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生骄》 第一章 自风雪中来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几片雪花落在了官道边一家酒铺的窗台上,这是方圆十里唯一可以躲避风雪的酒铺。 魏长乐此刻就站在酒铺窗后,透过小小的窗缝,望着外面漫天飞雪怔怔出神。 昨天晚上,他还是白手起家在商场纵横捭阖的商界大咖,差点让一个胸大屁股翘的健身网红脱水昏厥。 可一觉醒来,自己竟然出现在这个陌生的酒铺里,灵魂俯身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而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魏长乐,大梁帝国河东马军总管次子,一个月前刚满十六岁,因为惹下祸事,被一道文书直接贬派到朔州山阴县补县令缺。 宿主魏长乐只能带着两名伴随自太原府出发,赶往山阴县赴任。 谁成想半道上遭遇这场大风雪,只能躲进酒铺避风雪,一梦间却已经是身在魂变。 他打了个哈欠,缓缓转过身,扫了一眼酒铺内的光景。 眼下酒铺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人们将桌椅搬到四周堆放起来,在屋中间生了一堆火,十几个人围着火堆烤火取暖,酒铺的各处角落也有人窝在那里休息,甚至有人已经发出鼾声。 目光落在一处角落,那里有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的年过半百叫魏古,年轻的不过十三四岁,只有个彘奴的小名,都是魏长乐此行的伴随。 老魏古枕着随身携带的长木盒席地而眠,而彘奴则是靠着墙壁半睡半醒,怀里死死抱着一只包裹。 火堆边上的人们一阵哄笑,似乎正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对他们的话题,魏长乐没有任何兴趣。 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他需要适应,更需要盘算着何去何从。 魏长乐缓步走到屋角,在老魏古边上坐下。 “二爷,好好歇息吧,今晚肯定是走不了。”老魏古坐起身,低声道:“等天亮后再走,也就剩下两天的路,会平安抵达。” 既来之则安之。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天,魏长乐从震惊中已经冷静下来。 魏氏二公子这个起点不算低,去做县令虽然是谪贬,但肯定也不算苦差事,所以也能很容易接受。 “老魏,我这一路上可没惹什么乱子吧?”魏长乐靠在墙壁上,含笑道:“老爷子肯定是让你监视我,将我的一举一动都秘密禀报回去。所以在你的密信里,也该多为我说些好话。” 宿主之前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货,魏氏那边就担心魏长乐继续惹祸。 老魏古呵呵一笑,道:“二爷说笑了,老奴是跟着照顾二爷,哪里敢监视。” “真要照顾,就该派个年轻貌美的小姐姐跟着。”魏长乐翻了个白眼,“你个老东西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来照顾我?” 老魏古尴尬笑道:“不还有彘奴吗?” “彘奴听二爷话,二爷让彘奴做什么,彘奴就做什么。”彘奴在旁极乖巧道,目光清澈,脸上还带着羞涩的浅笑。 “你人怪好的。”魏长乐瞥了他一眼,面色并不开心。 “二爷要不要吃点东西。”彘奴见魏长乐似乎满腹心事,低声道:“彘奴去给您烤张饼?”他刚说完,却忽然扭头看向窗户,清秀的脸上显出戒备之色。 魏长乐见状,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了?听到什么?” “马蹄声!”彘奴听觉显然异常灵敏,“二爷,有马蹄声正往这边来。” 魏长乐闭上眼睛,果然,风雪之中依稀传来马蹄声。 他便要起身凑到窗口去看看,老魏古却一把拉住,低声道:“二爷,出门之时有交代,路上不管看到什么,当做没看见,听见什么,也当没听见,不要卷入任何事情找来麻烦,平安是福!” 魏长乐犹豫一下,也就没有起身。 倒是靠近门边的一名旅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起身凑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了看,却猛地后退几步,声音充满惊骇:“不.....不好,有盗匪......!” 此言一出,就宛如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块巨石,酒铺内一阵骚动,许多人都已经显出骇然之色。 “大家都别慌,都别慌。”一名胖乎乎的半百老者从角落的柜台后面走出来,抬手示意大家不要慌张:“我这酒铺开了十多年,也不曾有盗匪劫掠,这肯定有什么误会,我瞧瞧怎么回事。” 众人都是瞧着那掌柜走到了窗边,一个个都是屏住呼吸,心中忐忑。 魏长乐实在好奇,起身跑到窗边,凑在掌柜边上向外张望。 漫天飞雪之下,一队骑兵如狼似虎策马奔腾,气势汹汹,所过之处,积雪飞溅,直向酒铺这边扑来。 这队骑兵有二十多人,身形都是粗壮彪悍,身着羊皮袄,头戴皮帽,清一色都是背负长弓,腰间佩着马刀。 魏长乐瞧见那队骑兵到得近处之后,瞬间就变了队形,二十多骑分成两队,每队十来人,如大雁般左右分开,然后两队绕着酒铺交叉策马飞奔,那马蹄声就如同刀刃敲打在众人心头,一个个心惊胆战。 马蹄声中,听得外面有人厉声叫道:“傅文君,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赶紧滚出来!” “是夜哭郎!”掌柜面如死灰,转身向众人道:“夜哭郎来了。” 屋内众人闻言,便有不少人骇然色变,有一人更是瘫软在地,颤声道:“大.....大难临头,咱们.....咱们要遭祸事了....!” 魏长乐心中疑惑,回头扫了两眼,也不知道傅文君到底是哪位高人,竟能让这一大群人在风雪之中奔袭而来, 但屋内众人似乎对傅文君是谁并不在意,而是被“夜哭郎”吓得惊恐不已,不由向掌柜好奇问道:“夜哭郎是谁?” “千匪之境,夜郎索命。”掌柜苦着脸:“客官看来不是山阴人,所以不知。” “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一人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道:“披着官差的皮囊,干的事却比盗匪还要丧尽天良......!” 他咬牙切齿,似乎是受过夜哭郎的荼毒。 边上一人也是握拳道:“山阴没有人不怕他们,也没有人不恨他们。他们......他们怎会跑到这里来为祸?” 魏长乐却已明白,这帮夜哭郎并非盗匪,竟然是官差。 千匪之境,夜郎索命! 听意思夜哭郎乃是来自山阴,那也是自己正要赴任的地方,如此看来,自己前往的地方却是一个大凶之境。 “哪位是傅文君傅爷?”掌柜的向众人拱手道:“夜哭郎的老爷们要找您,还请您出去相见。” 一名壮汉一脸惊恐,扫视众人,焦急道:“谁是傅文君?夜哭郎要找你,你还不赶紧滚出去,可别牵累大家。”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也都纷纷道:“不错,姓傅的是哪个?不要因为你一个人害了大家。夜哭郎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便在此时,却见掌柜身旁的魏长乐猛地一个虎扑,却已经抱着掌柜闪躲开去,也几乎是在瞬间,一支箭矢已经从窗外直射而入,“噗”的一声,正钉在地面上。 若非魏长乐出手及时,这支利矢必然射中掌柜后背。 惊呼声起,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却见到那支箭矢还带着火焰,竟然是箭簇带火。 掌柜猝不及防,有些迷糊,等看到那支火矢,立时明白自己刚刚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是惊骇又是感激。 魏长乐脸色冷峻,眸中显出寒光,心中明白,夜哭郎果真是无法无天,残酷狠毒。 “他们要烧了酒铺。”有人失声道:“夜哭郎要烧死咱们。” 第二章 夜哭郎 众人一阵惊乱,掌柜更是色变。 这酒铺是他赖以为生的根基,对他而言,比之性命还要重要。 一时间掌柜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冲到门边,拉开木门,出门奔出几步,“噗通”跪倒在地,叩头如蒜,大声哀求道:“老爷们开恩啊,不要放火,开恩啊!” “傅文君可在里面?”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掌柜的抬头看过去,只见一名浓眉大汉正骑着骏马在前方不远,左右各有一骑,都是举着一支火把。 浓眉大汉双臂都戴着皮革护腕,与其他人不同,显然是这队夜哭郎的头领。 而其他夜哭郎依然是绕着酒铺纵马奔驰,手里都拿着长弓,取箭在手之后,都是过去在那两支火把上点燃箭簇,尔后纵马在酒铺四周乱射火矢。 “不知道,小民.....小民不认识傅文君......!”掌柜的继续磕头不止:“老爷们开恩,开恩!” “嗖!” 一支利箭爆射而来,“噗”的一声,正中掌柜的肩头,掌柜的惨叫一声,已经后仰翻倒在地。 “既然不知道,那就是无用贱民。”射箭的夜哭郎骂道:“无用的狗东西,还敢跑出来聒噪。” 几名夜哭郎都是哈哈大笑,浓眉头领夸赞道:“庞老六,你这箭术又精进了,看来平日也没少下工夫。” 他话声刚落,却又有一名夜哭郎拉弓放箭,箭如流星,“噗”的一声,这一次却是射中了掌柜的左腿膝盖,在掌柜的惨叫声中,那夜哭郎哈哈笑道:“队率,属下的箭术也没落下。” “哈哈哈,咱们兄弟真是藏龙卧虎。”浓眉放声大笑,随即提醒道:“眼睛都睁大了,别让傅文君溜了。” 酒铺本就是木质结构,夜哭郎们的火矢射在木板墙面上,火势从酒铺周围各处蔓延,很快就燃烧起来。 铺子里躲避的旅人们此时都已经哭喊着从屋里跑出来,惊慌失措,便要四散逃窜。 “咻咻咻!” 夜哭郎已经改火箭为利矢,几箭射出,跑在左右两边最前面的旅客惨叫声起,都已经是翻倒在地。 “都不许跑,跪下抬起头。”十几骑夜哭郎已经呈半弧形兜在酒铺正门外,有人厉声喝道:“箭矢不长眼睛,不听话的就是叛匪,立刻射杀。” 其他人再也不敢乱跑,立时都跪了下去,如同一群遭遇狼群的绵羊,魂飞魄散。 人群中的魏长乐看着众人如羔羊般跪下,皱眉喝道:“不要跪,都站起来!” 但这些人已经是心胆俱碎,哪敢起身。 瞧见在雪地中痛苦哀嚎的酒铺掌柜,魏长乐并无犹豫,抬步便要上前去看看那掌柜的伤势如何。 寒冬飞雪,掌柜的免费让旅人们入屋避风雪,是个好人。 但刚迈出一步,却感觉手腕一紧,已经被人拉住,只听一个声音道:“别冲动,少管闲事,平安就是福!” 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只见伴随老魏古背着之前还被当做枕头的长木盒,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人心怀古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魏长乐摇摇头,甩开魏古的手,淡淡道:“这时候不冲动,还算年轻人吗?”大步向前走了过去。 “二爷糊涂啊!”老魏古直跺脚。 浓眉头领一直在扫视人群,显然是想从中找寻傅文君,却不想从人群中走出个少年郎,不由显出错愕之色。 