碎声的预警。  “他们真、真的在外面吗?”  嘉儿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恐惧,努力表现得镇定,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既、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逃走?逃出去,然后报警!”  “不行。”  叶怀睿一分钟都没有耽搁,领着嘉儿直奔后门。  “现在我们不知道外面有几个人,又埋伏在哪里!贸然出去,反而可能正正撞到他们手里!”  有些话,叶怀睿没对姑娘说得太细。  此处偏僻,就算他们一离开房子就有机会报警,等警察赶到现场,也起码得是半小时以后的事了。  而且叶怀睿和嘉儿两人,一个是从来没打过架的文弱书生,一个是只有十七岁的娇小少女。就他们俩的身体素质,若是真被凶徒逮住,哪怕以二对一,恐怕也毫无胜算。  最要命的是,暹罗可是个不禁枪的国家!  万一那些人手里有枪,那他俩基本上就死定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赶到了后门处。  木屋的后门在厨房旁边,比前门窄小得多,看着也不甚牢固。  好在现在门还好好地锁着,没有被侵入的痕迹。  叶怀睿和嘉儿合力将门边一个柜子推倒,让它横在门前,又怕不够结实,还将一张四人座的餐桌也抵在了上面。  然后叶怀睿开始叮叮咣咣,飞快的砸烂了一大摞陶瓷碗盘,同时问嘉儿:  “屋里有钉子锤子一类的木工工具吗?”  嘉儿不知叶怀睿想干嘛,但还是一边点头,一边在橱柜的角落处拖出了一只木箱子。  叶怀睿打开箱子一看,十分满意。  他朝角落里的两箱蔬菜水果一指:  “把那两个纸皮箱给我,快!”  生死危机面前,叶怀睿的动手能力被迫发挥到了极致。  他撕开瓦楞箱,在纸板上钉好钉子,做出了十多条钉板。  然后叶怀睿和嘉儿分头行动,关好一楼的所有窗子,拉上窗帘,并将钉板和碎瓷片布置在所有方便闯入的窗户下方。  “这样真的能行吗?”  嘉儿仍觉忐忑难安。  “不知道,希望有用。”  叶怀睿关掉了屋里几乎所有的灯,摸黑领着嘉儿摸索到楼梯处。  “可、可是……”  嘉儿全身哆嗦,死死揪住叶怀睿的衣袖。  “要是他们真进来了呢?我们呆在这里,迟早会被他们找到的!”  女孩越想越害怕,强忍眼泪,颤抖着问:  “那时我们应该怎么逃出去?”  “嗯,我有办法,只是可能有些危险。”  叶怀睿回答:  “不过,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也不得不冒险了……”第84章 16.发现-05  “咚!”  就在这时, 一声闷响从某个地方,仿佛一记重拳,重重落在叶怀睿和嘉儿两人心头。  嘉儿浑身一激灵, 差点儿没失声尖叫起来。  好在关键时刻她理智尚存, 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 只在喉头滚过一声好似哭泣般的哀鸣。  “嘘!”  叶怀睿回头, 朝女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压低声音警告道:  “别慌,别大声说话!”  嘉儿捂住自己的嘴巴,在黑暗中拼命点头。  下一秒, 又是“咚”、“咚”两声闷响。  这次两人都听出来了。  这是有人企图撞开后门。  “他们要进来了!”  嘉儿转头,盯着通往厨房的那条走廊,面露惊恐。  此时屋里稍亮些的灯都全关了,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但从他们的角度望过去, 走廊只剩黑漆漆的轮廓, 仿若通往鬼蜮的黄泉路, 令人瞅一眼便只觉心底发寒。  咚咚的闷响仍不住传来, 外头那些人似乎还想破门而入, 却被矮柜和餐桌挡住,未能如愿。  嘉儿扒拉着楼梯扶手的手都在哆嗦,几乎要控制不住上楼的冲动。  大约又过了数秒,撞击声停止了。  嘉儿颤声问道:“……走、走了吗?”  然而下一秒的动静完全打碎了她心中的侥幸。  “砰!”  客厅的窗户被砸碎了。  “走!”  叶怀睿抬起手,在女孩儿的胳膊上用力拍了一下,示意她立刻上楼。  嘉儿吓得腿都软了, 但这时候若是矫情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手脚并用, 扑腾着爬上了楼梯。  叶怀睿跟在后面,一边盯着身后的动静,一边也上了楼。  同一时刻,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正将打碎的窗户玻璃迅速扒拉下来。  那名叫bon的男子半身探入屋内,看到木屋里一片昏暗,回头用暹罗语骂了一句脏话,又对身后的某人说道:  “看不到人,不知躲哪里去了!”  有人开口回答:  “我们进去找!”  bon听闻,便翻过窗棂,跳了下去。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bon根本没注意脚下,跳下来时,正正好一脚踩在了叶怀睿布置的钉板上。  这机关很粗糙,但对付自以为对手很弱鸡很好收拾的入侵者却无比好用。  一枚铁钉钉穿了bon的右脚,疼痛之下,他朝前扑倒,双手落地,又刚好按在了满地的碎瓷片和碎玻璃上。  “啊、啊啊啊啊!!!”  瓷片和玻璃扎破了他的乳胶手套,bon的脚掌被铁钉扎穿,手掌都是伤口,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妈的!妈的!地上有钉子!”  bon一边惨叫,一边骂道:  “狗娘养的他们在地上放了钉子!”  这时,另一个人也从窗户里钻了进来,紧接着是第二个人。  只是有了bon的教训,这两人谨慎了许多,特意留意了落脚处,避开了钉板和碎瓷片。 第95章 他持枪转身,团团乱转,试图找到可能藏在这个房间某处的目标人物。  然而,这时,他忽然听到了“哗啦”一声巨响,仿佛打翻了某样装水的容器!第85章 16.发现-06  “哗啦”!  高个子男人根本没有想到, 他在打开房门的刹那,一只塑料桶就从天而降,桶里还装了水。  男人的反应很快。  他抬手挡了挡落下的水桶, 又迅速向后跳了一大步, 只有少量的水泼到他的身上, 还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袜。  高个子男人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水不烫,也不是什么酸碱。  男人伸舌头舔了舔溅到他手背上的一滴水,略有些咸味,但也仅此而已。  他正觉惊诧之时,忽然听到“滋”的一声,随即一种难以形容的,他从未体验过的麻痹, 伴随着剧疼席卷了他的全身……  高个子男人在抽搐中倒地。  在他倒下的瞬间, 木屋里的所有光源同时熄灭。  …… ……  ……  叶怀睿在灯灭的瞬间, 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随后他才意识到, 这间木屋的线路太过老旧, 承受不了漏电的负荷, 立刻就跳闸了。  好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秒已经足够他的陷阱凑效了。  他撩开内室的门帘,往外看了一眼。  走廊上、房间内都是黑漆漆的,他只能借住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看到一个人倒在外间的门边,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叶怀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他匆忙中想出来的又一个陷阱。  叶怀睿让嘉儿将当年杜娟女士在家输液时没用完的生理盐水倒进一只小水桶里, 再用绳子悬挂在房间的门梁上,绳子的末端则在门把上系个活结。  只要有人开门, 门把上的绳结便会松脱, 同时水桶也会掉落下来。  叶怀睿则剪断一只拖板的接线, 将内部的铜线暴露出来,断口黏在门边,而他自己则带着有插头的那端躲到内间。  等匪徒开门时打翻水桶,叶怀睿就立刻将插头插入插座——通路形成,电流流经电线,再通过盐水导入入侵者的身体,将人直接电翻了过去。  他之所以要先用遥控车分开两个匪徒,是因为他知道那水桶陷阱实在太糙了,且那千把毫升的容量也泼不到多大的范围。  如果这些生理盐水不能把人淋湿,或者至少把匪徒的鞋子弄湿,暹罗人爱穿的胶底鞋可能会使得他的陷阱失败。  叶怀睿的思路一直都很明确。  他要各个击破,尽可能削减威胁。  现在,他起码又成功了一次。  叶怀睿犹豫了两秒,寻思着要不要冒险冲过去,从倒地的那人身上找一找有没有枪。  但另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了门边。  叶怀睿听到那人用暹罗语大声喊了两句,应该是在呼叫倒地的同伙。  不过那人很警惕地没有放下手里的武器,甚至没有弯腰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然后那人一步跨过他一动不动的同伙,朝着室内走来。  “!!”  叶怀睿感觉浑身发冷。  他的所有布置已经全部用完了。  允许叶怀睿思考的时间非常短暂。  他在“转身逃跑”和“拼死一搏”之间迟疑了两秒钟。  而就在这两秒里,前一个选择也已再无可能。  因为矮个子男人仿佛已经猜到了叶怀睿和嘉儿必定就躲在里面一般,快步穿过外室,径直朝着内室的方向奔来。  ——拼了!!  叶怀睿一咬牙,从角落冲出,朝着抬手撩开门帘的男人扑了过去。  黑暗中,矮个子男人猝不及防,被叶怀睿狠狠撞倒,两人滚成了一团。  叶怀睿比匪徒略高一些,但论体格,对方却比他壮实一圈。  男人手里还握着枪,而叶怀睿则用双手死死按住他持枪的那只手,试图将枪夺下。  他们扭打在了一起,像两个生死相争的角斗士。  然而若是论力量,叶怀睿根本和身强力壮的匪徒不能比。  矮个子男人抡起一拳,狠狠砸在了叶怀睿的脸上。  可怜从来没打过架、更没挨过打的文弱书生,顿时只觉眼前金光乱闪,脑中一片空白,手上也瞬间失了气力。  矮个子男人趁机暴起,握枪的手挣开束缚,枪口朝前。  “砰!”  枪声响起。  矮个子男人扣下了扳机。  “咚!”  殷嘉茗的搪瓷杯子摔落在地,重重地砸出了一声闷响。  杯中的半杯茶水泼洒出去,在密室的地板上洇出了一片水痕。  殷嘉茗坐在椅子上,没有弯腰把杯子捡起来。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水渍被水泥地板慢慢吸收。  不知为什么,殷嘉茗感到了胸口涌起一阵毫无缘由的不祥预感。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第六感,因为他以前就一直没有这种东西——可是此时此刻,他心悸、恐慌,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为叶怀睿感到担忧。  “不……不会的……”  殷嘉茗喃喃低语。  “阿睿他不会有事的……”  他仿佛想要安慰自己,又似乎更像是在给自己信心。  “不会有事的……”  “我要相信阿睿,他不会有事的……”  殷嘉茗一边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话,一边弯腰伸手,去够地上的杯子。  但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你到底在慌什么!?  殷嘉茗咬紧牙关,试图令自己冷静。  终于,他抓住了杯子的把手,将它捡了起来。  “咚!”  殷嘉茗将空掉的杯子重重地叩在了书桌上。  同一时间,三十九年后。  叶怀睿正在生死攸关之时。  就在刚才,矮个子男人即将扣下扳机的前一秒,叶怀睿仿佛如有神助,关键时刻撞向了男人持枪的那只手,愣是将枪口撞偏了十公分。  子弹擦着叶怀睿的腰侧飞了过去。  火辣辣的疼痛,以及差一点就要中枪的恐惧感令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趁着匪徒还没能调整枪口的方向,叶怀睿不顾一切地去抢对方手里的枪。  “咚!”  男人的胳膊用力撞在地上,手枪终于脱手。  两人再度扭打在了一起。  屋里光线很暗,缠斗间,手枪不知被谁踹了一脚,顺着地板滑出数米,不知滚到何处去了。  匪徒发了狠。  挣扎中,他将叶怀睿压倒在地上,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矮个子男人的手劲极大,完全是冲着要捏碎叶怀睿的喉咙去的。  只不过是十来秒的时间,叶怀睿已经因脑部缺血而无法思考,立刻就要陷入昏迷。  “砰!”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枪响。  巨响中,温热的血雾喷出,炸了叶怀睿一脸。  随后,矮个子男人的身躯重重地砸到了叶怀睿的身上。  “咳!咳咳咳咳!!”  喉间的桎梏松开,气流突然涌入叶怀睿的喉咙,他剧烈地呛咳起来。  矮个子男人的尸体还压在他身上,叶怀睿本能地想要将那重量推开,却只觉头晕眼花,手脚发软,使不出半分力气。  “叶法医!” 第97章 地下室没有镜子,殷嘉茗换好西装,对着洗脸盆里的倒影仔细地刮了胡子,又开始梳头。  一个多月没去理发,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刘海耷拉过眉毛,稍微抹了点发蜡,向两边梳开,依然俊美如昔,还多了几分浪子不羁的气质。  从头到脚打理好仪容之后,殷嘉茗想了想,又返回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深处取出了一只手表。  这是banbery的ref.3448,百达翡丽的第一款,同时也是全世界第一款量产的自动万年历腕表,非常稀罕、非常名贵,足以传世的那种。  这只表,是他用自己这些年辛苦攒下的工资买给自己的宝贝。  也是他从一个贫民窟里偷煤渣子过冬的小混混变成一个体面人的证据。  就连那天晚上半夜匆忙跑路,殷少爷也没忘了将这只表从床头柜里拿出来,揣在身上一起带走。  殷嘉茗低头看着手上的这只手表。  纯白的表面,亮金的镶框和指针,即便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依然熠熠生辉。  他一直戴得很爱惜,所以表盘上连一点剐蹭都没有,除了黑色皮带上有扣过的压迹之外,简直就跟全新的一样。  殷嘉茗心头微微一动。  他将表凑近耳边,能听到机芯运转时发出的,清脆、规律且动听的哒哒声。  一秒一响,与心率齐平。  殷嘉茗改变主意了。  他没有把这只手表戴在腕上,反而揣进了贴身的衬衣口袋里。  ——如果这次我能大难不死,就将这只表送给阿睿。  殷嘉茗如此想着,唇角勾起了一个甜蜜的弧度。  ——这样,阿睿就能感受到我的体温和心跳了。  下午五点二十五分,殷嘉茗顺利溜上了乐乐的车。  是的,因为要白天出门,所以殷嘉茗不得以只能坐乐乐的车了。  这一回,乐乐穿上了名贵的黑色套裙,打扮成一个来别墅区看楼的有钱二奶,将车子停在事先与殷嘉茗约定好的地方,且故意不锁车门。  殷嘉茗则只需瞅准机会,悄悄溜上车,在后座藏好便行了。  好在阿虎的墓地本就在郊区,距离这片别墅区不远,且不用经过市中心的繁华路段,哪怕是大白天的出门,也不用太担心会遇上交警查车。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等乐乐跟随售楼的中介在还没建完的别墅区溜达一圈回来,回到自己车上时,便听到后座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走吧。”  车窗外,热情的售楼中介经理还在数米外热情挥手,朝未来的金主妈妈告别。  乐乐调整了一下倒后镜的角度,果然看到后座处猫腰团着一个穿了一身黑衣的高大人影。  姑娘转头朝中介笑了笑,一脚踩下油门,开着她借来的黑色皇冠,绝尘而去。  车子朝墓园的方向驶去。  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  从中午过后,天色就一直阴阴沉沉,空气潮湿闷热,气压很低。  这分明是要下暴雨的征兆,愣是一直从午后憋到了现在,一滴雨水也没落下来。  “可能快要下雨了。”  乐乐一边开车,一边担忧地抬头看天:  “希望不要在葬礼时下雨。”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  “下棺时下雨不吉利……我怕阿虎他走得不安心……”  殷嘉茗坐在后座,张了张嘴,想安慰乐乐几句。  可他一想到阿虎被乱刀穿身而死的惨状,又想到至今不知在哪里的凶手,话到了嘴边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沉默地握紧拳头,瞪着天边的乌云默默运气。  “对了茗哥。”  乐乐又说道:  “我们已经研究过地形了,墓园旁边有个山头,能很清楚地看到葬礼的过程……你等会儿就呆在那儿,翠花会来接应。”  殷嘉茗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他很想亲手扶棺,替阿虎培一抔土。  但同时,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一个明码标价五万块的通缉犯,随便出现在人前的唯一结果,只能是立刻招来警察而已。第87章 17.真相-02  车子驶近墓园, 却在前一个路口往左拐,停在了路旁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  乐乐和殷嘉茗下了车。  然后乐乐把车钥匙交给了殷嘉茗。  “我回去时坐翠花他们的车,这车给你。”  丧礼完后已然天黑, 乐乐自然没有理由再驾车进入别墅区,只能让殷嘉茗自己开车回去,像以前一样把车子停到山脚的树林里,再从山崖间的小路爬回去。  至于车子,过几天乐乐来时,再周折一点, 把车子开回去就行了。  殷嘉茗揣好车钥匙,沿小路慢慢上了山。  这片山坡其实也被陵园买下,以后也会开发成墓园, 只不过现在还是一片荒山罢了。  他爬到山坡上, 朝东面一望,便远远看到对面山头有几人扛着一口棺材走在前面, 后头还逶迤跟了十几二十个人, 其中便有乐乐。  “其实阿虎这样,算很好了。”  赵翠花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站到殷嘉茗旁边。  殷嘉茗侧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哈哈。”  赵翠花笑了起来。  南方气候潮湿、雨水丰沛, 山上植被繁茂, 即便两个山头距离不远,从殷嘉茗和赵翠花现在的位置望过去,也只能在树木掩映间看到时隐时现的送葬队伍。  来送阿虎最后一程的人不算多, 但也不少, 一共十多人。  他们大都是殷嘉茗熟识的兄弟, 另外还有三个年轻姑娘, 除了乐乐之外,另两人都是酒店里的女侍应,曾受过阿虎的帮助。  “我们这些人,命不值钱。”  赵翠花舒了一口气,似是感慨,更似叹息。  “像阿虎这样,能有个体体面面的丧礼,还有这么多人去送他……也算是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了。”  殷嘉茗抿紧嘴唇。  半晌才低声地说道:  “……我对不起阿虎……”  “没有的事。”  赵翠花却摇了摇头,“阿虎的死又不关你的事。”  他朝送葬的队伍抬了抬下巴:  “更何况,要不是茗哥你,咱也买不起这块墓地啊。”  殷嘉茗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附在树上的手却默默的握成了拳头。  金城寸土寸金,墓地也不便宜。  赵翠花他们对外说是兄弟们凑份子给买的墓地,实际上众人都清楚,这么一小块方寸之地就得花二十万,若不是殷嘉茗让乐乐私下卖了什么值钱物件,根本没法凑出这么一笔钱来。  殷嘉茗对自己的兄弟们好,赵翠花一直都知道。  而且他不止对兄弟们好,还对他们这些人有一种固执的责任感。  明明殷嘉茗也不比自己和阿虎大上几岁,偏偏像个大哥一样,总想要替他们成一片天,做那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若是做得到,比方说给他们提供一份安逸稳定的工作,或者掏钱让他去学摄影学编导,殷嘉茗会觉得理所当然,从不居功,也不用谁记他的恩情。  但若是做不到……  比方现在,殷嘉茗就会心怀愧疚,仿佛是他亏欠了这些兄弟……  “茗哥啊茗哥。”  赵翠花笑着勾住了殷嘉茗的肩膀。  他平常很有做小弟的自觉,除非喝高了,否则从来不会对殷嘉茗勾肩搭背。  “你的心意,兄弟们都知道,阿虎也知道。”  他用十分别扭的姿势挂在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殷嘉茗身上,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  “总之,今天是送阿虎的日子,谁都不准流马尿,要让他走得安安心心。”  赵翠花絮絮叨叨地说道:  “还有,也不要叹气了,叹气伤肝,伤肝耗血气啊!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血气不足怎么行?”  殷嘉茗被这人不着调的掰扯逗得轻松了一些。  他略略勾了勾唇,笑容又瞬间被满腔愁绪淹没。  这时,送葬队伍已抬着棺材走到了阿虎的墓地前。  殷嘉茗让乐乐给阿虎挑了块位置较高,视野开阔的墓地,从他们的位置望过去,倒是看得比先前清楚多了。  不过这时反倒是赵翠花担心殷嘉茗行迹暴露,扒拉着他的老大往树荫浓密处藏了藏。  下棺前,还有一场简单的法事。 第99章 赵翠花点了点头。  “确实只有阿虎一个人。”  他想了想, 又补充道:  “阿虎是坐袁哥的车走的。”  “……”  殷嘉茗没有说话。  刹那间,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那些杂乱无章的线索乱麻般一直填塞在他的脑海中,这瞬间忽然灵光一闪, 被他揪住了解开千千结的那一枚线头。  先前在解泰平的家里,他碰到解千愁时, 对方曾脱口而出, “不想背锅, 就管好你的马仔”。  殷嘉茗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跟他的“马仔”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细细想来, 解千愁口中的“马仔”, 指的应该是阿虎。  那么,阿虎在这个案件里, 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阿虎不可能背叛他, 和主谋x一起陷害他。  那傻小子没那个智商, 也演不出暗度陈仓的好戏。  那么阿虎只可能是在不知情中被人利用了。  而主谋x要阿虎干的事情, 其实非常非常的简单。  ——他只是要让阿虎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再让他的几个同伙看到就行了。  记得叶怀睿在看到解泰平脸上的刀疤时,就觉得有些“眼熟”,说是有种微妙的即视感。  现在想来,阿睿“眼熟”的不是解泰平本人,而是解泰平脸上的疤令他辨识度极高这个情况,与阿虎极其相似。  在他们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除非是整天上杂志上电视的社会名流、歌星影星,不然要知道某个你不认识的人长什么样子,大多都只能凭口耳相传。  殷嘉茗身为一个大酒店的经理,在金城特定群体中也算是有些名气的。  但知道他名字的人里,绝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平常人们聊起他的八卦,像旁人形容殷少爷的时候,无非就是身材很高大,长得很英俊,左臂上有个纹身,花样挺特别的,是观音捧莲。  然而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对“英俊”、“有型”都有自己的想象,这只是个很抽象的概念,十分容易混淆,也十分容易被模仿。  但“丑”却能表述得具体得多。  刀疤、胎记、烧伤,这些具有毁容效果的特征,会让人更加印象深刻。  