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被架空,朕要成就千古一帝》 第1章 陛下,您还活着? “陛下……您……您还好吗?” 一声温柔中又夹带着丝丝惶恐的声音传入耳中,楚天耀有些吃力地睁开双眼。 只见一名身材妖娆的女子正瞪着一双杏眼,神情惊恐地望向自己。 眼前女子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妖娆妩媚的娇体穿戴着艳红的长裙,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的缘由,致使她娇躯轻颤,双峰晃动着迷人的酥香。 “陛下,您……您还活着?” 女子面露惊色,娇躯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陛下? 楚天耀猛地一怔,随即脑海中涌入了一段庞杂而又陌生的记忆。 我竟然穿越了? 大宣王朝,武曜三年,傀儡皇帝楚天耀…… 感受着这股涌入脑海的记忆,楚天耀消化了片刻,便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是啊,朕自然还活着,只怕是让爱妃失望了吧。”楚天耀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将脑海所有记忆吸收完全的他,已经对眼前的女子动了杀心。 眼前的人间尤物,封号为容,名为慕堇安,虽是自己的妃子,却心思不纯。此女进宫受封妃位一年有余,仗着美色诱惑原主,却一直保留了处子之身,完全是将原主当做工具来利用。 而就在一炷香前,自己这具身躯的原主在被慕堇安屡屡挑拨后,终于经受不住诱惑欲强逼慕堇安同房,未曾想却被慕堇安一杯毒酒送去西天了。 “陛下这是何意?” 慕堇安被楚天耀进攻性十足的眼神吓地连退几步,美艳的脸蛋上闪过一丝惊慌。 “何意?”楚天耀冷冷一笑,一把揽住了慕堇安傲人的娇躯,朝着慕堇安迷人的脸蛋吐出一口热气,“爱妃那杯毒酒没有让朕殡天,想来很失望吧?” 慕堇安俏脸一白,神态愈发慌张,“陛下,您在胡说什么?” “你真当朕不敢杀你?”楚天耀一边抚摸着慕堇安柔顺的长发,口中却发出了杀气凛凛的话语。 慕堇安娇躯一颤,欲要挣脱楚天耀的怀抱,可无论她怎么使劲,都难以挣脱楚天耀那有力的肩膀。 楚天耀轻轻抬起慕堇安粉嫩的下巴,仔细端详着慕堇安迷人的容貌,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般认真。 饶是前世纵横花丛的楚天耀,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名女子是世间少有的尤物。尤其是那双颀长润白的双腿,让人有种想要上下其手把玩的冲动。 “陛下,您是龙体不适……睡糊涂了?” 慕堇安神态依旧慌张,但此时说话间的神态已经硬气了几分,只不过她那红透的脸颊,闪烁的杏眼更显得她色厉内荏。 “你以为你父是当朝中书右丞相,朕就不敢动你?” 楚天耀抓住慕堇安的细腰,冷厉的声音已然生出几分怒意。 慕堇安猛然一惊,突然感觉眼前这个男子跟以往有了不小的变化。要知道以前,楚天耀是绝不敢这么跟她说话的,甚至每每提起自己那位官至右丞的父亲时,楚天耀眼神中都会露出难掩的惧意。 可如今,这个昏聩之君,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而且提及自己父亲时,神情颇有不屑…… “还望陛下莫要冲动,陛下才亲政一年,朝堂之上只怕还离不开家父的帮助。” “放肆!” 楚天耀被慕堇安威胁的话语激怒,他一把抱起慕堇安,竟径自朝着床笫走去。 “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你……你不可以……” 慕堇安花容失色,粉白如藕玉臂急忙晃动,美眸中已经噙满了因害怕而流出的泪水。 “做什么?自然是与朕的爱妃圆房!” 楚天耀露出一丝邪笑,眼前媚骨天成的尤物,无疑激起了他的欲望。 化作恶狼的他,拽住慕堇安的粉臂,随即又揭开了慕堇安那轻薄的长裙…… …… 半个时辰后。 金碧辉煌的殿宇中只能够听见伤心的抽泣声。 楚天耀坐在床边,望了一眼床榻之上殷红的血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而此时的慕堇安香肩外露,紧紧搂住那件红色的长裙,正坐在床榻上默然流泪。 “媚然天成,人间尤物。幸哉!” 楚天耀穿好衣衫,朝慕堇安投向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慕堇安闻言,猛地望向楚天耀,美眸之中尽是怨毒之色。 “怎么,爱妃是对朕的床笫之术不满意?” 楚天耀抬起慕堇安雪白的下巴,双眼尽显玩味之色,“莫非,爱妃还想再试试?” 慕堇安娇躯一颤,连连摇头,急退到床角处,用双手将自己抱紧,像足了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楚天耀见状忍不住放肆大笑起来,“爱妃,你真可爱!” 慕堇安鼓起嘴,恶狠狠的说道:“你个昏君!早知我就该在那杯毒酒中下入能毒死老虎的剂量毒死你!” 楚天耀闻言,莫名打了个寒颤。 这娘们可真够狠的,要用毒虎的剂量毒人,换做超人估计也得死翘翘了。 怪不得总说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放心,以后经过爱妃之手的食物,朕决计不碰!” 楚天耀反唇讥讽一句后,便下床穿好鞋靴,正欲离开慕堇安的金华殿。 “陛下……陛下,皇后娘娘正在凤鸾宫候着陛下,还请陛下速往。” 一名身穿锦衣,长相貌美的宫女小跑到殿门,望了一眼略显紊乱的床笫,忍不住蹙了蹙眉。 吸收全部记忆的楚天耀自然识得此女,此女名唤兰淑,乃是自己皇后洛长凝的贴身宫女。 兰淑口头上对自己恭敬十足,但那略显不耐地语气中还带有一丝难藏的命令之意。这让楚天耀暗中恼火,身为一国之君,一个小宫女竟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狂妄放肆! 楚天耀舒了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怒气,面无表情的问道:“皇后要见朕?” “是的。还请陛下速往。”兰淑眉头皱得更深,脸上的不耐更为明显。 “皇后要见朕,朕自然要去。只是什么时候去,还轮不到你个小小宫女置喙吧?”楚天耀冷声说罢,凌厉的双眸似有一股刺骨的寒意。 兰淑猛地一愣,待她反应过来时,发觉楚天耀已经带着自己的近侍太监们离开了金华殿。 而一侧独坐床榻之上的慕堇安,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自己这位皇帝夫君,还真是大不如前了,以往的楚天耀,哪怕是面对兰淑时,也显得格外怯懦顺从,可今日的他,却如同换了个人似得,变得格外霸道冷厉,乍看之下,还真有些一国之君的威严了…… 第2章 皇后洛长凝 迈入皇后所在的凤鸾殿后,饶是前世身价数以亿计的楚天耀也被眼前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震住了。 这凤鸾殿的每根红色内柱都雕刻着一对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龙凤,显得格外壮观与奢华。比之慕堇安所在的金华殿不知奢华宽阔了多少。果然,妃与后之间是有着天堑般的差距的。 “陛下,皇后娘娘在内殿等您。” 走在楚天耀前方的宫女兰淑指向金灿的内殿,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楚天耀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入内殿,忽见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正端坐在殿中首位。 在此女面前,这奢华富贵的殿宇仿佛都成了陪衬,她端坐在侧,不着多余的粉墨,却给人产生一种仙子入凡的惊艳。 待楚天耀瞧清此女的面容,更觉惊叹。 真可谓是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那曼妙丰满的身姿,宛若精心雕刻的美玉,让人见之心喜。 “臣妾见过陛下。” 皇后洛长凝朝着楚天耀行了一礼,那淡漠的神情仿佛见到的不是帝皇、丈夫,倒更像是瞧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般随意平静。 看来自己这个皇帝没有任何人放在眼里啊…… 楚天耀自嘲地笑了笑,又格外认真地看向洛长凝,这就是自己的皇后,自己的妻子吗?看样子在她这里自己也不怎么受待见呐…… “陛下可是刚从金华殿过来?”洛长凝又重新坐回凤椅,似乎没有要让楚天耀入座的意思。尽管此女面相平和,但骨子里的傲劲比之慕堇安更盛! 楚天耀自顾自地坐向洛长凝身旁,这一举动却让洛长凝那细长的眉睫轻轻一颤,似乎颇为惊讶。 “是的,近来容妃床笫之术更显熟练,朕很喜爱。”楚天耀笑着回答了洛长凝的话语,洛长凝眉目一挑,似有不满和无奈,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了过去。 此女,极擅隐藏! 楚天耀当即就对洛长凝的下了判断,没来由的多了一丝警惕。 此女乃是当今大宣中书左丞相洛文槺的独女,权势背景比之慕堇安丝毫不弱。 原主独宠慕堇安一年之久也没有给洛长凝这个皇后造成威胁,便足矣说明洛长凝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其在宫中绝对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势力。 不过洛长凝之父洛文槺与慕堇安之父慕谦不同的是,洛文槺可以说是现今朝堂之中少有的几个忠心效忠皇室的肱骨重臣了。 所以比之慕堇安,楚天耀对洛长凝观感自会好上许多。 仔细想想,自己这个皇帝不可谓不憋屈。朝堂被权臣把控,后宫被多股势力盘踞渗透。从原主被慕堇安一杯毒酒害死就可以看出,自己这个皇帝不仅权柄全无,甚至连身家性命都难以自保。 说是皇帝,还特么不如自己前世公司老总的身份管用。 贵为一国之君,但举目四望下,竟无一人可以完全信任。 “陛下?” 洛长凝的一声轻唤将楚天耀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归现实。 望向洛长凝那张绝美的脸蛋,楚天耀灵光乍现,突然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笼络皇后及皇后身后的洛家。 换而言之,若是把皇后的好感刷满了,不仅可以得到洛家的铁杆支持,就连眼下最为要紧的肃清后宫之事,也能够因皇后的帮助而变得简单许多。 憋屈呀,堂堂皇帝竟还要当自个媳妇的舔狗! 楚天耀在心中哀怨过后,干咳几声,神情格外认真的说道:“长凝,洛相对益州旱灾一事提出了具体的赈灾之法,很合朕意。朕打算将此事全权交由洛相处理,你意下如何?” 洛长凝秀眉一蹙,似乎对楚天耀这格外亲昵的称谓有些不满,但在听后楚天耀的话后,更是惊讶。以往楚天耀是从不会跟她谈论政事的,或者说以往的楚天耀,根本就不会关心政事。 “陛下,为何会与臣妾谈论政事?” 洛长凝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尽管她表现的很是随意,但楚天耀从她有些急促的动作中还是看穿了她的强装镇定。 “长凝,你我乃是夫妻,国事又是家事。朕与自己的妻子谈论政事又有何不可?”楚天耀面露诚恳之色,“现今朝堂之上真正忠于我大宣皇室的大臣除却洛家外,又有几人?朕愧对洛相,有愧于你,更愧对洛家啊。” “陛下万不可如此说,洛家只不过尽臣子本份而已。” 洛长凝心中一惊,她从未想过楚天耀会与她说这些话,难不成这个昏君,还真的改性了不成? “这是朕的真心话,满朝文武,朕能依仗的,唯有洛家了。”楚天耀叹了口气,道:“近来宫里也不太平,长凝,你乃后宫之主,接下来只怕要让你多费些心了。” “陛下这是何意?” “宫中细作暗探多如牛毛,这一点你我夫妻二人心知肚明。” 洛长凝心中震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对后宫的情况竟然都心知肚明,可为何一直没有动作?难不成自己眼前这个丈夫以往的昏聩无能都是装出来的?是在韬光养晦不成? “陛下,这都是臣妾的无能……” “不,这不是你之过。若真要说谁无能,是朕才对。” 楚天耀摆了摆手,神态自若的说道:“朕欲彻底清理后宫,长凝,你可愿助朕?” 洛长凝一惊,随即面色郑重道:“臣妾听凭陛下吩咐。” “好!” 楚天耀激动起身,朝洛长凝承诺道:“长凝,朕没有看错你,没有看错洛家。朕可以对你承诺,从此以后,洛家便是我大宣第一士族。凡洛相举荐之人,朕必定重用。” 前世为企业家的楚天耀,极擅画饼,既然已有借皇后之手清理后宫的想法,自然要让洛家看到自己的诚意。 自己现今根基薄弱,唯有借助皇后之手先肃清自己的身边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够挣脱束缚,真正的大展拳脚! 既然重活一世,又贵为一国之君,楚天耀岂能甘心做个被人操纵架空的傀儡? 前世他从一穷二白一路崛起成为名震全国的企业家,那么今世,楚天耀也有信心可以成为说一不二的帝皇! …… “娘娘,陛下这是何意?” 楚天耀离开后,兰淑端起一盘精美点心走进了内殿,望向洛长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陛下是要与我合作呢……”洛长凝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淡淡的说道:“或者说是笼络洛家更为合适。向我承诺赈灾之事全权交由父亲处置,后又提出让我帮助他肃清后宫,呵呵,我这夫君,可一点都不昏聩呢……” 若楚天耀还在这,定会给她竖个大拇指,聪明人就是不一样,比慕堇安那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强多了。 “这昏君,有什么资格……” “住嘴!” 洛长凝眉目一凝,对于兰淑放肆的言语似有不满。 兰淑身躯猛然一颤,立马弯腰惶恐道:“娘娘,我错了……” “所有人都小瞧了我这位夫君呐,看似昏聩无能,实则是在韬光养晦,真是有意思,竟连我也看走眼了……” 洛长凝摆弄着盘中的糕点,轻轻一笑,宛如星月闪烁。整座宫殿似乎都被这抹绝美的笑容点缀的熠熠生辉…… 第3章 组建内监机 回到自己寝宫的楚天耀并没有放松下来。尽管他已经跟皇后洛长凝达成了初步合作,但对于洛长凝楚天耀也并不是百分百的信任。 直觉告诉他,洛长凝此女,野心不小,其危险程度可能比毒杀自己的慕堇安更高。 “陛下,请尽快用膳。” 一名长相清秀的太监看着楚天耀面对满桌菜肴迟迟不动筷,不由得开始不耐烦的催促起来。 楚天耀顿觉怒火中烧,区区一个没把的小太监,也敢对自己呼来喝去?!本来今儿个本帝心情就不佳,那就拿你开刀了! “放肆奴婢!朕何时动筷都需要你置喙不成?”楚天耀猛地拍桌,朝着殿外大吼一声:“来人,将这贱婢给朕就地格杀!” “蹬!蹬!蹬!” 一阵急促脚步响起,三名太监立马冲进殿内。那刚刚出言的小太监小脸瞬间煞白,楚天耀或许是被架空了没错,但他名义上还是大宣的皇帝,又岂是他一个小小太监可以轻易呵斥的? “陛下……陛下饶命……小五子知错了……” “拖下去!” 楚天耀根本不理会那小五子的求饶声,喝声下令后,那名为小五子的小太监便被另外冲进来的三名太监抬了出去。 不过片刻,一阵惨叫从殿外传出。 而此刻,楚天耀终于动筷了,仿佛那小太监的一声声惨叫,成为了他最好的下饭菜。 太监?太监! 忽然间,楚天耀想起了一个人,他放下碗筷,朝着殿门处静候的太监招了招手。 见楚天耀召唤,那名太监不敢托大,毕竟有小五子这个前车之鉴,他们面对楚天耀时变得格外小心起来。 楚天耀淡淡的说道:“去把内织染局的主管傅少卿叫过来,朕要见他。” “喏!” 被楚天耀传唤的太监不敢懈怠,听完楚天耀的吩咐后便作快马般疾驰而去。 傅少卿乃先帝近侍太监,前大内总管。此人虽心狠手辣,但对皇室却格外忠心。这样的人自然不被朝中权臣所喜,在先帝驾崩后不久,妄图架空楚天耀的权臣们就千方百计的想把傅少卿支开楚天耀身边。 原来的楚天耀不可谓不是昏君,竟然真的听信了大臣们的谗言,将这位忠于皇室的大太监傅少卿给打发到内织染局,并撤去了总管之职。这也变相导致了如今楚天耀后宫无人可信的窘境。 很快,一位年龄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太监来到了楚天耀面前,神态恭敬行了一道跪拜之礼,声音颤抖的说道:“老奴……老奴参见陛下。” “快起。” 楚天耀亲手将傅少卿扶起,看着傅少卿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莫名有些感慨,“这些时日,苦了你了。你可曾怨过朕?” 傅少卿连忙弓腰,惶恐道:“老奴不敢!” “好!”楚天耀拍了拍傅少卿的肩膀,笑着说道:“朕欲让你重回大内总管之位,你可愿意?” 傅少卿一惊,随即面露大喜之色,连忙跪拜磕头,声泪俱下的说道:“老奴愿意,陛下愿重新启用罪奴,乃天造之恩,老奴岂敢不愿?” 对于傅少卿的态度,楚天耀十分满意。实际上在想到傅少卿此人时,楚天耀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盘算,他欲效仿前世明朝建立一个同样以宦官为首的皇权机构。 楚天耀深知自己目前根基薄弱,若要彻底肃清皇宫,只怕皇后一人也很难做到。更何况他也不能够完全信任自己这位皇后妻子。所以,楚天耀要建立自己独有的组织,彻底依附于皇权的组织。 想来想去,也只有建立一个类东厂的内监机更合适了。而建立这样一个以宦官为首的权力机构,一把手必须是能力突出,且对皇室绝对忠心的人才,而恰好,傅少卿就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楚天耀将房屋轻轻关上,格外认真地望向傅少卿,面露郑重之色道:“朕不仅要恢复你大内总管的身份,还欲你建立内监机,你可愿?” “内监机?”傅少卿一愣,有些不解。 “你从字面意思理解即可。内监机,以宦官为首的特殊机构,无需经过司法批准,有权监督缉拿百官,只对朕一人负责即可。朕可准许内监机先斩后奏之权!”楚天耀目光深邃,语气森然。 “嘶……” 傅少卿听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监督百官,先斩后奏!这样天大的权力只怕比之皇帝本身也不遑多让了。傅少卿没想到自己今天与陛下一见,不仅恢复了大内总管的身份,竟然还拥有了这样滔天的权力。 “回禀陛下,老奴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傅少卿激动的老脸通红,任何人在这样的滔天的权柄面前,只怕都很难保持冷静。而傅少卿在答应建立内监机的这一刻起,他也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往后将彻底跟楚天耀所代表的皇权绑死了。 “好!朕没看错你。”楚天耀放声一笑,又道:“朕封你傅少卿为内监机第一任监机总督,即为内监机第一长官,往后内监机的建立统筹分工均由你自己安排。朕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尽快将内监机建立起来。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够不够?” 傅少卿面色通红,信心十足的说道:“陛下放心!老奴半辈子苟活于深宫之中,别的没有,但资历绝对够老。只要钱两充足,无需三月,一月即可让内监机初具规模!” 楚天耀闻言双眼发亮,这傅少卿真不愧被称为大宣第一太监,这样的承诺可不是谁都敢立下的。 “好!银两的事你无须操心,尽管现在国库空虚,但拿出万两还是绰绰有余。想来给你用以组建内监机也够用了。但还有一点,凡入内监机的宦官,必须身家清白。若有浑水摸鱼之人,想来不用朕多说了吧?”楚天耀说罢,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傅少卿当即跪拜行礼,杀气腾腾的承诺道:“还请陛下放心,若胆敢有探子细作混入内监机,老奴定将其碎尸万段!” 第4章 洛文槺 将傅少卿打发走后,天色也暗了下来。 正端坐在御书房内翻阅书籍的楚天耀非但没有半分困意,反倒泛起了愁思。 这原主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单从户部那假的不能再假的账簿以及吏部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各式举荐书就足见诸臣的嚣张跋扈气焰,这其中还不谈被半架空的兵部。 整个六部最有实权的三个部门,他这个皇帝就跟个两眼瞎似得,竟然没有办法了解其中的真实情况。 不过在翻阅这些奏章和六部文书后,楚天耀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他已经对朝堂格局有了清晰的认知了。 整个大宣朝堂,现今分为两派,分别是慕堇安之父慕谦为首的右相派与洛长凝之父洛文槺为首的左相派。现今朝堂右相派慕党势大,手中掌握的权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职位。六部之中最有实权的户部吏部兵部几乎都被慕谦一人掌控。 楚天耀之所以落得今日这步田地,与慕谦为首的慕党脱不开关系。 好在朝堂之中还有坚定的保皇派左相洛文槺与慕谦制衡,不然楚天耀这几乎被架空的皇帝现今还在不在位都不好说了。 明白局势的紧迫与复杂后,楚天耀更坚定了拉拢皇后的决心。 不就是当舔狗吗?本帝当就是! “陛下……” 正当楚天耀想入非非之时,一名太监从御书房外跑了进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洛相正在御书房外候着,欲求见陛下。” 洛文槺求见? 楚天耀一愣,随即朝着太监挥了挥手,道:“让洛相进来吧。” “诺!” 太监点头复命,随即朝着屋外走去。 片刻后,楚天耀便瞧见一名身穿紫色官袍,面目庄严气质凛然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臣参见陛下。” 洛文槺神态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洛相平身!” 楚天耀安然地坐在御座之上,望向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的老人,问道:“洛相突然求见朕,有何要事?” “陛下,益州赈灾一事臣多日前就已上奏赈灾之法,可迟迟不见陛下批复,老臣……”洛文槺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那双锐利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忧虑,“现益州灾情每况愈下,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朕今日与皇后就曾谈论过洛相上奏的赈灾之法。朕对洛相提出的赈灾之法颇为满意。”楚天耀缓缓起身,面色郑重的说道:“朕欲将此次益州赈灾之事全权交由洛相处理,洛相意下如何?” “啊?” 洛文槺一愣,满脸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他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回答,而且还将赈灾一事全权交由他处理,要知道以往皇帝对自己颇为不喜,反倒因为宠信慕堇安而对慕谦颇为信赖亲近,怎么今儿个会突然转性? 对于洛文槺的惊讶,楚天耀仿若未闻,笑着说道:“朕岂能不知洛相的苦心。是怕益州赈灾之事又被慕党诸臣抢了去,好大肆贪墨。这才在不久前接连给朕上书赈灾之法吧?” “这……” 洛文槺老眸瞪圆,脸上震惊之色更浓。 陛下何时变得这么英明了? 这还是往日那个不理政事,怯懦不堪的昏君吗? 楚天耀自嘲地笑了笑:“朕知洛相这几年的不易,若非洛相在朝中制衡慕党,只怕朕座下的龙椅早已换人了。” “陛下英明!” 洛文槺猛地跪地,那双锐利的双眸竟然泛起了红丝。 两年了,整整两年。他为了报答先帝知遇之恩,可谓是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 为了保住楚天耀这个昏君的帝位,为了保住大宣皇室正统。他在朝堂上,与右相慕谦明争暗斗,几乎付出了所有。 为了让楚天耀能够亲政稳固所剩不多的皇权,他甚至将自己的独女嫁入皇室。 可昏君楚天耀对洛文槺的付出不仅置若罔闻,甚至还因宠信慕堇安而配合着右相慕谦对洛家进行打压。 而就在刚刚,他竟然从这位昏君的口中听到了那般感人的话语。他这才彻底明白,眼前这位帝皇的昏庸只是假象。 “洛相快起。” 楚天耀扶起洛文槺,神情郑重的说道:“这些年来是朕有愧于洛相。只是慕党势大,就连朕很多时候也不得不虚与委蛇。还望洛相莫要怪朕才是。” 洛文槺揉了揉发红的眼眸,说道:“陛下切勿内疚,陛下英明如此,相信慕党也蹦跶不了许久。” 楚天耀重回御座,面色凝重的问道:“洛相以为,朕要彻底拔除慕党,还需多久?” 洛文槺稍作思索后说道:“臣以为,慕党现今势大,党羽遍布朝野。若要将其彻底铲除,只怕还要些许时日。少则三年,多则六年。” 楚天耀轻轻敲击着御台,说道:“三年太长,到那时只怕慕党也会愈发壮大。若要再想将其扳倒只会变得更为困难。故此,朕已有了些许想法。” 洛文槺闻言双眼一亮,好奇的问道:“陛下已有妙计?” “不错,朕欲建立内监机。”楚天耀起身踱步,把自己将要组建内监机的计划一一告知了洛文槺。 洛文槺听完楚天耀的整个计划后,脸上泛起一阵激动的红润,“陛下此计甚妙。若是建立内监机,不仅能够清理后宫,还能够以监督百官之权震慑慕党奸佞。” 楚天耀笑着点了点头,“朕便是如此打算。只怕慕党绝不会同意朕组建内监机。故朕打算在内监机初建后再在朝堂之上宣布内监机的正当性。届时还少不了洛相的帮衬。” “陛下放心,届时老臣定会全力支持陛下。”洛文槺躬身行礼,面色郑重,言辞格外恳切。 送走洛文槺后,楚天耀又重新坐回御座,看着御台上堆满的奏章,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今夜与洛文槺一叙后,他对重夺皇权的大计又多了一份信心。 心念至此,楚天耀安然地回到自己的寝宫,到头就睡了过去。 而就在楚天耀入睡后不久,大宣后宫各处已然掀起了不小的变化,许多宫女与太监就在这一夜间消失了,而做这一切的幕后之人,便是今日才刚恢复大内总管之职的傅少卿。 第5章 一箭双雕 翌日寅时六刻,楚天耀刚睁开有些朦胧的双眼。 抬眼便看到屏障的内帘处跪着一个人影,楚天耀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当皇帝也真是不轻松,天还没彻底大亮就得起床上早朝,看来以后非得改掉这个蛋疼的规矩不可。 “老奴吵醒了陛下,罪该万死。” 屏障帘子外传来傅少卿惶恐的声音,楚天耀拉开帘子,这才瞧清跪在那儿的人影是傅少卿。 楚天耀招了招手,随意道:“行了,今日需上早朝,你若不将朕叫醒那才是真的罪该万死。” 傅少卿闻言笑着站起身,凑到楚天耀的身前,“陛下,老奴昨夜已将伺候陛下的奴才们都换了一轮。这些各个都是值得信赖之人。” 楚天耀闻言四处张望一阵,发现在殿内四周候着的太监宫女们都已于昨日大变了样,果真如傅少卿所言换了批人。 这傅少卿果然是个能人,这办事的效率真是够快的。 楚天耀朝着傅少卿投向一个满意的眼神,“原来的那些狗奴才都是探子?” 傅少卿闻言双眼闪过一丝凶狠,低吟道:“主子圣断,原来在主子身边那些奴才都是些吃了豹子胆的狗耗子,老奴已将其暗中处理了。” “不止于此,至昨日老奴恢复大内总管身份之后,已招揽了不少忠心之士加入了内监机。现内监机已有二十可用之人。” 楚天耀听罢面露惊色,这傅少卿不是一般的能人呐!仅用一天的时间,不仅把自己身边的探子细作拔除干净,竟然还能够招揽二十号人加入内监机。 看来这傅少卿两朝的大内总管也不是白当的,在宫中的资历和人脉都无比深厚,怪不得底下不少的太监们会称他为“大千岁”,看来也并非无的放矢。 “不错,你做的很好,朕很满意。”楚天耀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内监机已有人可用。那么接下来就是向朝堂宣布内监机的正当性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内监机就可以大放异彩了!” 傅少卿闻言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润,亲自伺候起楚天耀穿衣,一脸谄媚的笑道:“陛下放心,老奴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 金銮殿内,百官齐列,举目望去,显得格外庄重与肃穆。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一众呼声中,文武百官纷纷叩拜行礼。 “众卿平身!” 坐在大气辉煌的御座龙椅的楚天耀,扫视着殿内参拜的群臣,内心有些激动。 在这一刻,他才实质的感受到帝皇的威仪,什么叫一呼百应,百官拜服。 虽然他前世也是公司的老总,但一个公司总裁的权力与帝皇所代表的皇权,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只是楚天耀很快也从这种澎湃的激情中清醒了过来,他知道,在场许多人的恭敬不过是表象而已,自己目前,还未真正掌控这一呼百应,千万瞻仰的权力。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一名身穿红袍的官员走上前,拱手说道:“近来益州旱灾已愈发严重。现已民不聊生,宛若一片人间炼狱。臣请奏陛下早做决断,派遣户部左侍郎彭旺彭大人去往灾区赈灾,总理赈灾之事。” 此人乃是吏部尚书,名为黄安,乃是慕谦的头号走狗,慕党的中坚力量。 果然,慕党还是将手伸向了赈灾之事,这群杀千刀的畜生,竟还想借赈灾之名行贪墨之实。这也怪不得洛文槺会那般着急揽下赈灾之事了。 楚天耀微眯双眼,没有回话,而是望向了站在最前方的洛文槺与慕谦二人。 慕谦身长七尺,一张略显苍白的长方脸显得有些衰瘦,但那双犹如鹰隼般的老眸却显得格外锋利,整个人看似沉静,却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生疏感。反观洛文槺,则显得大气凛然,站得笔直,宛若一棵霜雪中矗立的青松。 “黄大人,此言差矣。”当楚天耀的目光望向自己时,洛文槺适时的站了出来,拱手说道:“老臣以为,赈灾之事该由户部右侍郎齐休平全权总理。具体的赈灾之法我已在前几日上奏陛下。宣平十三年,齐休平曾前往乾州赈灾,于赈灾安民之法有着熟练的经验。故老臣以为,此次益州赈灾之事,也该由齐休平主任。” “洛相此言差矣,若为官办差只凭经验选任,整个政务不是乱了套不成?”面对洛文槺的出言反驳,黄安显得很是不屑,“臣以为,彭旺任户部左侍郎一职以来多有建树,呕心沥血。且又是益州人士,对益州风土人情最为熟悉通达,派其去往灾区赈灾最好不过!” 黄安说罢,站在洛文槺一旁的慕谦重重地咳了一声。 “臣等以为,黄大人所言甚是,益州赈灾之事该由彭旺彭大人主任。” “臣等以为,益州赈灾之事该由彭大人主任……” 只听“哗啦啦”地一阵声响,数十名官员纷纷站出,齐齐躬拜。“” 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面无表情,但内心的火山早已喷发了! 好一个慕谦,好一个慕党!慕谦仅咳嗽一声便群起响应,到底谁才是这大宣的皇帝? 洛文槺见此也不由大怒呵斥:“尔等是要逼宫不成?如此大事,难道不该由陛下亲做决断?” 待洛文槺发话,果然又有数位官员站出了身,纷纷支持洛文槺。 只不过比之慕党的声势,要小了许多。 “诸位爱卿都言之有理。” 楚天耀望向众臣,神态和煦的笑了笑,“只是前不久洛相已将具体的赈灾之法奏于朕,朕觉甚妙。故早已询问洛相推举何人前往益州赈灾,洛相向朕举荐齐休平,朕觉此人可堪大用,此事交由齐休平朕看不错。” “陛下,万不可如此武断,齐休平此人志大才疏,不堪大用啊!” “还请陛下三思……” 慕党官员们的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已然有了怒意。 “众卿待听朕一言!”楚天耀大手一挥,双眸射出一道逼人的寒光,声音变得有些冷厉起来,“无论是谁前往益州赈灾,朕都会派遣内监机之人协同主事,凡发现赈灾之中存在贪墨疏忽之举,朕立斩不赦,决不轻饶!” “内监机?” 底下众臣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脸上都有些不解。 楚天耀心中冷笑,知道现在是宣布内监机成立的最好时机。 随即楚天耀面色不改的介绍了一遍“内监机”这个机构的职权。 听罢楚天耀的解释后,满朝官员都面露惊色,就连一直如老僧入定的慕谦也面露阴色。 “陛下不可!启用宦官干预朝政,岂不是乱了宗法?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宦官乱政,恐成大患,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等请陛下收回成命,三思而行……” 刚才所有发言挤兑洛文槺的慕党官员们又再度出声,只不过这一次都是发言发对楚天耀成立内监机的。 楚天耀仿若未闻,淡淡的说道:“设立内监机乃朕之试举,若内监机往后不堪大用,再谈废除不迟。” “陛下英明!设立内监机乃旷世之举!老臣拜服!” 洛文槺这时又站了出来,有了他的开声附和,不少左相派的官员们也纷纷站出了身,拥护楚天耀成立内监机,与慕党的反对派形成了诡异的平衡势态。 楚天耀借赈灾之事宣布成立内监机,就是要打慕党一个措手不及。 果然现下的两相制衡局面达成了楚天耀的预期,他当即宣布:“既如此,从今日起,内监机正式设立。”说罢,他又顺杆爬的说道:“至于益州赈灾之事,我看就由齐休平全权负责,内监机行驶监督之权,众卿以为如何?” 慕党官员们陷入了沉默之中,既然赈灾之事有这么个内监机行驶监督之权,他们哪还敢保举自己人前去赈灾贪墨,到时只怕会白白丢失一名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同党。故此,慕党官员们再没有出声举荐彭旺。 “既无事再奏,今日朝会便到此!” 楚天耀见慕党官员们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表情沮丧,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快意。 此时慕党所有官员望向楚天耀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了,往日被他们随意摆弄的昏君怎么在今日会突然转性呢?和洛文槺在朝堂上眉来眼去打配合的模样,还是那个不理政事、昏聩无能的昏君吗? 就连慕党的最大头目慕谦,此时望向楚天耀的深邃目光中,也多了一丝不解与警惕。 这小皇帝真是好手段,假借赈灾之事调转自己人的注意力,后又宣布组建内监机打了自己等人一个措手不及,与洛文槺唱了一出几乎完美的双簧。 小皇帝关心赈灾是虚,借机宣布成立内监机才是真杀招,同时又以内监机监督赈灾总理大臣,逼得自己等人不敢再举彭旺主任,真可谓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慕谦沉吟过后,吐出一口浊气。 看来就连自己,也被这小皇帝往昔装出的昏聩给蒙蔽了…… 第6章 主子要给他点教训 京城慕府。 在一间宽敞而又奢华的内堂中。 此刻,数名官员围坐在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坐在上位的慕谦。 他们分别是吏部尚书黄安、刑部尚书王裘、礼部尚书尤启均、兵部左侍郎赵厚、户部左侍郎彭旺、飞燕军主将梅毅。 这六人乃是慕党的中坚力量,也是因为有这么一群党羽,慕党才能够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 “慕相,今日朝堂之上你可看见了,这昏君颇不对劲呐!” 礼部尚书黄安喝了口自己桌台上的茶水,脸上尽是烦躁之色。 慕谦稍作沉吟,神情凝重的说道:“看来咱们都看走眼了。这小皇帝并非昏庸之君,今日早朝上他与那洛文槺一唱一和,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这可不是昏庸之君能使出的手段。” 距离慕谦上位最近的礼部尚书尤启均没有说话,当他在听到慕谦对楚天耀的夸赞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慕相可知这昏君不仅今儿在朝上摆了咱们一道,就连皇宫也不安宁了。” 慕谦闻言猛地望向尤启均,那双如鹰的老眸透露出一丝不解,“后宫生变了?” “那昏君重新启用傅少卿了。而且傅少卿已经官复原职,重回大内总管之位了。”尤启均露出耐人寻味的冷笑,扫视在场众人,出声分析道:“那狗昏君偏偏又在这时宣布建立个什么以阉人为首的狗屁内监机,依我看,那内监机的最高长官十有八九就是傅少卿那狗奴才。” 黄安闻言脸色一变,惊道:“傅少卿那条老狗之所以被昏君丢到内织染局跟咱们可脱不开关系。这非人哉的老狗现在重新蹦跶起来,不得使劲找咱们的晦气?” 武将出身的梅毅此刻眼露凶光,杀气腾腾的道:“依我之见,不如将傅少卿那条老狗先杀了。” “傅少卿不是关键,哪怕将他杀了也没用。小皇帝难不成找不到另一个阉人统领内监机?”对于梅毅这个粗暴的建议,慕谦直接摆手拒绝,反倒将目光望向了礼部尚书尤启均,那浑浊的老眸中竟还有一丝乖觉之意。 黄安见尤启均与慕谦二人眉来眼去,十分识趣地站起身,朝着其余人干咳几声,“诸位,慕相恐怕也累了,咱们先各自回府吧。” 在场诸位都是聪明人,听到黄安这么一说,纷纷起身离开了。 转眼间,偌大的内堂只剩下了尤启均与慕谦。 见所有人都离开后,尤启均缓缓起身,神态倨傲的说道:“主子在晌午给我来信了,对于朝里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慕谦闻言脸皮一抽,表情有些僵硬的问道:“上位有什么指示?” “主子很不高兴。宫里的许多探子也都被傅少卿那条老狗给拔了。”尤启均摸着下巴冷笑一声,道:“最近这昏君乖张的很,主子打算给他点教训,让他老实些。” 慕谦神情一怔,有些不解的问道:“什么意思?” …… 皇宫之中,楚天耀寝宫中。 今日在朝堂上第一次与慕党交锋,且还取得了最后胜利的果实,楚天耀只觉心情无比舒畅快意,看着太监们将一份又一份的菜肴端上桌时,食欲也大增起来。 而身为大内总管的傅少卿,此刻也陪候在楚天耀身旁,伺候其用膳。 “陛下,今儿个御膳房还特意为您备了一整只富贵酸鱼,这不,生怕给冷糟践了,还拿菜罩给罩好给您送来呢。”傅少卿指了指餐桌中央一份用菜罩特意罩住的菜肴,笑着为楚天耀介绍。 楚天耀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招了招手。 傅少卿露出了会意的微笑,伸手打开了菜罩。 揭开菜罩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那竹制的菜罩之下并非什么美味佳肴,而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断头猫尸! “咚!” 竹制的菜罩应声落地。傅少卿连忙挡在楚天耀身前,厉声大喝:“速叫御林军前来救驾!” 屋内所有的奴婢脸色唰地变白,留下七八号人与傅少卿一同挡在了楚天耀身前,剩余几名手脚灵敏的太监已经开始朝外通知禁军。 “有刺客!速来护驾!” “速来护驾!” 太监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寝宫,可接连叫了许久,仍未见禁军的人影。 被傅少卿挡在身后的楚天耀满脸铁青,那阴郁的眼神中充斥着漫天的怒火与杀意。 何其嚣张? 竟敢在皇帝的膳食中做手脚! 对方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一只猫尸,那是不是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下药呢?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楚天耀的心头。 素来冷静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愤怒之下将桌上所有的碗筷一扫而落! “啪!叮!” 瓷器碎落之声在整个屋内响起,所有太监尽皆跪拜,面上尽是惶恐之色。 “陛下息怒,都是老奴的错,未能提前检查膳食,老奴罪该万死!” 傅少卿匍匐跪地,额头已有汗珠沁出。 “蹬蹬蹬……” 一阵虚浮的脚步声响起,只见寝宫外走来数十号身穿甲胄的士兵,为首之人楚天耀认识,乃是当今皇帝亲军御林军的主将屠笙。 看着这群士兵脚步虚浮,脸上都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俨然一副无赖泼皮的模样。知道的以为是禁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兵痞! 傅少卿见楚天耀脸上表情越发难看,再看屠笙等人满脸轻松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破口大骂:“混账!让你们速来救驾,怎么拖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赶过来?!” “陛下这不没事吗?” 屠笙瞟了一眼满桌的瓷器碎片,朝着四周的士兵招了招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既然陛下无恙,末将等人就先离开了!” 说罢,还不等楚天耀这个皇帝张口,屠笙便带着自己的十来号士兵离开了。 “陛下……”傅少卿满头大汗,低着头已经不敢去看楚天耀那阴沉的快要出水的脸了。 楚天耀怒极反笑,一把抓住傅少卿的右肩,那双平日里清明的双眸已布满了血丝,“傅少卿,朕给你两天时间,把御林军的情况摸透!朕,要换一个禁军统领!” 听着楚天耀因为愤怒到极致而变得有些颤抖的声音,饶是凶狠的傅少卿也感到了一股浓烈到要溢出的杀意,他躬身点头道:“是!老奴遵旨!” 说罢,傅少卿如飞似地离开了寝宫。 “都退下!” 楚天耀大手一挥,将所有太监宫女都赶出了屋。 唯独留他一人坐在原地。 先前因在朝堂与慕党争锋成功后的畅意,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经过刚刚一幕,楚天耀几乎愤怒到失去理智,他知道,如果再不尽快将皇宫肃清干净,抓牢御林军的统治,自己莫要谈收拢皇权了,恐怕就连安危都无法保证! 楚天耀在心中暗暗立誓,这群藏在暗中过得奸佞贼子,本帝迟早要将你们通通揪出来,剥皮揎草、五马分尸! 第7章 那就换个禁军统领 后宫金华殿内。 慕堇安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那张俏丽的脸颊上此刻遍布忧愁,一双杏眼尽显幽怨。 自从上次失身于楚天耀那个昏君后,慕堇安精神就变得恍惚,每到午夜总会忍不住抽泣。究其根本原因是她不爱楚天耀,心中另有爱慕之人。 可如今身子清白尽失,让她无颜面对心仪之人,对楚天耀的观感也变得更为复杂起来。 “娘娘,陛下近来去凤鸾殿去的勤,都已经有五日没有来过咱们金华殿了。” 宫女清儿面露忧容,低声道:“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回事,以往从不去凤鸾殿的,可这段时间……” “够了。”慕堇安不愿再听,立刻出言打断。那张美艳的俏脸上尽是幽怨之色。 楚天耀夺了自己身子便也罢了,但为何这么久都没有来看过自己? 尽管对楚天耀多有不喜,可无论怎么说,自己也把身子给他了,他怎能做到这般冷漠? 一股莫名的酸意袭上慕堇安的心头,抬眼望向窗外,思绪变得格外复杂。 事实上这几日没有朝会楚天耀确是频繁去往凤鸾殿与皇后相见。 可绝非像慕堇安所想是与皇后交流感情,实际上,是相互合作更为恰当些。 后宫有了傅少卿这个大内总管再加上皇后的配合,这短短数日时间以来,整个后宫的探子细作都被消除了近大半,这也是楚天耀这几日频繁与皇后交涉的成果。 现今的楚天耀,起码在后宫已经拥有了令行禁止,一呼百应的帝皇权力了。对此,楚天耀还是非常满意的。 今日晌午,楚天耀照常在金銮殿与皇后洛长凝一同用午膳,看着桌上精致的美味佳肴,楚天耀身旁的傅少卿及洛长凝的贴身宫女都率先试毒后,这才放心让两位主子用膳。 楚天耀夹了块酥肉放入洛长凝的碗中,笑着道:“长凝,多亏了你,现今后宫才能安宁。” 洛长凝身为左相洛文槺之女,对于近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自然有所耳闻。 没有想到这个被人称为昏聩无能的昏君,竟然在上次朝会上大挫慕党的锐气,甚至就连自己父亲也开始对他陈赞有加。 眼前这个风度翩翩,俊朗飘逸的男子,真的还是原来那个怯懦昏庸的楚天耀吗?又或者,这才是原本的他? 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相貌俊朗的丈夫,洛长凝第一次有了好奇。 “陛下谬赞,这一切都是臣妾该做的。”洛长凝并未动筷,而是喝了口倒好的清茶,明媚的美眸正上下打探着楚天耀,似乎想要一眼将其看透。 对于洛长凝探究的眼神置若罔闻,楚天耀一边自顾自地吃菜,一边说道:“朕看你喜清茶,近日为你备了不少,待会儿我就让傅少卿给你送来,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洛长凝闻言表情一滞,若没记错,这是自己这位便宜夫君第一次对自己展露关心与细心。以往的他从不喜自己,故才有容妃慕堇安独宠后宫一说。 尽管自己嘴上不甚在意,可无论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丈夫,又有几个妻子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独宠其他女子? 洛长凝起身行了一礼,笑道:“陛下有心了。臣妾在此谢过。” 看到洛长凝露出笑容,那风华绝代之姿瞬时让楚天耀生出惊艳之感,“长凝生的这般美貌,当真是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呐。” “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洛长凝轻声喃喃,那双明媚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与惊艳,这样美艳的诗词竟出自楚天耀这个昏君之口?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说他昏聩无能,为何能够在不久前的朝会上力挫慕党锐气?甚至还想着配合自己肃清后宫。 若说他不学无术,为何能够出口成诗? 对于眼前这个丈夫,洛长凝更为好奇起来,一种别样的情愫也在心中悄悄升起。 楚天耀把洛长凝那有些意外的眼神瞧的格外仔细,虚荣感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朕的皇后,以后有你吃惊的,你的夫君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宝藏大男孩! …… 用完膳后,楚天耀已经离开了金銮殿,在宽敞的宫道之上,楚天耀已乘上御辇准备去往御书房。 忽然一个身穿黑衣的太监从宫道另一旁走来,凑到傅少卿身旁耳语了几句。 傅少卿听后脸色一变,立即叫停了御辇。 他凑到楚天耀的耳边,悄声道:“陛下,经过两日两夜的查访,现御林军的总体情况老奴已经完全摸透了。” “好!做的不错。” 楚天耀闻言那双清明的双眸射出一道寒光,淡笑道:“可发现御林军中有可用之人?” “回陛下,御林军有一副将名为启翔。此人得罪过屠笙,被御林军统领屠笙所不喜,几度排挤刁难,若非内监机发现,只怕此人已经沦为地狱亡魂了。此子与屠笙有着生死之仇,对皇室忠心耿耿。是块料子!” “好!速将启翔带来见朕!” 傅少卿嘿嘿一笑,道:“陛下放心,刚刚我已吩咐下去,让启翔在御书房静候陛下召见。估计此刻那小子已经到了。” 楚天耀听后大喜,望向傅少卿的目光尤为满意。 这傅少卿当真是个能人,而且还如此贴心。 无论何事似乎落到他手里,他都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 怪不得前世明朝的皇帝要设立东厂,这些宦官太监当真是贴心好用啊! 御书房内。 楚天耀与傅少卿一进门就看到了门口处一位匍匐跪地的男子。 男子身穿长衫,年龄约莫三十上下,生着一张线条刚硬的方形脸,侧脸那道有些粗犷的刀疤不仅没有将他变得可憎,反倒给他增添了几份豪迈之气。 此人,便是现今御林军的副将启翔。 “御林军副将启翔,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见楚天耀到来,启翔连忙行礼,那双刚毅的双眸中透露出一丝激动与狂热。 “启将军快起。”楚天耀连忙将启翔扶起,一边拍着启翔坚实的臂膀,一边大笑道:“好!是个铁血硬汉子!” 听闻皇帝夸赞,启翔连声不敢,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晕。 “听闻你被御林军统领屠笙排挤,在御林军中多受排挤。屠笙此贼犯上作乱,其心可诛!”楚天耀稍稍沉吟过后,又郑重道:“朕且问你,你可愿意效忠朕?做这御林军新的统领?” 启翔闻言猛地一怔,随即双眼闪过一抹狂热之色,恭敬回应道:“末将乃武将世家,先辈皆为大宣战死!效忠大宣乃臣毕生夙愿!臣愿誓死效忠陛下,惟命是从!如有违背,五雷轰顶!” “好!好一个忠烈之后!”楚天耀抚掌大悦,“朕给你一天一夜的时间彻底控制御林军!届时傅少卿会协同帮助你。最迟明日傍晚,朕要看到你亲手取下屠笙的人头来见朕!” 启翔闻言一愣,只给他一天一夜的时间要收服控制住数万御林军,这无疑是个天大的挑战。见启翔有些发懵,一旁的傅少卿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咱家会帮助将军。” 常年练武的启翔见傅少卿展露的气势,便感受到此人的可怖实力,同时又想到御林军中自己还有不少亲信,顿时自信心也涌上了心头。 启翔当即跪地重重行了一礼,神情肃穆的喊道:“还请陛下静候末将的消息!末将绝不让陛下失望!” 第8章 肃清后宫,收编禁军! 今晚的皇宫,注定是个充满血色的夜晚。 在夜幕的笼罩下,皇宫内外,正在上演一场极度血腥的杀戮。 尤其是皇宫外驻防的御林军营地,更是杀声不绝。 而这一切的发起者,正是皇帝楚天耀,他知道今夜注定要掀起一场血腥至极的杀戮,但他并不后悔,且格外坚决! 唯有如此,他才可以肃清整个皇宫与御林军,也唯有如此,他才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恢复帝皇的威仪! 现已子时,可楚天耀仍独坐在御书房的御座之上。 他在等,在等傅少卿与启翔的消息。 “嘎吱……” 御书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只见一道浑身浴血,衣裳破碎的壮汉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他那缠绕着绷带的右手上还提着一颗鲜血淋漓,面状惊恐的人头。 “启翔不辱圣命!现已经屠笙首级取下!” 鲜血满身的启翔郑重跪地,双手高举人头,激动的声音略微颤抖。 “好!” 楚天耀拍案而起,走到启翔身旁,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臂膀,“好一个启翔!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诛杀逆贼屠笙后,末将联合旧部对御林军进行内部清洗,共诛杀屠笙逆党一千余兵士,五名千总。现御林军九千兵士,九位千总,遵听陛下号令!经此一夜,御林军已无逆贼苟存!” 启翔正起身汇报时,御书房的房门再度被打开,身穿黑袍的傅少卿朝着楚天耀跪地行礼道:“参见陛下,老奴特来复命!” 相较于启翔浑身浴血,似有狼狈的模样,傅少卿则显得干净异常,甚至衣衫上都不见灰尘。 “陛下,咱家配合启将军取下屠笙那狗贼的人头后,现御林军已被启将军完全掌控了。”傅少卿起身回话道:“除此之外,老奴调遣内监机对各宫奴婢再次进行清理。现在整个内宫细作探子不说消除殆尽,但最少也消除了七八分了。” 楚天耀双眼一亮,抚掌叫好道:“好!大善!” “好一个启翔,好一个傅少卿,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们二人。” 楚天耀心情大好,看着眼前的启翔与傅少卿二人尤为满意。 “陛下谬赞,这是末将(老奴)应尽之职。” 听到楚天耀的夸奖,傅少卿启翔二人连忙行礼拜谢。 看两人并未半点骄傲自满之色,楚天耀对二人好感更甚,“启翔,此事你办的不错,但切不可自满。朕观御林军军纪散漫,兵士素质更是堪忧。现下你第一要务便是要重塑御林军军纪,给朕打造出一支真正铁血禁军!而往后的御林军,只需听从朕一人的命令即可!” “末将遵旨!不出一月,末将定让陛下看到一支全然蜕变的御林军队!” 启翔单膝跪地,恭敬接旨。 待启翔离开后,楚天耀这才与傅少卿进行了单独的交谈。 “今夜动作不小吧?”楚天耀重回御座,淡笑道:“现内监机如何?” 傅少卿拱手回答道:“回禀陛下,现内监机已有一百三十二人,共设七个堂口,凡内宫殿宇,都有内监机之人混迹其中。现今整个皇宫殿宇,一举一动皆在陛下眼中。”说罢,傅少卿又从袖中取出一道淡红色的折子,神态恭敬地呈给楚天耀,“此折乃内监机所有成员的名单,及职责分布。往后内监机凡添新员,老奴皆会第一时间上报给陛下。” 楚天耀闻言双眸一亮,随手摊开一看傅少卿呈上的折子,便可清晰的看到每一个内监机成员的主要职能,乃至三代背景身世。 资料之细致,信息之庞杂,令人惊叹。 …… 金华殿内。 容妃慕堇安的贴身宫女清儿玉儿正面色惶恐地拉起刚入睡不久的慕堇安,慕堇安在睡眼惺忪间听闻二女说起宫中哗变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你说什么?皇帝他……他大开杀戒了?” 慕堇安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抓住睡被的玉手不受控制地打起抖来,“他……他该不会还要对我下手吧?” “娘娘放心,那昏君虽然杀了不少咱们的人,但肯定还没有盯上咱们。否则,奴婢岂能站在娘娘面前说话?”相较于已然快要吓傻的清儿,玉儿面色虽然惨白,但还要镇定许多。 “对!对!玉儿说的对!他还不会注意到你,那就不会坏了他的大计!”慕堇安长舒了口气,一把抓住玉儿的双手。 她可是知晓玉儿身份的人,既然玉儿无事,那说明她们在宫中安插的许多人肯定还能发挥作用。 只不过夜半惊醒听到如此噩耗,慕堇安困意全无,此时的她有些六神无主,死死地盯住玉儿,“我要见他!” 玉儿闻言皱起了眉头,“娘娘,你知道主子现不在京,更何况近来狗皇帝动作频频,如您与主子贸然相见,只会坏事。” “我不管!待他回京,我一定要见他!” 看着双眸发红,神态有些癫狂的慕堇安,玉儿沉默片刻,咬着牙回应道:“好,待主子归京后,我一定将娘娘的意思给主子带到!” “娘娘,陛下简直疯了!” 凤鸾殿内,兰淑满脸惊恐的望向独坐窗前的洛长凝,整张俏脸犹如打了霜般变得惨白,瞳孔之中闪过将要溢出的恐惧,“仅仅半夜,最少死了二百余太监,各宫宫女更是死伤无数。粗略……粗略估算就有三百余人!” “住嘴!不可在背后胡乱议论陛下!” 洛长凝神情严肃地制止了兰淑,望向窗外的眼神变得格外复杂起来。 今夜皇宫如此之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了人,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又岂能不知? 相较于兰淑的惊恐与害怕,洛长凝对楚天耀的所作所为则是欣赏与赞叹。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 以铁血手腕清洗皇宫,收编禁军。这才是一国帝皇该有的样子! 自己这位夫君隐藏的太深了,说他昏聩无能,不久前却能在朝会上力挫慕党;说他不学无术,与自己交谈时又能出口成诗;说他怯懦无主,却在今夜以铁血手腕肃清皇宫,收编禁军。 到底哪个才是他?又或者说这其实都是他? “真是有趣呐……” 洛长凝站在窗外眺望远处的宣明宫,思绪已然飞远…… 第9章 迷雾与密谋 皇宫之内。 楚天耀晌午用完午膳后,罕见的没去凤鸾殿见皇后,而是摆驾去往金华殿。 “娘娘,陛下已经摆驾要来咱们金华殿了!” 宫女清儿一路小跑到殿门,气喘吁吁地朝坐在梳妆台前的慕堇安汇报。 慕堇安闻言一怔,心情变得格外复杂起来,自从上次楚天耀强行宠幸自己后就没有来见过自己,她多少还有些吃味,可如今楚天耀真的来了,反倒又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了。 “陛下驾到!” 还不等慕堇安回过神来,傅少卿的叫声便从殿外响起。 “哗!哗!” 跪地之声随即响起,所有宫女太监见楚天耀迈着大步走来,尽皆跪地以拜。 “都退下吧。” 楚天耀威严的声音响起,所有宫女太监瞬间作鸟兽散,就连傅少卿也退至殿外,将殿门轻轻掩住。 “爱妃,朕许久未来见你,可有想朕?”楚天耀抬起慕堇安粉嫩的下巴,神态尤为轻浮。 慕堇安咬紧银牙,半晌没有回话。 楚天耀看她这般,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故又开始在殿内四处瞎逛起来。 咦,这是什么? 很快,楚天耀便被一旁书桌上摊开的宣纸吸引了目光,凑近望去,看墨迹未干,应是慕堇安不久前在上前动过笔。 想不到这女人是个文艺少女,宣纸之上用婉约小体写了一首小诗。 楚天耀一边端详一边口念:“宫门锁春泪满襟,无君在侧苦自怜?” 一旁的慕堇安瞬间红脸,宛若现代小学生黑历史被公开般尬的跳脚。 她嘟着嘴冲到楚天耀面前,拿了本书籍挡住了宣纸,“陛下还请自重!这是妾乱涂乱写之举!” 楚天耀强忍笑意,干咳了几声道:“爱妃,朕看你这文学素养很一般啊!你那诗,多少有些狗屁不通了!” 慕堇安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瞬间破防,“那也比某些不学无术之人要强!有本事你现做一首?” 楚天耀一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哥虽然也不是啥大文豪,但脑子里可有中华上下五千年数不尽的名诗绝句,你让我来现做诗,跟让我吃饭喝水有啥区别? “爱妃既然如此有雅兴,那朕便陪你玩玩,说吧,让朕以何为题,做什么诗?” 慕堇安没想到楚天耀还真敢应,一想到往日他那不学无术的惫懒样,慕堇安也不刻意刁难他,随口道:“就以云字成诗吧!其他随意。” “好!那朕就现做一首吧!”楚天耀应下后,当即便开口道:“尽日看云首不回,无心都大似无才。可怜光彩一片玉,万里晴天何处来。” 慕堇安如遭雷击,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这,这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楚天耀吗?他,他怎么能出口成诗?而且还是如此绝佳诗句? 难道他这些年的昏庸无能皆是伪装?实则是在韬光养晦? 可怜光彩一片玉,万里晴天何处来 他是在自怜自己为美玉一块,却没被人发现吗?他又为何要与我这般说? 难不成他要借诗表心,告诉自己他其实一直缺少外人的理解与欣赏吗? 一瞬间慕堇安陷入了自我感动之中,看向楚天耀的目光变得格外复杂起来,其中还有了一丝怜惜! 看来,他不是什么不学无术之人,相反,他的才情远在自己之上,甚至比之许多士大夫也惶不多让。 慕堇安当即欠身行了一礼,格外庄重道:“陛下此诗绝佳,臣妾心服。” 楚天耀心中暗笑,这可是杜牧大大的诗,你不服才有鬼了。 正当楚天耀自我陶醉之时,傅少卿却走了进来,神态有些古怪地凑到楚天耀身前,附耳细语了几句。 楚天耀闻言控制住了脸色,佯装生怒地甩了甩袖,“这群王八蛋偏偏在朕和爱妃亲近时上奏折,真是不开眼的东西!” “爱妃,朕要处理政事,只好下次来陪你了。” 一听楚天耀要走,慕堇安竟莫名感到有些失望,可却只能强装镇定道:“处理政事要紧,陛下快去吧。” …… 宽敞的宫道上,坐在御辇上的楚天耀表情很是怪异。之所以突然从慕堇安那离开,便是傅少卿突然告知他慕堇安的那位贴身宫女玉儿有古怪。 傅少卿之所以发现玉儿的古怪其实很简单,因他自身是习武之人,所以对习武之人的特征感知极为敏锐。 傅少卿今日意外发现那名为玉儿的宫女双手布满老茧,且手脚灵敏的有些过头了。最为主要的是,傅少卿感知到了此女体内纯度不低的内气。 那名为玉儿的宫女不仅是习武之人,且武艺不低! 见主子情绪不佳,傅少卿连忙出声道:“陛下无需忧心,老奴发现那奴婢不对之时,已派人暗中调查了。相信要不了多久,这贱婢的真实身份就无所遁形了。” 楚天耀听后眉毛皱的更深,他突然在想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慕党以慕谦为首,那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显而易见是造反夺权,可造反之后由谁来坐自己这把龙椅? 他慕谦大宣两朝重臣,就算谋反成功如何坐的住这位置?根本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统御这大宣天下? 略一深想便觉其中大有猫腻,楚天耀原以为看清了这波云诡谲的朝堂,可现如今他却更为迷茫了。 直觉告诉他,这幕后还有更大的阴谋,甚至慕谦这个摆在明面上的威胁,可能都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楚天耀陷入重重迷雾,疑惑不解之时,京城的慕府此刻却是格外的热闹。 楚天耀在皇宫内外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慕党这群消息灵通的老狐狸。 坐在上位的慕谦表情十分难看,拿着一张信纸开始念了起来:“昨夜御林军屠笙被诛,连带他手下的士卒死伤近千。” “皇宫殿宇太监宫女死伤无数,粗略估算约有三百二十余人!其中有一百七十余人是咱们安插进去的探子。” “小皇帝疯了不成?” 吏部尚书黄安拍案而起,阴郁的面部似要滴出水来,“屠笙一死,御林军就完全脱离咱们的掌控了。” 刑部尚书王裘听愣了,有些失神的喃喃道:“都道当今陛下乃是昏聩无能之君,一夜血洗皇宫,收编禁军!这哪是昏君所为?” “老王,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飞燕军主将梅毅给了王裘一个冷眼,拍桌吼道:“依我看,咱们顺势而反得了!老子京外五万兵马可不是吃素的!” 礼部尚书尤启均连翻白眼,这梅毅把造反想的也太随意了。 先不说这五万兵马够不够用,就说够用,将楚天耀杀了又如何?到时候谁来继承皇位? 届时名不正言不顺,这不是给天下落下口实? 反倒给了各州府百姓与山匪哗变造反的借口了。 到时天下造反,国家分裂,皇位如同虚设,那样的一个天下,谁稀罕? “够了。” 慕谦将手中信纸放下,强压下心头的怒气,神情阴郁的说道:“一个个慌什么!后宫探子被拔了,再下便是。御林军换了个统帅,咱们二度招揽贿赂便是。现今朝中大势还由咱们掌控,小皇帝还翻不了天。” 一听慕谦这话,众人焦躁的情绪散去大半。确如慕谦所说,现今朝中大势还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又何须如此小题大做呢? “只是,若再任由这昏君这般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脱离咱们的掌控。”兵部侍郎赵厚摸着下巴思索道:“慕相,咱们是该想个法子予以回击了。” 尤启均闻言嗖地起身,脸上露出了狡诈的笑容,“诸位,莫不成忘了咱们这位小皇帝还有个好岳父?” 众人闻言一愣,脱口而出:“洛文槺?” “不错!现今朝堂之中小皇帝离不开他这个好岳父,咱们不能明着摆弄小皇帝,那就对他岳父下手!” “尤大人,可这洛文槺一不好色,而不好财……”黄安说到这干咳了几声,因为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自己点出的这些毛病人洛文槺不但没有,反倒是自己这边的同盟都沾了。 “可他洛文槺好为人师呐!他没把柄,可不意味着他的那些门生弟子没毛病!” 尤启均抚须奸笑起来,“诸位可知,洛文槺有一弟子名为徐世豪?” 户部左侍郎彭旺立马接上一句:“国子监监丞徐世豪?” “不错!正是他!” “可此人据说担任国子监监丞以来并无过错啊,而且此人还是五年前的举人,这……” 众人的讨论被慕谦拍桌打断,那双如鹰隼般锋锐的老眸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气,“没有把柄,就制造把柄!徐世豪此子担任国子监监丞可是洛文槺那条老狗亲自保举的!徐世豪犯事,洛文槺那老狗也得沾一裤裆屎!” “慕相英明!” 众人闻言眼眸都是一亮。 第10章 当即处死 早朝,金銮殿内。 百官例行叩拜后,新的一轮交锋将要开始了。 慕党官员们表情有些得意,他们今日朝会是有备而来,仅从他们个个摩拳擦掌的模样就可以看出来。 坐在御座上的楚天耀皱起了眉头,看今日慕党官员们表情一个比一个古怪,他有些疑惑和不解,难不成他们又有什么阴谋? 果然,还不待楚天耀深想,吏部尚书黄安便第一个走了出来,拱手喝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臣要参国子监监丞徐世豪,此人贪赃枉法,贪墨腐败。仅家中黄金便有千两,所贪赃款更有数万之巨!此等贪腐巨擘,还请陛下下令严惩!” 徐世豪? 满朝文武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惊,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望向站在百官首位的洛文槺。 尽管楚天耀不认识这名为徐世豪的国子监监丞,但看底下群臣的反应以及洛文槺那阴沉的脸色,他就是不认识徐世豪,也猜到此人与洛文槺颇有渊源了。 怪不得这群奸佞宵小要拿徐世豪开刀,原来是将枪口对准了洛文槺! “黄大人所言甚是!”刑部左侍郎赵厚当即附和,站出身来朝着楚天耀拱手道:“徐世豪借监丞之职向学子索贿,行径之恶劣简直天地难容!陛下若不将其严惩,我大宣如何面对天下学子?” “赵大人与黄大人言之有理!此等恶行竟在国子监发生,简直是有辱斯文,败坏文风!若不尽早消除这股歪风邪气,我大宣礼学也将崩坏!还请陛下圣断,严惩徐世豪!”礼部尚书尤启均当即火上浇油。 霎时之间,一个又一个慕党的党羽站了出来,在他们的口中,这徐世豪俨然成了千古难现的罪人,百年不出的恶徒。 洛文槺面色凝重地拱手道:“陛下,臣知徐世豪此人秉性,老臣绝不相信他能做出这些事来!” 不待楚天耀回应,站在洛文槺一旁的慕谦便率先讥讽道:“洛相,这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徐世豪是您的弟子?弟子犯错为师应严律禁止,又怎可枉然包庇?” “说来也是,徐世豪一区区国子监的监丞,若没有洛相这样的朝中巨擘作保,他怎敢大肆贪墨?陛下!依臣之见,这徐世豪巨贪背后,定有洛相撑腰!因此不仅要惩那徐世豪,还得查他洛文槺!否则,我大宣社稷危矣啊!” 黄安眼眶发红,神情激动,唾沫横飞。 若不知他秉性,楚天耀只怕还真以为他是个忠君报国,冒死进谏的诤臣呢。 “够了!”楚天耀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死死地盯着黄安,冷哼道:“参他徐世豪贪赃枉法,可有实证?” 兵部左侍郎赵厚干咳一声,拱手道:“回陛下,刑部已于昨夜连夜彻查,早朝前一时辰,已将徐世豪住所封锁,于徐世豪家中发现有数万两赃银,另有黄金欠条不计其数,总计约有千两之多。此案已是铁证如山!还请陛下圣裁!” “胡说八道!”洛文槺气的七窍生烟,指着一众慕党官员大声喝问:“我且问尔等,若他徐世豪是贪腐巨擘,家产数以万计,为何还住在京郊街巷的老茅屋?若他徐世豪奢靡腐败,为何而立之年仍未娶妻?说他徐世豪贪赃枉法纯属无的放矢!他时常接济寒门学子倒是整个国子监有目共睹!” 听闻洛文槺慷慨激昂的话语,一位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的清流文士形象映入楚天耀脑中。 对于洛文槺的话,楚天耀不会怀疑,因为洛文槺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这样一位严师教出来的学生会差吗? 一个如此清正廉洁之人,竟也能被慕党如此攻讦诋毁? “这不过是宵小伪装而已!”黄安厉声驳斥,“莫要忘了,在他家中搜出赃银乃是事实!” 听到黄安这话,一股难以言明的怒气从楚天耀心中升腾而起,“此事既有蹊跷,那便如实查证!”楚天耀当即决断道:“朕看这国子监监丞徐世豪一案,交由御史大夫宁中恒联合三司会审,诸卿可有异议?” 慕党要杀徐世豪,那他楚天耀就必须要保下他徐世豪!再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清正廉洁官员。 楚天耀十分果断的提出让宁中恒主审,是因为他知道宁中恒与洛文槺有私情,想要借宁中恒之手保下徐世豪。 “陛下不可!” 黄安再度反对,大义凛然道:“宁中恒与洛相洛文槺乃至交好友,此事满朝皆知。此案交由宁大人主审,又焉知他不会徇私舞弊?” 听到黄安这话,楚天耀气地差点跳起来。 这群王八蛋看来是做足了准备,誓要拿徐世豪开刀啊! “宣平十三年,宁某不孝次子宁轩扬强抢民女,贪赃枉法。是宁某人亲自参奏先帝,判其杀头之罪!行刑之际,乃宁某亲自监斩!” 站在洛文槺后方的宁中恒振了振衣袖,气势磅礴地走了出来,声如洪钟般吼道:“吾之亲子犯罪,老朽尚可大义灭亲,尔等以为我宁中恒面对友人门徒会徇私枉法?” 这震耳欲聋的质问声让所有人都呆愣原地,就连坐在御座之上的楚天耀也对其肃然起敬。 是啊,就算自己亲儿子犯法,宁中恒都能做到大义灭亲,那他徐世豪是谁?充其量不过是宁中恒友人弟子而已,他宁中恒又岂会为他而徇私枉法? 面对宁中恒那大义凛然的质问声,一众慕党官员都有些傻眼了。 慕谦脸色格外难看,若真由宁中恒主审此案,莫说构陷洛文槺了,自己等人恐怕都要沾上一身屎。 慕谦心下一横,朝着黄安使了个眼色。 黄安见慕谦眼神示意,当即点了点头,咬着牙再度拱手道:“徐世豪贪墨一案证据确凿,刑部更是在其家中搜出数万脏银。如此铁证如山之下,臣不知陛下为何还要重审?难不成陛下也要包庇徐世豪此等贪污蛀虫吗?” 众人闻言皆倒吸了口凉气,都觉得黄安疯了。 楚天耀都被气笑了,冷冷的看了黄安一眼,“朕若执意要重审此案,你又当如何?” 黄安猛然跪地,一脸悲怆道:“若陛下执意重审,臣……臣仍冒死进谏!若陛下不严惩徐世豪,臣就当庭自刎!” “万万不可!” “陛下,黄大人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呐……” “黄大人忠君体国,赤诚之心……” 慕党官员们纷纷出声助势,偌大的朝堂宛若成了一处狂飙演技的戏台。 楚天耀拍案而起,“御林军何在?” “蹬!蹬!蹬!”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殿门处响起,启翔带着数十位身穿甲胄的御林军士卒冲进了殿中。 楚天耀指了指发懵的黄安,冷笑道:“既然黄大人要自刎死谏以证忠心,那启翔你就帮他一把!” “是!” 启翔抱拳应声,拔腿冲到黄安面前,一把拽住了黄安的脖颈。 “不……不……你不能杀我……” 黄安当即被吓得魂飞魄散,支支吾吾地发出求饶声。 启翔猛然拔剑,只听“刺”的一声,锋利的长剑直接刺穿了黄安的胸膛,鲜血“噗呲”一声四处飞溅,而黄安此刻瞳孔瞪大毫无反应,已然死的不能再死! 见到这一幕,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偌大的殿宇此刻安静的吓人,只能听见一阵紧张的心跳与急促的呼吸…… 忽然,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黄安当朝抗命,屡犯龙颜,朕命御林军当即处死!诸卿可有异议?” 第11章 出自西宁 金銮殿内,群臣皆惊,一股冷气从所有人身上冒起。 望向御座之上神情冷漠的楚天耀,所有人都愣住了。 “黄安屡犯龙颜,按律伏诛,陛下此举,老臣绝无异议。” 终究是洛文槺第一个站了出来,对于黄安的死,他先惊后喜。 