少年郎一身灰褐色的棉衣,戴着一顶粗棉帽,腰间挂着一只牛皮酒袋,眉清目秀,特别是那一双眼眸宛若夜空中的星辰,整个人看起来秀气温润,好似邻家的小阿哥。 见魏长乐向夜哭郎走过去,如羔羊般的旅人们都是惊诧万分,不敢置信。 夜哭郎凶狠歹毒,众人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这少年郎是不是患了失心疯,自寻死路。 只见到少年郎到得掌柜身边蹲下,附耳宽慰两句,又摘下了腰间的酒袋子,喂掌柜饮了两口酒。 浓眉身边一名夜哭郎见状,立刻弯弓搭箭,对准魏长乐便要射过去。 “等一下!”浓眉抬起手,止住部下,死死盯住魏长乐。 夜哭郎突袭酒铺,所有人都是魂飞魄散,此时也都如羔羊般任由宰割。 但这少年郎却从容淡定,与其他所有人都是不一样,鹤立鸡群,自然让浓眉头领心中生出一丝丝顾忌。 没有过硬的靠山,这少年郎怎有如此胆量? “一群人围着火堆做着梦,突然被一群所谓的官差伤人放火,无处可藏。”魏长乐缓缓站起身,叹道:“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冲着前面狠狠啐了一口,一口唾沫落在了雪地上。 “你再多说几句。”浓眉忽然笑道:“待会儿舌头没了,可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要割我舌头?”魏长乐面不改色,也笑道:“我犯了哪条王法?” 浓眉身体微微前倾,道:“我就是王法,冒犯我就是犯了王法!” “果然嚣张。”魏长乐笑道,从怀里掏出一份文牒,抬手晃了晃,道:“你要割我舌头之前,先看看这份文书。对了,认不认识字?” 浓眉一愣,随即一挥手,边上一名夜哭郎催马上前,从魏长乐手中抢过文书,回转送到浓眉手中。 浓眉接过文书,打开扫了两眼,放声笑道:“老子还奇怪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原来是知县大老爷。”将文书丢给边上一人,道:“来,你们都看看,这可是知县大老爷去山阴赴任的文书,哈哈哈哈......!” 边上那人却是握刀在手,横着马刀,用刀身接过文书,哈哈笑道:“队率,属下不识字,不认得上面写些什么。这知县大老爷是几品官啊?”说话间,手腕一甩,却是将那文书甩到身侧。 那边根本不接,直接挥刀,将那文书打到另一边,哄笑声中,刀光闪动,拍打文书,那文书在空中飞来飞去。 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旅人们听闻少年郎是山阴县令,惊讶之余,都生出一丝希望,想着县尊老爷出面,也许能化解今日危难,可是瞧见夜哭郎根本不将这年轻知县放在眼里,甚至极尽羞辱,都是希望破灭。 “知县大老爷是几品官来着?”浓眉装模作样想了一下,随即充满嘲讽道:“对了,九品,九品芝麻官,哈哈哈,芝麻大小,那也算是个官啊。” 夜哭郎们更是笑的放肆,有人大声道:“知县大老爷,你这官儿是花银子买的?有胆子去山阴当知县,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魏长乐却依然是从容淡定,脸上还带着笑,盯着浓眉道:“山阴养出你们这群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地方。” “那是风水宝地。”浓眉笑道:“县尊老爷,等我们抓了要犯,你随马队一起去山阴,每个人发点茶钱,总是能平安抵达山阴城。” 连县令的竹杠都敢敲,那么这帮人对百姓自然是竭尽盘剥之能事。 魏长乐淡淡一笑道:“这里都是避风雪的百姓,你们给我个面子,不要在此大动干戈,早些离开吧。” “你当自己是谁啊?”有人大声道:“给你面子?在咱们弟兄面前,你有个狗屁的面子。” “倒也不是不可以。”先前射伤掌柜的庞老六抬起大刀,刀锋指着魏长乐,笑道:“我们这里有二十三位弟兄,你给每人磕上三个响头,我就给你面子,除了要犯,可以让其他人离开。” 此言一出,其他夜哭郎纷纷叫道:“来来来,给咱们磕头,我们就给县尊老爷面子,哈哈哈......!” 一众旅人都是低着头,听得夜哭郎竟然让知县磕头,都是骇然。 第三章 河东魏氏 魏长乐摇摇头,含笑道:“你们让我磕头,别人知道也就罢了,若是我那几位兄长知晓,事情恐怕就要闹大了。” “兄长?”浓眉不以为意,盯着秀气少年郎,戏谑笑道:“不知县尊老爷有几位义兄,又都是何方神圣?” 魏长乐笑眯眯道:“有个叫段元烽的,好多人叫他段疯子,不知道你可听过?” “段疯子?”浓眉变色道:“你说的是哪个段疯子?” “你想到的是哪个?” “两年前,代州五台山一带出现一股强匪,啸聚近千之众,烧杀劫掠,残忍歹毒。”浓眉盯着魏长乐眼睛,语速缓慢:“匪首被人称为商麻子,不过一夜之间,商麻子全族被诛,销声匿迹。” 魏长乐微笑道:“那你说商麻子怎么落得那个下场?” “那夜有五十骑直取他的兵营,如同虎入羊群。”浓眉眼角抽动,道:“商麻子麾下死伤数百人,部众一哄而散。他连着家小一共十七口被擒获,那支骑兵的将领下令将那十七名男女老少全都扒了皮,然后放进铁锅里炖了一天一夜,最后全都扔给野狗吃了,连骨头渣都不剩。” 在场众人都是色变,许多人显然都知道此事。 “赤磷甲骑的段元烽。”浓眉身边的庞老六变色道:“他是河东马军总管魏大人的义子,也.....也被人叫做段疯子。” 魏长乐道:“我说的就是这个段疯子了。对了,我还有个义兄叫胡药师,你们认识吗?” 背靠大树,不用才是白痴。 “鬼狐狸?”浓眉瞳孔收缩,“曾被称为天下第一斥候的鬼狐狸胡药师?” 魏长乐感慨道:“看来我这位义兄的名气真不小,连你也知道他的威名。” 浓眉道:“都说在胡药师的面前,任何人都没有秘密。只要他想知道,任何人每天吃什么、做什么甚至晚上和谁睡在一起,都能被掌握的一清二楚。” “夸张了些。”魏长乐轻松道:“不过确实没人敢招惹他。所以今日我如果真的向你们磕头,胡药师很快就会知道。羞辱魏氏,他们肯定受不了,到时候段元烽会带着他的赤磷甲骑出现在你们面前,当然,也可能是那个......侏儒,比起侏儒,段元烽好像更仁慈。” 浓眉眼角抽动,凝视魏长乐,好一阵子才问道:“你.....你姓魏?” “官牒里写的很清楚。”魏长乐挺胸抬头,气聚舌尖道:“我姓魏,魏长乐的魏!” “原来......原来是魏氏二爷。”浓眉显出尴尬笑容,拱手道:“在下山阴队率宋坤,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二爷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便欲翻身下马。 庞老六没等浓眉宋坤下马,一抖马缰绳,迅速凑近到宋坤身边,嘀咕了几句。 宋坤点点头,一抖马缰绳,缓缓走到魏长乐面前,居高临下盯着魏长乐。 “我脸上有字?”魏长乐见对方盯着自己看,很不礼貌,有些不愉快。 宋坤却忽然大笑起来,道:“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冒充魏氏二爷。谁都知道,魏氏二爷自幼混迹在行伍中,勇悍非常。都说他有金刚神力,一拳可以打死一头蛮牛,被人称为太原金刚,太原城内的人闻名色变。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恐怕连一只鸡都杀不死,还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队率,直接绑了他送到太原交给魏家,让真正的魏长乐一拳打死他。”后面有人大声叫道。 “魏长乐脾气火爆,听说有人冒充他,必然忍不了。”那庞老六也是哈哈笑道:“将他交给魏长乐,魏长乐会亲手杀了他。” 他话声刚落,却见魏长乐身体猛然前欺,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拳头已经重重砸在宋坤坐骑的脑袋上。 就听得一声骏马悲嘶,整个身体侧翻过去。 一拳击翻健壮的骏马,出拳速度倒也罢了,这力道之大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一幕让数人惊呼出声,更多的人则是呆若木鸡,不敢相信眼前情景。 马背上的宋坤也是下意识惊叫一声,在骏马侧翻倒地之前,拼尽全力跳了起来。 他飞身跳起,下落还没着地,却见到魏长乐已经出现在他身前。 魏长乐抬起一脚,竟然是照着宋坤裤裆间狠狠踢过去。 宋坤身体下落,无法借力躲避,所有人都是眼看着魏长乐那一脚准确无误地踢在了宋坤裆间,随之而来的便是宋坤凄厉痛苦的哀嚎声。 他落地之时,整个人就如同一只醉虾般弓起身体。 那种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让他在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双手虽然条件反射捂住了裆部,蜷缩一团。 无论是夜哭郎还是百姓,都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谁能想到,这个清秀俊朗的少年郎体内,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而他的胆子,似乎比力量更惊人,竟敢率先对夜哭郎出手。 少年义气强不羁,虎肋插翼破苍天! 魏长乐却没有犹豫,迅速探手握住了宋坤腰间马刀刀柄,“呛”的一声拔刀在手,大刀已经搁在了宋坤的脖子上。 骏马被一拳打翻在地,挣扎着一时间根本起不来。 “队率.....!”庞老六率先回过神,大叫一声,弯弓搭箭,便要向魏长乐射过去,其他夜哭郎也都将箭矢对准了魏长乐。 “谁敢!” 魏长乐厉喝一声:“谁敢射箭,老子保证刀子先割断他喉咙。谁的箭矢落在我身上,哪怕只伤我一根毫毛,魏氏不但会让你们满门鸡犬不留,而且祖宗八代的坟都要给你们掘了,不信大可一试!” 本来已经拉满弓的夜哭郎们都是变色,无一人敢松手放箭。 魏长乐蹲下身子,右手拿刀,左手却是扯下宋坤的帽子,一把抓住他发髻,将他的脑袋拉起来,笑道:“宋坤是吧?来来来,仔细看清楚,二爷哪里是冒充的?” “你......你想干什么?”宋坤忍着裆部巨疼,有气无力问道。 魏长乐左手松开头发,劈脸就是一个大耳刮子,骂道:“操,老子问你话,你就赶紧答,还敢反问?” 这一耳刮子极重,宋坤右脸瞬间留下红红的指印。 “不是......不是冒充,是小......小人眼瞎。”宋坤说话都不利索。 “带着二十几个人跑到这里来伤人放火,你们真的要做土匪啊?”魏长乐道:“还要让我下跪磕头,这事儿你可得给我个说法。” “怎.....怎么个说法?” 魏长乐抬手又是一个耳刮子,这下更重,“噗”的一声,将宋坤两颗牙齿直接打落,嘴里出血,又骂道:“不长记性?让你问话了吗?” “我.....我错了.....,二爷,我错了还.....还不行吗?”宋坤嘴角直往外流血。 “不行。”魏长乐淡淡道:“有账算账。刚才不是要老子给你们每人磕三个头吗?好得很,让你手下那帮杂碎都跪下来,每人给老子磕三个头。” 对付恶人,便要比恶人还要凶恶,做大恶之人,行大善之事! 夜哭郎们眼见得宋坤生死系于魏长乐刀下,又听得魏长乐所言,都是面面相觑。 庞老六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弓箭,大声道:“魏.....魏二爷,你是要去山阴赴任,大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觉得还是不要将事情做绝。” “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魏长乐冷笑道:“我觉得就算做绝,你又能如何?宋坤领着一群野狗伤人放火,我现在一刀斩了他,也是合理合法。” 庞老六脸色骤变,沉声道:“我们是来抓捕逃犯。” “我可没看到什么逃犯。”