阿虎右脸上有一片几乎盖住了半张脸的血管瘤,狰狞如血色的蜘蛛。  但凡听过他的长相的,只要亲眼瞅一回阿虎的脸,就能瞬间和记忆里的描述对上号,立刻便会产生“他就是传说中的某人”这样一个认知。  而阿虎是殷少爷的得力干将,也是殷少爷常常带在身边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哪怕有人确实不知道,找人打听打听也就晓得了。  如此一来,主谋x只要让同伙们产生一种错觉,阿虎是自己的跟班,就行了。  他甚至不需要让阿虎跟那些人碰面。或者说,不照面才更不容易穿帮。  主谋x只要让对方看到阿虎对他毕恭毕敬,在自己身边晃悠一下,他的同伙们就能认出阿虎,并自然而然产生了“阿虎跟着的一定是殷嘉茗”这个联想。  想必刀疤脸的解千愁正是被主谋x这一招给骗了,才会在看到殷嘉茗的瞬间想通其中的关窍,同时恼羞成怒脱口而出那句“管好你的马仔”。  “……原来如此。”  殷嘉茗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低语。  至于为什么要杀了阿虎,也是同样的理由。  因为阿虎是“人证”,他知道主谋x姓甚名谁。  若是日后万一有哪个劫匪落网,那么对方必定会告诉警方,殷嘉茗不是主谋,主谋其实另有其人。  而警方只需要顺着落网劫匪证词里“阿虎曾经出现在假殷嘉茗身边”这么一个细节,再招来阿虎细细盘问,必然能盘出主谋x的真正身份。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所以阿虎必须死。  “……好简单……也好阴毒啊。”  赵翠花耳尖,听到殷嘉茗的自语,凑过来,“茗哥,你说什么?”  殷嘉茗没有回答他,反而朝人群中的袁知秋抬了抬下巴,反问道:  “你觉得,我跟他,像吗?”  “你是说……跟袁哥?”  机灵如赵翠花者,其实已经隐约明白了殷嘉茗的意思。  只是他不知前因后果,更不知殷嘉茗已掌握的线索,一时半会儿只觉震惊无比,内心惊涛骇浪,脸上的表情也快要绷不住了。  “呃……”  赵翠花的视线一会儿落在远处的袁知秋身上,一会儿又投到殷嘉茗脸上,来来回回数次,才讷讷道:  “你俩的身高确实差不多,体型也有点像……不过你比他帅多了!……但是……”  他咽了口唾沫,平日能言善道叭叭不停的伶牙俐齿,这时竟有些卡壳了,“但是……”  殷嘉茗冷冷一笑,把话接了下去:  “但是,如果操作得当,要冒充成我,也不是难事,对吧?”  赵翠花惊讶地张大了嘴,像条金鱼一般,只会抽气,不会吱声了。  殷嘉茗冷冷一哂。  其实,当他意识到袁知秋就是主谋x以后,许多先前想不通的矛盾之处,也迎刃而解了。  袁知秋一开始做的就是两手准备。  他假扮成殷嘉茗,不止单纯为了那几百万的珠宝,更是从一开始就打了要栽赃嫁祸的想法。  或许袁知秋由始至终就没打算远遁他国。  因为不跑比跑能让他得到更多的利益。  某种意义上说,袁知秋和殷嘉茗是竞争对手。  若是殷嘉茗替他背了抢劫杀人的罪名,他不止能吞下几百万的珠宝,还能从中得利——比如说,他立刻就要接手的瑞宝酒店。  所以袁知秋要杀了阿虎,以及与案件相关的所有知情人,甚至是他的同伙。  ——在自己家里被勒毙后假装上吊自杀的银行安保经理戴俊峰。  ——在劫案发生后不久就被杀且埋尸荒野的司机司徒英雄。  ——在小巷里被乱刀穿身而死的阿虎。  ——还有在家中被杀后躺在衣柜里默默腐烂的前渠道设计师解泰平。  若非解千愁并不那么容易找到,或许也已成了袁知秋的手下亡魂了。  现在袁知秋的同伙,还有相关证人都已经死光了。  殷嘉茗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能指证袁知秋才是真正主谋……  …… ……  ……  “茗哥……?”  看出殷嘉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仿若天空层层压下的乌云一般,赵翠花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那现在,怎么办?”  其实殷嘉茗也没想清楚应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赵翠花的传呼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连忙按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袁知秋的跟班黄毛发过来给他的。  对方的留言十分简单,只有一句话:  【要封土了,你在哪儿?速到!】  原来黄毛见赵翠花没到场,竟然还特地到陵园门口,用投币电话给他传了消息,让他快点赶来。  赵翠花抓着自己的传呼机,脸色愈发精彩了。  若是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赵翠花或许还会觉得是黄毛仗义。  但现在他对袁知秋已经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再看袁哥的跟班给他传的留言,就怎么想怎么可疑了。  ——咱们又不熟啊!  赵翠花暗自叨叨:  若是他的兄弟们来催也就算了,怎么你一个跟咱们没什么交情的别家老大的马仔,竟然还会那么在乎丧礼上谁到了谁没到呢?  “这……”  赵翠花心头突突直跳,捏着小小一台传呼机,就仿佛捧着一块烫手山芋似的。  “茗哥,这事,确实……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殷嘉茗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人……不,应该说是袁知秋,他想找的不是你,是我。”  殷嘉茗开口说道:  “袁知秋让他的跟班探听你在哪里,其实是想确定我在不在而已。”  是的,所有涉案人员都死了。  不管是人证,还是劫匪,能指证袁知秋的人都不在了。  袁知秋唯一的阻碍,就只剩下殷嘉茗一个人了。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就不知替自己辩白。  若是殷嘉茗也死了,那么他就可以把这口杀人抢劫的锅一直背下去,也没有人再会怀疑真凶另有其人了。  “……呵。” 第101章 陵园附近的道路本就偏僻,路灯稀疏,间或还有一两盏坏掉的,加之雨幕遮掩,更是暗得连路都快要看不清了。  长长一条公路上,只剩殷嘉茗和袁知秋的两辆车子,为了照明,双双打起了远光灯。  袁知秋知道自己的踪迹定然已经掩饰不住,干脆也就不掩饰了,跟车跟得比先前更贴近了一截。  开车的间隙,殷嘉茗抽空瞥了倒后镜一眼,唇瓣勾起一抹冷笑。  ——他果然跟来了。  这是一个多月以来,袁知秋第一次逮到殷嘉茗的踪迹,他自然不愿放过。  若是这次被殷嘉茗跑了,怕又是游鱼入水,想要再找到人就难了。  而且殷嘉茗一日不死,金城大劫案就一日无法盖棺定论,袁知秋也一日不能高枕无忧。  殷嘉茗就是算准了袁知秋的心态,才敢亲身当这个诱饵,引他独自出来。  袁知秋把他当成猎物,殷嘉茗也一样。  擒贼先擒王,有什么比制住主谋,亲口问出案件详情更清楚明白的呢?  哪怕殷嘉茗现在没有证据,只要抓到人,问出失窃的珠宝金条被袁知秋藏在了哪里,又或者卖给了谁,还怕找不出能证明他自己清白的铁证吗?  更何况……  殷嘉茗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用力得手背都绷出了发白的青筋。  ——更何况,袁知秋,是杀了阿虎的凶手。  殷嘉茗对自己说道:  ——我绝饶不了他!第90章 17.真相-05  殷嘉茗驾驶着车子, 往半山别墅的方向而去。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墓园离半山别墅区并不远,平常开车也就十来分钟的事。  但殷嘉茗并不打算将袁知秋引到别墅区去,因为这很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藏身地点, 万一没能如愿将人制服,那么事情就会非常麻烦。  所以殷嘉茗的计划是将人引进山林间的小路, 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解决他们的恩怨。  然而后面的袁知秋却并不这么想。  他似乎想用更简单的方法, 一劳永逸。  这时两人已驶到了盘山公路上, 山道外侧便是悬崖,下面则是在暴雨中翻滚的大海。  雨愈下愈大, 遮天蔽日的雨幕中, 保时捷悍然加速, 从内侧车道往前一插,为的不是超车, 而是想将殷嘉茗的皇冠别下去。  “咚!”  两辆车擦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尖鸣,殷嘉茗感到车身狠狠的一抖,整个人也随着惯性大幅度地颠簸了一下。  他咬牙稳住方向盘,朝左侧看去。  这时两车的驾驶位已几乎平齐。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窗户, 殷嘉茗能看到对面的司机也正扭头看他。  未到三十的年纪, 同样高大的身形,和他一样穿着黑色的西装, 再被雨水模糊了面容之后, 简直就好像他的镜面反射一般。  ——确实很像。  殷嘉茗心中暗道。  难怪他的那些同伙会被他蒙蔽,认为他就是自己了。  下一秒, 袁知秋的车子又狠狠地别了过来。  “碰!”  更大的撞击声响起。  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 水花四溅。  天雨路滑, 摩擦力不够, 哪怕殷嘉茗竭力稳住方向盘,车子依然在被碰撞的瞬间单侧离地,朝外滑去。  “咚!”  第三下撞击紧接而来,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殷嘉茗的皇冠不受控制地偏移了半米,外侧的倒后镜刮擦到盘山公路的护栏,直接蹭飞了出去。  “我x!”  车轮重重落地,殷嘉茗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来了。  这样下去他真会被别下山去!  殷嘉茗当即不再犹豫,一脚油门踩下,车子蹭一下窜出去一截,在快要到达前一个转弯前,猛地将方向盘往左边一打。  轮胎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车子擦着护栏,赶在翻落山崖前,险之又险地以一个极不漂亮的漂移动作拐弯成功,可惜甩尾的幅度太大,车尾蹭坏了护栏不说,还刮掉了保险杠。  可殷嘉茗根本管不得那么多了。  他努力控制着油门、刹车与方向盘,在失控的边缘及时将车头摆正过来,险险没有撞山。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属于另一台车的灯光就打在了他的侧脸上。  殷嘉茗用仅剩的那一只倒后镜往后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袁知秋的保时捷又追了上来,车头几乎要碰到他的车屁股了。  “阴魂不散!”  殷少爷也被这几番奔着要命去的挤兑激起了怒气。  “既然你要来,我奉陪到底!”  两台车子在暴雨天的盘山路上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袁知秋几次试图内弯超车,把殷嘉茗逼得坠崖,都愣是被殷嘉茗险之又险地在他前头越过,反而令他每一回都差点儿来不及拐弯。  但殷嘉茗也并不好过。  袁知秋的车子紧紧贴在他的后面,令他根本没机会按照原定的计划那般,拐进某条偏僻的小路,再找个无人的地方解决恩怨。  眼看离半山别墅区越来越近,殷嘉茗心中焦急,却又不能凭空变出一条岔道来。  别墅区目前只建了一半左右,大部分地方仍是脚手架林立的工地。  像这样倾盆暴雨的夜晚,想必是无人开工的,但留守的值更人必定会被两台车子追逐的动静惊动。  若是招来警察,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殷嘉茗不知道若是他和袁知秋一同被逮住,就凭他的一面之词,警方能信他几成。  就在这时,前方又是一个转弯,而且弯度比先前的都要大。  