惊的是楚天耀竟然用如此粗暴直接的手段将黄安当朝诛杀,喜的则是楚天耀肃清内政的决心。 有君如此,何愁家国不兴? “此等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陛下圣明!” 有了洛文槺的出言支持,许多官员也都站了出来附和。 而以慕谦为首的一众慕党官员都没有再开口,整个朝堂一边倒的支持起楚天耀。 “陛下,黄安既死,其家眷也应受惩!” 宁中恒表情凝重地站了出来,拱手道:“犯龙颜者,应处以凌迟之刑!抄家,诛其六族。” 众臣闻言皆是一惊,好一个狠辣的宁中恒,人黄安都已经死了,竟还要灭人家六族? “宁大人!” 脸色阴沉如水的尤启均从群臣中站了出来,冷声道:“黄安有罪已经伏诛,为何还要牵扯其家眷?宁大人此议未免太过狠辣吧?” “不错!”户部左侍郎彭旺瞪着眼帮腔,“黄安一人冒犯龙颜,又怎可牵连其家眷?宁大人上议灭其六族,未免太过狠辣,有伤天和吧?” 尤启均挥袖,做出一份凛然状,“若真灭其六族,岂不寒了诸臣之心?寒了天下士子之心?从此以后我大宣哪还有敢言的诤臣?” “哦?” 御座之上的楚天耀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冷笑,“尤大人认为黄安是直言进谏的诤臣?那朕,在你心中可是滥杀的昏君喽?” 听闻此言,站在一旁刚刚收刀的启翔手握刀柄,似乎随时又要拔刀。 尤启均见状脸色唰地一白,当即跪地叩拜,颤声道:“臣不敢......臣......只是认为,黄安毛犯龙颜既已伏诛,此祸不该牵连其家眷。” “冒犯龙颜自古以来都是诛连大罪!此等贼子,灭其六族又如何?”宁中恒声若洪钟,满脸郑重,“臣,请陛下下旨,诛贼子黄安六族,以儆效尤!” “宁大人老臣谋国之言。” 楚天耀站起身来,杀气凛然道:“传朕旨意!黄安屡犯龙颜,将其抄家,灭其......九族!” “九族?!” 众臣皆惊,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宁中恒只出言诛其六族,谁料皇帝竟仍不觉解恨,要灭他黄安九族! 不待众臣回话,楚天耀便转头望向一旁的启翔,“启翔!此事全权交由你去办!” “末将遵旨!” 启翔抱拳回话,当即转身,带着一众御林军朝着殿外走去。 “宁中恒接旨!国子监监丞徐世豪一案全权交由你来办理,务必要给朕查一个水落石出!” 宁中恒闻言立刻跪地叩拜,神情郑重,“老臣接旨!” 看着站在最前的慕谦仍旧未发一言,楚天耀发出一声冷笑,朝着诸臣摆了摆手“既已无事!那便退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臣尽皆叩拜,随即先后离开。 “陛下今日之举,实在是......” “大快人心!黄安那厮仗着背靠慕相,这些年来行事格外乖张,今日之果全是其咎由自取!” “当庭诛杀便罢了,可还要灭其九族,实在是......” “哼,此等乱臣贼子,抄家灭族都是活该!” 殿外传来诸臣们的小声议论之声,对今日朝会发生的事,后怕胆寒者有之,大快人心者更甚,可唯独没有一人说他黄安不该死。 细想不难理解,慕党盘踞大宣朝堂,可慕谦此人行事多少还有些章法,讲些规矩。因此诸臣对慕谦的畏惧大于厌恶。可黄安就如疯狗,往日里嚣张跋扈,睚眦必报,手段极为狠辣。朝堂诸臣对其尤为不喜,甚至在慕党之内,黄安也不怎么受自己人的待见,其人品可见何其不堪。 宫门之外,诸臣乘轿离开后,唯剩慕党一众核心官员迟迟没有离开。 尤启均面色极其难看,望向巍巍宫门,目露凶色,“这小皇帝真是疯了!” “现今整个禁军已被他所掌控,否则今日他怎敢如此硬气?”兵部侍郎赵厚回想黄安死状,心有余悸道,“依我之见,往后对当今这位只怕要恭顺一些。” “恭顺?”飞燕军主将梅毅面露不屑,“若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带兵围了他这皇宫!” “混账!” 慕谦一脚踹翻梅毅,“宫门之外,你不知慎言?” 说罢,慕谦气地直接上了自家轿子,拉开帘子,冷声道,“今晚,来我府中。” ...... “陛下今日朝会之举,是否太过直接?” 御书房内,洛文槺站在楚天耀身前,神情有些凝重。 “洛相不必找补。”坐在御座上的楚天耀笑着说道,“是觉朕用此手段有些残暴吧?” 洛文槺闻言冷汗一冒,“老臣不敢!” “只是陛下此举,只怕传扬出去,对陛下声威有所......” “朕知洛相忧虑。” 楚天耀打断了洛文槺,正色道,“大病需用重药,治奸需用重刑。现今朝堂慕党日渐跋扈,朕必须行以雷霆手段。” 洛文槺听后一怔,随即发觉楚天耀此话有理,点了点头后说道:“今日殿下朝会之举只怕已然震慑了宵小。此时正是陛下龙威最显之时,依老臣之见,不如趁热打铁.......” 楚天耀眼眸一亮,“夺回兵权?” “不错!” 洛文槺目露赞色,沉声道:“兵部侍郎赵厚乃慕谦走狗,借着兵部尚书林晟年岁已老,病倒在家之际已将兵部牢牢掌控。尚书空置,侍郎做大。他赵厚虽为侍郎,但胜似尚书。” 听到洛文槺此言,楚天耀根据原主记忆想起了一件事,早在半年前慕谦就曾举荐过赵厚担任兵部尚书。而当时的洛文槺却极力反对,并言兵部老尚书林晟虽身体不适卧病在床,可赵厚资历尚浅,不可贸然提拔。若非当初洛文槺的极力劝阻,只怕当时的原主还真将赵厚升至兵部尚书了。 一想到这,楚天耀对洛文槺心中感激更浓,若非洛文槺这些年来制衡慕党,只怕自己这个皇帝早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尽管赵厚掌控了整个兵部,可他一天不是尚书,就无法正大光明的行使调兵之权,名不正,则言不顺!”洛文槺说罢,当即叩首,神情激动道:“老臣恳请陛下,放出镇关候与右都督!让其官复原职!” “镇关候穆忠武?右都督穆忠君?” 楚天耀瞬间回忆起来,这两位穆家兄弟。穆忠武与穆忠君兄弟二人乃是先皇后的兄长与弟弟,同时也是自己的亲舅舅。此兄弟二人军功卓着,穆忠武更是军工无数,曾被先帝玄宗封为镇关候侯爵。二人官职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在整个大宣朝堂风头无二。 只可惜楚天耀原主听信慕党谗言,将此二人打入了大牢,甚至还要将掌管天下兵马的五军都督府交予旁人,好在那时又是洛文槺站了出来,急言劝阻,致使现今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官职空置,未立他人。 也是因为楚天耀处置了穆家兄弟二人,致使武官心寒,这一年来所有武官都对他这位继位不久的新君颇有微词。 “他娘的,两个亲舅掌控天下兵马,还有一位忠心赤胆的丞相岳父。这原主继位本是天胡开局,怎会变得如今这般?这样的皇帝不是昏君谁是?怪不得朝堂诸臣愿意靠向慕谦这等奸佞小人也不愿臣于自己这个皇帝。唉,这原主真的是太操蛋了!” 楚天耀心中感慨一番后,望向洛文槺郑重道:“昔日无故处置两位舅舅,实不相瞒,是为了保护他们。” “啊?” 洛文槺目瞪口呆。 楚天耀干咳几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那时兵部已然落入慕党之手,洛相也知,这五军都督府虽有统兵之权,可调兵大权却在兵部手中。朕是怕两位舅舅遭奸人所害呐!” 尽管这解释听起来非常牵强,但洛文槺还是信了,只见他当即叩拜行礼,声音哽咽,“陛下.......” 看洛文槺这副悲呦之状,楚天耀也不由有些脸红,唉,原主的债,还得他来还。 一想到这楚天耀更是暗恨,这原主,真是太过不争气了...... “陛下。” 御书房的大门被缓缓打开,身着黑袍的傅少卿入内行了一礼。 见傅少卿那眼神,洛文槺便知他可能有话要与楚天耀说,当即对楚天耀躬身行了一礼,“时日不早,老臣该告退了。” “嗯。” 楚天耀点了点头,也没有留他。 转眼间,御书房内只剩下了楚天耀与傅少卿主仆二人。 “主子,那金华殿名为玉儿的贱婢,身份已经查清了。” 楚天耀闻言,目露凶光,“说!” “此女,出自西宁。” “西宁?” 楚天耀闻言猛地一怔,“那不是,齐王的封地吗?” 第12章 藩王 京城慕府。 “清洗后宫,收编禁军。当今这位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呐。”刑部尚书王裘沉吟道:“往日那般昏聩之人怎的突然大变样,时至今日还是让王某难以置信。” “生在帝皇之家,又岂是半点心机都不曾有的人?”户部左侍郎彭旺抬起头望了一眼坐在首位闭目养神,宛若老僧入定的慕谦,“慕相,如今咱们该如何?宁中恒会同三司重审徐世豪一案,咱们先前所有的谋划只怕都要前功尽弃了。” 听闻此言,礼部尚书尤启均望向兵部侍郎赵厚,“你先前派去给徐世豪家中藏银的人,处理干净了?” “又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了。”赵厚毫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早已料理干净了。”言语之轻松随意,让人胆寒。 “可惜黄安了。”坐在首位的慕谦终于开口了,他那如鹰般锐利的双眸闪过一丝痛心。 “唉,还请慕相节哀!”彭旺见此,连忙出声安慰。 “节哀个屁!”慕谦喝骂一句后,又道:“本相是可惜那吏部尚书的位置!” 众人闻言,心中都翻了个白眼。 “慕相大可放心,黄安虽死,可吏部还是咱们攥在手中。”王裘抚须轻笑,“现任吏部右侍郎赵忠,乃是黄安暗中扶上位的,黄安那老小子虽笨,但还是知道鸡蛋不放同一篮中的道理。这些年来赵忠虽与我们保持距离,可咱们也都清楚,他是咱们的人。” “诸位别忘了,自先帝起,我大宣对吏部尚书职的升迁极其看重资历。吏部不同于其他几部,这些年来凡吏部尚书职,不都是从吏部之中升取?” 慕谦听懂了王裘的意思,沉吟道,“你是要举荐那赵忠?” “不可!”尤启均立即出声打断,说道:“现今小皇帝对咱们这一脉人马格外提防。咱们若举了那赵忠,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慕谦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嘉铭(尤启均字)此言有理,若真要扶这赵忠,咱们非但不能保举,反要参他!” 众奸闻言都是眼眸一亮,“慕相英明!” “现今小皇帝锋芒尽显,咱们还是稳当一些好。”慕谦轻轻敲打着书案,沉声道:“今日让黄安硬顶,真是一招昏棋!” 众奸闻言,神情也变得尤为复杂。再怎么说黄安也是他们一伙的,现今黄安落得这么个下场,他们不免也有些兔死狐悲。 “慕相说的对,近来小皇帝只怕会拼了命的找咱们麻烦。咱们自个也拾掇拾掇,别让人家逮着把柄了。”尤启均说罢,见众人情绪都有些低落,不由轻笑一声,“诸位,尤某再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齐王,于下月归京!” “什么?” 众奸都是一惊,随即纷纷面露喜色。 ~~ “那玉儿,是西宁人?”楚天耀缓缓站起身来,望向傅少卿,“也就是说,她是齐王的人?” 傅少卿凑到楚天耀身旁,轻声道:“出自西宁安北,那正是齐王王府所居之地。” 楚天耀身子猛然一颤,死死地盯着傅少卿,“此事,绝不可泄露!” “万岁放心,此事绝不会透露半点风声。”傅少卿拱手承诺,随即又道:“还有一事,下月中旬乃是齐王生母清妃忌日,早在年前他就曾上奏万岁想要在生母忌日回京吊唁。而万岁您,也是同意了的。” 楚天耀听后目光一凝,“退下去吧。” “喏。” 傅少卿当即退了下去。 “好啊,原来慕谦是那个明靶子,你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楚天耀长长地舒了口气,眼中杀气升腾。 他到现在彻底明白以慕谦为首的所谓慕党,为何敢有不臣之心了。 并非是他慕谦对这皇位有所非分之想,而是他奶奶的想做从龙之臣! 齐王,楚天齐,乃是楚天耀同父异母的皇弟,为先帝庶出的第三子。齐王自小聪慧,文武韬略皆在楚天耀之上,若非楚天齐占了嫡出的天大优势,只怕现今这皇帝的宝座还真要给他楚天齐。 细细想来也不奇怪了,齐王自小就格外出众,论文武才学甩了楚天耀好几条街,仅因嫡庶之分,他这辈子就不可能被先帝封为太子。这种事只怕换做任何一个有野心有韬略的皇子身上都难以接受,更何况人齐王文治武功本就远超楚天耀。 至宣太祖起,大宣就执行了诸子分封制,而楚天齐,便是被先帝玄宗封为齐王,于西宁就藩。西宁虽不如中原之地富饶辽阔,可北通西宸,南接南靖,为大宣边境之地。 西宁土地不及中原肥沃,财政不及南方。可那地方背靠两国,商风尤盛,故又被称为商贾巨富之地。 商多则税多,税多则钱富。只怕齐王盘踞西宁已成不小的气候。否则又怎能够将手伸向宫中? 楚天耀脸色有些难看,在书架上四处翻越,随即摊开一本折子仔细看了半晌,倒吸了口凉气。 他查看的是各藩王的军队数量,去年年末上报的西宁齐藩军队已有四万之数!这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数字!这暗地里到底有多少,只怕要远远超出! “他奶奶的,原来爷拿的是朱允炆的剧本!人齐王这不翻版朱棣吗?”回想起自己这位只存在记忆中的皇弟,楚天耀忍不住低声斥骂一句。 尽管心中震惊,但楚天耀还未慌了阵脚,无论如何他都是正儿八经东宫继位的大宣皇帝,于正统名份上就要高出他楚天齐。 比之一番之王,他这皇帝的优势还是远超他齐王楚天齐的。 念及齐王楚天齐,他又不免在脑海中想起大宣其他各地的藩王,现今大宣二十三省共有十名藩王,好在先帝子嗣并不多,除去齐王楚天齐外,与自己同辈的藩王是自己的另三位弟弟,分别是祁州永王楚天照,克州秦王楚天铭,沪州靖王楚天毅。 剩余六位,则都是与自己父亲同辈的兄弟,分别为密州襄王楚景恒、江南安王楚景辉、晋北誉王楚景祥、中江周王楚景吉、晋元庄王楚景咫、北原瑞王楚景元。 十大藩王之中,单从纸面实力上来看,最强为齐王楚天齐,永王楚天照襄王楚景辉则次之。 若论关系亲疏,永王楚天照乃是先皇后第三子,也是嫡出第三子,是楚天耀的一母胞弟。而襄王楚景辉与誉王楚景祥与先帝乃是同母胞弟,向来与先帝极为亲近,同时也是楚天耀真正的亲叔叔。 此三人,都是可以团结的藩王力量! “乖乖,咱这真是拿稳了朱允炆的剧本啊!看来以后迟早得削藩!”楚天耀冷不丁的吐槽一句,随即又回想起先前洛文槺与他所说拿回兵权一事,霎时间,他的眼眸发亮了。 第13章 穆家兄弟(1) 刑部大狱。 一间间昏暗的牢房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这味道中混杂着雨后的潮湿与腥臭的血味。 促狭的过道两边带着血渍的油封灯闪烁着微弱的灯光,因外罩站有血渍的缘故,灯光照射下还闪烁着若隐若现的虚影,伴随着牢门之内的叫屈喊冤之声,让人心颤。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都夹带着一股难言的死气。 被关在这里的人,基本不会有机会再出去了…… “我操你奶奶的!今儿咋点儿这么背?” 一声喝骂从大狱看守的班房中响起,四名看守大狱的当值官差正围坐在一团,彼此手中都拿着一个骰盅,看样子是在互赌。 “赵小二,你别拿点儿背说事,上回老子我可输得只剩裤衩也没下桌!”一操着北方口音的官差瞄了一眼站起身大骂的赵小二,嘿嘿笑道,“今儿个,爷不把你裤衩给赢下来,就当你他娘的没穿!” “去你丫的!爷不玩了!” 赵小二脖颈发红,拍着桌起身就要走。 “你他娘的还真玩不起!” 其余几人都向他投以一个鄙视的眼神。 “咳咳。”赵小二干咳几声,一本正经道,“今儿个爷巡房,不玩了!” 说罢,赵小二假模假式地整了整差衣,迈着大步子走出了班房,恰巧,他看到了前来送饭的老宋头,“老宋头,送过饭了?” 老宋头提着竹编的食盒,答道:“都送去了,一号房和二号房那两......又挑起食儿来了!” “嗨呀!”赵小二闻言嘿了一声,冷笑道:“都他娘的进这破地方还他娘的讲究?” “人以前不大都督呢嘛!”老宋头撇撇嘴,“嫌老头子的菜不够好,还跟我要酒喝呢!” “反了天了!”赵小二听后来劲儿了,朝着一号牢边走边骂,“你先走!老儿他娘倒要看看这两狗杂碎有多大的谱儿!” 一号牢是关押重犯的牢房,但此时的一号牢内只有一人佝偻着背仰躺在草地上,脏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五官,让人难以瞧清他的面貌。 “哐哐!” 赵小二拿着刀鞘敲了敲牢门,瞄了一眼牢内丝毫未动的饭菜,冷嘲热讽道:“怎么?还觉着自个金贵?能给你送点荤腥过来就他娘的不错了,整个大狱,除了你兄弟俩,谁还有这个待遇?咋的,还他娘给爷摆起谱来了?” “咚!” 一旁的二号牢门传起一阵响动声,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身形高壮的男子趴在牢门处,朝着赵小二露出了森口白牙,杀气腾腾的道,“小崽子,少给爷在那不阴不阳的。” “哟!”赵小二叫了一声,一脚踹在二号牢门,“你还当自个是大都督呢?咋的?你个阶下囚犯能咋着?” 二号牢的犯人脸泛狰狞,眼眸之中尽是杀气,“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被他这杀气尽显的眼神一瞪,赵小二没来由的一慌,眼前这人怎么说也曾是杀人无数的大将,说话时泛起的那股杀气怎么看都让人有些心颤。 “少他娘在这跟你爷爷我咋呼!”赵小二朝着牢门又踹了一脚,骂道:“爷可不管你以前多牛气,落到这大狱里,你就给爷规矩点!” “哈哈哈哈!” 一号房的犯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朝着赵小二吼道:“吾乃先帝亲封镇关候,先皇后嫡兄!穆家长子穆忠武,前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统帅大宣天下兵马。今日经沦落至此!区区一个差役安敢辱我?” 听到这一长串的名号,赵小二先是有些发怵,随后又是冷笑一声,“管你以往多牛气,今儿个还不是落得阶下囚?” 狭小的过道的阴影处,微弱的灯光下照出两道虚影。 一身穿锦服的年轻男子瞄了一眼赵小二,“给料理了。”说罢,他背过手沉吟道:“怎么说也是立过赫赫军功的大将,同时也是皇亲国戚。还轮不到一个小差役欺辱。” “老奴遵旨!” 微弱灯光下,傅少卿目露凶光。 没错,这过道阴影处的二人正是楚天耀与傅少卿主仆二人。 “现今成了猪狗不如的囚犯,就少做些春秋大梦!”赵小二正对着一二号牢的犯人破口大骂,只听嗖地一声,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不待赵小二反应过来,一只大手便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嘎吱”一声,骨裂之声响起,那差役赵小二已是两眼翻白,死的不能再死。 “这......” 一二号牢的犯人都是一惊,待瞧清动手之人的容貌时,同时面露惊色。 “傅......傅公公?” 二人当即对傅少卿抱拳行了一礼。 “二位都督无须多礼!”傅少卿朝着二人拱手一礼。 见傅少卿突然来此,一号牢的穆忠武好似想到了什么,面露惊色,“公公,你来了,岂不是说......” “两位舅舅,你们受苦了。”身穿锦服的楚天耀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陛下!” “陛下!” 一号牢的穆忠武及二号牢的穆忠君皆是一惊,随即跪倒叩拜。 “两位舅舅快起!”楚天耀虚扶一把,看着二人狼狈的模样,脸上泛起一阵心疼,“朕,害苦了两位舅舅!” “陛下!”二人听到这话眼眶发红,壮硕的身躯忍不住颤抖起来。 “昔日朕听信奸臣谗言,害的两位舅舅沦落至从,朕,实感羞愧!” “陛下切不可这般说,都是宵小奸诈!” “臣等虽无大罪,但平日行事也过分桀骜,落得今天这步田地,又怎能够怪陛下?” “唉!”楚天耀叹了口气,格外郑重的说道:“朕虽被奸佞蒙蔽,但又岂能不知二位舅舅忠君报国之心?之所以发落两位舅舅,实为明贬暗保之举!” 听到这话穆家两兄弟都是一怔,眼中都有不解。 楚天耀咬着牙,面露痛心之色,颤声道:“近年来,慕党势大,朝堂之上半数归附。昔日他们对两位舅舅群起而攻之,所图为何?不正是要那五军都督府统兵之权?二位舅舅武官出身,心性豪放,不善心计。又岂是这些满肚算计的文官们的对手?故朕深思熟虑后,决定将计就计,将二位舅舅打入大狱,虽显狼狈,但却可以保住两位舅舅的性命,乃至整个穆家啊!” “陛下!” 穆家二兄弟闻言虎目落泪,听闻君王如此关怀之语,他们怎能不感动? “唯有朕处罚了两位舅舅,示敌以弱,才能保住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职位。好在,好在现今,朕在朝堂之中已能与慕党奸贼抗衡,只是,只是苦了两位舅舅......”说到尾处,楚天耀已带有一丝哭腔。 “君恩浩荡如此!”穆忠武当即叩首,颤声道:“臣与臣弟必铭诸五内!” “陛下如此隆恩,臣恨不得伴君身侧,为君持刀,屠戮万恶宵小!”穆忠君叩首哽咽,言辞恳切,令人感动。 “朕今日,就是为了解救二位舅舅而来!”楚天耀擦了擦发红的眼眶,随即朝着狱外大喊:“来人啊!” 一身穿红袍的官员戴着一众差役连忙跑进,朝着楚天耀行了一礼,“微臣刑部右侍郎商平叩见陛下!” “赶紧将他们给放了!” “是!” 商平忙不迭地点头,示意自己身旁地差人开锁。 “咔嚓”一声,两道牢门被打开,穆家兄弟二人当即朝着楚天耀再度叩拜。 楚天耀望了一眼神情激动的穆家兄弟,正声道:“穆忠君穆忠武遭奸臣所害,实为忠心报国的肱骨重臣耶。至今日起,官复原职!恢复穆忠武侯爵之身!” 穆忠君闻言大为感动,声音打颤:“陛下......” 穆忠武声音哽咽,“君主厚恩,臣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以报皇恩!” “快起!”楚天耀将二人依次扶起,郑重道:“二位尽快回府与家眷团聚才是。日子还长,往后我们君臣三人再叙。” 说罢,在穆家兄弟及刑部一众官差的恭送声中,楚天耀带着傅少卿离开了大狱。 “草!”走在傅少卿前头的楚天耀从袖口处扔出半截洋葱,低声骂道:“这洋葱真他妈熏眼睛!” 第14章 穆家兄弟(2) 翌日晌午,刚在自己寝宫用过午膳的楚天耀正欲推开殿门摆驾御书房时,就瞧见傅少卿一路小跑到他面前。 “老奴参见万岁!” 傅少卿朝着楚天耀躬身行了一礼,道,“镇关候与穆都督前来觐见,老奴见他们二人似有要事要与您商谈,便将他们二人留在了御书房。” “这傅少卿,可真真是个贴心的奴婢。”楚天耀心中泛起一阵欣慰,笑道:“好,那就去御书房。” “是!” 傅少卿当即点头,随后朝着身旁伺候楚天耀的太监们喊道:“圣上拜驾御书房!” “这才几步路,摆什么架!”楚天耀笑骂一声,“朕哪有那么金贵!陪我走吧!” ~~ “两位舅舅久等了。”一入御书房内,楚天耀便瞧见朝他叩拜行礼的穆家兄弟,“咱们都是自家人,无须这般客气。”说着,楚天耀朝傅少卿摆摆手,傅少卿立即将穆家兄弟二人扶了起来。 穆忠武神态恭敬,道:“承蒙陛下厚爱,但君臣之礼不可废。” “大舅有心了。”楚天耀感慨一句,又望了一眼傅少卿,“瞎了不成?还不快给朕两位舅舅赐座!” “老奴该死!”傅少卿连忙点头,示意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很快便拿着两块软垫垫在了地面上。 一声大舅让穆忠武瞬间愣神,看着眼前这个英武非凡的外甥,心中隐隐感动。 “陛下对我等真是......”刚坐下的穆忠君感慨一句后,随即又抱拳正色道,“今日我与兄长特来面圣,是有许多事要与陛下说。” 平日穆忠君都是莽撞直性的模样,此刻见他面色略有严肃,楚天耀便知多半没有好事。 “二舅请说。” 穆忠君稍作沉吟,开口道:“现今五军都督的许多官员虽未换,但却与旧日大相径庭了。” 一听这话,楚天耀很敏感的察觉到了问题,眯了眯眼,“五军都督总体架构未变,二舅却说与往日大不相同,可是指的......地方?” 穆忠武当即起身,抱拳回话:“陛下料事如神。尽管现在五军都督府总体架构未变。但臣昨夜细查地方军队时,却发现了几处端倪。西宁,益州两地的都司都指挥使都已经换了人。” “不仅如此,臣与兄长昨日查阅时还发现,不少地方都司的都指挥使已被人送来检举书信。”穆忠君在边上又接了一句。 楚天耀闻言双眸一寒,这是有人在穆家兄弟身陷囹圄之时,偷偷对地方军队做手脚呐...... 西宁,益州。是了,西宁与益州相邻,这两处的地方军队为何会突然换了最高长官,这对谁最为有利? “我这弟弟齐王手段还真够了得啊。”楚天耀心中冷笑,随即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西宁与益州都司都指挥使被换,若这背后是齐王的手笔,其所图不过是为了换上自己人。 那其他地方的都司指挥使,又是否存在被齐王收卖的可能? 是了,除了西宁与益州两地外,其余地方都司说不定还有他齐王的人。 一想到这,楚天耀差点冒出冷汗,若真有一日整个大宣的所有地方都司都指挥使都成了齐王的人,届时齐王振臂一挥,只怕整个大宣地方兵马都会立刻响应吧? “最可怕的是,地方都司都指挥使更换,自己这个皇帝竟毫不知情。”楚天耀心中冷汗连连,望着穆家兄弟二人,格外郑重的道:“此事非同小可。” “一省都司指挥使任用不可儿戏。”楚天耀来回踱步,望向穆家兄弟二人,沉声道:“既二位已官复原职,往后都司指挥使任免情况需第一时间上奏给朕。” “是!”穆忠君从楚天耀这句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低声道:“那新上任的西宁、益州都司都指挥使......” “就地罢免!让原来的都司指挥使继续接任。”楚天耀冷声道:“此二人被选任为一省都司指挥使未等朕许,如何做的数?” “臣,遵旨!” 穆忠武与穆忠君同时叩首。 “新上任的西宁益州二地都司指挥使,究竟由谁举荐确选,二位要给朕查个清楚。” “臣,明白。” 两人虽是武将出身,但都不是傻子,听到楚天耀这话便明白了他的深意。即使楚天耀不说,他们也要查个水落石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一省都司指挥使,这已经是触犯到他们兄弟二人的权柄了。 “往后,要多麻烦两位舅舅了。” 楚天耀亲自将穆家兄弟二人扶起,言辞格外恳切。 穆忠武脸色泛起红润,颤声道:“陛下此等厚爱!臣兄弟二人又岂能不誓死效忠?” “唯誓死效忠陛下尔!”穆忠君声音哽咽。 穆家兄弟二人表情都甚为触动,神态尤为激动。只怕此刻楚天耀让这二人立即为他去死,他们都不会有半点犹豫。 楚天耀也是大为感动,拍了拍穆家兄弟二人厚实的肩膀,朝着身旁的傅少卿说道:“待二位舅舅离宫时,从朕的内库中取出两份金茶给他们带回去,金茶驱寒,二位舅舅被关在大狱许久,想来身子会沾上些许湿病。” “陛下......” 穆家兄弟二人感动难言,几欲落泪...... ~~ 待穆家兄弟二人走后,楚天耀脸色瞬变,就如万里晴空突然乌云遮天般,显得格外阴郁。 “前几日朕看了你新上报的内监机名单。”楚天耀走到御座前,轻轻敲打着案台,沉吟道:“虽比起初建时要强了不少,但还不够。” “京中诸臣府中,必须得有最少一名内监机的成员隐匿其中。朕要知道他们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哪些人,搂着哪个女人睡觉,乃至他们吃饭时的仪态,睡觉时的姿势。你,可明白?” 听到这话,傅少卿身上莫来由地冒起一阵寒气,忙不迭地跪地应声:“老奴遵旨。” “唯有坐在这个位置,才知古往今来帝皇为何多疑。”楚天耀拍了拍御座,心中暗骂:“你他娘的太招人稀罕了!” 第15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陛下,皇后娘娘正在门外。”御书房门被打开,一小太监进来汇报。 楚天耀闻言点了点头,“让皇后进来吧。” “喏。” 太监当即退出回禀。 片刻,御书房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只见皇后身穿常服,双手端着一碗精心调制的银耳羹。 “陛下,听宫中奴婢们说您近来食欲不振,臣妾午时特定为您熬了一碗银耳羹,想来以这银羹养胃,陛下的肠胃会好些。”皇后洛长凝端着银羹走到楚天耀身前,脸上尽显温柔之色,此刻倒真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模样。 “长凝有心了。”楚天耀接过洛长凝递过来的银羹,但却没有喝下,而是放在了自己的案台上,“长凝不单是为朕送羹而来吧?”楚天耀朝着洛长凝笑笑,“说吧,找朕何事?” “近来陛下忙于政事,已许久未去凤鸾宫了。” 洛长凝淡然一笑,“臣妾也是想要提醒陛下注意劳逸结合,勿要太过劳累。” “长凝有心了。”楚天耀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道:“你说的是,这段时日朕确实是冷落你了。不如现在你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洛长凝福身一礼,“臣妾却之不恭。” ~~ 御花园内,楚天耀与洛长凝夫妻二人协同漫步,身后的傅少卿则带着一群太监宫女们格外小心地候着。 “今儿的天气不错。”楚天耀抬头便望见万里晴空,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今儿天气甚好。”洛长凝附和一声,随即又朝着楚天耀露出了一抹饱含深意的微笑,“陛下何不赋诗一首?” 被洛长凝冷不丁的这么一说,楚天耀一愣,“朕哪有那个雅兴?再说,你也知朕不善文采。” “陛下谦虚了。”洛长凝笑笑,轻声念道:“尽日看云首不回,无心都大似无才。可怜光彩一片玉,万里晴天何处来?能做出这样诗句的陛下,若都是不善文采的话,当今天下的所谓才子岂不都是无才之辈?” “这诗......” “乃陛下在金华殿所作。” 洛长凝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古怪,“陛下倒有雅兴与容妃妹妹作诗,可与臣妾独处时,却从不见陛下作诗吟对。” 好嘛,听她这话隐有些吃味。 楚天耀颇为意外,笑着冲洛长凝说道:“怎的?朕不过在金华殿中作了首诗,就让长凝如此吃味?” 洛长凝听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臣妾没有。” “既如此,那朕今日就赠予长凝一首诗。”楚天耀大笑一声,随即望向眼前的佳人,格外深情的低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洛长凝听后轻声低喃,那灵动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艳,“陛下文采斐然,臣妾佩服。”说罢,看向楚天耀的目光中还夹杂着感动与复杂的情绪。 “此诗绝美,臣妾须好生誊写一番。”洛长凝说罢,示意边上的宫女送来宣纸笔墨,随即就于御花亭中开始动笔。 洛长凝的字迹温婉而精致,笔触轻盈,犹如细碎的美丽,绽放在细细的纸面上。 “这诗是不错,可是写这诗的原作者嘛,没过多久就找新欢去了。文人才子的嘴,骗人的鬼。”楚天耀在心中吐槽一句后,朝洛长凝笑笑,“长凝喜欢便好。” “谢陛下赐诗。”洛长凝收笔,将宣纸小心卷好,交到自己的贴身宫女兰淑手中。 夫妻二人正交谈时,大内总管傅少卿却缓缓凑了上来,表情有些古怪。 洛长凝何其眼尖,一见傅少卿这模样便知其定有要事要与楚天耀禀报,她当即对楚天耀福身行了一礼,“臣妾有些乏了......” “既身体乏累,那就赶快回攻歇息,莫要累着了身子。”楚天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朝着洛长凝身后的兰淑摆摆手,“快送皇后回宫好生伺候着,若皇后身体有恙,朕拿你们是问!” “喏!” 兰淑等一众凤鸾宫的奴婢们躬身领命,随同洛长凝离开了御花园。 看着洛长凝消失的倩影,楚天耀大马金刀地坐下,瞥了一眼身旁躬身的傅少卿,“说吧,什么事?” “回万岁爷,下面来报,金华殿那名为玉儿的贱婢晌午曾在宫门处放出信鸽传信,好在已将那信鸽捕获,这是那信鸽身上的。”傅少卿从袖中取出一张泛着血沫的褶皱纸条,双手举起,递给了楚天耀。 “近来宫中不甚太平,想来主家已然知晓近日变故。另容妃要求面主,奴婢拿不定主意,还请主家示下。”看完纸中的内容,楚天耀面无表情地将其撕了个粉碎,随即缓缓站起身来,“除了那个玉儿和清儿,把金华殿伺候的奴婢都换了。” “老奴遵旨。”傅少卿点了点头。 “对了,那吏部右侍郎赵忠府中,可有内监机的人?”楚天耀突然问起赵忠,便是因为近来自己收到了不少慕党对此人的弹劾奏章。对于赵忠此人,他有些映象,但却并不十分熟悉,只是听闻此人与慕党之间关系并不密切。如今询问傅少卿赵忠府中是否有内监机潜伏之人,便是想要好生了解一下这位被慕党所弹劾的户部右侍郎。 若是可用,这吏部尚书的缺,说不定就可以让他顶上。 “回万岁,吏部右侍郎赵忠府中刚插上钉子。”傅少卿稍作思索后,答道:“据钉子短时间的探查来报,此人行事看似光正,但私底下却常摆官威,对民示下多为苛刻。” 楚天耀沉吟片刻,“此人得罪了慕党?与原吏部尚书黄安关系如何?” “未曾发现。”傅少卿停顿片刻后,继续道:“据说此人在吏部之中曾与黄安多次顶牛,黄安对其颇为不满。但......” “你没了鸟,话都说不利索吗?”楚天耀不耐呵斥,龙威乍显。 傅少卿顿时汗如雨下,急声道:“但黄安每每当众说要处罚赵忠,却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另,安插在赵府的钉子虽未发现赵忠与慕党官员们接触,但却发现前些日子里他有跟刑部尚书王裘有过书信联络。” “哦?”楚天耀嘴角一歪,露出了冷笑。 一帮弄巧成拙的蠢货!赵厚一个兵部左侍郎仗着慕党威势都能够将兵部经营的如铁桶般顽固。那黄安堂堂吏部尚书,背靠慕谦,若那赵忠不是跟他穿一条裤子的人,又岂能留到现在? 慕党这是在跟他玩明贬暗举呢! 既然你们要参他,朕便将计就计,随了你们的意。 “传朕旨意,赵忠,身处户部侍郎之职却怠政惫懒,苛下欺民。罢黜官职,流放南海,永不录用!” “老奴遵旨!” 第16章 老狐狸 御书房内,楚天耀看了一眼案台上洛长凝刚刚送来的银耳羹,招手示意边上的太监,面无表情道:“倒了。” “喏!” 被指的太监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端起银耳羹就朝御书房外跑去。 洛长凝虽是自己的妻子,但楚天耀仍不能对其百分百的信任,毕竟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被自己的枕边人所害的。 根据自己的记忆及与洛长凝的接触来看,洛长凝是个极其聪明,且城府极深的女子。若只是如此还不至于让楚天耀如此提防,最让他格外警惕洛长凝的根本原因便是她那无形中展露的野心。 当初傅少卿初建内监机配合皇后肃清后宫,其中皇后出了大力。要知道原来的楚天耀身为皇帝都不能在后宫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洛长凝却可以在当时波云诡谲的后宫中积蓄自己的力量,从这一点上来看就足见她的手段了。这完全不是慕堇安那个胸大无脑的花瓶可以比的。 楚天耀之所以会觉得此女有着不小的野心,也是因为根据原主的记忆下的判断。此女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干预内政,甚至原来的楚天耀在政务上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会找她来做决断,堂堂一国之君,处理政务竟要依托于一妇人! 而且洛长凝也没有半点避嫌之意,反而还可以营造自己处理政务的卓出能力,让原主对她产生了依赖敬畏。 如此种种,足见此女城府与野心。 “爷真他娘的日了狗了,拿着朱允炆的剧本,老弟是朱棣剧本,媳妇是武则天剧本,合着就可劲儿逮着我一个人薅呗?”楚天耀在心中暗骂,心情极度复杂。自己穿越过来本以为坐拥皇位是天胡开局,谁知道一来妃子投毒暗害,二来妻子野心滔滔,三来弟弟密谋造反,四来奸相当道!这他娘的怎么玩? 坐在案台上的楚天耀拿出了一本书簿,这上面是满朝官员的名字及粗略信息,上面有划了圈的,也有打了叉的。 其中画了圈的是他认为可用的自己人,打了叉的则是他认为需要消除的奸佞之臣。 细细看来,整本册子上是叉多圈少,可用之人真是太少了。 “先前朝会上除掉了一个黄安,想来慕党会老实许多。正应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提拔起自己的人。”楚天耀摸着下巴暗自思索着,随即又抬起头朝着边上侍候的太监说道:“传左相洛文槺,让他速来见朕!” “喏!” 太监应声便朝门外走去,一时间传令走步之声从门外响起。 ~~ 身着红袍的洛文槺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坐在楚天耀特赐的软座之上,面露恭敬之色。 “慕党上下近来连番上奏参这赵忠,此事洛相可知?”楚天耀走到洛文槺身旁,将手中奏折递给了他。 洛文槺看完奏折后脸色有些古怪,“此事怪哉。” “哦?”楚天耀一笑,“现今朝堂谁人不知,只要是他慕党要参的人,哪个不是贤明良臣?这赵忠不可用?” “陛下请恕老臣直言。慕党朝中势大,有着慕党作为依仗的兵部左侍郎赵厚都能够将整个兵部掌控在手。他黄安作为吏部一尚书,又怎能容这赵忠?这赵忠看似与慕党互相嫌恶,但一毫无背景之人却能稳坐这吏部右侍郎之位,本就有些蹊跷。”洛文槺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不愧为持重的老臣,从细枝末节处便窥见其中猫腻。 “洛相老臣谋国之言。”楚天耀露出了赞赏的笑容,“此人虽未与慕党有过明显的接触,但其却与刑部尚书王裘有过书信往来。王裘背后是谁,想来整个大宣朝堂都清楚。” “你知道,还问我作甚?”洛文槺心中腹诽,可当他抬头看到面露微笑的楚天耀时,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是的,皇上竟然都知道了赵忠的底细,如今还刻意假装询问自己的意思,何尝没有考教试探之意?若自己刚刚回答的不让他满意,是否也会对自己产生别样想法? 回想到此,洛文槺额头已是汗珠密布,再看座上那位年轻的不像话的帝皇,霎时感觉有些陌生。 是啊,当今的圣上,早已不是以往那个所谓昏聩无能的昏君了。 帝皇心术,君王之威势,似乎已被他运用的十分娴熟了,隐见几分雄君之势。 “所以,朕打算将计就计,既然他慕党要参他赵忠,朕便随了慕党的意。”楚天耀露出一抹冷笑,“末时朕已下旨罢免赵忠,流放南海。想来他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吧。” 听到这话洛文槺心中又是一惊,“当今陛下真是越发雷厉风行了。” “朕召洛相来还有一事。”楚天耀喝了口宫女端来的茶水,说道:“现今朝中多处出缺,朕觉无人可用。想来洛相作为朝中重臣,定能给朕举荐几个难得的良才才是。” “刑部员外郎严平年岁已老,身体多有不适,想来也该让其归隐还乡了。只是他这一走,出了这个缺,洛相可有举荐之人?” “严平,那奸贼不才五十岁吗?怎得就算年岁已老了?今年还新收了第十号妾室,这叫身体不适吗?看来皇上是要给刑部凿个缝出来呀!这手段,啧啧!” 洛文槺心中思忖着,脸上却不动声色,“老臣有一门生名为邱旭,现为大理寺主簿,为人嫉恶如仇,胆大心细。处事雷厉风行,极擅断案。” “邱旭?” 楚天耀念了声这个名字,区区一个大理寺主簿他还真不认识。 “恩,朕会留意此人的。”楚天耀应声后拿出一张写满名字的宣纸,递给洛文槺,“这些人中,洛相可有熟知的?其中可有可用之人?” 洛文槺接过宣纸仔细一看,里面的许多名字都是国子监的学子,以及一些并未握有实权的翰林院学士。 只是这上方的名字...... 忽然,洛文槺好像瞧出了几分端倪,这上面的名字,基本都是些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 眼前这位皇帝,谋划深远呐...... 装咳几声后,洛文槺回道:“回陛下,这宣纸之上的人老臣唯有几个较为眼熟,其余大多都不认识,老臣不敢冒然举荐.....” “老狐狸!”楚天耀心中暗骂,他知道洛文槺这老头子明显是不想冒然举荐得罪人,可他偏不让他如愿,笑道:“那就劳请洛相为朕好好考究一番。过几日朕再问你的意见。” 洛文槺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仍无比郑重的回道:“老臣遵旨......” 第17章 六十万两 御书房内。 刚送走洛文槺才坐下准备批阅奏折的楚天耀,还不待坐热屁股,便见到一小太监从门外跑了进来。 “陛下,御史大夫宁大人在外求见。” 御史大夫宁中恒?他突然来此求见,想来是为了徐世豪那案子的事吧。 “传。” “喏!” 小太监应声退出,只一会儿,便将宁中恒带入御书房内。 “臣宁中恒叩见陛下。”宁中恒入内便叩拜行了一礼。 “宁爱卿快起。”楚天耀立马从座位上站起,亲手将宁中恒扶起身。宁中恒与洛文槺一样,乃是二朝老臣,先帝在世时对其也是颇为爱护敬重的。而他宁中恒也当得起先帝的厚爱,至先帝驾崩楚天耀继任帝位后,这位御史大夫与洛文槺便是最先站出来与慕党制衡的。 只是一片忠君报国的拳拳之心非但没让原来的楚天耀买账,反倒还对其颇有微词。这一来二去,这位二朝重臣对现今新君便心寒了,每每上朝都作壁上观,除了偶尔帮衬自己的好友洛文槺说上几句公道话外,对于日渐猖獗的慕党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君王昏聩如此,臣子该当如何? 这段时日来,宁中恒从洛文槺口中听到楚天耀的变化,在那位老友的嘴中,这位昏聩无用的昏君竟成了所谓韬光养晦的绝顶雄主,起初宁中恒自然是不信的。 直到上次朝会上他亲眼看到楚天耀对慕党的黄安下手,这才对楚天耀有了改观。 现又听闻楚天耀赦免了穆家兄弟,让穆忠武穆忠君兄弟两人官复原职,宁中恒这颗先前被楚天耀几乎寒透了的心又重新滚烫了起来。 坐在御座的楚天耀朝着一旁的太监挥了挥手,“来人,为宁大人看茶。” 当值的小太监格外麻利,仅用片刻时间便端着一碗温热的茶水递给了一旁的宁中恒。 “陛下如此厚爱,老臣怎敢受之?” 宁中恒接过茶杯,老眼发红。 以往他不受楚天耀待见,何曾有过这种礼遇? “你我君臣之间无需如此客套。”楚天耀摆摆手,脸上浮现起一丝愧疚的神色,“近些年来朕对宁卿多有亏待。听信朝中奸佞谗言,时有亲小人远贤臣之举。说来朕实觉有愧耶!” “陛下!”宁中恒闻言心中尤为感动,说道:“都是朝中奸佞蒙蔽圣听,陛下无须自责。” “爱卿无须为朕找补,这些年来......” “嗨!”楚天耀呼了口气,转移话题,“宁爱卿特来见朕,可是为了国子监监丞徐世豪一案而来?” “回陛下,正是此事。”宁中恒作揖回道:“徐世豪一案老臣联合三司会审现已查明,所谓贪污纯属子虚乌有,乃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诬告。” “先前刑部在徐世豪家中搜出的脏银,乃是徐世豪家中书童联合外人故意栽赃。” “此次会审,非但没查出他徐世豪贪赃枉法,反倒证明了其是一难得的好官,国子监书生对其格外推崇。甚至徐世豪常用自己的俸银接济寒门学子。这些事国子监上下皆知,其才学也不落于旁人,偶有授课,颇受学子爱戴。” 听到宁中恒的汇报,楚天耀对这素未蒙面的徐世豪好感大增,“好!好一个才德兼备的良臣!” 此等良臣居于国子监怕是埋没了。 “若不让他去顶了吏部右侍郎赵忠的职?”楚天耀心中开始盘算。 “另,老臣带人去往原吏部尚书黄安府中抄家清算时,更觉触目惊心。黄安吃穿用度奢靡浮夸,家中更有二十三号妾室,最小不过十三。从其家中库房中搜出银两细软更是不计其数。”宁中恒说到这时身躯一抖,显然是气得不轻,“单从黄安家中搜出的财产,换算银两统计足有六十万两之多!现已充入国库。” “六十万两?” 楚天耀嗖地站起身来,面色阴沉如水。 尽管他知道黄安这厮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私下定有贪墨。 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牲口敢这般大贪特贪! 六十万两!现今国库也就千万两有余,自己的私库,现今也仅剩不到二十万两白银。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户部尚书,家产比起他这个皇帝还要多!他焉能不怒? 见宁中恒仍有下文未尽,楚天耀强压着怒气,摆手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老臣从其家中搜出一本账目,观之触目惊心!黄安历任礼部尚书五年载,在他手中买官贿赂者不计其数!皆被他记录在这账簿之中!其中涉及在任官员,共有五十余人!”宁中恒从官服中取出一书簿,双手举起,递给楚天耀。 楚天耀双眸似要喷火,当他将手中书簿翻阅一二后,更觉惊心!单粗略一阅,他便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这些可都是京官! 有此账在手,他黄安掌握了五十余位官员的仕途命脉,他焉能不势大?慕党焉能不猖狂? “乱臣贼子!” 楚天耀怒而拍桌,一声巨响让周围服侍的太监宫女们尽皆跪倒,就连宁中恒这位御史大臣也立即叩倒,天子一怒,焉能无事? “宁中恒接旨!” “老臣在!” “此簿涉及官员,无论是谁,全部给朕拿下!卖官鬻爵,倒行逆施!尔等奸佞朕岂能容乎?凡此簿所涉官员,一律罢免抄家!凌迟!夷三族!” 怒喝之声宛若天雷,楚天耀显然是动了真怒。 “臣,宁中恒遵旨!” 宁中恒当即跪地接旨,脸上表情虽不好看,但其心中却有些欣慰,“陛下终于要下定决心惩治这些国家蛀虫了!我大宣,终于又逢明主了!” “此案速办!不可拖延!”楚天耀轻敲案台,杀气四溢,“他黄安能猖狂多年,公然买官卖官。这吏部上下难道都是瞎子聋子不成?宁卿,除了审理黄安贪污之案外,这吏部,你也得给朕查个清楚!” 宁中恒再度叩首,声若洪钟:“老臣定不辱命!” “去吧!”楚天耀朝着宁中恒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老臣告退。”宁中恒起身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御书房。 第18章 西宁齐王 火红的烈日镶在天幕上,在刺目的阳光照射下,湛蓝的晴空中仿若生出千万缕金线银丝,闪烁生辉。 夏蝉曳出悠徐的鸣声,便随着大宣西宁莞长林中兵将操练的喊杀之声,显得尤为肃杀。 这是西宁藩军,操练士兵放眼粗算约有两万之数,在烈日照耀下,每一个士兵都汗如雨下,但却几乎无人显露疲态,反倒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着亢奋的红润之色。 单从操练素质来看,这就是一支有着能打胜仗气势的铁军。 在军队后方,站立几人做旁观状。 “兵部的军饷和甲胄送来了。” 一名身穿甲胄,腰佩铁刀的壮汉接过身旁兵士递来的书信,看后露出了豪迈的笑声,“还得是千岁面子大,别的藩军这会儿的军饷只怕都还没到呢吧。” 说话这人面貌粗犷,唇边有一道晃眼的刀伤,下巴长满髯须。 此人名为孔尚力,乃西宁藩军中军的主将,同时也是齐王楚天齐最为倚重的将领之一。 “只怕日后这样要钱有钱,要粮有粮的日子不会有了。”站在孔尚力身旁之人名为魏虎晓,乃是西宁主军副将兼齐王近卫军主将。 若说齐王最为倚重孔尚力,那魏虎晓则是最受齐王信任的西宁将领。因他是齐王生母的兄长,换而言之是齐王楚天齐的亲舅舅,是齐王名副其实的自己人。 “虎子,你听到了啥消息?”孔尚力瞪着犹如灯笼般大的瞳孔,面露不解之色,“兵部的赵厚不是慕谦那糟老头子扶上去的吗?他还能不听千岁的话?” “近来朝中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不知道?个二逼,除了打仗你还会啥?”魏虎晓心中暗骂,脸上却正色道:“最近朝廷里不太平,京中那位动作很大,慕谦他们也不得不老实。” “怕个卵!”孔尚力喝骂一声,神态狂妄,“大不了咱们直接揭竿反了就是!” 一边说着孔尚力伸出大手指了指操练的士兵,神色颇为得意,“你看咱这西宁藩军,个个都是吃肉喝血的铁汉子,爷就不信那小皇帝能挡得住!” “你莫忘了,朝廷还有二十多万大军,若再加上全国地方兵马,何止百万?”魏虎晓表情凝重,沉声道:“事关千岁大计,你我这些做臣子的,还需谨慎的好。” 孔尚力撇撇嘴,正欲争论。 而这个时候却从林外跑来一个身穿锦服,腰间佩刀的士兵,“魏将军,殿下唤你去王府见他。” “好。”魏虎晓面色一正,翻身上马,望了一眼来传话的青年,“殿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殿下未说,只说让您速归王府。” 齐王府距离莞长林约有三十余里的距离,整座王府是以严格的中轴对称筑成的六路多进的四合院落,布局格外规整,院中亭台楼阁与飞檐之上盘踞的神兽盘结交错,曲折回旋。 向内望去,处处皆是雕梁画栋,珍花异草,另有曲水小溪经廊下蜿蜒而过,从花木深处泻入奇石环绕的内湖,整个王府外显大气磅礴,内显精致雍容,比之楚天耀的寝宫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而此时这座府邸的主人,齐王楚天齐,正静坐在自己府邸内堂的书房。 宽敞的书房分为两室,外室除却一张案台与数方书架外,便再无他物,甚至连装饰花草都不见,整个环境显得尤为朴素。穿过书架侧面的一道暗门,便是书房的内室,内室装裱着满墙画轴,那挂满墙的画轴上都画着同一名女子,那是一位格外美艳的的女子,在那书香四溢的画卷中绽放着让人心醉的笑容。 身着蟒袍的楚天齐此时正在书房的内室中踱步,他望着其中一幅画卷,轻手抚摸着画上女子的脸颊,声音尤为轻柔:“下月孤便要归京了,又有许久未见你了。” 楚天齐男生女相,肤色白皙,五官俊美,身上散发着一股天潢贵胄的般的威仪气度,一双宛若星辰的双眸显得尤为深邃。 此时他正轻手抚摸着画卷,神情温柔,眼中更显依恋。 “千岁!魏将军到了!” 屋外传来一阵气喘吁吁地呼叫声,屋内的楚天齐温柔神色顿失,脸上转换为藩王的威严之色。 “嘎吱”一声,楚天齐从书房中走了出来,来报的是一名身穿短衫的下人,见楚天齐从屋内走出来,当即弓腰讨笑道:“千岁,魏将军已经到了,在内堂等您。” “恩。” 楚天齐应了一声,走到了宽敞的内堂。 “末将参见齐王......” “行了。舅舅,你我之间还讲究这些虚礼干什么?” 楚天齐摆手制止了魏虎晓的行礼,一边坐在最高的上位,一边伸手示意魏虎晓入座。 二人分次坐下后,便有奴婢进来为二人送奉上了茶水。 楚天齐喝了口茶水,望向魏虎晓,“舅舅可知我突然传你过来为何事?” “可是朝中又发生什么大事了?”见齐王表情郑重,魏虎晓沉吟道:“前几日听您说京中那位当朝诛杀了黄安让我都吓了一跳,这才几天过去,难不成那位又有动作了?” “镇关候穆忠武和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穆忠君两兄弟被放出来了。”楚天齐放下手中茶盏,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官复原职。” “什么?”魏虎晓嗖地一下站起身来,表情有些难看,“他慕谦是吃白饭的吗?这穆家兄弟两人被放出来官复原职,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会对殿下的大计有......” “呵!”楚天齐冷不丁的笑出了声,他眯着眼淡淡的说道:“他们就算官复原职又如何?既然能把他们兄弟两人送进大狱一次,那就可以有第二次。” “只是......听闻京中那位近来转性了,无论是肃清后宫收编禁军,还是在朝堂之上诸臣面前诛杀黄安,都显示出当今这位的非凡手段呐。”魏虎晓皱着眉头,说道:“怪哉,往日向来不问政事的昏聩之人,怎的大变样了?” “怎么说他也是我大宣天子,身旁怎会缺少能吏重臣?”楚天齐轻笑一声,神情平静的说道:“孤这位兄长自幼与孤一同长大,他是个什么尿性孤一清二楚。他哪有这样的手段?莫忘了,他还有个为相的丈人。” “洛文槺?那死老头在为昏君出谋划策?” “想来差不了。” 楚天齐缓缓起身,负手而立,脸上浮现自信而又霸道的笑容,“不日孤便要启程归京,届时便知孤这位兄长到底是在韬光养晦还是虚张声势了!” 第19章 当朕没说 巳时出头,烈日高挂,万里晴空之下的宣京显得格外热闹繁华。 宣京有一名为顺江的江河,坐落于城南,每到上元佳节的大庆几乎都是在顺江举行,故此顺江周边的被开发的极为繁荣,坐落于此的精美宅院府邸更是随处可见。 整个宣京除了距离皇宫最近的城中地段外,就数顺江达官显贵最多,因此顺江周围一块也常被京中百姓称为贵人之地。 顺江边上的顺江茶楼内,一名身穿锦服的少年公子此时正坐落于窗台,观赏着顺江景色。而他的身边,除了一位五十余岁的老人伺候外,周围还站了数十个腰间佩刀的壮汉,光看这阵仗,就知他身份不凡。 不错,此人正是今日随兴出京的大宣皇帝,楚天耀。 而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则是现今大内总管兼大宣内监机内建总督的傅少卿,身旁数十护卫为首之人,正是现今御林军的主将启翔。 “呆在宫里实在无趣,若不出宫,也看不到我大宣京都的风采!”楚天耀嗑着瓜子,从窗外看着顺江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豪迈之情。 “那可不。”一旁站立的傅少卿满脸堆笑,“我大宣子民在您的治下那是风调雨顺,欣欣向荣,老百姓心里可都念着爷您的好呢!” “呵!” 楚天耀冷笑一声,傅少卿这马屁拍的他都有些脸红。回忆往昔原主登基以来所做种种,说昏君都算抬举了!百姓不私底下骂娘就不错了,还念他的好?何好之有? 想到此处,楚天耀心情略微有些沉重,既然让我荣登大位,那我便要在这一世为这天下黎民打造出一个真正的盛世出来! 就在楚天耀观景之时,街上传来一阵骚乱之声,一道女子的尖声呼救响彻街头, “救命!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我们的爷就是王法!” 几名身穿长衫的奴仆叉腰冷笑,脸上尽显狂傲之色。 “嘿嘿!”从几名奴仆身后走出一身穿华服,身材肥胖的男子,朝着那呼救的女子露出了邪笑, “小娘子,你跟了爷可有数不清的好日子过,何必这么执拗?” 那女子约莫十四五岁,尽管身着粗衫但却没有让她窈窕的身段有丝毫减分,俏脸上沾着些许淤泥却仍难挡清丽的姿容,只不过此刻面色尤为惊恐,让她的五官稍显扭曲。 那华服男子带着奴仆将那女子围了起来,周边的百姓们虽有好事者驻足观望,但在瞧清那华服男子的面容后,无一不做壁上观,尽管有人对那女子投以同情的目光,但似乎都惧怕于那华服男子的威势而不敢上前打抱不平。 看到这副情景,楚天耀便知那围堵女子的华服男子身份不简单,当即朝一旁的傅少卿问道:“这人是谁?” “回万岁爷,那是兵部侍郎赵厚嫡子赵春风。”傅少卿赶忙凑上前,汇报道:“赵春风仗着家中老子为朝中大官,行事多有跋扈,如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已非第一次了。” “混账!”楚天耀怒而拍桌,“这宣京府尹的人都不敢管?”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就敢有人行这等腌臜之事,他焉能不怒? 一旁的启翔当即就握住了腰间的刀把,恭声道:“陛下,要不让末将去结果了那狗贼?” 楚天耀听后正欲挥手下令,可这时街上却突然有了变故,只见一名身穿青衣,身后跟着两名官差的一伙人冲了进去,其中领头的青衣男子怒声道:“天子脚下,尔等也敢强抢民女?” “哟!” 那赵春风见着有人管闲事,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嘴角露出冷笑:“哟,是个官?你他娘的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爷的事你也敢管?”怎么说他赵春风也是官家子弟,瞧那青衣男子身上的青衣袍服上绣着黄鹂,便知眼前出声阻拦他的人是名小官。 “吾乃大理寺主簿邱旭!”身着青衣官服的邱旭冷冷地看向赵春风,说道:“见汝当街强抢民女,焉能不管?”说着,又朝着自己身后的两名官差挥了挥手,“来啊!给这当街强抢民女的恶贼给本官拿下!” 邱旭身后的两名官差作势便要拔刀,谁知赵春风放声大笑起来,搭着一名奴仆的肩膀,指了指他,“哈哈!你听他说啥了吗?大理寺主簿!一个小小的主簿也敢管爷的闲事!”说着,赵春风拍了身旁奴仆一掌,“告诉他,爷是谁!” 那奴仆撸起袖子,哼着鼻,趾高气昂的扯起嗓子:“听好了,咱们爷乃是当今大宣兵部左侍郎赵厚赵大人的嫡长子!就凭你一小小的主簿,也敢在我们少爷面前拿腔拿调?” 闻言,邱旭身旁那两名作势就要拔刀的官差瞬间老实了,连忙凑到邱旭身后,耷拉着脑袋不敢言语。 “你们耳聋了吗?”邱旭望着身旁的两名官差怒骂:“见着百姓你们各个尾巴翘上天了,怎么,见着官员子弟就焉了?” “哈哈哈!”赵春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讥讽道:“汝一小小主簿还敢来凑爷的热闹?赶快滚开!不然爷他妈揍了你也是白揍!”说完,那赵春风直接转头,伸出两只肥手就要朝那被围的少女抓去。 “狂妄!” 邱旭大怒,大手如风般探了出去,竟直接抓住了赵春风的右手,只见他拽起赵春风朝后腰狠狠一甩,那胖的跟个球似的赵春风竟被他摔了个狗吃屎! “少爷!” 几名赵家奴仆见状大惊,随即作势就要对邱旭动手。 “纨绔恶仆!人人得而诛之!” 邱旭冷冷喝骂一声,随即脚步如风,宛若灵活的大猫般闪开三名仆从挥来的拳头。 “你他娘的还敢躲?!” 其中一名奴仆见状大骂,三人靠近成群作势又要挥拳。 “找揍!” 邱旭冷喝一声,两只拳头好似长了眼睛般朝着三人的脸上接连挥去,速度之快让人望而惊叹。 刹那之间,那三名奴仆就如同死狗般倒地不起,彻底晕乎了过去。 “这人虽是个文官,但却是个练家子。”茶楼上的傅少卿面露赞色,显然对邱旭的身手很是意外。 他这话倒是激起了楚天耀的好奇心,“跟你傅少卿比,如何?” 一旁的启翔听到这话干咳了几声,脸色有些古怪的解释道:“万岁爷,那邱旭顶多是开穴的境界,怎能跟傅公公比?” “哦?”楚天耀一愣,“这武学有这么多讲究?”对于这个世界的所谓武艺,他还真不了解,毕竟这身体的原主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被养在深宫之中,对所谓武学武艺接触甚少,所以尽管他来到这个世界已快有三月,也对这个世界的武艺知之甚少。 “爷有所不知。”傅少卿在旁讪笑着解释道:“咱们天下武艺分为四大境界,入门阶段被称为开穴,此阶段刚打通任督二脉入门武道,故也在江湖和民间被称为武艺好手。” “第二阶段则被称为通气,此阶段掌握内功并修炼内气,通过习武已经可以改善体质,达到延年益寿之效。而此类武者在江湖上则常被称为次级高手。” “第三阶段为大成,此阶段掌握已掌握世间大量武艺或将某项武艺修成极致,内功也已达到满溢之境。凡修炼至此的武者,延年益寿可达百岁,且能借助功力延缓人体衰老之状。凡能修炼到此阶段的武者放眼天下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故在民间或江湖中又被称为一流或顶级高手!” “第四阶段为宗师,此阶段已将武道臻至极境,内力深不可测。借以武道已足改变自身气质与气势,举手之间便可运用深厚内力。臻至此境,阳命可破百岁大关,更有百岁不见老之说!修至此阶段的武者,放眼天下,都不超四指之数!另外,之所以此阶段被称为宗师,乃是因为修至此阶段的武者已掌握修至极境,足以开宗立派,故在江湖民间又被称为武道宗师!” “还有这么多讲究?”楚天耀是真的震惊了,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的武力划分。在这个世界修炼武艺不仅可以延年益寿,竟然还可以延缓衰老!这确实是有点冲击他的三观了。要知道自己前世所处的世界科技那般发达,可也做不到让人完全延缓衰老,更别提增寿了。 此时的楚天耀,就像个刚掌握了新知识的小学生,对这武道之说更是充满了好奇,“那,老傅,你是什么阶段?” 傅少卿讪讪一笑,似乎有些不好回答。 而启翔在一旁脸色更为古怪了,咳嗽几声,吞吞吐吐的说道:“若末将猜得不错,傅公公应是......宗师之境吧?” “嘶!” 楚天耀惊得嘴巴都长大了,自个身边竟然有位武道大宗师!这下他终于明白刚刚拿邱旭与傅少卿比较时,为什么启翔会面色古怪了。 合着自个是拿萤火与皓月比较,启翔能不觉得古怪吗?若或作旁人,只怕这位御林军主将都要跳脚吐槽了。 “老傅,原来你是绝世高手呀!” “老奴不敢当,不过是爷一忠心老狗而已。” “你能不能教朕?” “嗯?” “教朕武艺!” “呃......”傅少卿面露难色,“爷,咱练的核心功法是要自宫的......” 楚天耀闻言愣在原地,只觉裆部传来一阵寒风...... “当朕没说!” 第20章 调任深意 “还不快将这当街强抢民女的恶徒拿下?” 邱旭拍了拍袍上的灰尘,冲着身边的两个官差瞪了一眼。 那两官差互望一眼,其中一人有些哆嗦的说道:“大人......这可是赵大人家的公子。” “咱们哥俩,吃罪不起啊......”另一人连忙附和,眨了眨眼,又道:“大人,要我看您揍也揍了......这事,也就到此为止吧。” “说的什么混账话!”邱旭喝骂一声,冷冷道:“就因天下刑狱都是尔等这般贪生怕死之辈,我大宣天下才有各种不平恶事。” “这位大人......”那被搭救的清丽少女怯生生张口道:“我知道他是大官家的公子,您能仗义出手小女子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还请大人莫要抓他们.....” “这是什么话?”邱旭转身瞪了女子一眼,说道:“难不成你就不恨他们?” “奴家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少女咬了咬牙,随即又露出了苦笑,“可他们奴家得罪不起,更不能拖累了大人。” “是呀是呀!”边上的两个官差连连附和,“看这小娘子长得漂亮还懂事,多难得!大人,您就听人家姑娘的,算了吧。人受害方都不求告官了,您......您就算抓了人也没法让人审不是?” “你们......”邱旭伸手指了指三人,半晌后,叹了口气,“罢了,你走吧。” “奴家多谢大人救命之恩!”那少女眼眶湿润,朝着邱旭当即就跪了下去,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才站起身一路小跑,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好!” “啪啪啪!” 一阵叫好与鼓掌之声霎时响彻了街头,围观的许多民众都对邱旭竖起了大拇指。 邱旭却未露笑,表情反而很是沉重,他带着官差也从人群中离开了。 “好官。” 坐在茶楼上目睹全程的楚天耀喝了口茶水,出声赞叹道:“这洛文槺给朕举荐了个好苗子。” 一旁的傅少卿与启翔听到皇帝这话不敢搭茬,毕竟他们一个是婢,一个是将,这种事关官员任用的敏感之事他们没权利也没胆子搭话。 想是赵家人听到了消息,很快便从街边看到几名与赵春风身边奴仆着装一样的家奴跑了过来,他们脸上无一不显焦急,将那倒在街边的赵春风跟抬死猪似得抬了起来,朝着城中跑去,那慌慌张张的模样,像极了民间春节杀年猪的阵仗,让人不由捧腹大笑。 “赵春风他爹不过一兵部侍郎就敢如此嚣张跋扈,想来其他官宦子弟也好不到哪去吧?”楚天耀望着被抬走的赵春风,表情耐人寻味。 一旁的傅少卿不是傻子,他知道皇帝这话是问谁,当即便凑到皇上身旁,低声道:“不敢欺瞒陛下,像如赵春风此等朝中大员的官家纨绔不胜枚举,小小年纪别的没学会,但却知道看父辈关系来结交狐朋狗友。” “万岁爷有所不知,咱这宣京府民间传有宣京官家四少之说,这四少分别为慕谦慕相嫡次子幕孝仁,刑部尚书嫡长子王遂和,飞燕军主将梅毅长子梅守山及刚刚被抬回家的兵部侍郎赵厚之子赵春风。其中又以慕谦慕相嫡次子幕孝仁为这四少之首。据说此四人在宣京是无恶不作,欺行霸市更是常有之事。” “宣京四少?”楚天耀皱眉欲怒,突然间,脑中灵光乍现,“这四个王八羔子给朕盯紧了。” “是!”傅少卿应声道。 ~~~ 京城北郊。 北郊虽被划分在宣京府地界,但却与宣京繁华各处大相径庭。在这北郊之地,随处可见扎堆而缮的弄堂,单从这些弄堂上处碎裂的瓦片以及掉粉的墙面散发着一股古老而又破败的气息。宽阔的街道两边少见饭馆茶楼,就连摊贩都少的可怜。 因为都知道,这地界住着的不是什么有钱人家,比之顺江与京中地带的繁华,这里显得尤为破落。 身着青衣官袍的邱旭从东南巷子中走去,他并非宣京本土人士,因在大理寺为官,他便在这北郊的老弄堂里租了间房。 邱旭租的是一家独院的老房,于他一人居住来说还算宽敞,只不过这周围的环境实在是让人膈应,院落的墙面上长满了青苔,那轻推之下便能发出凄厉“嘎吱”之声房门更是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 整个房子内外,都弥漫着一股穷酸之气。 这样的院房,比之许多大户人家的杂屋伙房都要不如...... 走进里屋,除了一张整洁的案台外和一张两米不到的竹床外,地上皆是用竹编简易编制的书架子,内里摆满了翻得有些起皱的书籍。 按理说邱旭身为大理寺主簿从八品的官身俸禄虽不高,但只要在那大理寺中知晓人情世故,偶得上司赏识也不会过得这般清贫,可他性子执拗,是个不屈不挠的主,甚至就连当初他奉为先师的洛文槺想要出手接济他时都被他严词拒绝了。 故他这种性子与为人,又被同僚称为邱铁牛,揶揄其执拗如牛。 “咚咚咚!” 邱旭正端坐在屋内准备翻书时,院外传来一阵敲门之声,他有些纳闷,自己才交了下月的房钱,按理说不是房东来找,那到底会是谁来找自己呢? 站起身,邱旭打开了门,门开之时,还发出了一阵“咯吱”的响声,刺耳不已。 “先师!” 见着来人,邱旭当即便行一大礼,面色尤为恭敬。 来人正是当今大宣国丈,官至一品的左相洛文槺。 “康云(邱旭字),好久不见了。”洛文槺先是扶起邱旭,随即又转头望了望尤为破落的院房,叹了口气,“康云,你熬出头了!” 说罢,洛文槺抓住邱旭那布满老茧的大手,握了握紧,郑重道:“邱旭接旨!” “啊?” 邱旭猛地一愣,随即立马跪地,面色尤为郑重。 洛文槺双手负立,正色道:“传陛下口谕,大理寺主簿邱旭,勤德善政,廉洁奉公,为人处事深得朕心,现刑部员外郎之职空缺,擢升原大理寺主簿邱旭为刑部员外郎之职!望卿擢升不忘朕之厚恩,待更加勤勉,鞠躬尽瘁!” “臣!叩谢皇恩!” 邱旭双眼发红,叩首谢恩。 跪在原地的他愣了许久,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一跃从一主簿升至从六品的刑部员外郎,这晋升速度堪比火箭了。 念及至此,邱旭又朝着皇宫所在方向郑重下跪,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 “臣邱旭,定不负皇恩......” “康云,皇上待你不薄。”洛文槺将跪地叩头的邱旭缓缓扶起,叮嘱道:“你可知圣上此次将你调任至刑部担任员外郎的深意?” 邱旭为人正直执拗,但却不傻,听到洛文槺这意有所指的话语,脸色一肃,“现任刑部尚书乃慕相同窗,陛下让我去刑部,可是为了......对付慕党?” 洛文槺闻言拍了拍他的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21章 欢场趣事 天色渐晚,宣京顺江边上最为繁华的地界显得更为热闹,街道与房楼上挂满了发亮的灯笼,被照亮的江面衬着一座座楼房,给人一种极其艳丽的古韵之气。 顺江桥上随处可见走动的人群,两岸摊贩的叫卖之声尤为嘈杂,若说白日的喧哗是充满市井的烟火之气,那夜晚的明亮则是多了几分明艳与繁荣之色。 在顺江上游的岸头,整个宣京顺江最为打眼的地段,一座棱形的阁楼搭建至此,从那隔断的望台处,一片身着单薄的莺莺燕燕正大胆地挥舞着细嫩的腰肢,不时地朝着过路人抛去媚眼。 “公子快来玩呀!” “老爷,快上来和奴家喝酒......” 雪白的粉臂在窗廊四处摇曳,一声又一声的娇呼惹人迷醉...... “啧啧,好一个藏春楼!”混在人群中,身穿锦衣的楚天耀看着阁楼上方“藏春楼”的三字牌匾啧了啧嘴。 “皇......黄爷,这藏春楼是这顺江边上最大的风月之所,据说整个京城的文人学子、勋贵富家都颇为留恋此地。”挡在楚天耀身前的傅少卿低声道:“风月之地多有千金买一笑的美传,这些不过是些文人墨客为遮风流之实的文饰而已,以您的身份,这种地方......” “诶!”楚天耀笑着打断了傅少卿,说道:“图个新鲜倒也无妨。” 说着,楚天耀便要朝着那藏春楼走去,这让边上的傅少卿与启翔犯了难。 似乎看出二人有些为难的神情,楚天耀收起手中折扇敲了敲他两,正色道:“你们以为本公子是真去图快活?”说着,他又凑到两人耳旁低声道:“能在这宣京之内将此等生意做的如此之大,如此红火,岂会没有背景?” “嘶!” 傅少卿与启翔闻言面露恍悟之色,启翔更是对楚天耀投以崇拜的眼色,当即抱拳道:“公子原是要去一探虚实,末......在下佩服!” “咳咳!” 楚天耀干咳几声,又道:“你们就在这外边候着,我先进去。” 傅少卿脸色一变,“这,这怎么行,奴婢不能离开您身侧......” “在这风月之地无须担心!”说罢,楚天耀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藏春楼走去。 刚抵达门口处,便有一丰韵的老鸨子凑到了他身旁,“哎哟,看这位少爷面生,想来是第一次来咱家这藏春楼吧,快请上座!” “公子,这边请!” 一眼尖的龟公见楚天耀衣着不凡,眨着贼眼便凑了上来,嚷嚷着要为楚天耀领路。 楚天耀笑着点点头,那龟公便领着路将他带到了二楼的一处阁间。 阁间装潢十分阔气,除了一张堆满酒菜的圆桌外,另有几盆花草点缀,配合着那道山水缭绕的屏风,还真让此处增添了几分文雅之气。 龟公待楚天耀落座后,笑呵呵地凑上前,“公子,您说说,您喜欢啥样的,小的给您把佳人送来!” “公子,您快接着说您在梁州行走江湖的趣事,都给奴家听乐了!”一道娇声从屏风遮挡处传来,这让楚天耀升起一丝好奇之意,他不顾一旁向他“推销”的龟公,当即便拉了拉屏风,便瞧见另一桌上一面容清秀的男子正抱着一名俏脸含羞的少女大笑逗弄着。 “少爷,您这......” 龟公见楚天耀拉动屏风有些无措,挡在他身前笑呵呵的说道:“少爷,您看,这酒菜都上了,这姑娘还等着跟您讨酒喝呢.....” “行了行了!”楚天耀指着那被清秀男子抱着的少女,淡笑道:“就给我找个这样似的!” “嘿!”龟公听后露出了一个邪笑,“得勒!您先等着,小的马上给您找来!”说着,那龟公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对于龟公的话楚天耀置若罔闻,而是饶有兴致地望向对面那抱着少女逗弄的清秀男子,那男子身材瘦小,面容清秀的有些过分。 尽管那脸上的眉毛很粗,嘴边还有着几丝晃眼的胡须,但眼尖的楚天耀还是一眼识破了此人的伪装——女扮男装,那抱着少女逗弄的清秀男子是个女儿身。 “有意思,一个女儿之身却出现在这种场地!”楚天耀心中暗道,好奇心大起,当即便站起身走到了那人身旁,“听到仁兄谈及梁州之事,在下也颇为好奇。” 楚天耀躬了躬身,朝着那人抱拳道:“相逢即是有缘,阁下愿与在下同饮否?” “你.....” 那扮作男相的女子瞧清楚天耀的面貌,脸上也露出了惊色,但随即很快掩藏了下去,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可不认识阁下,贸然相邀,兄台不觉唐突?” “她竟认识我?有意思,想来身份定不简单!”尽管此人刚刚的惊讶掩藏的极快,但还是被楚天耀敏锐的捕捉到了,女扮男装逛青楼,还认识自己!这让他对于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尤为好奇。根本不顾她的婉拒,楚天耀便直接与她对立而坐,笑着开口道:“听闻梁州尚武之风尤浓,在下对于江湖之事颇为好奇,故只有唐突与兄台一叙,还望莫怪。”说完,他又冲边上的女子打了个眼色。 被那人抱在怀中的女子见楚天耀气势不凡,想来也是不能吃罪的大人物,当下捂嘴笑着打哈哈:“爷,这位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咱呀,也别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是?”说着,她便伸出纤纤玉手端起酒壶为二人斟酒。 “还未请教兄台名讳?” “尚连!” 那自称尚连的女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语气不咸不淡。 “哎哟!这位公子,您怎的跑这儿来了!”刚刚为楚天耀领路的龟公带着一身材纤细,容貌上等的娇媚女子凑到了楚天耀身旁,他望了望楚天耀,又瞅了瞅尚连,当即露出了一个怪笑,“哟,原来两位爷认识?” “您两,慢喝!”龟公将身后的女子带到楚天耀旁坐下,笑呵呵地后退,“小的不打搅二位爷的雅兴。” “公子,奴家给您倒酒!” 那靠向楚天耀的娇媚少女端起酒壶便帮楚天耀倒起了酒,娇柔的身子还有意无意地靠向楚天耀,一股酥软的香气霎时袭来,嘿!真软...... 第22章 满楼红袖招 “这位公子还不知道吧!”坐在尚连身旁的娇媚女子为尚连斟满了酒,笑眯眯的说道:“咱们的这位尚公子乃是梁州游侠,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浪子侠客。” “哦?”楚天耀一听这话,望了尚连一眼,“游荡江湖仗义行侠,兄台真乃豪杰也!在下佩服之至!” “呵呵......”