魏长乐淡淡道:“老子就问你,这个头你们磕不磕?” “魏.....魏长乐,你不要欺人太甚!”庞老六咬牙切齿。 第四章 斗篷 魏长乐手上一紧,刀刃锋利,已经在宋坤脖子上拉开一道血口,虽然不深,但宋坤却已经魂飞魄散。 “宋队率,他们每人磕三个头,你便可活命。”魏长乐叹道:“可惜你手下这些人看来不仗义啊,你的心疼不?” 宋坤已经知道了魏长乐的背景,更知道河东魏氏杀人如麻,多得是心狠手辣的厉害角色。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魏二爷年纪轻轻,出身魏氏,真要狠起来,不会考虑后果,只怕真的敢一刀割了自己喉咙。 夜哭郎将别人的性命视若草芥,可越是这种人,却往往越是怕死。 “庞老六,还.....还不快向二爷行礼?”宋坤顾不得裆内疼痛,拼尽力气喊道:“都.....都听二爷吩咐!” 宋坤发话,一众夜哭郎无可奈何,都是咬牙切齿下了马,朝着魏长乐这边跪下,每人都磕了三个头。 众百姓见到平日无恶不作嚣张跋扈的夜哭郎竟然老老实实下跪磕头,都觉得如在梦中,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 老魏古看在眼里,摇头轻叹:“二爷糊涂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魏长乐笑道:“大家都免礼。”回头看了一眼,酒铺早已经是被熊熊烈火吞没,冷着脸道:“好好一间酒铺被你们毁了,这赔偿肯定是少不了的。宋队率,本官为民做主,也不多要,让你手下的弟兄凑出二......三百两银子,当做赔偿费和医疗费。” “出门办差,哪里......哪里能带那么多银子。”宋坤因为痛苦而面色发白,声音虚弱:“没有那么多银子。” “五十两银子一根手指。”魏长乐淡淡道:“三百两不还价,少五十两切一根手指,如果连一百两都凑不出来,直接砍你一条手臂。”声音陡然提高,叫道:“彘奴,滚过来!” 彘奴小跑过来,恭敬道:“二爷,彘奴来了。” “我记得你随身携带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魏长乐道:“该拿出来用用了。” 彘奴聪慧伶俐,方才魏长乐所言他也是听得清楚,知道二爷的意思。 放下包裹,弯腰从靴子里取了一把匕首出来,匕首通体乌黑,刃身极薄。 他做事麻利,右手握住匕首,左手却已经按住了宋坤一只手,让其五指展开,随时都能切断手指。 宋坤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碰到鬼了,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年轻,但一个比一个狠。 “凑银子......!”宋坤大叫道:“快点凑银子!” 夜哭郎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一拥而上,定可以将魏长乐剁成肉泥。 可现在人再多也毫无用处,对方以宋坤为质,投鼠忌器,心中虽然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庞老六召集众人凑起银子,往日里这些人只进不出,今朝却要掏空口袋,肚子里都是憋着一股怒气。 “魏二爷,这里一共凑了一百七十两银子。”庞老六拎着银袋子和几张银票,“大伙儿出门办差,确实没多带银子,你多担待,放了队率。” 夜哭郎出门在外,吃喝住行都不会掏自己腰包,能够凑出近二百两银子,已经是不容易。 “彘奴,两根手指!”魏长乐干脆利落道。 彘奴便要动手,宋坤魂飞魄散,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庞老六也是变色,心知如果宋坤真的因为银子凑不上被切断两根手指,回头宋坤肯定要拿自己开刀。 他知道宋坤的凶狠,也是大叫道:“手下留情!” “二爷,银子虽然不足,可以用马匹替代。”宋坤声音依然有气无力,哀求道:“这些都是从北方弄来的上等良驹,一匹马便要五六十两银子,欠的银子,用两匹马替代,可以吗?” 魏长乐想了一下,道:“留下五匹马。” “那不成。”庞老六急道:“五匹马都要三百两银子了。” 魏长乐叹道:“心真累。你还不明白,马匹的价格只能我来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定价?彘奴,斩了手指。” “五匹马!”庞老六不敢再废话,大声叫道:“腾五匹马出来。” 夜哭郎们只能腾了五匹马,牵上前去,庞老六又将钱袋子和银票放在地上,甚至让人将落在地上的赴任文书捡起放在钱袋子边上,这才退后拱手道:“二爷,按你吩咐,银子和马匹都准备好,现在是否可以放了队率?” “你觉得是你太蠢还是我太笨?”魏长乐摇头笑道:“我现在放了他,你们没了顾忌,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刚好我要去山阴赴任,宋队率老马识途,正好给我们带路。你们先回山阴,宋队率就陪我们一起随后赶到。” “魏二爷,你.......!” “滚!”魏长乐脸色一沉,随即冷笑道:“告诉那边,山阴县令很快就会到任,都给老子好好等着!” 宋坤唯恐激怒魏长乐,急道:“你们......你们先回去,我陪......我陪二爷一起赴任,让那边备好接风宴!” 夜哭郎们面面相觑,庞老六握住拳头,终究是吩咐道:“撤!” 一阵嘈杂过后,庞老六领着一众夜哭郎拍马而去,只片刻间,就走的干干净净。 见得夜哭郎离开,百姓们纷纷拿起包裹。 有人知道夜哭郎睚眦必报,保不准还会折返回来,这里是大凶之地,哪敢再留下,拎着包裹立刻便走,一时间众人四散而去,被烧毁的酒铺边上,只剩下寥寥数人。 魏长乐也不阻拦,收回马刀,宋坤刚松了口气,彘奴却已经挥过来一拳,打在宋坤后脑勺,宋坤只觉得眼前发黑,再次昏厥过去。 “小伙子,有前途!”魏长乐笑道。 彘奴羞涩一笑,收起匕首,过去直接将银子和文书捡起,送到魏长乐这边,魏长乐只是收起文书揣进怀中,回过头,却发现那酒铺掌柜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在酒铺里见过的伙计,此刻依旧是脸色煞白,跪在掌柜身旁直掉眼泪。 另一人却是一身灰褐色的粗麻斗篷,头戴幂罗斗笠,看不清面容,正在为掌柜的拔箭。 魏长乐知道箭入骨肉,要将之取出并非简单的事情,需要讲究技巧,这斗篷人既然敢取箭,那就是有这本事。 他缓步走过去,在掌柜身边蹲下身子,看向那斗笠人。 虽然天地间一片昏黑,好在酒铺的大火还没有熄灭,借助火光,透过幂罗,依稀可以看到对方的面部轮廓,对方竟是一名女子。 斗笠之下,那是一张颇为饱满的面庞,肤色白皙,琼鼻朱唇,看上去不算年轻,正是一拍屁股就知道换姿势的年纪。 斗篷女子双手麻利,先取了掌柜膝盖上的箭矢,在掌柜痛苦叫声中,迅速地用水袋中的清水清洗伤口,然后又拿了一只瓷瓶子,将里面的药粉小心翼翼倒在了伤口处。 “这是伤药,敷上之后,你这条腿不会瘸。”女子声音轻柔,说话却干脆利落:“药效会导致疼痛,忍耐片刻。” 掌柜脸色惨白,额头冒汗,却感激道:“多.....多谢!” 魏长乐习惯性往女子胸口瞄了一眼,灰色棉衣对襟裹着沉甸甸的胸脯,腴沃傲人。 穿得厚实,也掩盖不了你的胸襟宽广,有容乃大。 目光回到女子脸颊,开口问道:“你是傅文君?” 斗篷女子只是开始为掌柜拔除肩头的箭矢,也不看魏长乐,淡淡道:“夜哭郎是山阴的一群地头蛇,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你今日与他们结下如此仇怨,还敢继续前往山阴赴任?” 她嗓音宛若清霜寒,落在耳朵里,又像是清晨中饮了口米酒,寒中带点糯软。 “你说我前往山阴,是我怕他们,还是他们怕我?”魏长乐盯着女子的侧脸,此时越看也是越清晰,珠圆玉润,沉稳中散发着成熟韵味。 第五章 千匪之境 斗篷女子并无回答,只是利索地为掌柜的处理伤口。 “掌柜的,你这酒铺被烧,以后准备怎么办?”魏长乐见酒铺伙计在边上直掉泪,心知这天降横祸对掌柜肯定是致命打击。 掌柜脸上满是悲苦之色,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事情因我而起。”斗篷女子帮掌柜肩头敷好药粉,才开口道:“你的损失我会赔偿。不过我身上带的银钱不多,你也不能跟我去山阴取银子。这样吧,你去安平县城的永乐客栈住几天,到时候会有人给你送银子过去。” 她这话一说,也就等于自认是傅文君,竟然也是来自山阴。 夜哭郎今日伤人放火,就是冲着傅文君而来,酒铺也算是被她牵累。 掌柜的也不傻,明白其中的关窍,却是摇头道:“夜哭郎素来都是为非作歹,这是我命里的劫数,逃也逃不过的。” “彘奴,滚过来!”魏长乐叫了一声。 彘奴小跑过来。 “这里有一百七十多两银子。”魏长乐向掌柜道:“那边有两个受伤的百姓,每人给三十两养伤,剩下的银子你都收着,那是夜哭郎给的赔偿费。” 掌柜的急忙道:“不能,这.....这可不成。” “这里是不能待了。”魏长乐很干脆道:“一百多两银子说多不多,但就算在城里重新开家酒铺也绰绰有余。我再给你一匹马,你带着伙计往南走,走的越远越好,重新找个地方开始生活。” 彘奴伶俐非常,理出一百多两银子直接塞到了掌柜手里,又跑过去将剩下的银子分给了另外两名被射伤的百姓,安慰了两句,那两人都是感恩戴德。 傅文君处理好掌柜的伤势,又去帮另外两名伤者治疗箭伤。 她身着棉衣,外披斗篷,颇为厚实,但即使如此,身段却不显臃肿,行走之间,反倒是风姿绰约,腴美动人。 魏长乐过去牵了一匹马来,向那伙计问道:“你可会骑马?” “北人骑马南人渡船。”伙计忙道:“小的是北方人,会骑马。” “带着你的掌柜赶紧走吧。”魏长乐搀扶起掌柜,和伙计一起扶他上了马。 掌柜感激道:“二爷,你的大恩大德,小人不知如何报答。你和夜哭郎结了仇,山阴那边是真的不能再去了。小人之前就听说,一年之内,山阴前两任县老爷都出了大事。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你.....你是他们之后的第三任......!” 魏长乐一怔,皱眉道:“还有这种事?” “确有其事。”掌柜道:“但究竟发生什么,小人并不知晓。” 魏长乐笑道:“多谢提醒,一路顺风。” 伙计上了马,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两人再次向魏长乐道谢,这才策马而去。 魏长乐望着掌柜远去的方向,神色却是颇有些冷峻。 这里并非山阴县境内,但夜哭郎却敢在这里为非作歹,如此看来,山阴县的百姓岂不是更遭罪? “二爷,闹了这么大的事,咱们还要不要去山阴?”身后传来老魏古忧虑的声音。 魏长乐回过身,满不在乎道:“你害怕了?” “老奴不是害怕,是为二爷担心。” “那帮夜哭郎对魏氏可是畏惧得很。”魏长乐瞥了不远处的傅文君一眼,“他们还敢动我不成?” 魏古总是一副忧心忡忡样子,轻叹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回太原,不去山阴了?”魏长乐感觉两只手冻得有些发冷,放在嘴角哈了两口热气,道:“酒铺烧了,没地方避风雪。是继续往北走,还是掉头回太原?” “自然是二爷做主。”魏古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往山阴去肯定有些麻烦,如果二爷不想去,回太原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彘奴在旁听到,忍不住道:“古伯,去山阴赴任,是节度使府发出的调令,不能违抗的。而且老爷说过,二爷要是不到山阴赴任,就送到大牢里关上两年。