殷嘉茗知道,只要转过这个弯,半山别墅区就到了。  但现在他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只能操控方向盘,在这里拐了个急弯。  “咚!”  袁知秋的车头撞到了他的车屁股。  两台车一起失控,仿佛两只撞在一起的陀螺,一前一后冲向了半山别墅区的工地围栏。  变故只在刹那。  殷嘉茗被刚才的那一下子撞得头晕脑胀,但在紧急时刻依然本能的猛踩刹车,试图重新夺回车辆的控制权。  “嘎吱——”  刹车声在密集的雨声中依然刺耳异常。  皇冠斜向四十五度停在了围栏前,车头距离挡板堪堪只有二十公分。  然而后面的保时捷却在此时冲了上来。  袁知秋也想刹车,可他刹不住。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车子撞上了殷嘉茗的车,两车随着惯性一同撞进了工地的围栏中。  有短暂的那么几十秒,殷嘉茗觉得自己大约失去了意识。  但很快的,疼痛就将他的神智从黑暗中硬拽了回来。  “x!”  他的胸口在方向盘上狠狠撞了一下,现在连呼吸都疼得他直冒冷汗,也不知是不是断了肋骨。  但好在撞车的速度并不算很快,保时捷的车头又兑在了他车子的斜后方,前座受到的损伤并不是很大。  只是倒下来的塑料板压住了他的前挡风玻璃,殷嘉茗什么都看不清,当然也就不知道外头是什么状况了。  殷嘉茗强忍着胸肋处的剧痛,打开车门,滚下车去。  他不想用这么狼狈的姿势,但方才的撞击令他头晕目眩,落地时两脚犹如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根本站不起来。  在两台车的冲击下,塑料板和布幕搭成的护栏早就四分五裂,一片狼藉。  从殷嘉茗现在的角度,只能看到保时捷的车头被他的皇冠挡住,车窗破碎,里面的人不知死活。  “咳、咳咳……”  殷嘉茗用力咳了两声,单手撑地,勉强爬起身,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  他想去查看袁知秋的情况。  但这时,另一扇车的车门也打开了。  下车的当然是袁知秋。  袁知秋这一下撞得也不轻,飞溅的玻璃伤到了他的脸,从额头到侧颊血淋淋的都是划伤和割伤,一只眼皮已经睁不开了。  但是他手里握着一把枪。  殷嘉茗:“!!”  果然,那个男人仿佛喝醉酒一般,蹒跚着爬起来,半身倚在车门上,举枪就朝着殷嘉茗比划。 第103章 袁知秋半张脸在撞车时被碎玻璃划得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豁口让雨水一泡,边缘发白外翻,狰狞非常。  ——现在他和我一点都不像了。  殷嘉茗想。  不仅不像他,还不像个人。  袁知秋的眼神,狠毒凶煞,仿若厉鬼一般。  看这一对眼睛,殷嘉茗就知道,他们俩人之间,必然不死不休。  “啊!!!”  下一秒,袁知秋一声暴喝,朝着殷嘉茗扑了过去。  四平米的露台空无一物,殷嘉茗无处可躲。  他便干脆不闪不避,在蝴蝶-刀递到眼前的刹那,矮身让过刀锋,并顺势一头撞进袁知秋怀里,将人压翻在地,拳头就往他脸上抡。  然而袁知秋一偏头,躲开了殷嘉茗的这一拳。  反手就是一刀,往殷嘉茗的后心扎去。  这刀要是扎结实了,殷少爷下一秒就能变成个死人。  生死一线间,殷嘉茗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带着袁知秋侧身一滚!  刀子到底还是扎在了殷嘉茗身上——不过没戳到要害,只刺进了他的肩头。  然后,两人彷如保龄球与球樽一般,一起从没有护栏的露台处滚了下去。  “咚”!  “哗啦”!  两人砸穿了露台下方的棚架,又砸到了地上。  这一下砸得很重,殷嘉茗落地后随着惯性滚了两圈,直到后背撞到什么东西才停下去势。  他只觉自己好像摔在岸上的鱼,心肝脾肺肾都被颠得移了位。  万幸刚才落地的第一下,有袁知秋垫底,殷嘉茗受的冲击总比底下那倒霉玩意儿要小一些。  殷嘉茗顾不得自己浑身都是伤,肩膀那新戳出来的窟窿还在咕嘟咕嘟冒着血,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身,朝着还躺在废墟里的袁知秋扑了过去。  这时袁知秋也已经醒过神来了。  他挥起手里的蝴蝶-刀,就要向殷嘉茗刺去。  殷嘉茗抬腿一踩,鞋底正正好踩在了袁知秋的手腕子上。  蝴蝶-刀脱手落地。  下一秒,袁知秋飞起一脚,踹在殷嘉茗腿上。  两人再度滚成了一团。  他们从露台落下,着地处正好在别墅的正后方——是风景最好最开阔的位置。  然而此刻,对他们而言,却恰恰是最凶险的地方。  因为,再往旁边一米,就是在暴雨中汹涌翻滚的大海了。  殷嘉茗和袁知秋两人谁也不想让另一个人站起,又谁都不想让对方拿到那把刀。  搏斗中,殷嘉茗翻身压住袁知秋,胯跪在他的背上,凭体重控制住对方,两条胳膊勒住他的脖子。  袁知秋拼死挣扎,试图摆脱殷嘉茗的束缚。  混乱中,殷嘉茗随手抄到了一根断掉的木棍。  他将棍子横在袁知秋的颈前,双手握住棍子两端,死命往后掰。  在窒息的痛苦中,袁知秋伸长手臂,拼了命想去够地上的蝴蝶-刀。  一寸,半寸……  刀子近在咫尺,几乎就要贴到他的指尖了。  殷嘉茗则死死咬住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拼了命地往后掰那木棍,一寸,一寸,又一寸……  …… ……  ……  袁知秋的挣扎越来越弱。  终于,他手指垂落到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直到死,袁知秋还是没能摸到自己的那把刀。  因为用力过度,殷嘉茗的两手已经僵到几乎不能动了。  他缓慢地、艰难地松开了手里的木棍。  殷嘉茗也随之脱力,往旁边一倒,滚在了袁知秋的尸体旁。  雷声隆隆,闪电似游龙般划过长空。  他瘫倒在地,任由雨水落到自己脸上。  ——我杀了袁知秋。  殷嘉茗浑身哪里都疼,一番恶战之后,气力用尽,几乎动弹不得。  现在,他仇是报了,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谁又能替他证明他是无辜的呢?  ……  非常可惜的是,上天根本没有打算给殷嘉茗考虑人生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不、不准动!!”  殷嘉茗闻声抬头,便看到一个警察站在距离他不过十步之外,双手举着一把枪,枪口瞄准他的方向。  显然是刚才两人那一番惊天动地的闹腾,终于招来了警察。  只是这个警察恐怕只是附近一个巡警或是交警,并不习惯面对需要拔枪的场合,这会儿虽然是强势的那一方,却战战兢兢如快要绷断的弓弦,连喊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殷嘉茗缓缓地、缓缓地举起了手,慢慢地从地上爬起。  他试图让自己尽量显得驯服且无威胁。  然而殷嘉茗一动,警察明显就更紧张了。  “轰隆!”  “咔擦”!  一声惊雷仿佛直接炸在他们的头顶,紧接着便是一道闪电落下,将夜空一分为二。  白光炸裂的瞬间,警察看清了面前那个杀人犯的面容——正是金城大劫案的头号通缉犯,殷嘉茗!  他如遭雷击,心头骤然紧缩,脑中一片空白。  “砰!”  警察觉得自己分明只是打了个哆嗦而已,枪却响了。  殷嘉茗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便看到自己胸口多出了一朵嫣红的血花。  下一秒,他仿佛断线的木偶一般,往旁边一倒,身体越过山崖,直直掉了下去。  警察吓得几乎忘了呼吸。  他踉跄着几步奔到崖边,哆哆嗦嗦地伸头去看,却只看到一片浪花翻涌的大海,如同吞噬万物的巨口。  ——哪里还有殷嘉茗的影子?第92章 17.真相-07  2021年8月27日, 星期五,晚上八点五十五分。  今日金城的雨格外的大,暴雨一阵一阵下个没完,地势低洼些的地方, 马路上积水都已经淹到了行人的小腿肚子。  如此恶劣的天气, 居民们几乎都是非必要不出门, 下班高峰期还未过去, 马路上的人和车便明显比平日的周五少了许多。  而通往半山别墅区的盘山公路,足足两公里的一段路上, 只有一辆宾利在行驶, 空寂得仿若包场。  叶怀睿坐在车里, 侧头看着窗外的暴雨,心中只觉焦躁莫名。  开车的司机跟着叶父也有好些年头了,自然知道老板对这个儿子亏欠愧疚,总想弥补又不知如何下手的心思,一路上想着得帮叶父说点儿好话,总有意无意地找叶怀睿搭讪。  然而叶怀睿一心惦记着殷嘉茗, 心烦意乱,根本没有聊天的闲情逸致。  司机几次主动开口, 叶公子皆只用“嗯”、“唔”一类的单音节回答他, 自讨没趣之后,只得悻悻然闭上了嘴。  车中没有人说话, 气氛过分凝重, 令司机连音响都不敢开。  四下里铺天盖地的雨声变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快到了。  叶怀睿强忍不安, 企图用理智说服自己。  只要转过前头那个弯, 他便能看到半山别墅区了。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搅缠在了一起, 想用疼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别急, 很快就到了。  他反复地告诉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担心,殷嘉茗现在肯定就在别墅的地下室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呢。  况且今天的雨那么大,搞不好能下个通宵,所以他和殷嘉茗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地、细细地聊上一整夜。  ——可他为什么就是那么心慌呢?  或许某些时候,人的情绪真不受理智控制。  叶怀睿满心满脑都是殷嘉茗。 第105章 他现在哪里有心思管着劳什子玩意儿?直接往旁边一丢了事。  然后他便看到了殷嘉茗的左胸正前方一个血肉模糊的创口,被水泡得发白肿胀,恐怖异常。  “我去!!”  叶怀睿又要疯了。  他想打999叫救护车,突然想起外头那条盘山公路山体滑坡,即便叫了救护车也上不来。  没办法,他只能靠自己了!  “殷嘉茗你这混蛋!”  叶怀睿抓住殷嘉茗两条胳膊,拼命往地下室门口的方向拖。  一边拖一边咬牙切齿:  “幸好你男人是个当法医的,治不死你!”第93章 18.新生-01  殷嘉茗觉得自己只是实在太累了, 想要闭一下眼稍微休息一会儿罢了。  结果这一睡差点儿长眠不起,直接登了西方极乐。  那日他“中枪”以后,其实并非不慎坠海, 而是故意掉下去的。  因为这是殷嘉茗能够想到的唯一的逃生方法了。  胸口被一枪打中, 任谁都会觉得他必死无疑, 而他又落入了海里,尸体找不着也不足为奇。  事实上, 这个本应该已经死了的人, 却从落海点大约一百米外的一处浅滩爬上岸, 再沿着堤坝上的维修工程梯重新爬上来, 折返回了半山别墅区。  而今晚的暴雨成了最好的掩护。  雨势那么大,足以冲走任何脚印、血迹和攀爬的痕迹。  殷嘉茗就这么带着一身的伤, 在黑暗和暴雨中穿过还没彻底乱起来的工地,回到了他藏身的那栋别墅的地下室里。  他要在这里等叶怀睿回来。  阿睿说过最多三四天就会回来了。  殷嘉茗想, 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见到他家阿睿了。  然而他浑身上下哪里都是伤, 身上的伤口在盐水里一泡, 犹如刮骨钻心一般。  最后那一段路,殷嘉茗简直就是用爬的, 好不容易进了密室, 他连站都站不住,直接滚下楼梯, 就没力气再动了。  他已透支到了极限,浑身又冷又疲倦,连动一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殷嘉茗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都记不清了。  反正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时日不知, 仿若大梦一场, 根本不晓得自己身在何方。  