尚连放下酒杯,望着楚天耀的目光有些鄙夷,“我看这位兄台身着不凡,想必来历也不简单吧?我区区一游荡浪子,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话虽是好话,但任谁都能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 “呀!”坐在楚天耀身旁名为娇妹的少女突地捂嘴尖叫起来,她伸出脆嫩的手指,指向了藏春楼一楼大堂的一位青衣书生,“那是张学子!” “张学子?” 听到这话,坐在尚连身旁的那名娇媚少女也连忙转头望去,“张学子竟然来了,他可有段时日没来了。” “这张学子魅力这般大?”楚天耀啧啧出声道:“他一出来两位姑娘眼中怕是没有我与尚兄喽!” “哎呀,瞧您说的,怎么会呢?”娇妹玉手轻捶,靠在楚天耀的怀中,娇滴滴的说道:“您呀,是不知道那位张学子的名头,他呀,对咱们这些青楼女子来说不一般。” 娇妹这话倒让尚连有些不解,问道:“怎的?那书呆子模样的家伙来历非凡?” “我的爷!”那靠在尚连身旁的女子嗔笑道:“张学子诗才斐然,二位爷都知道,像奴家这等青楼之身的女伶,若得一才子赠诗,这可是活生生的金字招牌,那身价,还不得蹭蹭的往上涨呢!” “是呀!”娇妹在旁附和道:“咱们藏春楼那小桃红,就是前月有幸得那张学子赠诗,才在咱们顺江名声大噪的呢!”说着,她的语气多有吃味,“往前不过十两银子的货,现今,您猜怎么着?” “没有一百两人还不见客呢!” 楚天耀听后露出了然之色,写诗赠妓,这种事虽难登大雅之堂,但在民间却是些风流佳话。就是他前世所知的许多古代大诗人,也给所谓名妓写过许多流传千古的诗句。 “穷酸书生卖弄浅才!”尚连不屑地撇撇嘴。 楚天耀一乐,正欲开口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起来。 “爷他娘的没带钱啊!”楚天耀心中一颤,暗骂道:“钱都在傅少卿和启翔那两夯货身上!” “一国之君来这鬼地方本就有失体面,若还被传出个白piao的风声.....” 楚天耀不敢想下去了,突然凑到尚连身旁,表情尤为尴尬,“尚兄,在下出来的急,身上未带银两,您看......” “你没钱?”尚连忽地叫出声来,她这句话可让边上两个女子都听到了,二女同时面露讶色,刚才还对楚天耀热情似火的娇妹瞬间变得冷漠起来,站起身来,望向楚天耀时,满脸皆是嫌恶之色。 “草你姥姥!”楚天耀只觉臊得慌,心中暗骂:“你他妈吼个鸡毛啊!” “这位少爷,您没带钱来这欢场寻欢,未免太不把咱们放眼里吧?”娇妹冷冷地看了楚天耀一眼,朝着外边的龟公喊道:“吴大洋!你给老娘揽的什么客?” 那龟公猛地跑了进来,听娇妹说完前因后果后,脸色也阴了下来,“这位公子,您今天若不给咱一个交代,我们只好把你抓到兔院了!” 楚天耀一听“兔院”二字当即大怒,他当然知道兔院是啥意思,这是要把他当兔哥卖了当钱呢! “你瞎嚷嚷什么?爷会没了你的钱?”楚天耀朝着龟公骂了一句,随即又凑到尚连身旁,悄声道:“尚兄,你我相识一场,也是有缘,你看,能不能借我点银子?你放心,待出了这藏春楼,我一定加倍奉还!” “嘿!”尚连冷笑一声,继续喝酒,就当没听见。 “我草你.....”楚天耀心中大骂,整张脸都黑了。 就在楚天耀尴尬不已之时,楼下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那备受追捧的张学子此时正握着一靓丽少女的玉手,轻声道:“丁香姑娘,今日与卿相逢甚是有缘,在下不如送诗一首,如何?” “哇!张学子又要作诗了!” “便宜丁香那死丫头了!” 张学子瞬间吸引了那娇妹和另一名女子的注意,二女同时将目光望向了楼下,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羡慕之色。 那张学子稍稍沉吟,吟声道:“夜卷浓月吹春晚,楚楚动人若娇兰!”随即,他望向那名为丁香的少女,尤为深情的道:“藏春楼里百花艳,唯有丁香最扎眼!” “好!” “好呀!好诗!” 啪啪地鼓掌声伴随着一阵叫好起哄将整个藏春楼的气氛都炒热了起来。 “奴家谢学子赠诗!”那名为丁香的女子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润,羞怯怯的道:“奴家,奴家愿陪公子以谢此恩!”说着,她还伸出玉手拉了拉张学子的腰带。 那张学子闻言,眼中精光乍现,摸着人家的小手便朝楼上的阁楼走去。 “丁香这死丫头!”望着楼下的娇妹咬了咬银牙,恨恨的道:“要大涨身价了!” 陪候尚连的那名女子也尤为羡慕,酸溜溜的道:“这种好事我怎么就遇不上呢。” “哼!” 娇妹哼哧一声,继而转头不善的看向楚天耀。 “这他奶奶的也叫诗?”一旁的楚天耀在听完那所谓张学子做完的诗后腹诽道:“就这种破诗还能受到这般追捧?我滴妈!” “诶!人作诗能白piao,我怎么不行?” 楚天耀脑中灵光乍现,脸上浮起了笑容。 “你看什么呢?”娇妹望着楚天耀,声音冷漠,“今日你若不把酒钱结了,你别想走出这里!” 听到这话,那龟公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壮汉面色不善地走了进来。 “姑娘莫急!”楚天耀展开折扇轻晃,淡淡的说道:“在下今日来此确实急了些,身上未带银钱。” 听到楚天耀承认没钱,龟公及娇妹的表情都变得格外难看,那两名壮汉顿时靠的更近。 楚天耀不急不忙地收起折扇,淡笑道:“不过,在下略通诗律,也可效仿那张学子,为姑娘留诗一首!” 一听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了,边上喝酒的尚连更是放下酒杯,嗤笑道:“兄台,我观那张学士好歹有几分才学!至于你嘛,嘿嘿,我觉着难哦!”笑罢,尚连心中暗笑:“就凭你?作诗?一个昏聩无才的昏君!” “呵!”娇妹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这位公子,你可知那张学子是何人?人家是国子监学子,最为金贵!” “你以为是你能比的?” 娇妹的不屑之色毫不掩饰,在她看来,一个来欢场寻欢连钱都没带的衰人,与人家张学子国子监学子的身份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自然不相信楚天耀能有什么作诗的才华。 “就是!你以为堂堂国子监学子是什么人都能够比的吗?” “穿的人模狗样!没钱来这找娘们,还想学人才子赠诗?你也配?” “一土鸡瓦狗!贻笑大方尔!” 由于楼上的骚动声较大,霎时间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在听到楚天耀要作诗与张学子作比时,一声又一声的嘲讽声从周围传了出来。 “诸位莫急!”对于周围愈演愈烈的嘲笑讥讽楚天耀没露半点怒色,相反尤为放松,“先听完我这首诗后,诸位对在下再行口诛也不迟!” “切!到听听你能作出个什么鸟来!” “为了几两酒钱,只怕要贻笑千古喽!” 周围的嘲笑声减弱了大半,但仍有不屑的冷哼从四周响起。 楚天耀不慌不忙,呼了口气,沉吟道:“如今深觉春楼乐,今时年少春衫薄。”前二句一出,全场顿时安静,只听楚天耀扫视全场,端起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好一个满楼红袖招!” “大才!” “今日闻得此诗,不枉风月二十年!” “好诗!绝句!” 犹如雷鸣般的鼓掌叫好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那刚刚还面露凶色的娇妹,此时已愣在了原地,双眼蓦地发红,随即脸上很快又泛起了激动的红润,“公子!此诗!真是赠予奴家?” “不错!”楚天耀落座后靠,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潇洒飘逸,“赠予佳人,唯吾所愿!” 此言一出,霎时又引起一阵轰动。 而坐在楚天耀对面的尚连,此刻已然傻眼,她望向楚天耀的目光尽是不可置信之色,心中震惊:“这.....这就是被人称为昏庸无用的昏君?光凭这份出口成诗的才气,只怕是先帝都比不了吧?” “奴家谢过公子!” 娇妹热泪盈眶,她不是感动,是激动的落泪。 “这位小哥,你于今晚留下绝句,可否留下姓名?” “不错!公子如此大才,吾愿与公子痛饮!” “如若不嫌,今晚公子的酒钱花销,在下全包了!” 一阵叫好之声响起,楚天耀站起身朝着周围抱了抱拳,“在下名黄三,今日之作,完全是在下随性而为尔,诸位谬赞!”说着,他又望向了一旁激动的娇躯颤抖的娇妹,淡笑道:“姑娘,不知赠予此诗,还需交付酒钱否?” 那娇妹俏脸一红,羞答答的道:“公子说笑了,此诗一出,奴家愿以身作陪,以谢恩客。” “虚伪!” 一旁的尚连冷哼一声,放下酒杯往桌面上扔了块银锭,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 楚天耀叫唤一声,立马跟上,“尚兄等等我!” 【本章出现的诗句原文为唐代韦庄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为了附和情节氛围,稍作改动了一二,至于为何没写全,咳咳,是因为后边半段不太应景。诸位读者老爷别太在意。】 第23章 你可知我心中抱负? 尚连前脚迈出藏春楼,楚天耀便后脚跟着跑了出来。 “皇......公子!” 早在藏春楼外候着的傅少卿与启翔见楚天耀从楼里走出,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楚天耀背过手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启翔正欲上前,却被一旁的傅少卿拉住了,“爷让咱们悄悄跟着。” “啊?” 启翔一愣,随即又回想起楚天耀刚刚的那个手势,望了一旁的傅少卿一眼,“这老阉货竟与陛下有汝等默契,看来以后有遇着摸不准圣上心思的事,还得向他虚心求教。” 待启翔反应过来后,发现傅少卿已经往楚天耀所去往的方向走去了,他不敢丝毫怠慢,朝着巷子两处藏着的属下招了招手,立即跟了上去。 而一路紧跟在尚连身后的楚天耀,此时终于追上了尚连,与尚连并立而走。 “尚兄,你慢点。”楚天耀累的喘了口气,说道:“我这许久未曾动过的身子差点还追不上你。” “脚步虚浮,四肢乏力!”尚连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讥讽道:“我看你是被酒肉掏空了身子,这般年纪跑几步路喘成这样!” 说完还不待楚天耀出声反驳,她又眼含鄙视的说道:“不过也是,像你这样经常出入风月之地的人,身子想来也好不到哪去。” “尚兄这话,可是把你自个都给骂了。”楚天耀笑着调侃道:“莫忘刚才在那藏春楼中,尚兄可是与我同饮来着。” “我观你身份不简单,身边应该不缺女人吧?”尚连瞄了楚天耀一眼,揶揄道:“怎还去那种烟柳之地?” “觉着好奇而已。”楚天耀笑笑,又道:“实不相瞒,今日去那风月之所是第一次去。” “那肯定,常去之人不会连钱都不带。” 被她这话一噎,楚天耀瞬间无语。 接近戌时的街道两旁仍旧热闹非凡,不时能够看见各种吃食摊贩。 当路过一家贩卖牛肉面的面摊时,尚连眼中明显露出一丝欣喜,当即便大马金刀地落座,朝着那摊主喊道:“要碗牛肉面,给我多加香菜!” 楚天耀紧挨着她一同入座,笑呵呵的道:“小哥,我与他一样。” “你这人脸皮真厚。”尚连瞥了楚天耀一眼,说道:“无缘无故跟着我作甚?” “与兄台一见如故,想结交一二。” 楚天耀说话间,那热情的摊主就将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 尚连没再理会楚天耀,动作十分豪迈地开始吸吮起面条来,那粗豪的动作,若非楚天耀看穿了她的女扮男装,恐怕还真以为她是个粗野糙汉了。 “你刚才出口留下的那诗,想来也非无才之人。”尚连一边吮吸着面条,一边嘟囔着嘴说道:“将来就没想过要报效朝廷?” “这是在试探我?” 楚天耀心中暗笑,此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将话题引申到家国之上,想来是存了几分试探之意吧。 他吃了几口面条,放下筷子淡淡的说道:“如今朝中奸臣当道,只怕寻常士子难以出头吧?” “奸臣当道?”尚连冷笑一声,盯着楚天耀的眼睛,“若非君主昏庸无能,奸佞小人又如何能够做大?” 听到这话,楚天耀非但没有生气,相反内心还有些赞同。 细细想来确是这么个道理,若非原主一味的沉迷于慕堇安的美人陷进,无脑地放权给慕谦,慕党又何以在朝堂上做大? “尚兄说的是。”楚天耀吃了口面条,对于尚连的话表示了认同。 “嗯?”尚连明显一愣,她没有想到楚天耀竟然会赞同自己对他的讥讽,别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尚连却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让当今大宣奸佞之臣做大的罪魁祸首。 “啊!救命!”忽地一道女子惊恐的尖叫声从暗巷中响起,尚连与楚天耀同时一怔,纷纷放下手中碗筷,抬头望去。 只见距离摊位不到一里路方向的巷口,一男子正抓着一娇弱女子的嫩臂,脸上露出了凶恶之色,“叫你娘!” “嘿,从了爷,你还能少受点罪!”男子目露凶光,怪笑道:“若你还敢反抗,爷今儿个就只能辣手摧花了!” “草你姥姥的。”楚天耀心中大骂:“这宣京的治安得差成啥样了?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这种破事竟然在一天内遇到了两回!” 相同的剧情竟然在一天内轮番上演,这足以说明整个宣京府都存在问题,作为一国之君的楚天耀,心情能好起来才怪了。 “啧!在老娘......呃,在老子面前作奸犯科,胆可真够肥的!”尚连拍桌而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见尚连作势就要冲上去,一旁的楚天耀情急之下拦了一拦,“尚兄,莫冲动!” “让开!” 尚连直接推开了楚天耀,仅是刹那间,她便穿过人群直接抵达暗巷,一掌猛然拍出,竟将那调戏少女的恶汉打退半米。 还不待楚天耀反应,就见尚连纵身跃起半米之高,一脚将那男子踢飞出去。 “噗呲!” 那男子霎时口吐鲜血,仰躺在地,狼狈至极。 见尚连没有停手,还不停地朝着自己走来,那先前凶恶的男子瞬间慌了神,嘴中含血模糊不清的开口求饶:“好汉......好汉饶命!” “当爷面前干这些腌臜事,你也是活到头了!”尚连拽起那男子的衣领,狠狠甩了好几个巴掌,那男子原还不停地求饶,可被连扇了数十个耳光后,彻底晕死了过去,那本来还算能看的脸此时已完全肿成了猪头。 “这娘们......真吓人!”一旁看呆的楚天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那泪眼婆娑的少女朝着尚连就跪了下来,“若非公子仗义出手,只怕......”说着,眼泪又从她的眼眸溢了出来,模样格外可怜。 望向那少女时,尚连变得温柔许多,“往后夜里还是不要一个人出门比较好。”顿了顿,她又提醒道:“这世道,不太平!” 一旁的楚天耀听到这话猛地一怔,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难过,这大宣京城看似繁华,实则在光亮照不到的地方藏污纳垢,正如这看似强盛的大宣王朝,外强中干啊! 自己这个大宣皇帝,任重而道远...... “谢谢公子!”那少女面露感激之色,取下腰间的荷包,作势就要掏钱。 “无需如此!”尚连开口阻止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若姑娘给我好处,岂不让在下成了挟恩图报的小人?” “这......”那少女听到这话,手中动作停了下来。 “早些回家吧,想来家里人正为你担心呢!”尚连见她为难,笑着劝解道。 果然,一提到家人,那少女的眼眶又泛出红丝,当即朝着尚连鞠了一躬,“多谢公子!” 言毕,那少女缓缓走向敞亮的大街,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尚兄真侠也!”楚天耀走到尚连身旁,抱拳道:“仗义出手却不挟恩图报,尚兄真君子!” “嘿!”尚连一笑,上下打量着楚天耀,不阴不阳的说道:“黄兄,你可知在咱们这宣京民间有种玩笑之语。” “什么?” “说呐,只要在宣京的僻壤小巷搬着把板凳一做,随时等待着街痞恶霸调戏妇女,然后在叫上家人搭救,一年来的收入可比辛苦做工要来得强!” 听到这话,楚天耀一愣,嘴上的笑容立即凝固了下来。 “嘿!”尚连又是一笑,冷冷道:“在民间,这类人都被称为赏金侠客了。” 楚天耀知道尚连是什么意思,他这明显是在讥讽宣京的治安与世道的下作,自己身为一国之君,要负很大的责任。 天子脚下的宣京尚且如此,这大宣地方,又能好到哪去? “尚兄,迟早有一天,这世道会不一样的。”楚天耀望着尚连,神情格外认真,“我保证!” 尚连大声一笑,揶揄道:“黄兄,你这口气也太大了,你拿什么保证?” “若朝廷奸佞一除,便是盛世开元之时!”对于尚连的阴阳怪气,楚天耀未恼,相反信心十足的说道:“尚兄,你不是问我略有小才为何不思报效朝廷?呵,你可知我心中抱负?” 尚连一愣,“但闻其详!” 楚天耀抬头望向星空点缀的夜空,沉声道:“吾心怀天下,唯用一言以明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尚连闻言浑身一颤,望向楚天耀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还有一种不敢相信的诧异。 “黄某敢对尚兄吐露心中抱负,就不怕失信于人,失信于天下!若将来尚兄发现黄某未曾做到,甘愿死于彼之刀下!”楚天耀低头望向尚连,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尚连沉默了,望向楚天耀的眼神中第一次消去了淡淡的嘲讽,多了一丝尊重,她靠在墙上,轻笑一声,“那,黄兄,你说为何当今圣上会如此昏聩,致吏治社稷腐朽至此呢?” “想来,他也有难处。”楚天耀叹了口气,又道:“只是,这不是借口。”说着,他又笑了,“我想,他正在努力,整个大宣,会见证的。” 尚连听到这话放声一笑,拽起楚天耀又重新回到了那面摊。 她落座之后,给自己的小碗倒上一杯茶水,“今在春楼听晓绝诗,后识人间致伟抱负!”说着,她将碗中水一饮而尽,豪迈大笑,“快哉至极!与君相识深感幸哉!黄兄,你这朋友,我认了!” 楚天耀面色郑重,也给自己到了一碗茶水,“幸得尚兄抬举!”说罢,他饮下那并不甘甜的茶水,放肆一笑,“久闻梁州出好汉,拔刀助人真丈夫!快哉!” 两人互望一眼,彼此大笑。 楚天耀知道,在这一刻,尚连才真正认可了他,那清亮的眼神中不再有嘲讽,不再有鄙夷,唯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欣赏! “啪!”的一声,尚连从腰间取出一块刻着“梁”字的石牌放在桌面,“可惜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与君痛饮。”说着,她将那石牌递给了楚天耀,笑道:“往后黄兄若要与尚某见面只怕还要费些心神。需带此令牌去往顺江的‘广粱茶楼’,只要掌柜看到此令牌,便会通知于我。” 楚天耀将石牌小心收好,抱拳道:“尚兄,有心了!” 尚连笑笑,朝着面摊的老板招了招手,“伙计!结账!” 那摊贩闻声凑上前来,满脸堆笑道:“诶!小的来了!” “拿着!”尚连将一块碎银摆在了桌上,动作极为豪迈。 “这......爷,要不了这么多。” “今儿个爷高兴!当赏你的。”说着,尚连又望了楚天耀一眼,调笑道:“再说,我这兄弟可没带钱呢。” 此话一出,瞬间让楚天耀回想到刚才在藏春楼的窘境,脸色大为尴尬。 结完账后,尚连便朝楚天耀告别而去,独留楚天耀一人坐在那面摊边上沉思。 “主子!” 一声轻呼从楚天耀耳边传来,原是紧跟在楚天耀身边的傅少卿与启翔冒了出来。 楚天耀从腰间取出那块刻着“梁”字的石牌,低头吃了口尚有余温的面条,“见过?” 傅少卿仔细端详过后,皱着眉道:“有些眼熟......” 一旁的启翔突地开口:“像是梁帮的帮令!” “嗯?”傅少卿瞪大双眼,又仔细看了看,摇头道:“不像,随刻了梁字,但角边未留花纹。只是与那梁帮的帮令有点相像而已。” “呵!”楚天耀收起石牌,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今日没白出这一趟宫。” 边上的傅少卿连忙陪笑,“主子高兴就好!” “高兴?”楚天耀眼眸一寒,转头又望向这灯火通明的顺江,“朕,只感受到了如山的重担......与责任!” 听到这话,启翔和傅少卿都不敢搭茬,唯有杵在原地,低头作陪。 “邱旭调任刑部的诏令可传达了?” “回爷的话,洛相已将陛下口谕传达,明日邱旭便能接任刑部员外郎一职。” “那赵厚之子赵春风,给朕留着。”楚天耀站起身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他不背后还有个劳什子宣京官家四少吗?让内监机盯好了!” 傅少卿闻言身子一抖,好似明白了什么,“老奴明白。” 第24章 永宁宫 翌日晌午,用完膳后楚天耀并未如往常一般待在御书房,而是呆在了距离御书房不远的永宁宫。 永宁宫是先帝玄宗在宣平十年所建,占地比起御书房要大上两倍有余,其主要作用是皇帝与亲近的重臣开小会的场地。 凡能被传诏来这永宁宫,便意味着是当今皇帝最为信任倚重的臣子。 而今日被传召至永宁宫的官员,也都是楚天耀委以重任的臣子。其中以左相洛文槺为首,穆家兄弟次之,御史大夫宁中恒也赫然在列,而在最后首处,还站着一名身着青袍官服的青年男子。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见楚天耀走入宫内,在场所有臣子尽皆叩拜行礼。 “都是自家人,大规矩就免了吧。”楚天耀笑着摆摆手,随后直接走到御座前,转头望向了那站在最后,脸色稍显憔悴的青袍男子,“这位,便是洛相的得意弟子徐世豪吧?” 徐世豪闻言身子一抖,匍匐跪地,叩拜道:“微臣徐世豪参见陛下。” “快起。”楚天耀伸手虚扶,望着徐世豪那有些憔悴的脸色,感慨道:“遭奸人所害,想来是苦了你了。” “微臣不敢!”徐世豪闻言甚为感动,眼眶微微发红,“此次微臣被参虽是奸佞陷害,但细思之下,臣也犯了识人不明的错。”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若非他的家仆联合外人构陷于他,他也不会被慕党所参。 “你对自己倒也不必如此严苛。”楚天耀安慰一句后,又扫视在场诸臣,淡笑道:“在场诸位又有谁没被慕党中人暗害呢?小人难防,岂有君子自怪的道理?” 君臣间相互寒暄过后,便开始谈论起了正事。 御史大夫宁中恒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至上次抄家黄安后,已将黄安那本密簿所记录的贿赂官员尽皆处置。其中涉及级别最高的官员竟有大理寺少卿严正平。老臣幸不辱命,已将名单之上的所有佞臣处理。” 众人闻言心中一寒,近两日来京中动静不小,不时有官员被抄家灭族,其主办人就是眼前这位御史大夫宁中恒。这些天来,光是被宁中恒处置的在京官员就有不下二十人,其中抄没的家产更是不计其数,单粗略估计,就不下于九十万两白银。 楚天耀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今早上他就收到了宁中恒的折子,对于此事他已知晓。 黄安这些年来收受贿赂,提拔了不少官员,单从那名单上就有五十余人,宁中恒现所处置的也不过是名单之上在京为官的官员,这其中涉及到最高级别的官员就有大理寺少卿,这些官员得以晋升走的是黄安的门路,自然也是慕党党羽,所以在处理起这些人时,楚天耀与宁中恒都没有半分容忍。 毕竟,这也是一个借机削弱慕党的机会。 除却京官外,黄安那本贿赂名单上另有三十余位地方官员,若要对其进行处理,还是得掌控吏部才更为恰当。 “另,老臣对吏部进行了详细调查。不查不知,深查才觉可怕!”宁中恒表情凝重,“吏部卖官鬻爵之风盛行,整个吏部上下都充斥着铜臭之气。吏部为我大宣重要官署,若不严查严办,只怕要动摇我大宣国本!” “宁大人老臣谋国之言。”楚天耀闻言脸色一沉,“今日召集诸位,其一要解决的事便是关于吏部。” “吏部腐败成风,需下重药。”楚天耀抬起头望向最后方的徐世豪,“徐世豪!” “微臣在!” 徐世豪当即走上前来。 “朕现任你为吏部右侍郎,让你挑起吏部这个担子!”楚天耀猛地起身,龙威尽显,“朕要让你肃清吏部风气,让整个吏部恍然一新,你可做得到?” “微臣惟有披肝沥胆以效君恩!” 徐世豪脸上泛起一阵激动的红润,叩拜行了一礼。 “好!” 楚天耀直接走下台阶,亲自将徐世豪扶起,“希望你能让朕看到一个崭新的吏部。” “君恩厚重,臣莫不敢忘。”徐世豪又是躬身一礼,表情尤为郑重。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徐世豪,穆家兄弟二人更是悄悄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许意外。 吏部死了黄安那个前任尚书,左侍郎之位空置许久,而那前任的右侍郎赵忠,也被皇上给流放了。 现今将徐世豪就任吏部右侍郎之位,名义上是三把手,可左侍郎、尚书之位空置,他便掌握着一把手的实际权力。 将徐世豪放在这么个位置,足见皇帝对徐世豪的信任。 “陛下。”穆忠武拱手汇报道:“先前上报陛下西宁,益州两卫都指挥使的人选已经换回原来的人选。经臣仔细盘查,先前被选上西宁、益州二位的新任都指挥使为兵部赵厚所荐。” “好一个赵厚!”楚天耀心中冷笑,之前穆家兄弟二人跟他汇报西宁益州两地的都指挥使要换人的事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还好他将自己两位舅舅放了出来,否则若真要让赵厚得逞,地方的军队只怕都要逐渐脱离他这个皇帝的掌控了。 “很好。”楚天耀朝着穆家兄弟二人点了点头,神态严肃的嘱咐道:“朕对二位舅舅信任有加。二位莫要辜负朕的信任,既将五军都督府交由你们二人,你们二人就要替朕经营好。” 一句“替朕经营好”,穆家兄弟二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二人当即行了一礼,承诺道:“还望陛下放心,往后地方卫所绝不会出现此类突然调动!” “若有下次,臣自裁谢罪!”穆忠君神情激动的补充一句。 楚天耀闻言摇头笑笑,“在场诸位都是朕最为倚重的肱骨重臣,若要彻底拔除慕党这颗滋生在我大宣的毒瘤,定然离不开诸位。” “陛下言重,臣等愧不敢当。” 在场诸臣行了一礼,连道不敢。 楚天耀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这是昨日新到任的刑部员外郎邱旭给他上的密折,这其中写明邱旭查阅刑部案卷发现的各种冤假错案,其中还不乏现任刑部尚书王裘的罪证。 邱旭确实是个查案的人才,仅上任两天不到,他便能够查出刑部卷宗的多处漏洞。但,这又反向说明了刑部的问题,一点也不比吏部的小。 若刑部没插进邱旭这颗钉子,那些被掩盖的冤假错案又将被尘封到何时? “这是昨日新到任的刑部员外郎邱旭给朕上的密折。”楚天耀将手中折子递给了洛文槺。 洛文槺速览一遍后,脸色有些难看,随即又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了宁中恒。 宁中恒看后脸直接变青了,以至于再传阅密折给穆家兄弟二人时,手都有些发抖。 穆家兄弟二人虽是武将出身,但政治才能也不弱,看罢折子上的内容,他们两的脸色也没比洛文槺和宁中恒二人好到哪去。 实在是那份折子上的内容太过骇人了,光是邱旭调阅刑部卷宗所发现的疑案、错案就有不下百件,这其中涉及到刑部各官在审案时的贪污更是不计其数,望而触目惊心,从这封密折的背后,看到的是无数个血案冤案,以及一整个权力机构的极度腐败。 直到那份折子传到徐世豪手中时,楚天耀才再度开口:“刑部比之吏部,也干净不到哪去。” 宁中恒一甩衣袖,拱手道:“臣愿彻查刑部!” “中恒莫要冲动。”洛文槺拉了宁中恒一把,道:“陛下让邱旭暗中调查刑部,想来是早有准备。若你以御史大夫之位光明正大的调查刑部,岂不打草惊蛇?” “洛相说的不错。”楚天耀扫视众人,面色格外认真,“刑部被他王裘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厚实,所以得用钝刀子细磨,故朕打算先对吏部下重手。” 第25章 齐王入京 宣京城门照常大开,只是往日出入较为自由的宣京此时却有两排兵将聚拢在城门两侧,守候着城门,禁止人员随意出入。 “今日城门突然戒严了?”附近聚集的人群中传出低声议论声,说话之人是个年龄约莫三十上下的青年,他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朝边上的人说道:“他姥姥的,爷还打算今儿个回老家省亲呢!” “谁说不是呢?今儿个本还想赶着出城进货呢。”边上一穿着绸衣的商贾跳脚抱怨,“咱京城这一年来都没戒严过,咋今儿个就突然戒严了?” “嘿!”人群中一手握折扇的书生轻笑一声,昂着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吧,咱今儿个宣京要有贵人来,这可不要戒严吗?” 人们互相对望一眼,面露困惑,“啥贵人?” “今儿个是西宁齐王归京的日子。”那书生摇扇一笑,脸上泛起些许得意之色,“人齐王乃当今圣上的弟弟,这还不算贵人?嘿,小可家中有亲人在户部当差,人亲自告诉我的,还能有假?” “真的假的?若真是齐王,那还真是顶尖的贵人呐!” “啧啧,齐王封地不是在西宁吗?怎的突然回京了?” 因为书生的一番话,人群再度骚动,几乎都将目光投向了城门,誓要一睹藩王风采。 “蹬!蹬!蹬!” 一阵马蹄之声从远处响起,只见在城门千米外,约有千名骑兵护送着一方轿辇朝着宣京城门而来,在那铁蹄的飞扬之下,漫天灰沙横飞,伴随着一阵马匹的嘶叫之声,这支仅有千人护送的骑兵,却给人一种铁血的肃杀之气。 “齐王进京,等闲散开!” 一奔马疾驰而来的骑兵手握令牌,奔至城门来告。 “散!” 一声令下,那守护在城门的护军当即散开,让出了最为宽阔的街道。 而那千人骑兵,则慢步护送着中心的轿辇缓缓入城,阵势之威,让人不禁讶然。 骑着一匹锋棱骏马的魏虎晓悄悄靠向轿辇的轿帘,“千岁,中途赶路时,尤启均送了书信,咱们是先进宫还是?” “自然是先进宫面圣。”轿中传来齐王的平静的声音,“这里,不是西宁。” “属下明白!”魏虎晓点了点头,指挥着一众骑兵朝宫门处走去。 “真他娘的威风!” “谁说不是呢?那骑兵朝我靠来的时候,我腿直打哆嗦!” “他奶奶的,威风是威风了,可俺咋觉得这阵仗也太大了呢?” “嘿,人是王爷,阵仗能不大吗?” “先帝爷出宫巡京时,我见也没这齐王气派大!” “呵,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百姓们的议论声再起,对于齐王此次进京的阵仗,羡慕叫好者有之,揶揄讥讽者也不少。 但无论是夸是贬,所有人都能从那只千人铁骑中看到溢出的杀气,也都能从这威仪的阵仗中感知到敬畏, 未明表桀骜之心,但外显不臣之行! ~~ 御花园中,楚天耀独坐在亭中的棋台上,手中把玩着几颗黑子,目光遥望远方,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万岁,齐王进京了。”傅少卿凑到楚天耀耳边,低声道:“此时正在宫外。” “哦?”楚天耀一笑,淡淡的说道:“他一到京就直接进宫了?没见过旁人?” 傅少卿在旁笑笑,“藩王进京,自然要先面圣。” “恩。”楚天耀点了点头,“朕这弟弟,是聪明人。” “带他来这,见朕。” “喏!” 一盏茶的时间后,傅少卿带着一身穿蟒袍的少年来到了御花园中。 那少年男生女相,五官极为俊美;待他瞧见楚天耀站在亭中时,立即跑上前叩拜,声若洪钟般喊道:“臣楚天齐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齐弟回来了?”楚天耀缓缓转身,一把将楚天齐扶起,“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行如此大礼?” “都他妈叩了头你才跟我说不用行此大礼,真他娘虚伪!”楚天齐暗骂一声,脸上却尤为恭敬的说道:“臣不敢,君臣有别,就算臣是皇子,在面见陛下时也该执臣礼视君。” “你看看你,从小心思就重。”楚天耀笑着拍拍楚天齐的肩膀,伸手指了指棋台对面的座位,示意其落座。 楚天齐躬着身子坐了下去,两人中间的棋台让气氛变得更为诡异起来。 “你呀,自小就聪慧过人,琴棋书画更是精通,据说你的棋艺还是前大学士李荃所教。”楚天耀把玩着棋罐中的黑色棋子,轻轻一笑,“今日朕与你兄弟二人许久未见,不如就此对弈一番,如何?” “陛下谬赞了。”楚天齐眯了眯眼,自谦道:“臣这些年就藩西宁,棋艺早已荒废了,当不起陛下如此夸赞。” “当不当得起,还得下过才知。”楚天耀举起一枚棋子,缓缓落下,“请!” 楚天齐闻言躬身点了点头,随即举起一枚白棋,快速落子。 相较于楚天耀进攻性十足的棋风,楚天齐偏向于防守。在一攻一防之下,这场棋局仅在半柱香的时间便形成了僵持布下的局面。 “啧!”楚天耀望着棋盘,啧啧出声,“还说你棋艺荒废了,朕看你是大有精进才是。” 楚天齐眼睛微眯,他怎能听不出眼前这位皇帝的弦外之音,“臣侥幸而已,陛下棋风锐利,臣顽自强撑而已。” “你呀!”楚天耀笑着摇摇头,随即又举起一枚黑子。 当那枚黑子落下棋盘的瞬间,楚天齐神色一怔,他着重于眼前最为紧迫的防守,却疏漏了后方的提防。楚天耀这一黑子落下,整盘棋的黑子便活了过来,将所有白子围困其中,使他出也不得,退也不得。彻底成了死局。 “陛下棋艺高超!”楚天齐放下棋子,抱拳道:“臣钦佩无比!” “尽喜欢说些让朕开心的话。”楚天耀笑着摆摆手,“你以为朕看不出来你是在让着朕?” 楚天齐一怔,躬身道:“臣岂敢。” “你原可以在此进攻,却选择了防守。”楚天耀伸手指向棋盘上的一颗白子,淡淡一笑,“怎的?与你自个皇兄下棋还存着讨好之心?” 楚天齐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行了一礼,“臣弟不敢。” “不必大惊小怪,坐下。”楚天耀微笑着示意楚天齐坐下,一边摆弄着棋局上的棋子,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此次进京是为了给你生母吊唁?” “是的。”楚天齐谈及生母,面露愧疚之色,“未能尽孝,母妃便早薨,臣每感念至此,都觉枉为人子。” “孝顺。”楚天耀点了点头,望向御花园中盛开的各式花草,眯了眯眼,“好不容易进了趟京,该见的,该拜的,都去去。” 楚天齐心中一惊,皇帝这话意有所指。什么叫该见的该拜的?拜是指祭奠亡人,见又是何意?“他,莫非知晓了我与幕谦等人的关系了?”楚天齐心中暗猜,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兄长,突然觉得格外陌生起来。 从一见面,这位皇兄虽然言语客气,但都暗藏着机锋,其中有试探,有敲打,更有讥讽之意。 最让楚天齐感到吃惊的是,自己这位兄长的棋艺。楚天耀说的不错,楚天齐从小便聪慧过人,琴棋书画可以说是无不精通,才学与悟性都要远超于楚天耀这个嫡子。反观楚天耀,自小就对琴棋书画之道不屑一顾,与人对弈下棋更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纯纯一个臭棋篓子。 可今天...... “看来慕谦等人说的不错,我这位皇兄,还真是大变样了。”楚天齐心中冷笑一声,面向楚天耀时却仍显臣子恭敬,他躬身行礼道:“皇兄可还记得,臣弟生母薨逝后,父皇将彼时年幼的臣弟交由良妃代为抚养。良妃虽与臣弟没有血缘之情,但却对臣弟有养育之恩,因此臣弟想求陛下,让臣弟与良妃见上一面。” “看看!”楚天耀站起身,朝着边上的傅少卿一笑,“朕这位弟弟呀,真乃孝仁贤王耶!”随即,他又转身朝着楚天齐点点头,“那位良太妃这些年可是在奉先殿中奉香?” 傅少卿知道皇帝这话是在问他,当即笑着回道:“回万岁的话,先帝特赐良太妃恩典,免其人殉,让其留在奉先殿中供奉皇室先祖香火,距今已有三年了。” “倒也是苦了她了。”楚天耀望向楚天齐,说道:“好生去见见人家,送点礼。” “是!臣弟遵旨!”楚天齐当即叩首行了一大礼,尽管他极力在掩饰,但仍能从他眼眸中看到一丝兴奋与激动。 第26章 若我坐上那个位置,你也是我的 奉先殿,为设立在宫中皇室祭祀先祖的家庙,早在太祖时期便建立,前为正殿,后为寝殿。 前殿面阔九间,进深六间,占地辽阔,黄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檐下彩绘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前檐中六间开门,为三交六椀菱花隔扇门,后檐中六间接穿堂,余皆是槛窗。 在前殿供陈设宝座,宝座均为木雕罩金漆,设有坐垫和靠背,每一宝座之上都设有皇室先祖的牌位,粗略望去,便有不下二十余座。 早在宣太祖时期开始,凡国家大庆及大礼均要在此祗告,所以装缮修理不可谓不严格。 距离奉先殿旁,有一名为敬仪宫的小殿,此殿名为宫,实际面积比起宣京之中商贾巨富家的四合院还要小上许多,唯有那殿顶上的琉璃瓦还彰显着些许皇室独有的尊贵。 一名身穿袄裙的宫女急急跑入房内,“娘娘,齐王来了。” 屋内程设尤为简单,在那床榻的床帘后方仰躺着一名女子,她在听到宫女的汇报后,沉默了片刻,慵懒的声音从帘后响起,“他进京了?来见我干嘛?” 她的容貌与身段虽被床帘遮住,但那未做伪装,天然慵懒而又甜糯的声音却格外让人迷醉。 “齐王千岁说,他此次进京是为吊唁生母而来。”宫女低着头轻声道:“说您曾在他生母薨逝后代为抚养过几年,与他有养育之恩,所以想见您一面,以表孝心。”宫女说着,又嘟囔着嘴,“而且他还带了不少礼品。其中还有西宁的特产糕点。” “哼!”那帘后的女子发出一声轻哼,声音格外好听,随又发出犹如风铃般的笑声,“我看是你这小馋猫被他给收买了吧。” “娘娘!”宫女脸色一红,“您就别打趣我了,齐王千岁还在外边候着呢,人好歹也是一片孝心,您见见呗。” 宫女与那床帘之上的女子交谈颇为自然亲昵,二人不似主仆,倒更像是贴心的姐妹。 “呵,行了,既然自家馋猫吃了人的食,我能拒绝吗?”帘中女子打了哈欠,道:“让他进来吧。” “喏!” 宫女笑着应下,随后又跑了出去。 宫门处,在齐王楚天齐身后站着几名太监和宫女,地上有整整三个箱子,这些都是他精心为良太妃所准备的礼品。 “千岁!快进来吧,娘娘答应见你了!”之前传话的宫女跑了过来,朝着齐王招了招手。 “多谢!”齐王作揖一礼,神情略微激动,他一步并作两步般跨进了宫门,同时招呼着身后的太监将箱子抬了进去。 “那个狗皇帝就让你住在这吗?”齐王看着并不算大的宫殿,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怒气,但当他走入内屋,瞧见那床帘背后的身影时,心中的一切怒气都转换为了欣喜。 “都退下去吧。”齐王将屋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赶了出去,随后又亲自走到门前,将屋门关了起来。 齐王眼神中绽发着一种激动与欣喜,他缓缓走进床边,声音微微发颤:“我......我好久没见你了.....”说着,他抬起头就要掀开床帘。 “把手拿开。”帘后的女子发出一声轻喝,齐王刚刚抬起的手瞬间放下,隐约发颤...... “让我看看你,不行吗?”齐王的声音略显苦涩,他望着帘后那道让他日思夜想的倩影,脸上竟显露些许卑微之色,“我已经快三年没见你了。我一直想知道,你过得如何......” “我过得不错,你无须担心。”帘中女子声音平淡的说道:“你为何进京?” “为了吊唁......” “你少放屁!”帘中女子发出一声冷喝,说道:“你十二岁便被送到我身边抚养,你是什么德行我能不清楚?说吧,到底是回京干嘛?” “还是你了解我。”被她喝骂楚天齐非但没有露出恼意,脸上反而浮起难见的温柔,“来京,最重要之事,自然是来见你。” “......” “让我见见你,好吗?”楚天齐说着又抬起了手,这一次他不待帘中女子出声呵斥就立即拉开了帘子。 帘子后方,侧躺在床榻之上的是一位绝世女子,那艳丽的容貌与皎白的皮肤足可用那句“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来形容,摄人心魄的媚眼好似一汪秋水,让人望之沉沦! 袒露的洁白玉腿和饱满的双峰正张扬着她那傲人的魅力,她那艳丽的姿容与那完美的身段所展现出的魅惑,足以另一众男人沸腾。 媚然天成已不足以形容,简直犹如人间妖精,一颦一笑间都能够激起人的欲望。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女子眼眸一寒,伸掌猛然轰出,犹如带风般咋咋作响,竟将楚天齐整个人轰飞了半米之远。 “你还是这么美。”被这一掌轰飞的楚天齐格外狼狈,头上的发冠都被吹落了下来,束起的发丝随即散落开来,他望向床榻上的女子,笑了起来,“我从西宁给你带了各式武器,其中有西宁的飞针、还有梁州的钢锤,另还有益州的袖剑......”谈及他所带给女子的礼物时,楚天齐犹如一个炫耀的小孩,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那床榻上的女子翻了个让人心颤的白眼,“你带这些干嘛?” “你是梁州女子,梁州多兴尚武之风,以前你就只喜欢舞刀弄枪。”楚天齐露出一副自得的笑容,“你不喜静,好武善兵,我自然是投其所好。” “既然你对外是说祭奠生母,那你应该先去你生母墓前叩拜才是。” “这个不急。” “自己生母不先拜,来见我作甚?”听到他这话,女子蹙起了眉头,尽管表露出的是不悦,但却给人一种别样的风情,“你知道的,从你早些年跟我表露过你那些腌臜想法后,我就跟你说过了,从此往后你我再无关系。” “腌臜?”楚天齐好似突然被刺激般,那张俊美的脸庞变得有些扭曲,“你非我生母,父皇也从未碰过你!我......” “住嘴!” 女子发出一声怒喝,眼中似有杀气溢出,“别说出你心底那些腌臜心思,脏了我的耳朵!”说着,她又冷冷讥讽道:“此次你进京,只怕还存了别的心思吧?别人不知道,我却对你心底那些野心盘算知晓的一清二楚。” “念在往日情分,我没有检举你的不臣之心,已是对你格外宽厚了!” 楚天齐冷笑一声,神态张狂,“那个位置本就该是我的!凭什么一个不学无术,昏聩无能的蠢材能坐那个位置?就因为他是嫡子吗?我偏不信这个邪!” 那床榻上的女子轻笑一声,“他可并非庸碌之人。” “我知道他不简单,但他斗不过我。”楚天齐突然安静了下来,随即又望向床榻上的女子,眼神变得狂热起来,“若我坐上那个位置,你也是我的。” “滚!” 女子发出 一声怒喝,楚天齐却笑了出来,“外边三箱是我这次给你精心挑选的礼物。”说着,他拉开了房门,脸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很快,我又会回来见你的,母妃!” 第27章 那就不用留她了 从敬仪宫出来后的楚天齐,心情显得尤为愉悦,尽管他尽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他嘴角却还是显露若有若无的微笑。 宽阔的宫道上,唯有一名引路的太监带着楚天齐朝着宫门外走去,楚天齐一路观望着这个自己从小长到大的皇宫,眼神露出了一丝向往之色。 就在楚天齐走神间,前方宫道的转角处冒出了两个身穿黛色袍服的太监,恰好与楚天齐前边领路的太监相撞。 “咚!”地一声,两边人都摔了个屁股蹲。 领路的太监站起身,破口大骂:“你们两狗奴才怎么走的路?” “小的该死!”那两个冒出的太监连忙磕头求饶,而距离楚天齐最近的那个太监,则是在楚天齐眼皮子底下悄悄地打了个手势。 楚天齐双眼一凝,随即笑着朝领路的太监拱了拱手,“这位公公,想来本王是在赶路归京的途中吃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说着,他捂了捂自己的肚子,脸上泛起一阵难色,“现在肠胃难受的厉害,让我先如厕后,在跟公公出宫,如何?” “这......”领路太监面露迟疑之色。 “这任康殿就有一净房!”那刚才给楚天齐打手势的太监指了指距离最近的任康殿。 “多谢!”楚天齐朝他笑笑,随后又望向身旁领路的太监,神色尤为尴尬,“请公公在此稍作等候。”说完,他便捂着肚朝任康殿跑去。 进入任康殿,里面只有一个值班的太监,那太监在看到来人是楚天齐后,又伸手指了指殿角的一处小屋。 楚天齐眯了眯眼,仍旧假模假样地摸着肚子走进了那殿角的小屋。 刚关上房门,楚天齐转头便看到一身穿宫女服饰的女子朝她叩拜行了一礼,“玉儿参见主子!”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容妃慕堇安的贴身宫女之一,玉儿。 “什么事?”对于玉儿这样贸然给自己传递消息见面,楚天齐有些不满。 “上次给主子去过信。”玉儿站起身来,低声道:“容妃想要见您。” “孤上次不都答复过你了吗?”楚天齐有些不耐的说道:“她的身份岂是能与孤说见就见的?再说,此次孤进京还另有大事要处理,没有那个闲心见她。” “主子,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玉儿有些无奈,摇着头道:“可自从她被那狗皇帝破了身后,对那狗皇帝......” 楚天齐闻言双眼一眯,听懂了玉儿的意思,“你是说,她有脱离掌控的可能?” 玉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呵!这种蠢女人本就不值得信任。”楚天齐冷笑一声,随后从腰间的内袋取出了一个小药瓶,“既然她有脱离掌控的可能,那就不用留她了。” “这......”接过药瓶的玉儿发了会儿愣,“可是,若一宫嫔妃突然暴毙在宫中,是会引起其他人怀疑的。”说着,她又不解的望向楚天齐,“而且,容妃之父幕谦不还是咱们这边的人吗?” “此药名为失魂散,唯有接连服下十日十颗才会毒发。届时,你也有时间逃出宫中。”楚天齐目光平淡,神情自若的说道:“至于慕谦......若换做你是慕谦,你的女儿突然死在宫中,他是先怀疑我那皇兄呢,还是先怀疑我?” 玉儿一怔,听懂了楚天齐的意思。 “既然慕堇安有失去掌控的危险,那就让她死吧。”楚天齐突然笑出了声,“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有用。届时她在宫中暴毙,只会让我与慕谦的关系更稳固。” 玉儿将药瓶细心收好,重重地点头,“奴婢明白了。” 楚天齐打开房门,正欲离开时,却突然转过头望了玉儿一眼,“待会儿你走的时候,先在这拉泡屎.....” “啊?”玉儿傻眼了。 ~~ 出了宫的楚天齐并没有急着回楚天耀给他安排在京城的府邸,而是第一时间与魏虎晓碰头。 两人来至一无人的巷口,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交换了自己的衣服。 “不用回皇帝给我安排的那栋宅院。”楚天齐整了整衣袖,嘱咐道:“若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中,只会更奇怪。舅舅,你只需藏好,不用回府,也不用给人瞧见就好。” “我省得。”魏虎晓说着,又指了指楚天齐衣服上腰间鼓起的内袋,“您早前进宫时,尤启均就派人给我送了块腰牌当做信物,您只需拿着那块令牌去慕府,给慕府家仆一观,他们便什么都明白了。” 楚天齐听后从腰间内袋取出那半张手掌大小的木质腰牌,点点头。 将一切准备都做完后,二人无言告别。 身着魏虎晓衣物的楚天齐,头上还带着一个斗笠,此刻的他在人群中显得很是低调,活像个送柴的伙夫。相信任何人在人群中见着他,都不会以为他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 慕府门外,头戴斗笠,着装普通的楚天齐将那块木质的令牌交给了守门的家仆。 家仆见到那块令牌时,脸色猛然一变,随即将楚天齐整个人拉进府内,随后又格外小心地将大门关了起来。 “您往内堂走。”家仆伸手指向慕府的内堂,神态颇为恭敬。 而此时慕府的内堂,慕家之主慕谦正与礼部尚书尤启均互相交谈着什么,就在乔装的楚天齐缓缓走近时,慕谦猛然抬头,“什么人?本相不是说了......” “是孤!”楚天齐摘下斗笠,露出了他那张格外俊美的脸庞。 尤启均与慕谦二人瞧清他的面容后,当下一惊,连忙下跪,“千岁!” “无需多礼!”楚天齐伸手制止二人行礼,随后直接坐在了最上方慕谦坐的位置,面色沉重的看向两人,“今日进宫与孤那皇兄一叙,真是让孤对他大为改观呐!” 慕谦与尤启均听后彼此都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们怎能不懂齐王这话的意思。 “当今这位是彻底转性了。”慕谦坐在楚天齐下首,端起茶壶倒了三盏茶,苦笑道:“斩黄安,经营多年的吏部丢了。”说着,他举起一盏茶递给了楚天齐,“以明贬暗举的方法扶赵忠上位,谁料却丢失了一颗暗棋。” 尤启均拿起一盏慕谦刚刚倒上的茶,喝了一口,说道:“原先好不容易扳倒的穆家兄弟,也在近日官复原职了。因此还波及到了两月前兵部侍郎赵厚暗中调换的益州、西宁两地的都司指挥使之事。” 谈及近日朝堂明暗之中的得失,尤启均与慕谦二人脸上显露出了挫败之色。 “这些事孤远在西宁就已得知了。”楚天齐放下手中茶盏,沉吟道:“内政不是现下最为重要的,咱们应将目光望向兵权。” 慕谦与尤启均闻言愣了片刻,没有太理解楚天齐的意思。 楚天齐一笑,声音森然,“对穆家兄弟二人下手!”说着,他让慕谦尤启均二人凑到自己身旁,附耳详细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慕谦与尤启均二人听后,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挫败变得激动起来。 第28章 好曲,好舞,好佳人 “齐王入京这些时日,都在干什么?” 御花园内,楚天耀漫步赏花,将身边所有宫女和太监都赶了下去,身后唯有傅少卿一人跟着。 “回万岁爷的话,距离齐王入京以来已有三日。”傅少卿紧跟着楚天耀,低声道:“据慕府探子来报,三日前曾有一人乔装打扮去过穆家与慕谦尤启均二人见过面。虽然那人可以乔装过,但老奴觉着,十有八九是齐王,因为慕谦与尤启均与那人相见时,正是当日齐王出宫后不久的事。” “齐王入京第二日的上午,齐王与其舅魏虎晓去祭奠其生母,下午在您御赐的顺江南院里摆了场酒席。其中宴请的宾客,多为朝中官员,又以武官占多数。” “第三日,也就是今日,暂时还没听到探子报来的消息。” 听傅少卿汇报完齐王在京三日的行程后,楚天耀背着手走到了御花园中的观赏亭,“继续盯着。”说着,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傅少卿,“上次让你盯着那什么劳什子京城官家四少,可有眉目了?” “万岁爷交代的事,老奴不敢怠慢。”傅少卿闻言一笑,似乎早有准备,从衣袖中取出一本折子,双手奉上,“这官家四少近一年来在京中作奸犯科,欺男霸女的罪证都在这封折子上了。” 楚天耀接过折子,但却没有翻阅查看的意思。 ~~ 戌时一刻,夜幕悄然降临,寻常百姓在这个时辰经过一夜的劳碌后,基本都要开始歇息了。可这个时间对于宣京来说,只不过是一日最为热闹繁华的开始。 虽然顺江繁华,但却难及中街,若将宣京比作美人,那顺江最多只是美人的身段,而中街,则是宣京当之无愧的脸面。 中街意为宣京最核心地带之意,中街地区四通八达,四条主干成道两相接壤,若用现代目光来看,它所占据的面积比寻常的地级市还要大上两三倍;这里是整个宣京经济商贸最为发达之地。 中街除却独一档的经济地位外,还有着非同一般的政治属性,因为在中街外环那矗立的一栋栋精美院落中,住着的都是当今大宣的达官显贵。 中街作为整个宣京最繁华之地,风月场所的数量与规格比起顺江的藏春楼之流不知高档多少,且花样繁华,让人应接不暇。其中一名为“快活林”的欢场之地内,最受京中显贵子弟追捧,甚至经常出现满客的火爆盛况,因此,能够在这快活林中消费的,身份背景都不是常人能及的。 快活林的天字三号雅间视野极好,凡在内的人只要站起身抬头就能将整个快活林的场地一览而尽,可想而知他的价格也不会低到哪里去,而快活林作为一个“限客”的欢场,能到此消费,还能够订到此等雅间的人,身份定然也是不简单的。 而此时的天字三号雅间内,几位身着不凡,浑身散发着贵气的少年们正聚坐在一起互相交谈。 一位身材瘦弱,身穿绸缎长袍的少年望着坐在中央首位的少年,调笑道:“三哥,今儿个你也是冲着快活林那新任花魁柳恩怜来的?” 调笑穆尽孝的少年名为左迁平,父亲乃是益州新任布政史左廉,爷爷的身份更为显赫,乃是宣平十年立下赫赫战功,被先帝亲封的“安城伯”,他左家,虽比不上穆家这些皇亲国戚,但在京中也属一流显贵之家了。 而那被称作三哥的少年名为穆尽孝,乃是当今大宣镇关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穆忠武的庶子,家中排行老三,故在外又被称作三哥。 穆尽孝喝了口茶,冲着说话的左迁平笑了笑,“这两日快活林新来的柳恩怜名声都快传遍京城了,我自然也要来凑个热闹。”说着,他又望向楼下搭建的临时戏台,啧啧出声道:“听说今儿个那柳恩怜要献舞视客,然后选一出价最高者伺候。” “嘿,今儿晚可都是冲着这噱头来的。”左迁平嘿嘿一笑,放低了声音,“听说这柳恩怜,还是个雏儿!” “雏儿?”雅间内一直没有说话的第三人突地开口了,他是现任晋康伯于元忠的嫡次子于尚文,他于家先祖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因此他家的伯爵是被大宣太祖亲封的世袭罔替伯爵,比之左迁平爷爷的伯爵更为尊荣。 “怎么?”左迁平瞄了眼于尚文,“你也对那柳恩怜感兴趣?” “算了吧!”于尚文伸出手指了指其他雅间,淡笑道:“看今儿这阵仗,这柳恩怜的价不会低,我可没那么多钱。” 相较于于尚文与左迁平两人看热闹的心态,穆尽孝明显有些意动,“今儿个,我还真想尝尝这娘们是什么滋味。” “三哥霸气!”左迁平哈哈一笑,朝着穆尽孝竖了个大拇指,“若三哥你那钱不够,我可以给你支点。” 左迁平显然是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于尚文就显得要沉稳许多,“得了吧,你花千金睡个女人不值当。”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喜欢玩便宜货?”穆尽孝喘着粗气瞪了他一眼,这让于尚文顿时气急,“你他娘的,分不清好赖话。” “得了,得了!”左迁平连忙打圆场,“咱们自个人在这较什么劲?” 就在三人互相调侃时,整个快活林突地安静了下来。 三人大感好奇,转头望去,原来是底下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此刻正有一身着水袖戏服,头戴轻纱的窈窕女子走了上去。 那女子二八年华,年青而貌美,长眉弱肩,身材窈窕,闪烁的眼眸犹如流转的星光,格外吸睛。待她上台后,一阵古筝乐曲乍地响起,而那站在台中的女子,则伴随着宛转的乐曲开始起舞。 袖若流水清泓,裙如荧光飞舞,女子纤腰灵动,回眸浅笑,倾身起舞的美丽姿容格外惹人迷醉,待曲终了之后,她朝着在场所有人欠身行了一礼,明亮的灯光下,身着白色舞衣的她,犹如月中下凡的仙子。 “美......”天字三号雅间的穆尽孝早已看呆,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逐渐狂热起来,“今夜,小爷我他娘玩定她了!” 虽没有穆尽孝这般激动,但一旁的于尚文和左迁平也没有好到哪去,至那女子亮相一曲舞毕后,他们这些花丛浪客也生出了难言的惊艳之感。 “好!” “好曲!好舞!好佳人!” “给爷再来一舞!” 短暂的沉寂过后,整个快活林都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鼓掌声,霎时间,整个快活林的热烈气氛达到了顶峰! 第29章 这活儿是不是太顺了? 在众人的喝彩叫好声中,献舞的柳恩怜退居幕后,而快活林的鸨母则是满脸堆着笑走上了台。 “今儿晚诸位贵客能够来咱快活林是咱的福气。”那风韵犹存的鸨母捂嘴一笑,“也让各位爷看到咱家恩怜了,从各位爷的叫好声中咱也清楚,你们都稀罕着呢。” “可咱家恩怜就这么一个,能在今夜得到她的,惟有不吝重金的贵客。”鸨母笑眯眯地扫视众人,“咱家恩怜,可还是正儿八经的良家身呢!” 鸨母这句话让场面再度沸腾,甚至已经开始有人在雅间内开始叫价。 “爷出四百两!这小娘子今夜归我!” “四百两的穷酸子叫嚷什么?爷出八百两!” “一千两!” 一声又一声的叫价将今晚快活林这间风月之地的氛围炒热至最高.潮。 “真他娘的舍得,一千两。”左迁平听着外边仍在不停的喊价,转头望向一旁面色有些着急的穆尽孝,“三哥,瞧你那心急火燎的,你该不会真看上那柳恩怜了吧?” “你三哥我这会,是真有点动心。”穆尽孝面露急色,“来这快活林玩过多少回了,我可是头一回遇到这等姿容的女子。” “你别糊涂。”于尚文皱着眉,“现在都喊到三千两了,就一青楼女子,哪值这钱?” 于尚文说得不错,在几人交谈的时间里,其他的快活林客人已经将柳恩怜的价格喊到了三千两了。这个价格在青楼莫说让人陪客,哪怕是帮一名伶赎身也是够了。 “三千两而已,我穆家拿不出来?”被于尚文接连劝阻,反倒激起了穆尽孝的逆反心理,“我穆家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当今皇上的母族!”说着,他撇撇嘴,“若真要细究起来,当今陛下还要叫我一声表哥。” 于尚文听后,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尽孝,慎言!” “哼!”穆尽孝哼哧一声,随后站在雅间窗廊前,大喝一声:“本公子出价一万两!”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从周围响起,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天字三号雅间。刚刚还只是喊价到三千两,这转眼间就翻了三倍,所有人不由得都对喊价的穆尽孝好奇起来。 那在台上的鸨母更是激动的满脸通红,“穆家公子不愧为勋贵之家!开口万两,可否还有老爷继续加价?” “你真是!”于尚文放下手中酒杯,指了指穆尽孝,急道:“为了个青楼女子竟然要花出万两白银!你知不知道你干得这等蠢事明儿一早就会传遍京城?”于尚文这话还有另一重意思,穆尽孝怎么也是镇关侯的儿子,在这等场所大肆花费传出去自然是不好听的,万一被有心人再设计一番,说不定还会连累他整个穆家。 “文哥儿,说过了,说过了。”相较于于尚文的着急,左迁平倒显得很是随意,“顶多明儿京城传出三哥与那柳恩怜的风流佳话。” “迁平说的不错。”穆尽孝给自己倒了杯酒,脸上尽显得意之色,“我是当今圣上表哥,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两个傻帽。”于尚文心中暗骂一句,突然有些后悔今夜与他们两人来这快活林了。 “天字一号间慕大公子出价一万六千两!”鸨母那激动的有些发颤的声音再度响起,原来是天字一号雅间一位姓慕的少年叫出了比穆尽孝更高的价码。 “天字一号间?”左迁平愣了会儿,稍作思索,“能在快活林天字一号雅间留位的,又姓慕。看来除了幕孝仁外,没别人了。” “草他姥姥......” 穆尽孝脸色一黑,眼中暗含着怒意。慕家与他穆家本来就不对付,自家老爹之所以遭受大半年的牢狱之灾,其罪魁祸首就是慕谦那老头子。而他们这些二代子弟,平时选择交友结伴自然是要将父辈的关秀作为重要考量的。以幕孝仁为首的那个所谓宣京四少就是很好的例子,他们四人之所以是形影不离的狐朋狗友,其关键因素还是在于他们父辈之间坚实的政治同盟关系。 “幕孝仁这狗日的,还敢跟我抢?”穆尽孝只觉怒气上涌,走到窗廊前就吼了出来:“我出两万两!”若先前穆尽孝是急色上头才喊出的一万两,那么此刻喊出两万两的高价就多少有些与幕孝仁置气的意思了。 在穆尽孝眼中,这次喊价不仅关于今夜他的幸福,还事关他穆家的脸面。他自然不愿被幕孝仁给比下去。 可还不待穆尽孝得意多久,天字一号雅间便再次传出了叫价声,“两万三千两!” 穆尽孝咬牙回击,“两万八千!” 天字一号雅间紧跟其后,再度喊价:“三万两!” 穆尽孝青筋暴起,显然是被对方的挑衅给激的上了头,当即怒吼:“四万!” 先是一阵沉寂,随即整个快活林再度爆发出阵阵激动的叫好与喝彩! 今夜他们可是看了出大热闹,两位京城显贵子弟竟然为了一青楼名伶争风吃醋,而且还喊出了四万两的高价。 “穆家公子出价四万两!”鸨母激动地浑身战栗起来,她扫视着全场,继续煽风点火,“可还有贵客再度出价?” 回应她的只有满场的嘈杂之声,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见还没有人再喊价,不得不宣布最终的结果,“既已无人再叫价,那么恩怜今夜的恩客,便是天字三号雅间的穆家公子了!” “好!” “真他奶奶的刺激!四万两!” “他娘的,就算镶金了也不值这个价呀!” “你懂个屁,人是皇亲国戚,这点钱对人来说不是个事儿!” “咱呀,今晚也算看了回儿大热闹喽!” 此类议论之声在快活林四处响起,尽管能来这快活林消费的都是不缺钱的主儿,但花四万两睡个娘们,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过奢侈和赔本了,所以对于穆尽孝这种行为,他们叫好归叫好,心里则都会骂上一句败家子。 “这才是真正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听着一众叫好声,穆尽孝脸上浮起了得意之色。 “哟?三哥今晚儿还拽文了?”左迁平哈哈一笑。 “拽个屁。”穆尽孝笑骂道:“这是前几日从藏春楼流传出来的藏春赠妓诗。一傻帽穷酸没钱付嫖zi,做的首抵债诗!”说着,他又笑了一声,“不过你还真别说,写的还真他娘不错!” “花四万睡个娘们,你等着挨你家老爷子揍吧!”于尚文有些无语地站起身来,“我就不耽搁你自个的好事了。”说完,于尚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雅间,显然是被穆尽孝今晚的行为给气着了。 “诶!”穆尽孝阴着脸指了指于尚文离开的方向,骂道:“他他娘的专挑老子爽的时候添堵!” “文哥是没吃着肉,心里添堵呢。”左迁平站起身拍了拍穆尽孝的肩膀,“不过文哥儿有句话说得好,咱们做哥们的不能耽误你的好事。”左迁平朝着雅间门外走来的鸨母努了努嘴,“三哥,你就好生享受吧!”说着,他又凑到穆尽孝耳边坏笑一声,“明儿个告诉我,四万的娘们下面是啥样的!” “操!”穆尽孝轻轻踹了左迁平一脚,“赶紧滚!” “哈哈哈!”左迁平大笑三声,在于尚文后脚就离开了。 整个雅间此时正剩下了穆尽孝一人,而那门外的鸨母这时也笑眯眯地走了进来,“穆公子今晚正是豪气!”她搓了搓手,笑呵呵的问道:“您看,您是交现银呢,还是记您账上?” “记账!谁他娘出门带四万两现银呐?”穆尽孝大手一挥,道:“赶明儿你让人上我穆府,爷亲自给你点钱。” “好嘞!”鸨母那叫一个高兴,堆着笑脸凑到穆尽孝身旁,“咱们恩怜呐,已经在外边候着了。” “哦?”穆尽孝听后心中一片火热,“赶快让她进来。” “咯吱”一声,雅间的房门被打开,穿着一身白裙,面戴轻纱的清丽女子走了进来,朝着穆尽孝福身行礼,“奴家恩怜,见过穆公子。” 看着眼前佳人窈窕的身段,穆尽孝只觉浑身燥热,摆着手就把鸨母赶出了房间。 “来,把那面纱给爷摘了!”穆尽孝一把抱起佳人的柔软娇躯,咽了口唾沫。 “是!”被他抱在怀中的柳恩怜羞怯怯地摘下了面纱,一张美艳的不可方物的俏脸映入了穆尽孝的眼帘。 “好一个出水芙蓉的美人!”穆尽孝哈哈大笑,迫不及待的抱起柳恩怜就往雅间内侧的床榻走去。 ......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躺在床上的穆尽孝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他摸着身边佳人滑腻的娇躯,念念不舍的下床,想要喝杯酒庆祝庆祝。 可当他下榻时,眼睛无意瞥了一眼床榻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给爷起来!”穆尽孝阴着脸一把拽起床上的柳恩怜,指了指湿漉的榻子,“他姥姥的,不说你是良家处子身吗?” “啊!”柳恩怜惊呼一声,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公子,奴家......奴家......” “他娘的,耍到老子头上了!”穆尽孝脸色变得很是难看,若不是他瞥了眼床榻,只怕还真以为眼前女子是所谓的良家处子身了。 原来,那床榻除了些许运动痕迹外,并没有发现殷红的血渍,因此穆尽孝觉着自个被耍大发了。这才是突然变脸的原因。 “操你娘的!”穆尽孝越想越气,抓着柳恩怜的头发朝着地面猛然一甩,完全不顾柳恩怜的求饶惊呼之声。 “咚!”的一声响起,穆尽孝坐在床上阴着脸骂道:“操你娘的!赶紧把那贱鸨子给爷叫过来!” 见趴在地上的人没反应,穆尽孝怒吼一声:“你他娘没听见吗?” 可依旧没有人回应他,穆尽孝猛地转头看去,柳恩怜头朝下的地面处竟然流出了汩汩鲜血...... 穆尽孝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慌了神,拽着地上的柳恩怜,转了个身,那原本姿容绝丽的脸上满是惊恐,额头处还不停地往外冒血,那双瞪大的瞳孔已经毫无生机...... “操!” 穆尽孝身子一抖,整个人吓软了。 “不行!不行!”穆尽孝哆嗦着站起身,“我得走!” 短暂的犹豫后,他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物,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雅间...... ~~ 而就在穆尽孝离开后不久,两个身穿粗服的男子来到了雅间门前,看着虚掩着的房门,两人脸上都有些不解。 “我瞅瞅!”其中一个男子将眼睛凑到门缝处,瞬间瞪大了瞳孔,一把将房门推开了。 “你他娘动静小点!”他边上的同伙见此低声喝骂一声,但当他瞧见屋内那香艳女尸后,也傻眼了,“咋死了?” “操,收了杀人的钱,结果人自个先死了?”同伙瘪着嘴骂道:“这活儿,是不是有点太顺了?” 第30章 简直糊涂 穆府。 此时的穆府外堂,穆忠武穆忠君兄弟二人坐在上位,脸上的表情阴沉的吓人。 而跪在他们面前的穆尽孝,此时正浑身哆嗦,“爹,二叔,孩儿不孝,知道自己惹祸了......”他那惨白的脸上泛起一阵惊恐之色,“爹,您可一定要救我......” 坐在上位的穆忠武“嗖”地一声站起了身,一脚狠狠地踹翻了穆尽孝,“老子就他娘该一刀劈了你!” “呜呜呜......”趴在地上的穆尽孝发出哭嚎之声,整个人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儿子知错了......” 见他哭哭啼啼,满脸怯懦的窝囊样,穆忠武作势又要动手,“大哥!”穆忠君一急,直接拉住了自个大哥,看着跪在自己兄弟面前六神无主的侄儿,他面露不忍,“现在怪他也于事无补了,最紧要的是想法子帮他把这事给摆了。” “摆了?”穆忠武转过头,不敢置信地望向弟弟,“人命关天的事,你想着给这逆子遮过去?” “不然呢?难不成你还要报官?害死自个亲儿子?”穆忠君顶了他一句,继续说道:“哥,你可别忘了,咱们大宣的律法尤为森严,若这事真被摆在明面上,尽孝这小子可没活路了!” 穆忠君这话不无道理,大宣建国以来,以严法治国而闻名天下。太祖创立的大宣律堪称历朝历代最为严苛的律法,凡惹上人命官司,就算你身份背景再厉害都没用,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对于自己这个三侄儿,穆忠君平日里还是颇为喜爱的,若真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侄儿见官被处罚,他也不忍心。 “他活该!”穆忠武猛地拍桌,怒喝道:“去那种腌臜之地寻欢作乐,还闹出人命出来了!他丢的是我穆家的脸!”越说他怒气越盛,“你没听见他说什么吗?四万两!四万两睡个娘们!” 穆忠武直接甩开穆忠君拉着他的手,朝着跪地的穆尽孝又狠狠踹了一脚,“你可真威风啊!拿四万两嫖妓!还他娘的闹出人命来!”说着,他拽起穆尽孝的脖颈,朝着他的脸甩了个响亮的巴掌,“我他妈造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子?” 穆尽孝那张脸被自己父亲扇的通红,可他此刻心中的惧意已经超过了肉体上的疼痛。身为大宣勋贵子弟,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可大宣律法之严苛,他也是心里门清的。比起刑法的闸刀,自己父亲这几拳几脚还真不算什么。 穆忠武被气得胸痛,揉着胸说道:“这事,我要亲自上报给皇上。” “对对对......”跪在地上的穆尽孝连忙出声,“皇上是咱们亲戚,他一定能救儿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他表哥......” “闭嘴!”穆忠武朝着穆尽孝又是一脚,只觉怒火中烧,“我这是要禀明皇上,让他亲自圣裁!你犯了这样的事,谁都保不了你!” “今夜你是出够了风头,明儿整个京城都会知道那女子昨夜与你苟合!”穆忠武冷冷地望向穆尽孝,“到时候她的尸体被发现,傻子都能猜到是你干的!” “你告诉我,皇上会保你?”穆忠武眼神冷厉,愤然道:“他怎么保?” “咚!”穆尽孝听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只觉浑身瘫软,四肢乏力。他老爹说的不错,若这事被皇上知道了,他不但不会保下自己,反而还要严惩! “哥!”穆忠君面露急色,说道:“孝儿怎么说也是你儿子!你真忍心不顾他的死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穆忠武神情冷漠,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他干出这种混事来,就应该付出代价!” “好!你无情,你能大义灭亲!”穆忠君也被自己哥哥这话给刺激到了,当即站起身道:“你不管你儿子!他还是我侄儿呢!我来管!” “你拿什么管?!”穆忠武大喝道:“整个快活林都知道咱们这位穆三少阔气呀!一掷千金买佳人,届时发现了那女子的尸体,是个人都会怀疑到他头上!” 穆忠君瞪着眼,声音低沉,“找个替死鬼就成。” “你说什么?”穆忠武猛地望向弟弟,满脸尽是不可置信之色,“你要把咱们整个穆家搭上去?” “大哥!”穆忠君皱着眉头,沉吟道:“反正你先别急着上报给圣上,这事,交给我来办!” “你办个屁!”穆忠武怒喝一声,甩袖就走。 “爹!”看着自家老爹拂袖而去,穆尽孝哭的更大声了。 “放心!”穆忠君一把扶起穆尽孝,面露不忍之色,“这事你爹不管,三叔帮你。” “三叔!”穆尽孝声泪俱下,汪汪泪眼中尽是对穆忠君的感激。 …… 卯时,天还未完全大亮,洛府的大门便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门房值班的洛家家仆听着声,心下一惊,连忙拉开了大门。 只见门外站着面色焦急的穆忠君,手中还拿着一个厚厚的包裹。 “穆大人,您怎么来了?”那家仆认出了穆忠君,面露惊色。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身为看门的家仆,别的本事没有,可京中达官显贵之人他基本都见过,所以大致都有个印象。 “劳烦通报洛相一声,穆某有事与他相商。” “好!” 家仆不敢怠慢,当即就跑进去传报了。 片刻后,穆忠君被请入洛府,在洛府的厅堂等候着,座边的桌上还摆放着一盏下人刚上的茶。 “穆大人这么大老早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身着常服的洛文槺走了进来,从他那系得有些松的腰带就知道他也是匆忙之下待客的;而在洛文槺身后,显然还跟了一人,那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身体显得有些消瘦,但五官极为端正,浑身散发着一股干练之气。 “洛相!”穆忠君见洛文槺到来,当即就给他行了一礼,“贸然叨扰,只为求洛相相助。”说着,他眼眶发红,“家中不肖子孙,惹祸了!” 因穆忠君太过着急,话说完后才发现洛文槺身后还跟着一人,顿时有些尴尬,问道:“这位是......” “下官齐休平!”洛文槺身后的男子朝着穆忠君躬身行了一礼,“益州赈灾事了后,第一时间便归京了。昨夜拜访恩师,后留宿于师家中。” 齐休平?穆忠君一愣,脑中思索后,便露出了恍悟之色。前不久益州发生灾情,这齐休平原为户部右侍郎,后被洛文槺举荐,皇帝钦点为益州赈灾总理大臣。此人前去一线赈灾后,展现出了卓越的能力,仅用半月的时间就安抚了所有受灾的百姓,并用不到七天时间给所有灾民带来了救济的粮食,能力与头脑极为出色,近些时日皇帝谈及他时更是赞不绝口。 此人圣眷正浓,穆忠君也得对其尊重几分,当即拱了拱手,“久闻大名了。” “你们二人就无需客套了。”洛文槺摆了摆手,又望向穆忠君,“穆都督刚才所言是何事?”说着,又似乎怕穆忠君多想,当即加上一句,“休平值得信赖,都督直说吧。” 穆忠君脸皮一臊,咬着牙将穆尽孝的事说了出来。 