二爷真要折返回太原,一进城就会被抓,老爷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 “你个老逼登,自己害怕去山阴,骗我回太原进牢房?”魏长乐怒道:“我不回太原并非害怕进牢房,而是要去山阴造福一方百姓,你是要阻拦我为民谋福祉吗?” 魏古委屈道:“老奴是让二爷做主,没说要回太原啊。” “还狡辩?信不信我惩罚你?”魏长乐瞪了一眼,脸色旋即凝重起来,低声道:“不过掌柜的刚才说,山阴前两任县令都出了事。一个死了,一个失踪,这又是怎么回事?” 魏古见魏长乐盯着自己,忙摇头道:“二爷,老奴不知道。” “我就不明白,府里怎么会派你跟我去山阴?”魏长乐叹道:“你又不能打,又不会照顾人,问什么都不知道,你个老逼登有什么用?” “二爷,河东道十八州,大大小小五六十个县,老奴哪里都能清楚。”魏古更是委屈,解释道:“朔州位于河东最北边,山阴又在朔州最北边,离太原府路途遥远,老奴只是府里一个仆从,连太原府的事情都没能弄明白,实在不清楚山阴的事情。” 彘奴却乖巧地指向兀自在昏迷中的宋坤道:“二爷,他是山阴队率,肯定知道那两个县令的事儿,要不要用水将他浇醒?” “路上还有时间,不用急。”魏长乐抬头看了看天色,雪花纷飞,漆黑一片,燃烧的酒铺也已经渐渐熄灭下来,吩咐道:“那两个伤者无法走路,继续留在这里会活活冻死。彘奴,给他们每人一匹马,让他们往南边走。” 彘奴答应一声,立马过去牵马。 傅文君给那两人敷好药,走了过来,犹豫一下,终是道:“魏长乐,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 商量?无非是有事相求。 求人也不客气一些,直呼其名,不过看在你胸大的份上,不和你一般计较。 “我不知你深浅,不要提太过分的要求。”魏长乐也不是有球必应,还是很有原则。 傅文君站姿优雅,一抬手指向躺在地上的宋坤:“能否将他交给我?” 魏长乐一怔,随即笑道:“你和他有仇,想要杀他?” “能否答应?” “可以。”魏长乐道:“不过你能否回答我三个问题?” 傅文君也知道这是交换条件,很干脆道:“你可以问,我不一定回答。” “夜哭郎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魏长乐凝视对方,天色太黑,没有火光,幂罗遮面,此时反倒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他们是官差,又是谁的麾下?” 山阴之行无可避免,但自己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趁现在多少从傅文君口中了解一些。 “云州割让给塔靼人之后,朔州就成了北方最前线。”傅文君很爽快地回答这个问题:“虽然边境设有军堡,但朔州各县城也增加了城兵守备。夜哭郎便是卫守山阴城的城兵。” 魏长乐疑惑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会被称为夜哭郎?” 傅文君声音清冷,道:“虽然是守城之兵,但他们并不将守城当作职责,已经成了山阴税兵。从两年前开始,山阴的税收转由户仓署负责,这些城兵归属于户仓署,大小税赋都是由他们收取催讨。山阴百姓艰难,户仓署那帮人巧设名目,在山阴倾轧百姓,更是让百姓雪上加霜。许多百姓根本缴不上沉重赋税,一旦拖欠,这帮城兵就会在夜里出现于庄户村落,如强盗般抢掠打杀、欺男霸女,百姓们叫天天不应,悲哭不止,所以这帮城兵就有了夜哭郎的名号。” “先前听说山阴被称为千匪之境,是否与此也有关系?”魏长乐意识到什么。 逼良为娼和迫民为匪的道理他当然懂。 傅文君道:“你马上就是山阴的父母官,治下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很快也能知道。” 谜语人? 魏长乐微微一笑,才问出第二个问题:“听说山阴前两任知县都出了事,傅娘子可知晓详情?” 第六章 山阴疑云 “今年二月,何贵到山阴赴任,五月的一个夜里,忽然落马而亡。衙门里张贴告示,这位何县尊是因为饮酒过多,不小心从马背上摔落,头颅落地,当场死亡。”傅文君十分淡定,缓缓道:“六月底新任县令苏长青到任,十月初便突然消失没了踪迹。衙门里调动了许多人找寻,甚至调用了西城不良窟的那帮城狐社鼠,都是没能找到丝毫线索。不单是苏长青本人,他的夫人和两名亲随也都是在同时消失不见,没有任何踪迹。” 魏长乐大感诧异,心想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两任县令都出现如此蹊跷之事,肯定不寻常。 如果是义兄鬼狐狸胡药师亲自来调查,也许能查出点线索,但以胡药师的身份,当然不可能为了区区两个县令往山阴跑一趟。 “最后一个问题。”魏长乐凝视傅文君道:“二十多名夜哭郎离开山阴,跑到安平县来抓你,这又是何故?你是什么人?” 傅文君面色从容,云淡风轻道:“我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魏长乐有些惊讶,上下打量傅文君:“你杀了夜哭郎?他们虽然是一群畜生,但却是官府的差役,你敢杀官府的人?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是第四个问题。”傅文君云淡风轻道。 胸大有脑! 魏长乐呵呵一笑,瞥了地上宋坤一眼,道:“他是你的了。” “今日欠你人情,日后再报!”傅文君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魏长乐心知她说的人情不是将宋坤交给她,而是今日自己挺身而出,让傅文君免去了一场大难。 二十多名弓马齐备的夜哭郎杀过来,如果不是魏长乐,傅文君今日肯定是凶多吉少。 “日后再报,日后再报!”魏长乐连连点头。 彘奴此刻却已经牵着一匹马过来,向魏长乐道:“二爷,马都跑了,只有您这匹灰影没有跑远。” 这是一匹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匹,并不健壮,但如果是识马之人,便知道这绝对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夜哭郎放火烧酒铺,酒铺侧面有一处马棚,供应来往的旅人歇息马匹。 大火一烧,马匹的缰绳都被烧毁,众马受惊,自然都跑了。 魏长乐一行三人,本来各自有一匹马,跑了两匹,眼下便只有魏长乐这匹良驹还留下。 “你的马应该也跑了。”魏长乐向马棚看了一眼,马棚已经一片狼藉,不见马匹,“彘奴,送一匹马给傅娘子。” 除了魏长乐的灰影,现在只剩下夜哭郎留下的两匹马,彘奴有些为难道:“二爷,只剩下三匹马了。” “你和老逼登共乘一匹,这样还暖和。”魏长乐也不废话,走过去翻身上马,这才向傅文君道:“今晚风雪不小,天寒地冻,你自求多福。” 傅文君只是微一点头,也不多话。 主仆三人也不耽搁,冒着风雪骑马向北而行。 北方本就是寒冷异常,眼下入夜,更是寒风刺骨。 好在飘雪已经小了一些,三人也都穿着厚实的棉衣,勉强能够抵御严寒。 而且三人都带着酒袋子,实在寒冷,灌上一口,也能让身体稍微暖和些。 路上积雪颇深,马匹根本跑不起来,就算策马飞奔,这样的道路对马匹的体力消耗太大,很快就会疲惫。 所以三人也不让马匹奔跑,只是缓缓而行。 “二爷,你说的老逼登是什么意思?”彘奴还年轻,很想进步,虚心求教。 “废物的意思。”魏长乐很直白道。 老魏古不以为耻,嘿嘿笑道:“二爷说的是,老奴就是一个废物。” “老逼登,你身上一直背着那木盒子,里面到底是什么?”魏长乐见老魏古背着长形木盒,当宝贝似的,忍不住问道:“里面该不会是兵器吧?” “二爷,不是兵器。” “不是兵器是什么?”魏长乐笑眯眯道:“府里派你跟着我,你总不会真的是个窝囊废吧?老逼登,你要是高手就告诉我,我以后对你客客气气的。” “是一幅画。”老魏古无奈道:“老奴也年轻过,喜欢过一位姑娘。这幅画就是那姑娘的肖像,这么多年老奴一直带在身边。” 魏长乐道:“你喜欢她为何没有娶她?到现在都是孤老一身。” 老魏古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 “二爷,那个姓傅的跟在后面哩。”彘奴回头看到一个身影正骑马尾随,看出是傅文君。 魏长乐也回头瞧了一眼,夜色之中,看的模糊,但从身形轮廓判断确实是傅文君。 “她也是去山阴。”魏长乐道:“这是通往山阴的必经之道,跟在后面也没什么稀奇。” 彘奴道:“她是不是见到二爷神勇无比,心肠又好,所以想跟在后面让二爷保护?那些人在追拿她,她一个人走道害怕,有二爷在她才安心。” “你说话真好听。”魏长乐觉得这小子前途无量,笑道:“又不是女鬼,就算是女鬼,也是个漂亮的女鬼,跟着也无妨。” “她戴着幂罗,二爷怎知她漂亮?” 老魏古嘿嘿笑道:“二爷看女人的眼力,你一定要相信,那肯定没错。反正身材着实不错,一千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 “老色胚,你很有经验啊!”魏长乐翻了个白眼。 彘奴哈哈一笑,又道:“山阴夜哭郎要抓她,她还敢回山阴,胆子真是不小。” “二爷得罪了夜哭郎,也敢去山阴,胆子比她还大。”老魏古嘟囔一声,似乎对此行山阴颇有些不情愿。 老怂货! 魏长乐不理他,微抖马缰绳,让马匹走得快一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地间漆黑一片,却听彘奴忽然道:“二爷,有马蹄声!” “又有马蹄声?” 彘奴却已经回头,清秀的脸上显出戒备之色:“从后面来的,好几匹快马!” 魏长乐也已经回头,却没看到傅文君身影,心知可能是落在了后面。 他想了一下,忽然兜转马头,便要折返回去。 “二爷,你又要干什么?怎么又要去惹事?”老魏古无奈,劝道:“平安是福,咱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傅文君欠我人情,如果死在这里,就还不了人情债。”魏长乐一抖马缰绳,催马便走。 老魏古摇摇头,苦笑道:“二爷真是糊涂啊!彘奴,跟上去。”彘奴立刻兜转马头,跟随折返回去。 魏长乐健马如飞,很快便见到了傅文君身影,而彘奴所说的马蹄声也是越发清晰,似乎就在前方不远。 “你怎么回来了?”傅文君颇感意外。 魏长乐却是望向前方,那里黑洞洞一片,瞥了傅文君一眼才道:“不知道是不是夜哭郎去而复返。我让他们回山阴,如果他们不听劝,又过来找麻烦,那就是把我的话当放屁。我要当着他们面亲手砍下宋坤一只手臂。” 宋坤此时却是被五花大绑,麻袋一般横放在马背上,也没有声息,似乎还在昏迷中。 夜色之中,马蹄声渐近,迎面果然出现数道影子。 对方显然也是看到了这边的情形,迅速呈半弧形散开。 魏长乐仔细看了看,对方共有四骑,人数倒不算多,但打扮却颇为诡异。 四人都是披着黑色羽织,昏暗之中,依稀可以看到四人面上都戴着狰狞面具。 四骑已经放缓马速,距离几步之遥都勒马停住,中间一人戴着獠牙面具,一抬手,甩出两件东西来,落在了魏长乐的马匹前。 人头! 对方竟然丢出两颗满是血污的人头。 第七章 自毙 魏长乐盯着雪地上那两颗人头,瞬间有一种无法呼吸之感。 虽然人头血肉模糊,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酒铺掌柜和伙计! 他送了银两和马匹,让伙计骑马带着掌柜往南走,远离是非之地。 但他们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劫。 魏长乐两世为人,前世也算是见过世面,但却从不曾如此真实地见过首级。 可是看到这两颗血淋淋的脑袋,他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掌柜在方圆十里不见人迹的地方经营酒铺,就是为了多挣点银子让家人生活的好一些,如今却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 魏长乐可以想象他的家人自此之后将会处于何等样的生活困境。 