迷糊中, 他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  ——啊,是阿睿……  殷嘉茗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是他心心念念的叶怀睿来了。  他很想睁开眼,对叶怀睿笑笑,说一句你来了,再张开双臂给心上人一个触碰不到的拥抱。  可是殷嘉茗却动弹不得。  然后他感到有人在摆弄自己,将他从地下室里带了出去,除掉了他身上的湿衣服,又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检查了一番……  身下垫的是干爽柔软的被褥,环绕周身的空气干燥而温暖,碰触他身体的那只手又是那么的温柔,令殷嘉茗感到了久违的安全与舒适……  他放弃了挣扎,任由意识陷入了昏迷一般的沉眠之中……  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8月28日,星期六,晚上九点二十五分。  殷嘉茗感到有只手掰开他的眼皮,然后一道强光就投射到了他的眼球上。  他猝然回神,本能地抬手去扒拉那照得他头晕目眩的光柱。  “你醒了?”  殷嘉茗听到有人对他说道。  那嗓音听起来耳熟极了,是他进来这一个月来最熟悉的,也是最能给予他慰藉的声音。  “!!”  殷嘉茗睁开了双眼。  他对上了叶怀睿的脸。  “啊……”  殷嘉茗瞪大眼睛,艰难张口想要叫叶怀睿的名字。  可他睡了整整一天,嗓子很不配合地在这个关键时刻罢工了。  “醒了,那就是死不了了。”  叶怀睿淡淡地往殷嘉茗的俊脸上瞥了一眼,冷漠地说道:  “躺着,别乱动,你还在挂水。”  殷嘉茗:“……”  他脑子里一片浆糊,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觉得自己要么还在做梦,要么就是已经死了。  要不然,为什么会见到叶怀睿在自己身边,摸得到、够得着,还在跟他说话呢?  然而殷嘉茗的目光转了转,又觉得这个梦好像真实得过了头。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病房里,入目一片雪白,宽敞、干净又明亮。  床头柜上放了一台看似心电监护仪的东西,只是屏幕又大又清晰,不仅能看到一闪一闪的心电图波形,下面还有几行他根本看不懂的参数。  而他现在正光溜着身体躺在一张柔软的厚床垫上,身上缠满了绷带,腰部以下只盖了一条薄被,胸前贴了好几个电极片,连了一堆电线,左手背上扎了一根针,有不知名的药品顺着软管一滴滴流进他的身体里。  这……  看着实在……也不像死了啊……  殷嘉茗因还未完全清醒而罢工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了。  “咳、咳……”  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努力发出声音:“阿……睿……”  “闭嘴!”  叶怀睿却直截了当地丢回给他两个字。  殷嘉茗:“……”  他抿住了嘴唇,不敢吱声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叶怀睿这么生气的样子。  是的,虽然叶怀睿没有明说,但殷嘉茗那野生动物般的直觉却告诉他,他家阿睿现在非常非常的生气,气得快要爆炸的那种。  如果不想火上浇油,最好赶紧闭紧嘴巴,半个字也不要瞎哔哔。  现在殷嘉茗虽然满心困惑,有成山成海的问题想问。  但因为眼前的人是叶怀睿,便让他觉得其他一切都可以暂时先放到一边去。  所以他什么也不说,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床边的叶怀睿,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含情脉脉,似有千言万语。  然而叶怀睿一点都没被他的眼神感动到。  “断了两根肋骨,身上挨了八刀,肩膀上最深的窟窿足有三厘米,擦伤和软组织挫伤多到数都数不清……”  叶怀睿越说越搓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都因为低体温休克了!要是再晚那么一会儿你就死定了你知道吗!”  殷嘉茗:“哦……”  他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能乖巧懂事地回应一个单音节。  “哦你个头!”  叶怀睿简直要抓狂了:  “你答应过我的事呢!?说好了乖乖等我回来的!?”  要不是殷嘉茗现在伤得不轻,轻易移动不得,叶怀睿简直想把人从病床上掀下去,狠狠痛揍一顿,出一口恶气再说。  事实上,从昨晚到现在,殷嘉茗昏睡了多久,叶怀睿就折腾了多久,一直陪护在旁边,一刻也没离开过。  昨天晚上,殷嘉茗因失温陷入昏迷,叶怀睿就把次卧的暖气开到最大,顶着三十二度的高温替对方处理伤口,止血消毒,清创包扎,喂水喂药……  等到人缓过来了,他又开始担心殷嘉茗的脑子和内脏有没有问题了。  叶怀睿一整宿不敢睡,一直盯着殷嘉茗的生命体征,时不时还要检查一下他瞳孔的对光反射。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八点,确定被泥石流阻断的盘山公路已能通车了之后,叶怀睿就给一个相熟的私人医生打了电话,将昏迷不醒的殷嘉茗送去了对方的诊所。  那位医生在金城有点名气,以技术好、收费高、水平过硬闻名。  而且他的口风严密,轻易不泄露客户的隐私,是以一些有钱有势的名流富商都乐意光顾他——这其中就包括叶怀睿他老爸。  进了诊所之后,医生给殷嘉茗拍了ct。  不幸中的万幸,殷嘉茗颅脑部没有异常,心肝脾肺肾也未曾受伤,除了一身乱七八糟的皮外伤和青紫交加的淤痕之外,只断了两根肋骨而已。  只不过这时叶怀睿已从他的助手欧阳婷婷那儿得知,殷嘉茗究竟干了什么了。  “好奇怪啊……”  电话里,欧阳婷婷一边读着卷宗,一边对叶怀睿说:  “我记得殷嘉茗好像是在劫案发生两个月后才被警察找到,然后中枪落海的吧?……为什么这里记录的时间却是1982年的8月27日?” 第107章 然后叶怀睿又去倒了杯温开水,插好吸管,递给靠在床头的伤员。  “喝点水。”  他的气其实已消了大半,但不愿意让殷嘉茗太得意,所以仍是一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态度。  殷嘉茗伸手,没去接杯子,反而直接握住他拿杯子的手腕,“阿睿。”  这语气,完全就是在撒娇了。  叶怀睿没辙,只得坐到了床沿上。  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了一大截,殷嘉茗满意了。  他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啜饮了起来。  温度适中的水滑过干涸的喉咙,他觉得舒服多了。  “是这样的……”  然后,殷嘉茗将“昨天”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他从自己为什么要去参加丧礼开始说起,然后是他在丧礼上的所见所闻,以及如何推测出袁知秋就是那个冒用他身份的劫案主谋,接着又说到自己开车将人引出来,如何一番搏斗之后,终于反杀了对方的事。  “原来如此。”  听完之后,叶怀睿点了点头。  “那个人就是主谋x啊……”  虽然没看过阿虎的伤口,但既然对方拿得出凶器,也承认了他自己杀了阿虎,叶怀睿觉得,殷嘉茗应该没有判断错误。  “只可惜人已经死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那嫌疑犯的身份,怕是要一直套到现在了。”  殷嘉茗小幅度地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  “反正我现在都在你这里了。”  叶怀睿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  若殷嘉茗还在1982年的金城,主谋x一死,就无人能证明他的清白,那他就得顶着个嫌疑人的身份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定然是活得十分痛苦的。  但现在他人都来到三十九年后了,那么当年的烂摊子对他来说就没那么要紧了。  殷嘉茗轻声笑了笑:“而且,我觉得很解恨。”  他转过头,透过宽敞明净的窗户,看向远处的灯火阑珊。  “我帮阿虎报仇了。”  殷嘉茗说道:  “我亲手帮阿虎报仇了。”  叶怀睿叹了一口气。  既成事实,“历史”也被殷嘉茗这一搅合彻底改变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不过叶怀睿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是个法医,而不是江湖豪侠。  所以他想给殷嘉茗翻案,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爱着的这个男人是无辜的,而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手刃凶手。  好在现在也还不晚。  冒名“汪洋”的汪仵工这会儿还躺在暹罗国的医院icu里,他必然是金城大劫案的知情者。  等人醒了,就能仔细审审,问出当年的真相了。  更何况,三十九年前就值四百万美元的“北冰洋之泪”,现在仍然下落未明呢!  “对了,我刚才仔细想了想……”  殷嘉茗这时又开口了。  “我能来到你们这边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咱们两个时空都在下雨?”  他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分析道:  “平常都是你这边下雨时就能跟我联系,对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  殷嘉茗继续说道:  “不过昨天晚上,我们那边也下了倾盆大雨,所以会不会因为这样,两个时空就在地下室里交错了——你就捡到我了。”  叶怀睿对这种纯属臆测的毫无科学依据的猜想不置可否。  不过两个时空的人能够互相对话这件事本身就十分不科学,叶怀睿不是研究空间物理学的,自问对此一窍不通,便也就不在这事情上纠结下去,自寻烦恼了。  “那谁知道呢。”  叶怀睿只轻轻摇了摇头,“反正,你现在已经在2021年了,想再回去怕也没办法了。”  殷嘉茗笑了起来。  他两手撑在床垫上,艰难地支起上半身。  “你干什么!”  叶怀睿大声喝止,“小心伤口崩开了!”  殷嘉茗却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一下子将坐在旁边的心上人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你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  他将下巴抵在叶怀睿肩头,低声笑道:  “从今往后,我黏上你了,赶都赶不走啦!”第95章 18.新生-03  “喂!”  叶怀睿又气又着急, 两只手搭在殷嘉茗手臂上,想把人推开,但一看到他胳膊上五颜六色的淤青, 又下不去手了。  “你不要命了吗你!”  殷嘉茗放松身体, 没骨头似的扒在叶怀睿身上,唉唉叫疼:“阿睿你别动啊,你一动我胸口就疼……”  叶怀睿果然不敢再动了。  殷嘉茗用两条手臂环住叶怀睿的腰身,将僵成了木桩的人整个拢进自己怀里。  “阿睿、阿睿……”  他一边叫, 一边收紧胳膊, 将人搂得密不透风。  “睿睿、宝贝儿、daring……”  叶怀睿听殷嘉茗越叫越没谱儿, 生怕他把“baby”一类雷死人不偿命的称呼也叫出来,当即打断他, “行了行了,别黏黏糊糊的, 有什么话你赶紧说吧。”  殷嘉茗低低地笑了起来。  气流振动他受伤的肋骨,笑到半途又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没什么。”  殷嘉茗侧头在叶怀睿的鬓角蹭了蹭, 感受发丝摩挲脸颊的柔软触感, 甜得心都要化掉了。  “我只是很高兴……”  这位前酒店总经理, 从前就是个老于世故。  能言善道的, 甭管是虚情还是假意, 但凡营业需要,鬼话张口就来,总能将诸位贵客哄得开开心心。  现在他百分百真情实感起来,甜言蜜语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恨不能将一颗真心掏出来给所爱之人看一看, 好让对方知道自己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  “之前我一直在想, 如果能像这样抱着你, 真是死也值了……”  叶怀睿张口想叫他住嘴别胡说八道。  殷嘉茗却抢先一步说了下去:  “不过现在,你真在我怀里以后,我又舍不得死了。”  叶怀睿:“……”  虽然知道这就是敌人的糖衣炮弹,但叶法医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个透。  “人啊,就是这么贪心的。”  殷嘉茗还在轻声絮语。  他刚从昏睡中醒过来,胸口又折了两根骨头,声音有气无力,比平日显得虚弱,也更沙哑更磁性。  温热的吐息吹到叶怀睿的耳廓和颈项间,简直就是刻意的撩拨了。  更何况,殷嘉茗现在还什么都没穿。  精壮的上半身线条流畅,即便缠满绷带,没几块好肉,依然漂亮得令人心跳加速。  叶怀睿悄无声息地咬住后槽牙,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轻易就沦陷于美色之中。  然而这很难。  “……我现在不止一点都不想死了,还想一直这样抱着你,跟你说话,听你叫我的名字……”  殷嘉茗说着,一只手顺着叶怀睿的脊背缓缓上移,抚上了他的后颈。  “还有,我想亲你。”  殷嘉茗将嘴唇贴在叶怀睿耳朵上,悄声问:  “阿睿,我可以亲你吗?”  叶怀睿:“……!”  他已经快要被殷嘉茗撩得自燃起来了。  “你、你……你的伤还想不想好了!” 第109章 殷嘉茗站在洞开的密室大门前,表情露出了难得的踟蹰。  叶怀睿站到他身边,柔声问:  “你想下去看看吗?”  现在天朗气清,外头没有下一滴雨,即便下到地下室,也不用担心发生“穿回去”那样可怕且不可控的意外,倒是个很安全的时间点。  殷嘉茗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步下狭窄且陡峭的阶梯。  地下室拉了电路,顶灯一开,亮如白昼。  殷嘉茗笑了起来:  “难怪我以前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都笼了一层白光,原来是因为这里现在比我那会儿亮多了。”  叶怀睿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觉得似乎有些惊悚:  “那看上去不就跟幽灵一样?”  “不会。”  殷嘉茗转头看叶怀睿,一双眼睛笑得成了月牙形,漆黑眼瞳光芒灼灼,粲若晨星:  “你像个天使。”  叶怀睿愣住了。  殷嘉茗的语气太过自然,叶怀睿反应了两秒钟,才意识到这人说了句很令人脸红的情话。  “够了……”  他虚弱地呻吟了一声。  殷嘉茗甜言蜜语的天赋点满,这几日他天天都在听,以为自己怎么着也该听出点抗性了。  奈何敌人实在太狡猾,花招多得防不胜防,总能在不经意间一句话击穿他的心防。  “我说真的。”  殷嘉茗一本正经地继续道:  “你长得好看,又一身光芒的站在那儿……”  他说着,伸手拉住了叶怀睿的手。  “你将我从看不到头的孤独中拯救出来,难道这都不算是我的天使吗?”  叶怀睿:“……”  ——妈的就不该给这家伙平板电脑!  让他最近住院闲得没事整天看那么多电影,想必情话素材库又刷新了。  “行了行了,别黏糊了。”  叶怀睿抽了抽被殷嘉茗拉住的手,没抽开,只能随他去了。  密室不大,一眼就能看完。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还是殷嘉茗以前用的旧书桌,靠墙的架子也非常简单,除了几本书之外,什么都没有。  然而他们很快注意到,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被顶灯照得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  叶怀睿弯下腰,将它拾了起来。  “我x!”  殷嘉茗失声叫道:  “这是我的表!”  是的,他的banbery的ref.3448,当年花了他大半积蓄才买到的一块表,原本还打算留给叶怀睿当“聘礼”的。  然而现在这块名表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  这只表上沾满了灰尘,整个表盘四分五裂,中心凹出了一个浅浅的“v”字型,仿佛被什么冲量极大的东西狠狠击中了一般。  它三根金色的指针不见了,连接扣断成了两截,机芯和内壳暴露在外,好些地方已长出了铁锈,表带的缝线也崩开了,皮面内层有一片一片的霉斑。  “我当时……就是我去参加阿虎丧礼的那天,我把它放在胸口的啊!”  殷嘉茗将那只手表翻来覆去地检查,一边看一边惊诧地叫道:  “而且锈成这样子……怎么它好像在这里放了很长时间似的?”  叶怀睿也十分吃惊。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这玩意儿应该是他从受伤的殷嘉茗身上翻出来的。  当时他只顾检查殷嘉茗身上的伤势,随手就把这只坏掉的手表扔到了角落里。  而这几天殷嘉茗人都在他身边了,他自然也没有再到地下室来的理由,手表就一直留在了原地。  可从上月的27日到今天的3号,满打满算也就一星期而已!  就算把这只手表泡在盐水里,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周之内就残破锈蚀成这个样子啊!  这太不科学了,简直毫无道理。  叶怀睿和殷嘉茗面面相觑,皆陷入了沉默。  他们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我想……会不会是这样?”  半晌后,叶怀睿才不太确定地说道:  “我捡到你的那个时候,因为某个原因,两个时空是彼此重叠的。”  他指了指殷嘉茗手里坏掉的那只手表:  “而我把你拖了出去,手表却扔在了原地……所以……”  殷嘉茗接过了后半句:  “所以,它就留在了我的那个时空,相当于在地下室里呆了整整三十九年,对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他心中泛起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恐怖到令他根本不敢细想的猜测。  若是那天他没有拼了命也要冒雨跑回家,错过了两个时空重叠的时机……那么当他再踏足地下室的时候,等待他的会是怎么一番场景?  一股寒意从叶怀睿的脚尖一路蹿到天灵盖。  当时殷嘉茗伤得那么重,若无人救治,能不能再爬起来还真是两说。  如果他没把人给捡回去……  一想到自己第二天或许会在地下室里找到一具枯骨,而那骨架子正是他错过的恋人,叶怀睿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叶怀睿忽然转过身,一把抱住殷嘉茗,用尽了全力,死死勒住他的腰。  “哎呦!”  殷嘉茗不知自己当日是如何死里逃生,更不知叶怀睿怎么就忽然情绪激荡,主动抱上来了。  但自家阿睿的投怀送抱,殷少爷当然甘之如饴。  “怎么了?”  殷嘉茗将叶怀睿搂进怀里,低头去亲他的耳朵,“聘礼没了,你心疼了?”  叶怀睿不说话。  他庆幸又后怕,既恨殷嘉茗不顾一切的冒险差点整丢自己的小命,又想感谢漫天神佛让时空在关键时刻交错。  ——好在,他终于没有错过这个人。  “好了好了。”  殷嘉茗看叶怀睿的情绪似乎真有些不对劲,便故意岔开话题。  “虽然你抱着我很舒服,但太舒服了,再抱一会儿我可就忍不住了。”  他凑到叶怀睿的耳边,哑声低喃:  “……晚饭还没吃呢,我怕你万一体力不支……哎呦!”  叶怀睿愤愤然推开了那没个正型的贫嘴玩意儿。  他转过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眶的热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了以后,才回头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聘礼?”  “这个啊。”  殷嘉茗笑着扬了扬手里坏掉的手表:  “我本来想把这只表送给你……到现在也该是个古董了,能值好几百万吧?”  他耸了耸肩:  “没想到它在我心口,正好帮我挡子弹了。”  “要不是它帮你挡了子弹,你中枪当时就死了!”  叶怀睿根本不在乎什么聘礼不聘礼的,他只庆幸那只手表刚好替殷嘉茗挡住了致命的子弹。  他是亲眼看过,亲手处理过殷嘉茗全身所有伤口的。  殷嘉茗左胸的创口正好就在心脏前,位置凶险,却只是些金属和玻璃划拉出来的皮肉伤,论严重程度,还不如他肩膀被刀子戳出来的血洞厉害。  但若当时没有手表挡住了致命的子弹,毫无疑问,殷嘉茗就死定了——根本没有机会从海上爬上来,再回到地下室,被他捡回去。  这一切是巧合,也是他们的幸运。  “唉,本想给你几百万做聘礼的。”  说到这茬儿,殷嘉茗仍然有些心疼:  “如今聘礼没了,只好我自己入赘了。” 第111章 “袁敬前的目标是’北冰洋之泪‘。”  黄警官说道:  “那颗宝石当年就起码值个四百万美元,又有那么传奇的经历,要是重新现世,炒到两千万美元绝对不成问题。”  他顿了顿,一声长叹:  “巨款啊,谁能不心动呢?”  根据袁敬前和bon的交代,当年劫匪们在港口与几个混混枪战,还打死了两个警察,心里都很慌张,一心只想逃命。  关键时刻,袁知秋装赃物的包破了,赃物掉了一地,众人一番哄抢,然后便携着自己拿到的东西四散奔逃了。  当时正是深夜,又情况混乱,袁知秋根本无法判断是谁拿到了最值钱的“北冰洋之泪”。  事后袁知秋很快找到了司机司徒英雄,将人杀死,还拿回了司徒英雄手里的赃物。  说到这里,黄警官耸了耸肩:  “但他运气不太好,都二分之一的概率了,还是没有找到’北冰洋之泪‘。”  “原来如此。”  叶怀睿明白了。  “当时的劫匪只有四个人,’北冰洋之泪‘不在袁知秋和司徒英雄那儿,那便只能是解泰平或是解千愁这对堂兄弟中的某一个人拿到了它。”  黄警官点头。  “是的,袁敬前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袁敬前化名diau,潜入了邦特农场,想从解泰平的遗族口中问出“北冰洋之泪”的下落。  “当时你在暹罗给解南验尸,查出他不是死于车祸,而是从高空坠亡的。”  黄警官说道:  “现在,具体坠亡地点已经找到了,还有人证物证,足够证明是袁敬前和bon等人杀的人了。”  “哦?”  叶怀睿连忙追问:  “快跟我说说!”  于是黄警官跟叶怀睿说了暹罗警方查出的细节。  尸检证明解南死于坠亡,并且死后遭人移尸,伪装成车祸肇事逃逸之后,案情的性质就立刻不一样了。  于是暹罗警方重新调查了解南死亡当日所穿的衣裤鞋袜,在他的鞋子和衣服上找到了一些棕褐色泥土——里面沾着发酵的鸡粪,还有一些压碎的茅草。  泥土、鸡粪、茅草都是邦特农场里的东西,但却不是身为农场主人的解南经常能接触到的。  同时存在这三者的地方有且只有一处,那便是农场南面的沤肥池。  ——而就在沤肥池不远处,有一座四层楼高的风车。  “原来如此。”  叶怀睿明白了:  “想必那座风车就是解南真正的坠亡地点了,对吧?”第98章 18.新生-06  “是的, 解南就是从他们农场的风车上坠落的。”  黄警官说:  “暹罗警方还在解南的指甲缝里找到袁敬前和bon的皮屑,他的衣服上也有属于他们两人的毛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农场里有工人作证, bon以前有过一辆丰田卡罗拉,车型与解南身上的碾压痕迹完全相符。还有附近的居民看到袁敬前在老板死的那天深夜拖着一只大行李箱,悄悄出了门。”  叶怀睿点了点头,心想这确实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黄警官笑道:“bon已经招认了, 解南就是他们逼死的。”  