洛文槺听后是目露惊愕,一旁的齐休平听完则是脸都黑了,他刚从灾区回来,哪能听得了这个?你穆家少爷厉害,能花四万两睡女人,人灾区的灾民却连几文钱的粮食都吃不上!他焉能不怒? “穆某知那小畜生干的不是人事!”穆忠君脸皮黑红黑红的,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可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大哥的亲儿子,也是穆某的亲侄子。所以,穆某贸然叨扰,是想问问洛相可有什么办法,让我这侄儿免于囹圄之灾?” “穆都督,您找错人了。”洛文槺叹了口气,道:“此事洛某也没法子帮您。” “别啊!”穆忠君当下急了,将自己带来的包裹摆在洛文槺面前,恳求道:“洛相,您......您只要帮了穆某这个忙,往后穆某记您一辈子!” 洛文槺见此,脸色陡然一变,“穆都督,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一个穆家少爷,好一个显贵子弟!”一旁脸黑的齐休平直接站起了身,突觉一股邪火窜上心头,“一掷千金买名伶,还敢怒而动下杀手!真是猖狂至极,简直是闻所未闻!”说着,他指了指穆忠君,怒声喝道:“穆大人,你可知益州此次大灾,灾民百姓连几文钱的粮食都买不起?” 穆忠君傻眼了,他没想到齐休平反应这么大。 “后辈犯法,先辈不思教诲,却暗中行贿意图包庇!”齐休平指着穆忠君的鼻子,怒不可遏道:“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穆忠君猛地拍桌,也被齐休平这话给激怒了,“我与洛相谈事,你个瘟人插什么嘴?” “今日齐某所见所闻,皆会上奏于皇上!”齐休平朝着空中拱了拱手,冷声道:“穆尽孝杀人之罪应按律严办,而穆大人,你这行贿之举,也应受到严惩!” “你!”穆忠君又怒又急,作势就要动手。 “不可!”洛文槺拦住穆忠君,继而又转头望向齐休平,“休平,此事不可贸然上奏。” “为何不可?”齐休平脸上尽是怒气,“他穆家能做出这样的事,我难道还不能奏?” “你糊涂!”洛文槺也急了,他知道自己眼前这个弟子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听到这样的事肯定是想秉公直言的,但穆家兄弟二人身份特殊,掌管着五军都督府。若齐休平当朝参了他穆家,只会给慕党火上浇油的机会,届时这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还轮不轮得到他穆家兄弟二人都不好说了,这与皇上不利,与社稷更是大害。 “此事,是要告知圣上,但却不可贸然上奏!”洛文槺看向齐休平,正色道:“否则将给朝中奸党可乘之机。” “学生不敢苟同!此事之恶劣,唯有昭于天下,以正典型!才能震慑其他宵小,避免再犯!”齐休平此刻怒气正浓,根本就没有把洛文槺的话听进去,气呼呼地甩袖离去了。 “休平!”洛文槺急声大呼,恨不得扇自己个耳光,“明知他是什么性子,我干嘛让他听到这些啊!”心中暗悔之时,又转头看了眼气鼓鼓的穆忠君,心中更是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知道是见不得人的事,刚刚要说的时候为何不提醒我一下呢?” 一旁的穆忠君指了指齐休平离开的方向,气急道: “洛相......你这收个什么弟子?” “穆都督,你也是真糊涂!”洛文槺坐下长叹了口气,“你可赶紧回府吧,叫上彼兄长一同去向圣上请罪才是正事!” “洛相,这......” “快去!否则将连累你整个穆家!” 第31章 犯众怒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齐列,今日,又到了照例朝会的时间,可让诸臣们感到稍稍诧异的是,皇帝迟迟没有出现。 帷帐后方,身着金黄龙袍的楚天耀打了个哈欠,正准备朝龙椅的方向走出去,可这时候却有太监凑到一旁的傅少卿面前耳语了几句。 傅少卿突地脸色一变,连忙凑到楚天耀身旁,“万岁爷,镇关候与穆都督要求见陛下。”说着,他顿了顿,又道:“看样子,那两位都很着急,并说有要事要告知圣上。” “什么情况?”楚天耀皱起眉头,这都到早朝开始的时间了,穆家兄弟二人这会儿突然要见自己,实在他意料之外。 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楚天耀朝着傅少卿身后的太监招了招手,“跟诸臣们说说,一盏茶后,再开始朝会。” “喏!” 小太监点点头,迈着大步子就朝前殿走去。 “他们在哪?” “回万岁爷,他二人就在偏殿呢。” ...... “罪臣参见皇上!”穆家兄弟二人见到楚天耀时,当即就跪了下去,还不待楚天耀让他们平身,他们就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 见两人眼眸泛起红丝,面色憔悴,楚天耀心中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 “给朕起来说话!”楚天耀看着缓缓起身的穆家兄弟,皱了皱眉,“到底出什么事了?怎的在这种时候要见朕?” “罪臣教子无方,竟让竖子犯下大错,臣,恳请陛下严惩!”穆忠武眼眶发红,咬着牙将穆尽孝昨夜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楚天耀越听脸色越发难看,身子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 “你们他妈的.....”楚天耀心中已将这兄弟二人骂了千百遍了,遇到这事他们竟然不第一时间告知自己,竟然还去找洛文槺,做所谓行贿的昏招,这让他说什么好? 穆尽孝这事闹得动静太大,慕党又不是瞎子聋子,说不定在进宫前就知晓了这事,此时说不定正打算借这事好生攻击他穆家兄弟呢。 而自己这个皇帝呢?竟然在朝会开始前的几分钟才收到消息! 若非这二人临时告知,只怕在朝会上要被慕党打个措手不及。 他穆家兄弟俩可是掌管着五军都督府,不可谓不是慕党的眼中钉肉中刺,才将他俩官复原职多久,现今就出现了这种事?这让楚天耀如何不揪心? 对于楚天耀来说,一个穆尽孝的死活是小事,可慕党却可以拿这事做文章打压掌握五军都督府的穆家兄弟。若他不严办,先前当朝诛杀黄安之事就会落入话柄,若他严办,那就必然会牵连到穆家兄弟。 最让楚天耀想骂娘的是,穆忠君这个蠢货竟然还想着贿赂洛文槺来掩下此事,这不是给人攻讦他的借口吗? “你们两简直愚蠢!”楚天耀愤怒甩袖,朝着二人吼道:“不肖后辈犯错,你们这些父辈的应该率先惩罚,以示人德,可却还想着包庇掩藏!你们......” 穆家兄弟二人低着头,不敢回话。 “你们以为藏得住?”楚天耀转过身,冷冷地说道:“说不定此时殿中许多人已经将参你们的话打好腹稿了!” 穆家兄弟二人闻言,神情更为羞愧。 “给朕滚回去上朝!” 楚天耀脸色尤为阴沉,走起路来时身子都有些打颤,显然是生气到了极点。 “万岁爷,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一旁紧跟的傅少卿连忙出声劝慰。 可他的话却让楚天耀脸色更为难看了,他猛地转过头,望向傅少卿,眼神如刀,“这么大的事,你就没听到信儿?” 傅少卿闻言身子一抖,脖颈瞬间涌出汗水,“回主子,此事......” “没有第二次!”楚天耀朝着前殿走去,冷冽的声音在傅少卿耳边响起,“再有下次,你这内监机总督,就不用当了。” 傅少卿冷汗直冒,就刚刚楚天耀猛然转身望他的那一眼,他明显感受到了杀气与寒意;同时他也暗暗告诫自己,“往后对内监机的管控要更为严厉,收集信息的时间要更为迅速!” 客观来说这事还真怪不到傅少卿头上,更怪不到内监机。穆尽孝的事是昨晚戌时发生的,距离今日卯时也就过去了四个时辰左右,就算在京的内监机成员探子们知道了这事,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告知宫中的傅少卿。 但傅少卿只会认为是自己办事不力,并且因为这事他已经有了改善内监机给自己通信的方法,这也让日后真正做到手眼通天的内监机留下了伏笔。 ...... 奉天殿内。 楚天耀刚从龙椅上坐下宣布朝会开始,便已有官员作势要上奏了。 “臣,有本要奏!” 身着红袍的齐休平第一个站了出来,端正的脸庞上隐有怒气环绕,“臣,要参镇关候穆忠武,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穆忠君!”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昨夜戌时,镇关候穆忠武三子穆尽孝在快活林中招妓玩乐,将一名为柳恩怜的女子杀害!”齐休平表情凝重,声音低沉的说道:“家中不肖后辈惹出如此大罪,右都督穆忠君非但没有严惩,反想包庇!臣昨夜归京,留宿恩师府中,就在早朝之前,在微臣眼皮底下,穆忠君就要对洛相行贿!意图掩盖家中子侄所犯罪行!” “洛大人严词拒绝,可穆忠君行贿乃是臣亲眼所见!” “穆尽孝不顾律法兀自杀人!穆忠君行贿之举妄为人臣!而镇关候亦有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之过!” “微臣恳求陛下,予以严惩,以正典型!” 齐休平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尤为洪亮。 他是说痛快了,可一众臣子却是听傻眼了。 “前几天还说你治灾有功,是个能臣干吏,怎么今个儿就突然犯浑呢?”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在心中对齐休平一阵痛骂,虽然知道这齐休平是个嫉恶如仇的主儿,可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轴! 完全就是个能力突出,政治嗅觉为零的倔驴! 他想过会有人参穆家,但没想到第一个是齐休平这个自己人。 比起楚天耀的头疼,慕党官员们都面露意外之喜,作为礼部尚书的尤启均更是第一时间站了出来,“齐大人所言甚是!” “穆尽孝杀妓一案经过一夜发酵已经是满城皆知,若陛下不予以严惩,只怕难平民愤呐!”尤启均叩首行礼,声情并茂,“穆忠武亦有教子无方之疏漏,穆忠君更是行贿枉法!臣,恳请陛下严惩!” 有了尤启均打前阵,一众慕党官员们都站了出来。 “臣等恳求陛下严惩穆尽孝杀人之罪,穆忠君行贿之罪!穆忠武治家不严之过!” “臣等乞求陛下严惩穆家!” 数十号官员的高呼声让整个奉天殿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面无表情,其实内心已经怒火中烧了。 “穆尽孝出身显贵,却不修德行!行事多有跋扈,若非仰仗家中长辈之势,又岂敢如此胡作非为?”说话这人是工部尚书钱永伦,是翰林出身,为清流一派的中坚人物。 朝中有慕谦为首的奸党慕党及洛文槺所所代表的皇派外,并非没有其余势力。而这钱永伦,则是大宣朝堂上公认的第三股中立势力——清流党。 清流党不屑与慕党为伍,却也不曾与洛文槺等皇派完全依附于皇权,他们代表的是天下读书人,自持清贵,甚至多以顶牛天子为荣,所以,这些清流向来不受大宣帝皇所喜。但因他们被天下学子奉为表率,因此君王又不能以个人喜恶而不用他们。 近些年来清流党鲜在朝中发声抨击其他官员,可今日却一反常态的对穆家开炮了。 这足以说明穆家犯了众怒。 “此事朕已知晓。”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一开口,底下躁动的朝臣就安静了下来,纷纷抬起头望向楚天耀,都想从他口中听到自己预想的回答。 岂料楚天耀话锋一转,“依诸位爱卿看,此事该如何办理呢?” “回陛下!”尤启均拱手回应,“按大宣律,穆尽孝所犯杀人之罪,应立即问斩!” “而穆忠君行贿官员,妄图掩赃枉法,应撤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之职,禁闭府中,以观后效!” “至于镇关候穆忠武,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于此事中亦有疏忽之过也!应撤去镇关候穆忠武左都督之职!” 齐休平在自己恩师洛文槺惊讶的目光下站了出来,出声附和道:“臣认为,尤大人所说,较为恰当!” “尤大人所言实为持重之言!”工部尚书钱永伦紧跟着抱拳道:“穆忠武自家后辈都难以管制,又如何担任统管天下兵马的右都督之职?穆忠君暗中行贿,此等不堪行径又以何面目管制五军都督府?” “你!”穆忠君听到钱永伦这冷嘲热讽的话,整个黑脸都被气红了,“行贿之事自是本都不对!本都自然愿意受罚,可尔等莫要将莫须有之罪扣到我头上!” 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脸皮抽搐了几下,穆家兄弟因为一个不肖后辈已然犯了众怒,自己若不严惩只怕也难以下台了。 一想到那个穆尽孝,楚天耀心中就直咬牙,“草你丫的穆尽孝,你这人跟你这名是一点都不沾边啊!” “诸位爱卿公愤之言朕已尽数知晓。”楚天耀面无表情地看向穆家兄弟二人的方向,“穆尽孝犯杀妓之罪,按律处死!” 此言一出,穆忠武与穆忠君两兄弟的脸都不受控制的抖动了几下。满朝诸臣更觉心惊,尽管他们知道今天这阵势皇帝不得不严惩他穆家,但还是没有想到楚天耀如此干脆。 此事闹得这么大,穆忠君这憨货还出了个行贿的昏招,若只处死穆尽孝,只怕还不能够让朝臣们满意,楚天耀伸出有些颤抖的大手,猛地一挥,“穆忠君公然行贿,有失大臣体统,免去右都督之职!以观后效,至于镇关候穆忠武,教子无方,治家亦有不严疏忽,但念起往日功勋,罚其三年俸禄,以示警戒!” 处死穆尽孝,是为平息民愤,处罚穆忠君,是为给朝臣们交代,而保下穆忠武,则是为了彰显自己皇权的意志。 “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等处罚方式,让朝臣们没法再提出异议,唯有一阵高呼英明的赞颂之声响彻殿宇...... 第32章 已经看不透他了 偏殿内,刚结束朝会的楚天耀将穆家兄弟两人单独留了下来。 “你让朕说你们什么好?”楚天耀喘着粗气,叉着腰怒视穆忠武与穆忠君兄弟二人,“你可真是教了个好儿子啊!” 一听这话穆家兄弟两人当即就跪下了,穆忠武的脸上更是充满了愧疚之色,“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说着,他咬了咬牙,面露坚决之色,“罪臣愿亲手斩了那逆子!” “大哥!”听到自家大哥这话,边上的穆忠君顿时急了,“那可是你亲儿子!” “你给朕闭嘴!”楚天耀朝着穆忠君怒吼道:“朕还没说你呢,你就先给朕在这叫嚷上了?” 见楚天耀满脸怒容,穆忠君也不由打了个哆嗦,立马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说话了。 “出了这样的事不第一时间通知朕,反倒想着行贿遮掩!”楚天耀看着眼前这个跪着的三舅,恨不得一脚踹死,“这样的事怎么遮掩,当全京城的人都是瞎子聋子吗?” “你们是朕的舅舅,朕的母族!掌管着五军都督府这样重要的机构,为人行事能不能多动动脑子?”楚天耀坐回上位,喝了口宫女奉上的茶水,“你干的那些蠢事,已经犯了众怒。”他指了指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穆忠君,眼中难掩失望,“好不容易让你官复原职,现在又不得不将你这右都督给撤了。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罪臣有负皇恩!”穆忠君声音哽咽。 “往后遇事,多动动脑子。”楚天耀将手中茶盏放了下去,叹气道:“你们是朕的亲戚,代表的可不止是你们穆家自个的脸面。” “罪臣明白了!” 兄弟二人再度叩首,表情都有些羞愧。 楚天耀冲着两人摆摆手,“回去吧!” 穆家兄弟随即站起身来,从穆忠武那有些颤抖的臂膀不难看出他此时复杂的心绪,再怎么说,他穆尽孝都是自己的儿子,得知儿子要死,他这当爹的心情能好才怪。 看着他俩互相搀扶离开的身影,楚天耀脸上的愤怒也消去了大半,再怎么说他们两人也是自己的舅舅,且对自己这个皇帝忠心耿耿,若非今日在朝堂上引起了众怒,他说不定还真会保下穆忠君。 至于穆尽孝?在楚天耀眼中就是个该千刀万剐的败家子,这样的一个人,他根本不会同情,更不会觉得有多重要。 “主子,京里的探子已将昨夜之事告知了老奴。”佝偻着身子的傅少卿放低声音,将昨夜穆尽孝风流快活林的整个经过都告知了楚天耀。 “等等!”楚天耀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猛地打断道:“你是说,昨夜在那快活林中,慕谦的次子幕孝仁也在?还和穆尽孝那傻缺拱火叫价?” 傅少卿表情一愣,随后明白了楚天耀的意思,“您是说......” “真是个蠢货!”楚天耀拽起边上的茶盏朝地上狠狠一摔,啪嗒一声碎响惊得傅少卿当即跪下,面色尤为惶恐。 穆尽孝昨夜之所以会去快活林,冲的不就是快活林向外打出柳恩怜这块招牌?这柳恩怜是这几日才被快活林造出声势的名伶,怎的如此凑巧就把穆尽孝这憨货引了去? 最让楚天耀感觉生疑的是,身为京城四少的幕孝仁当夜竟然也在快活林,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而且他穆尽孝也不想想,他能拿出四万两玩女人,身为慕谦之子的幕孝仁能不比他阔吗?为何没有继续叫价,反倒将佳人拱手送与他? 这一切种种的巧合透露着诡异,楚天耀很难不怀疑这背后有人故意操弄。 因为穆尽孝犯事,穆家兄弟就难免要吃挂落,届时谁最为有利?答案呼之欲出! “穆尽孝那蠢货是被人给设了套了!”楚天耀阴着脸,冷声道:“给朕查!那快活林背后的关系是哪家门路,要给朕查个清清楚楚!” “是!”傅少卿立即点头。 …… “殿下此计甚妙!”慕府内堂中,尤启均举起酒杯朝着上位的楚天齐敬了杯酒,说道:“您是没看到穆家兄弟二人在朝会之上的脸色,那叫一个憋屈!” “孤也没想到穆忠武生了这么一个极品。”楚天齐淡淡一笑,道:“原是打算等那穆尽孝离开快活林再将那柳恩怜灭口,栽赃到他头上,可没曾想,这蠢货竟亲自动手杀了她。真是......”说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听你们说来今日朝会细节,孤这皇兄也不简单呐......” “罢去穆忠君的官职,却保下了左都督穆忠武。”慕谦知道齐王那句不简单的是什么意思,今日朝会之上看似让皇帝吃了个亏,但其实损失还在皇帝控制之中。 为了安抚臣心皇帝不得不对穆家进行处罚,可若是将穆家兄弟都给免了,这相当于是削弱自己的权利,所以皇帝就当着群臣的面来了一手以退为进,杀穆尽孝,罢穆忠君,保穆忠武,这让所有人都没法说他皇帝的不是。 “能把穆忠君拉下来就够了。”楚天齐放下手中的酒杯,望向尤启均与慕谦,淡笑道:“至于之后的事,就不用孤再说了吧?” 慕谦与尤启均相视一笑,他两都明白楚天齐的意思。既然这右都督之位再度出缺了,怎么也得让人补上去不是?而飞燕军主将梅毅,正是最好的人选。 “孤明日便要重回西宁了,在京中呆的太久不是好事。” “那此次进京,殿下要做的事可都......” “自然是料理清楚了。孤打算即刻离京,毕竟孤在这京城待久了,也不受宫里那位待见。” 楚天齐微微一笑,神情尤为惬意。 事实上就连楚天耀也没有完全弄清楚楚天齐此次特意回京的主要目的是什么,而慕谦与尤启均作为齐王的盟友亲信,却是一清二楚的。 楚天齐此次进京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彻底跟朝廷工部搭上线,好让工部暗中为他西宁送去军器。 以往楚天耀不重视藩军的军器输送,只要藩王有所求,且数量合理都会让兵部批准送往。但现今的楚天耀却对这方面抓得很严,藩军不再能够像以前那样随意的向朝堂伸手索要军器了,而楚天齐自身也不满足于兵部送往西宁的军器数量,打算从军器制造的源头解决这个问题,那便只有跟工部牵线搭桥。 让工部暗中为他西宁制造军器,数量质量都能够得到保证,且还能够掩人耳目。 这便是齐王此次入京的目的! 这几日他常在京中结交官员权贵是可以表露出的假象,为的就是掩盖他苟合工部的真实目的。 慕谦与尤启均听到齐王说此事已成,脸上都浮现出激动的表情。 “如此好消息,当浮一大白!” 尤启均与慕谦面色激动,纷纷举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 宣京城外,齐王楚天齐的护卫队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西远去。 骑马的魏虎晓靠向楚天齐的轿子,低声道:“千岁,您与宫里那位告别,他可曾为难你?” 魏虎晓之所以会问这话是因为楚天齐在启程离京之前曾用半个时辰的时间进宫向皇帝禀明了辞呈,而楚天齐在出宫后直到现在,情绪似乎都有些不佳,故他才有此一问。 坐在轿中闭目养神的楚天齐猛地睁开眼,“倒也没有为不为难的。只是突然对孤这位皇兄有些陌生。”说着,他又皱起了眉头,拉开帘子望向远处巍峨的皇宫,低声道:“孤已经看不透他了......” 第33章 冰雪聪明 凤鸾殿内,看着满桌珍馐菜肴,楚天耀却迟迟没有动筷。 “皇上可是有心事?”坐在他身旁的洛长凝给他倒了杯茶,说道:“可是因为镇关侯家三公子穆尽孝的事?” 今日辰时穆尽孝于闹市之中当众处斩,楚天耀心情不佳想来便是因为此事。 楚天耀笑着喝了口茶,问道:“你说,朕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陛下无需难过。”洛长凝夹了块鱼肉放入楚天耀的碗中,神情肃穆的说道:“君主治国不可被感情左右,若太过注重私情,国事混为家事,届时便会家国不分,于整个江山社稷百害而无一利。陛下不仅没做错,反而极为出色。” “长凝说得好!像穆尽孝这样的纨绔就该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民意即是社稷,既关乎社稷,那便只能按国事处理。”楚天耀听到洛长凝的劝慰心情似乎好上了许多,将碗中洛长凝为他夹的鱼肉送入了口中,“啧,不愧是自家媳妇夹得肉,滋味就是不一样,香!” “皇上!”洛长凝俏脸一红,那本就美丽的脸蛋此时就如被晚霞点缀,显得更为迷人。 “穆尽孝的事给朕提了个醒,像他这样的显贵子弟,遍布整个大宣,光是宣京就不计其数。”楚天耀一边夹着菜,一边说道:“说他穆尽孝仗着父辈之势横行无忌,那比之他穆家门庭更盛的显贵子弟不是都得飞上天了?” 听到楚天耀这若有所指的话语,洛长凝端茶的玉手微微一颤,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收拾京城那些勋贵子弟?“他特意说给我听是何意?难不成......”洛长凝面露惊色,猛地朝楚天耀行了一礼,“皇上,臣妾家中有一位兄长和一位胞弟,尽管是中庸无才之辈,可臣妾敢担保,他们绝非狂妄跋扈的纨绔!” 楚天耀一愣,听完洛长凝的话才反应过来,这皇后心思可真够重的,以为自己是拿话点她哥哥弟弟呢。可楚天耀完全没那意思,他是要对京中勋贵二代子弟动手不假,但不是要对付他洛家,而是将瞄头瞄准了那所谓的京城四少。 早些时日他让傅少卿调查过这劳什子的京城四少,发现这四个纨绔子弟仗着父辈权势横行无忌,时有欺行霸市之举。你慕党竟然能给穆尽孝设套坑穆家,那就别怪自己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你呀!心思就是太重了!”楚天耀赶忙将洛长凝扶起,哭笑不得道:“朕可没有点你兄长和你弟弟的意思。”随即他从内袖中取出了一封折子,递给了洛长凝。 “这......”接过折子的洛长凝面露纠结之色,“后宫不得干政,臣妾......” “你要不想看还捏的那么紧干啥?” 楚天耀忍不住在心中揶揄一句,脸上却笑着说道:“你我夫妻一体,国事家事都一样,在朕面前没有那么多规矩。” “臣妾谢过陛下信任。”洛长凝感激地点点头,随后就将折子摊开,开始阅览。 越看她的眉头皱的越深,神情变得格外认真。 都说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这话换在女子身上同样适用。 楚天耀看着洛长凝那张认真而又美丽的脸颊,突觉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干练与威严的气势,这女人,若生在现代,定然是个极品女强人。 “陛下是要对这京城四少下手?”洛长凝合上折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京城四少的父辈都是朝中慕党党羽的核心成员,楚天耀与其说是要对这些纨绔动手,倒不如说是要对他们的老子开刀。 见洛长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楚天耀放下夹菜的筷子, “长凝若要说什么但说无妨,你乃朕之妻子,与自家丈夫说话哪用得着这么小心?” “臣妾拙见,不可贸然对这京城四少动手。”洛长凝面色郑重的说道:“若要治其父,那便控其子。” 楚天耀猛地一怔,“继续说。” “有时隐而不发比离弦利箭更让人胆战心惊!”洛长凝摸着洁白的下巴解释道:“以子之罪挟其父,比兀然杀子更为有效。” 洛长凝的意思很直白,无外乎是让他拿这京城四少的罪证威胁他们的老子,让其归顺自己。起初楚天耀也这么想过,可仔细想想却不太实际,也没有太大的可能性。 慕党一系结盟多年,彼此之间早就不分你我了,更何况对于他们那样身份的人来说,一个儿子,让他们放下抱负大计,好像还真的不太可能。 毕竟,在这个社会,上流人士就不缺子嗣和繁衍子嗣的成本。 见楚天耀摇头,洛长凝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似得,兀然一笑,“陛下还是低估了这些纨绔对他们老子的重要性了。”说着,她指着折子上京城四少的几个人名,道:“就拿这刑部尚书王裘嫡子王遂和来说,自小就受王裘宠爱,究其原因便是王裘膝下唯有他这一子。”她顿了顿,又说道:“再说这飞燕军主将梅毅,他虽然不止梅守山一个儿子,可他其他儿子都太过年幼,这梅守山是他早就敲定的继承人,其对他的意义要远超其他子嗣。” “慕谦可能不缺幕孝仁这么个儿子,赵厚或许一样不缺个赵春风,可这京城四少另外的王遂和以及梅守山,对他们老子来说可都是块宝,尤其是王遂和,更是王裘的心头肉。” 楚天耀听后若有所思, “他们这些家事,朕还真没去仔细了解过.....长凝,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陛下莫非忘了臣妾也是出自勋贵之家?”洛长凝突然俏皮一笑,“自幼与这些勋贵子弟一同长大,对他们家中的事自然格外清楚。” 楚天耀一笑,目露赞色,“今日若非长凝提醒,朕只怕要出昏招。” “陛下过谦了!”洛长凝眨着眼,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这京城四少下死手吧?” “恩?”楚天耀喝了口茶,眨着眼道:“何以见得?” 洛长凝双眼微眯,笑了起来,“留着他们,互相挑拨,施以离间,要比杀了他们好用的多。” 楚天耀忽地望向洛长凝,脸上笑容浓郁,“你呀,当真是冰雪聪明......” 洛长凝说的没错,他从一开始让傅少卿盯着这京城四少就没打算大开杀戒,而是想以杀一吓二的方式实行挑拨离间,慕党核心官员们是因利益而勾结在一起的政治盟友,但他们利益诉求一致时,可以格外的团结。但当彼此利益产生冲突时,这种关系也会从坚硬变得脆弱起来。 直接点说,他若将京城四少的罪行公布于天下,届时以平民愤为由就可以将这四个纨绔拿捏的死死的,届时他只要选择性的重罚其中一两人,轻轻放下另几人,慕党内部就会心里犯嘀咕:凭什么我儿子死了,你儿子好好的,你是不是跟皇帝有什么? 这颗猜疑的种子一旦在慕党内部中下,他楚天耀在弄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便能够让慕党内部产生裂痕。 这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却异常致命。 ...... 洛长凝站在窗前望着皇帝离开的背影,朝着一旁的兰淑说道:“等会你去家中传消息,让父亲进宫与我一叙。” “啊?”兰淑面露不解之色,“这,为何要让老爷进宫?娘娘可是想老爷了?”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去传话就是。” 洛长凝声音骤然变冷,让兰淑身子忍不住一颤,怯生生地跑出去了。 自己这个丈夫已经越来越有帝王之相了,刚才与他交谈时,洛长凝心中都泛起了几丝惧意。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很难分清自己这位夫君的喜怒了。 楚天耀那一句事关社稷便是国事,应按国事处理给洛长凝提了个醒。现今朝中需要自己父亲洛文槺制衡慕党,可若日后慕党被消除了,焉知朝堂之上会不会多出一个洛党呢? 今日他楚天耀是没点他洛家,是因为洛家对他有用,可往后洛文槺也威胁到了他的皇权,又能好到哪去? 她洛长凝的政治智慧不比任何人低,甚至比起自己那位刚正的父亲还要强上许多。 所以,她就要比自己的父亲想得更远...... 第34章 下毒事发 从皇后那用完膳后,楚天耀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御书房批阅奏折。 要说做皇帝也不容易,或者说做个好皇帝不容易,每日上奏给他的折子垒起来足有半截桌角那么高,楚天耀虽不说每份都详细阅览,但都会粗略的速览一遍,凡觉着要紧的都会第一时间处理。 因此他每日批复的奏折就有不下百封,比前世自己作为公司老总处理的事要多出太多了。毕竟以前他只是管理一个现代化的公司,而现在,他是要治理一个国家。 “主子!” 傅少卿气喘吁吁地跑入御书房,脸上尽显焦急之色。 坐在书案前的楚天耀放下手中朱笔,皱着眉道:“急着投胎呢?有话好好说!” “老奴该死!”傅少卿直接跪了下去,朝着楚天耀接连叩了几个响头,颤声道:“今儿金华殿的奴婢给老奴传来消息,近几日来容妃娘娘的膳食中毒......都被下了毒!” “什么?”楚天耀神情一怔,“到底怎么回事?” “是那玉儿.....”傅少卿擦着额间的汗珠,咽了口唾沫,“今儿金华殿的内监机探子亲眼见到那玉儿给容妃娘娘的饭菜中下毒,结合这几日容妃娘娘身体乏力嗜睡,那探子便取出其中一份菜肴暗自检查,果不其然,内有慢性剧毒!” “玉儿?她不是齐王的人吗?”楚天耀面露惊色,眼中尽是疑惑。按理说玉儿是齐王的人,慕堇安也是知情的,说白了她慕家一家不都跟齐王楚天齐绑死了吗?可为何那玉儿要对慕堇安下手呢?这属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先前陛下不让老奴对那贱婢动手,因此老奴刚刚在听到这个事时,也没贸然下手。” “还请示个屁!” 楚天耀破口大骂道:“赶紧把那玉儿给朕拿了!审问清楚!” “老奴遵旨!”傅少卿起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楚天耀突然叫住了他,声音变得冷厉起来,“当着容妃的面审!” 傅少卿心中一惊,抱拳道:“是!” 慕谦乃至慕家是齐王的人不错,可她慕堇安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人,就算要处置,也轮不到一个婢女来动手。况且这玉儿突然对慕堇安下毒,定然是受人指使的,能够使唤得了齐王府中的人,除了他齐王楚天齐还有谁? 可楚天齐为何要对慕堇安下毒呢?慕堇安的死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以往从慕堇安写的那些暗含少女思念的诗句,再加上她身边那玉儿的身份背景,楚天耀不难猜出慕堇安心悦于楚天齐。相信这一点楚天齐也是心知肚明的,这样一个恋爱脑也是最好利用的,楚天齐为何要对慕堇安下毒呢?这让楚天耀百思不得其解,这也是他让傅少卿要立即拿下玉儿严审的原因。 至于为何要在慕堇安面前审,那自然是为了揭穿楚天齐丑恶的面目,好让慕堇安放弃对楚天齐情愫。这倒不是楚天耀吃醋,而是怕这娘们往后再给自己来碗毒。 甚至,他心中还有较为阴暗的考量,若是借慕堇安之口,将这事告知慕谦,是否可以挑拨慕谦与楚天齐的关系呢? …… 金华殿。 启翔带着上百御林军士卒已将整个金华殿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傅少卿则是带着数十号太监气势浩荡地走进金华殿。 “傅公公,你们这是干什么?” 殿内的慕堇安见他们弄出这么大动静,神色略显慌张。 傅少卿没有理会她,伸手指向她身旁的宫女玉儿,“将其拿下!” 数名太监应声冲了上去,玉儿脸色瞬间变得狠厉起来,只见她快如猎豹般跃起,两手做爪状,劲道格外霸道地将两名近身的太监抓伤,随即又张出嘴,朝着傅少卿的方向吐出一根锋利的银针! “好胆!” 傅少卿目光一寒,伸出两指直接掐断了朝他射来的银针,随即步如鬼魅般瞬至玉儿身前,一把抓住了她细嫩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依次朝她四肢掐住。 四声“咔嚓!”之声响起,刹那之间,他便将玉儿的四肢尽废,随即还不待额头冒汗的玉儿咬舌,他便两指猛戳,将玉儿上下两排牙齿尽皆打落,霎时间,鲜血犹如喷泉般从玉儿口中流出...... “我操......” 殿外不远处的启翔,已经被傅少卿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给惊呆了,“真他娘专业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慕堇安花容失色,眼神惊恐,“为何无故伤我宫女?” “回娘娘的话!”金华殿内当值的一名小太监躬身行了一礼,从慕堇安身侧走出,“宫女玉儿向您所用的膳食投毒,是婢子告知傅公公的。” “不错!”傅少卿像扔死狗一样将玉儿扔到一名太监怀中,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抱了抱拳,“奴婢也是奉万岁爷圣旨办事,还望娘娘勿怪。” 他虽然在笑,可那沾满血的双手怎么看怎么吓人。 “不可能......”慕堇安俏脸发白,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玉儿是我的贴身宫女,怎么会对我下毒?” “回娘娘的话,陛下命老奴在娘娘面前审问此人。”傅少卿一笑,道:“是真是假,届时她自会说清。” 傅少卿说完,那刚刚从慕堇安身侧走出的太监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香囊,他将香囊摊开,里面是今日慕堇安用膳的食物残渣,“此乃娘娘晌午膳食的残渣,奴婢亲自查验过,其内含有慢性剧毒!”他顿了顿,又说道:“若娘娘不信,大可让太医院二度查验。”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慕堇安只觉身子一软,眼见就要瘫倒,一旁的清儿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扶稳。 “娘娘是否感觉近日身子乏累,异常嗜睡?”那太监皱着眉说道:“这就是毒性发作的征兆,此类慢性毒药不会立即致死,但会损害中毒之人的身体,直至一定用量后,才会彻底毒发。” 慕堇安闻言,目瞪口呆。 她近日来确如这太监所说,总觉身子乏累,还很是嗜睡,甚至前日一觉睡了六个时辰还是打不起精神,现在想来,莫不是真被下了毒? 可......可那是玉儿,她怎会对自己下毒?她可是楚天齐的人啊! 慕堇安眼神呆滞,似乎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将娘娘扶好!”傅少卿嘱咐了清儿一声,随即又让身旁的两个太监将玉儿拽起。 “啧啧!小姑娘家家倒还长了张好皮囊。”傅少卿拍打着玉儿发白的脸颊,森然道:“你是自个说呢,还是让咱家用刑逼你说呢?” 玉儿嘴角溢血,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愣是半天没有张口。 “好!好!好一个忠心奴婢!” 傅少卿抚掌大笑,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把尖锐的小刀,朝着玉儿的脸上就划了上去,一道足有六厘米长的血口子开始滋啦往外冒血,可傅少卿没有停下,反从另一太监手中接过了一包粗盐,手上扒着盐沫子就朝着玉儿脸上的血口子按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在金华殿中响起,玉儿瞳孔猛地瞪大,张着嘴大声喘着粗气。 “你看,娘娘在这,老奴不好用太过狠辣的手段吓着她不是?”傅少卿笑眯眯地望向玉儿惊恐的眼神,低声道:“给你开道血口子唬唬你就得了,若你招了,老奴还能给你个好事,让咱们大伙都方便,你说是吧?” “若你不说,咱家只有动用抽肠之刑了。”傅少卿嘿嘿一笑,又道:“知道啥叫抽肠不?” “把一条横木杆的中间绑一根绳子,高挂在木架上,木杆的一端有铁勾,另一端绑着石块,像是一个巨大的秤。将一端的铁勾放下来,塞入人的肛门,把大肠头拉出来,挂在铁勾上,然后将另一端的石块向下拉,这样,铁勾的一端升起,你那肠子就会被抽出来,高高悬挂成一条直线,啧啧,那场面,老好看了!”傅少卿说着眼眸发亮,似乎有些兴奋起来,“可是你这小身板呀,不用拉杆,用根细勾再叫个人往外拉就出来了,说不定比用石块拉出来的好看!” “我操你丫的!以后得离这变态远点!” 殿门处的启翔听得一阵哆嗦,他旁边几个胆小的士卒脸色已经泛白了,时有作呕之状。 “不.....”玉儿地眼瞳瞬间瞪大,脸上泛起惊容,颤声道:“你让我说什么?我说了,你就能够让我死个痛快?” “咱家虽是个阉人,但却注重信用。”傅少卿森然一笑,声音变得冷漠起来,“说!为什么要给容妃娘娘下毒?” “我......我是奉了齐王殿下的命令,暗中对容妃下毒。连......连那毒药,也是齐王给我的......” “什么时候给你的?” “齐王上次归京之时......” “齐王又为何要对容妃娘娘下毒?” “殿下说......说容妃失身于皇帝,迟早......迟早有一天会坏事,所以,应先杀了了事,而且......而且还能够嫁祸给皇帝,让慕谦憎恨皇帝,实为......一举两得......” 慕堇安听着玉儿口中一句又一句的惊人之语,只觉急火攻心,当即便经受不住昏倒了过去...... “娘娘!” 清儿连忙抱起慕堇安,神情焦急。 “赶紧传太医!”傅少卿急呼一声,随即又朝着边上的太监招招手,“把这贱婢给带到内务室去!” “你.....你要干什么?”被架着的玉儿急声高呼,“你不都说了我若招了就给我个痛快的死法吗?你们要干什么?怎能不讲信用?” “呸!” 傅少卿抖了抖脚,破口大骂道:“我他妈说我注重信用,又没说我他妈要讲信用!傻逼!” 第35章 为父心里清楚了 “不......不可能!” 慕堇安一声惊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张美艳的脸蛋此时布满汗水,尤为憔悴。 “醒了?” 床榻对面的茶桌上,楚天耀正端着碗熬好的药汁朝她走来,“这是太医给你开的药,对你身子恢复有好处。” 见楚天耀神情温柔地将药汁递给自己,慕堇安蓦地眼红了,眼前这个不被自己厌恶的男人对自己温柔关心,而她所倾慕的男人,却要对她下毒手,其中的复杂滋味,让慕堇安愣是说不出话来。 “多谢陛下。” 慕堇安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药水,喝了一口后又皱起了眉。 “苦吧?”楚天耀笑着说道:“良药苦口,喝了对身子好。”顿了顿,他又说道:“待会儿喝完让御膳房给你送点甜味的点心,互相中和一下会好受得多。” 慕堇安闻言,眼眸起雾,心中尤为感动。 “陛下......那玉儿,跟了臣妾好几年了......她......” 楚天耀笑容凝固,淡淡的说道:“再说,她是齐王的人,又怎会害你呢?你是想说这个对吧?” “臣妾不敢!”慕堇安脸色一白,连声否认。 “呵......” 楚天耀自嘲地笑了笑,“朕知道,你心悦齐王。” 慕堇安听到这话脸色更为慌张,急声解释道:“陛下,臣妾不敢有那种心思......” “无需害怕,朕不会对你如何。”楚天耀接过慕堇安手中的药碗,“只是,想必你也体会到了被心爱之人毒害的感受了吧?” 此话一出,慕堇安只觉脑中轰鸣,她望着楚天耀那满脸悲伤的脸庞,一瞬间感觉无地自容。 是的,齐王今日对她所做之事,她也对眼前这个男人做过。 别人都能够有资格指责他齐王冷血无情,可唯独她慕堇安自己,没有资格去说齐王什么,因为,她也是一丘之貉罢了! 看着眼前男子眼中那流露出的痛心之色,慕堇安再也忍不住,热泪从她的眼眶中流了出来,“臣妾,罪该万死!” “臣妾......臣妾不该背叛陛下,不该对齐王......更不该做出暗害陛下的天理难容之罪!” 看着眼前女子发出断肠般的哭泣声,楚天耀面露不忍之色,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傻瓜,若朕真的记恨于你,又怎会留你到现在?” “好生修养身子,朕日后再来看你。” 听到楚天耀温柔的声音,慕堇安紧紧地抱住了他,“臣妾知错了......” “好了好了,别想了,快歇着吧......”楚天耀拍着她的背,轻声劝慰着,神情格外温柔。 一天之内情绪如此起伏,就算是个铁人只怕也经受不住,更何况是一个女子? 在楚天耀连声劝慰下,慕堇安也再度入眠了,他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望向一旁的太监,“你是叫陈大康?” 陈大康当即跪地叩头,“回万岁爷的话,奴婢是陈大康。”此人便是金华殿当值奴婢中最早发现玉儿投毒的太监,同时,他也是内监机的成员。 “你做得不错!往后,你就是这金华殿的太监管事。”楚天耀眯着眼望向他,声音骤然降低了温度,“除了那个清儿,把金华殿的人,都换了吧。” 陈大康先是狂喜,但听到楚天耀那后半句话后,又忍不住在心中吸了口凉气,咬牙道:“奴婢遵旨!” 楚天耀没有再理会他,迈着大步带着一众太监宫女就离开了金华殿。 就在陈大康转身要走的时候,原跟着楚天耀的一名太监又跑到了他的身旁,凑耳低声道:“夏季天热,要用火烧,不然容易出味,扰了娘娘,你这奴婢担待不起。” “奴婢明白!” ...... 凤鸾殿内,刚刚进宫的洛文槺此时见女儿坐在茶桌上,立即跪拜行了一礼,“臣洛文槺,参见皇后娘娘!” 洛长凝虽是他洛文槺的女儿,可她现今贵为皇后,洛文槺又是外臣,哪怕在自己亲生女儿面前,他也得行大礼,这便是尊卑有别。 “行了,父亲!”洛长凝亲手将洛文槺扶起,蹙眉道:“你我父女之间讲究这些作甚?” “呵呵,这是礼数。”洛文槺笑笑,随后与女儿一同入座。 “我来的时候好像见宫里动静不小,还在宫道上瞧见御林军的统领启翔了,怎么回事?”洛文槺接过兰淑递给他的茶盏,喝了口茶,又说道:“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洛长凝目光一凝,冷声道:“父亲,宫里的事也是您能打听的吗?” 洛文槺闻言,拿着茶盏的大手微微一抖,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知道女儿这是在提醒自己,外臣探听宫闱之事乃是大忌。 “是臣失言了。” 洛长凝叹了口气,说道:“兄长与云弟近日如何了?”她口中的兄长便是洛文槺的长子洛重祥,而云弟,则是指洛家幼子洛重云,深居宫中,对于家人她格外思念。 “哼,你那兄长是什么样你还不清楚?”洛文槺脸上浮起怒气,“天天就琢磨着那些木头机械,简直就是个玩物丧志的废人!” 洛长凝听后忍不住揉了揉额,自己这长兄洛重祥自幼聪慧伶俐,更是被父亲精心培育的,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偏痴迷于奇技淫巧之道,并颇喜与匠户大能结交。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封建时代,他这样的爱好和行为自然是会被人所鄙夷的。洛文槺每每谈及此事都难消怒火,身为他左相洛文槺的儿子,又怎能一心钻营这些旁门左道? 最让洛文槺感到生气的是,当年洛重祥在先帝朝时便高中了进士,当时先帝念及洛文槺持政多年,特意给了洛重祥一个恩典,让他自行选择就任的机构,洛重祥这家伙竟然选择了工部,被先帝擢拔为工部员外郎。 按理说一部员外郎也不算差了,但他是洛文槺的儿子,每每洛文槺提及让他换职之事,洛重祥都会跟他这个当爹的顶牛,他能不生气吗? “至于你那弟弟,他也不是个好东西!”洛文槺谈及小儿子时,脸上的表情也没好上多少,“天天就顾着舞刀弄枪,还喜欢跟那群勋贵武将们混在一起!活脱脱一个粗野莽夫!” 洛长凝听后忍不住一笑,她这弟弟洛重云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自小喜欢舞刀弄枪,圣贤书是一日都读不进,反倒对古往今来的兵法充满兴趣。不过洛重云还真给兵法琢磨出道来了,若跟他谈论古往今来的吏治政事,她可能一窍不通,但要论起兵法策论,他洛重云定能说出个长篇大论来。 喜好兵法,善舞刀兵的洛重云便选了个京城守门卫的差事,当初可差点没让洛文槺气背过气。 大儿子不像样,喜欢搞些奇技淫巧,小儿子更混蛋,舞刀弄枪咋咋呼呼。 接连两个儿子,竟就没有一个像他洛文槺的。 “这两小混蛋就没一点像我的。”洛文槺骂归骂,但脸上的慈爱之色却骗不了人,再怎么样也是自个的儿子,他又岂能不疼? 说着,洛文槺又看向了女儿,脸上露出慈爱之色,“我和你娘总说你最像我。只是......你是个女儿身......” “女儿身就女儿身呗!”洛长凝调皮一笑,“您女儿多有福气,都当上皇后了,可以使唤您这个老子,还不够有福?” “你呀!”洛文槺忍不住摇头失笑。 父女二人相互寒暄完后,洛长凝正了正脸色,开始说起了正事。 “往后父亲为人做事还是要低调些好。” “这话什么意思?” 洛长凝目光微沉,说道:“他穆家不就是个例子?” “那是因为他家出了个不肖子孙!”洛文槺摇着头,“你哥哥和你那弟弟虽然不争气了点,但不至于惹出那种祸事。” “父亲,您没明白女儿的意思。”洛长凝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语重心长道:“皇上现今对您委以重任,除了看重您的能力外,难不成就没有别的原因?” 洛文槺也是人老成精之人,听到女儿这话,忍不住皱起了眉,“我知道,还是为了制衡慕党。” “慕党若被消除干净了,您呢,该如何?” “我?关我何事?” “呵!”洛长凝一笑,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朋党这种东西,历朝历代都消除不尽,若慕党没了,朝堂上是不是又会滋生出新的朋党?” 洛文槺闻言一怔,“你的意思是?” “届时慕党一除,整个朝廷唯有父亲居之首位,届时无须父亲刻意结党,大势之下自成一党!”洛长凝目光一沉,声音郑重道:“父亲,可想过这个问题?” 洛文槺只觉浑身一颤,洛长凝的话他听明白了,也听懂了。 洛长凝说的不错,届时慕党被消除干净,洛文槺这个左相就会成为整个大宣朝堂最有权势的首要重臣,届时他就算没有结党之心又如何?一茬又一茬的官员会自己靠过来,届时就算没有结党之心,也会行得结党之实。 女儿这话给洛文槺惊出一身冷汗,明明还是炎热的夏季,他却感觉手脚有些发凉。 “所以,父亲一定要低调谨慎,不仅是您,咱们整个洛家,也要低调慎重。” “你说得对,为父心里清楚了......” 洛长凝望向窗外,表情变得平静了起来,她知道,刚刚与父亲说的这些话很快就会流入楚天耀这位皇帝的耳中,而这,也是她想达到的效果...... 第36章 良太妃上官莲 “呵,朕这位皇后呐,心思真够重的!” 永宁宫内,楚天耀听完凤鸾殿内内监机探子的汇报,脸上露出了笑容。 洛长凝跟他父亲所说那些话说白了是说给他听的,是要隐晦的传达给他这个皇帝,无论洛家往后如何势大,都不会像慕党这样威胁到皇权,洛家只会做最本分的臣子,仅此而已。 洛长凝是怕自己卸磨杀驴,但其实楚天耀还真没这么想过。在楚天耀看来,慕谦与洛文槺之所以能在朝堂上拥有如此权势,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封建王朝的丞相制度,丞相的权力源自官僚制度,除却辅佐君王处理全国政务外,还有着决策权,不仅如此,丞相还可以开府设置属员,形成自己的一套参议及执行机构。 洛长凝所说,坐在那个位置,你就算没有结党之心,也会自成一党,这就是丞相光环所带来的依附效应。 不能说丞相制度不好,但若一朝遇上奸相佞相,帝皇羸弱,相权就有可能压过皇权。这是楚天耀这个皇帝不愿看到的,所以他内心中一直有个想法,那便是效仿前世明朝废除丞相制,将权力分与六部,从而再建立内阁式的辅助机构。 内阁制度与丞相制虽然作用相同,但却又也有着本质的区别。 其一,丞相与内阁的权力来源不同,丞相的的权力是王朝的官僚制度所赋予的,而内阁阁臣的权力源自于皇帝的个人信任。 其二,内阁不同于丞相统摄六部,仅仅是作为帝皇的秘书处,它既没有丞相拟订决策权,也不可以直接命令中央各单位。 不能说内阁制度比丞相制度好,但若哪一种制度能够加固君主集权,那无疑是内阁制度。 “慕党未除,想这些还是太早了。” 楚天耀心中感慨一句,随即又望向来报的太监,张嘴问道:“傅少卿呢?” “回万岁爷的话,傅公公还在内务室......审讯那玉儿。” “嗯,你退下去吧。” “喏。” 楚天耀走到窗前,陷入了沉思之中,自己手底下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傅少卿一不在,他都不知道把那京城四少的事交给谁来办,正暗自沉思着,宫外候着的一名太监从外边走了进来,朝着楚天耀的背影行了一礼,“万岁爷,御膳房给您送了点心过来。” 楚天耀突地转身,见那太监双手端着一盘点心,他望着那太监的脸庞,突然感觉有些眼熟。 “你是傅少卿干儿子?” “回陛下,宣正十三年,奴婢幸得干爹垂怜收为义子,被干爹赐名为傅福详。” 楚天耀闻言眼眸一亮,笑道:“那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 “奴婢入宫已有十三年。”傅福详低着头恭声道:“幸得干爹垂怜,才能在永宁宫伺候主子。” 这个傅福详能被傅少卿收为义子自然不是庸碌之辈,他是第一批被傅少卿选入内监机的成员,其在内监机中还担任着要职,极受傅少卿信赖,其自身还是通气阶的一流高手。 看着眼前这个傅福详,楚天耀兀然一笑“身为傅少卿的干儿子,想来你也是有过人之处。” “朕现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你可愿往?” “能够帮主子分忧,乃是奴婢的荣幸,又岂敢推辞?”傅福详磕头跪拜,声音激动,“惟愿以死效忠!” “好!”楚天耀拍了拍傅福详的肩膀,将那封写满京城四少把柄的折子递给了傅福详,低声嘱咐了他几句。 “奴婢明白了!” 傅福详眼眸一亮,躬身退了下去。 交代完事后,楚天耀伸了个懒腰,人人都想当皇帝,可深居在这宫中的皇帝也未见得有多么快乐。 看着金碧辉煌的殿宇,楚天耀突然觉得有些枯燥和无聊起来。 “主子!” 就在楚天耀感慨之时,傅少卿从远处跑了进来。 “已经审问清楚了。”傅少卿从袖中取出一张写满字的宣纸,高举双手递向楚天耀,“事关宫中齐王安插的探子还有齐王近些年来对宫里的动作,她所知道的都给招了。” 楚天耀接过宣纸阅览后,发现上面写满了人名,其中有御林军的士卒,也有宫内的太监宫女,当然还包括一些官员的名字。 “让内监机去料理了。”楚天耀将纸张又扔给傅少卿,打着哈欠道:“你陪朕走走。”他没有问玉儿被如何了,在他这个帝皇眼中,一个玉儿是死是活实在是不值一提...... “唉!”楚天耀在心中叹了口气,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了些许吃惊,自从来到这世界得知自己身为帝皇的那一刻开始,自己似乎也受着这个时代封建思想的影响,越来越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怪不得都说坐在那把椅子上,人都会变......”楚天耀心中苦笑一声,随即脸上又恢复了坚决之色,“变就变吧,我的屠刀只挥向敌人,唯有这样,我才可以扫清障碍,彻底施展我自己心中的抱负,真正为这天下黎民开创出盛世来!” 楚天耀与傅少卿一众太监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悠闲信步起来。 待他走到奉天殿时,表情突然有些古怪起来,指着一旁的敬仪宫,“听说上次齐王来此拜见良太妃险些被拒之门外了?” “回万岁爷,是的。上次齐王带礼拜见,良太妃还不太愿意见他。”傅少卿笑着说道:“良太妃听他入京还很是不高兴。” “哦?”楚天耀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这良太妃名为上官莲,乃是梁州人士。据说先帝之所以将其纳入后宫是为了安抚梁州的江湖势力。 梁州尚武之风闻名天下,因而梁州时有民乱发生,这就是大宣翻版的梁山。 故先帝为了平息梁州时有发生的民乱,便对梁州最大的江湖帮派梁帮起了招抚之心;只要梁帮归顺朝廷了,梁州的乱民和其余江湖势力就如无头苍蝇,可以极其轻松地消灭。 而先帝招揽梁帮的重要一步就是与梁帮帮主上官海联姻,将上官海的女儿上官莲充入后宫,封为了良贵妃,从此封号便能知晓先帝深意,无非是要让他上官家为首的梁帮从良,做良民。 梁帮帮主上官海一跃从泥腿子变为天子老丈人,那自然就不会再让梁州生出民乱了,用他自个的话来说是不能给女婿添堵,这是他女婿的天下,谁敢起乱造反,他先砍了! 因此梁州久治不安的民乱就被先帝用一手大棒一手萝卜的方法给解决掉了,不得不说先帝玄宗是个难得的明君雄主,从先帝持政时期处理的许多事就可以窥见一二。 只可惜他是个短命的主儿,只活到了三十七岁就早薨了。 楚天耀望着一旁的敬仪宫,突然朝傅少卿问道:“你也是伺候在先帝身旁的人,良太妃,可有印象?” “呃.....”傅少卿思索片刻,说道:“先帝与良太妃不怎亲密,良太妃为人豪放,喜好舞刀弄枪,而陛下您也知道,先帝爷比较喜欢文静的女子......” “性情豪放?”楚天耀瘪瘪嘴,这词用来形容女子就不是什么好话。 “你这么一说朕倒好奇这位性情古怪的良太妃了。”楚天耀朝着敬仪宫宫门走去,嘴角露出微笑,“这些年来让她守在这奉天殿,添伺香火想来也是辛苦了。” ...... 敬仪宫内,那名贴身伺候上官莲的宫女正急匆匆地跑进内屋,朝着坐在窗边的上官莲喊道:“娘娘,皇上来了!您快出去迎驾呀!” “什么?”窗前身着纱裙,姿容倾城的女子秀眉一蹙,“他来做什么?” “哎哟!我的好娘娘!”宫女脸色一白,急声道:“这皇宫就是皇上自个的家,他想去哪还有谁敢拦不成?”她说着又瞄了眼上官莲那上下穿着,脸色一红,“您......您换件衣裳吧,您这衣裳太......” “呵......”上官莲翻了个白眼,美艳不可方物,“怎的?是觉着我穿的太放荡?” “您要视君,肯定不能穿这等......” “好了好了!”上官莲打了个哈欠,神情慵懒,“我马上换就是。”说着,她竟当着宫女的面就脱下了纱裙,洁白如玉的香肩霎时裸露在外,尤为香艳。 “娘娘!”宫女脸如火烧,又羞又急,“您......您就不能等奴婢走了再换吗?” “不碍事,你我之间什么没看过?”上官莲咯咯一笑,随后从一旁的大柜取出了一件素服,当着宫女的面就换了上去。 换上素服的上官莲,非但没有减去她那美艳的姿容,反倒给人一种清丽脱俗之感,真应了那句话,人好看,穿什么都不差。 “走吧!” 换好衣裳的上官莲走到宫女旁,俏皮地捏了捏宫女发红的脸颊,“我的小昭儿呀,你怎么还这么害羞呢?” “行了娘娘,您正经一些......”宫女小昭忍不住嘟囔起来,“那可是皇上,待会儿您呀,还是收敛点。” “切!他老爹不也是皇上?”上官莲撇撇嘴,“以前老娘照样不鸟他爹!” 二人正说着话,宫外的楚天耀一众人却已经走到了院内。 听到外边的动静,小昭和上官莲连忙了出去,上官莲见着人群前方的楚天耀,脸色一正,规规矩矩地傅慎行了一粒,“臣妾见过皇帝。” “刚才还牛哄哄的说连人老子都不鸟呢......” 宫女小昭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随后也规矩地跪下叩了个响头。 第37章 广粱茶楼 看着上官莲那张犹如妖精般的脸蛋和那丰满魅人的娇躯,楚天耀也忍不住看呆了片刻,心中啧啧出声,“我那死了的便宜父皇真是艳福不浅呐。” 即使楚天耀前世纵横花丛,再到如今身为帝皇,所见人间绝色不说上百,但也有五十之多了。可像上官莲这般倾国倾城的人间妖精,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此女从容貌和身材上,都是他所见过最漂亮最无可挑剔的女子。 “按理来说朕还该称呼良太妃一声姨娘才是,朕乃太妃后辈,倒无需对朕如此多礼。”楚天耀抬抬手示意她起身,随即又说道:“这些年来让您守候着奉天殿的香火,想来也是辛苦。” “皇上说笑了,这是先帝给臣妾的恩典,臣妾怎敢言辛苦二字?”上官莲面容恬静,体态端庄而又得体,若非楚天耀从她那如水的眸子中瞧出一丝不耐,只怕还真以为她是个贤良淑德的文静之人了。 其实她说的也不错,大宣有着人殉之制,先帝驾崩后,所有伺候过他的妃嫔都会被强制以人殉陪葬。而上官莲是先帝嫔妃中唯一幸免的,这并不能说明先帝对她有多么宠爱,更多的是因为她梁帮帮主之女的身份。毕竟一个活着的上官莲,能够更好的笼络梁帮,先帝留下她更多的是政治考量。 “傅少卿!”楚天耀朝着傅少卿招了招手,命令道:“传朕口谕给内侍太监们,往后良太妃敬仪宫的吃穿用度都在原有基础上翻上一倍。” 傅少卿连忙应声:“奴婢遵旨!” “臣妾谢过陛下!”上官莲连忙低头行礼,嘴上言谢,却从她那歪着的嘴角中看出一丝不耐与不以为然。 见此,不知怎的,楚天耀对眼前这位初见的上官莲有种熟悉的感觉,“太妃无需如此多礼,在您面前朕也得称一声儿皇不是?您贵为太妃,自然不能被轻慢。” “皇帝仁德,臣妾铭诸五内。” “行了,朕若一直待在这,只怕太妃还会觉着拘束。” “你知道就行,赶紧给老娘滚蛋!” 上官莲心中暗骂一句,脸上却依旧一副端庄温雅的神态,“皇上说笑了.....” “行了!朕就不在这叨扰太妃了。” 楚天耀笑着摆摆手,带着傅少卿等一众随行的太监宫女们离开了敬仪宫。 见楚天耀的背影逐渐消失后,上官莲立即收起了伪装,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天天屁事不干搁宫里面闲逛,有这时间不去关心国家大事?” “娘娘,慎言!” 小昭差点被上官莲这话给吓得魂都飞了,朝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的姑奶奶,您就不知道隔墙有耳吗?这种话岂是能随便说的?” “你个傻瓜,你忘了我是干啥的了?”上官莲咯咯一笑,说道:“方圆百米内的动静还能瞒得住你姑奶奶我?放心吧,现在这儿就咱两人呢。” ...... “常呆宫中只觉憋闷的很。”走在宫道上的楚天耀望着四周高高的宫墙,心情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靠在他身旁的傅少卿两眼打了个转,脸上浮现出痛心之色,“陛下近日来一直在处理政事,老奴斗胆多嘴,陛下早该劳逸结合,给自个放放假了。” “你这奴婢倒会说体己话!不过你说的不错,朕在这宫中确实也呆闷了,那就出宫吧。”楚天耀伸了个懒腰,随即又提醒道:“对了,你把上次出宫带回来的石牌带上。” 忽地,他脑海中想起那名女扮男装的尚连,脸上露出了微笑。 …… 宣京顺江,临近藏春楼的江对岸,一座名为广粱茶楼的矗立其中,因开设广粱茶楼的商家为梁州人,故才有此店名。 广粱茶楼的生意很是火热,不大的茶楼每日迎来送往的宾客跟藏春楼都有的一比。住在顺江的京中人士更是有“白日广粱,夜间藏春”之说,意思是说,白天时在广粱茶楼可以呆上一天,到了夜间藏春楼开门迎客时,就能搭着伙再去藏春楼消费。 一茶楼的客量能与欢场相较,足见广粱茶楼的生意有多火热。 茶楼之地,无非是与三五好友喝喝茶,或者闲来到此听听说书人讲史书列传,可广粱茶楼却与其余茶楼不同,他们这儿的说书人不讲史也不讲名人列传,反倒常论奇闻异事,江湖趣闻,这可谓是抓住了老百姓的兴趣点。 毕竟在这封建时期读书识字之辈并不算多,他们许多人无法共情那些所谓曲高和寡的史计所讲的大人物,反倒是那些以普通百姓视角杜撰的奇闻异事,江湖趣闻更受欢迎,说白了,来茶馆听书,听得就是一个故事,得让客人听进去,还能听舒服。 “掌柜可在?” 乔传打扮的楚天耀走进了茶楼内,他身后还跟着傅少卿与启翔,茶楼外的小巷、街道也有不少御林军的士卒混迹其中。 皇帝出行,必要的保护必须做到位,否则真出了什么大事和意外谁都没法承担。 茶楼掌柜瞄了一眼楚天耀,发现此人气度不凡,身上的着装更是显得贵气十足,刚还有些不耐的脸色瞬间变化,朝楚天耀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这位公子,您是要上雅间?” 楚天耀没说话,而是朝着身后的傅少卿伸手。傅少卿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就从兜里把那块刻有“梁”字的石牌放在了楚天耀手中。 “有人,曾给这个,让我与他相见时,持此令到这广粱茶楼。”楚天耀说着,将石牌递给了掌柜。 掌柜接过石牌,脸色瞬间一变,望向楚天耀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敬意,声音也变得恭敬起来,“公子可是姓黄?” “不错。” “请公子往楼上雅间坐,需等候半个时辰,与你相约之人自会到来。” “好!” 掌柜不敢怠慢,亲自领着楚天耀三人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大包间。 这间包间比起外边看到的雅间要大上许多,拉开屏风就可以望到楼下说书人的位置,视野也是极佳的,想来这是茶楼中最好的雅间了。 楚天耀刚入坐,便瞧见店伙端起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放在了那大圆桌上,同时掌柜还吩咐下去上最好的茶叶。 待店伙端上一块圆形鳞状的茶饼时,那掌柜拿起茶针取下了半截,轻轻地放入了茶壶之中,“公子乃本楼贵客,故应以镇楼之宝的鳞绿招待。”说着,他动作飘逸地为楚天耀等人泡茶,斟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比流畅。 “鳞绿茶,真是舍得呐!”楚天耀心中惊讶,这鳞绿茶的茶叶形似鱼鳞,泡后又呈青绿之色,同属绿茶大类,故又被称作鳞绿茶,乃是北方极为奢侈珍贵的茶叶,某种程度上比他御用的金茶还要珍稀。 “诸位慢用!” 掌柜朝着楚天耀躬了躬身,随即便退出了房内。 “这尚连还真不简单呐!”楚天耀忍不住感慨一声,既认识自己,又能在这广粱茶楼有这么大的面子,想来身份背景定是大有来头的人。 楚天耀看了一眼身旁站的笔挺的傅少卿与启翔,“你们站着作甚?坐下吧。” “臣不敢与天子同坐。” “老奴怎可与万岁爷同坐,岂不折煞了老奴。” 看着两人满脸都是抗拒,楚天耀有些无奈,封建社会就是这样,尊卑有别的观念已经深入他们骨髓了。 “坐吧,同朕品品茶。”楚天耀端起那杯鳞绿茶喝了一口,“好茶,赶紧坐下品品。” “臣(老奴)谢陛下抬爱!” 两人应声正襟危坐,只敢把坐半截屁股,表情尤为僵硬。 见二人喝了口茶,楚天耀笑着问道: “怎么样?感觉如何?” “......老奴粗鄙之人,不懂茶,万岁爷说是好茶,那就是好茶!”傅少卿砸吧着嘴,笑眯眯的奉承了句马屁。 “臣是粗人,好酒却不懂茶。”启翔放下茶盏,直愣愣的说道:“寡淡无味,还不如甜水......” “你呀!”楚天耀哭笑不得,说道:“倒也不怪你,你这武将本就不懂这些风雅之物。” 就在君臣主仆几人论茶之际,茶楼下方的说书人已经敲起了醒目,“今日满堂良客做满楼,李某奉送人间奇闻事!” 随着他这一句开场白,满楼茶客都发出了鼓掌叫好之声...... 第38章 原来是你 “黄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呐!” 包间大门被推开,身着素衣的尚连赫然出现。 “尚兄!数日不见便觉如隔三秋啊!”楚天耀见尚连进来,站起身朝他抱了抱拳。 “这鳞绿茶的滋味如何?”尚连十分自然地坐在楚天耀对面,拿出一个空茶盏给自己倒了杯鳞绿茶,笑道:“平日里来这广粱茶楼的客人可没你这个口福。” “黄某这是沾了尚兄的光。”楚天耀轻笑一声,又喝了口茶,“清甜入口,茶香四溢,真乃绝品好茶。” 听到楚天耀的夸赞,尚连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得的笑容,随即她转过身看向底下的说书人,“黄兄可知,广粱茶楼之所以火热便是因这特殊的说书故事。” “不谈史记列传,只讲奇闻异事。”楚天耀嘴角一歪,笑着继续道:“只是黄某在尚兄未到之前也听了一小段。” “这说书之人口条流利,引人入胜。但这故事嘛......说白了还是有些老套乏味。”楚天耀这话倒是没说错,他作为一个穿越者,脑海中听过的故事要比这个时代的人吃过的饭都多。那说书人虽然讲的精彩,但故事无非就是些鬼怪传说,论故事深度与精彩程度,比起前世的聊斋志异要差了好几个档次。 听到楚天耀这话,尚连眼中闪过一丝不服,“黄兄,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吧,若这广粱茶楼的故事还不精彩,又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来此听书?” 看着尚连那张眉毛特意化粗,脸蛋描黑的脸庞,楚天耀在心中忍不住一笑。不得不说她的化妆技术很厉害,只是嘛,作为一个现代人却很容易看穿她易容的把戏,因为她那汹涌的双峰怎么束都显得有些鼓胀,还有她皙白的双手,明显就与她整体的肤色有出入,这都是尚连女扮男装的漏洞。 见楚天耀只笑不语,尚连忍不住张口挑衅道:“既皇兄觉着这茶楼的故事差点意思,想来是听过不少激荡故事,可否讲之一二与尚某听听呢?” 边上坐着的傅少卿与启翔脸色一变,“他娘的,你敢跟皇上这么说话?”启翔还不待如何,傅少卿作势就要起身,却被楚天耀眼神示意他别管。 傅少卿点点头,阴着脸继续和启翔坐在边上干巴巴地喝着无味的茶水。 “既然尚兄想要听黄某说书,黄某自当却之不恭。”楚天耀上下扫视了尚连一眼,心中暗笑,“喜欢女扮男装是吧,那我就给你讲个女扮男装的故事!” “相传在千年前的梁州,有一花家女子名为木兰......”楚天耀嘿嘿一笑,随即开始讲起前世闻名的“替父从军花木兰”的故事。怎么说楚天耀也是现代人,讲故事的节奏把控,以及轻重的拿捏都要比那楼下的说书人有经验多了,仅讲了个开篇,尚连便沉浸在了故事之中,眼中尽是求知的好奇。 莫说尚连,一旁的启翔与傅少卿也听愣了,两人如尚连一般,都是第一回听这样新奇的故事,故都瞪大了眼睛,期待着下文。 说到中途,楚天齐敲击着桌面,神态变得激动起来,“国难在前,女儿身又如何?木兰振臂一呼: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 “好!” 尚连听得眼都红了,激动地拍桌叫好,“巾帼不让须眉!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楚天耀表情不变,随即又开始讲到木兰在军中被人欺打。 不待他继续往下说,尚连便忍不住出声怒骂,“如此忠孝之女岂能被人如此欺辱?若我是那木兰,定让这些人好看!” “你他妈......就不能听完再打岔?” 边上的傅少卿与启翔心中暗骂,他们正听得起劲,突然被尚连一声打断,不免有些恼火。 “尚兄莫急,接着听我说来!”楚天耀见她这般激动,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随即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下去。 当讲到木兰立下军功却拒绝封赏,返乡恢复裙钗的结局时,在场除楚天耀外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敬重之色。 “木兰真乃女中豪杰也!”尚连意犹未尽的感慨道:“若我是那木兰,遭此国难之际,也定会挺身而出!” 楚天耀听到她这话,不由心中暗笑:“你现在不该是男人嘛?老把自个跟花木兰比,不承认你自个也是女人?” “若能娶的如此女子,真乃终身之福耶!”一旁的启翔也很是激动,眼神中透露着狂热与憧憬。 “切!”尚连听他这话却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汝不照镜,汝亦配乎?” “你!”一旁的启翔被她这声讥讽弄得火气顿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边上的楚天耀则想放声大笑,这尚连的嘴呀,是真利索。 “后世为纪念这木兰替父从军的壮举,还留下过一木兰辞。尚兄可知最后一段是什么?” “是什么?快说快说!”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楚天耀嘿嘿一笑,望向尚连的眼神中充满了戏谑之色,“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安能辨我是雌雄?”尚连忍不住低声喃喃,“倒也说的趣味横生,很是恰当。”突地,她看着楚天耀那有些不怀好意又有些欠揍的笑脸,忽觉有些古怪,怎么看都感觉楚天耀意有所指。 看她那似懂非懂,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疑惑表情,楚天耀差点捧腹大笑,“说她聪明吧也聪明,可怎的就没听出我这故事的弦外之音呢?”看着她那懵懂的娇憨模样,楚天耀心中发笑,又觉十分可爱。 “尚兄认为我这故事如何?”楚天耀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笑眯眯的道:“比之这广粱茶楼的所谓趣闻怪志如何?” “黄兄讲的木兰从军确实精彩纷呈!”尚连朝楚天耀抱了抱拳,说道:“今日闻得如此趣事,当浮一大白才是!”说着,她朝门外喊了起来,“来人呀!” 雅间房门被打开,俨然是那广粱茶楼的掌柜,神态恭顺。 “上桃花酒!” “是!” 掌柜恭声退下,还不到泡碗茶的功夫,便见他连忙带跑地将一壶酒带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尚连面前,随即又悄声退下。 楚天耀见状,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这尚连,不像是人广粱茶楼的客人,倒像东家似得。” “来,黄兄,咱们共饮一杯如何?” 说着,她便为楚天耀倒了杯酒,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酒香袭来,边上的启翔和傅少卿眼瞪大了,想要将杯子递过去也讨杯酒喝,可看尚连却没有要为他们倒酒的意思。 尚连瞄了眼傅少卿,“你一个公公......”突觉失言,她猛地收回嘴,打哈哈道:“哦,我是说他一个老公公老人家,就莫要贪杯了,对身子不好。” “她认识傅少卿?还知道他是宫中的太监?” 端起酒杯的楚天耀心中一惊,猛地望向尚连,突然脑中灵光乍现...... 梁州人士,精通武艺,认识自己,还识得宫中的大内总管,这一切,似乎与宫中的某位重合了...... “她是......上官莲?” 楚天耀装作无事,喝了口酒,“是了,这广粱茶楼也是梁州人开设,为何这茶楼掌柜对她这般恭敬,若非这茶楼她是东家,要不就是她身份背景非同一般,而梁帮帮主的女儿,有这个待遇就不奇怪了......” 想通之后,楚天耀越看眼前的尚连便越觉得他那特意描黑的五官与那上官莲有着相似之处,他忍不住在心中暗笑,“前脚刚在宫里见了你,这下午就在宫外又见到你了,你这良太妃真是神通广大呀!有趣,有趣......” 第39章 师傅好 “黄兄不愧为读书人,知晓的故事都比寻常人要有趣的多。” 尚连喝了口酒,表情很是感慨,在听完楚天耀讲了木兰从军的故事后,此时觉着楼下那说书人所说的故事怎么听怎么寡淡无味,意兴阑珊。 “诶,不对,他既能讲出木兰从军这样精彩的故事,说明他肚里还有货!”尚连心中一喜,望向楚天耀的眼神隐隐发亮,“黄兄这木兰从军的故事讲的真是精彩,真是让人听得欲罢不能。能不能再跟尚某讲些别的逸闻趣事?” 她这么一说,边上的启翔与傅少卿也都露出了赞赏的眼神,这两一个是宫中老太监,一个是粗豪的武将,平时少有接触书籍,但也对趣闻轶事很感兴趣。没办法,在这封建时代,娱乐消遣的方式实在太少了。 “黄某所闻趣闻轶事何其之多,这木兰从军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楚天耀笑了起来,脸上泛起骄傲自豪之色。 这是他身为一个现代人的自豪感,源自前世那个有着数千年的文化沉淀的国度与民族,那是一种骨子与血液里的骄傲与自豪。 “既然尚兄感兴趣,那黄某便再讲一个掩耳盗铃的小故事。”楚天耀清了清嗓子,将前世一则耳熟能详的寓言故事讲的趣味横生,逗得尚连捧腹大笑。 尚连大为高兴,望向楚天耀问道:“好呀,黄兄真乃世间妙人也,这些故事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这些都他妈是九年义务教育,要背诵全文的,我能不记住吗?” 楚天耀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了一句,脸上却笑着回道:“凡多看书,自能发现趣味。