店伙计年纪轻轻,本来还有很长的人生道路要走,但一切却戛然而止。 而这几个人却视他人性命为草芥,轻轻松松就夺走了两条性命。 “包庇逃犯,还想拿着银子远走高飞。”獠牙面具人声音嘶哑,手中竟然又拿出钱袋子掂着,戏谑道:“官差的银子那么好拿?傅文君,你该明白,你才是真正害死他们的凶手。” 傅文君只是扫视对方,冷若冰霜。 魏长乐语气竟然异常平静:“你们和夜哭郎是一伙?” “夜哭郎?”獠牙面具人不屑笑道:“他们不过是一群野狗,还没资格和我们相提并论。二十多号人,弄不死一个女人,简直是无能至极。” “这么说来,你们不在意宋坤的死活?”魏长乐冷笑道:“山阴队率宋坤可是在我们手里。” 对方最右边一骑哈哈笑道:“队率?夜哭郎的性命根本不值钱,死了一个队率,可以再提拔两个队率,区区一个宋坤,连条狗都不如。魏长乐,你该不会是觉得能用宋坤的狗命威胁到我们吧? 他戴着白鬼面具,更是骇人。 魏长乐微微点头,道:“所以你们是两拨人,但目的相同,都是冲着傅娘子而来。” “魏长乐,我们和你无仇,也没有杀你的必要。”白鬼有些不耐烦道:“赶紧滚蛋。” 这几人显然都已经知道魏长乐的身份。 “我若不走呢?” 白鬼哈哈笑道:“年轻人不要太冲动,这里可没有你魏家的铁骑。” 老魏古此时也已经到了魏长乐边上,看到雪地上那两颗脑袋,摇摇头,叹道:“真是作孽。” “老魏,他让我们走,你说我们要不要走?”魏长乐双目如刀锋般从对面四骑身上一一扫过,淡淡问道。 魏古叹道:“二爷,到了这个份上,老奴就算拽着你走,你也不会走。罢了,把事情解决了吧。” “哦?”魏长乐这才看了魏古一眼,问道:“怎么解决?” “老奴知道二爷现在很生气。”魏古云淡风轻道:“魏家的人解决事情很简单,逢敌亮刀子,斩尽杀绝为止。” 魏长乐意外道:“你怎么转了性子?” “二爷,魏家的人不轻易惹事,可是真的有事情找上门,也从来不怕事。”魏古正色道:“这几个混账东西滥杀无辜,弄死也就弄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魏长乐瞬间觉得魏古全身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我就知道你是高手。”他心中颇感欣慰,握起一只拳头,冷声道:“古伯,别跟这帮畜生客气,弄死他们。” 老魏古“啊”了一声,尴尬笑道:“二爷,老.....老奴打不过。” 卧槽! 对面那几骑都是听得清楚,听得此言,都是大笑起来,充满不屑。 “斩尽杀绝?”獠牙面具人左首一骑冷哼一声,冷冷道:“不错,是要斩尽杀绝。魏长乐,你不想活,那就和你的人一起为她陪葬,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他戴着黑鬼面具,面具下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异常阴郁。 獠牙面具人扭头看向黑鬼面具人:“你说什么?” “今日让他走了,必有后患。”黑鬼冷冷道:“毁尸灭迹,不留任何线索,我们才不会有后患。” 那白鬼也点头道:“老三说得对。咱们干了几十次买卖,没有一次出差错。这次放走了魏长乐,保不齐魏家的人事后会查到我们。让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才能一劳永逸。” 一直没开口的傅文君终于道:“吕梁三魂,夺命成坟。那人雇了你们出手,也该花了不少银子。” “傅娘子果然是见多识广,竟然知道我们兄弟的来历。”白鬼右手一抖马缰绳,缓缓向前:“傅娘子,只要你束手就擒,跟我们走,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如果非要......!”他还没说完,左手却猛地一挥,夜色之中,几点寒星如流星般直向傅文君打过去。 他此刻离傅文君不过三四步之遥,故意说话吸引傅文君注意力,却突然丢出暗器,那是要打傅文君一个措手不及。 却听骏马嘶叫,那数点寒星之中,却已经有暗器率先打中傅文君坐骑。 傅文君双足一蹬,整个人已经借力而起,轻盈若蝶。 她飞身而起之际,右手一扯,却已经将身上那件灰麻斗篷瞬间扯落在手,尔后迎着打过来的那几点寒星转动,只是眨眼间,却已经将几道暗器却都卷入了斗篷之内。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傅文君却根本不给对方多想的时间,右臂猛地一挥,裹在斗篷内的那几道暗器比之先前速度更快,反打了回去。 白鬼没有想到傅文君会来这一手,惊呼声中,也是双足一蹬,想从马背上跃起。 但他的速度显然无法与傅文君相比,屁股刚刚离开马背,“噗噗噗”几声响,那几道暗器干脆利落地全都打在此人身上。 白鬼身体依旧是惯性而起,但被暗器打中之后,急速下坠,重重落在雪地上,身体抽搐。 “救我......!”白鬼发出凄厉的叫声,嘶声道:“有.....有毒......!” 傅文君此刻已经是稳稳落地,但她的坐骑却已经倒在地上,也在抽搐不止,而宋坤已经被甩在一边。 魏长乐睁大眼睛,万万没有想到傅文君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仔细一想,傅文君孤身一人行走在外,那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后知后觉,魏长乐自我检讨。 白鬼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魏长乐看在眼里,自然明白暗器上淬有剧毒,白鬼是铁了心要取傅文君性命。 但这伙人显然是低估了傅文君的实力,暗器没能杀死傅文君,却自食其果。 又听马嘶声起,獠牙面具人已经催马冲向傅文君,他边上的黑鬼也同样反应过来,拍马便要往傅文君冲过来,唯独最左边那名面具人只是呆立原地,似乎没能反应过来,动也不动。 魏长乐见状,并不犹豫,两腿一夹马腹,催马上前,却已经挡住了黑鬼的去路。 黑鬼一怔,喝道:“闪开!” “弄死我!”魏长乐双目如刀,冷冷道:“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 他知道傅文君身手了得,单打独斗那是绝无问题。 四名杀手,白鬼已经自食其果被毒杀,还有一人呆立在那边不动弹,只有两名杀手冲向傅文君,如果自己挡住黑鬼,即使无法将之击杀,但只要耽搁他时间,以傅文君的身手,应该很快便能解决獠牙面具人。 獠牙面具人此刻右手探出,手中却是多出一件极为古怪的兵器。 那是一条长长的铁链,而铁链前端则是一只铁球,铁球周身满是尖刺,如同毒蛇出洞,那铁刺球已经直往傅文君飞击过去。 傅文君腰肢一拧,一个胡旋,虽然体态丰腴,但动作轻灵,极为轻松地避开。 闪躲之际,右手却瞬间多出一条绳带,手臂挥动间,绳带也如同灵蛇般窜出,眨眼间便卷住了铁链,不等獠牙面具人多做反应,傅文君足下一蹬,身体向后飘动,绳带瞬间拉直绷紧,将铁链直直带了过去。 第八章 狮罡 黑鬼被魏长乐挡住去路,眼眸中立时显出阴冷杀意。 他并不犹豫,只是喝道:“那就弄死你!” 厉喝声中,黑鬼已经从自己的坐骑上飞身而起,如同鹰隼般直向魏长乐扑过来,右手成拳,借势往魏长乐面门打过来。 这一拳打来,势如破碑,拳风爆烈无比。 “二爷小心!”彘奴禁不住低呼一声。 魏长乐毫无惧色,眼瞧见黑鬼临空一拳打来,想也不想,右手成拳,聚全身之力于拳,毫不犹豫地迎着黑鬼的拳头打了过去。 以拳对拳。 “喀嚓!” 双拳结结实实地碰在一起,瞬间响起骨头碎裂之声。 魏长乐的身体稳坐在马背上,但黑鬼的身体却已经向后飞出,落地之后,脚步不稳,踉跄后退数步。 黑鬼缓缓抬起右手,整条右臂却是剧烈颤抖。 他的右手骨头已经碎裂,剧痛钻心,全身冷汗直冒。 魏长乐信心大增,心里顿时有底,翻身下马,缓步向黑鬼逼近,唇角泛起一丝讥嘲:“刚才是你说要毁尸灭迹?妈的,我还以为多厉害。戴一张面具就是高手了?操,老子打的就是高手。” 黑鬼面具下那阴毒的双眸此刻已经显出恐惧之色,不自禁向后退,口中喃喃道:“狮罡?不.....不可能......!” 魏长乐却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如同猎豹扑了过来。 黑鬼虽然右手已残,却也不怂,低吼一声,不退反进,迎了上去。 魏长乐右手成拳,破风而来。 黑鬼却猛地身子一矮,左手握拳,照着魏长乐的腹间猛击过去。 他知晓自己的拳头远不如魏长乐强悍,这次自然不敢硬接,却是想着对方年纪轻轻,交手经验恐怕不足,便即耍了个奸猾,矮身避开魏长乐这一拳,趁机拼尽全力打出一拳。 这一拳的实力,只要击中魏长乐腹间,对方虽不至于立时毙命,但内脏却必受重创,再无还手之力。 魏长乐一拳打空,黑鬼的拳头离他腹间已经是近在咫尺。 眼见黑鬼便要得手,电光火石之间,魏长乐左腿一个内摆腿,就宛若千钧之棒横扫过来,黑鬼心知不妙,想不到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了得,此时再要闪躲已经来不及,“砰”的一声,被这一腿结结实实扫到腰间。 魏长乐算准这家伙不敢用拳头硬接,出拳就是声东击西,早就做好摆腿的准备。 黑鬼闷哼一声,整个人已经飞出去,重重摔落在雪地上。 落地之时,他只觉得腰骨似乎已经被踢断,痛不欲生。 他还没来得及挣扎爬起来,魏长乐已经飞身而至,一条腿的膝盖已经压在他胸口。 “砰!” 魏长乐二话不说,抡起拳头,照着黑鬼面庞一拳砸下去,面具瞬间被打的四分五裂。 “这一拳是替老掌柜给的。” “这一拳是替伙计小哥给的。” “这一拳是替我自己打的!” 魏长乐发泄心中愤怒,连续数拳打下去,黑鬼一张脸已经凹陷下去,血水直喷,不成人形,整个人已只剩半口气。 忽听马嘶声起,魏长乐抬头望过去,却见到一直没动手的那名刺客竟然兜转马头,不顾同伴生死,拍马便逃。 魏长乐有些错愕。 这四个家伙披羽织戴面具,派头不小,还以为都是好手,谁知道要么不经打,要么胆小如鼠撒丫子就跑,实在让人失望。 彘奴根本不等吩咐,吆喝一声,催马便追。 “小兔崽子,你逞什么能?”老魏古坐在彘奴身后骂道:“二爷没说要追......!” 彘奴这次根本不理会,骏马如飞,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魏长乐这才看着奄奄一息的黑鬼,骂道:“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狗屁不是。” 黑鬼已经被魏长乐那几拳打的意识不清,口中直往外冒血,含糊不清道:“师.....狮罡......狮........罡.......!” “你说什么?”魏长乐又是一拳砸下去,骂道:“人话都不会说了?说清楚点。” 这几人杀害掌柜二人,魏长乐心中自是恼恨无比,出拳根本不留情。 这一拳下去,本来还发出含糊不清声音的黑鬼顿时没了声音。 魏长乐一怔,用手指探了探鼻息,竟然没了呼吸。 “卧槽,拳头这么重?怎么几拳就打死了。”魏长乐有些意外,啐了一口,道:“说过你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做人要说话算话。” 打死一个人,魏长乐却没有慌乱紧张之感,反倒有一种悲愤倾泻之后的轻松。 忽听后面有清软声音道:“他在说‘狮罡’!” 魏长乐回过头,却见傅文君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没有了那件斗篷,傅文君的身段便显露出来,沃胸细腰,丰腴之中不失婀娜,怀姿艳逸,如同熟透了的浆果,自有一股与她气质不相符的风流韵味。 “弄死那个獠牙了?”