2017年3月9日,化名为diau,在杜娟女士身边当护工的袁敬前,以及潜入农场当工人的bon, 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逮住晚归落单的解南,将他挟持到沤肥池旁的风车顶层,想要逼问出“北冰洋之泪”的下落。  因为那儿是整个农场夜间最偏僻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  这是袁敬前和bon的第一次犯案, 两人手法生疏, 计划也不够完备, 一个不小心就让解南从风车顶上掉了下去,摔死了。  不过袁敬前到底曾经是能考进暹罗国医学院的高材生,也学过一点相关知识。  关键时刻, 他想,可以用更严重的外伤掩盖死因。  于是他们就趁着夜深人静, 将解南的遗体抛到解南回家的必经之道上,再用车子从他身上狠狠碾过去,造成车祸肇事逃逸的假象。  听到这里, 叶怀睿忍不住好奇:  “那袁敬前他们问出’北冰洋之泪‘的下落了吗?”  “没有。”  黄警官摇头。  “不止解南, 他们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 还陆续找了解东和杜娟等人的麻烦,可惜解家人都不知道’北冰洋之泪‘到底在哪里。”  说到这里,黄警官又停顿了一下。  “我个人感觉吧,袁敬前不止单纯为了’北冰洋之泪‘,他对待解泰平遗族的手段简直就跟有仇一样。”  叶怀睿:“哦?”  黄警官解释:  “杜娟和解东解南两兄弟就算了,他连再下一代,还有跟这事扯不上多大关系的解东老婆都不放过,要不是你碰到的那个小姑娘当时人在学校不好下手,怕也难逃一死……”  他垂下视线,低声沉吟:  “虽然没有证据吧,但我觉得,袁敬前怕是把当年参加劫案的几个共犯都当成背叛者了,所以才会想要杀尽他们的遗族。”  叶怀睿凝眉细思,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袁敬前才要对王燕动手,对吧?”  黄警官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你肯定猜到是他们干的了!”  袁敬前没能找回“北冰洋之泪”,欠的债务还不上,养大他的姑母又在这节骨眼上得了肾衰竭,他不得不找人买了个“汪洋”的新身份,带着姑母逃回金城避祸。  只是金城的物价比暹罗贵,治病也更加花钱,“汪洋”只是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里一个小小的仵工,收入根本不足以维持他理想中人上人的生活。  “他没钱了,就又打起了’北冰洋之泪‘的主意。”  说到这里,黄警官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都怪我,要不是我们先找到王燕,袁敬前也不知道司徒英雄唯一还活着的亲生女儿在哪里。”  叶怀睿问:  “可司徒英雄应该在劫案发生当晚就被袁知秋杀死了,来不及转移赃物吧?袁敬前找上王燕又有什么用呢?”  黄警官奇怪地看了叶怀睿一眼:  “你怎么知道袁知秋是什么时候杀了司徒英雄的?”  叶怀睿心中暗道不妙。  他嘴上一时秃噜,就把先前跟殷嘉茗的分析直接说出口了。  好在关键时刻他反应及时,立刻找补。  “司徒英雄的埋尸地就在伏龙港附近,所以我想,司徒英雄肯定没来得及逃远就被杀了,那最可能的时机,必定是在劫案发生后不久。”  叶怀睿说道:  “而且你刚才也说了,动手的是袁知秋嘛。”  黄警官觉得叶怀睿说得有理,遂没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  “没错。”  黄警官说道:  “但你不知道,原来司徒英雄是解千愁介绍来给劫匪们开车的。”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叶怀睿,压低声音道:  “据说解千愁和司徒英雄他老婆还有一腿呢!”  叶怀睿明白了:  “所以袁敬前觉得,司徒英雄的女儿有可能知道解千愁手里的赃物在哪里,对吧?”  解千愁本身是个杀人后潜逃的犯人,又是光棍一根,赃物赃款自然下落不明。  袁敬前能从他姑妈那儿得到的,解千愁在社会上留下的人际关系的线索,也就他堂哥解泰平,和据说跟他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司徒英雄的老婆了。  只是王燕早年便移民枫叶国,还改了名字,袁敬前一个普普通通的仵工,是没有能力,更没有渠道查到王燕的下落的。  然而7月30日,司徒英雄已经白骨化了的遗骸意外被人挖出,为了确定尸骨的身份,黄警官他们找到了司徒英雄的亲闺女王燕。  这就给了在司法鉴定化验所里当仵工的袁敬前可乘之机,让他得到了王燕的住址。  然后才有了后面那场台风天里的谋杀案。  “把勒死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手法,袁敬前是跟他爸学的吧?”  叶怀睿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扣了两下:  “当年那个安保经理戴俊峰,想必就是袁知秋杀的咯?”  黄警官点了点头。  “信息科的姑娘小伙们已经对比核实过了,刮台风那晚,监控摄像头拍到的人——那俩穿黑色雨衣和深蓝色雨衣的——就是袁敬前和bon两人无误了。”  黄警官笑了起来:  “至于你,你就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 第113章 而殷嘉茗也不忙着问案情,只把蒸鱼里的刺逐一剔干净,蘸上酱汁,再放入叶怀睿的碗里,服务得那叫一个周到。  等到满满一碗饭下肚,叶怀睿觉得垫了个五分饱了,才放慢进餐的速度,开始跟殷嘉茗聊起了正事。  在暹罗国的配合下,金城警方已正式重启了金城大劫案的调查。  叶怀睿也申请加入了专案组。  这几日来,专案组的调查进展相当顺利。  主谋袁知秋的妹妹袁江雪,今年已有六十三岁。  她在两年前确诊肾衰竭,现在已进入了尿毒症期,每周都需要到医院做透析,还得隔三差五输血、除铁,根本没有生活质量可言。  不知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想要戴罪立功好给侄儿攒点轻判的资本,袁江雪几乎将自己当年销赃的详情,以及她知道的劫案细节全都告诉了专案组。  此外,袁江雪还拿出了一套珠宝和几根金条,都是当年被抢去的赃物。  这本是她留着给侄儿“东山再起”的资本,现在都成了袁知秋和袁江雪兄妹俩涉案的铁证。  有了袁江雪的证词,专案组要查起来简直一查一个准。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当年失窃的部分珠宝、首饰和金条也陆续被警方锁定了下落,就等着看如何与买家斡旋,又是不是还能要回来了。  然而,这些东西里面,都没有那颗最稀有、最精贵、最值钱的“北冰洋之泪”。  袁江雪赌咒发誓自己确实没经手过那颗举世罕见的水滴形蓝宝石。  而暹罗警方也传来消息,说袁敬前当时用尽手段,也没能从解泰平的遗族,以及王燕口中打听出“北冰洋之泪”的下落。  两国的警察再互相一合计,觉得这对姑侄确实不像说谎。  因为“北冰洋之泪”实在太值钱了。  只要将它卖掉,不说一辈子大富大贵,起码一段时间的富裕生活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但解泰平的遗族虽然在暹罗国置下了一座农场,好歹算个小地主儿,但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至于王燕,就混得更惨了。她在枫叶国丢了一条胳膊,回国后只能住在廉租房里,由始至终就没阔绰过。  “北冰洋之泪”就跟它的名字一样,像一颗落入了大海的眼泪,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残影都没有留下……  “总之,就是找不着。”  叶怀睿吃掉碗里最后一筷鱼肉,给自己倒了一碗汤,同时总结道:  “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么大一块宝石,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  殷嘉茗听得直皱眉:  “难不成,是解千愁把宝石藏起来了,没来得及出手,人就死了?”  他想起“当年”夜闯解泰平家时碰到的那个脸上有狰狞伤疤的男人,觉得像对方那种亡命之徒,或许不会相信任何人。  “唔……有这个可能性。”  叶怀睿小口喝着汤,“但是,我们复核过当年的卷宗……”  他朝殷嘉茗一笑,“你知道,’改变‘过的那份。”  殷嘉茗:“哦?”  “当年金城警方在击毙了解千愁以后,就搜过他的藏身之处了。他们确实找到了一部分赃物,还有卖掉赃物后所得的赃款。”  叶怀睿说道:  “可是赃物里没有’北冰洋之泪‘,赃款也只有几万块而已。”  殷嘉茗懂了:  “那确实是太少了。”  叶怀睿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都不说话了。  一块蓝宝石,虽然价值连城,但毕竟只是一块石头。  它不能吱声,体积小巧,可以被人藏在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里——只要藏匿它的人不开口,或者干脆死了无法开口,就很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都查到这一步了……”  半晌后,叶怀睿将喝空的汤碗放到餐桌上,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找不回’北冰洋之泪‘,总觉得很不甘心!”  殷嘉茗深有同感。  “总之,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他伸手揽过叶怀睿的肩膀,很熟练地低头,用额头贴了贴对方的鬓角:  “来来来,让老公陪你一起琢磨琢磨,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第100章 18.新生-08  因为嘴快一句“老公”, 殷嘉茗挨了叶怀睿横过来的一肘。  “嗷!”  殷少爷装模作样地捂住左胸,“疼疼疼疼,肋骨好像又裂开了!”  叶怀睿瞥了他一眼, 丝毫不为所动, “你断的肋骨明明在右边。”  殷嘉茗不装了, 迅速找补:  “把我的伤记得那么清楚,看来阿睿你是真的很爱我啊!”  “得了吧别贫了。”  叶怀睿站起身, 随手将殷嘉茗的刘海拨拉到耳后,“我先去洗个澡, 然后我们来聊聊案子。”  殷少爷的头发已经三个月没剪了,额发耷拉过了眼皮,发尾盖过了耳朵, 每日顶着一头发量傲人的蓬松乱毛晃来晃去, 仿佛一个落拓不羁的流浪诗人, 偶尔还会出现头上顶两枚彩色发卡、脑后扎个小揪揪的新潮造型, 让叶法医十分嫌弃。  叶怀睿总想着等有空了一定要带殷嘉茗去理发,但最近他确实忙得很, 就拖了一天又一天, 拖到了现在。  殷嘉茗摸了摸鼻子, 笑着起身, 动手收拾餐桌。  半个小时后,殷嘉茗从厨房出来, 回到客厅时, 叶怀睿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了, 茶几上还放了两杯新泡的红茶。  殷嘉茗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叶怀睿旁边, 伸手揽过他的肩膀, 又在他还带着些许水汽的额角啵了个带响儿的,才微笑说道:  “好了,咱们开始吧。”  “从哪里说起呢?”  叶怀睿习惯性的摸出纸笔,在摊开的活页纸上画下一道竖线,表明这是一条时间轴。  “对了……”  他在竖线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上写下了一个日期:  “1982年7月21日,凌晨一点五十二分,大新银行福寿支行警报响起的时间。”  殷嘉茗问:  “这是袁知秋等人闯入金库的时间吗?”  身为理论上已经背了三十九年黑锅的替罪羊,殷少爷对案情已经相当了解了,不过仍没细节到每一个时间点。  “不。”  叶怀睿摇了摇头:  “当年福寿支行已经装了摄像监控系统了,只是画面精度当然和现在没法比,也听不到声音。”  他飞快地在纸上画出了大新银行福寿支行的平面图:  “这里、这里、这里和这里,都装了监控,但覆盖范围有限,到处是死角。”  叶怀睿在平面图的大堂角落处打了个“x”,“当时劫匪挖通下水道,直接进入大堂,刚好是监控覆盖不到的死角。”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他们当时绑架了支行的经理佘方。佘经理对福寿支行的内部环境十分熟悉,带着他们绕开了正门与大堂两个监控的拍摄范围……直到来到这里。”  叶怀睿的笔尖在平面图的“金库”二字上点了点,“金库的入口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他们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  殷嘉茗问:  “所以警报是在这时候响的?”  叶怀睿摇了摇头。  “当时已是深夜,监控室的保安在打瞌睡,根本就没有认真看监控。佘方用密码和钥匙打开了金库的大门,劫匪们在很短的时间内穿过了这道屏障。”  殷嘉茗撇了撇嘴,忍不住抱怨道:  “真是漏洞百出的安保系统啊!”  叶怀睿心说这人最近有点飘啊,好莱坞大片看多了,满脑子都是007碟中谍极限特工谍影重重,居然开始看不起当年的安保设备了!  “在金库里也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大约在这里。”  他在平面图上画了个圈,简单标示出监控的位置:  “它的正前方就是银行的格子保险柜,当时那些柜子就存放着被抢走的珠宝、首饰、金币和金条。”  专案组这几天有专人翻查了当年的调查记录和监控存档,逐一确认了各个细节。  案发当日,凌晨一点四十七分,三个持枪劫匪挟持着银行经理佘方,出现在金库大门外的监控中。  大约一分钟后,佘方就打开了金库大门,被三名匪徒挟进了金库内。  进入金库以后,劫匪们向佘经理确认了目标保险柜的位置,然后大约是怕佘方趁他们开保险柜的时候逃跑或是拉响警报,袁知秋很干脆利落地朝佘方连开了两枪。  而就在这时,警报响了——他们在金库里的举动终于惊动了监控屏幕前的保安。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劫匪们用从佘方那儿得到的钥匙匆匆打开了一共十二个保险柜,将里面的珍宝扫进了一只只黑色的编织袋里,再统一放入了主谋袁知秋的大背包中。  说到这里,叶怀睿特地说明了一下。  “匪徒们打开的第一个保险柜,就是放’北冰洋之泪‘的那一个。” 第115章 “某种意义上来说,安保经理戴俊峰也算是监守自盗了,对吧?”  欧阳婷婷“嗯”了一声。  叶怀睿说道:  “可要是,监守自盗者,并不止戴俊峰一个人呢?”  欧阳婷婷睁大了双眼:  “你是指,这个福寿支行的经理佘方有问题?”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  叶怀睿抿了抿唇,十分谨慎地说道:  “所以,我现在想要试图验证这个猜想。”  在劫案发生之前,理论上来说,能光明正大接触到“北冰洋之泪”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支行经理佘方,另一个是安保经理戴俊峰。  现在已经证明,戴俊峰与劫匪有勾结,那么……佘方呢?  叶怀睿把自己代入到佘方或者戴俊峰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假如是他想要得到那块“北冰洋之泪”,会怎么办呢?  直接用偷的,不管是掉包还是别的什么方法都是不行的。  作为最可能接触到宝石之人,只要宝石被盗,首先被怀疑的一定是他们两个。  在警方的严密盘查之下,再高明的窃贼都不可能完全不露出破绽。  那么,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有,其中之一是最常见的,也是戴俊峰采取的方法——成为一伙劫匪的“内鬼”,提供内部信息,让他们盗走宝石。  不过如此一来,即便事成,“内鬼”也只能分到赃款的一部分而已。  ——但若是我想独吞呢?  叶怀睿在思及这个问题时,就有了答案。  ——是的,我还有更好的办法。  叶怀睿想,如果换做是他,他会放任劫案发生,并在劫案之前想办法提早转移走最值钱的宝石,或是只留一只“木椟”,或是用别的什么“鱼目”去混那颗“珍珠”,然后让劫匪去背这口黑锅。  劫匪是在监控之下打开保险柜并拿走里面的财物的,警方就会把案子当成“银行抢劫案”来处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要不是叶怀睿发现戴俊峰脖子上的勒痕有蹊跷,从而抽丝剥茧,查出了这位安保经理与劫匪有过联系的话,警察们可能到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个“被自杀”的家伙与劫案有关。  而佘方作为劫案的受害者,一家人全部死在了劫匪的枪下,警方一直都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可如果,佘方通过某种方式,提前得知了劫案的计划,从而在其中做了点什么呢?  ……  “我明白了。”  欧阳婷婷听叶怀睿解释过他的怀疑之后,不由蹙起了眉。  说实在的,她觉得叶法医的这个假设确实只能算是“假设”,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但……却又并非毫无道理。  欧阳婷婷说道:  “你在找到佘方与劫案有所关联的证据,对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心想欧阳婷婷果然是个聪明姑娘,思维敏捷,一点即通。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开始认真的翻看起了与佘方相关的物证。  2021年9月15日,星期三,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在专心做事的时候,时间总是流逝得格外的快。  叶怀睿和欧阳婷婷正在翻检的“物证”,基本上都是三十九年前的金城警方从佘方家里搜集到的零碎物什。  当年劫匪深夜闯入佘方所住别墅,迅速控制了佘方和他的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接着劫匪杀掉了对他们来说只是负累的妻儿,绑走了佘方。  后来警方在搜查佘方的家时,将他们觉得可能有用的东西都带走了。  这其中包括染上血迹的东西,还有任何可能印上指纹的物件,以及佘方书房里的公文包和书房里的纸质品,满满当当地放了好几个箱子。  但叶怀睿很怀疑,当年的金城警方到底有没有仔仔细细地翻看过这些东西。  因为叶怀睿和欧阳婷婷两人只检查了大半日,就已经发现了疑点——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动机。  “看来,案发当时,佘方的经济情况有点儿不太妙啊。”  欧阳婷婷说道:  “他的期货和股票都亏得一塌糊涂,看样子应该赔了不少钱吧?”  是的,在佘方的随身笔记本上,除了一些工作上的备忘之外,还记录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数字。  一开始叶怀睿和欧阳婷婷都看不太懂,仔细研究过后,二人才发现这些都是一些期货和股票的交易代码,以及它们的交易价。  在当年那个个人电脑还是稀缺资源的年代,人们记事情做买卖常常只能依靠纸笔,佘方也不例外。  欧阳婷婷将记事本里的期货和股票数据按照时间整理出来,一番换算之后,得出了佘方在两年以内起码亏了得有七八十万这个重要的信息。  即便是当年算是相当富裕的金城,七八十万也是个很可怕的数字。  要知道那会儿一个工龄十五年的银行经理,退休金也不过只有区区八万块而已。  很显然,就凭佘方当年的工资水平,想要补上这么大一个缺口,除非家里有矿,否则必定相当困难。  更何况他还要养家糊口,不想破产,佘经理就得想个什么辙儿。  比方说,当时市值四百万美元的“北冰洋之泪”。  可这些仍仅仅只是“动机”,算不得实证。  他们必须找到更决定性的证据。第101章 18.新生-09  叶怀睿站起身, 动了动酸疼的颈脖,又伸展双臂,用力抻了一下筋骨。  “还有时间。”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转身又搬来一个纸箱:  “好了, 现在,开始检查4号箱。”  被叶怀睿标号为“4”的纸箱。  这只箱子比较小,里面的东西也很邋遢——直接用一只证物袋装着一堆碎纸屑和皱巴巴的废纸片, 保存了三十九年之后, 依然是一团乱的状态。  证物袋上贴了一张标签,表明这些都是从佘方的书房的垃圾篓里捡出来的废纸, 金城警方检视过内容, 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就全塞进证物袋里,粗粗保存到现在了。  叶怀睿将他们全都倒了出来。  当年没有碎纸机, 而佘方显然也并不觉得这些纸张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些直接团成一团,有些则只是粗粗的撕成了几大片,拼接起来并不困难。  事实上,其中的绝大部分,叶怀睿甚至根本无需拼接, 因为碎片大到已经足以看清上面的内容了。  “……地产广告、电费账单、录音机的使用说明书……一个姨妈寄给他的信,唔, 核心思想是想借钱……超市的折扣券,居然是81年的……”  叶怀睿一边整理这些废纸, 一边给它们分类, 同一份文件的碎片归在一起, 不知不觉也铺了半张桌子。  “这是……’第二季度工作报告‘。”  叶怀睿捋平一张皱巴巴的白纸, 低声念出了上面的标题。  这明显是一份写到一半的工作报告,全篇用英文打印而成,拼写、语法和措辞都很规范,明显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专业人士。  只是这张纸大约只有三分之一有文字。  最后一行字,纸页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字迹歪斜,有折叠和拖拽痕迹。  这东西,对佘方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玩意儿,他连撕都没撕,直接团成团就扔进了垃圾篓里。  而当年的金城警方大概也没觉得因卡纸而打印废了的这小半页工作报告有什么意义,连褶皱都没有捋平,叶怀睿把它掏出来时,还保持着半卷曲的状态。  但叶怀睿却盯着那页纸,目光凝肃。  “婷婷。”  他忽然开口:  “请帮我将把佘方家的现场照片拿过来!”  欧阳婷婷不知叶怀睿这要求的用意,但她身为助手,从来都知道先做事再提问,立刻起身去拿当年佘方家的现场照片存档。  三十九年前的照片,即便过了塑封,也难免开始褪色。  它们被垒成摞放在两只信封里,足有上百张,不少塑封已经开始软化,彼此黏连在了一起,需要手动将它们逐一揭开。  叶怀睿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这些照片。  欧阳婷婷也凑近过去,仔细地看。  这些照片拍摄的是被匪徒侵入后的佘家别墅情况。  白色粉笔勾勒出的女人和孩子的遗体位置,血迹和足印的特写,被撬开的院门,被钳子剪坏的链条,翻倒的椅子与打碎的花瓶……  “这里!”  翻到某一张时,叶怀睿忽然停下了动作。  欧阳婷婷下意识地凑得更近了一些。  她发现这是一张房间的照片,标签上标注着“书房 82.7.21”几个字。  叶怀睿让欧阳婷婷看照片的最右边:  “这里,是不是一台打字机?”  欧阳婷婷仔细看了半晌,“嗯……确实有点像打字机。”  她的语气十分不确定。  毕竟身为一个九五后,老式的机械式打字机她真的摸都没摸过,只有在年代剧或是谍战片里,还能瞅上那么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