须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好一个书中自有黄金屋!”尚连眼眸发亮,觉着眼前的楚天耀越发顺眼起来,“真乃高论也!” “黄兄之才,不比朝堂之上的那些士大夫低,甚至在尚某看来还隐有超出。”尚连望向楚天耀,意有所指的说道:“若黄兄将才施于政事,则大宣繁荣昌盛矣。” 楚天耀目光一沉,他知道尚连后半句话是对自己这个皇帝说的,这是隐晦的提醒自己要将才华放在国家政事上呀。 “嘿,倒还教训起我来了。” 楚天耀心中暗笑,脸上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尚兄,许多事非能如人所愿呐!”说着,他朝天上拱拱手,“就说当今圣上,他能不知朝堂吏治腐败,奸党横行吗?他又岂会不愿海清河晏、君臣一心?他虽是皇帝,但许多事也不能够一言决断。” “甚至听闻在奸党势大之时,民间常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惊骇之言。试想之下,一位帝皇若连自身生死都存在着危机与不确定性,他怎谈抱负?” 说到激动处,楚天耀将手中酒杯捏紧,表情变得沉重起来。 闻言,尚连脸色一变,她知道这是楚天耀的肺腑之言,他口中的皇帝,就是他自己。细细想来,眼前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帝皇,也有常人难以想象的难处和心酸。 “那,黄兄以为,当今皇上若要彻底肃清奸党,需多久?” “半年足矣!” 尽管知道尚连是在刻意套他的话,但楚天耀还是直接而又自信的回答了。 尚连一惊,随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黄兄对当今天子还真是充满信心呐......” “并非对当今天子有信心。”楚天耀摇着头,目光逐渐坚定起来,“而是对皇权,有这个信心!” 听得这个回答,尚连与楚天耀相视一笑起来。 二人喝完杯中酒,品完壶中茶后,相邀同往顺江闲逛起来。 顺江最大的特点无非是那衔接两江的顺鹊桥,每到庆日佳节,这顺鹊桥便会举行各种活动,那时总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寻常时日顺鹊桥也并不冷清,时有街头小贩在桥上叫卖经营,偶有才子佳人相约在此赏江。 换做楚天耀前世,这样一个衔接顺江的顺鹊桥怎么也是个4a级景区。 “上次偶得瞧见尚兄仗义出手,想来尚兄武艺甚是了得才是?”楚天耀与尚兄协同站在桥上,傅少卿与启翔一众御林军则是侯在桥下,时刻警惕着。 “还算拿得出手。”谈及武艺之道,尚连脸上泛起一丝骄傲,“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但在梁州与京城,尚某自认我是这个!”说着,她竖起了个大拇指。 “你可劲吹吧!”楚天耀忍不住在心里揶揄,“我边上跟着个武道宗师呢。” “黄兄你看好了!”尚连捡起一块石头,上下比划了一下。 楚天耀先是不解,随后看她那动作就知道她要干嘛了,“切,不就打水漂吗?爷十岁就不玩了,幼不.....” 他还没在心中把话说完,便见尚连猛地一掷石头,那飞射而出的石块宛若在江面上翩翩起舞一般,接连打出三十多道水花回旋而来,在尚连掷出方位下沉落水...... “卧槽!”楚天耀面露震惊之色,心中直呼,“这他妈哪是打水漂,你搁水上打回旋镖呢?这他妈也太不科学了吧?” 他收起了原来的轻视之心,对尚连肃然起敬,“尚兄,你这一手......” 见楚天耀快被震傻了模样,尚连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哼哧一声,说道:“怎么样,现在知道我的武艺如何了吧。” “这娘们真有这么牛?”楚天耀震惊之色未消,心中泛起了嘀咕,“对了,她既然会武,为何我不向她求教武艺呢?”自从知道这世界存在所谓武功内力,楚天耀就没有一天不想学的。毕竟学习武功,施展内力是前世每个男人的梦想,他也是男人,对这些又怎会不感兴趣呢? 先前知晓傅少卿是武艺高手,他也有过想让傅少卿传授他武艺的想法,可知道傅少卿练的是那种断根式的功法,他就放下求教之心了,开玩笑,他堂堂皇帝岂能为了练武去自断龙根? “尚兄武艺高超啊!愚弟真是佩服至极!”楚天耀笑着拍了个马屁,随后眨巴着眼睛低声道:“可怜黄某身为大号男儿,却对武艺不甚精通,可否,可否让尚兄传授一二?” “嗯?”尚连微微一愣,随后摸着下巴上下扫视了楚天耀一眼,“你要学武?” “不瞒尚兄,在下自小就对武艺高超的江湖游侠充满了向往。” “你真想学?” “真想学!” 尚连突然坏笑一声,“想学好呀,我可以教你,但是嘛......” “尚兄放心,绝不让你白教!”见尚连口吻松动,楚天耀心中大喜。 “什么金银细软嘛,我也不稀罕。”尚连嘿嘿一笑,充满了不怀好意,“只是往后呀,与黄兄你做不成朋友兄弟了。” “嗯?什么意思?” 楚天耀一愣,没听懂尚连的意思。 “咱们武人学艺,讲究正当名分!若要我教你,那就需认我为师!三叩九拜,一个都不能少!”尚连面色郑重的说着,心中却是乐开了花,“你拜师老娘,老娘也算是个帝师了!啊哈哈哈,想想就痛快!小耀子,以后就给你师父端茶送水吧!哈哈哈......” 看着尚连眼角难藏的笑意,楚天耀多半猜到了她的一些坏心思。 “不就是让我这个皇帝认你为师吗?我认就是了!”楚天耀咬了咬牙,强笑道:“学艺拜师应执弟子之礼,这是应该的。”说着,他又干咳一声,“只是,那啥三叩九拜.....” “不行!” 尚连伸手打断,面色尤为严肃的说道:“咱们武道讲究一个尊师重道,三叩九拜乃弟子最基本的礼节,唯有行此弟子之礼,方见求学之诚心!”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不是我非要占你便宜,而是武道规矩,我等武人不能逾越呀!” “你他妈......” 楚天耀当即在心中大骂,“让老子一个皇帝给你叩头跪拜?你丫想的挺美!” “唉!”看楚天耀面色有些纠结,尚连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心不够诚,这事,作罢吧!” “别!别!”楚天耀面色一急,咬咬牙道:“尚兄说的对,拜师学艺应心诚,我答应了。” “诶!好徒儿!”尚连一笑,随后又道:“对了,你刚刚叫我啥了?” “尚......哦不,看我这嘴,师傅好!” “诶,这就对了嘛!” ...... 在二人不远处的,一头戴斗笠的消瘦男子凝视着楚天耀与尚连的方向,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很快从人群中消失,走到附近的巷子里,朝着一禁闭的豆腐店门敲击了三下。 禁闭店门的豆腐店内传来一阵声音,“贵客,今儿个歇业了,您明儿再来吧!” 站在店门口的斗笠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家里孩子馋嘴儿,想要点豆腐渣就行。” 店内沉默了一阵,随即声音变得厚重了起来,“咱家的豆腐渣还剩几斤,您要多少?” “三斤二两!” “嘎吱”一声门开,斗笠男子从容地走了进去。 “有什么事要传达?”给他开门的是一脖裹毛巾的男子,若看外形面貌,与一普通的店面伙计并无区别。 “是那位娘娘的事。”斗笠男子摘下头上的斗笠,凑到伙夫耳边,将他今天所见到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那脖裹毛巾的伙夫听后眼神一凝,低喃一声,“完了,千岁听到只怕要生怒。” 第40章 杀了他! 夏日烈阳高照,往日泥泞的田地也因这股太阳带来的烈焰变得干燥而又滚烫,徐徐吹来的热风夹杂着热气,似乎要将黏稠的空气点燃。 穿过山林间的金光好似照射地面的火柱,给人一种气闷的灼热之感。 作为大宣西北地区的西宁,在夏季来临时所感受到的闷热要远超北方,凡是在街上穿梭的百姓,脸上无一溢出了汗水。烈日再毒,毒不过现实,平民百姓们不会因为天气闷热而放下生活的劳作,相较于毒辣的烈日,百姓们更害怕灰蒙的雨幕,大雨会拖慢他们劳作的效率,烈日虽给他们带来了汗水,但也带来了希望。 坐落于西宁莞城的王府内,此时的齐王楚天齐正与自己舅舅魏虎晓端坐在凉房内。 因齐王怕热,在新建王府时特意在靠近院湖处修建了一座凉房,夏日热气来临时,那湖中的水车便会被推动,席卷起一阵舒适的凉风送入房内,配合着两墙放置的冰鉴内的冰块,能让屋内迅速降下温来。 “千岁,今日辰时,工部已送过来一批打造好的军器了。”魏虎晓拿着桌边冰盘中的冰杨梅含入嘴中,斯哈一声,吐了口冷气,“千岁想到通过工部来打造咱们自个的一批军器真是太妙了。现今咱们西宁藩军已有三万兵卒全副武装了。相信要不了两年,咱们整个西宁藩军将会武装到牙齿里。届时将跟所有地方藩军拉开距离,就算是朝廷军队,也未必能及。” “只武装到了三万兵卒吗?”楚天齐放下手中书卷,“这还远远不够啊。” “千岁,这已经够快了,盲目求快只怕会适得其反。” “嗯,舅舅说的是。” 楚天齐抬头望向远方,眯了眯眼,“孤是总觉得这王府太小了,越发不顺眼。” 魏虎晓闻言一愣,他明白楚天齐这话什么意思。 王府太小,皇宫正宜!这是楚天齐借物喻心,他为了能够坐上奉天殿那把椅子,已经筹划多年了。 “蹬!” 一声脚步从凉房外响起,“千岁,杨泰特来求见。” “杨泰?他来干什么?”魏虎晓一愣,这杨泰或许别人不知是谁,可他作为楚天齐的亲舅舅还是知晓此人的。 杨泰此人乃楚天齐手底下一支秘卫的统领,凡西宁与京城的暗中交涉都是由这位杨泰所负责的。据他所知不少朝堂中与齐王有勾连的朝臣,都是通过杨泰手底下那支秘卫与齐藩这边联络的。 楚天齐听到声音抬起了头,“让他进来!” 杨泰求见楚天齐,多半是有秘事要与楚天齐汇报或商议,魏虎晓自知留在这有些不适,站起身朝楚天齐拱了拱手,“千岁,孔大粗在操练兵卒,末将过去督促督促。” 楚天齐应声朝他摆摆手,魏虎晓随即转身离开,刚踏出房门时,正好与走进来的杨泰打了个照面,看着杨泰那张形同枯槁格外冷漠的脸,他心中有些膈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千岁。”杨泰的声音如他那枯槁的脸般,显得干涩而又低沉。 “什么事?”楚天齐拿起书卷看起了书,回话时头都没抬。 杨泰面无表情,嘶哑的声音有些刺耳,“京中传来那位娘娘的消息了。” “哦?”楚天齐听到他谈及上官莲,表情瞬间松弛下来,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望向杨泰,“她是又出宫了?”说着,他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是了,她那样跳脱的性子怎会愿意待在枯燥的深宫呢?” 杨泰沉默片刻,说道:“那位娘娘,近日里......近日里和皇帝走得很近。” “嗯?”楚天齐笑容瞬间凝固,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突地瞪大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刚传过来的消息,说是皇帝易装出宫后,去了广粱茶楼,被广粱茶楼奉为贵宾,不久后那位娘娘女扮男装的也出宫了,出宫之后便与皇帝在茶楼中一叙,足足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楚天齐猛地站起身,那极度阴沉的表情似乎让周边的温度都骤降几分,“他们说了什么?” 杨泰猛地跪地,低着头说道:“属下无能,探子并没有探听到二人谈话的内容。” “废物!”楚天齐抓起手中书卷,狠狠地砸在杨泰头上,“然后呢?全部给孤说了!” 杨泰神情一凝,随即将楚天耀与上官莲游桥玩乐等所有探知到的事情都告知了楚天齐。 “探子......探子说......”杨泰的声音隐有些颤抖起来,“说那位娘娘与皇帝游玩甚是开心......举止......举止甚是亲昵......” “砰!” 一道巨响传来,那摆在楚天齐面前的书案竟直接被他大力掀翻了。 “楚天耀!” 楚天齐额头青筋暴起,英俊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起来,“孤要将你碎尸万段!”他伸出发颤的手,指了指杨泰,“宫里......可还有咱们的人?” “回千岁,属下正要与您禀明此事,宫中的玉儿已经暴露,前几日已被皇帝处死......”杨泰正说着,但当他望向楚天齐那极度不耐烦的眼神时,立即说起了重点,“原插入宫中一百三十六名探子,现已被除九十七名,还剩余三十九人。” “好!”楚天齐眼瞳充血,神态癫狂,发出了阴冷的声音,“传孤的旨意!让京中秘卫配合宫中的探子们,对楚天耀动手!杀了他!” 杨泰只觉脑中轰鸣,一下子懵了,“千岁......” “啪!” 楚天齐直接朝杨泰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孤说的话,你没听见?” 杨泰擦了擦嘴角被打出的血渍,“殿下,仅靠宫中那些人......怎么可能行刺得了皇帝?”在他看来齐王完全是气糊涂了,否则怎么可能给他下达这般不切实际的命令? “啪!” 楚天齐又朝他扇了一巴掌,这一次力道极大,竟直接扇落了杨泰一颗门牙。 “孤说了,让你传达,不是让你决策!还要孤再说一遍吗?” “属下......”杨泰看向楚天齐那扭曲而又泛起狰狞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属下......领命!” 第41章 私造军器 京城中街,洛府之内。 现今大宣权势最浓的左相洛文槺此时正拿着荆条,毫无形象地在内院里跑上跑下,“你个狗日的小畜生,你给老子停下!” 躲在梁柱后的少年探出脑袋,“爹,您要骂就骂我,别把您自个也骂了!” “我揍死你!”洛文槺一听这话血压升高,再度破口大骂,拿起荆条作势就要揍他。 “您别打我了!” 那少年吓得脸色煞白,又跑开了。 父子两人就在院内一追一跑,边上的下人们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什么都不敢管。 “你别跑了!”洛文槺实在是跑累了,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他横着眼瞪了那少年一眼,“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跟那帮勋贵武将混在一起,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那被洛文槺追打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洛文槺最小的幼子洛重云,现年17岁,为宣京护城军任职百户,他自幼不喜文书,但却对兵法策论颇感兴趣,在兵法策论方面尤为精通,甚至谈及理论时,许多战功卓着的老将都不一定论的过他。 说来倒也奇怪,洛文槺一问及相位的顶级文臣,生下的两儿子却没一个对文书政事感兴趣的,大儿子好那些不着调的奇技淫巧,小儿子好武如痴。 “武人性情豪爽直接!我就喜欢跟这些豪爽直接的真汉子待在一起。”洛重云看了眼父亲,嘟囔着嘴,“哪像文官,各个精的跟个猴似得......” “你说什么?”洛文槺听到他后边那话又是一急眼。 “爹,我可没说您啊,您别对号入座!” 就在父子二人拌嘴时,一旁的洛府管家发出了声音,“大少爷,您回来了?”伴随着管家说话的方向望去,一身高挺拔,丰神如玉的俊朗男子朝洛文槺走来。 此人,正是洛文槺的嫡长子,洛家大少爷洛重祥。 “大哥!你可回来了!”洛重云一见自家大哥来了,就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跑了过去,躲在自个兄长的身后。 “爹,重云又惹你生气了?”洛重祥看着自家老爹气地吹胡子瞪眼,又见自己弟弟那畏畏缩缩的样,顿时就知道多半是自己弟弟惹老爹生气了。 “你也不是个省心的货!”洛文槺转头看了一眼大儿子,气呼呼的骂道:“怎么今儿个不泡在你那工部了?知道回家了?” 洛文槺之所以阴阳怪气自个大儿子是有原因的,洛重祥痴迷工道,以工部员外郎之职经常留在工部的造器营捣鼓自己那些木工机械,一呆就是好几天,鲜少有回家的时候。 “瞧您这话说的,这是我自个家我还能不回?” “哼!你们兄弟俩......” 洛文槺本还想再骂上几句,但看着已经比他还要高的两个儿子,突然将要说的话缩了回去。 “行了,你们自个都大了,我也管不到了,随你们吧。”洛文槺起身就要走,却又突然回头望向大儿子,“对了,你也这把年纪了,该把你自个的终身大事处理了。” 洛重祥闻言,面露无奈之色,“儿子的婚事听父亲的就是。” “听我的?”洛文槺摇头道:“听我的有个屁用,你是当今国舅!你和你弟弟的婚事都得皇上做主才行。” 洛重祥与洛重云听到这话都是一怔,自己老爹说的没错,他们这样的身份,婚事还真得皇帝做主。 突然,洛重祥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得,问道:“对了,父亲,近日咱们大宣是要起兵吗?” “起兵?”洛文槺皱起了眉头,“你从哪道听途说的谣言?” “那就怪了,这几日军器司动静挺大的,我还以为朝廷要起兵了,军器司赶工造器呢。”洛重祥摸着下巴,面露困惑,“您也知道,儿子负责的造器营离军器司就隔了半条街,所以那儿的动静我这几天都听得真真的。” “你少听风就是雨的。”洛文槺转身告诫道:“你老子是当朝左相,若真要动兵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正欲离开后院时,洛文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跑上前一把抓住洛重祥,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你是说这几日你都听到军器司有锻造敲打铁器的声音?” 洛重祥被他老爹这么一抓有些发懵,“是啊!那声音真真的,错不了,若不是听到那锻造的动静,我怎会问父亲朝廷是否要动兵?” “坏了!”洛文槺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作为侍奉过两位帝皇的老臣,他的政治嗅觉一向灵敏,从儿子告知他的这件事中,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朝廷既没有动兵,皇帝也没有下令给工部要造军器的意思,这军器司为何连夜赶制军器? 越想越是心慌,他招手叫来了管家,“把我的官服拿来,我马上要进宫!” …… 自重新启用永宁宫后,楚天耀便从自己原来的寝宫乾清宫搬了出来。之所以搬离乾清宫住进永宁宫,是因为永宁宫离御书房和御花园两处最近,而且要招呼群臣也更为方便,偌大的前殿就可以容纳下不少人。 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永宁宫四处通风,于炎热的夏日来说是个避暑的好住处。 内殿上方,楚天耀正盘坐在书案前,边上两个豆蔻年华的宫女正挥舞着芭蕉扇为他扇风驱热。 “万岁爷。”侯在永宁宫外的傅少卿朝着楚天耀躬身行了一礼,张口道:“洛大人进宫了,说是要面圣,现在皇宫外等您的传唤呢。” “洛文槺?他来作甚?”楚天耀面露不解之色,但还是朝傅少卿挥挥手,“让他过来吧。”顿了顿,他又说道:“对了,往后这洛相要见朕,就直接让他进宫在永宁宫候着就行。” “免召进宫,龟龟,洛文槺这老小子圣眷真浓呀!”傅少卿心中一惊,躬身退下朝下面的太监下令。 一盏茶后,洛文槺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永安宫内。 “老臣参见皇上......” “行了行了,在朕面前没必要弄那些虚礼。”还不待他行完大礼,楚天耀就不耐烦地打断了, “傅少卿,给洛相赐座。” “喏!”傅少卿从边上拿来一块软垫放在洛文槺身后,示意其坐下后,又朝着楚天耀拱手行礼退出了宫内。 “看你这急的,边上有茶,你先润润嗓子再说!”看着洛文槺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呼着,楚天耀哭笑不得。 “臣有十分要紧的事要禀报皇上。”洛文槺说着,将目光望向殿内的宫女太监。 楚天耀还能不知他的意思,朝两边的宫女太监挥了挥手,“退下吧。” “喏!” 宫内一众宫女太监当即就退了出去,饶是给楚天耀扇风的两名宫女也被赶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了楚天耀与洛文槺这一老一少君臣二人,楚天耀朝着他笑道:“现在无人了,可以说了吧?” “陛下,臣怀疑工部私造军器,恐图谋不轨!”洛文槺神色凝重,将从大儿子洛重祥那听到的军器司造器之事全数告知了楚天耀。 楚天耀闻言,笑容瞬间凝固,“这事,还有谁知道?” “除臣与两位犬子,及陛下外,再无人知。” “你觉着,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私造军器?私造出来的军器,又要送给谁呢?” 洛文槺闻言心中一颤,“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 “无论是不是他钱永伦,他身为工部尚书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楚天耀目光如炬,声音冷厉道:“奉朕密旨, 将工部军器司私造军器之事全权交由 御史大夫宁中恒处理,他为主审,刑部员外郎邱旭为副手。定要将此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老臣遵旨!”洛文槺知道皇帝是要让他去给宁中恒传话,当即叩首道:“老臣定将陛下圣旨带到。” “对了!”楚天耀冷漠的声音从高处再次传来,“未审清此案之前,工部尚书钱永伦停止一切职衔,留待家中。届时工部一切事物由工部员外郎洛重祥负责。”说着,他语气加重了几分,“擢洛重祥加工部尚书衔!” “老臣,遵旨!” 洛文槺声音发颤,心中激动不已。 虽然只是给他儿子加衔为工部尚书,不是真尚书,但一个加衔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若他查清这事他钱永伦是干净的,也得落下个监管不力的怠政之罪,若他钱永伦不干净,人头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更别提尚书的官帽了。皇帝给洛重祥加衔,明显有委以重任的意思,说白了,钱永伦只要倒霉,他这位置八成就是洛重祥的了。 待洛文槺离开后,楚天耀走到宫门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傅少卿见楚天耀心情有些不佳,凑到他身旁小声说道:“万岁爷,宫外那位给您来信儿了,说是明日在广粱茶楼一叙。” 楚天耀听到这话皱眉一松,自上次出宫拜师尚连,也就是上官莲后,上官莲便与他约定每三日一见传授他武艺。 而楚天耀让他联系自己的方式也很简单,告知她通过广粱茶楼的掌柜把要传的消息告知城南小吃铺的东家李贵即可。 而这李贵,就是内监机铺在京中的成员之一,他在收到消息后,就会第一时间传达给宫中大内总管傅少卿。 “说来倒也好笑,我与她彼此知晓对方的身份,却还要互相假装着用这样的方式联络。”楚天耀想着不由笑出了声,可边上的傅少卿却觉着,这位万岁爷好像还挺高兴,似乎挺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联络方式。 第42章 夫妻长谈 “娘娘,皇上那儿来旨意了。” 凤鸾殿内,宫女兰淑朝正在伏案练字的洛长凝禀报道:“说是要跟您一同在御花园内用午膳,让您过去呢。” “让我去御花园用膳?”洛长凝抬起头,望向兰淑,问道:“陛下可还说了什么吗?” “只说让您陪他用膳。” “嗯......”洛长凝放下手中毛笔,“那就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 御花亭内,楚天耀坐在石桌边上,看着满桌的佳肴却迟迟没有动筷。 “臣妾参见皇上。” 不远处传来洛长凝的声音,她的身后跟着十来号宫女太监,此时正跪地叩首。 “长凝来了?”楚天耀望向洛长凝,朝她招了招手,“快过来,与朕用膳。” 洛长凝笑笑,落座于楚天耀身旁的位置,看着桌上略显辛辣油腻的菜系,不由得蹙了蹙眉,“陛下,夏季天热,您还是要吃清淡点好,免得上火。” “朕呐,是无辣无欢的铁胃,一天不吃点辣就浑身难受。”楚天耀夹起一块酸辣鱼片放入嘴中,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这鱼片不错,长凝你快尝尝。” 看着楚天耀因吃了块鱼片便高兴成这样,洛长凝也不由哑然一笑,堂堂一国之君的帝皇,竟也会有这样孩子习性的时刻。 看着楚天耀那张俊朗的脸庞,洛长凝略微失神。 “细细想来,他也真不容易。”洛长凝心中暗叹,“奸党横行无忌,几乎将他一个皇帝架空,这些年来,他装疯卖傻想来也是心酸。” “长凝,你与朕结为夫妻有三年了吧?”楚天耀为洛长凝夹了块菜,声音变得轻柔,“朕还记得你未出阁时名满京城,许多勋贵子弟都对你倾慕有加,各种少年才子对你更是多有追捧。” “陛下说笑了,那时许多人追捧臣妾,其实看得都是父亲的脸面。”洛长凝突然听楚天耀讲起旧事,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无须这么谦虚。”楚天耀脸上浮出温柔的笑容,他握住了洛长凝地纤细玉手,她的手指纤细滑嫩,让人忍不住想要细细把玩。 突然被握的洛长凝耳根一红,她虽嫁于楚天耀三年之久,可却从未与楚天耀有过亲昵的身体接触,更别提圆房了,她虽未人妇,却还有着少女的害羞。 “那时是宣平十三年吧,父皇弥留之际已觉大限将至,而彼时的朕尚且年幼,洛相担心父皇突然撒手人寰,而朕又恐不能在登基后立即亲政,故洛相才会上奏父皇将你嫁给我。” “可惜,父皇没有看到咱俩的大喜之日,就轰然驾崩了......” 见楚天耀面露沉重之色,洛长凝心中觉着有些心疼,被楚天耀握着的那只手,也反握住了他,“陛下,先皇定在天上保佑着我们,保佑着大宣江山,您不用太过伤怀......” 闻言,楚天耀一笑,“长凝说的是,父皇会保佑我们,会保佑大宣天下,会保佑我大宣子民!” “长凝。”他突地扭头直视着洛长凝,口吻认真的问道:“朕问你,若朕不是什么皇帝天子,若朕只是一个普通人,你,还会嫁于朕吗?” 洛长凝神情一僵,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楚天耀会向她问出这样的问题。 是啊,若他不是皇帝不是天子,自己真的会嫁给他吗? 以往他是太子时,就被朝臣诟病,所有人都说他是个不学无术,昏聩无能的储君,反倒满朝上下对先帝第三子的齐王楚天齐赞誉有加。 那时的楚天耀,虽贵为太子储君,却也在明里暗里遭人嫌恶的冷眼。 如他所说,自己当时是名满京城的相府千金,才貌冠绝京城,心性骄傲,又怎会瞧得上一个昏聩惫懒,无才无德的楚天耀? “你不用回答,朕知道答案。”看着洛长凝那僵硬的神情,楚天耀不由得自嘲一笑,“若朕不是天子,又岂能娶的你这样的妻子?”说完,他松开了握住洛长凝的手。 楚天耀这一松手,洛长凝心中一疼,好像感觉失去了什么似得。 或许她以前是瞧不上不学无术、怯懦昏庸的楚天耀,可当这些时日她发现面具伪装之下的楚天耀后,心里对他其实早已有了异于常人的情愫。 他真的不学无术吗?明明可以出口成诗,篇篇绝句。 他真的昏聩无能吗?却可在朝堂之上力挫慕党,扶植忠于自己的亲信。 他真的怯懦不堪吗?可他却用铁血手段清洗了遍布皇宫的眼线,降服了桀骜不驯的御林军。 他真的无德无形吗?他却每日批复数百封奏折,足见勤政,对贪污腐败零容忍,足见爱民。 望着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帝皇,她猛地惊觉,在楚天耀层层伪装之下他实为一个才华横溢,足智多谋,通政爱民的明君雄主。 现在的他,会记住自己爱喝的茶叶,会抽空陪同自己用膳,会关心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男子,若他不是帝皇,自己又能做到谨守防线,无动于衷吗? 突然,洛长凝握住了楚天耀那只略显糙气的大手,脸上绽放出如花的笑颜,“若皇上不是天子,也是个才华横溢,德行俱佳的俊逸才子,臣妾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看到洛长凝那美艳的不可方物的笑容,听着她动情的话语,楚天耀心中一暖,讪笑道:“朕哪有你说的那般好,长凝啊,你就尽挑些好听的话说。” 洛长凝笑笑,从楚天耀赠予她那首诗时,她对楚天耀就已生出了往日不曾有过的情愫,今与楚天耀促心交谈一番,她也确认了自己对楚天耀的心意。 “长凝,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楚天耀将洛长凝揽入怀中,表情尤为郑重的说道:“朕给你承诺,无论日后洛家如何势大,犯了任何错,只要不是谋逆,朕都不会对洛家如何。” “朕若还坐在龙椅之上,便保洛家一世富贵!而朕未来的储君,只会是你我的儿子。” 听到楚天耀这格外郑重而又诚恳的话语,洛长凝忍不住娇躯一颤,眼中似有雾气。 她知道,楚天耀没有必要对她说这些好话讨好她,能与她说这些,更多的是真情流露! 第43章 惊变(1) “陛下如此厚恩相待,臣妾惟愿以身相伴终生为保。” 洛长凝眼角泛泪,显然是动了真情。 “你与朕乃一体夫妻,自当互相信任。”楚天耀轻轻抚摸着洛长凝柔顺的长发,神态格外温柔。 楚天耀本想招手传呼傅少卿为他与洛长凝上茶,可刚抬起手时才反应过来,傅少卿并未侯在他左右,因他大早就让傅少卿出宫去给广粱茶楼送信儿去了。 傅少卿不在,楚天耀便吩咐起身旁的太监,“给朕与皇后上茶。” “喏!” 那太监躬身应道,随即转身朝外跑去,丝毫不敢怠慢。 可楚天耀与洛长凝不知道的是,混在周围的十来名太监中,其中有三人正上下观察着四周,神情尤为慎重。 待楚天耀与洛长凝二人起身准备赏花时,混在周围人群中的三名太监互相对了对眼神。 “昏君受死!” 三名太监同时爆发出一声大喝,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楚天耀所在的方向冲来。 “皇上!”突显惊变,洛长凝脸色俏脸煞白。 “受死!”最前方的太监从袖中取出一把细长的匕首,朝着楚天耀的胸膛刺去,“放肆!”洛长凝惊喝一声,随即以极快的速度冲到楚天耀的身侧,一脚竟直接踹翻了袭击的太监。 “小心!” 就在洛长凝踹翻正前方攻击的太监时,左侧位冲击而来的太监见势就要挨近洛长凝,楚天耀心中一惊,发出了一声吼声以示提醒。 “就凭你们三人也想行刺皇上?”洛长凝美眸一寒,双手化作拳状,朝着左侧的太监猛地砸了过去。 “咚”的一声,那太监被她一拳砸的有些眼冒金星,险些摔倒。 尽管洛长凝的反应已经回击的速度够快了,但奈何这三人是从三个方位同时行刺的,洛长凝单防两个太监,却难以将注意力集中在右方的人。 楚天耀额头冒汗,情急之下朝周围已经吓傻的宫女太监们吼道:“传御林军!” “陛下!” 眼见右方的太监已经拽住了楚天耀的衣角,洛长凝脸色一白,神情极度惊慌起来。 楚天耀一脚将其踹开,将身子躲在亭柱后方,大喊道:“朕没事!” 洛长凝见楚天耀还能好生回应,又见他躲在了亭柱后方,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正是她松口气的时间,先前被她吸引注意的两个太监却抓住了时机,两人同时抽出袖中的匕首,直愣愣地朝她脖间刺去! “长凝!” 楚天耀大惊失色,也不知是从哪生出的力气与勇气,竟然朝着洛长凝的方向跑了过去,将洛长凝一把抱在怀中! “噗呲!” 一声刀尖刺肉的细微声响响起,楚天耀后背中了两刀。 “陛下!”洛长凝见血渍从楚天耀后背溢出,短暂愣神后便是一阵狂怒,她拽起桌上的瓷碗朝着后方行刺的两个太监头上砸去。 “乒乓”两声,将那两名太监砸的视线短暂失神。 “快护驾!” 周围的太监们这才反应过来将洛长凝与楚天耀团团围住,尽管动作积极,但从他们不停发抖的身体不难看出他们的害怕与惊慌。 “蹬!蹬!蹬!” 一阵急促而又响亮的脚步传入御花园内,数千名御林军兵卒赶来救驾,而走在最前头的,是御林军的统领启翔,他刚一到,便瞧见被太监们团团围住的皇帝与皇后,整个人差点没吓背过气。 “操你娘的!把那三个阉杂碎抓了!”启翔指着外围持匕首的三名太监,带着人一股脑的冲了上去。 御林军的到来,让这三个太监再无半点机会可逃,其中一太监面露坚决之色,竟拿出匕首直接抹脖自尽了! 启翔见状大怒,“卸了他们的匕首!” 几名御林军兵卒得令后,竟十分干脆地掏出刀兵,将那两名太监持握匕首的手臂斩断。 “噗”地一声,血液横飞,两只血淋淋的断臂落于地面。 “把他们押下去!”启翔阴着脸下令道:“若他们谁死了,我拿你们是问!” “遵命!” 控制那两名太监的兵卒应声回答,随即二人极其熟练地掏出封布塞进了两太监嘴中。 见被洛长凝抱着的楚天耀后背出血,启翔吓得整个人都软了,当即叩头请罪,“末将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少说些废话!快传太医!”洛长凝眼眶发红,几乎崩溃,可她知道现在自己不能慌,身为皇后,该在现在这样混乱的局面撑起来,于是她强忍着要溢出的泪水,强作镇定道:“将皇上遇刺受伤一事封锁,不得泄露半点风声! “末将遵旨!”启翔当即就应下了声,随即周围的奴婢们便去传唤起了太医。 …… 永宁宫内殿龙榻上,楚天耀面色泛白,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洛长凝则坐在榻边,紧紧地握着楚天耀那张大手,心情尤为紧张。 她望向一旁三四名额头冒汗的太医,冷声道:“ 皇上到底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陛下后背遭至两处捅伤需先止血后敷药,然后连同药水与药草外敷即可痊愈。”其中一还算镇定的年老太医躬身回答道:“刚刚臣等已为陛下消毒止血,伤口处也外敷了草药,想来在口服几副药便能恢复。” “陛下洪福齐天,受得只是轻伤,若这伤口在深一寸,便有可能危及性命。” “陛下乃真龙之身,洪福齐天!” 说着,三太医又扯起了一通马屁。 “行了,你们先退下去吧!”洛长凝不耐地蹙了蹙眉,那三名太医悻悻地点头,转身正欲离开时,却又突然被洛长凝叫住,“什么话不该往外传,不需要本宫教你们吧?” 三名太医如何不懂皇后的意思,犹如捣蒜般点了点头,“娘娘放心,臣等今日只是来这永宁宫只是来为娘娘开药的,其他的,臣等一概不知。” 见他们三人如此识趣,洛长凝便挥手让他们退了下去。 可就在三人离去后不久,洛长凝又把殿外的启翔传了进来,“派人跟着他们三,若有泄漏皇上遇刺之事,就杀了!”说起这话来,洛长杀气升腾,凝威仪尽显。 启翔不敢怠慢,叩头应声,“末将谨遵皇后令旨!” 待整个内殿只剩下床榻上躺着的楚天耀与她自己时,洛长凝再也忍受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 “皇上,你糊涂!”洛长凝伸手抚摸着楚天耀那张惨白的脸庞,“若您在边上挡着,何至于受伤?”回想起刚才的惊险一幕,本来躲藏无事的楚天耀,却因为害怕她受到伤害而挺身站出,替她挡下了本该她受下的两处刀伤。 在那一刻,洛长凝被楚天耀的举动震惊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帝皇,竟愿为了保护她而让自己陷入生死危机,此等深情厚谊,如何不让她感动? “皇上!老奴!老奴回来了!”宫外传来一阵呜咽之声,坐在楚天耀榻边的洛长凝抹了抹眼泪,朝外冷喝道:“嚎什么?滚进来!” “砰”地一声门被打开,傅少卿跪地叩拜,声音哽咽,“皇后娘娘,老奴.....老奴罪该万死!万不该离开万岁爷身旁,害的主子现今......” 洛长凝表情严肃的说道:“好了,别嚎了,紧要关头先要沉住气。” “咳咳......”一阵干咳之声从床榻上响起,顿时让洛长凝与傅少卿眼眸一亮,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榻上的楚天耀。 “长凝......”楚天耀有些困难地睁开双眼,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尤为虚弱,“你......无碍吧?” “皇上......臣妾无碍!”洛长凝眼落热泪,楚天耀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对她表达关心,看着床榻上这个虚弱的男子,洛长凝又愧又疼,“皇上,您受伤需要静养,好生歇息着,一切有臣妾。” 听到洛长凝这话,虚弱的楚天耀好似松了口气,随即又瞄了一眼趴在一旁泣不成声的傅少卿,“你个老狗,朕还没死呢,你嚎什么?” “老奴这是后怕!”跪在地上的傅少卿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道:“往后陛下千万不能让老奴离开陛下了,如今想想就害怕,若老奴在,就算不敌,也能替陛下挡刀。” “行了!”躺在榻上的楚天耀干咳两声,又道:“给朕把启翔传进来。” “喏!”傅少卿应下后却没起身,而是朝门外吼了一嗓子,“皇上口谕,传御林军统领启翔!” 一入殿内,启翔便瞧见面色虚弱,但却完全苏醒的楚天耀,“末将参见皇上!”他声音变得激动起来,“末将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治罪!” “治不治你的罪之后再说!”楚天耀侧着身子望向傅少卿与启翔,“让你们二人在这候着,是为向外传达朕的旨意!” 楚天耀握紧洛长凝的手,郑重开口道:“朕自入夏以来身子不适,现静宜修养,凡国中政务政事,由皇后代理!”说着,他加重了语气,“朕修养时日,皇后诏令如圣旨,见之如朕亲临!” “陛下!”一旁的洛长凝脸上露出吃惊之色。 “臣遵旨!” “老奴遵旨!” 傅少卿与启翔听罢圣旨后,恭敬地叩首示意。 “长凝,朕相信你的能力。”楚天耀擦拭着洛长凝眼角的泪痕,轻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顿了顿,他又说道:“朕信任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洛长凝低喃一声后,眼泪倾泻而出,整个人缩进了楚天耀怀中,“陛下,臣妾知道了......臣妾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44章 惊变(2) “慕相,出大事了!” 幕府内,礼部尚书尤启均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把拉住站在院中的慕谦,“宫中出大事了,慕相可知?” 慕谦见尤启均神色激动欲言又止,当即便驱退了两边的下人,随同尤启均一同进入慕府内堂。 “出什么事了?尤大人为何如此急色?”见尤启均一副猴急的模样,慕谦心中暗骂其浮躁,端起茶盏,悠哉哉地喝了口茶。 见慕谦这么淡定,尤启均有些困惑,“出了这么大的事,您不知道?” “慕某今天都没出府,自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 “就在刚刚,宫中传来圣旨,皇帝龙体欠恙需静宜修养,在皇帝修养的这段时间,皇后代为亲政。” “你说什么?”慕谦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抖,脸上浮起惊容,“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丫的装!知道了比老子还沉不住气呢!” 尤启均在心中暗骂一句,随即又正色解释道:“对外是这番说辞,据我所知,乃是今日皇帝在宫中遇刺了。现指不定在养伤呢。” “遇刺?”慕谦脸色瞬变,“谁这么大胆子?” 说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瞳孔瞪大了起来,“是......是西宁那位动的手?” 尤启均没说话,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 “嘶......” 慕谦倒吸了一口凉气,“怎可贸然行刺?”他声音极低的说道:“若把皇帝逼急眼了,会不顾一切地收拾咱们。就算要反,也不该是现在。” “慕相,您老就别抱怨了,主子既然都做了,咱们再说什么后话也于事无补不是?”对于慕谦的絮叨,尤启均有些不耐烦,“现可以肯定皇帝是遇刺了,但肯定没死。” “若真死了,怎么也不可能瞒得住。”尤启均摸着下巴分析道:“而皇帝养伤不能理政之际,咱们应当趁着这个机会大展图谋。” “你的意思是?” “慕相莫非忘了,现今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职位,可还空置着呢。” “让梅毅顶上?” “对!” “可小皇帝不是让那皇后代为理政吗?她能答应?” “区区一女子何足道哉?楚天耀咱们或许难糊弄过去,但一个女人,咱们还不轻易拿捏?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明儿定是要开朝会通知群臣一番的。我看明日,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倒也有理,不妨一试尔!” 慕谦与尤启均互望一眼,心照不宣地笑出了声。 …… “娘娘,您今儿个可别出宫了。” 敬仪宫内,端着茶水的小昭走到上官莲身旁,低声提醒道:“今儿个宫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全面戒严了。” “全面戒严?”换上男装正欲易容的上官莲微微一愣,蹙着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哎呦我的娘娘诶......”小昭叹息道:“我一小小宫女,这么大的事我往哪知道去?” “不过呀,我听刚刚轮换去永宁宫当值的浮萍说......”小昭摸着小脑袋细细回忆着,片刻后接着道:“好像说是永宁宫那边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皇上身子不适。” “皇帝身子不适?”上官莲一愣,“皇帝身子不适找太医呗,让宫里戒严干嘛?”说着,她又拽起小昭的手,“你刚刚说宫女轮换?永宁宫伺候的奴婢都换人了?” “诶呀!娘娘您抓疼我了!”小昭挣开上官莲的手,嘟囔着嘴道:“我也是听浮萍这么一说,浮萍您知道吧?之前是在奉先殿当值的,我去给您拿茶时碰到她了,她跟我说以后要去永宁宫当值了。” “伺候的宫女全换?宫内全面戒严......”上官莲也不是傻子,结合以上种种信息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心中惊呼:“楚天耀那小皇帝该不会......该不会遇刺了吧?” “得,他躺呼了,老娘我也不用出宫了。”上官莲心中叹了口气,望向远处永宁宫的方向,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担忧。 …… “娘娘,宫里出大事了!”金华殿内,清儿跑到慕堇安床榻前,望着侧躺在床榻上看书的慕堇安,低声道:“皇上生病了。” “皇上生病了?”慕堇安放下手中书籍,面露焦急之色,“可知皇上是生的什么病?” “奴婢也不知道。”清儿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悄声道:“不过听说皇上病的不轻,对外说是要静养,由皇后娘娘代理政事。” “皇后代理政事?”慕堇安一听这话猛地一怔,看来楚天耀病得不轻,否则又怎会让皇后来代理朝政呢? 想到这她莫来由地一慌,“快,给我更衣,我要去看看皇上。” 见慕堇安着急忙慌地要下床,清儿连忙拦住,“娘娘,皇后娘娘下了诏令,说皇上身体不适需静养,其他人不得贸然叨扰......” “什么叫其他人不得贸然叨扰?”慕堇安面露不悦,瞪了清儿一眼,“本宫乃皇上嫔妃,是陛下的枕边人,难道我不能去关心关心自个的夫君吗?” “娘娘,您别急。”清儿呼了口气,说道:“可皇后娘娘下了诏令,您去不是......不是违反诏令嘛!” “什么诏令!她洛长凝是皇上的女人,我就不是?”慕堇安没来由的有些吃味,眼中闪过一丝恼意,“皇上生病我岂能不去陪护照看?” 想到那天楚天耀面对自己的温柔神情,又想起往昔他对自己的包容,慕堇安心中一酸,美眸流出两行清泪。 早在她知晓楚天齐要杀她时,她便对楚天齐死了心,而在遭受所爱之人背叛后,唯有楚天耀给了她不曾等到过的关心爱护,从那一刻起,她的心里便被楚天耀占据了。如今听闻楚天耀生病休养,她即疼又急,恨不得飞到永宁宫去陪护照看。 就在慕堇安与清儿言语之时,门外传来金华殿管事太监陈大康的声音,“容妃娘娘,传皇后娘娘的话,现今永宁宫有她陪护照看皇上,您就不用过去了,安心养好身子即可。” 闻言,慕堇安瞬间炸毛,“你说什么?” 屋外的陈大康没有再回话,回应慕堇安的只有安静的空气。 “她洛长凝凭什么一个人霸着皇上?”慕堇安坐在床榻上,面露羞恼之色。 第45章 政治熟手 金銮殿内,文武朝臣齐列。 今日的朝会与以往大不相同,因为在那最上方的龙椅下方,放置了另一把小一号的金椅,在那金椅前方,挂着一道遮面的帷帐。 坐在那帷帐后方椅子上的人,正是当今大宣皇后洛长凝。 站在洛长凝帷帐前方的傅少卿清了清嗓子,“传皇上口谕!” 闻听此言,满殿朝臣尽皆跪拜叩首。 傅少卿扫视群臣,声音高亢的说道:“朕自入夏以来,身患热疾,需静宜修养,常言国不可一日无君,政务不可丝毫懈怠,故朕修养时一切政务照旧,由皇后代为理政。诸臣需谨遵皇后诏令,视其如朕亲临,凡有不逊者,以大不敬治罪!” “臣等遵旨!” “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千岁!” 跪拜的朝臣们高呼遵旨,随即又发出一阵颂礼之声。 “诸臣平身。”帷帐后传出了洛长凝那犹如黄鹂般悦耳的声音,“本宫代皇上处理政事,是为皇上厚爱托付,本宫也知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可皇上与本宫夫妻一体,在此特殊时期,唯有稍稍逾越礼制。” “皇后言重,臣等谨听皇后诏令!” 洛文槺等一众皇派官员纷纷站出来帮腔,惹得慕党一众官员大翻白眼。 “她他妈是你女儿,你能不听么?” 站在洛文槺与慕谦身后的尤启均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随即又朝边上的赵厚努了努嘴。 赵厚见他示意自己,便第一个站了出来,朝着上方拱了拱手,“禀明皇后,微臣有事要奏。” 帷帐后的洛长凝瞄了赵厚一眼,心中冷笑,“慕党这群奸党,这就迫不及待开炮了?”尽管她心中颇为不屑,脸上却还是古井无波的说道:“赵大人但说无妨。” “自上次朝会群臣检举穆忠君行贿之罪后,穆忠君被革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之职,致使现今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之职空置。”赵厚声音洪亮,正色道:“五军都督府负责我大宣军队管制,右都督此等重要职位岂可让其一直悬职?” “臣,恳请皇后选任新的右都督人选。” 赵厚话音刚落,便见数位官员跟约好了似得站了出来,“赵大人此乃谋国善断良言矣!”随即,这些官员们齐声高喊:“臣等恳请皇后选任右都督之人选!” “想借此机会将右都督的位子攒到你们手里?想得倒美!”坐在帷帐后的洛长凝又如何不知慕党打的算盘,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同时也未回话。 她在等,在等其他人出声反驳。 “臣有言要说!”御史大夫宁中恒直挺挺地站了出来,转身冷冷地看了赵厚一眼,“敢问赵大人现担何职?” “赵某任兵部左侍郎。”赵厚被宁中恒这莫名其妙的提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宁大人问这作甚?” “按照赵大人所言,五军都督府掌管我大宣兵马调度管制,尤为重要,右都督不可久而空置!那我倒想问问赵大人!”宁中恒望向赵厚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您所处兵部的尚书之职也是悬而未决!按您这话来说,兵部调派我大宣天下兵马,其重要性远在五军都督府之上嘛!是否应该先议新任兵部尚书人选呢?” “哈哈哈!” 洛文槺等一众皇派官员们哈哈大笑起来。 宁中恒这是在变着法的损他赵厚呢,你赵厚说五军都督府一日不可缺右都督,那他宁中恒就反过来说你兵部不可一日少尚书!宁中恒这是玩了手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你!”赵厚脸色一红,显然是动了怒气,“赵某现是在朝堂上议五军都督府之事,宁大人为何要扯开话题?” 他边上的尤启均见他还要主动去招惹宁中恒,忍不住在心头大骂,“你他妈缺根筋是吧?人宁中恒御史出身,本就是玩嘴皮子的,你还主动招惹干嘛?你说的过人家?”看不下去的他未等宁中恒开口便站了出来,拱手道:“赵大人谈及五军都督府右都督职衔之事,实为衷心之言也。” “若前任穆忠君仍任职五军都督府右都督,臣也誓要奏请皇上换人选任。”尤启均大义凛然地甩了甩袖,正色道:“先祖为防五军都督府权柄过盛,危及江山,特只许五军都督府统兵之权,而将调兵之权分于兵部。本是为了互相节制,形成规矩。而五军都督府现任左都督为镇关候穆忠武,右都督若让其胞弟穆忠君接任,岂不乱了套?若他穆家兄弟有僭越之举,那偌大的五军都督府岂不成了他们的一言堂?” “嘶.....” 听到尤启均这话,群臣都倒吸了口凉气。 “尤启均,你血口喷人!”听得尤启均的诛心之言,穆忠武怒而出声。 “若侯爷没有僭越之心,更因避嫌!”尤启均冷冷地看了穆忠武一眼,随即又朝上方拱手,“故,臣以为不可让一家亲属同管一处官署!” “尤大人所言甚是!” 户部侍郎彭旺应声而起,高呼道:“此等忠言虽逆耳,但却足见尤大人忠君报国之热忱!” “臣等恳请皇后另选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人选!” 一众声浪再度响起,这一次的声势更为浩荡。 “按照尔等所言,谁又能够比穆忠君更有资格接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之职呢?”洛文槺望向尤启均等人,目光清冷,“穆忠君虽暂被撤去右都督之职,可并未被罢免。” “洛相此言差矣。”见洛文槺站出来了,慕谦自然也不会干站着,他朝着洛文槺轻笑一声,“穆忠君行贿之罪已被证实,此等劣迹之人,怎可放置右都督如此重职?若要说资历与军功,这满朝上下难不成就没有人能与他穆忠君相较不成?”言毕, 他又拱了拱手,说道:“据臣所知,朝堂之上便有一武将战功赫赫,勇谋无双,为人也谦逊有礼,秉性更是远超穆忠君!此人便是飞燕军的主将梅毅!此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绝佳人选耶!” “梅毅战功赫赫?他他娘的除了在中原各省剿过匪外,还立了什么战功?说他勇谋无双?出兵都要带十个军师的夯货有哪门子谋?说他秉性远超穆忠君?那更是扯淡,光他能养出一个被百姓深恶痛绝的京城四少之一的梅守山,就说明他这个当老子的也不是什么好鸟!” 这是诸多官员们的心声,对于梅毅此人,他们也多有嫌恶,只不过因为其背靠慕党,不敢多说罢了。 “慕相老臣谋国之言!”尤启均不由出声赞叹,附和道:“飞燕军主将梅毅战功赫赫,勇谋过人,臣恳求皇后选其为兼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 “臣等愿举梅毅将军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 “臣等愿举梅毅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 “臣等愿举梅毅......” 一声又一声附和举荐之声响彻殿宇,声势之浩大,让人望之心惊。 “梅毅志大才疏,好勇斗狠之辈,怎可让这等沽名钓誉之辈接任右都督之职?” 洛文槺率先反对,随即一众皇派官员们都站出来齐齐出声,“臣等恳求皇后三思,梅毅不堪大用!” 一时间,整个殿内发出的两股声音竟有些不分上下了,这换做以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许多大臣们也发现了,现今皇派官员势力越发茁壮,甚至隐有压过慕党之势,这不得不让他们感慨,同时也心中暗喜,“看来慕党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这副局面莫要说第三方的大臣们没想到,就连慕党等人都大为意外,他们本以为今儿个能仗着声势与人数上的优势逼得这位皇后选任梅毅为右都督,可却没有想到皇派等官员们的声势比之他们还要强势几分。 这不由得让慕党官员们开始头疼起来,与皇派等官员都将目光投向了帷帐后的皇后。在这种僵持的局面下,恐怕唯有让裁决者一锤定音了。 “诸位大人都是为我大宣社稷着想的肱骨重臣,本宫看来都言之有理。” 洛长凝先是说了一堆车轱辘话,随后又正色道:“在本宫看来,慕相所言并非没有可取之处,梅毅确有那个资格做这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之位。”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慕党等官员先是一惊,随后脸上都绽放出了狂喜之色。 洛文槺脸色大变,颤声道:“皇后慎言!” 谁料洛长凝仿佛未听到洛文槺的话似得,自顾自的说道:“本宫认为,梅毅可掌右都督之职!” 皇派一众官员面露怒色,只觉心寒,“他姥姥的,皇上好不容易从昏庸之君转变了,你这皇后又要整幺蛾子是吧?” 相较于皇派官员们的恼怒心寒,慕党官员们已经恨不得放声大笑了。 “皇后真乃千古贤后耶!” 一众马屁之声随之响起。 “梅毅,至今日起,接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洛长凝说出了一句让皇派官员们几乎晕厥的话语,可紧随其后,她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但念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之职,每日需处军事过于繁重,便不应再让梅毅担任飞燕军主将。” 听到洛长凝后面加的那句话,慕党官员们从狂喜到心里一“咯噔”,脸上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皇派官员们也由先前的愤怒心寒转变为诧异。 “皇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同意梅毅担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之职,却要交出五万飞燕军的控制权!右都督是虚职,只是占了统率天下兵马的名份,但却没有实际调兵之权,可飞燕军却不一样,那是实打实的五万精兵,且设在京师之中!” 这是所有官员们心中泛起的想法,望向帷帐背后那看不清脸的皇后,他们收起了原来的轻视之心。 这哪是一个不通政事的普通妇孺?这分明是玩弄政治的熟手! 用一个右都督的虚职,换五万飞燕军的主将位,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见此,慕党官员们不由急的一个个地蹦出来。 “皇后不可,飞燕军主将梅毅统制飞燕军已久,若贸然换将,只怕难以管制这五万兵卒啊!” “是极是极,请皇后让梅毅以飞燕军主将之身兼任右都督!” “提议梅毅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乃是尔等求封,怎的现今又开始反悔?”宁中恒站起身,怒而骂道:“尔等以为军国重事是儿戏不成?怎可朝令夕改?” “宁大人所言甚是!” “臣等同意梅毅卸任飞燕军主将之职,晋升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 一众皇派官员们齐齐发声,其声势,比之刚才慕党群荐梅毅有过之而无不及。 站在最前头的慕谦头上突然冒起了冷汗,他这时好像反应过来了,为何自己等人再三举荐梅毅,这皇后都不见出声制止,原来是等着他们把话都说完说尽,彻底掉坑里呢! 此时若他们在反对,只怕也得被皇派官员们用唾沫喷死,慕谦心里清楚,闹到这一地步,飞燕军主将之位是不交也得交了,若继续这样僵持下去,自己等人的声势不一定盖得过皇派官员们,届时只怕连个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之位都不一定能给他梅毅保住! “皇后明断圣决!”慕谦瞳孔充血,咬着牙说道:“臣.....臣也赞同梅毅卸任飞燕军主将,晋升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 听到这话,躁动的慕党官员们愣住了。 “慕相真乃老臣谋国之重臣耶!”洛长凝出声赞赏,猛然起身,声音充满威仪的说道:“传本宫诏令,至今日起,梅毅将不再担任飞燕军主将之衔,升任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 “皇上曾与本宫有过旧谈,穆忠君行贿之举确应受惩,可念其军功卓着,应予以一次改过之机!” 听到这话,慕党官员们心中都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应本宫遵循陛下圣意,予穆忠君改过赎罪之机!”洛长凝响亮而又高亢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宇,“擢穆忠君,为新任飞燕军主将!” “我草你爹......” 慕谦只觉气血上涌,差点没气背过气去!何其耻辱,何其难堪?头一回,他慕谦还是头一回被人耍的团团转,且还是一个他所瞧不上的妇人! “皇后英明!” 一众皇派官员们心情激动难平,发出了心服口服的赞颂之声。因为今日,洛长凝给所有轻视她的人上演了十分生动的一课,告诉了满朝诸臣,何为政治熟手! 第46章 朕给你按摩 “砰!” 杯碗碎裂之声在慕府大堂内响起,精致的瓷碗在重力摔打之下化为碎片散落各处。 “奇耻大辱!” 坐在上位的慕谦脸皮抽搐,双目似要喷火,“老夫纵横官场三十余年,何曾受过如此大辱?竟被一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坐在他下首的尤启均、王裘、赵厚等人表情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一个个脸上都充斥着挫败之色。朝堂之上洛长凝狠狠地摆了他们一道,让他们白白交出了飞燕军主将这个位置,这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慕相,若在皇后同意梅毅就任右都督要求卸任飞燕军主将时,咱们据理力争未必没有机会。”尤启均神色阴郁,望向慕谦的眼神中有些许埋怨,“可慕相为何要在最后同意梅毅卸任飞燕军主将之职?” “哦?这么说还要怪我的不是了?”慕谦目光不善地望向尤启均,脸上愤怒之色更浓,“尤大人,若不是你的建议,慕某能替梅毅接任右都督之职?会落得现今这个结果?” “朝会之上是什么局势,你就没看出来?”慕谦冷声一哼,见尤启均还面有不服,怒道:“你就没看到洛文槺等人的声势已经盖过咱们了吗?” “若老夫还执意抗争,莫说飞燕军主将之位了,恐怕他连个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都捡不到。” 慕谦这话说的不错,当时的局面已经容不得他们慕党在做抗争了,声势上,他们已经开始弱于皇派的官员,在正当性上,皇后的诏令又大过他们一头,若他们慕党不愿咽下这黄连,还要继续跳脚力保梅毅的飞燕军主将之位,就会犯起众怒,届时的局面只会比现在更差。 尤启均也是怒气上头说了赌气之语而已,现今冷静下来的他,听完慕谦的解释后其实也想明白了。 “让我去那五军都督府做个右都督,还不如我的飞燕军主将之位来的舒服。”坐在赵厚后方的梅毅表情最为难看,他虽是莽汉,但也不是傻子,一个实权将领跟一个五军都督府有名无实的右都督,孰轻孰重,他自然是能够分清的。 “有赵大人的兵部在你后面撑着,你怕什么?”彭旺望向面色不悦的梅毅,淡淡的说道:“莫忘了,五军都督府只有统兵之权,调兵权可在兵部。” “彭大人说的不错。”尤启均赞同地点点头,又朝梅毅看一眼,嘱咐道:“若你能够在五军都督府压上穆忠武一头,对咱们来说也不算坏事。” “就凭他梅毅?压穆忠武一头?”赵厚心中不屑冷笑,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尤大人与彭大人说的有理。”说着,他又望向一旁喝闷酒的梅毅,“若梅将军......哦不,梅都督能够把五军都督府经营好,再加上赵某等诸位同僚的帮衬,这五军都督府也迟早落入咱们手中。” 王裘坐在边上没有说话,他看着一个个面色各异,心里都打着不同算盘的老狐狸们,突然觉着有些意兴阑珊,“跟着这群各怀鬼胎的人,真能干成大事吗?” 他在心中反问自己,随即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 ...... 相较于慕党的恼羞成怒,皇派一众官员们则是个个面露喜色,恨不得将今日朝会发生的所有事公之于众。 慕党猖獗多年,何时吃过这等大亏?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到高兴痛快? 洛府之内,宁中恒与徐世豪这洛文槺的一友一徒,此时正坐在洛文槺下首,表情煞为兴奋。 “当今皇后真乃女中英杰也!”徐世豪喝了口洛家仆人递来的茶水,红润的脸庞泛起一抹激动之色,“不动声色便让慕党吃了个大亏,真是让我等钦佩。” 洛文槺摸着胡须直笑,当父夸女,焉能不喜? “虽让梅毅成功晋升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可却让他卸了飞燕军主将之职。这一拿一放尽显智慧。”宁中恒大为感慨,今日皇后洛长凝的表现只怕绝对是震惊朝野了,那些仗着她女儿之身妄图轻视拿捏的官员们,只怕如今也收起了那份傲慢了。 “慕党只怕猖狂不了多久了。”徐世豪眼眸发亮,低声道:“他慕党为非作歹多年,跟这设于京师之中的五万飞燕军脱不开关系。现今五万飞燕军重回陛下手中,加上京城护城军及各路兵马总计十二万余,他慕党的气焰,也快到头了。” 闻言,宁中恒与洛文槺笑而不语。他们两人都明白徐世豪这话的意思,飞燕军新任主将穆忠君是皇上的小舅,节制京师其余兵马的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穆忠武是皇上的大舅。这意味着皇帝将掌控着京城所有的军队,慕党少了飞燕军这块虎皮,想来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 外界各方的反应,身处宫中的洛长凝自然不知道,此时的她处理完朝会之事后,就第一时间来到了永宁宫。 刚到宫门处,她便瞧见走出来向她行礼的御医,不由得发声问道:“皇上身子如何了?” “呃......”御医神色有些古怪,“皇上虽无大碍,可身子还显虚弱,现又昏迷了。” “你说什么?” 洛长凝闻言色变,声音骤降了几个温度,“皇上昨日不是苏醒过来了吗?为何今日又昏迷了?”说着,她那美眸射出如刀般锋锐的寒光,“是不是尔等医术不精,未能全力救治皇上?” “臣不敢!”御医跳脚一软,当即就跪下了,“臣......臣等已尽力医治,可皇上的伤病任需修养,不会几日就见功效的呀,还请娘娘明鉴!” 见那御医吓得满头大汗,洛长凝顿觉心烦,招手示意他退下去。 御医见此,如临大赦,忙不迭地跑开了。 进入永宁宫内殿,望着床榻上面色已有几分红润,但却仍旧闭目不醒的楚天耀,洛长凝心中隐隐作痛,走到榻前,一把抓住了楚天耀的大手,“皇上.......” “嗯?”感受到自己握紧的那只大手微微颤动,洛长凝神色一惊,连忙抬眼望向楚天耀,竟发现楚天耀睁开眼朝她露出了笑容。 “皇上......”洛长凝顿觉心喜,刚张口出声,便发现楚天耀朝她作出一个噤声手势,她立即收住了声。 夫妻二人在帷帐内通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后,洛长凝好似明白了什么,拉开帷帐,示意周围的伺候的奴婢们退下去。 楚天耀将洛长凝拥入怀中,歪嘴一笑,“你把人张御医吓得够呛呀。” “哼!臣妾还以为是他没有用心医治皇上呢,臣妾如何不气?”洛长凝摸着楚天耀那张日渐红润的俊脸,笑出了声,“谁知他是与皇上您做扣呢。” “不亏是朕的妻子。”见洛长凝一语点破了他的用意,楚天耀发出了赞赏之声,“是朕拿他九族要挟他不能将朕的病情跟任何人透露出去,这怪不得他。” “长凝,你可知朕这么做的用意?” “臣妾明白,皇上这是要引蛇出洞。”洛长凝美眸发亮,看着浑身散发着自信的楚天耀,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聪明。”楚天耀抚摸着洛长凝的秀发,赞叹道:“不愧为朕的皇后,真是冰雪聪明至极。长凝,你今日在朝堂之上的表现朕都知道了。你呀,比之朕这个皇帝表现的还要出色。” 被自己心爱之人夸赞,洛长凝也难得面露羞涩,“皇上就莫要取笑臣妾了,臣妾只不过会些小聪明,哪能与皇上比。” 看着怀中美艳无双的佳人,楚天耀心头一热,“长凝,你说你嫁于朕这么久了,好像还没有与朕圆房吧......” “啊?”洛长凝娇躯一颤,发出了羞怯的惊呼。 “皇上,您现在身上有伤,怎还想这些?”说着,洛长凝将脑袋缩地更低,声若蚊蚋般细声道:“待皇上日后伤养好了......臣妾......臣妾什么都依你......” “不急不急,那朕就先给长凝按按摩.......” 楚天耀闻言心头大热,伸出大手探入洛长凝那饱满的双峰...... 第47章 莫说抓你,杀了你又如何? 宣京顺江,桃花酒楼。 十号雅间之内,正有两名身穿褐色青年男子对立而坐,互相商议。 “名单上的那些人都被处理干净了?” “回傅公公的话,已将单子上所有人料理了。”说话之人声音粗犷,下巴长有髯须,是个极其阳刚的汉子。 此人名为沙东行,武将出身,现为内监机教头,内监机名副其实的三把手。 自楚天耀让傅少卿组建内监机以来,已有数月光景,往昔只算草台班子的内监机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傅少卿的经营下,内监机所有成员分为廷卫、秘卫、督卫三卫,其中廷卫的成员全是宫廷之中的太监宫女,负责宫廷内事。而秘卫则不同,所属成员不限男女身份,分布于民间,乃至各大官员显贵的府邸之中,主要为内监机提供一切情报。督卫的成员多是从军中挑选出的兵卒,一支专属内监机执掌的暴力机构,凡侦查抓人的活儿都由督卫来办。 某种程度上来说,督卫成员的要求最为苛刻,因为一般秘卫传达的消息不会第一时间送入宫中,而是要等督卫核实才会以密奏形式传达宫中,再上达天听,因此内监机的督卫,不仅要有出色的侦查能力,还要有过人的战斗能力,毕竟,督卫还要负责拿人。 三卫之上是教头、监督以及最高长官总督,教头主要负责督卫、秘卫的筛选与训练,监督则是辅佐总督宫外办差,总体而言,在傅少卿的组建经营下,内监机已经是一个相对严谨的权力机构。 坐在沙东行对面的,正是现任内监机二把手监督,傅少卿义子,傅福详。 二人所谈及要料理的名单,便是通过审讯行刺皇上的三名太监口中得来的。 “共四百三十二人,啧啧!”傅福详放下手中酒杯,冷笑道:“西宁那位还真是舍得血本呐,竟在京都之中插了这么多眼线。” 沙东行干巴巴的喝酒不言语,傅福详提到西宁的齐王,这事关皇室家事,他不敢妄论。 “对了,上次让你盯住的那四个纨绔,怎么样了?” “可是那宣京四少?” “敢起这名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傅福详皱起眉头,眼睛望向窗外,“秘卫那边来报,穆忠君穆将军这几日已经掌控住飞燕军了?” 沙东行一时没明白傅福详这话的意思,有些懵懂地点点头,“是的,据说穆将军接管飞燕军三日来,杀了好几个千总,上百号桀骜兵卒,已经彻底掌控住飞燕军了。” “那就动手吧。” 闻言,沙东行立即起身,“好,我现在就将那四个纨绔给抓了。” 看着急躁离去的沙东行,傅福详哑然一笑,这沙东行也是个莽撞的武将,没从他刚刚的话中听出深意来。 宣京四少的各项罪证早就在傅福详手中了,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就是因为京师内的五万飞燕军。要知道飞燕军以前的主将乃是梅毅,而宣京四少中,有他的长子梅守山,若傅福详在穆忠君没有完全掌控住飞燕军的情况下拿下宣京四少,焉知会不会起乱? 作为内监机监督大太监,他和自己的义父傅少卿心里清楚他们雄厚的权柄来自于谁,所以行为处事都会以楚天耀的利益为第一考量准则。 …… 宣京中街,快活林内。 浑身肥肉的赵春风正搂着一俏丽的少女,肥硕的大脸露出猥琐的笑容,“来,给爷看看嗅嗅你的肚兜!” “爷,这么多人呢!”那被他抱住的少女环视周围一眼,羞怯怯的道:“奴家害羞......” “啪!” 赵春风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那张俏丽的脸颊瞬时多出一个肥大的巴掌红印,“操你娘的,出来卖的你给爷装什么?搁这儿扮良家啊?” 那少女被他一巴掌扇懵了,豆大的泪珠霎时落了下来,半天不敢言声。 “人小姑娘跟你玩点闺房情趣,你打人家作甚?”坐在赵春风对面的人有些看不下去了,皱着眉揶揄道:“你这死肥猪就不能改改你那性子?” 敢这么跟赵春风说话的人不多,此人正是刑部尚书王裘独子王遂和。 “来这就是为了裤裆那点事。我又不是酸文生,竟搞些附庸风雅的形式!”赵春风说着,将大肥手探入怀中少女衣中,开始大力揉搓。 “跟你这肥猪说不得风雅之事。”王遂和喝了口酒,撇撇嘴,“今儿个怎么单叫我出来?大哥和莽子你咋不叫?” 他口中的大哥乃是慕谦嫡次子幕孝仁,而莽子则是梅毅长子梅守山。 赵春风扯下怀中女子的肚兜,放在鼻尖嗅了嗅,“你又不是不知道近儿朝里那些破事,咱们老子都被皇后那娘们给摆了一道,心情正不爽利呢,这不撒气往儿子们身上撒呗,大哥和莽子被自家老爹关在家,说是不让出来鬼混了。”说着,他又朝着王遂和一笑,“你老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舍不得朝你撒气的。”随即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呢,这一身肥膘抗揍,给老子揍了顿,保全了自由之身,这才能够约你出来玩乐。” 闻言,王遂和不由得回想起这几日在家中总是唉声叹气的父亲,赵春风说的不错,自上次皇后代政的第一次朝会后,他们的老子们心情都不咋好。 “洛长凝真有那么大本事?”王遂和喝了口酒,说道:“咱们也算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这我往哪知道去?上次朝会回家后,我老子就一个劲儿的说她不简单。”赵春风眼中突然露出一阵邪光,“不过你别说了,洛长凝那娘们是真带劲呐!老儿小时候见过她一回儿,啧啧,那容貌,那身段,真是让人难忘终身呐!”说着,他揉搓少女的手劲加大了几分。 “你他妈的不要命了?”王遂和瞪了赵春风一眼,“这种话你都敢说?” “怕鸡毛啊!”赵春风面露不屑,摇着头道:“咱玩不上,还不能说上一两句?” 此言一出,那被他揽在怀里的少女脸都白了,不是被他揉疼的,而是吓得。 风月之地,议论当朝皇后,他赵春风的言行已经不能用大胆来形容了。 “你他妈的......” 王遂和正欲开口,雅间的厢门却“砰”的一声被踢开了,一众身穿黑袍,衣服绣着鹰爪的男子瞬时涌入,将整个雅间围住。 地上,被赵春风与王遂和留在门外望风的仆从仰躺在地,如同死狗。 “你们他妈什么人?” 赵春风嗖地一下站起身,瞪眼望向领头的沙东行,“知不知道爷是谁?” 沙东行理都没理他,指了指他和王遂和,下令道:“将他两拿下。” 站在沙东行身后的一众下属立即冲上前来,将王遂和与赵春风两人擒拿住。 “你他妈疯了?”被死死按住的赵春风破口大骂,“小爷我是兵部侍郎赵厚的儿子,你们敢抓我?” 不待沙东行回应,另一旁被扣住的王遂和面露惊恐的说道:“别......别叫了,他们是内监机的人.......”没错,他虽是纨绔,但却不是赵春风这种傻帽,从沙东行等人的穿着上,他就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黑袍绣鹰,三爪横立,此为内监机之袍服,意为帝皇之鹰爪! 一听到“内监机”三个字,狂傲无边的赵春风也傻眼了,“不.....不可能......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我无官无职,就是一普通人,你们......凭什么抓我?”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沙东行摸了摸袍服上绣着的三爪雄鹰,冷声道:“莫说是抓你,就算是当即杀了你,你又能如何?” 第48章 咬人的狗不叫 宣京最为繁华之所当为中街地段,周围一座座勋贵府邸便是此地富贵最为明显的象征。 