魏长乐抬头向远处望过去,依稀看到不远处的雪地上躺着一个身影。 傅文君只是轻嗯一声,云淡风轻,波澜不惊道:“你出手相助,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魏长乐竖起大拇指,笑道:“厉害。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我是为掌柜的报仇,和你不相干,这个人情我不强要。”知道自己在对付黑鬼之时,傅文君已经轻松解决了獠牙面具人,心叹这傅娘子果然是身手了得。 “无论如何,你折返回来,这份人情我还是记着。” 身材丰满诱人,人品也不错,恩怨分明,这女人能处。 “对了,你刚说什么?狮什么?” “狮罡。”傅文君声音软柔,平静道:“吕梁三鬼虽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却也是恶名远扬。这两年他们销声匿迹,今日却突然冒了出来。”瞥了雪地上被魏长乐打死的黑鬼一眼,道:“你杀死的这个练了二十多年的大破碑拳,死在他拳头下的人不在少数。” “大破碑拳?” “不是什么高明的功夫,但凡夫之力确实不容易应付。”傅文君道:“我还奇怪你怎能击败他,原来你修过狮罡之气。” 魏长乐抬起手,止住道:“等一下。傅娘子,你说我修过狮罡之气?我怎么不知道,是不是错了?” 他记忆之中,虽然宿主自幼混迹行伍,练过一些刀枪之术,却实在不记得修炼过什么狮罡之气。 “你不想承认也无妨,你是否修过,与我无关。”傅文君只以为魏长乐不想显露实力,转身过去捡起了方才丢在地上的斗篷,重新披上。 魏长乐看着她诱人的婀娜背影,问道:“傅娘子,狮罡之气到底是什么玩意?” “你当真不知?”傅文君回过身,狐疑道:“狮、虎、象三兽罡,乃是至刚之气,得一可立命,但多少年都已经不见于江湖。你们魏氏神通广大,竟然能得到狮罡,着实了得。” 魏长乐愈发糊涂,听傅文君的语气,这狮罡之气显然非比寻常。 但他确实没有任何关于狮罡之气的记忆。 “都说魏氏二公子天生神力,今日我才知道,并非什么天生神力,而是修过狮罡。”傅文君走过去牵了黑鬼那匹马,缓步走到宋坤边上,将昏迷不醒的宋坤一把拎起丢在马背上,缓缓道:“三兽罡虽然是至刚正气,但体脉若是不合,只会深受其害。你能修到如今的境界,那体脉自然也是天赋异禀了。” 魏长乐夸赞道:“你知识渊博,真棒!”眼珠子一转,小心翼翼道:“傅.....傅娘子,你可还记得欠我人情?” 他老脸有些发红,虽然这是事实,但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些尴尬。 傅文君点头道:“我会记住,日后自然会报。”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魏长乐整理了一下衣服,认真道:“我现在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你千万不要推辞。” “何事?”傅文君倒也干脆:“只要能做到,我会尽力而为。” “你知识渊博,又是个高手,我想......!”魏长乐顿了一下,终是道:“我想拜你为师,你能答应不?” 第九章 宿敌 山阴之行势在必行,但经过夜哭郎一事,他清楚自己这个山阴县令的差事未必会顺当。 虽然魏氏在河东实力了得,但此番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伴随跟着前往山阴赴任,身边的力量实在是有限。 他已经预感到在山阴面对的局面不会太轻松,到时候能多一份力量,自己的底气肯定也会足一分。 虽然不清楚傅文君到底是什么背景,但她身手了得,而且有胆量与夜哭郎为敌,甚至还敢回到山阴,这一切都表明她底气十足,在山阴的背景肯定不弱。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自己与夜哭郎一党结下仇怨,而傅文君与夜哭郎势若水火,自然便是可以拉拢和利用的力量。 真要在山阴遇到难处,魏氏远在太原,鞭长莫及,自己到时候完全可以借用傅文君的力量。 “拜师?”傅文君显然没有想到魏长乐会提出如此要求,有些错愕:“你.....你拜我为师?” 魏长乐一脸诚挚,点头道:“师傅对江湖之事了若指掌,而且功夫又好,两个刺客被你轻而易举解决,我心中实在是钦佩。我若能够得到师傅的指点,那实在是三生有幸。” “我并无答应收徒,你不必着急叫我师傅。”傅文君淡定得很,“河东魏氏手掌三大骑军营,门下高手众多。你魏公子要习武,有大把的高手能教你功夫,没必要拜我为师。” 魏长乐道:“师傅是女侠,心思肯定细腻,能在你门下学艺,一定事半功倍。”并不犹豫,已经单膝跪在傅文君面前,拱手道:“还请师傅收下弟子。” 傅文君低头沉吟,片刻之后才道:“你让我指点你武功,倒也不是不可。不过拜师就免了。” “名不正言不顺,这个师傅我是拜定了。”魏长乐死缠烂打道:“师傅不收,我就一直求下去。” 傅文君还没说话,就听马蹄声响,魏长乐回头望过去,隐隐看到正是彘奴回来。 “你先起来。”傅文君立刻道:“拜师之事回头再说。” 魏长乐迅速起身。 彘奴和魏古回来,自己再跪在傅文君面前,实在有些不好看。 要脸。 只见到彘奴带着老魏古骑马在前,后面跟着一匹马,魏古牵着后马的马缰绳带回来。 到得近处,魏长乐看得清楚,后面那匹马的马背上,横卧一人,却正是逃走的面具人。 “干得好。”魏长乐笑眯眯夸赞道:“彘奴,你没让我失望。不像有些人,哎......!”摇了摇头。 彘奴已经翻身下马,过去从马背上将那人拖拽下来,落地之后,那人却是一动不动。 “二爷,这家伙没什么功夫,眼看无法逃脱,竟然服毒自尽了。”彘奴沮丧道:“彘奴没有办好差事,二爷责罚吧。” 魏长乐摇头道:“他服毒自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这不怪你。”走近过去,却发现那面具人的毡帽已经不见,显出光秃秃的脑袋来,有些诧异道:“怎么没头发?不会是个和尚吧?” “二爷说对了。”彘奴道:“他头上有香疤,真的是庙里出来的和尚。” 魏长乐过去在尸体边蹲下,凑近看了看,果然见到尸体的秃头上有清晰可见的香疤。 “师傅,你可认识他?”魏长乐回头朝傅文君道:“你怎么与和尚也结下了仇怨?” 彘奴和老魏古对视一眼,有些诧异,自然是奇怪魏长乐怎会称呼傅文君为师傅。 傅文君过来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却是若有所思。 “和你们说一下。”魏长乐不失时机道:“我已经拜在傅娘子门下,以后便是她的弟子。你们对我师傅要恭敬,不能失礼。”不等傅文君说话,接着道:“师傅,现在不好献上拜师礼。到了山阴,弟子会备上拜师礼孝敬师傅。” 彘奴睁大眼睛,忍不住道:“二爷,府里给你找了许多师傅,你从来不理会。这次怎么......?” 他还没说完,老魏古已经向傅文君行礼道:“二爷以后就劳您多关照了。” 到了这个份上,傅文君也不好再拒绝,只是轻嗯一声。 魏长乐心下一宽,却忽然将和尚身上的那件羽织扯了下来,又走过去将掌柜和伙计的首级裹在了羽织之中,神色黯然,微一沉吟,才向彘奴吩咐道:“人已经走了,我们也无法将首级送回他们故乡。彘奴,你们在附近找个地方埋下去,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彘奴小心翼翼接过羽织,和老魏古一起去附近掩埋首级。 “师傅,你先前说这吕梁三鬼恶名远扬。他们既然是三鬼,也就是三个人一党,今天却多了个和尚。”魏长乐见傅文君还在和尚尸首边上,走过去轻声道:“这和尚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而且见势不妙立刻逃脱,似乎和三鬼并非一路人,他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傅文君微微点头道:“三鬼是拿银子办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和尚是随行确定他们是否得手。” “你和夜哭郎有仇怨,他们找你报复。”魏长乐疑惑道:“这和尚又是什么来路,会带人来杀你?师傅你怎会与和尚结仇?” 傅文君只是微微摇头,显然也不明白其中内情。 这师傅的仇家还真不少,一夜之间,两路人手都是想置她于死地,魏长乐心中对傅文君的背景更是好奇。 “师傅,我记得你之前还说,有人雇佣他们肯定花了不少银子,你是否知道谁是幕后指使?”魏长乐心中有疑团,就心痒难耐,很想弄清楚这其中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 傅文君淡淡道:“这些与你不相干,你不必多问。” “之前确实与我无关。”魏长乐立刻道:“但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徒弟,你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 傅文君平静道:“我知道你拜我为师的心思。你此行山阴,身边的人手不足,又与夜哭郎结下了仇怨,担心到了山阴处境不好,无人相助。你是想以后遇到麻烦,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魏长乐被戳穿心思,老脸一红,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师傅这样说,就小看我了。我身边虽然没几个人,但魏氏一族兵强马壮,区区夜哭郎,还真不敢拿我怎么样。” “这话倒也不错。”傅文君道:“你到了山阴,若是不问窗外事,他们或许也确实不会招惹你。”顿了一下,才道:“不过看你的性子,到了山阴,恐怕做不到八风不动。” 魏长乐笑道:“师傅这么快就了解我了,不愧是知徒莫若师。” “我只是很奇怪,魏如松既然派了你到山阴,就当真不在乎你的安危?”傅文君声音轻柔却不失威仪,“你是魏氏子弟,山阴对魏氏的人来说,不啻于狼穴。” 傅文君直呼那位马军总管大名,魏长乐并不在意,反倒是奇道:“师傅,你这话是何意?为何山阴是狼穴?” “你是当真一点也不知道?”傅文君淡淡道:“山阴的官员士绅,都是唯河东马氏是从。河东马氏在山阴的根基深厚,反倒是你们魏氏,在山阴毫无势力,一直都不曾染指此地。众所周知,河东步军总管存珂与你父亲素来不合,两部明争暗斗,这些年来两股势力的关系也是越来越紧张。山阴是马氏的势力范围,对你来说,山阴难道不是狼穴?” 魏长乐的记忆之中,自然知道河东马氏。 一切也正如傅文君所言,河东兵马分为两部,魏氏统率骑兵,而马氏率领步军,双方也确实存在着不小的矛盾。 不过他却不知,山阴原来是河东马氏的势力范围。 本来和夜哭郎结仇,他还不是很在乎,此时听得自己是要前往马氏的地盘,心知山阴之行的难度又大大增加。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凝视傅文君道:“师傅,想置你于死地的幕后真凶,不会是马氏吧?” 第十章 北方有佳人 河东马氏实力雄厚,连魏氏都颇为忌惮,如果傅文君敢与河东马氏为敌,那背景还真是大不简单。 “你可认识马靖良?”傅文君问道。 魏长乐听到这个名字,潜意识里有熟悉之感,但仔细回忆,却又十分陌生。 “好像听过这个名字。”魏长乐努力回想,从记忆中实在找不到太多的信息,只能老实回答:“但又感觉很陌生。” 傅文君道:“到了山阴,你很快就会熟悉他。” “他是何人?” “山阴散校郎,夜哭郎便是由他指挥。”傅文君道:“他另一个身份,便是步军总管马存珂的亲侄子。”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他和你的遭遇倒有些相似,也是在太原犯了事,三年前被谪贬到山阴担任散校郎。” 