落座于中街的府邸无不大气精致,奢华的装缮风格将府邸主人们富贵的社会地位展现的淋漓尽致。既是显贵之地,平日除了本就住在这里的贵人外,少有外人来往,可今日那宽敞的路道上,却站满了身穿鹰爪黑袍的怪人,这群人面无笑颜,神情大多冷漠,眼底中还不时展现桀骜之色。 领头的人正是当今内监机教头沙东行,他领着人,迈着不疾不徐地步子走到梅府门前,朝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敲了敲。 “咚咚咚!” 敲门之声响起,片刻后,那约有三米高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一身着粗衣的看门老仆探出了脑袋,“你们是何人?” 沙东行没有理会他,而是朝后方招了招手。 踏步之声随即响起,数十号内监机督卫冲了上来,将朱红色的府邸大门硬生生顶开了。 “你们疯了?”那看门老仆面露惊色,支支吾吾的道:“你们知道这是谁家宅邸吗?这是五军都督府梅都督的府邸,你们也敢硬闯?” “嗡~” 沙东行抽出腰间佩刀,将那锋锐的刀尖抵在老仆脖间,“你他娘再废话信不信爷直接宰了你?” 那看门老仆瞬间傻眼,身子开始颤抖起来,“爷......您别为难我,我就是个看门的......” 门外的吵闹声成功吸引了府中人,身着貂皮大衣的府邸主人梅毅,正小跑着赶来,见沙东行把刀架在自家仆人脖间,火气瞬时上涌,“操你娘的,瞎了你的狗眼!敢他妈来老儿家闹事?” “你们......”梅毅瞪着眼仔细瞧了瞧沙东行等人的袍服,猛地一怔,“你们是内监机的人?” “梅都督。”沙东行将刀收入鞘中,朝着梅毅抱了抱拳,“在下乃内监机教头沙东行!沙某也是奉命办事,还请都督莫怪。”说着,他的语气骤降几分,“敢问贵公子梅守山可在府中?” “你什么意思?”比起先前的破口大骂,梅毅显然收敛了不少,皱眉发问道:“我那儿子犯了什么事?值得你们内监机来拿人?就算他犯了事,这不也是刑部的活计儿?” “贵公子案发了。” 沙东行揶揄一声,随后朝身后一众黑袍督卫下令道:“将要犯梅守山缉拿归案!” “是!” 一众黑袍督卫犹如虎入森林般开始在梅府上下搜寻起来,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见数十位督卫从后院中将全身发软的梅守山提了出来。 “爹......爹!”被擒拿的梅守山面露惊慌,朝着梅毅嘶声大喊,“爹!你快救我!你快救救儿子!” “就算是内监机,也不能随便拿人吧?”梅毅额头青筋暴起,瞪着沙东行,“今儿个你若不给我老梅一个交代,你们也不用出府了!” 沙东行闻言一愣,过了好半晌才笑出了声,“梅都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眼神蓦地一寒,声如寒冰般说道:“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内监机办事,只需向皇上交代!若阻碍内监机督查拿人者,可以谋反论处!梅都督,你确定要拦沙某吗?” “你他妈......”梅毅只觉胸中怒火中烧,咬着牙想要说什么,却半天没有说出口来。 他虽是莽人,但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内监机背后代表的是皇权,若自己真的对沙东行等人动手,莫说保他这不争气的儿子了,就连他自己连同梅家百号人口都要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最为关键的是,他现今已不是当初那个掌握五万飞燕军,实权赫赫的大将军了。 “带走!” 沙东行招了招手,带着一众黑袍督卫在梅毅不甘的目光下,离开了梅府。 …… “父亲,内监机的人来了。” 慕府之内,一青年男子望向后院躺在椅子上的慕谦,表情有些难看的说道:“他们是来抓二弟的。” 说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慕谦的嫡长子幕孝平。 “让他们抓。”躺在椅子上的慕谦猛地睁开眼,那双如鹰般锋锐的双眸此时显露出一丝难掩的疲态,“终于是要来了......” 见父亲还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幕孝平面露急色,“父亲,就真让他们把二弟给抓了去?那可是您亲儿子,也是我的亲弟弟!” “不然怎么办?”慕谦冷冷地看了儿子一眼,“抓你二弟一人,可保整个慕家。”说这话时,他的大手轻轻打颤,“若执意抵抗,咱们全家都得栽。” 幕孝平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慕府外。 几名黑袍督卫已将吓晕的幕孝仁擒住,其中一督卫凑到沙东行身旁,低声道:“教头,这慕府可比梅府老实多了,说让咱抓就抓了。这慕谦老头子,就不心疼自个儿子?” 沙东行面无表情的回道:“所以说他慕老头子最是吓人。”顿了顿,他又望了一眼装缮大气的慕府,“咬人的狗,都是不叫唤的!” …… 大宣皇宫,永宁宫内。 龙榻之上,楚天耀正侧躺着与身边的洛长凝交谈。 “万岁爷,宫外传来消息,已将幕孝仁、赵春风、王遂和、梅守山四人拿下。”傅少卿从宫外跑了进来,朝着皇后与皇帝夫妻二人叩了一礼。 听到傅少卿的禀报,楚天耀与洛长凝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皇上是要对他们动手了?”洛长凝说着,从果盘中取出一颗葡萄放入楚天耀嘴中。 “是时候了。”楚天耀咀嚼着嘴中甘甜的葡萄,眯着眼笑了起来,“长凝,这事吧,还得你来办,毕竟朕现在正病着呢。” 看着洛长凝略有不解的眼神,楚天耀突地坐了起来,“你以为朕弄出装病这一出只是为了对付朝中这些乱臣贼子?” 闻言,洛长凝蹙着眉思索片刻,随即脸上露出惊色,“陛下,您的意思是......” “朕受刺当天,西宁和益州的地方卫所就起了骚动。”楚天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有些人,是时刻等候着朕驾崩的喜讯呢......”说着,他从枕头下方拿出一件折子,“前不久朕让御史大夫宁中恒彻查工部军器司私造军器之事,已经有了结果。” “原工部尚书钱永伦,暗中勾结齐王,为西宁藩军私造军器,已是不争的事实。”楚天耀脸上浮出怒容,“朕是要引蛇出洞,但引的不止是慕党这条毒蛇,还有一条更为骇人的巨蟒!” 洛长凝听后,心中惊诧万分,这些年来她知道慕党包藏祸心,可却怎么也没想到齐王也在暗中谋逆。那可是楚天耀的亲弟弟呀!望着眼前这个面露怒色,身子却有些单薄的男人,洛长凝心中泛起一阵心疼之色。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隐忍,外人说他怯懦昏庸,可又有谁能够知晓他这些年承受了多少? “陛下......”洛长凝抚摸起楚天耀那俊朗分明的脸庞,声音哽咽。 “怎的?心疼朕?”楚天耀将洛长凝抱入怀中,神情变得温柔起来,“长凝无需担心,朕还受得住。”顿了顿,他脸色一正,说道:“那京城四少,就由你来处置,按你先前跟朕说的法子来。” 洛长凝点了点头,对上了楚天耀那饱含深意的眼神,夫妻二人相视而笑,口中不约而同的说出了一句话,“挑拨离间,逐个击破......” 第49章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宣京四少本在民间多有恶名,现被朝廷缉拿,且将所有人神共愤之罪名公之于众,霎时便引起了民愤,整个京城,随处可听百姓对朝廷的叫好赞颂之声。 可百姓们不知道的是,今日宫内金銮殿的朝会上,正在上演着一系列的权力角逐。 牵扯宣京四少这等勋贵子弟的大案,自然要在朝会上议议,故今日的金銮殿,气氛很是诡异。 慕党官员们心情不佳,其余官员们心情也没见好到哪去,毕竟他们之中或多或少也有诸如宣京四少般顽劣的后辈,今日朝廷能拿下宣京四少,后日焉知会不会拿他们的不肖子孙开刀? “诸臣可有事要奏?” 坐在帷帐后方的皇后扫视一眼站立的群臣,表情很是平静。 “臣有奏!” 御史大夫宁中恒迈着大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着上方拱手道:“臣要奏那所谓宣京四少,分别为慕相之子幕孝仁,兵部侍郎赵厚之子赵春风,五军都督右都督梅毅之子梅守山,刑部尚书王裘之子王遂和。此四人仗着家中权势横行无忌,欺男霸女,私自贩盐以乱国家政收,为人行事多有不轨。现四人既已被缉拿,老臣恳请皇后将其严惩,以儆效尤,抚平民愤!”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宁大人所言合乎情理,臣等附议!” 一位又一位的官员从人群中站出附和,声势之大,让人惊愕。 “宁大人所奏合理,但却略有疏忽。”洛文槺望向离自己身旁不远的慕谦,面露深恶痛绝之色,“此四竖子之所以能够如此嚣张跋扈,横行无忌,所仰仗的不过是父辈权势尔。若只治子而不惩父,此等腐烂之风如何杜绝?”说着,洛文槺抬手向上,厉声道:“常言子不教父之过,家不正,主之疏!纨绔跋扈该惩,劣父也不该放过!” 此言一出,群臣心头一颤,果然,这边罚了儿子,下边就该对老子动刀了。 “洛相此言有失偏颇吧?”户部左侍郎彭旺冷声反驳道:“竖子不才,为父者虽有责任,但也不应严惩,须知清官难断家务事!” “哦?”上任不久的吏部侍郎徐世豪冷笑一声,讥讽道:“彭大人,可还记得半月前镇关侯穆家公子一案?” 闻听此言,彭旺等一众准备开口的慕党官员们都是一愣,脸色阴沉如水,半天说不出话来。 “昔日镇关候公子穆尽孝青楼杀妓一案,尔等放言镇关候教子无方,治家不严,理应受到严惩。届时陛下可是将原右都督穆忠君一免到底,惩罚不可谓不重。”徐世豪发出笑声,脸上露出嘲讽之色,“怎么今日换做这宣京四少,尔等就以清官难断家务事作为推托之词?” “你!” 彭旺指着徐世豪,气地身子一抖,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徐大人此言有理。”户部右侍郎齐休平抖了抖官袍,正色道:“镇关侯与原右都督穆忠君溺爱后辈,致使家风败坏受到陛下严惩,那这宣京四少的父辈,也应受罚严惩。” 众臣闻言,望向慕党等人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心中都泛起了嘀咕:“得,你们以往对付穆家兄弟二人的招儿被人使到自个头上了,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呐!纯纯活该!” “诸臣所奏肺腑之言,本宫已然知晓。”坐在帷帐后的皇后稍稍沉吟,郑重出声道:“此宣京四少所犯罪行实乃人神共愤之恶,管教其子的为父之辈焉能免罚?若只处其子,免其父,焉能平复天下民愤?” “故本宫以为,子该罚,父也应受惩!” “皇后明鉴!” 洛文槺等一众皇派官员们恭声附和,脸上都露出了欣慰之色。 “皇后明断!”在众臣惊讶的目光下,慕谦竟朝上方皇后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做叩心泣血状,“臣身为中书右丞,却教子无方,养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贼子!身为人父,老臣焉能无罪!”说着,他老泪纵横,“臣!自愿请辞,恳请皇后革去老臣右丞之位,将老臣贬为庶人,惟有严惩老臣,方可震慑天下,杜绝此等歪风!” “嘶......” 众人皆倒吸了口凉气,慕谦这老头子是疯了? “慕相不可呀!” “皇后,竖子犯恶人父虽有大过,但慕相实为忠君报国之社稷重臣,还请皇后宽恕慕相!” 不等皇后说话,一众慕党官员便涕泪纵横地发出劝谏之言,场面瞬时变得混乱起来。 “好你个慕谦老贼,你这是在跟我玩以退为进?”帷帐后的皇后洛长凝发出一声冷笑,慕谦是该罚,但还没到罢免的程度,若就因为一个教子无方的罪过便将慕谦罢免,那才真着了他慕谦的道儿。 慕党一日不除尽,他慕谦在朝中的地位就可以恒久稳固。 若此时真答应了慕谦的请辞,那他慕谦只会从慕党明面上的头目转为幕后,于皇帝来说会变得更为头疼。 “慕相言重了。”洛长凝面色一正,出声安抚道:“虽有教子无方之过,可慕相这些年为社稷君王呕心沥血之功,天下人都看在眼里,怎可因为竖子之罪牵连尔之重臣。” “传本宫诏令!中书右丞教子无方,致使竖子犯下大罪,免去三年俸禄,以示警告!” 闻言,慕谦叩头伏涕,“臣.....谢皇后厚恩!” 见他这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皇派一众官员都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就他妈你最能演,当这金銮殿是戏台呢?” 徐世豪梗着脑袋,正声道:“慕相劳苦功高,自不能因竖子之过而受无妄之灾。可臣以为,刑部尚书王裘,兵部侍郎赵厚,及右都督梅毅不可轻放!” 帷帐后的洛长凝微微一笑,回道:“徐大人此言有理,此三人理应受罚,但念其刑部尚书王裘年岁已高,便罚其三年俸禄,禁闭家中三月以儆效尤吧。” 听到这话,群臣心中不解,将慕谦轻轻放下便罢了,怎的还对王裘宽容至此?不仅他们有些发懵,就连慕党一众官员们都目露困惑之色,望向王裘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兵部侍郎赵厚,教子不严,治家无方!其兵部任职以来也多有逾矩之实,其子跋扈之风多有师承人父之嫌,故今日起,免去赵厚五年俸禄,降为兵部员外郎,将原兵部右侍郎李兆明擢升至兵部尚书!” 皇后此言一出,满朝顿现哗然之声。 谁不知兵部右侍郎李兆明是赵厚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可昔日跟在赵厚屁股后边的小弟一跃升为了他赵厚的顶头上司,且他赵厚还被降为员外郎,这换谁谁受得了? 皇后此举,无异于诛心呐! “臣叩谢皇后!” 站在赵厚身后的李兆明叩头致谢,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润之色。 “臣.....臣领命接诏......”赵厚跪地打颤,听着周围的嘲讽笑声,又看着前方激动不已的李兆明,顿时只觉气闷脑胀,险些晕乎过去。 尚书之位,那是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尚书之位,如今竟被自己昔日下首轻易获取,看着李兆明那春风得意的面庞,赵厚睚眦欲裂,“凭什么他可以一跃升至尚书?他不过是老子扶起来的一条狗而已!”心中愤怒难平,望着李兆明那飘然自得的身影,他猛地一惊,心中暗恨,“皇后绝不会突然提拔他,说不定这混账早就成了皇家的人了!” 赵厚心中的想法也是诸多慕党官员心中所想,望着那飘然自得的李兆明,他们都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脸上露出妒厌之色。 梅毅看着那边魂不守舍的赵厚,心中不由升起兔死狐悲之情,赵厚受此严惩,自己又会比他好到哪去? 果然,上方皇后悠长的声音再度响起,“梅毅身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教子无方治家不严,治家尚且如此,料想其治兵也难以严正,以小窥大,足见梅毅德行不佳。故今日起,免去其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之职,禁闭府中,以观后效!” 后半句几乎是当时皇帝惩处穆忠君的原话,众臣听罢,望向梅毅的目光中有着一丝嘲弄之色,皇后这一手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实在巧妙,让想要为他梅毅求情的慕党都没法张口。 此等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不免充满了讽刺。 “罪臣叩首领命!” 梅毅将头重重地磕向地面,额上青筋暴起,布满血丝的瞳孔中充满了憋屈与愤怒。 “另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为重职,不可长期空悬,念在穆忠君接任飞燕军以来治兵有方,严以律己,擢其升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兼任飞燕军主将!” “微臣谢过皇后!” 穆忠君朝着皇后顿首行礼,因过于激动所致,声音都轻微发颤。 穆忠君又重回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之职了?还兼任了飞燕军主将,白得了五万兵马! 群臣望着帐后面容模糊的皇后,心中都不由升起一股寒意,当今皇后这极度成熟老辣的政治手段,未免也太过惊人了些。 第50章 懂事的老头 朝会结束,群臣散去。 洛长凝正欲离开金銮殿时,一旁的傅少卿却跑到了她跟前,“娘娘,王大人正在偏殿等着您呢。” “哦?他要见本宫?”洛长凝突地一笑,王裘为什么要留在偏殿等她,她清楚得很,刚在散去的朝会上她还未明说如何处置宣京四少,这王裘,显然是为他儿子求情来了。 洛长凝坏笑一声,说道: “带他去永宁宫候着。”顿了顿,她又道:“现不刚散朝不久吗?带王大人去永宁宫时让他在出宫的群臣们面前露露脸。” “奴婢明白!”傅少卿点点头,心中不由对王裘升起几分同情。 满朝上下都知道永宁宫是什么地方,众目睽睽下领着他王裘去永宁宫,对外释放的信息就格外明显了。 届时就算别人不说他是皇上的人,只怕慕党心中都会这么认为。这种无法确定的虚虚实实,却最易引发猜忌。 …… 永宁宫前殿,王裘正襟危坐,憔悴的脸上挂着疲倦的黑眼圈,想来爱子被抓这几日,他都没有睡过好觉。 身穿华服的洛长凝坐在他前方,气度雍容,充满威仪。 洛长凝看着他那憔悴的面容,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不解之色,问道:“王大人要见本宫,可有要事要奏?” 王裘面色惶恐,叩头道:“罪臣教子无方,竟让竖子犯下弥天大罪,只是不知,皇后娘娘要如何处置我那不肖竖子?” 见他问的如此直接,洛长凝一时也不好回答。 “此事,应由陛下圣裁。” 听闻此语,王裘脸皮一抽,“陛下......陛下病好了?” “你这是什么话?”洛长凝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喝道:“陛下只是修养身子而已,朝中发生的事他又岂能不知?” “可.....可外界不是都在传皇帝重病昏迷了吗?若非身子不适,他也不会将政事全权交由皇后处理。”王裘心头疑惑不解之时,却见一人从殿门处走来,“王大人,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身着常服的楚天耀,见着楚天耀,王裘额头瞬间涌上冷汗,心中大骇,“他娘的,慕谦那群傻逼还以为皇帝受刺昏迷了,看眼前这生龙活虎的样,那他妈是昏迷吗?” “可他没事,为何还要让皇后处理政事?” 王裘猛地一惊,好似明白了什么,心中更为胆颤起来,“皇帝是要引蛇出洞啊!草他娘的,谁敢说他昏庸,这示敌以弱,引蛇出洞这一套玩的比谁都顺溜!” “陛下!” 见着楚天耀,王裘心中惊骇,脸上却露出涕泪之色,“据闻陛下重病缠身昏迷不醒,微臣......微臣每日无不关念,现见陛下已无大碍,微臣忧心已散,皇上不亏为我大宣天子,乃真龙之身受上苍保佑!” “你呀,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些漂亮话了?” 楚天耀将王裘扶起,神态显得很是温和。 洛长凝见楚天耀到来,笑着点头,将位置让了出来,扶着楚天耀坐下。 “陛下想来口渴了,臣妾去帮您拿茶水。”洛长凝福身笑笑,从永宁宫退了出去。 “陛下,罪臣教子无方......”王裘正欲开口,楚天耀却笑着摆手打断了,“你想知道朕会如何处置你儿子,是吧?” 见自己的想法被楚天耀点破,王裘面露尴尬之色,不知该说什么。 “幕孝仁,王遂和,梅守山,赵春风四人罪行累累,光凭私自贩盐一罪就可诛其三族。朕对尔等还不够宽容?”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变得尤为冷厉起来,听得一旁的王裘连忙打颤。 “此四人罪业滔天,朕绝不轻容!”楚天耀拍桌大喝:“朕决定将此四人凌迟处死!” 闻言,王裘心神俱颤,“凌迟处死?” 楚天耀站起身来,冷声道:“唯有处此极刑方可平息民愤!” “陛下!” 王裘接连磕头,涕泪纵横,“臣......臣就这么一个儿子......” “你什么意思?”楚天耀眯了眯眼,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要朕对你那逆子网开一面?” “臣不敢......”王裘趴在地上颤声祈求,“只是臣年岁已老,膝下唯有这一独子,不敢求陛下饶恕竖子罪孽,惟愿皇上留他一命......” “王裘,你还真敢张这个嘴!”楚天耀站起身冷冷地看向趴在地上的王裘,“朕凭什么要对你的儿子格外宽待?” 王裘擦拭着眼角热泪,咬着牙道:“若陛下愿饶恕小儿性命,老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这老家伙,意有所指呀......” 楚天耀眯了眯眼,突然笑了,“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臣......臣愿誓死效忠陛下尔!”王裘咬着牙再度承诺。 “哦?这么说你以往效忠的不是朕?那你效忠的,是何人呀?”楚天耀突地笑出了声,露出了森口白牙,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此时却显得格外渗人。 王裘额上瞬间冒出冷汗,“臣......” “行了!”楚天耀也不愿将许多话摆在明面上,当即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若要朕放过你那竖子一命,也不是不可以。” 听闻此言,王裘脸上瞬间露出喜色,“罪臣谢陛下开恩......” “别急着谢!”楚天耀淡然一笑,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可以留王遂和一命,但他枉法行罪,也得受罚!朕,罚其发配弋阳充军。” “弋阳?那不是穆家兄弟的老家吗?”王裘心中苦笑,皇帝是要把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当成人质啊。将王遂和发往弋阳充军,那可是穆家兄弟的大本营,生与死岂不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半晌,楚天耀又说道:“若他痛改前非,有突出表现。朕也会酌情考虑将其调回宣京,恢复他的自由之身。” “这是拿话点我呢?什么痛改前非,有突出表现,这说的是那不孝子,其实句句都是点我这个做老子的。”人老成精的王裘怎能听不出楚天耀话中的弦外之音,可他面上却仍要表现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朝着楚天耀接连叩首,“臣,叩谢皇上隆恩!” “对了,听闻刑部左侍郎于洋为官行事多有毛躁,朕观其年岁也不小了,让其归隐吧。”楚天耀看似随意,却意有所指的说道:“这样一来刑部左侍郎又出缺了,爱卿以为谁接任合适?” 于洋乃王裘一手提拔上来的左侍郎,王裘低着头隐约间瞧见楚天耀那似笑非笑的脸色,心中忍不住暗骂,“于洋比我还他妈年轻!你让他归隐?”他知道,皇帝是有意提起这茬,搁他要忠心来了。 “皇上圣断,于洋任职刑部左侍郎颇受争议,念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让他归隐是最好的。”王裘满脸堆笑,先是附和楚天耀的话,随即又对接任刑部左侍郎之位的 人选提出了看法,“至于新任刑部左侍郎的人选,臣观半月前刚就职刑部员外郎的邱旭不错,此人精明强干,廉洁奉公,且侦查能力极强,老臣以为,他接任刑部左侍郎之位,绰绰有余!” “懂事!”楚天耀心中暗笑一声,摸着下巴思索道:“此人朕虽不识得,既是王大人你举荐的人才,想来差不了,那就让他邱旭接任吧。” “谁他妈不知道邱旭是你提拔进刑部的?你装什么呢?” 王裘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状,“陛下如此信任,老臣实感汗颜,唯有披肝沥胆报效厚重君恩!” “好了好了,朕知你忠,赶紧回去吧,朕也乏了。” 听他要赶人,王裘行了一礼连忙起身,作势就要走。 “等等。”楚天耀转头突然又叫住了他,笑眯眯的望向他,“别人问你来永宁宫,你怎么答呀?” 王裘身子一抖,脸上浮现出不解之色,“若有人问及此事,臣自然是如实告知。”说着,他憨笑一声,“臣特来永宁宫面见皇后娘娘,为老臣那不肖子孙求情。” 闻言,楚天耀笑了,这老家伙,真懂事。 之所以有此一问,便是提醒他王裘不要把自己安然无恙的事宣布出去,这老头倒也上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第51章 精明善谋杨文绍 西宁齐王府。 西宁藩军将领魏虎晓,杨泰及一位身穿红袍官服的中年男子正与齐王楚天齐聚在府中凉房谈事。 “千岁,请恕属下直言。”魏虎晓抱拳望向上位的楚天齐,斟酌着言语说道:“您实不该对京中那位贸然动手。” 听得这话,杨泰和那红袍中年男子面色都有些古怪。 这样直截了当的质询谏言,也就他魏虎晓有这个胆量和这个资格能说。 靠向椅背的楚天齐坐直了身子,看了魏虎晓一眼,“舅舅认为孤这么做不妥?” 见楚天齐话中藏着几分怒意,边上的杨泰赶紧笑着打圆场,“末将认为殿下此举也有好处。”他顿了顿,解释道:“至上次皇帝在宫中遇刺后,曾在昏迷前将政事交由皇后处理,据说至今还昏迷未醒。这对咱们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末将以为,此时正是发兵宣京之时!现昏君昏迷不醒,正能打个措手不及!” 闻言,魏虎晓冷冷的说道:“发兵宣京?未免太过想当然了吧?”他望着楚天齐,开口道:“皇帝虽还处于昏迷之中,但近来朝中变动却不小。先是杨泰安插在京中的秘卫被拔了个干净,后是工部钱永伦被彻查。这些种种都足以表明这位皇后也不是易于之辈。” “可孤有西宁十万余藩军!”楚天齐喝了口茶,面露自信,“十万西宁精兵,未尝不可一试!”说着,他缓缓站起身,眼中露出狂热之色,“孤等这一天,已经够久了。” “陛下此时万不可发兵!”一直在边上坐着喝茶地红袍中年男子放下茶盏,正声道:“贸然发兵,非但不能成事,反倒充满了未知之数,形势尚未明朗,殿下还需隐忍。” 说话之人名为杨绍文,乃当今大宣西宁布政使,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早在先帝驾崩,楚天齐就藩西宁之时,他便投靠了齐王,乃是楚天齐为数不多的心腹幕僚。 “杨大人此言何意?”楚天齐神色不悦,若不是说话之人是杨文绍这个他极为信任仰仗的心腹,说不定此刻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杨文绍精明善谋,见楚天齐脸色不对,便知他此时心中不悦,可他仍硬着头皮说道:“殿下不妨仔细想想,当今这位真的还处昏迷之中吗?” “遇刺之后,先是消除杨将军在京中的密探,代政的皇后将梅毅擢升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却又必其交出五万飞燕军,这如此种种,真是一介妇人能够办到的?” “就如殿下往日进京所闻而言,当今皇帝不仅不昏聩,反倒极擅伪装。外界都传当今皇上重病昏迷,可又有谁真正见到过?” “示敌以弱,引蛇出洞,再以雷霆之势碾碎,方可一劳永逸。” 听到杨文绍的分析,在场众人都愣住了,饶是刚刚还在兴头上的楚天齐,也变得冷静了许多,他抬眼望向杨文绍,语气多了几分客气,“杨大人是说,皇帝有引蛇出洞好一网打尽的心思?”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杨文绍摸着胡须,正色分析道:“暂且不论皇帝是真昏假昏,就说他真昏迷不醒,此时也非我兴宁发兵的最好时机。” “哦?”楚天齐面露不解,皱眉发问,“这又是为何?” “京师共有十万护城军,另在宫外又两万之数的御林军,若飞燕军还在梅毅掌控之中,咱们乘此机会里应外合也并非没有机会。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五万飞燕军脱离了梅毅的掌控,落入了穆忠君的手中。”杨文绍眯着眼正声道:“这样一来,京师可用之兵就达十七万之数。” 听得杨文绍一字一句的分析,有些上头的楚天齐彻底冷静了下来。别看自己有十万藩军,对上京师十七万也不一定不能敌,但莫忘了,楚天耀是皇帝,他是大义正统之身,还有数省地方军队可以调用,届时自己若真对宣京发兵了,他只要顶住几波攻势,地方上的军队就能立即赶到宣京驰援。到时候,自己这十万军队只怕会成为粘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企图拉拢地方都司指挥使的重要原因,他怕的就是自己起兵之后,地方上的军队给他造成阻碍。 想通这一切后,楚天齐从不切实际的兴奋中冷静了下来,他眯着眼沉声问道:“那杨大人认为,此时孤该如何做?” “殿下,我大宣诸多藩王之中,可从不缺野心之辈。”杨文绍朝着楚天齐一笑,说道:“我大宣当今诸藩,心藏野望的藩王只多不少,可为何这些年来不敢有所动作?多是心中胆怯而已,若这个时候,有人逼他们一把,焉知他们会不会反?” “先生的意思是?”楚天齐神情一震,对杨文绍的称谓也更为亲昵起来。 “不错,应让朝中的慕相联合咱们的人上奏皇帝,削藩!”杨文绍说罢,眼中闪烁着逼人的寒光。 “削藩?”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魏虎晓看向面容儒雅的杨文绍,忍不住在心里骂道:“都说武人残暴,要论心狠,还是你们这些遭瘟的书生心狠啊!请奏削藩,若小皇帝同意了,这不是逼其他藩王造反吗?这招不可谓不狠呐,简直是借刀杀人的绝佳妙计。” “先生此计大善!”楚天齐眼眸发亮,抚掌大笑,“得一杨文绍,孤觉如有神助呐!”说着,他转头望向杨泰,下令道:“把先生此计传给京中的慕谦等人,就让他们上奏皇帝,削藩!” 杨泰不敢马虎,拱手应道:“末将谨遵千岁号令!” “可先生,你也说当今皇帝不是易于之辈,焉知他会不会中招?他若不同意削藩,此计不就成不了了?”魏虎晓仍有不解,心直口快的问出心中疑惑。 闻听此言,楚天齐与杨文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魏将军,你这等担心是多余的。”杨文绍摸着胡须笑着解释道:“有些事,是不能将其放在台面上讲的,既被提起,那无论皇帝作何回应,落在诸藩王耳中,都会变味。” 杨文绍这话说的不错,削藩这种事不能将其放在台面上讲,只要朝廷传出削藩的风声,无论楚天耀同意还是拒绝,只要落入诸藩王耳中,他们就会生出猜忌之心。 人一旦起了猜忌之心,焦虑和野心就会同时滋生。 杨文绍此计,不是阴谋,而是正儿八经的阳谋! 此人不负精明善谋之名,先前那番对楚天耀心思盘算的揣摩都料中了七分,现又给楚天齐设出一计阳谋,城府不可谓不深。 第52章 越发吓人 六月中旬,高悬的烈日正在释放着最为炽烈的热意,犹如火光般刺目的金光照入地面,吹拂在天地间的风儿似乎都带着一股不适的热气。 每年到这个时候,便是宣京最为酷热的时候。 往日这个时节,宣京那些较为富裕的百姓们大多会选择在家中消暑,或者出去玩乐也都会选择在茶楼戏班,而不会到处游荡。 简单来说,这个时节的宣京,常是白天人稀,夜间繁闹。 可今日,宣京的菜市街却围满了水泄不通的人群。 原是在那菜市口的青石台阶上,有三名身穿囚服,全身被捆绑的年轻男子正被数名官差按跪在地,前方搭建的席蓬下,正有两名身穿官服的监斩老爷坐在那。 看着那三人身躯发颤,涕泪纵横满是惊恐的脸庞,人群之中泛起一阵议论之声,“我滴个乖乖!这三头蒜是啥人呐?咋的这时候问斩?” “是勒是勒,俺也觉得奇怪唵!大老爷们不都说秋后问斩吗?这咋大夏天的就砍脑袋了唵?” 封建时期讲究四政四时,因此常有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之说,一般来说在夏季是不会在这菜市街执行斩首之刑的。老百姓虽不懂什么四政四时,但观斩多年也观出了心得,知晓这个时节一般是不会有菜市问斩的,故今日在这种季候看到斩首之刑不由有些疑惑。 “你们不懂,那三人的来头可大了!都是显贵官家子弟!就是因为犯了大罪,皇上老爷不想等秋后执刑了呗。” “你少他妈瞎扯,这世道,显贵官家子弟能落得被砍头的下场?” “就是就是!要真是什么达官显贵子弟,只怕早就被他们老爹从牢里捞出来了,怎么可能被押到这儿问斩嗫?” “老子跟你们说真的你们还不信!你瞧那最前边那个,是咱大宣右丞相幕谦的二儿子!”人群中一书生模样的青年指了指被押在最前的幕孝仁,又指了指幕孝仁旁边的梅守山与赵春风,“那吓得腿软的肥猪,是兵部赵厚赵侍郎的公子,还有边上那最壮的,身子哆嗦的最厉害那个,是飞燕军将军的大儿子!” “真的假的啊?” “你们他妈傻了啊?”另有人出声为书生帮腔,“前几儿京城大前门挂着的告示给忘了?他们仨不就是那啥......那啥宣京四少吗!”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 “这几个王八羔子就是那京城四少?操他奶奶的,这些年,他们可没少霍霍咱们老百姓!” “不叫他娘的四少吗?咋的还少了个嗫?” “另外那个被充军了!” “哎哟,那他娘的还不如砍了来的痛快!” “嘿,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充军事小,他老儿要权势不倒呀,估摸着也就避避几年风头又回来喽!” “钦犯幕孝仁,梅守山,赵春风,三人仰仗父辈权势,平日多有恶行,犯强买强卖、侵占田地、欺民犯上、奸淫妇女、伤人性命、走私贩卖、私自贩盐......等共三十二罪,皇上谕旨,将此三大罪不容诛之纨绔恶少于烈日酷暑之下,当街凌迟!” 其中一身穿官服的监斩官将三名犯人的罪名公示告知,惹得周围的百姓们私语不断。 “我操他奶奶的,你听那罪名,有多少条?” “哎哟我滴妈啊,那老多罪名老子以前听都没听过,这三个小崽子犯了这么多罪?” “我草他娘的,看起来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干的全他妈不是人事啊!” “当街凌迟,我滴妈,爷儿看不得这场面,晕乎的慌。” “这种畜生就该凌迟,要我说,凌迟都不解恨,就该剥他们的皮做油灯!” “蹬!蹬!蹬!” 就在人群私语之时,三名身穿短衫神情冷漠的刽子手从蓬席前方出列,他们三人手中无不拿着一把锋锐的尖刺小刀,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上架!”监斩一声大呼,官差们将那吓傻了的三人绑在了搭好的行刑架上。 “行刑!” 随着监斩挥手大呼,三名刽子手揣着凌厉的利刃朝着三人走来,在烈日照耀之下,三人的裤脚全都湿透了,也不知是出汗出的,还是尿的...... …… 皇宫,永宁宫前殿。 镇关候兼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的穆忠武正坐在软座上,恭声与坐在上首的楚天耀谈话。 “你是说,西宁那边又没动静了?”楚天耀招手示意身边扇风的宫女们退下,剥了个橘子含入口中,细声咀嚼起来。 穆忠武低着头回道:“回陛下,半月前陛下遭于刺杀那日时,西宁那边确实是有兵马骚动的迹象,可不知为何,前几日却突然安静下来了。” “看来人家也不傻呀......”楚天耀吐出几颗果籽,面无表情的说道:“朕躺在床上装了十来天看来是白装了。” 一听这话,穆忠武心中五味杂陈,饶是他作为这位皇帝的亲舅舅,也是在几日前才知这位身体早已无碍的事实,感情这位近半月来都在玩示敌以弱,引蛇出洞的把戏。想到这,他心中不由一寒,当今这位帝王心术越发纯熟了,低眼望着上首楚天耀的脸庞,他已经无法从他的脸色眼神中观察出喜怒了。 此时的楚天耀,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帝皇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七个多月了,换做刚开始作为帝皇时,他还总会显露自己的情绪,可如今,他的脾气性情,却越发让人难以捉摸了。 这便是帝皇,这便是天子,这便是所谓的天威难测! “舅舅,五军都督府你还是要多上心呐。”楚天耀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突地站起身来,“你先回去吧。” 穆忠武躬身一退,走出了宫门。 正当穆忠武还疑惑楚天耀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时,边上送他出宫的傅福详却冷不丁的说道:“侯爷,陛下交代您的事还是要多上心为好。” 穆忠武一愣,随即朝傅福详拱手行了一礼,“还请公公赐教。” “杂家一奴婢怎受得起侯爷如此大礼?”傅福详连忙抬扶穆忠武,附耳低声道:“内监机收到消息,江南和沪州的都司指挥使在地方惹出乱子了,他们治下的军兵还时有欺民之举,这些事,皇上都知道了,您这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还能不知道吗?” 穆忠武闻言,冷汗瞬间从头上现了出来,朝着傅福详郑重道:“多谢公公提醒!” 他知道傅福详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地方上的都司指挥使惹出祸来了,都传到皇帝耳朵里了,自己这个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竟还不知道,这才是真真的不像话! “原来皇上后边那句话是这个意思......”穆忠武心神巨颤之时,竟未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宫门前,转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金銮殿,他突然觉得,现在这位外甥皇上,越发吓人了...... 第53章 洛重祥 武曜(楚天耀年号)三年六月二十三日,以养病为由将政事全权交由皇后洛长凝的代政的时期结束了。此时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身子已经完全痊愈了。 皇宫门外,一顶朱红轿子止步,轿中的洛文槺与洛重祥父子从中走出。 父子二人的表情都有些紧张,尤其是洛重祥,他喘着粗气,双手忍不住微微发颤,“爹,皇上为何要见我?”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洛文槺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你是当朝国舅,还算是皇上的内兄呢,他想见你咋了?” “你就胡扯吧,以前他咋没说因为我是国舅见我呢?”洛重祥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道:“爹,您就直说吧,皇上为啥见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要是坏事你爹我能这么欠儿登地带你过来?”洛文槺拉着儿子的衣袖,低声道:“前不久皇上给你加工部尚书衔,你就没明白怎么回事?” 一听自个老爹这话,洛重祥好像想起了什么,近来他去工部当差,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的顶头上司钱永伦了,自己又在不久前被加工部尚书衔,就算他是傻子也明白皇上是要对工部下手了,“皇上是要让我接任钱尚书的位置?” “你呀,上次跟你爹我说军器司的事儿,也算立功了。”洛文槺说着,声音降低,“钱永伦私造军器,这罪过可大了!” 闻言,洛重祥面露震惊之色,“钱尚书有这么大胆子?” “洛相,国舅爷。” 敞开的宫门迎面走来几位领路太监,领头的傅福详笑着冲他们父子二人打了个招呼,“跟杂家走吧,皇上在永宁宫等着二位。” “有劳了!” 洛文槺客气地点点头,在傅福详的引领下,父子二人入了宫。 …… “臣洛文槺参见陛下!” “微臣洛重祥,参见陛下!” 洛文槺与洛重祥父子二人一入永宁宫内,便朝着上首的楚天耀叩首行了一礼。 “都是自家人,在朕面前没这么多规矩。”楚天耀虚扶二人一把,随后又招呼着边上的宫女,“给两位大人看座上茶。” “喏!” 两名宫女拿着两个软垫放在洛文槺与洛重祥身旁,随即宫外很快便走来一端着茶的太监,依次为父子二人上茶。 在这尊卑制度极其严苛的封建时期,凡能被君王赐茶看座,那就是无上的恩典。相较于洛文槺的淡定,洛重祥则显得有些激动,端起茶盏时的大手下意识地打抖。 “这位是重祥吧?”楚天耀喝了口茶水,转头盯住了洛重祥,“细细想来,朕也足有一年没见你了。” 洛重祥听得皇帝叫他,连忙将手中茶盏放下,“皇上日理万机,微臣人微才薄,怎可得皇上如此挂念。” 洛文槺在一旁紧跟着说道:“这竖子没什么才干,这工部员外郎的差事还是先帝赏赐。”洛文槺脸皮一抖,望着洛重祥的目光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整天就知道钻研所谓的匠学机械,捣鼓些奇技淫巧,真是枉读圣贤书!” “爹,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呢?这可当着皇上的面呢,您就不能说我点好?”洛重祥心中无语,神情也变得忐忑起来。 奇技淫巧,匠学机械?楚天耀顿时对这位鲜少接触的大舅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重祥,你父亲所言是真的?” “回陛下,父亲说的确是事实。”洛重祥心中大汗,硬着头皮回道:“臣自幼便对工匠机械之学颇感兴趣,故这些年来一直浸淫此道,此学虽不被世人所喜,但臣却醉心于此。” “那你这些年可钻研出什么作品出来?” “微臣这些年制作过一些新奇物什,例如用三角骨架、操纵架、桅杆、张线、伞布制作出可以滑翔的飞伞,还有用木材、桅杆,粗细线结合而制的摇杆织布机......” “滑翔伞?半自动织布机?”楚天耀听呆了,他死死地盯着洛重祥,像是发现了一座金矿般变得格外震惊。 洛文槺见楚天耀那副震惊的表情,还以为是自个儿子说的这些玩意儿犯了圣怒,当即就掐了洛重祥一把,“皇上,这竖子狂妄,竟拿一些自己所制的无用之物大放厥词,还请陛下勿怪。” “无用?那他妈叫无用吗?那可是滑翔翼,还有半自动织布机!这洛重祥简直就是古代版的工科大佬!”楚天耀心中又惊又喜,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皇上?” 见楚天耀站起身表情有些古怪,洛文槺父子俩都以为皇帝要发怒了,连忙磕头。 “真乃大才也!” 一句夸赞之语脱口而出,这让洛文槺父子俩都有些懵了。 楚天耀走进洛重祥,亲自将洛重祥扶起,“不读圣贤书又如何?照朕来看,你这个儿子,抵得上百来个士大夫!” 洛文槺听懵了,“皇上,此言......是否过于夸张了?臣这儿子怎能与士大夫相比?” “是不能相比。”楚天耀背手沉吟道:“他可比士大夫宝贵多了!” “啊?” 洛文槺傻眼了,而洛重祥脸上则泛起了激动之色,帝皇如此看重,怎让他不动容? “朕知道,在你们这些文人眼里,这些所谓能工巧匠都是末流之术,登不的大雅之堂,可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荒谬的!”楚天耀望向宫外湛蓝的天空,神情也变得郑重许多,“若无匠人默默付出,这天下所用之物从何而来?若无匠学之道,兵卒将士的甲胄军器从何而来?那可匹敌千军万马的火铳又从何得以现世?” “文官治国,武官镇国,能匠却有可能救国!” 听得楚天耀这番高论,一生钻研匠学的洛重祥只觉热血上头,激动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皇上此番言论角度清奇,但请恕老臣不敢苟同......”洛文槺咬着牙,当即就要反驳,作为传统的文人,他始终放不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传统观念,在他看来,除了将才华施于文章外,皆是不入流的歪门邪道。 “得了得了,朕知道你又要跟朕扯什么圣贤之论!”楚天耀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过身盯着洛文槺,“但朕告诉你,以后你儿子的事你少管!” 听得这话,洛文槺只觉心里憋屈,“你也知道这是我儿子啊?我这做老子的凭什么不能管?” 楚天耀不理会洛文槺那有些委屈的表情,朝洛重祥问道:“重祥,你父亲是不是经常反对你钻研匠学之道?” “呃......”本想实话实说的洛重祥迎上了自己老爹那要杀人的眼神,立马转换了口吻,“没有,父亲虽不支持微臣钻营匠学,但也鲜少反对......” 看洛重祥那语焉不详的样子,楚天耀就知道他没有说实话,当即便朝洛文槺瞪了一眼,“洛相,朕可告诉你,往后你这儿子钻营匠学之术你不可阻挠反对,这是圣旨!你可明白?” “老臣遵旨......”洛文槺叩首行了一礼,心中则大骂:“这算哪门子圣旨?我他妈以后还不能管自个儿子了?” “这工部尚书,就该你来做!” 楚天耀拍了拍洛重祥的肩膀,露出微笑,“往后你若还有什么新奇发明,记得第一时间告知朕。”说着,他似乎又怕给洛重祥累着,再度嘱咐道:“但你切记,不可伤了自个身子,什么发明什么匠学都可以慢慢来,咱们还年轻,可千万别把自个身子累垮了。” 瞧楚天耀这模样,简直比洛文槺这个父亲还要宝贝心疼他洛重祥。 “皇上如此隆恩,臣怎敢受之?”洛重祥激动地眼眶发红,朝着楚天耀接连叩头,“臣惟有鞠躬尽瘁报效君恩耶!” “好!好!”楚天耀放声大笑,将宫外候着的傅少卿传了进来,“传朕旨意,至今日起,洛重祥任工部尚书,掌管工部一切事务!” “老臣(微臣)谢过陛下!” 父子二人同时叩头谢恩,脸上都浮出一丝喜色。 “对了。”楚天耀又叫住了要走的傅少卿,“你让启翔从御林军中挑出三十来号精兵出来,编为一队,往后他们只需对洛重祥一人负责,给朕保护好洛重祥的安全,若洛大人有闪失,他们也就不用活了!” “啊?老奴明白了。”傅少卿心下一惊,愣了半晌才点头复命。 边上的洛家父子傻了,那可是御林军,开朝近百年都没有听说过从御林军中抽调士卒用来保护朝臣的先例,可今天,楚天耀却破例了。 这是何等圣眷厚恩? “我他娘都没这待遇!”洛文槺不由心中有些吃味,撇了撇嘴,“我这儿子就真有这么宝贝?” 若楚天耀知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跳起来告诉他,“你儿子可太宝贵了!简直就是爷的鲁班!” “皇上如此厚爱,臣只怕担待不起.....”洛重祥面露受宠若惊之色,朝着楚天耀又叩头谢了一礼。 “陛下如此厚爱犬子,老臣深感惶恐。” 洛文槺揉了揉老脸,拱起手道:“只是臣这犬子,如今年纪也大了,可还未曾婚配,陛下您看......” 楚天耀心中了然,原来这老家伙还想向自己为他儿子讨要一门婚事。 他望着洛重祥,心中思忖,“这洛重祥可是个大宝贝,他的婚事也不能马虎了......” “重祥可有心仪女子?” “回陛下,臣.....没有。” “嗯,那此事朕还得为你好好想想,你是当朝国舅,又是工部尚书,你的婚事可不能马虎了。” “全凭陛下吩咐......” “这样吧,这事朕过后跟皇后商议商议,她这做妹妹的,应该知晓你喜欢怎样的女子。” “臣叩谢陛下!” 第54章 做媒 洛文槺父子从永宁宫离开后不久,皇后洛长凝便端着盘点心来到了永宁宫,“皇上,御膳房刚做出的桂花糕,香甜软糯得紧,您快尝尝。” “长凝来了?”正低头看折子的楚天耀抬起头,朝着洛长凝招招手,“你老爹呀,还真生出个好儿子。” 洛长凝福身落座楚天耀身侧,将手中瓷盘放在楚天耀案台上,笑着说道:“臣妾过来时就听宫女太监们说了,您呀,可是把臣妾那哥哥给夸出花来了,竟还要从御林军中调兵护卫他,这等恩宠,未免太过了吧。”现在的楚天耀不同往日,他已不是那被架空的傀儡,而是真正收拢皇权后的帝皇,像这样略带指责的话,如今只怕除了洛长凝外,再无人敢当他面说了。 “一点都不过。”楚天耀从盘中取出一块桂花糕含入嘴中,“你是不知道,你那哥哥宝贵着呢。”咽下嘴中香甜的糕点后,他又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你那大哥造出来的东西都是足以改变世界的玩意儿。就说他所造的飞伞,那可是滑翔翼,若技术成熟量产后,再用入军中,那可能编出一支空袭军来!” 洛长凝虽不知楚天耀口中的“滑翔翼”为何物,但从他那发亮的眼眸中能够感受到楚天耀的兴奋,自己的哥哥能够受到自家丈夫重用欣赏,她又怎会不开心呢? “陛下倒能瞧上臣妾愚兄,只是父亲平日对他钻营匠学之术颇为不满呢。” “你爹呀,什么都好,就是顽固了点!”楚天耀摇头失笑,说道:“刚才朕还给你爹说了,往后你大哥钻营匠学他不得阻挠反对,这可是朕下达给他的圣旨,想来日后你大哥能清净不少,少受许多唠叨。” “陛下说的是,在父亲那人眼里呀,自家后辈若不醉心于书本文章之上,那都是邪门歪道的不肖子孙。”谈及家人,洛长凝神情变得温柔许多,“不过倒也怪不得父亲,毕竟咱们洛家男丁单薄,除我这独女外,父亲膝下也就大哥和幼弟两个男丁了,可他们两人却无一对这圣贤之书感兴趣。一个钻研匠学去了,一个整天琢磨着兵法策论,净琢磨打仗那点事。” 一听这话,楚天耀不由心中暗笑,“倒是难为老洛头了,一个文科大状元,大儿子喜欢工科,小儿子孩他娘是体育生,这能让他高兴吗?” 一想到洛家父子间这奇妙的搭配组合,他不由笑出了声,“你那幼弟是重云吧?今儿个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吧,被你爹安排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呀,自小主意就正,臣妾的父亲都没法安排他咯。”谈及幼弟,洛长凝脸上露出溺爱之色,“他自个给自己找了个京城护卫军百户的差事,据说喜欢跟些武将之家的二代子弟们瞎混,整天舞刀弄枪的,好不闹腾。” 楚天耀听后一乐,道:“各人有各人的志向,朕看重云就不错,他既想从军,那就依了他吧。” “对了,刚才你爹还跟朕提了一嘴你大哥的婚事呢,你大哥也老大不小了,一直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楚天耀这话说得没差,虽然洛重祥现今不过二十一岁,放在自己前世所处的现代社会中还是个未出社会的大学生,但放在当今这个封建时代,别说单着了,孩子说不定早就可以打酱油了。这么大年纪还未成家,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洛长凝站起身走到楚天耀身后,亲自为楚天耀捏肩,笑着说道:“全凭皇上做主呗。”她知道,自家大哥洛重祥身为当朝国舅,他的婚事自然是要楚天耀这个皇帝来决定的。 “朕跟你父亲和你大哥说了,这事,还得咱们夫妻俩商量商量,你作为妹妹自然是知道自个大哥喜欢啥样的女子,你跟朕说说,可有什么看上或中意的人选?” “真让臣妾说的话,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应该能跟大哥对上眼。” “哦?你说说看?” 洛长凝沉吟片刻,说道:“宁中恒大人家的小女儿宁香兰。香兰那姑娘今年刚好十七,兰心蕙质,长得也漂亮,就连这两人的爱好呀,也有些许相识之初,人香兰精通算学,对算学之说尤为痴迷呢。” “你们两家本就关系要好,再让宁家女入你洛家门,亲上加亲,甚好。”楚天耀抚掌一笑,又道:“不过呀,这事还得问问宁中恒他这做老子的意见,万一人瞧不上你大哥,那就抓瞎喽。” “他敢!”洛长凝在身后一把揽住楚天耀,口吐热气,撒娇道:“臣妾不还有皇上撑腰呢嘛,您钦点的婚事,他宁中恒敢不答应吗?” 被她这一撒娇,惹得楚天耀心头一热,放声大笑道:“你这话朕爱听。长凝说的不错,你丈夫说的话,他宁中恒不答应也得答应!” “你说咱两现在像不像民间拉媒的媒公媒婆?” “皇上,哪有您这么说自个的。” “哈哈哈......” 心情愉悦的楚天耀将洛长凝娇软的娇躯拥入怀中,轻轻嗅着怀中佳人的香气,望着洛长凝那有些羞怯的眼神,他坏笑一声,“长凝,咱们夫妻两既然给你大哥做了回媒人,是不是也得跟咱们自个做回媒了?” “皇上,您说什么胡话呢......”怀中佳人粉拳轻捶,玉脸泛出羞色。 “你上次答应朕,要与朕同房的。” 楚天耀抱起洛长凝朝内殿的床榻上走去,边上的宫女太监们懂事的退了下去...... 帷帐之内,床榻之上,楚天耀解开了眼前美艳的女子衣物,令人躁动的雪白之物袒露而出,楚天耀心头大热,低着头就要进攻...... “唔......” “皇上......” 突然被挡住双手的楚天耀微微一愣,又急又热的问道:“怎么了?” “臣妾......臣妾要在上面......” 细弱蚊鸣的声音传入楚天耀耳中..... 一个时辰后,长发湿透的洛长凝陷入了酣睡之中,楚天耀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又看了看那被取下沾有血渍的床褥,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 第55章 提议削藩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宫门外便涌现一架又一架车轿,不时有身穿官服的官员们从轿中走出,他们在领班太监们的带领下,跨入了宫门,朝着通往大宣权力高峰象征的金銮殿走去。 卯时准点是朝会开始的时间,但身为参与朝会的臣子,他们必须早到,这是臣子应尽的之礼。 走过高陡的长阶,抵达金銮殿内时,发现两边的烛台已点燃了照明的火烛,忽闪忽闪的亮光下,百官依次站列,让这座宽阔的殿宇显得格外庄重和肃穆起来。 他们心思各异,面上神情却都显得尤为庄重。 身着龙袍的楚天耀从后殿走去,在众臣的叩拜颂礼之声下,坐下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的宝座。 皇帝振袖一挥,“诸卿平身。” 百官起身齐列,坐在高处的楚天耀看到不少官员眼泛黑圈,想来是昨夜没有睡好。“能睡好才怪了,他奶奶的,凌晨四五点钟上朝,这蛋疼的规矩。”楚天耀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何止是大臣们没睡好,他这个当皇帝的也没睡多舒畅就被叫醒上朝了。 他抬眼望去,现在站在前列的许多官员已经换了面孔,大多都是他认识的熟面孔,这是好事,说明现今朝堂已基本被他所掌握了。再转头望向慕谦等一众慕党官员时,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怪异,兴奋者有之,忧虑者有之,悲伤者有之,但无一不露出摩拳擦掌的架势,想来今日这朝会又不会太平了。 正这么想着,便见礼部尚书尤启均从人群走出来。 “臣,有奏!” 礼部尚书尤启均走上前来,朝着楚天耀叩了一礼,跪地拱手奏道:“臣要参北原瑞王治军不严,放任藩军兵卒暴虐欺民。近月北原频频传出当地藩军欺民之事,当地百姓早已是怨声载道,若朝廷再不管制,恐生祸患,激起民变呐!皇上!” “臣,恳奏皇上严惩北原藩军,治瑞王失职之罪!” 坐在上方的楚天耀听愣住了,这尤启均好生生的突然参奏北原瑞王楚景元干嘛?人北原瑞王得罪他了? 还不待楚天耀深想其用意,便见户部侍郎彭旺也走了出来,跪向楚天耀拱手启奏,“臣有奏!臣要参江南安王,安王就藩江南已有十余年,不断盘剥艰难商贾士绅,富饶之江南已是怨声载道啊!臣恳奏皇上惩治安王,若仍由安王如此盘剥商贾士绅,只怕会失去江南民心!” “臣有奏!” 大理寺少卿张安竟也站了出来,拱手沉声道:“臣要参沪州靖王!靖王宣平十二年就藩沪州后,大兴土木王宫,以致劳民伤财,沪州乃昔日的产粮大省,现今有数万农户因靖王喜缮宫殿,而转为工匠,以至于沪州产粮锐减,臣恳奏陛下对靖王予以惩戒!若仍由靖王冒自挥霍,岂不伤及一省之根基?” 这是怎么了?怎的这些人突然对诸藩王轮番开炮了?此等疑惑不仅在楚天耀心中冒起,就连许多皇派官员们也摸不着头脑。但参奏藩王,是许多皇派官员们乐见其成的事,故他们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三位爱卿可是错听了什么谣言?”楚天耀不咸不淡的开口道:“事关三位藩王的大事,还需慎重才是。” “回奏陛下!北原藩军欺民之事臣有确凿之证!”尤启均面色激动,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双手将其高高举起。 “回奏陛下,江南安王盘剥商贾士绅之事,臣也有确凿铁证!”彭旺从袖中取出几封书信,高声道:“此为江南商贾士绅与安王王府下人的书信来往。” 大理寺少卿张安不甘示弱,正声道:“回奏陛下!沪州靖王是否大兴土木,派人前去沪州巡视一番便可知!沪州那座精美王宫是骗不了人的!” 看着傅少卿送到自己手中的折子与书信,楚天耀眯了眯眼,半晌没说话,“那依三位爱卿看,朕该如何处置这几位藩王?” “臣斗胆进言!”站在百官前列的慕谦开口了,朝着楚天耀所在方向重重下跪,拱手正色道:“刚刚三位大人所奏藩王之罪,实为我大宣建国百年之祸患矣!” “若要杜绝藩王拥兵自重在藩地作乱,唯有削藩!”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所有人都被慕谦这话给惊住了。 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猛地睁开眼,心中冷笑,“原来是在这等着朕呢!好一个削藩之奏!好狠的计策!” “臣认为慕相此言有理!”皇派官员中出了名的倔驴,户部右侍郎齐休平站了出来,竟附和起慕谦的话说道:“在微臣看来,藩王分距一方,拥兵自重,已然在我大宣形成国中之国,若不削藩,恐会成我大宣朝的一根尖刺!” 有了齐休平起头,不少皇派官员们也纷纷站出身来,“藩王之制隐患极深,臣等恳奏皇上下旨削藩!” 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面无表情,心中已经破口大骂起来,“他娘的,削藩肯定是要削的,但你们叫嚷嚷着弄这么大动静干什么?这不是逼诸藩王起反心吗?”他望着慕谦等慕党官员,已然对他们的算计阴谋有了数。 故意在朝堂之上参奏藩王,后提出削藩之议,就算自己这个皇帝不同意又如何?今日朝会削藩之论传入诸藩耳中,他们便会心生猜忌之心,届时许多不敢反,不想反的藩王,也会因为这股猜忌之心的作祟下,而铤而走险! 这是一条毒计,不折不扣的阳谋! “住口!”楚天耀猛地站起身,怒喝道:“分封藩王乃我大宣太祖钦定祖训,尔等上奏削藩,是要朕忤逆太祖祖训吗?” “诸藩无不是我皇室血脉,与朕更是一脉相承的至亲家人,尔等让我削藩,是要让朕将屠刀举向至亲吗?” “藩王有过,自应受罚,可若再敢有人提及削藩之事,朕定斩不饶!” 一声又一声的怒吼从楚天耀口中响起,文武百官尽皆跪拜,无人敢在言削藩之事。 楚天耀知道,虽然表面上把局面镇住了,但其实慕谦等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56章 拜师礼 散朝后,楚天耀心情不佳,站在御花园内开始兀自漫步起来。 一旁的太监宫女们见皇帝似有不悦,一个个都格外小心陪候着,走路动作时都放低了声音,生怕发出别的响动声激怒了皇帝。 这时从御花园外走入一太监,低声朝着傅少卿附耳了几句,傅少卿脸上瞬间浮现出笑容,迈着碎步走到楚天耀身旁,“万岁爷,宫外那位又来消息了。” “嗯?”楚天耀眼眸一闪,他知道傅少卿所说的宫外人除了那位女扮男装收自己为徒的上官莲外,还有谁? 细说起来,他与上官莲上次见面已有半月多了,当初说要拜上官莲为师,上官莲也答应了,只不过嘛,楚天耀还缺她一番拜师礼。自他遇刺后,上官莲也含蓄的表达过关心之意,只不过两人都要装作不识对方身份,交谈起来就显得格外费劲。 楚天耀曾让傅少卿给宫外上官莲的人传过话,以自己回家乡省情为由说自己不便相见,而上官莲给他的答复更为有趣,说是自己在某地某处发现一恶贼,提剑出京行侠仗义去了,故而也不能与之相见。 这两人当时明明一个在床上躺着装病不能出;一个深居宫中,因全面戒严而不得外出,却偏偏要找些别样的借口掩饰,想想倒也格外滑稽。 “她说什么了?” “呃.....” 傅少卿弓着腰讪讪的说道:“回万岁爷,传来的原话是,小黄,赶紧跟为师在广粱茶楼相见,你的拜师礼还没拜呢,若今日末时不准时到,老儿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 “哈哈哈!”闻言楚天耀忍不住发声大笑起来,这上官莲,可真有意思,知道自己现在重理政事,想来身体已经无碍了,这就开始惦记着自己给她行拜师礼了。 见皇帝心情好转,傅少卿眼睛打了个转,陪笑道:“那万岁爷今儿个是出宫还是?” “出宫吧,朕也许久没见这个便宜师傅了,还真有些想她。” …… 广粱茶楼,占地最大的雅间包厢内,楚天耀独自一人坐在厢内饮茶,等候着上官莲的到来。 “据说百年前呐,梁州地界有一女名为木兰......” 听得楼下说书人的说书之声,楚天耀哑然失笑,好一个上官莲,竟还把自己跟她讲的木兰从军的故事给推广开了,换在后世,她怎么也得给自己版权费才是。 “嗨呀,黄老弟,好久不见了!”雅间的房门被推开,身着短袍的上官莲朝着楚天耀方向走来。 “尚兄,好久不见!”楚天耀笑着朝她抱拳。 “嗯?你叫我什么?”上官莲刚欲喝茶,听到楚天耀这话就又把茶盏放了下去,“上次某人可还说要拜尚某为师呀......” 楚天耀差点翻出白眼,朝上官莲作揖一礼,“是黄某孟浪了,应是徒儿拜见师傅才是。” “哎!这就对了嘛。”上官莲嘿嘿一笑,坐在楚天耀对面的位置,有些臭屁的开口道:“上回呀,你匆匆拜师,还有拜师礼没成呢。黄子,咱习武之人呐,最是讲究尊师重道,真不是师傅我要占你便宜,是咱们拜师呀,都有这么个流程。” “你他妈真让老子给你三拜九叩?”楚天耀忍不住在心头暗骂,面上却还是微笑着道:“那敢问尚师傅要让我如何行这拜师之礼呢?” “三拜九叩!这是规矩。” “......” 看楚天耀有些不情不愿,上官莲哼哧一声,道:“怎么,你还不愿意?” “达者为师,既是要求艺学武,三拜九叩又如何?” 楚天耀咬着牙,竟真的朝上官莲拜了下去,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 闻状,上官莲懵了,她执意让楚天耀三拜九叩多少是有些戏谑成分的,她可没想过让楚天耀真给她行如此大礼,毕竟眼前之人可是当朝天子,她也不敢受他这般大的礼。可她万万没想到,楚天耀竟真的朝她拜了。 “快起!” 上官莲莫名有些心慌,连忙将楚天耀扶起,望向他时目光仍有惊色,“你还真拜啊?” 楚天耀擦了擦额头上的灰尘,笑道:“尚兄,哦不,师傅说的不错,既是 让我跟你学武,我就应该以如此大礼相待,这是弟子最为基本的礼仪!” 听闻此言,上官莲望向楚天耀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没想到你竟是如此重礼修德之人,尚某佩服。”呼了口气,她拍了拍胸脯,十分大气的说道:“跟为师说吧,你想学啥?” 见她拍胸惹得那被束紧的两团肉球微微发颤,楚天耀不由一呆,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现在不该是盯人家“凶器”看的时候,干咳几声,正色道:“自然是最想学内功了。” “你目前都未达开穴之境,怎么可能练得了内功?还没学会走就想学会跑?你这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 “那就学习剑术?” “我看你四肌无力,只怕舞一套完整的剑招都够呛吧?” “那就学拳法?” “你身无肌肉,打出来的拳也不会有力。” “你他妈.....” 楚天耀欲要骂娘,心中腹诽,“我啥都不能学,那你他妈还问我想学啥?” 看着楚天耀那憋屈的表情,上官莲忍不住在心中大笑,没错,她就是故意逗弄楚天耀的。 楚天耀仰着头,语气已有几分不耐,“那我现在到底能学啥?” 上官莲思索片刻,一本正经的问道:“那天为师给你打的那水漂怎么样?” 楚天耀稍作回忆,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那就学那个吧!” “......” 若不是怕自己打不过眼前这娘们,楚天耀真要揍她了,“我他妈不是拜你为师学武的吗?你教我打水漂?”尽管心中恼怒,但他还是没敢把这话说出口,毕竟,他觉得自己真打不过眼前这娘们。 “你看你看,急了不是?”上官莲指了指他,一副语重心长之状,“你以为打水漂没讲究呀?你若有一天捡起石块能打出为师那样的水漂,说明你的武道呀,已经修至大成了。” “那你当初打水漂用了内力吗?” “用了。” “你丫.....”楚天耀心中再度大骂,“你他妈也知道打成你那样得有内力呀?问题你不刚才说我不能修习内功吗?那我打一万年也打不出你那样啊!” 第57章 踹他两脚? 宣京北郊的老街巷,一身穿锦服的男子正围着周围的老房子来回跑圈,气喘吁吁好不辛苦,而他边上却有一眉毛粗厚的年轻男子坐在长凳上,拿着手中鲜桃不时咬上一口,还要发出馋人的咂嘴之声。 “上官莲,你他妈给老子等着!等爷回宫了,一定要让你在奉先殿烧个一天两夜的香!”不停跑圈的锦服青年正是楚天耀,此时的他望了一眼边上怡然自得的上官莲,不由在心中闪过恶念。 “哎呀,你这速度咋慢下来了呢?再快点!还有十圈呢!”见楚天耀停下喘气歇息,上官莲一下子来劲了。 “知道了!” 楚天耀咬牙喊了一声,拔腿又跑了起来。 “小样,不跑死你!”上官莲看着满头大汗的楚天耀,心中大乐,“就你这养尊处优的样儿,还想学武?只怕老娘再折磨你几番,你就断了这念头喽。” 在上官莲看来,楚天耀是个自小被养在宫里的天潢贵胄,身子和意志绝对坚强不到哪去,之所以会拜自己为师说什么学习武艺,无非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于是,她便想着先用法子折腾两下楚天耀,等他真知道习武之苦了,让他自己开口说放弃,也不算自己失约于他了。 正当她这么想时,楚天耀已经跑了一圈又一圈了,尽管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甚至连他竖起的发冠上都被汗水浸透,可他仍旧没有停下。 上官莲蓦地一愣,在她越发震惊的目光下,楚天耀已经跑完了最后的十圈。 “呼......呼......”楚天耀累得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毫无形象地接连吐气,“跑完了.....” “歇息会儿吧,喝点水。”上官莲收起了戏谑之色,面上多了几分郑重,将挂在腰间的水壶扔到了楚天耀手中,“把气捋顺了再喝。” 楚天耀见状,心中正泛起一丝感动时,上官莲的声音又从耳边响起,“待会儿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你丫的......” 楚天耀在心中又将上官莲狠狠骂了一遍,刚刚才涌起的一丝感动瞬间消散。 歇息半柱香后,上官莲便让楚天耀开始扎马步;楚天耀咬着牙撑着身子,刚扎起马步便觉两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感,脸色在瞬间变得如火烧般赤红。 看着楚天耀那因酸痛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庞,上官莲心中暗道,“你要真能顶住这半个时辰,老娘就服你,真心实意的教你!” 老街巷不如京里其他地方繁华热闹,但却也时有路过之人,当他们看到街口旁一扎马步的楚天耀时,无不露出了看傻子的表情。 试想一下,若你在大夏天的正午时分,太阳最为毒辣的街头上,看着一个二傻子就这么站在太阳底下扎马步,是你你也会觉得奇葩。 “大热天的,那傻逼搁那儿扎马步作甚?” 街口处,三个身着不凡的年轻男子们望向不远处太阳底下扎马步的楚天耀,发出了阵阵哄笑之声。 领头的青年捧腹大笑,“纯纯一二逼,大夏天的太阳底下扎马步,这不没事找事吗?” “你瞧,那马步扎的还他娘的不标准。”一蓝服青年指了指楚天耀颤抖的下盘,发出讥笑之声。 “这话你赵小二还真有发言权,毕竟你从小被你那爹给操练的。”领头青年拍着蓝服青年的肩膀,打趣道:“老子还记得,当年你爹练你练得可狠了。” 此言一出,顿时又引起众人的哄笑。 “驸马爷,你就别拿我开涮了。”蓝服青年脸色一臊,朝楚天耀的方向努努嘴,“看那傻帽能坚持多久,我瞅他那衰样,估计也就半柱香的时间了。” 被称为“驸马爷”的领头青年名为卫学海,乃是安怡公主楚馨瑶的丈夫,正儿八经的驸马爷。安怡公主为先帝长女,是楚天耀一母胞妹,先帝在世时颇受宠爱,若非卫学海家世显贵,也不会被先帝指为驸马。 卫学海乃当今靖泰侯的嫡长子,他家的侯爵可是能够世袭继承的,换而言之他卫学海就是下一任的靖泰侯。 “要不咱去凑个热闹?” 蓝服青年身后的男子露出坏笑,眼中闪过一丝捉弄之色。 “不太好吧?”蓝服青年虽这么说,但脸上也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能与卫学海这等勋贵鬼混的人,自然也不是简单的角色,那位被卫学海调侃的蓝服赵小二,本名为赵嘉轩,其父为南阳伯赵敬龚,同时还兼任着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是朝中正儿八经的实权人物。 而那最后一位满肚子坏水的青年,名为闫瑞,其父闫大平为现任镇守南境的虎啸军的主帅,伯父为江南布政使,叔父更在京中担任国子监祭酒之职,他们闫家三兄弟所掌控的权柄,放在整个朝堂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 闫瑞贼眼打转,满脸坏笑,“看他马步扎的累,咱们踹他两脚,让他歇歇!” 卫学海和赵嘉轩虽未同意,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一行三人正不怀好意地朝楚天耀的方向靠近。 “等等!”走在最前头的卫学海突然停了下来,揉了揉眼眶,仔细地打量着楚天耀的容貌,待他瞧清楚天耀的面容后,额头上瞬间飚出了冷汗,“皇......” “啥呀?” 赵嘉轩与闫瑞一脸懵,根本没弄明白卫学海的意思。 “他奶奶的,你们竟还想着踹他?不要命了啊?”卫学海冷汗就没停下过,心中暗骂一声后,转过身将赵嘉轩与闫瑞二人拉倒一旁的巷子里。 “那人你们在仔细瞧瞧是谁!”卫学海心有余悸地指了指楚天耀,“那他妈是皇上!” “啥?” 赵嘉轩与闫瑞二人懵了,连忙瞪大眼仔细端倪起楚天耀的容貌来。 “我滴天老爷!” 两人同时惊出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来...... “都你他妈出的馊主意!”赵嘉轩踹了闫瑞一脚,惊魂未定的道:“刚咱要真踹了,人头都得没了!” 说着,三人同时感到脖颈一凉,真他奶奶的悬,差点没把命搭进去。 “鬼晓得是皇上啊!”闫瑞捂着胸口平复着心中惊吓,喘着大气道:“不过皇上好呆呆的宫里不待,出宫干嘛?还......还在大街上......”他本想说还在街上犯病,但一想到那人是皇帝,就把不敬的话给缩回去了。 “皇上要干啥是咱们能问的吗?”卫学海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老子眼尖,要不然咱哥三今儿个就栽了!” 听到卫学海这话,赵嘉轩和闫瑞也是忙不迭的点头。 平日里他们虽不像京城四少那般嚣张跋扈,但仗着自个身份显贵,也没少干点欠欠的损事,本以为在大街上看到个扎马步的二货想要戏弄戏弄找点乐子,没想着这回儿是遇上钢板了,差点没把他们三魂儿吓丢了去。 三人惊魂未定之时,一帮身穿便服,腰间佩刀的男子便从后方的巷口走了出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原来是驸马爷。”一声尖锐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此人正是暗中保护楚天耀的傅少卿,而领人将卫学海等人围住的头领,正是御林军统领启翔。 “傅公公......” 卫学海三人见来人是大内总管傅少卿,连忙躬身行了一礼。 身为大内总管的傅少卿能够出现在这,那就说明那位扎马步的人是皇帝楚天耀没错。 第58章 怪物 “这位是南阳伯家的公子吧?”傅少卿笑眯眯的望向赵嘉轩,随后又瞄了一眼他身旁的闫瑞,“这位是闫家闫帅的大少?” “不敢!” 闫瑞与赵嘉轩连连拱手,神态显得尤为恭敬。 “敢问公公,皇上可是......出宫了?”卫学海伸出手指了指楚天耀的方向,眨巴着眼睛。 “万岁爷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傅少卿仍旧笑着看向他们,“还望几位莫要惊扰了陛下。” “小的们明白。”三人讪笑着点头,卫学海壮着胆子说道:“怎么说也见到了皇上,臣等若视若无睹是否有失臣礼?”能在宫外偶遇皇帝,这对卫学海来说是个不小的机遇,别看他身为驸马看起来风光,但却只是一个毫无实权的翰林院从五品待制而已。 前些年来楚天耀未能完全把持朝政,就算有心想要提拔他都够呛,可现在的楚天耀不一样了,现在的楚天耀是真正可以一言定生死与富贵的实权帝皇,因此卫学海这段时间其实也一直在想办法在皇帝面前露面,好给自己谋个好前程。 没想到今日竟让他在这北郊偶遇到了皇帝,这于他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遇。 卫学海时不时转头望向楚天耀所在的方向,眼中闪烁着难掩的激动与谄媚,人老成精的傅少卿怎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驸马爷,若您要见万岁爷还得缓缓。” “早些时日听闻陛下圣体欠安,卫某就有想过上请探视,可却又怕太过唐突,惹得陛下不快。”卫学海面露纠结与苦恼,“公公是陛下身边人,能否给卫某支个招?”说着,他从袖口处拿出几块金条,侧着身子递给了傅少卿。 傅少卿眯了眯眼,接过了金条,笑呵呵的说道:“万岁爷不会在宫外待的太久,宫门落锁前一个时辰,怎么也得回宫了吧?” 说完,傅少卿拍了拍卫学海的肩膀,朝着启翔招了招手,带着人又从原地消失了。 赵嘉轩与闫瑞可是将卫学海给傅少卿递金条的全过程看得仔仔细细,但听到傅少卿拿了好处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就又走了,他们二人不由面露困惑,“傅公公啥意思?驸马爷这小黄鱼是白给了?” 卫学海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两货,咋就这么蠢呢?” “我问你们,宫门何时落锁?” “戌时末刻!” “先锁何门?” “正宫门啊!” 卫学海望着他们,脸皮抽了抽,“还没明白吗?” 赵嘉轩与闫瑞两人互望一眼,同时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傅少卿那句话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宫门落锁前一个时辰,也就是酉时正点,他卫学海就可以在通往正宫门的地方等候着皇帝回宫了,届时在路上偶遇还不是易如反掌? 短短一句话,傅少卿已经告诉了他如何与皇帝见面的时间与地点,这几块金子,可没白瞎。 “他奶奶的,宫里的人说话都这么玄乎?”闫瑞揉了揉脑袋,“就不能直说吗?” 这一次,卫学海与赵嘉轩都朝他投向了鄙视的眼神…… …… “半个时辰......到了吧?”楚天耀两脚打颤,汗如瀑布般从他的脸颊滑落。 上官莲望向楚天耀的眼神中已经完全消去了戏谑与玩弄,声音也变得郑重了许多,“不错,时间够了,你歇会儿吧。” “啪”的一声,楚天耀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毫无半点形象地大口喘气...... 跑步不难,扎马步也不难,难的是跑了半个时辰的步,休息不到十来分钟又开始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整整两个小时的高强度锻炼,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只怕都受不了,更何况还是楚天耀这具从小养尊处优的身子? “难受吧?”上官莲凑到他身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这具身子的素质太差,需要好好打磨一段时间才有可能触摸到开穴之境。” “天下武道共分开穴、通气、大成、宗师四个阶段,开穴常说的打通任督二脉,简单理解便是指开脉开筋,此阶段只需强行操练身体,将自己身体基础练好就够了,因此你可以想见,这个阶段的武道之人并不少见。” “此阶段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说他难是因为要重复长时间的苦练,才能打通经脉,说他容易,是因为此阶段与所谓习武天赋无关,几乎所有有恒心者都能练成。” 听得上官莲一番解释,楚天耀对这开穴之说又有了新的理解,这开穴其实也就是说普通人锻炼健身也可以铸就,但若要更进一步修成通气,那就需要所谓的内功功法了。换而言之,这开穴阶段是要让习武之人练就一个足以容载内气的躯体,打造坚固的身体素质基础。唯有身体素质过关了,才能够修习内力功法。 “也就是说,像今日这样强度的训练,我还要长期保持?”楚天耀瞪大了双眼,脸上已经泛起痛苦之色。 上官莲别过头,淡淡的说道:“你若嫌累,每日半个时辰这样的训练也够了,只不过,会让你的进展缓慢许多。” “那若我保持这样的强度长期训练呢?最快多久能够达成开穴的阶段?” “半年。” “......”楚天耀愣了会儿,咬着牙问道:“那如果再快点呢?” 上官莲摇了摇头,道:“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更何况你这身子本就不算强壮,若再加重训练反而会伤及根本。” 楚天耀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但仍心有不甘的问道:“那你当初练成开穴用了多久?” “我?当年还是十岁的时候吧......”上官莲一笑,稍稍回忆后,淡淡开口道:“用了半个月。” “啊?” 看着楚天耀那震惊的表情,上官莲语气平淡的道:“当初我为了尽快修成开穴之境,每日的训练量是你今日的三倍。” “我尼玛!”楚天耀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哆嗦,像看怪物似得上下扫了上官莲一眼。 “而且,我是在瀑布的冲打之下训练的。” “……” 楚天耀彻底傻眼了,望着上官莲那满脸无谓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刚刚训练所受的苦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十岁大的女孩子,竟每日要在瀑布的冲打之下,完成那般魔鬼强度的训练。 望着上官莲那张被刻意化丑的脸颊,他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酸。 他本想问句“不怕累?”,但当他看到上官莲那坚毅的眼神时,陷入了沉默。 第59章 新奇玩意儿(1) “听你这么说,我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精神了。” 楚天耀咬着牙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朝上官莲微微一笑,“比起你那非人的训练过往,我这点强度还不够看啊。” “你没有必要拿我跟你作比较。”上官莲摇了摇头,说道:“梁州尚武,我作为梁帮......不,梁州好汉,也应练就一身武艺,才好在梁州那种地界生存下去。” 见她神情有些惆怅,楚天耀选择了岔开话题,“我看今日我的训练强度已经差不多达到极限了,咱们好不容易相约一回儿,我带你去见见好玩新奇的玩意儿。” “嗯?”闻言上官莲两眼一亮,果然被楚天耀这话给激起了兴趣。 与上官莲接触时日不断,其实楚天耀大致摸透了她的性格,上官莲看似是个成熟女人,但实则内心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对整个世界充满着孩童般的憧憬与好奇。 “走吧。” 楚天耀走在前头,示意身后的上官莲跟上。 上官莲迈步跟上,面露疑惑,“去哪?” 事实上去哪楚天耀心里也没底,他是要带上官莲去找洛重祥,洛重祥这样一位钻研匠学之术的大发明家手里绝对缺不了新奇好玩的物件,可就连他也不知道此时的洛重祥在哪。 二人走到一叫卖凉粉的小摊,楚天耀朝那小贩招招手,“要两份凉粉。”说着,他又转过头望向上官莲,“你吃过凉粉吗?喜欢咸口还是甜口?” 上官莲大马金刀地坐下,撇撇嘴,“这玩意儿我比你吃得多,我要甜的。” “行,那就要两份甜的吧。” 楚天耀一笑,随后从袖中拿出几片铜钱,递给了小贩。 他这一举动让刚准备掏钱的上官莲打趣一笑,“行呀,经过上次的教训,您这位贵公子出门也带钱了?” 楚天耀听到这话面色尴尬,不由又想到与上官莲初遇时,自己没钱付嫖资的尴尬,不,严格来说就是酒钱,因为他也没那啥成。 见小贩将二人所点的凉粉呈了上来,楚天耀朝着一旁的巷口边走便说道:“你先吃着,我去方便一下。” 他掉头钻入一旁的街巷口,双手一拍,清脆的掌声发出的瞬间,两藏在暗中保护他安全的傅少卿与启翔便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朝着楚天耀的前方恭敬行了一礼。 楚天耀背过手,淡淡的说道:“老傅,给洛重祥传朕口谕,让他在工部制造司等着朕,把他那些所造的新奇玩意儿都备好,朕要出宫考教他一番。” “奴婢遵旨。” 傅少卿点了点头,很快便退了下去。 “启翔,朕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楚天耀突地抬眼望向启翔,“你也是通气的高手,像与老傅这样的老怪物,你跟他到底有多大差距?” 启翔脸皮一抽,“末将怎能与傅公公作比?”见楚天耀不甚理解,他讪讪的说道:“按理说傅公公这样的高手,他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末将,刺杀末将就如同探囊取物般简单。甚至到临死一刻,末将都不一定能够反应。” “嘶.......” 楚天耀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启翔这番话可以说是让他切实体会到了普通高手与顶级高手的区别。 “看来武道还得修呀!别人有都不如自己有。”楚天耀在心中坚定了修习武道的信念,摆手示意启翔退下。 见楚天耀走过来时还装模作样的勒了勒腰带,上官莲忍不住嗤笑一声,“如厕要这么长的时间?” “大概是刚才喝水喝多了。”楚天耀干咳一声,端起面前的凉粉开始吸吮起来。 他与傅少卿启翔等人的悄声接触瞒得过常人,却瞒不过上官莲,怎么说她也是武道高手,对于这一路上藏匿在暗中的御林军与傅少卿等人她其实心里都有数。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大宣的帝皇。 …… 东宫墙外六部官署的办公地址内,属于工部办公的偏房内,新任工部尚书洛重祥此时正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津津有味地翻阅着。 “洛大人,傅少公公来了。”一身穿蓝色官服的工部官员从外跑了进来,喘着气朝洛重祥汇报。 “傅少公公来了?”洛重祥微微一愣,他自然知道眼前人所说的傅少公公是谁,乃是当今大内总管傅少卿的干儿子,皇帝的贴身太监傅福详。这一父一子两位公公都颇受皇帝信赖,故为了将两位傅公公以作区分,便将傅福详称为傅少公公,原来是想称他为傅小公公的,但众人觉得这样的称谓有些托大和不礼,故又给傅福详制定了一个专属的傅少公公的称谓。 既区分了他与大总管傅少卿,又能够以示尊敬。 “洛大人!”还不待洛重祥出门迎候,傅福详便只身一人走入了房内。 洛重祥不敢拖大,朝他拱拱手,“傅少公公,您来可是有要事要嘱咐?” 傅福详只是笑,没说话,朝着身旁的杂人们瞥了瞥。 洛重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大手一挥,让所有人都从屋内退了出去。 见四下无人,傅福详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传皇上口谕!” “臣谨听圣谕!”一听是皇帝的圣旨,洛重祥立即跪地叩首。 “洛重祥,将你所造新奇之物都备上,朕在工部制造司与你相见。你既说自己钻营匠学之道多年,朕便好生考教你一番。” “微臣,接旨!” 傅福详赶紧将洛重祥扶起,轻笑道:“洛大人还是赶紧做准备吧,杂家料想皇上快到了。还有,此次万岁出宫是隐瞒其身份的,届时还望大人莫要说漏了嘴。” “臣明白了。”洛重祥猛地反应过来,朝着傅福详拱手谢道,“有劳公公特来禀报了。” 说着,洛重祥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由于六部的办公地都设在东宫墙外,故在六部办公是几乎没有隐私可言的。傅福详来工部找洛重祥的事,仅仅过了片刻,便在整个六部之中传遍了。 “啧,不愧是国舅爷,现今圣眷浓着呢!” 兵部内,新任兵部右侍郎罗游青凑到兵部尚书李兆明身旁,小声嘀咕道:“据说皇上对这位国舅爷甚为看重呢,居然还从御林军精挑细选出三十兵卒作为他私人的护卫队,啧,那可是御林军呀!” 正整理书面报告的李兆明听到这话忍不住抬起了头,“游青,你说我是不是多该在圣上面前露露面?” 李兆明的背景很特殊,原是被兵部左侍郎赵厚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实打实的慕党官员,可就在不久前他被代政的皇后提拔为兵部尚书后,就与慕党产生了难以消除的壁障。 在慕党官员们眼中,他李兆明能够悄无声息的被提拔成兵部尚书,肯定是早早倒戈皇帝了,但事实上李兆明也有些委屈,因为慕党对他的指摘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 但随着慕党在朝中愈发势弱,自己的权柄也因皇帝的缘故而水涨船高,心里对慕党也开始疏远起来了。他现在虽贵为兵部尚书,但在朝中的地位却显得有些尴尬,一边他不受慕党待见,一边又没有完全被皇派接纳,搞得他有些里外不是人。 在官场上,不怕没人恨,就怕没人交啊! 罗游青身为李兆明提拔起来的兵部右侍郎,自然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听到李兆明这话,便明白他什么意思,当即朝他郑重的说道:“皇后代政之时将大人提拔为一部尚书,按理来说大人早该上奏谢恩折子。对于一部尚书的任免,若没皇上点头,皇后焉能做主?” 李兆明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游青,你说的我岂能不明白?任职文书下来的当天,我就给皇上递了谢恩折子。” “大人是觉着陛下没有表示,不愿接纳你?”罗游青忍不住一笑,声音低沉道:“大人呀,有时候谢恩只上折子怎能表达尽自己的感恩之情呢?” “恕下臣直言,慕党已不容大人,大人不该对慕党心存旧念。当今陛下虽未明言表露对慕党的嫌恶不满,可行动上却足以瞧见陛下对慕党的厌恶之心。大人对皇上谢恩,不能溢于言表,要做出实际行动。最好的行动,便是与慕党撇清关系。” 李兆明听后站起身,皱眉叹了口气,“可你知道,慕党于我有提携之恩......” “大人此言大谬!”罗游青看向李兆明,正色道:“提拔任免皆乃皇恩,怎可说是慕党提携大人?”说着,他声音放低,“再说,当今慕党在朝中是什么形势,想来大人心知肚明。” 李兆明深邃的眼眸泛出精光,他知道罗游青这话的意思。现在慕党在朝中势弱,已经有不少慕党官员开始倒戈皇帝了。 慕党本就是一个以利益相拢的党派,以利聚者,利尽则人散,自古皆是如此。 沉思了好一会儿,李兆明长长地舒了口气,好似下定了决定,又转头望向罗游青,“游青,那你觉得我要如何表露出撇开慕党的行动与态度呢?” 闻言,罗游青眯了眯眼,“原兵部左侍郎,现兵部员外郎赵厚,这些年来所受贿赂赃款不在少数......” 李兆明眼眸一寒,罗游青的意思很简单,是要让他对赵厚动手,将赵厚亲手送上断头台,这就是他向外界表露自己彻底撇清慕党的最好态度。 李兆明扭头,淡淡的说道:“你呀,可真够狠的。” 罗游青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则骂道:“你他妈心里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只不过是要借我之口说出来吧?当婊子还要立牌坊,说的就是你!” 第60章 新奇玩意儿(2) 工部制造司设立于宣京南郊,由于南郊临近群山环伺的云县,故南郊外居住的百姓很少,为了不扰民,先帝便将工部制造司、军器司等一种需要制造做工的机构设在了此处。 “这是......工部的制造司?你带我来这作甚?” 上官莲抬头望见挂着制造司牌匾,站在制造司大门前,有些不解的望向楚天耀,“这种地方不是办公重地吗?你要带我进去?” “在下有一亲戚便在此地办公,所以,带个人进去瞧瞧热闹还是无碍的。”楚天耀咧嘴一笑,正说话时,便见身穿短袍的洛重祥从制造司门内走了出来,看到楚天耀时,他下意识地就要行礼,但他又想起了傅福详交代给他的话,便猛地抬起头,朝着楚天耀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脸,“表......弟.....,您......你来了啊?” 见他表情那般僵硬,楚天耀忍不住在心头翻了个白眼,“搞发明的都是实心眼呀,以后要演戏的事是不能交给你了。” “表哥,好久不见了。”楚天耀面色自然地跟洛重祥打了个招呼,说道:“据说你做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这不,我带着朋友特来见识一二。”说着,他指了指上官莲,“这位尚连,乃是我的至交好友。” 闻言,洛重祥不敢怠慢,连忙朝上官莲作揖一礼,“在下洛重祥,见过尚连兄。” 上官莲朝他抱了抱拳,回礼道:“洛兄客气了。” 三人短暂寒暄后,便跟着洛重祥走入了制造司。 制造司占地不小,足有六百平方,除却封闭的房间外,外有简陋搭建的席篷,还有着露天的锻造篷。随处可见让人眼花的器具。 “请往这边来。” 洛重祥带着上官莲与楚天耀两人来到了一间类似仓库的库房内。 一进库房,上官莲与楚天耀这两个人第一次来这的人都被震住了,只见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有类如鸟翅的大伞,奇形怪状的木制骨架,以及有成人般大小的风筝。 这里边一切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是外界从未传出的新奇东西。 “这便是你所说的飞伞?”楚天耀看着那跟前世滑翔翼外形有些相似,如同大型风筝的东西,眼中一片火热。 “不错,此物便是臣......我所制作的飞伞。”洛重祥脸上露出骄傲之色,走到那飞伞旁,“此物几经实验,经过我的轮番改造,现已能够让人使用了。” “只要在陡峭高处,大风时节借此物向下俯冲,人就可以如同飞鸟一般在空中飞驰。” “这么厉害?”上官莲眼中绽放出浓烈的好奇,忍不住摸了摸那巨大的飞伞。 走到那通体用木材所制的木架,看到那架子上方还有着缠绕的丝线,楚天耀忍不住发出惊叹,“这便是你说的手摇织布机?” “是的!” 洛重祥点点头,随后走到楚天耀身旁,摇起了木架下方的摇杆,只见那木架上的织布如同活了过来似得开始上下缠绕,虽然织布缠绕的精确度上有所欠缺,但已经基本实现了半自动化,试想一下,这样的织布机经过改良能彻底投入生产的话,会增大多大的产能? 上官莲像个好奇的孩童般,四处观察,当她看到挂满了弓箭、刀刃的其中一面墙面时,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何物?” 闻言,楚天耀与洛重祥同时望向她所指的物件,那是一件外形稍大,外皮镶铁的弓弩箭。 洛重祥走到墙边,十分轻松地将挂在墙面上的弓弩箭取了下来,“此为连发轻弩,一弩可射箭十五发。”说着,他将那弓弩侧持,又从边上的箭筒装上了十五发又粗又长的箭矢,“连发弩与弓弩很常见,但连发弩与弓弩不宜单持携带,臣将其改良,做出了这柄单持连发弩,他不仅保留了连发弩的连发特性,还保留了弓弩的威力!” 说着,他将弩抬起,朝着远处的木板射击,一发又一发坚硬锐利的箭矢如风般射出,竟将那足有半米厚的木板射穿了! “这.......这简直太厉害了!”上官莲双眼发亮,嚷嚷着让洛重祥将弩取下给她玩玩。 洛重祥见楚天耀与上官莲关系亲近,自然也不敢拒绝上官莲的请求,将弩取下后递给了上官莲,还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使用方法。 “咻!咻!咻!” 一箭又一箭射出,竟仅用三箭将那块半米厚的木板射烂了。 不得不说上官莲对兵器这种东西的悟性极强,刚拿到手,她就能够玩的比洛重祥这个发明者还要顺溜。 看着上官莲手中持握的弩箭,楚天耀再看洛重祥的眼神已经变得如看绝世珍宝般欣喜了,眼前这洛重祥就是自个的顶级鲁班,以后且不能亏待了他。 来到这个世界快有一年的楚天耀,自然是知晓这个世界的真实科技水平的,其与自己前世所知的明中时期差不了多少,虽还未见洛重祥真正发明了什么足以称为跨时代的产物,但他在这方面所表露出的才能,让楚天耀相信,若给他时间,他一定能够给他不断的制造惊喜。 正当楚天耀兴奋观望时,他突然在一旁的制作台面上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是外形长至二至三尺,外直,内有管,由金属制成,一侧有曲杆绳线的长杆铁物,“这他妈是火绳枪?” 楚天耀彻底惊呆了,指着那与火绳枪外形无二的东西,“重祥,那是何物?” “回皇......呃......表弟,那是我所制的微型火铳。”洛重祥走到台前,摸了摸那火绳枪似的枪铳,“此物装填火药,点燃火绳后即可发射,其射程约有百米之远,精确准度都在火铳之上。这是我心血来潮之作,只可惜还未完全完成,偶有炸膛之患,仍需改进。” 听完洛重祥的话,楚天耀那还能按耐得住,他一把抓住洛重祥的手,正声道:“此物必须研发出来,什么微型火铳,这名不好听也不贴合其特点,就......就叫他火绳枪吧。” “火绳枪?此名甚好!”洛重祥面露喜色,作势就要行礼,可想到边上还站着个上官莲,他只有凑到楚天耀身旁,低声道:“多谢陛下赐名。” 楚天耀摸着那外形威武的火绳枪,心头一片火热,在这个时代这个时期,火绳枪还未诞生,可洛重祥却能够基本制作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今日,给朕......给我带来的惊喜太大也太多了。”楚天耀拽住洛重祥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激动到了极点。 一旁的上官莲恋恋不舍地将弩取下,一边抚摸一边呢喃道:“这弩实在是太好玩,太称手了。” 见她对那弩爱不释手,脸上展露着孩童般的渴望之色,楚天耀忍不住一笑,“你若喜欢,我让表哥送你一把如何?” “真的?”上官莲大喜,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这东西造起来只怕很麻烦吧?是不是太贵重了些?”身为武人,上官莲知道这种质量的弩箭意味着什么。 见她这么说,楚天耀忍不住望了洛重祥一眼,后者挠了挠头,神情似乎有些高傲,“此弩别人做不出来,在我这就跟摆弄玩具似得。若尚兄喜欢,那把弩送给你也无妨。” 听他这般狂傲的话语,楚天耀心中又惊又喜,“操你妹的,看给你狂的。”心中虽这么揶揄,但楚天耀却认为他洛重祥有这个狂的资本。 滑翔伞、半自动织布机甚至连他娘的火绳枪都被这货整出来了,好像一把弩也不算啥了。 “真的啊?”上官莲大喜,随即好像生怕洛重祥反悔似得将那把弩紧紧抱在怀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看她守宝似得守住怀中那柄弩,楚天耀也不由被她这副娇憨的模样给惹笑了。 “看你们兄弟二人还有话说,我就先不打扰你俩了。”上官莲看楚天耀与洛重祥总是不时的凑起说悄悄话,她自然知道自己不太方便一直待在这儿,更何况她现在占了个大便宜,心里别提多乐呵了, 于是提出要在仓库外试弩为由,给楚天耀与洛重祥君臣二人留下了单独谈话的空间。 上官莲不在,楚天耀与洛重祥二人说话就要轻松许多了。 “重祥,今日你让朕大开眼界了!”楚天耀背着手,望向洛重祥的眼神变得尤为炽热起来,“你现在的第一要务便是将这火绳枪改良完善,务必达到精准、射程都高于火铳,又能量产的程度。” “若你能够制成这火绳枪,你将是我大宣此世之功臣,朕可封你世袭伯爵!” “皇上!” 洛重祥猛地跪地,心中热血上涌,“为君制器,臣理应效劳,又怎敢不从?怎敢索要图报?” “你不是为君制器!”楚天耀一把扶起洛重祥,面色格外郑重,“你是在为我大宣打造国器!” 一听这话,洛重祥心头热血又被点燃,整张脸都被楚天耀的话给激动的闹红了,“为君效劳,为国制器,实为臣之幸也!” “你现在是整个大宣的宝贝,你的身子万不能有闪失,朕虽让你改良这火绳枪,但你也不可事事亲为,免得累坏了身子......”楚天耀死死地拽住洛重祥的手,像个老头似得絮絮叨叨起来,“朕觉着只给你三十御林军兵卒护卫还是太少了,不行,朕看还得掉一千,不!实在不行要不一万吧......” “陛下!”洛重祥眼眶发红,颤声道:“君恩厚重如此,臣怎能受之?” “至于陛下为臣加派护卫之事,臣认为不妥,若真调个一万御林军时时保护微臣,微臣的出行与作业不都要受到掣肘?” “对!你这话说的不错,那,那就掉一千吧......” “呃......皇上,其实一千也有点......” “不行,最少也得一千,你现在的安危比谁都重要。这是朕的圣旨,你不得违抗!” 第61章 疼了好 顺鹊桥上,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坐在桥上的茶水摊上,遥看江景,互相交谈。 “你那个表哥可真厉害。”上官莲摸着桌上的弩箭,难掩眼中喜色,“我这一生见过用过的武器不少,但还从未使过这般顺手,威力这般大的弩。” “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楚天耀喝了口有些苦涩的茶水,神态略微激动起来,“若将他所发明的武器批量制造,投入军中,我大宣兵马将无敌于天下。” “你还存着这种心思?”上官莲忍不住皱皱眉,“大宣为中夏之国,乃邻邦诸国的母国,所占之地何其辽阔?资源何其富饶,为何还要大兴刀兵?” 闻言,楚天耀有些诧异,“这不像一个武人会说的话。” “武人尚武但并不意味着好斗好勇好狠!”上官莲端起碗中茶水豪迈饮尽,“我学武是为了能有安身之本,并非恃强凌弱。” “益州,襄州,百年前也非中夏之土。”楚天耀抻着头望向平静的江面,淡淡的说道:“可经过百年交融结合,益州与襄州也成为了我大宣子民,而益州与襄州,也成了我大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至于你所说大兴刀兵,我要纠正你一点。”楚天耀敲了敲桌,正声道:“正因为我大宣地域辽阔,资源富饶,才更该兴武刀兵。你可以不向外扩张以图霸业,但却要有守护自己家国的力量。” “我大宣于邻邦诸国是父国,他们既羡慕又嫉妒,为何不敢对我大宣有所动作?是因为我大宣正兴,可往后十年,二十年,百年呢?若有朝一日我大宣国力衰弱,焉知彼之小邦诸国不会起侵占贪图之野心?” 听得这番言论,上官莲感到一阵惊奇,自小她所受到的教育都是大宣乃中夏母国,需心怀仁德之心以视邻国小邦云云。 事实上不仅是她,许多大宣人所受到的教育都是如此,在大宣子民看来,自己所处之国乃中原富庶之国,无需也不屑于觊觎邻邦小国,只需施于恩威,心怀仁德便可。因为这是大宣这个中夏母国该有的气度与仁德。 但这种想法在楚天耀看来十分迂腐与天真,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宣比其余国家更为富饶辽阔,那他就比其他国家更多一份危险,有句古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大宣现今国力正盛,周边国家可以乖得跟孙子似得,但一旦有朝一日大宣国力衰弱了,就会有极大的危险性。 自己前世所处的华夏与小日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不知如何反驳楚天耀的话,但上官莲还是有些不赞同的撇撇嘴,“那按照你的想法,将周边邻邦小国都给灭了,就安生了?” “嗨!我还真这么想的!” 楚天耀心中一乐,但他却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与其老向外打歪主意,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治内吧!”上官莲放下手中茶碗,望向桥头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天下,已经够大了。大宣的黎民百姓都未得照拂,谈什么王图霸业都觉得虚得慌。” 她话外虽有嘲讽之意,但其实更多的是出言规劝。 楚天耀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人群,在心中暗道,“天下要治,霸业也要成!” “对了,听说咱们那位皇帝前段时间身子不适,你可知?”上官莲给自己又倒了碗茶,装模作样的喝起茶来。 楚天耀知道她的心思,是想从自己口中探听点虚实,同时也有对自己隐晦的表达关心之意吧。 “我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听他们说皇上已经无碍了。” “哦?那民间关于此事的传言你肯定也听过吧?” “什么传言?” 上官莲盯着楚天耀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民间传言说当今皇上之所以称病修养,并非身染疾病,而是在宫中遭遇刺客行刺了,此事,你觉得是真的吗?” 楚天耀眯了眯眼,说道:“不好说,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吧。” 上官莲笑了一声,“你家中有人在朝围观,这事你能不清楚?” “此等秘辛之事我又怎知?”楚天耀喝了口茶,抬眼望向她,“怎么?你对这事这么好奇?” “随口问问。”上官莲搪塞道。 “皇上前些时日修养到底是因为病还是因为遇刺,我也不好说。但这天下,想让他死的人绝对少不了。哪怕是他的至亲家人。”楚天耀面无表情,语调平淡的说道:“你也知道嘛,无情最是帝皇家。” 闻言,上官莲神情触动,看向楚天耀那平静的神情,心中叹了口气,“这小傻子,其实也挺不容易......” 眼见太阳落山,上官莲伸了个懒腰,笑着冲楚天耀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走喽。” “你放心,为师不白收你这个徒弟,往后每五日咱两见一回儿,我好检验检验你的身子。若你真能修习内功了,我会传授给你的。” 上官莲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弓弩,转身就走,“谢谢你表哥送我的弩,诶,算了,他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送我的,那就当你这做徒弟的孝敬师傅的吧。” 刚走了没几步,她突然又停住了,转身望了一眼楚天耀,“那些躲在暗中保护你的护卫,实力还是差了些,多挑点精锐之士吧。怎么说,你也是我新收的徒弟,别等我没传授你内功,你就先死喽!你死不死呢,我是无所谓,主要是怕我自个失信于人,毕竟说好要传授你武艺的嘛!” 说完这最后一番话,她便穿入了人群之中,很快便再难找到她的人影。 明明是对自己表达关心,嘴上却还要说些难听的话。 楚天耀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站起身。 随着楚天耀起身,他邻桌的数十号头戴斗笠的茶客也纷纷站了起来,乔装的如同民夫的傅少卿与启翔则立即凑到了他的身旁。 “拿来吧。”楚天耀脸上泛笑,朝着傅少卿伸了伸手。 刚凑到他身旁的傅少卿愣了会儿,半晌没明白楚天耀的意思。 “嗯?没听懂?”楚天耀依旧在笑,只不过语气加重了几分。 嗖地一下冷汗从傅少卿的额头冒了出来,他就算是傻子也明白楚天耀的意思了,颤颤巍巍地从内袖取出一块金灿发亮的金条,交给了楚天耀。 “诶,宫里其他人给你的孝敬太少了?”楚天耀接过傅少卿递来的金条,眯着眼看向他,笑了起来,“看来宫外的人还是大方,不愧是驸马爷,出手啊,就是阔绰!” “老奴知罪!” 傅少卿吓得当即就跪了下去,这一动静不小,把周围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驸马卫学海赠金给他这事,除了当时在场的人能够瞧见或发现外,再无外人知道的可能性,傅少卿本就是精明老练之人,此时他又岂能不知是有人向皇帝告了密? 傅少卿忍不住在心中骂道:“操你娘的启翔,你坑杂家作甚?” “你这算什么罪?收点好处和孝敬,人之常情嘛。”楚天耀笑呵呵地扶起傅少卿,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啊,以后收这种玩意儿呢,别光顾着开心,开心完后,也得跟朕分享分享不是?” 傅少卿冷汗直冒,四肢发颤,“老奴......老奴再也不敢了......” 楚天耀摸了摸发亮的金条,头也没抬,“哪只手拿的?” 虽不解,但傅少卿还是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左手。 “小拇指,剁了吧。”说着,他将金条放入傅少卿的左掌之中。 “老奴,明白!”傅少卿将金条收好,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咬着牙朝左手小拇指切了下去。 “噗呲”一声,鲜血飞溅,一根断指滚落地面...... “疼了?”楚天耀背过身,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不满。 仍由伤口滴血的傅少卿笑呵呵的凑过去,“不疼,是奴婢该受的罚。万岁爷眷顾老奴,给老奴留了狗命,老奴已是感激不尽。” 楚天耀突然转过身,盯着他笑了,“真不疼?” 傅少卿瞳孔一缩,喘了口大气,“疼了。” “嗯,还是疼了好,疼了呀,就能记住犯了的错,记住犯了的错,才能改......” 第62章 卫学海 正宫门外,缥缈茶居,卫学海与闫瑞赵嘉轩两人正坐在二楼露天的廊台上品茶,三人时不时低头朝人群望去,可过了许久,他们都没有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人。 闫瑞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茶杯,“海哥,咱三都搁这坐了快半个时辰了,咋还没见着那位的人影呢?” “那位的行程是我能知道的?”卫学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既是要偶遇,那就多点耐心。” 卫学海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望向身边坐没坐相的赵、闫二人,郑重道:“嘉轩,闫瑞,咱们都老大不小了,你们就没想过为自己的前程未来做考虑吗?” “我乐呵呵的做个败家子就满足喽。”闫瑞打着哈欠,混不吝的说道:“咱们几个哪家不是达官显贵?咱们仰仗父辈好好享受富贵即可,至于什么抱负前程,嗨,我可没想过。” “小瑞说的也有道理。”赵嘉轩点点头,随后对上卫学海那有些恼火的眼神一下子就缩起了脑袋,“海哥,我说句实话,你是皇亲国戚倒还好,可我与闫瑞嘛,估计入不了圣上的法眼。” “京城上下谁人不知皇上对勋贵二代子弟的厌恶?就说那穆老三穆尽孝,按关系说还是那位的表哥呢,可那位下旨砍穆老三的头是没带半点犹豫的啊。” “再然后又是幕孝仁,梅守山与赵春风,这三死的那叫一个惨。” 赵嘉轩喝了口茶,咂咂嘴道:“我们这些勋贵子弟在皇上眼里都是些纨绔恶虫,莫说高看我们一眼了,只求他别对咱们动杀心就好喽!” “穆尽孝杀了人,按我大宣律法就该以命抵命。”卫学海皱着眉驳斥道:“至于幕孝仁那几个恶少纨绔,所犯罪行更是罄竹难书,照我看皇上凌迟他们都是便宜了的。可咱们呢,虽然平日里行事多有放荡,但起码没犯过啥大错吧?” “靠着父辈蒙阴安享富贵,那你们以后的子孙后代又该如何?一直吃老本能吃几代?恕我直言,就连皇家都不定有这么厚的底子吧?” “有意思。”坐在卫学海三人邻桌的锦衣年轻人笑了起来,望向与他同桌的一老一少,“怪不得人能给你使金子通门路呢,倒还算是个心藏志向的人。” 半边屁股坐在凳上的傅少卿干笑一声,未敢附和。 锦衣青年除了当今皇帝楚天耀外还能是谁,而他边上的一老一少,自是傅少卿与启翔。 当楚天耀从京中内监机的探子中得知卫学海三人在缥缈茶居静候着他,预计来场偶遇时,他便带着傅少卿与启翔两人悄然到此,想要瞧瞧卫学海这个驸马是个什么成色。 很显然,卫学海刚刚那番话还是很让楚天耀满意的,赵嘉轩说他不喜勋贵子弟,其实也不尽然,作为上位君王,他对臣下的喜恶很多时候只有一个评判标准——能力二字。 若你能力突出,才华卓着,楚天耀自然愿意重用,如洛重祥就是最好的例子。若你仗父辈权势欺民瞒上,胡作非为,又毫无建树,他楚天耀自是要大开杀戒,如幕孝仁等纨绔。 闫瑞打着哈哈一笑,“海哥你是有志向的人,我呢,混吃等死就行。” “我自个多少斤两心里还是有数的。”赵嘉轩挠挠头,讪笑道:“不指望自个有多大建树,能不连累家里就行了。” 卫学海看着两人一副混账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对牛弹琴。” 见卫学海对他两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闫瑞倒也不恼,躺在椅背上慵懒的笑道:“要我说啊,海哥你就是想太多,自个是下任靖泰侯,同时又是当朝驸马,你的地位与富贵那就是雷打不动的,何必再去为什么劳什子的前途未来去钻营?” “哪有什么地位富贵是雷打不动的?”卫学海正欲将此话说出口,但当他抬眼望向邻桌一熟悉的背影时,将心中想说之言缩了回去。 “那是皇上?”虽未看到楚天耀正面,但他却瞧见了傅少卿的侧脸,心中猛地一惊,“想来错不了,傅阉狗在这,那他边上那人绝对是皇上错不了。” “正因我是勋贵之后,同时还是皇亲国戚,我更应报效朝廷,忠心君王。不能堕我父辈之名,更不能辜负皇恩。”卫学海喝了口茶,讲起话来瞬间起了高调,“更何况在我看来,当今圣上乃是千年难出的圣贤之君。” “勋贵弟子枉法虐民,圣上却能做到体恤天下万民,处以严刑!此为圣贤之断!是为天下百姓做主,是心怀天下苍生的大善之举!皇上不在乎勋贵,是因为他心中装着天下!”卫学海说着,指了指远方高高的佛庙,“见着那大龙佛寺了吗?我宣京百姓尊崇佛法,因此那大龙佛寺常年香火不断。可依我之见,寺庙之内皆是泥潭塑像,何谈真佛?” “何为佛?慈悲为怀是佛,普渡众生是佛,救苦救难是佛,唯我大宣天子,乃心怀天下苍生的真佛也!” 赵嘉轩与闫瑞两人都听傻了,他们何时见卫学海这么夸过一个人?虽然夸的人是皇上,但未免也显得有些太过了吧...... “驸马爷说的是真好!”邻桌的傅少卿来劲了,朝楚天耀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依老奴看,驸马爷说的没错,普渡众生的真佛,唯有万岁爷您。” “净胡扯!”楚天耀指了指傅少卿,脸上却浮现出愉悦的笑容,人呐,谁不愿听好话?谁又不喜欢听好话? “这卫学海,倒是个人才。”楚天耀喝了口茶,望着旁边的卫学海,露出了笑容。 “海哥,你这说的,未免也太那啥了吧......”闫瑞和赵嘉轩大眼瞪小眼,看着卫学海这个老友,突然觉着有些陌生。 “好不容易在皇上面前露脸,我他妈当然要全力发挥啊!”卫学海心中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的说道:“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当初皇上对外称养病生息时,我有一两日还担心的吃不下饭。” 闫瑞和赵嘉轩听后愣了,同时在心中大骂:“你他妈那会儿叫吃不下饭?天天勾栏听曲,活的比谁都他妈惬意。” 见卫学海时不时地朝自己这边瞟过来,楚天耀何其敏锐,自然是将他的神态收入眼中,“倒是会来事的,反应也快,够机灵。”楚天耀心中暗笑,随即站起身,朝着卫学海三人的方向走去。 见楚天耀朝自己这边走来,卫学海只觉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似得紧张激动起来。 “靖泰侯的长子,今年多大了?”背着手的楚天耀走到了三人面前,让茫然未觉的赵嘉轩与闫瑞吓了一大跳,待他们瞧清来人,跟着卫学海一同跪了下去,“臣叩见......” “此处人多眼杂,别整这些虚礼惹出大动静。”楚天耀朝他们三人摆摆手,又走到面色红润的卫学海身前,“朕那妹妹,可还好?” “回陛下,公主一切都好,只是前些时日听说陛下您龙体欠安,多有思虑。”说起话时,卫学海声音流露出难掩的激动。 “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臣今年刚满二十二。” “在翰林院任职?” “是......” “据说你学识还算不错,是三年前中的进士?” “微臣侥幸上榜尔。” “有才之人何须过度自谦?往后,去永宁宫当差吧。” 说完,楚天耀便带着傅少卿与启翔离开了。 卫学海神情激动,接连喝下好几杯茶水,才逐渐从狂喜中回过神来。皇帝虽未升他的职,但却让他以后在永宁宫办差,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比直接的晋升更让人艳羡。 能在永宁宫当差,那就意味着他卫学海将成为天子的近臣,这份殊荣,整个大宣朝堂都没有几人能有...... 第63章 处处透着玄机 翌日辰时,被楚天耀准许在永宁宫当差的卫学海早早进宫,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入了永宁宫的前殿。 凡在永宁宫当差的臣子,能够长伴君侧,是象征着天子近臣的一种殊荣。 当卫学海怀揣着澎湃的心情走入永宁宫这座象征权力高峰的殿宇时,便瞧见永宁宫的前殿两排软座已经坐满了人,这些人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每个人都是大宣权力中心的实权人物。 坐在首位的是左相洛文槺,坐在他下首位置的是御史大夫宁中恒,其次他对面为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穆家兄弟。这四人,是目前整个大宣朝堂权柄最盛的重臣。 除却这四人外,他还看到了户部侍郎齐休平,以及近半年被火速提拔起来的吏部侍郎徐世豪,刑部侍郎邱旭。 这些人是朝堂皇党的中坚人物,他们圣眷正浓,手中权利之大,甚至已隐有超越慕党之势。 满朝上下都明白这皇党是怎么来的,无非是为了对抗慕党运应而生的产物,因为他们这群人的存在,皇帝近半年的许多旨意都有意的绕开了中书省而直接向他们传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永宁宫当差的大臣们,就是翻版的内阁,而中书省,则被楚天耀这个皇帝有意无意的淡化了。 “下官见过诸位大人。” 卫学海作为新来永宁宫当差的人,自然是要给在场诸位前辈见礼,更何况整个殿内所有人官职都比他高。 众人闻声望去,朝卫学海拱手一礼,“驸马爷言重了。” 早在昨日他们便听说楚天耀准许卫学海来永宁宫当差,他们自然不会觉得奇怪,甚至其中不乏有心之人暗中了解了卫学海的为人秉性与做事风格。 “驸马爷,坐我们兄弟二人这边吧。”穆忠君是直性子,见卫学海还站着没有入座,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 穆忠武端起放在面前案台上的茶盏,喝了口茶,笑道:“当年咱哥俩第一次上战场,入的便是老靖泰侯管辖的军队。严格来说,老靖泰侯是咱哥俩的老师啊。” 闻言,卫学海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坐在了穆忠君身旁。 穆家哥俩说的老靖泰侯是卫学海已逝的爷爷卫忠宣,太宗朝时战功最为显赫的武臣,自个家这世袭的靖泰侯爵,也是卫忠宣这位铁血硬汉用军功攒出来的。 穆家兄弟称卫忠宣老靖泰侯为他们的老师还真不一定说错,那时军中上下,武将也好兵卒也好,都是以他老人家为崇拜的对象,而穆家兄弟在初次从军征战时,加入的还真是卫忠宣的麾下。 说老靖泰侯是他们的老师,还真不是没有来由的。 穆家兄弟与卫学海是同出勋贵武将一脉的,这也是为什么穆家兄弟对卫学海这个新入永宁宫当差的驸马有好感的原因。 “镇关侯与右都督看得起下官,是下官的福气。早些年爷爷还在世时,也总从他的口中听到过两位的大名。”卫学海说着,脸上露出回忆之色。 “哦?他老人家还提起过咱们兄弟俩?”穆忠君好似受电击般激动地坐直了身子,“当年我与兄长初入军中,性情颇为顽劣,没少受他老爷子的教导,只怕提起咱们兄弟二人也不是啥好话吧?” “哪里。”卫学海眼神真诚,语气恳切的说道:“爷爷提及二位时说过,你们二人性情跳脱活跃,行事却显豪迈气度,若再吃个几年苦熬一熬,往后也一定是一方名将之才。” 卫老爷子在世时是提过穆家兄弟,但是如穆忠君所料,多半不是什么好话,因此卫学海这番话只有前半部分是真的,后面那些什么夸奖之类的,多是他自个的杜撰讨好。 可穆家兄弟却没发觉有什么不对,二人在听完卫学海的话后,无不面露怀念之情,“他老人家予我们哥俩有天大的恩惠呐......” “卫忠宣老爷子是真英雄矣,只是这子孙后代,多有逊色。”坐在徐世豪与齐休平中间的邱旭突然抬眼望向了与穆家兄弟二人交谈的卫学海,揶揄出声道:“英雄唯怕后世子孙出虎狼耶。” “老子他妈都没惹过你邱旭,你他妈阴阳我作甚?”卫学海心中大骂,抬起头望向邱旭,脸上露出尴尬与不解的神情。 “邱旭,你不阴不阳的说谁呢?”相较于卫学海的敢怒不敢言,穆忠君则要显得直接的多,自古以来文武不和,更何况邱旭这家伙就任刑部侍郎之位以来,不时重查刑部过往的旧案,尤其是事关勋贵重臣的案子,这段时日以来,他邱旭借着重查旧案之名,没少折腾京中的达官显贵,这其中就有他穆家老管家好几年前伤人的案子,故穆忠君能对他有脸色才怪了。 “怎么?在这永宁宫做议政之臣,说句话还不行了?”邱旭身侧的齐休平抬起头,正对着穆忠君那怒气冲冲的眼神,冷声讥讽道:“穆都督,这可不是五军都督府,收起你那股子莽气。” “你.......”穆忠君指着齐休平,怒气更盛。 对邱旭,穆忠君最多是烦和厌,对齐休平,穆忠君那是真的恨和怨。他依稀记得当初穆尽孝杀妓案事发后,齐休平是第一个上奏参他的人。 在那次大案后,自己不仅失去了一个疼爱的侄儿,还失去了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的官职,若非皇上暗保,他自个说不定都要重回大狱。 此仇此怨,让他如何不恨齐休平? 邱旭没再理会穆忠君,如刀般的目光射向卫学海,“驸马爷可是与那赵嘉轩、闫瑞交好?” “此二人与下官一同长大,是臣为数不多的伴当。”这事京城勋贵圈内人尽皆知,卫学海没法隐瞒,自然是选择承认。 “啧啧, 武曜一年,赵嘉轩携仆伤人,同年,闫瑞于戏楼对观戏百姓大打出手,此二人虽未犯下重错,但类似如此的小打小闹却接踵不断,皆在刑部之内有备案记录。”邱旭冷笑一声,又说道:“邱某调阅此类备案记录时,发现这二人这些年犯不法之事时,驸马都在其身边。” 卫学海听到这话脸色一红,邱旭这是给他留面子了,赵嘉轩闫瑞二人在干这些蠢事的时候,他卫学海不仅在身边,而且大多是出谋划策的主谋。正如卫学海跟赵、闫二人所说一样,他们这三人这些年来没犯过什么大错,但其实行事也多有跋扈,类似邱旭所言的小打小闹那是从未间断过得。 “怪不得见我一来就阴阳怪气的点我,原来症结是在这呢。”卫学海在心中叹了口气,同时也下定决心,往后这种缺德事不能再干了。 齐休平哼哧一声,意有所指的说道:“之所以能有此等纨绔恶少,多是父辈缺乏管教的原因。” “你他妈点谁呢?”穆忠君心头大怒,恶狠狠地瞪了齐休平一眼。 见殿内有些诡异的氛围,卫学海对在场永宁宫当差大臣们的关系有了初步认知,因穆尽孝杀妓一案,穆家兄弟与齐休平关系不佳,甚至可以说是互为嫌恶。 而邱旭与徐世豪二人与齐休平同出一门,三人的感情自不会差,且他们三人秉性都有相似之处,想来是较为亲近的关系。 “休平,说话怎越发没有分寸?”坐至首位的洛文槺皱了皱眉,出声呵斥了齐休平后,又抬头朝穆家兄弟二人拱拱手,“劣徒出言不逊,两位莫要介意。” 闻言,穆家兄弟二人朝洛文槺露出了友善的表情,穆忠武更是抱拳回应道:“洛相无需介怀,齐大人率性直言,乃难得的直臣诤臣。” 卫学海脸皮一抖,瞄了眼气度不凡的洛文槺,心中骂道:“这他娘的才是正儿八经的老狐狸,刚才咋不说话阻止齐休平呢?这明显是等火候恰当时机再出来卖好,做老好人来了。啧啧啧,不愧是当今左相,这城府,只怕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多。” 卫学海猛地抬头扫视殿内诸臣,“他奶奶的,这永宁宫当差的,一个是他老洛的好友,其他三个全是他的门生弟子,就连唯剩的穆家兄弟也对他尊敬有加,老洛这老家伙,是真厉害呀,想来这永宁宫当差的诸臣里,也是他一人独大了。” “诸位少些斗嘴闲话,好好商议正事要紧。”一直作壁上观闭口不言的宁中恒说话了,“自前次朝会群臣提议削藩之事后,闲散流言已在民间谣传,陛下对此事,很是不满。” 宁中恒一说话,所有人都望了他一眼,虽无人回应,但每个人都面露沉思之状。 卫学海见此心中猛然一惊,“宁中恒不是洛文槺的人,他......他是皇上的人!” “永宁宫议政大臣之中洛文槺师徒四人势大,而宁中恒是皇上的人,穆家兄弟贵为皇帝母族,自然也是皇帝的铁杆,现今在加上自己,与洛文槺为首的师徒四人正好形成了平衡之势。皇上才是那个最不简单的人,朝堂内,用以皇党制衡慕党,永宁宫议政大臣之中,用以以宁中恒,穆家兄弟和自己制衡他洛文槺。这制衡臣子的帝王心术,被皇上玩得极其熟练。” 卫学海心中震惊之下,又发觉这永宁宫内的议政大臣彼此之间关系很是微妙,齐休平与穆家兄弟不对付,邱旭对自己这类的勋贵二代充满嫌恶,自己总归与他是尿不到一壶里去的。 念及此,卫学海不由心中感叹,“皇上在这永宁宫议政大臣的任用人选上,处处透露着玄机啊。” 第64章 一把好刀李兆明 永宁宫偏殿,一炷香前兵部尚书李兆明突然求见皇帝,说是有要事要奏,待楚天耀召他入偏殿后,李兆明便给楚天耀递上了一份写好的折子。 此时的他正跪叩在地,等着上位的楚天耀说话。 “原兵部侍郎,现兵部员外郎赵厚近些年来贪墨军资,克扣军粮,收受贿赂,桩桩件件的罪证皆在微臣上奏折子之上,此等国家蛀虫,切不可轻纵,臣受皇上厚恩擢拔为兵部尚书,应为君解忧清政,身为一部尚书,微臣绝不容兵部有此恶贼!” “臣,恳请陛下下旨严惩赵厚!” 李兆明眼眸发红,声音高亢,脸上流露出忧国忧民之色。 楚天宇面无表情地展开手中折子,发现这折子之上写满了赵厚这些年所犯之罪,乃至确实证据与证人的身份信息,这是一份十分详细的罪行大述,乃至赵厚参股青楼的屁事都给抖搂上去了。 “岂有此理!”楚天耀合上折子,嗖地站起身来,脸上浮出怒容,“好一个赵厚,竟胆大包天如此?”虽脸上显得气愤,但其实楚天耀心中已经乐开了花,“好一个李兆明,你可比赵厚还狠呐......” “微臣有愧陛下!”李兆明发红的眼眶溢出热泪,颤声道:“昔年臣为兵部右侍郎,对赵厚所犯之罪又怎能完全不知?可彼时的赵厚势大,微臣忌于他的权势,不敢贸然参奏,畏惧权势而使得赵厚日渐猖狂,微臣枉为人臣也!臣,恳请陛下赐罪!” 楚天耀眯了眯眼,李兆明这后面的话才叫厉害,这是彻底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啊。 “人品低劣,不可轻信,却是个可用之人。”楚天耀心中对李兆明下了判断,彼时洛长凝代政时就存了挑拨李兆明与赵厚乃至慕党的心思。 本以为李兆明和慕党等人撕破脸的那天还要许久才能到来,没想到这么快。 这李兆明,也算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李爱卿何须自责?”楚天耀重新坐下,叹了口气道:“能在此时检举他赵厚的罪行,足见李爱卿忠君报国之心。”说着,他冲傅少卿招了招手,“给李爱卿赐座。” “喏!” 傅少卿从侧柜取下一块软垫放在李兆明身下。 “君恩如此,臣......”刚坐下的李兆明说着就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他娘的,什么狗屁奥斯卡爷都不认,那他妈算毛影帝影后?一流演员永远是他娘的政客!”楚天耀心中暗骂一声,脸上却未表露异常,“按李爱卿来看,这赵厚,该如何处置?” 闻声,李兆明面露坚决之色,凛然道:“剥皮萱草,抄家灭族!将其记录在我大宣恶吏诫中!” “嘶......”听到这话边上的傅少卿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心中揶揄起来,“都说杂家这些阉人心思狠辣,非人哉,我看你们这些文人才是真的狠辣无情!剥皮萱草抄家灭族就算了,还要把人记录在恶吏诫中,给人留下万世骂名,太狠了!” 大宣恶吏诫乃大宣太祖执政晚期所设专门用以记录大宣奸恶官吏的诫书,说白了,是专属于贪官污吏的史记列传。大宣恶吏诫对外公开,百姓民众皆可阅览,因此被记录在这大宣恶吏诫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李兆明不仅要绝了赵厚的户,还要让他死后留下千古骂名,不可谓不狠。 “李爱卿此议甚好,就如此办理吧!”楚天耀放声一笑,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不过,此事,该交由谁来办合适呢?” “赵厚原为兵部侍郎,现为兵部员外郎,归刑部管制,自该由微臣这刑部尚书来处置。”李兆明拱手高声道:“唯有亲自将此恶吏严办,才能不负皇上,不负我大宣社稷,不负我大宣天下苍生!” “好!好一个听话又懂事的李兆明。”楚天耀心中一喜,脸上差点露笑,望着李兆明那坚毅的眼神,忽地在心中笑了起来,“是把好刀子。” “李爱卿真乃栋梁之臣也。”楚天耀面露欣慰,“既然爱卿毛遂自荐,那此事便全权交由你来办理。” “臣,领旨!” 李兆明眼神火热,叩首行了一礼。 “爱卿辰时进宫来见朕,想来还未用过早膳吧?” “回陛下,政务为重,臣不敢懈怠,连夜整理折子后便进宫面圣,未曾用过膳。” “真乃良臣耶!”楚天耀感动地拍了拍腿,朝着傅少卿招了招手,“传旨给御尚坊,让他们给李大人准备份早膳。”说着,他又转头望向李兆明,“朕不知爱卿你的口味,便擅自为你做主了,让他们备些清淡点的肉粥送来吧。” “喏!” 傅少卿躬身领命,朝着殿外走去。 “皇上......”李兆明眼眶发红,心头一片火热,君恩如此厚重,他受宠若惊之余,更为激动欣喜。 “若这满朝上下皆是李爱卿这般忠心报国之良臣,我大宣又何愁不兴?”楚天耀面露爱惜之色,随即脸上又泛起了愁容,“上次朝会众臣提及削藩之事,李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李兆明心里一咯噔,知道皇上对他的考教来了,前面上述赵厚的折子,顶多是他的投名状,可皇上此时问的削藩之事,是决定他在皇帝心里有多少份量的考教。 “微臣以为,藩王分封实为我大宣隐患,不仅应该削藩,还应当一劳永逸,杜绝分封之制!”李兆明面色坚决,说道:“削藩兹事体大,不该在朝堂中贸然提出,藩要削,却不可贸然削之,要削,便要一次削个干净,否则极易生变。” 楚天耀眼眸一亮,这李兆明是说到他心口上了,他不仅是这么想的,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李兆明继续说道:“藩王为何势大?本质在于其掌控兵权,且又身具皇室血脉,天然高出地方上巡抚布政史一头,若仍执行分封就藩之制,随着我大宣皇室血脉越发繁多,届时我大宣将无地可封。” “说得好!”楚天耀恨不得给李兆明鼓掌喝彩,这家伙简直将他心中对藩王的担忧全都说了出来。 君臣二人正交谈间,傅少卿已经端起一碗肉粥递给了李兆明。 李兆明轻轻喝上一口,感觉这肉粥格外香甜。 “臣以为,削藩之重在于兵权,因此,削藩应重视各藩所在之地的军政,乃至地方军队。” 楚天耀眯了眯眼,李兆明说的很简单,要削藩,那就要控制各藩王的藩军乃至封地的地方军队,唯如此削藩才可一往无前。 事实上,楚天耀也是这么想的,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五军都督府管制天下兵马,但若没有兵部的协助首肯,很难对地方军队的将领行使任免之权。 这也是为什么楚天耀要对兵部动手,将李兆明擢拔为兵部尚书的原因,唯有兵部成为自己的人,自己才可以放开手对地方军队整肃,再而削藩。 “爱卿句句忠言,朕已记在心中。”楚天耀重重地点点头,没有与李兆明就削藩之事继续谈下去,而是岔开话题开始跟李兆明聊起了家常。 …… 从永宁宫离开的李兆明面色红润,走起路来虎虎生威,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李大人留步!”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了傅少卿的叫声,李兆明连忙止步,转身朝着向他走来的傅少卿躬了躬身,“傅公公......” 傅少卿一笑,说道:“皇上刚才让杂家给大人传旨,准大人为永宁宫议政大臣!” “什么?”李兆明只觉脑中轰鸣,随即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连忙跪地朝永宁宫的方向磕头,“微臣,叩谢天恩!” “有劳公公了,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站起身的李兆明作势就要从袖中取物,却被傅少卿连忙制止,“大人这不是折煞杂家吗?只是为皇上传旨,这是杂家做奴婢的本份,可不敢收受好处。” “这.....”李兆明动作一滞。 “大人体谅体谅,杂家无功是不敢收。” “公公高风亮节,在下佩服!” 傅少卿脸皮一抖,笑着没有说话。 第65章 脑袋开光卫学海 永宁宫前殿,刚与李兆明见完面的楚天耀便第一时间来到了前殿,与诸臣商议政事。 能来永宁宫与皇帝商议政事的大臣们都是皇帝非常信任且委以重任的近臣,最开始并未有什么议政大臣之说,但随着近些时日皇帝鲜少上朝,基本都是与永宁宫的议政大臣们商议政务,下达决策,朝中便隐约传出永宁宫的议政大臣们是为新任中书官署的传言。 事实上,这是楚天耀有意为之,主要有以下几重目的。 第一,为了淡化中书省的存在与作用,同时能将许多政务及下达的政令避开慕谦这个中书右丞。 第二,是为了削弱中书省的权利,其本质还是为了削弱相权。 第三,他是想以永宁宫的议政大臣们为雏形,让朝中大臣们习惯这样的议政方式,以便于他以后彻底消除丞相制,建立内阁。 坐在宝座上的楚天耀把玩着手上的紫檀手串,老神在在的开口道:“前次朝会诸臣所提削藩之事,诸卿可有什么想法?” 见洛文槺和宁中恒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今日第一次来的卫学海倒也精明,缩着脑袋在下边也不说话。 “臣以为,朝会之上群臣所奏削藩之事并无不妥。”果然,第一个回话的还是齐休平这个铁头,“臣以为,就藩分封之制乃我大宣建国至今的一大隐患,若不削藩废除分封之制,我大宣这国中之国的诡异生态就不能以消除,试想往后中枢在地方推行政令,到底是传达给藩王还是一省巡抚和布政呢?” 看着齐休平唾沫横飞的说完,楚天耀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这齐休平是个能臣干吏,但心机城府实在低的可怕,削藩是该削,削藩的好处与重要性朕也不需要你说明,但朕要的,是具体的削藩之法。当日你在朝会上叫的欢实,其实是中了慕党设下的圈套而不自知。”望着齐休平那挺拔的身躯,略有些憔悴的脸色,楚天耀在心中对他下了判断,“此人不宜在京为官,太过刚正直率。然此人手腕强硬,做事雷厉风行,品性更是难得,适合放在地方上任职。” 在楚天耀看来,齐休平这样的官员放在地方上比在京中要有作为的多,而且也便于保护这样的官员。若在地方上任职一段时间有所成长,或可再招其回京任职。 见楚天耀仍把玩着手中的手串没有说话,在座众人都不是傻子,从皇上这态度就可以看出,这齐休平的回答没有说到他心里去。 洛文槺干咳几声,出声为自己的门生找补,“老臣以为,藩王要削,但事关太祖祖训,不可堂而皇之削之。” “老狐狸,又说些车轱辘话。”楚天耀心中揶揄了洛文槺一声,脸上笑着没说话。 卫学海观察了会儿楚天耀的脸色,突然又想起楚天耀刚才在偏殿见过李兆明那新任兵部尚书,他脑中突地一震,好似猜到了点什么。 “李兆明是皇后遵循皇上的意思擢拔为兵部尚书的,今日见过李兆明皇上就突然提起了削藩之事,看来跟李兆明脱不了关系。”卫学海琢磨着皇帝的心思,突然感到一阵灵光乍现,心中暗喜道:“是了,见李兆明这兵部尚书,又与削藩相关,那肯定是兵权错不了。皇上,是要对地方军队动手。皇上是想要削藩的,可这事不能摆在明面上来办,更不愿背上一个苛待皇室同宗亲人的名声,所以有些话,有些事,得让臣子说出来。” “回陛下。”卫学海拱了拱手,沉声道:“臣以为,藩王定是要削的,最为重要的则是削藩之法。” 把玩着手串的楚天耀动作一滞,抬起头看向卫学海,“继续说下去。” 得到楚天耀回应的卫学海心中大喜,看来自己猜得不错,皇上果然是要从他们这些臣子口中听出削藩的具体方法。 “臣以为,削藩应着眼于藩王的藩军及地方的兵权。”卫学海脸色愈发自信,声音洪亮的说道:“藩王之隐患,除却诸藩王身居皇室血脉外,还有较强的自主权,这权力源自何处?源自他们手底下各自骁勇,数量繁多的藩军。因此,削藩要夺禠诸藩兵权,指望凭空旨意削藩,不仅无用,恐还会生变!” 闻言,楚天耀眼眸一亮,看向卫学海这个便宜妹夫尤为顺眼起来,“学海之才,实属难得。以往朕迟未发觉,实是埋没你了。”笑了一声,他又说道:“不过这也要怪你自己,身为驸马,竟也不时常进宫请示面圣,怎么说,你也是朕的妹夫,难不成谁还能拦你不成?” 众人闻言不由在心中都腹诽一句,“大宣驸马何其多,谁敢贸然进宫跟你皇上攀亲戚?皇帝看得上眼的驸马是亲戚,皇帝若看不上眼,一个驸马还比不上一匹御马呢!” 卫学海心中激动,脸上却面露愧色,“臣,愧对皇恩,总怕贸然进宫见圣会惊扰圣上......” “你呀!”楚天耀笑着走到卫学海身旁,将手中把玩的手串递给了卫学海,“往后你若要见朕无需禀报,直接来便是。” 接过手串的卫学海心头一片火热,只觉脑中热血上头,接连叩头,颤声道:“臣......叩谢皇恩!” 在座臣子们都不傻,从楚天耀对卫学海的这番态度就可以看出,这卫学海是将话说到皇帝心里了;稍稍思索下,他们中许多人也或多或少的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驸马说的不错,地方军队应由中枢直接管控,依老臣看,不仅要调整各藩地方军队的都司指挥使,我大宣各省的都司指挥使也应调整或调任。”洛文槺拱手沉声道:“一省兵马不可由一都司指挥使长时掌控,否则于我大宣社稷不利。老臣建议往后各省都司指挥使每年只准许留任三年,随之由中枢另选新人,如此反复,方能久安。” 楚天耀暗自点头,洛文槺这话没错,用这样的方式能很好的预防山头主义。 “洛相老臣谋国之言,往后对一省都司指挥使的任免准则加上这一条。”楚天耀背过手又走回宝座,转身面向众人,说道:“调整各省都司指挥使是个大事,诸卿认为,我大宣朝中谁来办此事最为合适?” 穆忠君当即拍了拍胸脯,高声道:“此事臣与兄长义不容辞!” 闻听此言,宁中恒洛文槺以及卫学海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怪异,那是一种看傻子的眼神...... 他们三人几乎同时在心中摇头,“穆忠君这傻缺,这种调整各省都司指挥使的破事是他娘的得罪人的活计,别人都躲着,就这二逼还要硬生生的接下去。” 楚天耀脸皮抖了抖,半晌没说话。 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卫学海再度开口道:“此事,臣以为要分开两步来进行,调整各省都司指挥使应由兵部尚书来操办最为合适!至于新任的各省都司指挥使,则该由五军都督府拿出举荐名单斟酌任用。” 听到这话,宁中恒与洛文槺眼中都泛起了一阵惊意,看向卫学海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调任调整各省都司指挥使的事让李兆明来办,举荐新任都司指挥使的事让穆家兄弟去办,这不摆明了让人李兆明去得罪人,让穆家兄弟去捡人情嘛!这卫学海,真他娘的精,不仅精,还能猜得到皇帝的心思,这小子,往后决计差不了!”洛文槺欣赏的看着卫学海,心中感叹连连,“提出这样一议,他卫学海在皇上心里的份量只怕轻不了了,而且还卖了穆家兄弟一个人情,啧啧,这小子,年纪轻轻脑子咋这么活泛?跟开了光似得!” “学海此言甚妙。”楚天耀龙颜大悦,对卫学海的称呼都变得亲昵了许多,“这事,就按学海说的来办。” 第66章 江南安王 夏季闷热,可江南却多有烟雨,那细雨夹带着酥酥墨香,渲染着江南独有的气质。 江南,人杰地灵,风景秀丽,矗立的小山是秀丽的,正如温婉的江南女子温柔秀美,波澜起伏的江面上漂浮着一条条花船,在细雨幕布之下,数不清的持扇文人正倚靠船头观景吟诗...... 江南独有的温柔与文墨之气,造就了它非同一般的经济。整个大宣朝,唯有江南最为富庶,二十三省的税收唯有江南高居榜首。 江南杨城靠江处,有一装潢极其奢华,驻高约有四十余米的南安戏楼,这样极度奢华的戏楼,哪怕是在宣京也是没有的,足见江南之富。 “那女子不错。”一身穿蟒袍的男子正坐在南安戏楼高处的雅间,指了指戏台上唱戏的女旦。 边上与他同坐的人面对他时或多或少都有些谄媚讨好之色,“王爷若喜欢,今晚儿就让那女旦伺候王爷。” 能在江南身着蟒袍,还能够被称为王爷的人,那便惟有就藩江南的安王楚景辉了。 楚景辉伸手抓了把桌上盘中的瓜子,“听说近来咱们江南的士绅动静不小呀。”说着,他嗑起了瓜子,面无表情的说道:“京里可都说士绅们怨声载道呢,本王这个江南藩王,是不是委屈你们了?” 边上的一众人脸色瞬间发白,甚至有几个胆小的双腿开始打颤起来。这些人,都是江南有名的士绅大户。 “咱们朝廷里那些酸腐文人总喜欢没事找事,王爷无需在意。” “呵,可朝廷里的大臣们可都说我这藩王使劲盘剥你们这些士绅大户呢......” 一众士绅大户面露急色,纷纷开口,“岂有此理!王爷就藩江南以来,待江南子民亲如己出,怎可容他们胡言污蔑?” “说的对,王爷这些年来对我等是没得说的,若有人敢跟王爷过不去,我老李定是要第一个站出来为王爷说话的。” 楚景辉笑了,冲着他们招了招手,“行了,你们待本王如何,本王清楚。先行离开吧,莫要打扰本王看戏听曲。” “是!” 众士绅大户如临大赦,作鸟兽般散去。 待他们离开后,从帘帐后方走出两名男子,其中一人手持折扇,面容清秀宛若书生,此人名为章云,乃安王楚景辉的心腹幕僚。 章云身旁是一位面容端正,面露刚毅之色,从他那健壮的身躯不难看出,他是个习武之人,此人名为罗武,乃安王楚景辉的近卫。 “都杀了吧。”楚景辉将手中瓜子放入盘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做的干净些,毕竟都是本王的老熟人了。” 闻言,罗武抱了抱拳,“属下领命!”随即,他脚步生风般走出了雅间。 “这些人都是江南有名的士绅大户,王爷贸然杀之,不妥。”章云走到楚景辉身侧,面露纠结之色。 “他们可都不干净,杀了也没人能说本王的不是来。这些年他们之所以能孝敬我,除了我这藩王身份外,还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那些把柄都在我手上。” 楚景辉拍了拍大腿,朝着章云笑道:“坐上来!” 章云那清秀的脸庞竟闪过一丝秀意,如小女儿姿态般怯生生地坐在了楚景辉的大腿上。 楚景辉将手伸入章云胸口中,开始上下抚摸起来,脸上尽是陶醉之色。 若有外人在场,定会被这场景给吓晕过去,不错,这位大名鼎鼎的安王楚景辉,有断袖之癖...... “若非他们心里藏着歪心思,京里又怎会知道我这些年在江南的所在所为?”楚景辉将鼻凑到章云脖间,低声道:“前段时日朝中传出的削藩之说,云儿如何看?” 被称为“云儿”的章云推了楚景辉一把,笑着说道:“朝臣们既然能有削藩的意思,那皇帝想来也有这个心思。” “可他在朝臣们面前说了,不愿对自己的皇室至亲下手。” “这话,王爷信吗?” “......” 楚景辉揉搓着章云如女子般细嫩的手指,冷声道:“这话,我当然不信,不止我不信,我那些就藩的哥哥弟弟,侄子们也都不信。” “楚天齐那小崽子前日给本王来信了。”说着,他拿起盘中一颗红枣放入嘴中。 “西宁齐王?”章云一愣,随后皱起眉头道:“他与王爷说什么了?” “说是朝廷不公,当今皇帝要对皇室至亲动手,与其坐以待毙等朝廷削藩,不如......”楚景辉顿了顿,又说道:“这小崽子的狼子野心装都不装了。” 章云伸手抚摸着楚景辉的脸颊,轻声道:“那王爷......打算如何?” “说实话,本王从不敢有起兵的想法,但近些时日朝中削藩之说愈发频繁,本王也不由升起了自保之心。” “他楚天齐想要联合诸藩起兵谋反,说得好听,就是想要我们这些做叔叔的和他那些藩王弟弟给他打白工。那小子看起来谦逊仁厚,其实比皇帝狠辣无情的多。若他真的事成了,只怕会第一时间调转枪口,对付我们这些藩王。” 楚景辉看向窗外的朦胧细雨,声音变得冷厉起来,“他楚天齐敢有反心,我楚景辉又凭什么做他的马前卒?” 章云面露惊色,不敢置信地望向楚景辉,“王爷,您的意思是......” “可以与其合作,但待他势成后,我先斩他楚天齐!”楚景辉放声大笑,朝着章云的脖子舔舐了一口,“他楚天齐凭什么敢想那个位置?他想做,本王也想坐!” 章云急声道:“王爷,万不可如此想,我观当今陛下不是昏庸之主,既有削藩之意,又怎可不做准备?” 闻言,楚景辉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可若不与楚天齐那小崽子合谋,就坐以待毙等朝廷削藩不成?” “这......”章云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 “皇帝既要削藩,那就怪不得诸藩起兵自保,他楚天齐敢想那至尊之位,我凭什么不能想?”狂笑一声后,楚景辉脱下了章云的短袍,捏了捏章云的脸蛋,“把屁股撅起来......” 第67章 突召进宫 入夜,宣京安怡公主府。 忙碌一天的卫学海正双手捧着一串朱红色的紫檀手串,乐呵呵地回了府。 “卫学海,你又瞎跑哪去了?”一声愤怒的娇喝从内院传来,一身材苗条姿容上佳的少女怒气冲冲地跑到卫学海面前,“你搁哪儿瞎鬼混呢?” 能在公主府内这么跟卫学海说话的,除了当今大宣安怡公主楚馨瑶外,只怕也没别人了。 “什么瞎混,你男人现在是永宁宫议政大臣,去永宁宫辅政是瞎混?”卫学海跟捧宝似得捧着手串。 “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去永宁宫是辰时的事,哪要待这么久?”楚馨瑶叉着腰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家男人,恶狠狠地道:“是不是又出去找狐狸精了?” “你瞎说啥呢!”卫学海拉下脸没好气的道:“你男人现在身为天子近臣,难不成不能有自个的应酬了?” “应酬?我呸!”楚馨瑶翻了个白眼,讥讽道:“你除了整天跟赵嘉轩还有闫瑞那两二货鬼混外,还能有什么应酬?” 卫学海被她说的脸皮一臊,哼哧一声,道:“这会儿还真是应酬,我出宫后就跟两舅舅喝酒去了。” “舅舅?”楚馨瑶一愣,蹙了蹙眉,“你鬼扯什么呢?你那两舅舅不是都在襄州吗?” 卫学海嘿嘿一笑,“我说的是,咱俩的舅舅。” “什么?”楚馨瑶不敢置信地看了丈夫一眼,“你是说我舅舅请你喝酒?人一镇关侯一个五军都督府右都督,请你喝酒?你咋这么会做梦呢?” 捧着手串往里屋走的卫学海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恼怒了,“赶明儿全京城都会知道这事,我骗的着你吗?” 闻言,楚馨瑶也觉得卫学海说的不错,若穆家兄弟真请他喝酒,这样的事在明天一定会传遍京城勋贵圈子的,这种事他男人还真瞒不住她。 虽对丈夫的晚归不再生气了,可瞧见自家男人捧着个平平无奇的手串跟藏宝似得做贼表情,她未完全平息的怒气又再度上涌,“从你一进门就捧着个破串子,我忍你很久了!啥玩意儿啊,你这么宝贵?” “别瞎说!” 闻言,卫学海脸色一变,呵斥道:“这是皇上的御用之物,赏给我的,你说能不宝贝吗?” “你说什么?”楚馨瑶傻眼了,连忙凑到卫学海身旁,仔细端详着那紫檀手串,发现在那下方有块黄色的吊坠,吊坠上雕刻着一条盘旋的金龙。 黄色妆点,盘龙刻纹,这样的东西除了天子,还真没人敢弄。 “真的假的?你干什么事了?”楚馨瑶先是震惊,而后又是一阵狂喜。自家男人受到皇帝重用,她怎能不高兴呢? 这些年来卫学海看起来风光,但其实更多的是因为父辈的蒙阴及自己这个公主妻子的身份给他带来了许多光环,但若单论他个人的话,在仕途上几乎没有什么建树。 一个翰林院待制,又被清流势力所厌弃,可想而知卫学海在翰林院的日子会怎么难过。 卫学海让下人拿了一个上号的金丝楠木装盒,恭恭敬敬地将紫檀手串放入了金丝楠木盒之中。若按市价来说,他这用来装手串的盒子可比那手串值钱多了。 “你快跟我说说,我那皇兄怎么突然就看重你了呢?” “你这什么话,你男人有那么差劲?看重我自然是因为你男人我有能力!有本事!” 卫学海得意地昂了昂脑袋,随即将今日在永宁宫发生的事全都告知了楚馨瑶。 楚馨瑶听后惊呆了,“咋听你这么说感觉我那皇兄有千八百个心眼子似得。” “瞎说什么呢?”卫学海没好气的瞪了妻子一眼,“皇上那叫帝王心术,天威难测!” “不是,我是觉着你跟我说的皇上咋跟我记忆中那位皇兄有出入呢......”楚馨瑶坐在软座上,蹙眉道:“我那皇兄吧,潜龙为太子之时,为人就有些......然后他登基之后,你也知道,这几年被朝中大臣们忽悠的不轻......甚至我一度都觉得我这位皇兄,不适合坐那......位置。” 楚馨瑶说的不错,以往自己未出嫁时的楚天耀,完完全全就是个玩物丧志,志大才疏的昏庸怯懦之人,与今日卫学海所说那位天威难测的帝皇完全是大相径庭。 “所以说呀,你不懂这些东西!人皇上是韬光养晦,眼看现在朝中慕党都快被皇上给拔干净了,皇上龙威自然就显现出来了呗。”