魏长乐陡然明白过来,冷笑道:“怪不得夜哭郎无所顾忌,原来他们背后是河东马氏撑腰。” “所以你是否还准备去山阴?”傅文君幂罗下的唇角微微泛起一丝弧度。 “如果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河东马氏的人在那边,我还真想过去会会。”魏长乐笑眯眯道:“师傅,马靖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傅文君缓缓道:“你想知道一个人到底怎样,不要道听途说。” 魏长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师傅就是师傅,有深度。”顿了一下,才道:“不过有件事情却很让人奇怪。” “何事?” “师傅这次离开山阴办事,有多少人知道?”魏长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管怎么说,师傅肯定不可能让这些仇家知道吧?” 傅文君微点螓首,“半个月前我离开山阴,除了几个亲信,并无人知道。而且我特地让庄里的人都知晓,我身体染了疾病,需要休养一段时日,他们不会怀疑我已经离开了山阴。” 亲信?庄子? 魏长乐立刻捕捉到其中信息,暗想傅文君手底下果然是有一股势力。 “连庄里的人都不知道,为何这些人却知道?”魏长乐摸着下巴道:“夜哭郎和吕梁三鬼两路人马,一明一暗,都在半道上截杀,他们是如何知道你的行踪?” 傅文君低下头,并无说话。 “我并非是说你手下有人出卖。”魏长乐道:“但这确实很古怪。师傅,这两路人马可都是准备的十分充分,虽然低估了你的身手,但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他们总不会未卜先知吧。” 傅文君尚未说话,就听得踩踏积雪声音响起,彘奴和老魏古已经掩埋首级折返回来。 “彘奴,你负责看着宋坤。”魏长乐指了一下傅文君准备好的那匹马,宋坤被丢在上面,吩咐道:“古伯,你骑自己的马,剩下三匹马腾一匹给我师傅,剩下两匹你负责带上。” 傅文君的坐骑被白鬼毒杀,但对方私人全都被诛,却是多了四匹马,一人一批绰绰有余,还能多出两匹。 魏长乐知道马匹值钱,自然不能丢弃在这里。 当下几人也不耽搁,各自上马。 这一次魏长乐和傅文君并肩骑马在前,彘奴和老魏古则是跟在后面。 一路上傅文君沉默寡言,不主动说一句话。 魏长乐偶尔主动搭话,傅文君也只是随口嗯两声,很有些无聊。 不过魏长乐途中倒是对这位女师傅照顾有加,到了饭点,先将干粮送上,十分恭敬。 路上几乎没有停歇,到第三日正午时分,大雪早已经停歇,天地间白皑皑一片,前方却是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城池。 城池宛若巨大的古兽匍匐在苍茫大地之上,显得老态龙钟。 “据说当年这座古城热闹非凡。”老魏古遥望山阴城,感慨道:“这座城上百年前就存在,曾经是商道上极重要的补给据点,城外道路上的商队络绎不绝。想不到现在冷冷清清,早没有了当年的繁华,这都是塔靼人造的孽。” “哦?”魏长乐回头看了一眼,问道:“你不是说对山阴一无所知吗?” 魏长乐的记忆之中,对帝国北方的往事倒也是颇为清楚。 三十多年前,塔靼可汗求亲,大梁帝国下嫁公主,自此两国有了姻亲之谊,往来频繁,商贸也是繁盛。 但八年前塔靼老可汗去见了长生天,几位塔靼王子挥刀厮杀,经过一番血雨腥风,王子罗利最终举起了五色大纛,称罗利可汗。 比起老可汗,罗利野心勃勃。 老可汗在位时,以大梁的女婿自居,可是罗利却一改老可汗和睦政策,不但要求两国以兄弟相称,而且指名要大梁下嫁高成公主。 大梁天子震怒,拒绝了罗利的无礼要求,甚至将塔靼使团一顿训斥。 罗利可汗心生嫉恨,自此两国边境开始不太平,塔靼骑兵时不时袭扰犯边,边境百姓深受其害。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七年前大梁神都之变,导致朝局震荡,无暇北顾。 罗利亲率塔靼铁骑南下,一路掠杀,围困云州云中城一月有余。 云州军以寡敌众,没有等来援军,最终城池陷落。 朝廷则是派了使者,前往谈和,最终割让云、蔚二州,送出金银布绢无数,这才息战罢兵。 而云、蔚二州自此就成了塔靼人的土地。 山阴所在的朔州本是以云州作为北方屏障,云州割让出去之后,朔州就成了北方最前线。 虽说两国已经罢兵息战,但两国贸易再不复当年繁盛,山阴作为帝国最前沿,也没有了曾经的车水马龙。 脑中的这段记忆,让魏长乐只感觉到一阵羞耻。 “二爷,有人!”彘奴抬手指向前方。 魏长乐也已经看到,从古城方向,有数骑正飞马向这边而来。 那几骑速度极快,到得近处,放缓马速。 对方一共三骑,都是粗布棉衣,头戴皮帽。 三人几乎是同时下马,当先一人快步上前,走到傅文君骏马前,躬身拱手道:“庄主,您回来了?我们前天开始等候,一路上可还顺利?”说话间,瞥了魏长乐一眼,显出狐疑之色。 这人四十出头年纪,皮肤黝黑,粗须如针,虎背熊腰,看起来极其壮实。 他身后那两人也都是躬身行礼。 魏长乐这才松口气,知晓这三人都是傅文君的部下。 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傅文君确实背景不简单。 “魏长乐,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傅文君转头看向魏长乐,语气却是颇为温和,抬手向西边指过去,道:“你若想早些知道山阴城是个怎样的状况,可以从西门入城。” 魏长乐诧异道:“师傅,你要去哪里?” 那三人听魏长乐这般称呼,更是惊讶。 “我住在城东二十里地外的归云庄。”傅文君道:“日后若有空闲,你可以去归云庄找我。” 魏长乐这才明白,傅文君并不住在山阴城内。 他心中有些失望。 本以为如果在城内遇到紧急状况,可以随时找傅文君提供帮助,谁成想她却离古城几十里地,真要有事,还得出城寻求帮忙。 “师傅,我本想着入城之后找最好的酒楼请你吃一顿,再买些礼物献上。”魏长乐叹道:“看来一时半会儿安排不了啦。”回头叫道:“古伯,将那两匹马交给师傅,就当是礼物吧。” 魏古带着那两匹马上前,将马缰绳丢给了粗须大汉。 傅文君倒也没客气,只是向魏长乐点点头,以表谢意。 彘奴也催马上前,将宋坤丢下马。 “孟波,将他带回去。”傅文君淡淡道。 这两天宋坤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醒来后给他几口水喝,但每次喝完水就被再次打昏。 两天没吃东西,整个人已经是虚弱不堪。 “是宋坤?”粗须大汉孟波瞧了一眼,恨声道:“这狗杂碎就该一刀砍死。”随即显出疑惑之色,问道:“庄主,他怎么......?” “他领兵半道拦截。”傅文君简明扼要道:“带回庄里,看看马靖良会不会管他。” 粗须大汉吃惊道:“他们怎知庄主的行踪?” “回去再说。”傅文君并不废话。 粗须大汉冲着宋坤吐了口唾沫,又狠狠踢了一脚,这才拎起宋坤,丢到马背上。 几人翻身上马,傅文君看了魏长乐一眼,欲言又止,终是道:“多多保重。”拉车马缰绳,便要往东边去。 “师傅,还有件事。”魏长乐忙道。 “你说。” “我现在好歹也是你徒弟,总不能连师傅长什么样子也不清楚。”魏长乐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傅文君自然明白他意思,犹豫一下,终是抬手掀开了幂罗。 幂罗之下,却是一张美艳诱人的面庞。 杏眼琼鼻,脸颊白皙饱满,朱唇右下角有一颗细小的殷红小痣,让她本就美艳动人的面庞更增几分风情。 看样子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间泛着淡淡的优雅,特别是那双秋水般的双眸,似乎蒙上一层雾气,风情动人。 魏长乐虽然知道傅文君样貌不会差,但看到这张美艳绝伦的面庞,还是有些发怔。 傅文君却已经放下幂罗,一抖马缰绳,飞马便走,三名部下带着宋坤和那两匹作为礼物的骏马,紧随其后而去。 魏长乐望着傅文君远去的背影,口中不自禁喃喃道:“北方有佳人,倾城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第十一章 地狱之城 魏长乐听了傅文君的建议,三人从城南折向城西,到得古城西门之时,已经早过了饭点。 这一路上吃够了干粮,魏长乐便准备入城之后再找个小馆子好好吃上一顿。 山阴城显然是经过了增固,城墙上方明显能看出新筑的墙面,与下面斑驳的墙面泾渭分明。 城外挖有护城河,吊桥也是放下。 魏长乐心知云州割让之后,作为边境地带的城池肯定都是做了防卫,加高城墙以及挖掘护城河,这应该都是在丢失云州之后做的准备。 城头有两名兵士守卫,城门处安排了五六名兵士,对一个县城来说,守门人数也不算少。 这些兵士穿着厚厚的羊皮袄,头戴皮帽,凑在一起有说有笑,显得异常懒散。 只等到魏长乐三人骑马过了吊桥,才有人发现,有一人这才懒洋洋走上前来,叫道:“下马,谁让你骑马入城的?” 魏长乐三人虽然穿的厚实,却都是粗布棉衣,除了骑乘的马匹与平民百姓不同,衣着打扮上根本看不出出自世家豪族。 魏长乐自然不会和这帮人计较,下了马来,牵马正要往城内去,那几名守兵早已经上前来挡住去路。 “从哪里来的?”中间一个眯眯眼打量一番,问道:“到山阴来做什么?” 魏长乐笑道:“从太原来,过来探望朋友。” “探望朋友?”眯眯眼道:“什么朋友?” “什长,我瞧这三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人。”边上一人粗声道:“你瞧他们骑了三匹马,但衣着普通,这肯定是有意掩饰。这几年塔靼从云州派来的探子到处活动,搞不好他们就是前来打探情报的奸细。” 眯眯眼立刻点头道:“不错,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吩咐道:“来人,先将他们的马匹扣下,人带到黑屋那边审讯。” 魏长乐有些错愕。 他知道这些城兵就是夜哭郎,也知道夜哭郎的德行,却想不到三言两语就能给人扣上奸细的帽子。 这山阴果然不是善地。 眼见几名兵士便要上前来夺马,魏长乐握起拳头,眼中寒芒乍现。 他前世纵横商海,又怎能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如果没有这几匹马,或许还能顺利入城。 但三人各有一匹坐骑,在这些城兵眼中,那肯定就不是穷苦人,口袋里肯定少不了银钱,借机找个由头敲竹杠而已。 他心知肚明,但这几个臭虫如此明目张胆地敲竹杠,却是让他心中不爽。 便在此时,却见老魏古已经上前去,笑呵呵道:“几位兵爷,我们真的只是来探望朋友,绝非奸细,还请几位明察。”说话间,已经握住了那什长的手,一脸笑容。 两人分开手,什长熟练地握拳缩回,笑道:“塔靼人没你这么懂事,看来真的不是奸细。”挥手道:“都退下,让他们入城。” 魏长乐知道老魏古谈笑间,已经塞了银子,虽然心中不爽,但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再生事。 三人顺利入城,上马之后,魏长乐才问道:“给了多少银子?” “二爷,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那就是最简单的事情。”老魏古一副饱经世情之态,笑呵呵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几个喽啰,怎能让二爷和他们一般计较。这些虫豸,还真不配二爷亮出拳头。” 他话声刚落,就听彘奴声音响起:“二爷,你.....你看!”抬手向前方指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魏长乐这才抬头望过去,只看了一眼,也是显出愕然之色。 前方竟然满是帐篷和窝棚,凌乱不堪,似乎是随意搭建起来,宛若一处庞大的垃圾场,而且向两边蔓延开去,看不到头。 只一瞬间,魏长乐便想到了前世所见过的棚户区。 但比起棚户区,眼前这片场景还是远远不如。 那些帐篷陈旧不堪,窝棚也是破败无比,窝棚和帐篷错落交杂在一起,乍一看去,甚至无法找到道路。 入城之前,魏长乐本以为城内至少是房舍井然,整齐有序,却实在想不到迎面而来的是如此破败不堪的景象。 他脸色凝重,骑马缓缓前行。 迎面忽然出现一辆板车,一个人拉车,后面有两人推车,都是身着破袄,肮脏不堪,就像是裹了一层黄油。 三人都是身形干瘦,神情呆滞,只是拉车前行,宛若行尸走肉一般。 靠近之后,魏长乐让开道路,等那辆板车经过之时,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只见到板车竟然是拉着几具尸首,堆放在一起。 让人吃惊的是,这几具尸体竟然都是赤身裸体,全身上下不着片缕。 “等一下。”魏长乐沉声道。 拉车的似乎没有听到,倒是彘奴反应迅速,催马过去拦住了去路。 拉车的这才惊觉,抬头看了一眼,显出惶恐之色。 “不要害怕。”魏长乐看在眼里,安慰一句才问道:“你们要拉尸首去何处?他们是怎么死的?” 拉车的见魏长乐三人都骑着骏马,明显有点畏缩,回道:“有两个是冻死的,另外三个是饿死的,都要拉到城外埋了。” “冻死饿死?”魏长乐一怔,皱眉问道:“那为何没有穿衣服?” 一名推车的叹道:“活人都穿不暖和,死人还穿什么衣服?衣服留给活人过冬,还能多活几个。” “死了不办丧礼吗?”彘奴问道。 “丧礼?”拉车的失声笑道:“要是有银钱办丧礼,他们还能冻死饿死?幸亏有白菩萨怜悯,让他们能找个地方埋了,已经是造化了。” “什么白菩萨?”魏长乐疑惑道。 拉车人面上却忽然显出敬畏之色,道:“菩萨自然就是菩萨,那是山阴的大神仙。没有白菩萨,会死更多人。” 后面那两名推车的立刻双手合十,也是一脸崇拜敬畏之色。 魏长乐更是好奇,扭头看了一眼漫无边际的贫户区,问道:“百姓这般艰难,官府不管吗?” “官府?”拉车人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道:“几位大爷让个道,我们出城埋尸,若是耽搁,天黑城门一关,便回不来了。” 老魏古忽然问道:“经常死人吗?” “三天出一趟城。”拉车的道:“一个冬天过去,最少也要死上百来个人。现在就盼着寒冬过去,天暖之后,就算饿死,也不至于冻死。” “你们专门做这个?” “我们三个是送尸人。”拉车的道:“有这个活儿,能挺过这个冬天。” 魏长乐想了一下,指着贫民区问道:“为何都是这样?这样住着,能不冷吗?” “多少年了,不良窟一直都这样啊。”拉车叹道:“只是这两年搬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以后还会有人搬来。” 魏长乐神色凝重,挥手示意彘奴让开道路,眼看着三名送尸人远去,却是感觉心口堵得慌。 “这个冬天看来还会死很多人。”老魏古轻叹道:“想不到山阴城竟然变成了这副光景。” 彘奴却是眼圈泛红,道:“一个冬天要死上百个人,这.....这怎么可以。” 魏长乐一抖马缰绳,缓缓走向不良窟。 自一条狭窄的道路走入进去,身在其中,根本不像是在一座县城之中,倒像是处于一处躲避战火的难民营中。 低矮的窝棚、破旧发黄的帐篷,所见之处,都是破败不堪。 狭窄的道路上行人很少,大都是躲在简陋的窝棚和帐篷里,三匹马缓缓而过,两边的人们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个面黄肌瘦,形如枯槁,面上不喜不悲,就如同已经失去了情感的行尸走肉,等待着渐渐腐坏。 风声呼呼,却没有多少人声。 也幸亏是在白天,如果是在夜里经过,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行走在阴司地狱,周围一切都没有任何生气。 第十二章 面馆 “娘,我饿......!” 边上忽然出现抽泣声,哪怕是哭声,也有气无力。 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只见到一处窝棚内,两个孩子正蹲在地上,衣衫不多,瘦小的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一个妇人却是提着一只木桶过去,伸手在木桶里抓了两把,随即拿出一个小雪团递过去,柔声道:“狗儿不哭,把这个吃下去。” “不吃,吃了还饿。” “狗儿乖,你看姊姊也没哭。”妇人道:“晚上我给你们煮粥喝。没有几粒米了,忍几天,你爹爹在外做工,等几天就能带着面粉回来。到时候娘给你们做饼吃,好不好?” 她将雪团塞进那狗儿的手里,又在桶中抓了另一个雪团递给旁边的小女孩。 “娘,爹都去了好久好久,为什么还不回来?”那小女孩轻声问道:“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想我们?我好想爹。” 妇人柔声道:“很快就回来了。爹爹是想多挣点银钱,给你们买新衣服,他很快就回来,也许明天一早就到家了。” “他们是人,不是畜生,不应该这样活着。”魏长乐喃喃道,神色愈发凝重,回头问道:“彘奴,还有多少干粮?” 彘奴立刻拿过包裹,从里面取出剩下的干粮,下了马,便要送进去。 “等一下。”魏长乐看向老魏古,“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老魏古神色也是黯然,轻声回道:“还有银子。二爷,老奴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咱们这点银子根本救不了这么多穷苦人。” “救一个是一个。”魏长乐道:“以雪充饥,我只听过,却.....却没有想到今日亲眼看到。” 老魏古取了两块碎银子出来,递给了彘奴,彘奴也不多话,直接进了窝棚内,将干粮和银两放在地上,红着眼圈,头也不回出来。 一切都很是突兀,那妇人和两个孩子都是呆住,只等到彘奴上了马,妇人才一扯两个孩子,都是跪着向门外的三人叩头。 魏长乐却已经催马前行。 他此时也终于明白,为何傅文君建议自己从西门而入。 他知道如果是从南门而入,肯定又是另一幅光景。 哪怕是从南门入城,不良窟的境况自己迟早也会知道,可却远不及刚入城便看到这幅惨状更让人震撼。 三人都是默不作声,顺着狭窄的道路穿行在宛若阴司地狱般的不良窟内,只走出数里地,周围才开始出现热闹的声音。 周围的房舍也渐渐好起来,虽然大都还是木棚搭建,但已经看不到破旧帐篷,而且道路也明显宽敞了不少。 再走一小段路,开始有了吆喝声,道路两边开始出现了摊贩。 虽然摊贩经营的也不是什么珍馐美食,但对最西边的那些贫民来说,这些摊食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得。 在这条道上继续骑马便显得扎眼,所以魏长乐率先下马,牵马而行。 沿途却是看到不少破衣烂衫的乞丐,甚至大部分都是一些年幼的乞儿,衣衫陋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见到路人便会可怜巴巴上前乞讨。 只是无人正眼看一下,好一些的当做没看见,恶一些的甚至用脚踹开。 “屠九爷,可用过午饭?”前边一处卖烧饼的食摊边,摊主正向一个路过的男子殷勤打招呼,弓着腰,一脸赔笑,显得谦卑异常。 那屠九爷穿着羊毛坎肩,头戴皮帽,双手背负身后,走路一步三晃,得意洋洋。 “怎么,没吃饭你要请爷去北风楼吃一顿?”屠九爷站在摊前,笑道:“老宋头,你要是发了财,可别忘记九爷平日的照顾,是不是自己要多孝敬点月钱?” 那老宋头急忙道:“九爷说笑了。小人就是个屁,这辈子也发不了财。那北风楼哪是我们这种贱夫能进去的?只有九爷这样的大人物才能踏足,我们连想也是不敢想。”说话间,已经用油纸包包了几个烧饼,双手呈给屠九爷,笑眯眯道:“九爷不嫌弃,就尝尝。” “你们家的烧饼,爷们都吃腻了。”屠九爷口里这样说,却直接伸手接过,也不再多看一眼,继续摇晃着往前走。 走出几步远,那老宋头才在后面冲着屠九爷的背影啐了一口,脸上的笑容也早已经荡然无存。 魏长乐见多识广,自然看明白,不出意外的话,这屠九爷便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 他牵马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就见屠九爷停下脚步,正打量路边的几名女子。 道路边上,隔几步便有一名女子,虽然衣衫朴素,但也都算干净。 有站有蹲,但几乎都是低着头。 崔九爷时不时地走到姑娘面前,伸手托住下巴,打量几下面孔,到第四个的时候,看了面容才问道:“新出来的?” 那姑娘用细弱蚊蚁的声音答应,崔九爷这才松开手,从油纸包里取了一只饼递过去。 那姑娘没有立刻接过去,只是怯生生道:“能不能.....能不能两只饼?” “不想要就算了。”崔九爷骂道:“一个臭婊子还要讨价还价?这条街卖肉的比蟑螂还多,你要不要?” 姑娘无可奈何,接了一只饼,然后转身向一条狭窄的巷子走进去,崔九爷也是跟着进了去。 魏长乐当然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代表什么。 他牙齿咬起,握起拳头。 “二爷,山阴世道如此,救不了。”身边传来老魏古的声音:“如果阻拦,也许那姑娘以后再也得不到一只饼,甚至会有灾祸。” 魏长乐深吸一口气,知道魏古所言不无道理。 他心情沉重,默然往前走。 这种事情,当然不是靠拳头能解决。 “这里有家面馆。”又走了一段路,道路更加宽阔,情况也好了很多,两边有砖瓦房,一家面馆正开门大吉。 “几位爷,进屋吃面。”门口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笑眯眯道:“不是吹牛,不说整个山阴城,只是这条街,我家的汤面独一无二,吃过的没有一个不夸赞的。” 听到面馆老板招呼,魏长乐还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 打量老板两眼,心想和一路上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的贫民相比,这老板还真是十分眨眼。 “怎么卖的?” “便宜得很,十文钱!”胖子老板笑容和善,已经冲着屋里叫道:“贵客三位,迎候着。” 魏长乐摇摇头,道:“不止三位。” “后面还有人?”胖子笑意更浓,左右看了看,问道:“其他客人在哪里?” 魏长乐也是左右看了看,街道边还有一些小乞儿,向彘奴吩咐道:“一时帮不了太多,彘奴,你将这边上的孩子都叫进来,我请他们吃面。” 彘奴答应一声,立刻去招呼街上的乞儿,老魏古则是找地方栓马。 “这位小爷真是菩萨心肠。”胖子将魏长乐迎入店内,亲切问道:“这位小爷是从哪里来?听口音不是山阴人。” “太原。”魏长乐道:“过来探望朋友。” 胖子请了魏长乐在店里坐下,立刻有人上来斟茶,十分客气。 片刻之后,彘奴已经领着二十来个小乞儿到店前,乞儿们一个个显得十分胆怯,到了门前,不敢往店里进。 胖子老板已经迎过去,大声道:“都别进店,待在外面,给你们送出来。” “放屁!”魏长乐赫然起身,不客气道:“花了银子吃面,那就是客人,凭什么不让他们进?” “小爷,我要做生意,这帮乞丐进来,这后面的生意怎么做?”胖子笑道:“这是店里的规矩,小爷不要为难我。” 魏长乐冷笑道:“什么时候定下这个破规矩?老子面前,没什么狗屁规矩。”招手道:“都进来吃面。” 彘奴已经牵了两名小乞丐的手,直接走进店内,其他乞儿见状,这才敢踏进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