卫学海撇撇嘴说着,但心里其实也挺赞同自家媳妇的说法,这一年来楚天耀的变化确实很大,以往被慕党等权臣拿捏的死死的,哪像如今这般铁血手腕,恩威并济,喜怒不形于色?这之间的变化之大,更换了个人似的。 “不管咋说,反正皇上看重你是好事。”楚馨瑶将脑中多余的想法抛诸脑后,朝着堂外的下人招了招手,“翠儿,让他伙房给驸马做几个菜,就做炖羊肉和炒牛肉,他喜欢吃。” “喏!” 被唤作翠儿的小丫头点点头,利索地朝后院跑去。 见楚馨瑶是真心为自己感到高兴,卫学海不由心中一暖,拉住了妻子的小手,正声道:“馨瑶,你放心,往后你男人绝不给你丢脸,不敢说别的,但我敢保证往后你是咱大宣所有外嫁的公主最有福的!” “得了吧你!才刚得圣眷几天就嘚瑟的找不着北了?”楚馨瑶听着心里热乎,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夫妻二人谈话间,下人们已经做好的菜肴端了上来。 “殿下!”就在两人要动筷时,堂外的大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宫里来人了!是位公公,说是有皇上给驸马的口谕!” “什么?”楚馨瑶与卫学海闻言,迅速将手中碗筷放下,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二人跑出内堂,便瞧见站在院中身着鹰爪黑袍,尤为显眼的傅福详。 “老奴参见公主殿下与驸马。” 见二人急匆匆地跑来,傅福详朝着二人躬身行了一礼。 “公公客气了!”卫学海朝他拱拱手,又道:“公公突然到访传达皇上口谕,可是发生了什么要事?” 傅福详神情郑重,正声道:“半个时辰前,皇上受到西宁送来的军报,南京突然犯我大宣,昨夜突然夜袭西宁!” “什么?” 楚馨瑶与卫学海二人同时面露惊色,显然都被这突然的消息给震住了。 “皇上让老奴召驸马爷您进宫,商议此事。”傅少卿望着卫学海,又道:“皇上只让杂家召您与镇关候、宁中恒大人进宫,所以......” 听到傅少卿这话,卫学海与楚馨瑶夫妻同时反应过来,楚馨瑶更是郑重开口道:“公公放心,此时绝不会从我府中传出去。”说着,她又瞄了一眼远处的几个下人,冷声道:“刚刚的话,你们就当没听到,明白吗?” 那两下人闻声身子打颤,“奴婢两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楚馨瑶满意的点点头,目光温柔的看向丈夫,“好好给皇上办事。” 卫学海拍了拍妻子的肩,重重地点了点头。 永宁宫议政大臣有近十位,可发生这么大的事,皇上只召了穆忠武、宁中恒与自己,这无疑是对他卫学海极其信任的表示。 “有劳公公带路。” 卫学海朝傅福详拱了拱手,随即便在妻子的目送下,与傅福详出了府。 走在宽敞的街道上,卫学海凑到傅福详身旁,低声道:“敢问公公,皇上......心情如何?” 傅福详先是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龙颜大怒......” 闻言,卫学海心里忽地一咯噔...... 第68章 军师卫学海 永宁宫前殿,被楚天耀突然召入宫内的宁中恒,穆忠武及卫学海三人,此时正端坐在软座之上,表情都不太好看。 坐在上位的楚天耀极力控制着情绪,但脸上依旧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怒气。 就在他半个时辰前,准备用晚膳之时,却突然收到了西宁的加急军报,南靖竟在昨夜夜袭西宁,西宁藩军夜间突遭袭击,被南靖打了个措手不及,仅仅一夜过去,竟死伤数千兵卒。 南靖,一个紧靠大宣的蛮邦小国而已,怎会突然有胆子对大宣出击?这让楚天耀不解的同时,也感到一阵由衷的愤怒。 现今自己所处的世界虽与前世的历史发展不同,但地理环境以及世界规律都是几乎相同的。那南靖人,其实就是前世的安南。 南靖将大宣奉为主国,以往多为恭顺,每年朝见大宣献觐的贡品更是不计其数,近年来因为有西宁藩军坐镇边境的缘故,对大宣更是俯首帖耳,像只听话的忠犬,是怎么也不敢敢对宗主之国发动进攻的,然在西宁等大宣边境游荡的南靖游兵多是在南靖国内难以生存下去的罪犯、贫民,因难以生存,故自发结成游兵散将,不时滋扰西宁等大宣边境。 “南靖游兵虽是西宁一大老大难,然其游兵之数从未如现今般达数万之数。此事实在是过于蹊跷。”穆忠武抬起头望向楚天耀,抱拳道。 楚天耀知道穆忠武这话的意思,可像这么大的事楚天齐就算想要作假也不太现实。 “侵袭我大宣西宁的乃南靖游兵,足有数万之多。齐王的意思是想让朝廷给他们送去粮饷辎重,为他西宁藩军提供后勤保障。” 楚天耀眯着眼看向三人,又说道:“此事,你们认为该如何?” “齐藩前线抗敌,朝廷理应保障其后勤。”宁中恒站起身朝楚天耀拱手道:“然,朝廷同样需派兵增援。” “打万把游兵还增援纯属的是放屁!”坐在边上的卫学海在心中嘀咕了一声,低着头朝楚天耀望去,却发现楚天耀陷入了沉思状。见此,卫学海心中恍然大悟,“好你个老狐狸宁中恒,这派兵增援不是打仗用的,是他妈监视人齐王的啊!” 宁中恒的话说到了楚天耀的心里,现有外敌侵扰,齐王带领着自己的藩军对外抗敌,请求朝廷保障后勤无可厚非,但齐王这些年跟赵厚暗中苟合,不知贪墨了多少军资物资,按理说什么粮饷辎重都够了他齐藩吃几年了,现今还向朝廷索要,明显存了些别的心思。 他要,那就给,但人,也得派,且借此次派兵驻扎在齐藩是最名正言顺的借口了。 “宁大人老臣谋国之言。”楚天耀嘴角露笑,抬眼望向穆忠武,“传朕旨意,由右都督穆忠君携五万飞燕军前往西宁,为齐藩将士送往粮饷军辎,并与齐藩协同作战,穆忠武带兵前往西宁,一切听从齐王调遣。南靖游兵一日未灭,穆忠君一日不归!” 穆忠武当即叩首,正声道:“臣稍后便将圣上旨意传达给愚弟。” “慢着!”楚天耀抬头望向一旁的卫学海,继续说道:“拟定卫学海为军师,与穆忠君一同前往西宁。” “啊?”卫学海一愣,随即连忙叩头,“陛下,臣......领旨谢恩。” 楚天耀这样的安排是有特殊意义的,穆忠君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政治嗅觉实在太过差劲,需要派去一个聪明人时刻提醒他该做什么,而卫学海,就是最好的人选。 同时楚天耀也未尝没有借此事考教卫学海的意思,若卫学海这事处理得好,那归京之后迎接他的是高官俸禄,余生富贵,若办的不好,那卫学海也将泯然众矣。 卫学海是聪明人,自然也能够从楚天耀这样的安排中看出其深意,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不是啥好差事啊......” “南靖游兵要除,但却不能只将目光局限于西宁的南靖游兵。”楚天耀重新坐下,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朕明日会传旨给兵部李兆明,着手调整地方都司指挥使,届时他的调整名单出来后......”说着,他抬眼望向穆忠武,“五军都督府就要根据调整的名单补缺,由你这个左都督出一份举荐名单。” “皇上要对地方军队下手了!”卫学海心中一惊,暗道:“这对李兆明接的也不是啥好事,干的全是得罪人的活儿......” 楚天耀想要双管齐下,一边将穆忠君和飞燕军调去西宁,除了要歼南靖游兵外,还要探清齐藩的虚实,同时也是对齐王予以监视。 比起南靖游兵这股不足为患的外敌,楚天耀这个皇帝更担心的是藩王这些内患。所以他要着重调整地方军队的管制人员,好加快削藩的进程。 这两件事看似没有交集,其实楚天耀谋划深远,还有更深的用意。 楚天耀舒了口气,朝着宁中恒与穆忠武挥挥手,“你俩先走,卫学海留下。” 宁中恒与穆忠武躬身行了一礼,从永宁宫退了出去。 “知道朕为何钦点你为穆忠君的军师吗?”楚天耀站起身朝卫学海走来。 卫学海低着头,拱手道:“臣虽为初任靖泰侯之孙,却不精兵法,皇上让臣随同穆都督前往西宁,是要让臣传达天听,奉达圣意。” “好一个传达天听,奉达圣意。”楚天耀心中暗笑,看向卫学海的眼神很是满意,看来自己选这么一个人待在穆忠君身边,是选对了。 “南靖游兵一日未灭,穆忠君一日不归京。”楚天耀背过手低声道:“你可知,此言何意?” “南靖游兵一日未灭,穆忠君和他那五万飞燕军就可以一直待在西宁监视齐王?还是皇上有什么别的打算?至于南靖游兵有没有灭除干净,还不都是朝廷皇上说的算?”对皇帝的心思卫学海已经有数,拱了拱手道:“南靖游兵反复无常,臣看穆都督此次离京前往西宁,还是要花不少时间的。” 楚天耀一笑,“届时你随同穆忠君前往西宁,可随时与朕联络,朕准你密奏之权。” 闻言,卫学海叩首一拜,沉声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第69章 鬼精鬼精的 茫茫夜空,满天繁星似珍珠洒在碧玉盘中,格外耀眼。 在这如梦似幻的夜空下的西宁边塞,燃烧的火炬如秋后稻苗般冉冉升起,一阵马匹的嘶叫声伴随着火炬摇摆的火光,气氛显得尤为肃穆...... “千岁,南靖游兵不可灭!” 主帐之内,西宁布政史杨文绍正急声劝说坐在上位身穿甲胄的齐王楚天齐,偌大的军帐,只有他们二人在内。 “南靖游兵袭扰我西宁,乃天佑我西宁也,此时于我齐藩,于殿下,都是千古难遇之机!”杨文绍跪向楚天齐,声音颤抖道:“南靖游兵一日未灭,朝廷与皇上就一日离不开我齐藩,而我齐藩大可借此机会向朝廷索要粮饷军辎,以图壮大,不失为养兵蓄锐的大好时机!” 身穿甲胄的楚天齐蓦地抬起头来,“孤正如先生所言这般做。” 闻言,杨文绍不解的抬头,“那殿下为何要召集所有藩军严阵以待?” “若连样子都不做,我那皇兄怎可让我齐藩白得粮饷军辎?”楚天齐森然一笑,说道:“南靖游兵一日不除,我齐藩就可一直向朝廷索要粮饷军辎,但若只喊不做,不仅会惹得满朝嫌疑,还会失了天下民心,寒了齐藩军心。” “因此,南靖游兵要打,要杀,但不可全杀,全灭。”楚天齐合上案台上的兵书,淡笑道。 养寇自重的道理,他楚天齐比杨文绍看得明白,也玩的更为熟练。 闻言,杨文绍面露赞色,“殿下深谋远虑,下官佩服!” 瞧见楚天齐那暗含深意的笑容,杨文绍心里一咯噔,“不对,南靖这些年对我大宣畏如虎狼,南靖游兵更是游散之兵,前夜为何那般有组织有纪律的夜袭西宁军营?莫非......”心念至此,杨文绍额头泛起了冷汗,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 翌日初晨,宣京安怡公主府。 刚起床的楚馨瑶与卫学海夫妻两正坐在餐桌上用早膳,楚馨瑶夹起一块甜糕放入卫学海的碗中,面露忧色,“朝里那么多人不选,为什么偏偏选你跟三舅去西宁?” “你懂什么,选我说明皇上信任我。”卫学海将糕点放入嘴中,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虽然不是啥好差事,但要是办好了,你男人往后就一飞冲天了。” 楚馨瑶没有理解丈夫的意思,端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由于夫妻二人用膳时常有密语相谈,所以一般用膳时周围都是没有下人伺候的。 卫学海喝了口妻子倒给他的茶水,问道:“对了,齐王那人你熟悉没?” “三哥?”楚馨瑶蹙了蹙眉,说道:“三哥这人从小话不多,但最受文华殿的那些大学士们喜爱,自小就是格外出色有才的主儿,平日里跟咱们这些兄弟姐们们也总是客客气气的......你问他作甚?” “要去人封地那儿去,能不提前了解一下吗?”卫学海打了个哈欠,又说道:“咱夫妻俩结婚后没跟他有啥往来吧?” 楚馨瑶漫不经心的回道:“三哥上次进京给咱府上送了些礼,还有一些西宁的特产。” “往后,少跟齐王那边来往,他再送东西什么的,咱都别收。”卫学海盯着妻子,言辞坚决。 “什么意思?”楚馨瑶不是寻常妇人,从卫学海这意有所指的话里也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抬起头认真的看向他,“你和三舅这次去西宁,还有别的事?” “这你别管。”卫学海甩甩袖,拍了拍妻子的手,“反正记着你男人的话就行。” 楚馨瑶沉默了片刻,放下手中筷子,说道:“翠儿已经把东西给你收拾好了,你自个出门在外,多注意点,怎么说我也是三舅的亲外甥女,你跟他在一起,有事多依靠着他。” “他那五大三粗的样,还得我给他出谋划策才是!”卫学海心里不以为意,但还是感动妻子对他的关心,将楚馨瑶一把抱住,轻声道:“放心,你男人心里都有数。” 与此同时,宣京的穆府内。 “大夏天的你给我带棉衣作甚?” 穆忠君拆开包袱,没好气的白了自己媳妇一眼。 穆忠君的妻子名为柳彩,乃是前襄州巡抚柳刚的长女,实顶实的书香门第出身。 “我这不是怕你着凉,给你备件棉衣以备不时之需嘛!”柳彩虽上了年岁,但风韵犹存,见夫君将包袱内的棉衣及不少物件掏了出来,她忍不住白了穆忠武一眼,“得,我白给你带。” “有些东西就用不着,可能还得在西宁打仗呢,又不是享受作乐去。” 穆忠君正说着,他房门被猛地打开,来人正是穆家家主,现大宣镇关候穆忠武。 见穆忠武到来,柳彩连忙朝他行了一礼,随后十分懂事的带人退出房内,给他们兄弟两人单独交流的空间。 穆忠武随便找了个地坐下,朝弟弟嘱咐道:“你这次去西宁,可不能瞎鼓捣,遇着拿不定主意的事,多问问卫学海那小子。” “什么叫遇事多问卫学海?老儿打过的仗比他吃过的饭都要多!我凭啥问他啊?”穆忠君脖子一梗,瞪着眼道:“也不知皇上咋想的,让那小子给我当军师,一从未参过军,整天泡在翰林院那鬼地方的书生,懂个屁的兵法。” 闻言,穆忠武脸瞬间黑了,“你个夯货!你以为皇上让你带五万飞燕军过去就只是打仗吗?”说着,他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桌,“怪不得皇上对你不放心,还要把卫学海给派到你身边,真是一点没派错。” “啥意思,我咋听不明白?”穆忠君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南靖游兵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之数,何须朝廷调兵过去增援?”穆忠武脸皮抽了抽,继续道:“皇上让你带兵去给西宁运送粮饷军辎,名义上又说是让你去增援齐藩,本质不过是让你监视齐王而已。” 穆忠君反应迟钝,行事莽撞,但也不是没脑子的蠢货,听到兄长将话讲透,他脸上也露出了了然之色,“齐王那小子这些年来确实不老实。” “遇着拿不准的事,问卫学海那鬼小子准没错。”穆忠武盯着他,郑重道:“这小子鬼精鬼精的,做事比你精明。” 第70章 调整各省都司 永宁宫偏殿,大宣皇帝楚天耀正怡然自得地坐在高处品茶,坐在他下首的,便是现任兵部尚书李兆明。 “西宁之事,想来李爱卿也知道了吧?”楚天耀喝了口泡好的茶水,望了眼下坐的李兆明。 南靖游兵夜袭西宁这种大事就算他想兜住也不现实,更何况今日辰时穆忠君与卫学海两人带着五万飞燕军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京城,这样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回陛下,西宁之事臣在进宫前已经听说了。”李兆明朝楚天耀拱拱手,说道:“依臣之见,齐藩所设藩军对付区区南靖游兵已经绰绰有余了,可皇上为何还要派出五万飞燕军前去增援呢?” “这事朕自有决断。”楚天耀摆摆手,抬头道:“朕今日唤你来,是有别的事要你做。” 李兆明当即磕头回应,“但凭陛下吩咐,臣莫敢不从!” “上次爱卿谈及调整各省都司指挥使之事,朕深思熟虑后,觉着甚为有理。”楚天耀轻轻敲击着案台,说道:“此事交由爱卿你来办,如何?” 李兆明心中一突,强笑道:“皇上信任微臣,微臣自当为君解忧。” “好!”楚天耀放声一笑,朝一旁的傅少卿招招手,傅少卿手脚极快,从袖中取出一张折起的宣纸,放在楚天耀面前的案台缓缓摊开。 “这是我大宣各省都司的名单。”楚天耀朝李兆明招手道:“你凑近些,好好看看,认为这名单上的哪些人需要调整或调离。” 闻言,李兆明佝着身子朝前靠去,望向宣纸上各省都司的名单,表情古怪。 李兆明指了指各藩王封地的都司指挥使名字,正声道:“这几人臣以为当做调整。” “如何调整?” “江南都司吴亮治兵松散,品性多有轻浮,可将此人送往边疆效力,不宜治军。”说着,李兆明又指了另一个名字,“密州都司赵广好大喜功,治军手段太过残酷,且近些年来多有渎职之嫌,应裁去其都司之职,降级留任以观后效。” 李兆明越说越发来劲,将诸藩王所在省份的都司统统数落了个遍,总而言之一句话,都要换或调,有大错者不仅要调,还要罚,至于可用之人,则向皇帝建议安排到其他省份任职。 李兆明的心思是好的,也是在为他这个皇帝在着想,如果将这些藩王封地的都司给调整了,往后他若想削藩,也会轻松许多。 只是,如果真按李兆明这么做,太过明显不说,反倒会激起诸藩王的猜忌。 因此,藩王所在各省的都司要调整,但不可一股脑的全部调整。 “先将江南、西宁、密州、云江、黑水五省的都司调整了吧。”楚天耀摸着下巴思索道。 “江南西宁和密州分别是安王、齐王及襄王的封地,可云江黑水两省并未设立藩王,皇上这是......”李兆明先是不解,但当他看向楚天耀的脸色时,猛地在心中恍悟过来,“若只调整设藩的省份太过显眼了,皇上特意加上云江与黑水是为了遮掩真实目的呢......” 李兆明猜得不错,楚天耀确实是有遮掩真实目的的心思,但他未完全猜透皇帝的心思,既要削藩,那便要削强的,后治弱的,江南钱富粮足,密州邻近江南也不遑多让,西宁则是兵多将猛,此三藩为诸藩最强的藩军,唯有先将这三藩给处理掉,楚天耀才敢放开手对其他藩王动手。 楚天耀抬起头望向李兆明,道:“祁州、克州、沪州、晋北、中江、晋元、北原七省都司也应调整,但得慢慢来。” 皇帝这句慢慢来的意思李兆明心里清楚,那就是调整这七省都司时,必须也得拉上几个没有设立藩王的省份做遮掩,否则这种事太过显眼,容易引起变故。 “至于调整后继任的名单,由五军都督府来出。”楚天耀抻着脸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些事,全权交由你和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穆忠武来办。” “唉,得罪人的事让我来,却让穆忠武给人卖好......” 李兆明心中叹了口气,脸上却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满,笑呵呵地躬身领旨。 …… “瞧他走路都失神的模样,估摸着心里正骂皇上你呢。” 皇后洛长凝从帷帐后方走了出来,端着一碗绿豆汤递给了楚天耀。 自从与洛长凝圆房后,楚天耀与洛长凝的感情越发深厚,关于朝中政务之事,楚天耀也从不对洛长凝隐瞒,甚至偶尔会一同讨论如何处理。 在他们夫妻二人这,就没后宫不得干政这条规矩。 “这事,就该他这个兵部尚书来干。”楚天耀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口,笑着望向洛长凝,“对了,重祥与宁家那小女儿如何了?” 前不久楚天耀可是亲自钦点了洛重祥与宁中恒家小女儿宁香兰的婚事,两家当事人似乎都对这门亲事比较满意,只不过后来如何楚天耀就迟迟没有过问了,毕竟他身为一国之君,每日要处理的军国大事太多了。 “我大哥整日泡在工部的制造司里,对自个的婚事根本就没多上心,这些事还不都是臣妾父亲为他操持着。”洛长凝掩嘴一笑,十分自然地做到楚天耀身边,“现在臣妾的父亲可没法对我那兄长吆五喝六的了,人现在是皇上您钦点的工部尚书,还说受您旨意正捣鼓什么火绳枪呢,这不,好几日都没归家了。” “可不能让他过分操劳了。”楚天耀放下汤碗,摸着洛长凝的手,道:“你告诉你那兄长,朕交代给他的事可以慢慢来,不用着急累坏了身子。” 见楚天耀这副紧张的模样,洛长凝忍不住咯咯发笑,“瞧您给紧张宝贝的,臣妾怎么觉得皇上您对我那兄长比对我还好呢。” “瞎说。”楚天耀将其一把揽入怀中,“对你大哥,朕乃是惜才,对你,朕是疼爱。” 听到楚天耀说起柔声情话,洛长凝忍不住脸蛋一红,面露羞色。 “你说朕也没少使劲,为何你这肚子总不见反应呢?”楚天耀摸了摸洛长凝的细腰,露出了坏笑。 洛长凝羞赧不已,声若蚊鸣般细声道:“皇上!您这......这还有人看着呢,您......” 边上的傅少卿何其有眼力见,见帝后两人情到浓处正在调情,便立即朝着周围的宫女太监们打了个手势,随即带着人出了殿。 “朕还得使劲,让你能给朕快点生个太子来!” 楚天耀放声一笑,将洛长凝一把抱起...... 第71章 这速度,也太快了 “殿下,前几日传给京城的军报有回应了。” 身穿盔甲的魏虎晓跑进楚天齐的主帐,抱拳道:“只是......” “只是什么?”楚天齐抬眼望向魏虎晓,冷声道:“莫非朝廷给否了?不打算提供粮饷军辎,支撑咱们的后勤?” “这倒没有。”魏虎晓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朝廷答应给咱们我提供后勤支柱,并且还要派兵增援我们。” “什么?”边上的杨文绍闻言站起了身,死死地盯着魏虎晓,“朝廷派谁来了?” 魏虎晓咬着牙说道:“派的是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穆忠君,携五万飞燕军,运送粮饷军辎正在朝我西宁赶来。并奉天子旨意,说南靖游兵一日不灭,便一日不归。” “这哪是增援?分明就是监视!”楚天齐怒而拍桌,咬牙道:“我这位皇兄对我还真是充满提防呢......” “既然穆忠君要来,那便让他来就是。”杨文绍很快冷静了下来,望向楚天齐说道:“殿下不仅要对其表示欢迎,还要适时的表示感谢,依下官之见,最好还要给朝廷给圣上上一封谢恩折子。” 闻言,楚天齐狠狠地瞪着他,“什么意思?还要孤感谢他?” “殿下,现今万不可意气用事!”杨文绍叩首,谏言道:“皇上既以增援之名派兵而来,说明我西宁齐藩已经惹得当今皇上的猜忌,若殿下作意气之争,于大业不利。” “该服软时,还得服软。” 楚天齐身子一抖,重新坐了下去,表情显得尤为阴郁。 他知道穆忠君带病而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想养寇自重,借剿南靖游兵之机养精蓄锐的图谋彻底打了水漂了,这如何能让他不怒。 “舅舅,你先下去。”楚天齐长舒了口气,朝着魏虎晓摆摆手。 “喏!” 魏虎晓抱拳点头,看了看脸色不佳的楚天齐,躬身退出帐外。 “先生,五万飞燕军既被调离京师......京师如今的防守是否会格外薄弱?”楚天齐又再度站起身,眼眸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若......” “万万不可!” 杨文绍急声道:“京师虽调离了五万飞燕军,可还有近乎十万之数的护城军。殿下,万不可冲动!” “那就容他穆忠君带着五万飞燕军来我西宁监视孤吗?”楚天齐气地身子一抖,黑着脸说道:“五万飞燕军,只怕还不止是要监视这么简单吧!” 杨文绍知道,此刻的楚天齐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对形势局面的判断力有所下降了。这五万飞燕军被调来西宁或许除了监视他齐王之外还有别的目的,但绝不可能是要对他齐藩动手。 之前朝廷闹哄哄的削藩之论风声还未过去,若此刻再对齐藩动手,这不是逼得其他诸藩起兵吗?因此皇帝在这个当口不可能对齐藩动手。 “殿下多虑了,当今皇上还不会对咱们齐藩怎么样。”杨文绍安抚了楚天齐一句,又道:“现在的殿下只能选择隐忍,示敌以弱。” “依下官之见,这右都督穆忠君带五万飞燕军来咱们西宁,除了监视之外,未尝没有探听虚实的意思。”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楚天齐眼眸一寒,冷声道:“决不能让他们得逞,既想探听我齐藩虚实,那孤就给他来个故布疑阵。” “殿下英明!”杨文绍笑出了声,眼中写满赞赏之色,“我齐藩兵士数量,作战素质几何,这些种种,都不能曝露人前。” …… 益州,浩浩荡荡的五万飞燕军携带着数不胜数的粮饷军辎正朝着西宁赶来,今日已是他们从京中出发的第五天了,距离西宁,也就只剩七百里路不到了。 身为将领的穆忠君没有坐轿,反倒是起了一匹上好的棕红状马,于军队最前方领路,他的左右两侧,分别是军师卫学海,飞燕军副将何成弘。 相较于面不改色的穆忠君与何成弘,卫学海披头散发,眼眶发黑,精神看起来尤为憔悴。 这倒不怪他,生长在书堂之中的他,何时遭过这种罪?这五日以来,他吃住睡几乎都在马背上,为此他在心中不止一次的骂过穆忠君,有好好的轿子不作就算了,还让自己也跟着他一同骑马赶路。 “老靖泰侯是何等的英雄好汉,怎的后代子孙如此萎靡不堪?”穆忠君牵着马绳凑到卫学海身旁,出声讥讽道:“当年我若像你这般骑马赶路,是要被你爷爷老靖泰侯抽鞭的。” “操你丫的!你也知道那是我爷爷,我跟他能比吗?” 卫学海生茧的双手吃力地牵着马绳,心中早就对穆忠君破口大骂起来了。 “都督,前方有人。”飞燕军副将何成弘突然靠向了穆忠君,持着马鞭的手指了指远方千米处驿道口的一群人影。 “加快速度,看看是作甚的!” 穆忠君一拉马绳,甩鞭抽了下马,疾驰而去。 何成弘不敢怠慢,朝着身后或行走或骑马的兵士们招了招手,整支飞燕军的速度瞬间加快,跟着穆忠君马屁股后前去。 “你们丫慢点能死啊!”卫学海低声咒骂一句,吃力地挥了下马鞭...... “益州都司向骏喆参见右都督!” 驿道口人群中领头人是一身穿袍服的武人,见穆忠君驰马而来,当即朝他跪地行礼。 “向骏喆?”见到此人,穆忠君面露意外之喜,当即下马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怎的成益州都司了?” “承蒙镇关侯爷看重,向皇上举荐末将为新任益州都司!”向骏喆咧着嘴憨笑一声,又道:“听闻右都督带兵路经益州,末将便想着过来与都督见上一面,也好当面感谢侯爷的举荐之恩。” “好小子,一转眼成为都司了!”穆忠君大笑一声,揽住向骏喆的肩,二人显然是旧相识,且关系看起来格外亲密。 事实上向骏喆与穆家兄弟确实关系匪浅,以往穆忠武与穆忠君兄弟二人出征时,他向骏喆曾做过穆忠武的近卫,也因为受的穆忠武的赏识,后背擢拔为千总,没成想今日又被穆忠武这位左都督举荐为一省都司了。 马背上累的直喘气的卫学海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朝北望去,暗暗心惊,“陛下开始对各省都司下手了,这速度,也太快了......” 第72章 绝望家书 炎夏向尽,梧桐已开始落叶,街头树间,时而传来一阵刺耳的繁音。 霜薄风清的秋风吹过天地,郊野之外,如火般的颜色染在枫林、柿丛,和浓紫的颜色泼满了山颠天际。 本应给人带来凉爽舒畅的秋风,却让有些暮气沉沉的金华殿显得更为萧瑟。 慕堇安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那张美艳却尤为憔悴的脸颊,脸上表情似哭似笑,给人一种极其悲伤的感觉。 “娘娘......” 看着坐在镜前魂不守舍的慕堇安,边上的宫女清儿脸上也泛起了忧色。 “您不是在前日收到老爷的回信了吗?怎的......还不开心?” 闻言,慕堇安突然激动的嘶吼起来,“不要跟我提他!我没他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父亲!” 清儿被吓了一跳,连忙凑到慕堇安身旁,“娘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被所爱之人暗害,自己的父亲却只顾权利不管不顾,清儿,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活着?”慕堇安眼眶发红,声音嘶哑。 前日她给父亲幕谦去信,讲明不久前玉儿向她投毒之事,劝其父不要再与齐王楚天齐苟合。可谁曾想幕谦给她的回信无比冰冷,反倒让自己这个女儿不要坏他的大计,更不要毁了慕家往后的富贵。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自己被所爱之人利用暗害,后又被至亲抛弃...... 经历如此之重的打击,慕堇安这两日几乎已将眼泪流干了,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感到了绝望,甚至心中已经起了轻生的念头。 “老爷......老爷怎会不管娘娘呢?”清儿跟拨浪鼓似得摇着头,不敢置信地道:“从小老爷就最疼您,怎么会......” 慕堇安自嘲一笑,将自己与父亲的书信内容全部告知了清儿。 “不可能!老爷怎会对小姐您这般心狠,这不可能!”清儿拼命摇头,她未陪慕堇安进宫前便是慕府的丫鬟,自幼伺候在慕堇安身旁,对慕家的情况她是极其清楚的,在她看来,慕堇安自幼就格外受慕谦的宠爱,慕堇安遭人投毒所害,慕谦说什么不会不管才是...... 慕堇安苦笑着摇摇头,溃散的目光望着门外的飘落的树叶,心情好似跌入谷底般绝望,“清儿,我突然觉着,我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娘娘!”清儿吓了一跳,一把扯住慕堇安的胳膊,“您千万不能想不开!您还有皇上,皇上对您如何,您应该清楚才是!” 闻言,慕堇安那如同死灰般的瞳孔短暂地发出一丝光亮,但很快便又暗淡了下去,“我配不上皇上......” …… 凤鸾殿内,皇后洛长凝正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见贴身宫女兰淑走进屋内时,缓缓放下手中毛笔,“怎么了?” 兰淑低着头说道:“金华殿那位,很伤心。” 看着宣纸上如同男子般豪迈的笔触,兰淑心里又是一紧,自家娘娘琴棋书画精通,一手婉约小篆更是写的出神入化,名动京城。只不过外人所不知的是,洛长凝除了擅写小篆外,还极擅模仿他人的笔迹,依稀记得在洛长凝未出阁时,她模仿着自己父亲的笔迹誊写了一篇古诗,最后差点连洛文槺本人都给错认成自己所写了。 由此可见洛长凝在书法上的造诣是何等高超。 “呵......”洛长凝露出讥讽的嘲笑,“除了哭哭啼啼,卖弄姿容外,她还能做些什么?” 自从知道慕堇安曾对楚天耀投过毒后,洛长凝便对这位容妃十分厌恶,在洛长凝看来,一切对楚天耀不利的因素,都是她要消除的,包括这位容妃。 兰淑低着头细声道:“听说,是昨日看了家中的来信,心情就一直没缓过来......” 洛长凝从书案上拿起一张折好的信纸,又从边上的小柜中取出火折子,哗啦一声,一股火苗燃起,洛长凝不紧不慢地将另只手上的信纸放入火中,转瞬间,那张信纸被烧为阵阵灰尘,四处飘散。 “送信的太监是谁?”洛长凝眯着眼望向兰淑,脸色无喜无悲。 “宫道守夜的小德子。” “秋天多雨,我记着前几天就有宫女太监因为打滑跌入御花园的御湖里,好在有眼尖的奴婢给救上来了......”洛长凝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茗了一口,又说道:“守夜的奴婢就更要小心了,你得好生提醒提醒他们,让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多注意注意。” 兰淑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头低的更低了,“奴婢,明白了。” 说着,兰淑便躬着身缓缓退了出去。 她和洛长凝与清儿同慕堇安的关系一样,也是自小便生长在洛家的丫鬟,对自己这位身为皇后的主子十分了解,洛长凝后面嘱咐她的话,她怎能听不明白?这是要让她,去灭口...... 没错,慕堇安收到的那封格外冷漠绝情的家书,是洛长凝替换的,特意仿照慕谦的字迹写给慕堇安的...... “蠢货!”手持茶杯的洛长凝走到窗前,望向金华殿所在的方位,嘴角露出冷笑,“如此大的事,你那绝情的老爹,怎会因为一个女儿而收手?” 洛长凝这话说的没错,慕谦送达慕堇安的书信原文被她刚刚所烧毁,虽没有自己仿造写出的那篇家书冷血,但也可以称作无情。 慕谦的意思很简单,齐王向慕堇安有投毒暗害之心又如何?他慕谦,乃至整个慕家已经回不了头了,唯有彻底跟楚天齐绑死,全力助齐王夺得大宝之位,他们慕家才有可能无恙。 一旦参与了这场权力的政治游戏,就再也没有自由下桌的机会。 这个道理,慕谦懂,洛长凝也懂,唯独,慕堇安这个满脑子皆是情爱的小妇人,不懂。 洛长凝之所以要仿造慕谦字迹给慕堇安伪造出一封使其绝望的家书,想要达到的目的无非两个,其一,要么使慕堇安陷入绝望,让其自缢。其二,要么对亲人和以往所爱之人绝望,将所有希望与感情寄托于楚天耀。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洛长凝乐意看到的,因为这样,才算是为楚天耀彻底清除了慕堇安这个不稳定的因素。 第73章 最大的蠹虫 凉爽的秋风吹落泛黄的树叶,一股难以名状的萧瑟之气弥漫整个慕府。 后院之中,慕谦躺坐在长椅之上,目光望向院中那棵如人腰般粗壮的老树,古井无波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往日锐利的眼眸此刻显出几分苍老之色。 看着眼前那棵树叶泛黄的老树,慕谦声音低沉的问道:“这棵玉兰树种在咱们家院里多少年了?” 站在他后边的幕孝平抬眼看了老树一眼,道:“这是从咱家祖宅移栽过来的老树,应该怎么也有五十来年了吧。” “跟你老子我差不多大。”慕谦咧嘴一笑,又说道:“我现在跟它一样,外显粗壮,内里已经空朽。支不了多久了。” 听到父亲这有些感伤的话语,幕孝平不由吓了一跳,“父亲,您这话是何意,您正值壮年,是参天大树!” “哼!坏就坏在我是棵参天大树上了!靠在我身上的人太多,枝芽太多,盘根错节!”慕谦意有所指说道:“可现在我这棵树不顶用了,盘在我身上的许多枝丫也开始重新找树干了。” 幕孝平是慕谦的嫡长子,从小便被慕谦精心培养,虽说不上聪慧过人,但也不是什么朽木蠢材,听到父亲这一句句带有隐喻的感伤之语,他心里也泛起了愁思。 如今朝中慕党大不如前,自己的父亲以往说一不二的权柄也逐渐被消解...... “我书房的大柜里,有你爹这些年的全部罪证。”慕谦突地坐直了身子,声音无喜无悲的说道:“你将那些记录我的罪证交给你妹妹,或者交给皇上都可以。”说到这时,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好歹,给慕家留个后......” 闻言,幕孝平大惊失色,“父亲!为什么?”他伏地而泣,颤声道:“儿子怎能干出卖父求荣的无耻之行!” “糊涂!”慕谦阴着脸瞪向儿子,“你这不叫卖父求荣,你这叫大义灭亲!” 现今朝堂之上的局势已不由自己所掌控,皇帝近一年的出色表现已经赢得了臣心,并向朝堂证明了他是一位娴熟帝王心术,能辨忠奸,能力不菲的明君。 这样的一位皇帝,齐王斗不过,慕谦自己与所谓慕党又或齐王党的经营都不过是徒劳而已。 作为一个沉浸官场数十年的政客,慕谦很清楚政治斗争失败的后果,所以今日他与儿子这番谈话,更多的是在交代后事...... “当初就不该让咱们父子俩都扔一个筐里,是为父害了你......”慕谦说着,又叹了口气。 幕孝平眼眶发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爷......”院门处慕府管家跑了进来,朝坐在椅上的慕谦垂手汇报道:“有贵客求见,是梁王殿下......” “梁王?”慕谦皱了皱眉,“他来作甚?” 梁王名为楚景茂,乃先帝玄宗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按理说大宣从建国之初太祖便执行了藩王分封制度,凡到了一定年岁被认定为有能力就藩就会将皇室子弟放置封地就藩,可这梁王楚景茂却是个异类。 因为他没有就藩,至玄宗登基至驾崩十三年到如今,一直都生活在京城。 并非是先帝不愿其就藩,而是他自己求旨不肯就藩,要知道当年先帝是极其宠爱这个亲弟弟的,为其选的封地都是大宣最为富庶的江南之地,若非梁王不愿,江南那块好地方还轮不到安王楚景辉。 梁王亲口跟先帝说自己只愿做个闲散王爷,没有就藩当土皇帝的心思,也是因为先帝宠溺的缘故,这梁王得以留在京中,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就藩。 按理说没就藩的闲散王爷是不被京中显贵所重视的,但梁王不同,先帝朝时期,因为这位梁王颇受先帝宠溺爱护的缘故,梁王能与先帝说上话,他的重要性就自然而然的体现出来了,许多官员有拿不准办不了的事,都会走他的门路,而梁王也是神了,每次都能够帮他们办好。 他虽是个没有任何权职的闲散王爷,但受他恩惠的京师地方官员不计其数。 “让他进来吧。” 慕谦朝管家招招手,随即又用眼神示意儿子离开。 …… “慕相,好久不见!” 院门迎面走来一手持折扇,身穿金黄雕龙的青年男子,此人,便是当今宣京唯一的亲王梁王。 梁王五官端正,身上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贵气,他走到慕谦身前并未托大,反倒是客气地抱了抱拳。 “殿下能慕某府中,真是让下官府邸蓬荜生辉!”慕谦朝他躬身行了一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想来慕相对小王的突然到访正感困惑呢吧?”梁王楚景茂神情轻佻的笑了一声,又道:“今日贸然叨扰慕相,确实是有事相商。” “殿下但说无妨。 ” “黑水都司季生荣被抓了,此事慕相可知?” “昨日刚得知此事。”看着梁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慕谦眉毛一抖,“殿下跟突然跟我谈及此人,是为何事?” 见梁王那不怀好意的模样,又听他提及黑水都司季生荣,慕谦多半猜到梁王的来意了。 黑水都司季生荣是以前梅毅向他慕谦举荐的人,换而言之,这季生荣也是慕党中人,黑水之省连接外海,因此水灾不断,既生灾患,那朝廷就该治灾,朝廷一旦治灾,就说明许多人的发财之道来了...... 这其中,就以慕党官员贪渎最甚,季生荣身为黑水都司,也在齐列。 自季生荣前日被抓以来,许多曾借黑水洪灾有过贪墨之行的慕党官员第一时间就慌了神,生怕季生荣留下了什么东西牵连到他们,故这几日来没少求见慕谦,为的就是让季生荣彻底闭上嘴。 从梁王口中听到季生荣的名字,慕谦就多半猜到没什么好事,这梁王,想来是向他来敲竹竿,要封口费来了。 “小王收到一本账簿,但慕相放心,小王未曾翻动......” “你他妈没翻动过能来找我吗?”慕谦在心中暗骂一声,脸上却若无其事的说道:“殿下,那季生荣被抓,听说抄没了所有家产......” 季生荣昨日被抓,抄没家产足有十万两之多,慕谦这是给梁王开价了。 梁王面露感叹之色,道:“这事小王也听说了,足有十万两之多,真是骇人的很,但比之往昔吏部尚书黄安那等巨贪,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慕谦脸皮一抖,梁王这是嫌钱少,竟要六十万两,谁不知道黄安被抄没的家产足有六十万两之多,梁王提及黄安,是要跟他慕谦叫价呢。 “六十万两,也不怕撑死你?” 慕谦心中咒骂一声,坐在原地不回话了。 “说来那黄安也着实可恨,他所贪墨的银子只出一半都能够修缮数省驿道了,若将这些银两用在正途之上,能造福我大宣多少黎明百姓?”见慕谦不回话,梁王不得不叫低了价格。 慕谦眯着眼,望着院中的内湖,依旧没有说话。 梁王见状收起摊开的扇面,转身就要走...... “殿下......”慕谦终于张口,背过梁王淡淡出声道:“难得来慕某府中一趟,怎么也该去慕某京郊外的庄园一观,虽不比宣京繁华,但却静心休宜,颇具烟火之气。” 闻言,梁王脸上露出笑容,“慕相有心了。” “后日得闲一定去京郊慕庄得窥一二。” 说着,梁王迈着轻快地步伐离开了后院。 三言两语间,他跟慕谦已经谈好了交易的价格,地点及时间。 慕谦转头望向梁王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总说我大宣官员贪腐横行,其实最大的蠹虫,就他妈是这群姓楚的!” 第74章 火绳枪出世 永宁宫前殿偏房,一本摊开的名册摆在书案之上,楚天耀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名单,开口道:“这七日来共有七省的都司被调整了,现在这七省可都是你举荐的人,是否足够可靠?” 站在他前方躬身的穆忠武沉声回道:“一省都司人选需慎之又慎,臣举荐之人多为军中旧部,或有能力尚浅者,但却个个赤胆忠心。” 楚天耀闻言点了点头,“好一个赤胆忠心,这年头唯有一颗忠心最是难得。” 这段时日李兆明将江南、西宁、密州、云江、黑水、中江、益州七省的都司进行了调整,其中大多数都被调任道边疆统军了,像季生荣这样被押入大狱的腐败之徒还是少数。 七省新上任的都司是由穆忠武举荐的,正如穆忠武所言,这其中多是他从军时的亲朋旧部。若换做其他人不敢有穆忠武这个胆子,举荐之人皆是旧部下属恐有谋私之嫌,但穆忠武心里清楚,楚天耀不会往这方面想。 事实如穆忠武所料,凡是他所举荐之人,楚天耀都予以了同意。 除却这被调整的七省外,藩王所在省份还有六省都司没有被调整,剩下这六省都司不宜尽数更换了,否则引起的动静太大,楚天耀给李兆明下达的旨意是让这六人交互调任。 说是怕引起太大动静,其实突然调整七省都司军务引起的动静就已经不小了,剩下的诸藩六省的都司他之所以不打算多做调整,本质上还是没把余下的六藩放在眼里。 “三舅和卫学海已经到西宁了,这事你可知?” 楚天耀落座后喝了口茶,抬头望向了穆忠武。 穆忠武低着头回道:“昨日臣已收到他送来的书信,说是三日前他们抵达西宁后,齐藩设宴款待了他与卫学海,对他们礼遇有加。” 自穆忠君及五万飞燕军到西宁后,确如穆忠武所言,齐王对他们确是礼遇有加,设宴款待,丝毫没有摆自己藩王的架子。 这一切在昨夜卫学海通过内监机上奏给楚天耀的密折上说的清清楚楚。 穆忠君是粗人莽夫,对于齐王放低姿态设宴款待自然是欢喜受之,好在他边上有个卫学海,并没有被齐王蒙蔽,自飞燕军到西宁后,卫学海就想尽了办法探听齐藩的情况。 “臣观齐藩之军皆如虎狼,将勇兵壮,仅臣所知,便有一万五千卒配备精良军器,甲胄钢刀长盾无不齐全,足见武装之悍。” “齐藩具体士卒实数不得而知,齐王明言齐藩四万兵卒,然臣以为多有蹊跷,西宁齐地军仓粮数与齐王所言四万之军出入过大。” “齐藩不缺粮饷,更不缺军辎,甚至留有富余。自臣与都督入西宁以来,亲见齐王带兵围剿南靖游兵, 齐藩军卒作战之勇猛,比之都督统率五万飞燕军不相上下。如此战力之军,焉是游兵能敌?” “然南靖游兵几日以来多有夜袭西宁之举,袭击之准,速度之快,惹人惊叹,臣大感蹊跷,却不敢妄言猜测。” 以上卫学海给他送来的密折内容再次从楚天耀脑海中闪过,他眯着眼看向远方,陷入了沉思。 齐王明面上说齐藩只有四万军卒,这个数字很值得怀疑,至于卫学海提到齐藩足有上万兵卒军器配备齐全,想来便跟之前工部尚书钱永伦私造军器案有关。 若以上这些消息只是让楚天耀不满的话,那卫学海最后提到的南靖游兵蹊跷夜袭之事,就足以让他愤怒了。 卫学海说的没错,齐藩如此骁勇的一支军队,对付一批不入流的南靖游兵说探囊取物或许夸张了,但绝对可以说的上轻而易举,但为何南靖游兵每次夜袭都能迅速找到机会,且能够安然无恙的逃遁?这其中没有里应外合的内奸传递消息,楚天耀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事实上卫学海也是这么怀疑的,只是他不敢明说。 养寇自重,妄图谋逆也就算了,竟还要勾连外人来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这让楚天耀对这位弟弟厌恶到了极点。 正当楚天耀陷入沉思之时,屋外的傅福详走了进来,朝着楚天耀躬身禀报道:“陛下,国舅爷洛大人求见。” “洛重祥?他来做什么......难不成火绳枪被他捣鼓清楚了?”楚天耀心中一喜,猛地站起身,“快让他进来。” 傅福详应声退出,不一会儿便瞧见披头散发,脸蛋沾灰的洛重祥跑了进来。 “臣,叩见......” 他正欲跪拜行礼,却不料被楚天耀一把扶住,“用不着行礼,跟朕说说,今日怎的突然来见朕?可是那火绳枪,造出来了?” 洛重祥朝楚天耀抱了抱拳,神情激动道:“幸不辱命,臣已将火绳枪改善完成!现已制出成品了!” “真的?”楚天耀双眸发亮,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否量产?” “若要量产,还需许多材料。”洛重祥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说道:“而且会造此物枪管者不多,还需臣亲自指导或照看之下方能量产。” “造设此物用时不短,可能五日只能造出一把。” “五天一把?这个时间已经不短了!”楚天耀面露狂喜之色,心情显得尤为激动。 这让边上的穆忠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已经许久未见皇帝这么开心过了,而且听他与洛重祥一口一个火绳枪,不由也被激起了好奇之心,很想知道这火绳枪为何物,能够让皇帝这般开心。 “若将此物的制造图纸用以传授工匠,在材料充足的情况下,制造此物的速度会更快,量也会更多。”洛重祥拱手说道:“在臣看来,一切工序成熟后,每月造出百把也是有可能的。” “好!”听后楚天耀又是一阵狂喜,“可将你所制的火绳枪带进宫了?” 洛重祥笑着回道:“回陛下,随臣而来的下属带来了,正在永宁宫外候着。” “好!快给朕瞧瞧,就去御花园,朕要好好试试你这火绳枪!”楚天耀迈着大步就要向外走,可余光瞄见边上已经发懵的穆忠武时,又笑着冲他招招手,“镇关候你与朕一同来,朕带你瞧瞧好东西。” “是!” 穆忠武当即就应了下来,他的好奇心已经被楚天耀和洛重祥这两人云里雾里的谈话给吊到天上去了,此刻能让他去见见那所谓的火绳枪,他自然乐意之至。 …… 御花园内,身穿蓝色官袍的工部官员正手持着一把外形长至二三尺,直形内管,侧有曲杆绳线的长杆铁物。 那官员神态恭敬的站在楚天耀与洛重祥穆忠武三人面前,许是第一次面圣的缘故,他那方正的脸庞泛起一阵激动的红润。 “此物,便是火绳枪?”穆忠武看着那官员手上的长杆铁物,皱眉不解。他实在不知道这又长又粗的铁杆子为何能够让洛重祥与皇帝那般兴奋。 楚天耀一把抓起火绳枪,感受着手中这足斤足两的份量,他心情格外澎湃,“给朕搬块石头来!” 闻声,边上的两个太监在傅少卿的示意下,抬起一块约有五六厘米宽的大石头放在了楚天耀前方。 穆忠武疑惑不解,可边上的洛重祥却吓了一跳,道:“陛下,还是由臣来为您演示吧,臣怕伤到您。” 正兴奋的有些过头的楚天耀猛地反应过来,手里这玩意儿之前之所以没被洛重祥量产还是因为炸膛的缘故,可见此物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恩,你是制造此物之人,想来比朕更为清楚如何使用。”说着,楚天耀老老实实地把火绳枪交到洛重祥手中。 洛重祥接过手后,先是将枪管上下捣鼓两下,随后从袖中取出火折点燃了火线,将枪头对准了那块石头。 “亢!” 一声巨响轰然响起,枪口射向那石头后,竟轰落了石头表面的碎块。 那石头原本还算光滑的石面,竟在一枪之下变得千疮百孔起来。 “这......” 穆忠武惊呆了,看着洛重祥手中那把火绳枪的眼神瞬间变得火热起来,“怎会有此等神物?若我刚刚看的不错,此物是用以火药发射的?此物比之火铳的威力不遑多让,且准度远在火铳之上!” 洛重祥将火绳枪重新交到那蓝袍官员手中,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左肩,“此枪射程准度均在火铳之上,使用起来比之火铳也要轻松许多。”他揉着发通的左肩,笑道:“臣一介不曾习武的人,若此刻用的是火铳,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听到这话穆忠武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洛重祥说的不错,火绳枪的后坐力比之火铳来说已经要小很多了。 “若将此物用以军中,我大宣之军将无敌于天下!”穆忠武眼中一片狂热,望着火绳枪的眼神犹如在看绝世珍宝。 楚天耀放声一笑,“大舅你说的不错,此枪一旦量产配备军中,我大宣兵马何惧外敌?” “你能造出此物,有功于社稷,有功于朝廷,有功于朕!”楚天耀神情激动,朝洛重祥郑重承诺道:“接下来你只要做一件事,将此物尽快量产即可。朕不求多,第一批先造它个一百支。所需用到的钱两找户部齐休平去批!”说着,楚天耀又转头望向傅少卿身后的傅福详,“傅福详你给朕听后,若谁敢不批钱给你,朕诛他九族!” 傅福详躬身回应:“奴婢领旨!” “单是造出此物,你的功绩就足够封侯。”楚天耀看向洛重祥,眼中竟是欣赏爱护之色,“造出第一批火绳枪后,朕亲封你为宣工侯!意为我大宣之神匠也!” 闻言,洛重祥激动跪地叩拜,“臣,叩谢天恩!” “陛下英明!”穆忠武望了一眼洛重祥,又望向那柄火绳枪,赞叹道:“能造出此等神物者,应当封侯。” 楚天耀听后笑的更欢,将跪地的洛重祥轻轻扶起。 “造设此物之功,比之穆某的军功还要难得。”穆忠武对洛重祥由衷地感到佩服,他是军人,知道火绳枪的发明意味着什么。 洛重祥惶恐道:“镇关候谬赞,下臣怎能与您比较......” “洛大人无需自谦。”穆忠武朝着他抱拳道:“陛下封您为侯爵,您便受得起。” “说得好。”楚天耀抚掌大笑,盯着有些害臊的洛重祥,郑重道:“朕之所以答应日后封你为侯,是不希望你日后止步于侯,你可明白?”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是一惊,洛重祥更是激动地无以复加,颤声道:“臣定将鞠躬尽瘁,不负君上看重之恩。” 第75章 洛重祥之才 皇宫,设于西门处的司礼监门外。 大内总管傅少卿望向四司八局十二监的领事太监们,脸上泛起严肃的表情,“再过一月就是万寿节了,你们自个心里要有个数儿。” 万寿节,指的便是皇帝的生辰,皇帝生辰乃是天下普天同庆之日,同时宫中也会行大庆,开大宴。每年这个日子都是宫中奴婢们最为劳累和紧绷的时刻,事关天子寿辰,不可有丝毫马虎与错处。 “你们尚膳监尤要做好准备。”傅少卿抬眼望向靠前的尚膳监的领事大太监,正声道:“设大宴要用的食材提前给备好喽,若让杂家知道有什么不妥......” 那尚膳监的大太监身子一抖,颤声回道:“公公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丝毫错漏。” “嗯......” 傅少卿眯着眼点点头,随后又开始向其他人交代皇帝寿辰须注意的诸多事项。 …… “傅少卿呢?” 永宁宫内,正翻阅奏折的楚天耀抬头欲招呼人时,却才发现平日与他寸步不离的傅少卿不见了。 “万岁爷,义父正与宫内各监的掌事太监们说事......” 傅福详给楚天耀倒了杯茶,低着脑袋回道:“下月是您的生辰,义父怕那些婢子们笨手笨脚的犯错,所以提前跟他们打招呼呢......” “一天天净瞎捣鼓。”楚天耀喝了口茶,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泛起一股暖意。 “还有二十来天吧?”楚天耀摸了摸鼻,望向傅福详,“这月月末就可以给诸藩王去信了,让他们来京为朕祝寿吧。与这些叔叔弟弟也有许久未见了不是?朕也想他们了......” “奴婢知道了。”傅福详目光一凝,低着头说道。 “皇后娘娘......” 前殿传来宫女太监的行礼之声,楚天耀放下手中朱笔,抬眼向前望去时,洛长凝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朝他微微福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朕说了,你我夫妻用不着这些虚礼。” 楚天耀笑着招手,示意洛长凝坐到自己身边。 傅福详话不多,但眼力却不输他义父傅少卿,打着眼神示意周围宫女太监们退下后,自己也退至前殿。凡皇上与皇后夫妻二人相处时,总要说些夫妻体己话,这个时候,做奴婢的,就应该懂事避开。 “下月便是你的寿辰,这事交由臣妾来办吧。”洛长凝拿起楚天耀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道:“其他人办臣妾不放心。” “朕主要怕累着你。” “为自家夫君筹办寿宴,怎会累?” “长凝,朕娶了你真是朕的福气。”楚天耀嘴角露笑,拽起洛长凝的玉手,轻轻抚摸着,“你不仅是个好妻子,还是个贤内助,更是朕不可或缺的谋士军师。” 说着,楚天耀一把揽住洛长凝的细腰,将其搂入怀中,“朕打算让诸藩进京为朕贺寿。” 洛长凝闻言眼眸一亮,“皇上是做好准备了?” “各省都司已经调整,是时候了。”楚天耀一笑,与聪明人谈话就是这么轻松,她总能从你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你想要表达的核心内容。 “皇上既做好了准备,臣妾相信皇上便是。”洛长凝笑笑,伸手抚摸着楚天耀下巴处稀疏的胡须,“听大哥说您要给他封侯?” “他现在在家里面对父亲可牛气了,以往父亲骂他时鲜少回嘴,现在我父亲说他一句,他就敢顶三句。看来有您在他背后撑腰,给他骄横起来了。” 光听洛长凝用语言形容楚天耀便能够想到洛家父子两吵嘴的画面感,他忍不住放声一笑,“你大哥立了大功,只是还不能对外说而已,你爹呀,估计正生闷气的,定是在想凭啥朕给你哥封侯,却不给他封爵。” 洛长凝眨眨眼,好奇的问道:“那您跟臣妾说说,我那大哥究竟干啥了?突地赚了个侯爵,让臣妾都吓了好一跳。” “这不还没封呢嘛,你那大哥也是个嘴巴漏风的货!”楚天耀笑骂一声后,又道:“你大哥是百年不出的大才!只不过未表露于文武之上。” “在你父亲看来他是不务正业,只知钻营奇技淫巧的邪门歪道,可他却造出了可令人腾飞的滑翔伞,以及各种新奇伟大的物件,更是造出了足以青史留名的火绳枪。” 听到这一个个新奇的名称,洛长凝也不由好奇了起来,“滑翔伞是何物?火绳枪又是何物?” 楚天耀还是第一次看见洛长凝露出好奇而又困惑的娇憨表情,真是如小猫般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捏捏她粉嫩的脸颊。 楚天耀侧过头蹭了蹭她的脸,轻声解释道:“滑翔伞,此物若在高处,例悬崖处,人可借助此物在空中滑行,向下飞降。试想一下,若将此物大量用于军中,是否可以造就一支空袭的奇兵?” 闻言,洛长凝面露惊色, “有这么厉害?这样的奇物真是我大哥造出来的?” “还有火绳枪!”楚天耀看着惊讶的洛长凝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长凝你也是习武之人,想来也知晓军中所用的火铳吧?” 洛长凝认真的点点头,道:“火铳威力极大,肉体凡胎不能防之,饶是武道宗师那样的高手,想来也是招架不住的。此为军中利器也。” “可你大哥,却造出了火绳枪!”楚天耀神情激动,将怀中佳人搂得更紧,“火绳枪与火铳威力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且比火铳更便宜携带使用,准度和射程也远远超过火铳。长凝,你说这火绳枪意味着什么?” 洛长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美眸,吃惊地长大了嘴。若火绳枪真有楚天耀所说的那般厉害,自己那造出此等神物的大哥还真是不可多得的大才,且是足以青史留名,改变历史的大天才。 “我大哥......真的造出了这么厉害的神物?”她脸上惊澜未消,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没错,此物是你大哥所造。”楚天耀见她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说道:“此事干系重大,所以朕还未对外宣布。等造出第一批火绳枪后,朕亲封他侯爵之身。” …… 与此同时,宣京中街的慕府之内。 内堂食桌上,洛文槺拿起筷子指了指一旁的洛重祥,语气犯酸的说道:“真是没天理,就你这天天钻研破木头的小崽子也能捡个侯爵。” 正准备扒饭的洛重祥低着头白了他一眼,心道:“等我将火绳枪彻底量产出来后,您啊,就知道您儿子这侯爵得的名副其实。” 洛重祥四处张望一眼,皱着眉问道:“父亲,云弟呢?” 提起小儿子,洛文槺没好气的道:“那小崽子跟你一个样,总是三天两头不着家,我往哪知道去?” “老爷!不好了!” 洛府管家气喘吁吁地跑入内堂,那只粗糙的大手上还拿着一张发皱的纸条。 “小少爷......他留信出走了!” 管家喘着粗气,将手中信纸递给了洛文槺。 “这狗杂种!”洛文槺脸皮接连抽搐,嗖地一下站起了身,那张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儿需离京月余,父无须担心,子离家时日,望父照顾好身子,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儿子洛重云留字。” 从父亲颤抖的大手接过信纸的洛重祥面色陡然一变,“云弟这小子跑哪去了?” 洛文槺气地浑身发抖,只觉血压直线飙升,“让他作!随他作!死外边最好!省了咱家一人的口粮!”说着,他猛地拍桌,指着管家怒喝道:“给我听好了,谁都不能去找他!他要走就走!爷就当没这么个逆子!” “爹!” 洛重祥见父亲身子打抖,愤怒的青筋乍起,显然是气得不轻,不由也有些慌神。 “您先别动怒,云弟说不准就是瞎出去鬼混了而已,过不了几日就会回来的。” 洛文槺粗厚的鼻息上下起伏,抻着脑袋半晌没有说话。 洛重祥见状苦笑一声,惟有使出浑身解数开始安抚父亲的情绪...... 一盏茶的功夫后,洛文槺才算缓过劲来,被洛重祥支开休息去了。 洛重祥拉了拉一旁的管家,“陆伯,召府上的人去找找小少爷。” “大少爷,我省得。”陆管家点点头,转身便开始去吩咐洛府的下人。 看着陆管家离去的背影,洛重祥不由皱了皱眉,“洛重云,你个皮子痒的莽货,跑哪去了?” 第76章 还是你们读书人狠 边塞的秋风在夜晚显得格外清冷,望着一望无际的漆黑天空,卫学海给自己添了一件宽厚的棉衣,他站在西宁齐藩军营外,望向在火炬照耀下行走的兵卒,半晌没有说话。 来西宁已有十日了,这些天来,那股神出鬼没的南靖游兵还未完全消灭,直觉告诉他,齐藩这边定有南靖游兵的内应。 这十日里,齐藩与飞燕军曾在白日与南靖游兵有过正面作战,凡正面对敌,几乎每次都是压倒性的碾压对方,可一旦到了夜里,这南靖游兵就如开了天眼般选择夜袭,而且每次夜袭所攻的方向都是飞燕军所在营帐,这五天时间,飞燕军竟已伤亡上千兵卒。 这一次从军,让卫学海这个只通文章的文人,第一次直面了战争的残酷,他看着受伤的兵卒,心中生出以往从未有过的痛心与责任感。 他是飞燕军的军师,换而言之飞燕军的兵卒,也是他的兵,看到自家的兵伤的伤,死的死,他又如何不难过? 卫学海拉开主帐大帘,伸出脑袋望向帐内的穆忠君,“都督,都准备好了吗?” 穆忠君放下手中酒杯,昂着脑袋回道:“都按你说的做了。”说着,他又面露不解之色,“你让我骗齐藩的人作甚?” 在今夜驻扎营帐之前,卫学海曾找到穆忠君,让他对外传出消息,说他们飞燕军全军的粮仓要从驻扎营地迁至莞长林深处,这虽让穆忠君不解,但念在卫学海是名义上的军师,还是按他所说的做了。 卫学海抖了抖肩上的灰尘,声音低沉,“验证下卫某的所猜所想。” 南靖游兵每次夜袭几乎都是奔着飞燕军驻扎营地的军粮仓库去的,目的性与指向性太强,这让卫学海怀疑有人暗中给南靖游兵透露消息。 每次袭的都是飞燕军,却对齐藩秋毫无犯,这太匪夷所思不合常理了。 若今夜南靖游兵再度夜袭,直奔莞长林而去,那说明他的猜想没错,齐藩之中有南靖游兵内应,甚至卫学海不止一次在心中怀疑过,这晚上的南靖游兵和白天他们正面对抗的南靖游兵可能就不是一伙人。 白日与齐藩飞燕军正面对阵的南靖游兵显得杂乱无序,光是一两个照面就能将其打的溃不成军,然黑夜夜袭的南靖游兵,就仿佛瞬间觉醒了般,变得规整有序,且尤为骁勇。 “你不会是怀疑......” 穆忠君面露惊色,拿起酒杯的大手微微发颤。 “都督带兵打过的仗可能比卫某读过的书还多,难不成就没有发现一点不对劲吗?”卫学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白日的南靖游兵,跟晚上的南靖游兵像是一批人吗?” 穆忠君突然笑了,抬起头望向卫学海,“我知道。” 卫学海愣住了,看着这个往日里莽撞粗糙的汉子,突然感到有些陌生,“您竟然知道......” “你只看到我飞燕军这几日遭受夜袭时伤亡上千兵卒,却不知道在这数次夜袭中,我军斩获了多少敌将首级,足有三千余!”穆忠君咧着嘴笑出了声,一股泛着血腥的杀气从他身上溢出,“老儿自幼从军,打过的大小战役不说一百,也有五十了,敌人的变化我怎会看不清?” “在本都看来,你这样的验证之法是多此一举。”穆忠君露出森口白牙,嘿嘿一笑,“本都问你,若今夜那所谓南靖游兵没有在夜袭莞长林,是不是反向验证了齐藩没有通敌,验证了他们的清白?” 卫学海闻言身子一抖,穆忠君比他想的要聪明得多,也要狠辣的绝。 他根本没想过验证或查证齐藩是否有通敌之嫌,而是要铁了心的把通敌这口黑锅盖在齐藩头上,到时候,他穆忠君就可以带着飞燕军堂而皇之的对齐藩动兵。 这家伙外表看似莽撞粗犷,却比自己想的要聪明狠辣,果然,不能小觑天下英雄这句话是真理。 穆忠君喝了口酒,笑道:“本都再跟你换个说法,若今夜他们扑了空,齐藩那边便知道咱们察觉到了他们的心思,往后若再想抓他们的把柄,就难了,你这所谓的验证,其实是打草惊蛇!” 闻言,卫学海彻底懵了。 “你太年轻,太嫩了。” 穆忠君走到卫学海身旁,突然笑了,“本都不善阴谋城府,但这么多年的仗不是白打的,兵法也不是白学的。一旦进了这营帐,上了战场,咱们这些武将,比你们这些文人,更能揣摩战局形势!” 卫学海心中震撼,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所谓心机城府,变得如此可笑。 穆忠君说的不错,自己还是太嫩了,也太年轻了,或许在庙堂之中他的所谓心机城府能够摆弄风云,但在战场上,这群武官,对战局形势的敏锐敏感程度,远在他们这些文人之上。 “可是都督,您万不可带兵对齐藩动手。”卫学海一把拉住穆忠君,急声道:“齐藩表面只有四万之数,可焉知暗地里有多少?” “我知道。”穆忠君拍了拍卫学海的肩,开口道:“我是带兵的人,这些东西看的比你透,就说他齐藩,若真是四万之数的藩军,但千总最少便有六七十位,说只有四万之兵,糊弄鬼呢?还有他齐藩的马营,为何有数万匹战马,可齐藩表露出的四万军卒只有不到五千骑兵,配备上万匹战马作甚?军中最贵的不是人,而是马,尤其他妈要精草细饲的战马,他齐藩吃饱了撑的养这么多战马干嘛?所以,他们肯定谎报了军卒数量,从战马数量来算,齐藩最少有上万骑兵。” “这几日南靖游兵夜袭咱们飞燕军时,你没与敌正面交战过,那群杂碎骑得也是战马,手中配的钢刃与工部所造的钢刀如出一辙,哪他妈是游兵,分明跟正规军丝毫不差。” “白日与我们作战的,是真正的游兵,夜袭咱们飞燕军的,是咱们自己人。” 卫学海愣在原地,望着穆忠君,“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 “因为老儿知道你跟皇上暗中有联络。”穆忠君双眼打转,挠着脑袋说道。 卫学海气地两眼翻白,这王八蛋是怕自己把齐藩冒充游兵夜袭飞燕军的事告诉皇上,害怕皇上一道口令下来不让他继续装傻充愣的对齐藩动手了。 怪不得穆忠君明知夜袭飞燕军的南靖游兵是齐藩假冒的,仍然装傻充愣,感情他想杀的就是齐藩。既然你齐王要假借游兵夜袭的名头折腾飞燕军,那他穆忠君就装作杀贼毫不留手,折损你齐藩的力量。 “你他妈的......” 卫学海第一次体会到智商被人摩擦的感觉,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憨厚,看起来行事莽撞的穆忠君,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谁他妈说你蠢,你他妈坏到根子里去了!老丫挺的!” “那今夜莞长林......” “本都真派人携着部分军粮去了......” 卫学海看着他露出憨厚而又老实的表情,忍不住在心头大骂,“好你个老阴b,你他妈是真会钓鱼啊......” “远山(卫学海字),你三舅跟你商量个事呗。”穆忠君嘿嘿一笑,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 卫学海警惕地后退了几步,绷着脸道:“什么事?” “别把我要干的事告诉皇上,我呀,怕他心软。”穆忠君脸色一正,说道:“他齐藩敢有不臣之心,我穆忠君就不会容他!” 卫学海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要不,您待会儿让搬粮的兵卒候在莞长林外围?” “什么意思?” “既然要杀,用刀兵太慢了,咱把莞长林给烧了吧,能杀多点。” “......”穆忠武瞪大了眼珠,破口骂道:“还是你们读书人心最狠呐......” 第77章 烧的好,烧的妙 午夜子时,马蹄之声从西宁莞长林外围响起,数百身披甲胄的飞燕军军卒正护送着装满粮饷的辎车,神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那有半人高的树丛。 淅淅索索的细碎声响从周围响起,领头的百户长皱起了眉,举手示意,“停下粮车。”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正准备继续行进的军士停下了脚步。 莞长林三里外,黑漆漆的人群里,飞燕军副将何成弘赫然在首,“待本将一声令下后,同时点燃箭矢!” 在他身后,站着数百名弓箭手,脚下是装满油的木桶。 外围止步的百户长取出身上的轻弩,搭箭指向周围的树丛,“朝树丛射箭!” “杀宣狗!抢富贵!” “杀宣狗!抢富贵!” 一声高吼从树丛中响起,莞长林那天然遮挡的树丛一瞬间探出了无数个脑袋,声音高亢的嘶吼起来。 那百户长眯眼望向从丛林中冒出的人,粗略扫视一眼,便有不下两千,且都身穿南靖兵服。 “撤!” 百户长一声高吼,带着上百飞燕军士弃下粮车狂奔而逃。 这一举动却让那群身穿南靖兵服的军队傻眼了,领头的虬髯大汉正欲下令追击时,漆黑的夜空却突然如同火烧般被点亮了...... 遮天闭幕火焰箭矢朝着他们所在莞长林的方位射来,那刺目的火箭在空中绽放着骇人的火光,宛若流星。 轰隆之声乍然响起,茂密的莞长林瞬间升起冲天的火焰,整座莞长林在顷刻之间化为一座火海,漫天烈火犹如席卷起可怖噬人的热浪。 “操你娘!中计了!”领头持刀的虬髯汉高吼一声,“快撤!” “啊!” “将军救我......” “我才二十岁,我还不想死......” “好烫!快给我水!”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不绝于耳的惨叫哀嚎,火海之中,数不清的火人上下挣扎...... 火,越烧越大,透亮的火光似要将整个漆黑的夜空照亮,随着时间的推移,火焰中那心颤渗人的嚎叫求救之声停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燃烧之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尤为诡异。 “都死透了?”何成弘望向骑马带人返回的百户,面无表情的问道。 坐在马上的百户长牵绳的大手微微一颤,“都......死透了。” “怎么?”何成弘瞄了眼他发颤的双手,“你于心不忍?” “里面有个兵卒,前几天敢跟末将喝过酒......他们,是齐藩的将士......” 百户长声音打颤,“我们......” “他们是南靖游兵。”何成弘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 说着,何成弘蹬脚上马,执马走到百户身前,“你啊,还是仗打少了......” 百户长默不作声,眼中是种痛苦的迷茫。 远处,飞燕军的营地,穆忠君与卫学海二人站在高处,望向莞长林的漫天火光,漠然无声。 “真亮堂啊!”卫学海眺望远处的火海,无喜无悲的说道:“卫某要用火,本以为都督不会同意。” 把玩着手中军刺的穆忠君抬起头,“为何?” “怕你觉得卫某此计太过毒辣,不是真汉子所为。” “呵!”穆忠君撇撇嘴,冷笑道:“什么狗屁真汉子,打仗,只需要一个结果,那就是赢!”说着,他望向卫学海,“只要能打胜仗,谁计较你用什么计策和阴谋?” “赢了,那叫兵法善谋,输了,才会被诟病为阴损下作!” 卫学海瞪着眼,张嘴想要反驳,却又将心里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你要去哪?” 见卫学海转眼要走,穆忠君面露不解之色。 卫学海坏笑一声,道:“莞长林起火这么大的事,不该去齐王那说一声?” 穆忠君拉了他一把,“你一去,他肯定得知道是咱们干的。” “今夜我飞燕军可有受损将卒?”卫学海无奈地耸耸肩,说道:“今夜飞燕军迁粮莞长林之事是咱们传出去的消息。莞长林起火,那鬼冒头的南靖游兵死了一堆,可我飞燕军将卒却无一受损,你说齐王他是傻子吗?” 穆忠君两眼一瞪,砸吧着嘴不说话了。 卫学海这话说的不错,莞长林起火,可要迁粮至莞长林的飞燕军将卒却安然无恙,哪怕是个傻子都能知道这把突如其来的大火是谁放的了。 “唉,可惜了。”穆忠君叹了口气,道:“或许不该用火,这样齐王还不会发现,到时候晚上就有杀不尽的南靖游兵了。” 卫学海打了个趔趄,差点没就地摔倒。 这莽夫还嫌杀的少了,别人不知道,他卫学海却清楚,那些所谓的南靖游兵可是真真的齐藩兵卒。 “这老阴比想尽法子削弱齐藩兵力啊......”卫学海忍不住在心中揶揄他一句,但对穆忠君对皇帝的这份忠心还是格外感动的,怎么说,他也是皇上的亲舅舅,能不帮着自个外甥嘛...... 突然,卫学海回想起前不久隐匿飞燕军中的内监机督卫传给他的消息,脸上泛起一阵古怪的神色,“放心吧,齐藩你是折腾不了了,接下来其他藩王可有的你折腾的!” 他在心中暗叹一声,转身朝齐藩军队营地走去。 …… 齐藩驻扎营地。 “殿下,大事不好!” 主帐外传来一道急躁的喊声,将刚入睡不久的楚天齐激地坐了起来,“进来说,何事了?” 一身披盔甲的亲兵拉开帐帘,脸上尽显焦急之色,“殿下,刚刚飞燕军军师卫学海大人来报,说莞长林起火了!” “你说什么?”楚天齐瞪大了瞳孔,刚站起身的他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倒,“他......他现在在哪?” 那亲兵面露苦色,道:“就在账外!” 楚天齐身子猛地一颤,手忙脚乱地穿好衣物便直接走出了主帐。 主帐外,卫学海身躯挺直的站在原地,见楚天耀从账内走出,不卑不亢地朝他作揖行了一礼,“殿下,莞长林起火了......” 楚天齐脸皮抽搐,藏在背后的右手使劲地掐了自己一把,“莞长林......为何突然起火?” “害!”卫学海叹口气,解释道:“早前不是跟殿下说过,今夜我飞燕军欲迁粮仓至莞长林。未成想这帮粗心的丘八将用以照明的火炬沾上了草木,这一不小心就让莞长林生了火。” 说着,卫学海脸上又露出了欢畅的笑脸,“不过殿下不用担心,我飞燕军将卒无一受伤,全都安然逃离火场了。” “您猜怎么着?莞长林内竟藏有两千之数的南靖游兵!”卫学海咧嘴大笑,道:“谁能想到这帮缺心眼的丘八还歪打正着了!这把火烧的好啊!烧的妙啊!烧的那两千南靖匪兵哇哇叫啊!” 楚天齐浑身猛颤,额头上的青筋就要暴起,但却被他硬生生给压了下去,强行控制住了面部表情,“卫军师说得好,这把火......烧的妙......” “哈哈哈!”卫学海捧腹大笑,又道:“您是没听着,那一个个的求救哭嚎之声,那叫一个洪亮悦耳啊!” 楚天齐紧绷的脸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卫军师,可还有事?” “自然还有事。”卫学海笑容稍作收敛,开口道:“卫某与穆都督携飞燕军来西宁已有近半月的时间,与南靖游兵也交战过数回了。” “殿下此前上报朝廷说是在西宁作乱的南靖游兵足有数万之众,卫某细算之下,被齐藩与我军将士斩杀的南靖游兵已达此数了吧?”卫学海抬起头,眯了眯眼,“卫某是否可以这么认为,在这西宁作乱的南靖游兵,已被消除殆尽了呢?” 卫学海话里话外都透着弦外之音,无非是要告诉他楚天齐,既然数万南靖游兵已灭,剩些残余匪兵想来你齐藩自己能够对付,那就用不着朝廷给予你们所谓粮饷军辎补给了吧? 楚天齐心里憋屈,脸上却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有劳飞燕军不远千里驰援我西宁齐藩。还请卫军师与都督归京后,代本王为皇上传达谢意。” “至于余留的南靖游兵,不足为患,还请卫军师转达皇上,臣只需半月,便让我西宁境内再无南靖匪兵!” “微臣定将殿下这番忠君恳切之言传达天听!” 卫学海朝楚天齐躬身行了一礼,咧嘴一笑,“只是,接下来怕还要叨扰殿下几日,待我等飞燕军将士休整几日后,便即刻返程归京!” 楚天齐脸皮一抖,强笑道:“卫军师客气了......” 第78章 一环扣一环 飞燕军营帐外,穆忠君与卫学海以及刚刚归营的飞燕军副将何成弘三人围坐在篝火旁 。此时已是子时末刻了,四周营帐不时传出起伏的鼾声,可这三人,却没半点要就睡的意思。 何成弘从腰间取下酒壶,掀盖饮了口酒,擦着嘴道:“都督,您说这段时间与我们交战的那伙匪兵,真是南靖游兵吗?” “你打的仗也不少了,这点眼力都没有?”穆忠君白了何成弘一眼,说道:“前段时间与齐藩还有咱们飞燕军交战的确是南靖游兵没错,就瞅那时刻摆出一副挨揍的吊样,就突出一个孬,准是南靖游兵没错。” 正如穆忠君所言,何成弘是跟着穆家兄弟上过多次战场的将军,不至于这点眼力都没有,他怎能看不清其中的猫腻?这是变着法子套穆忠君的话呢。 “这他娘的也是个人精。”卫学海瞄了一眼在边上灌酒的何成弘,心中暗骂一声。 “至于这段时日每到夜里就开始突然偷袭的那伙子人,作战素质超真正的南靖游兵太多了。”穆忠君嘿嘿一笑,道:“明显是有人披着鬼皮装鬼呢。” 事实上挨近南靖的西宁这些年来南靖的游兵就没彻底杜绝过,所谓的南靖游兵多是南靖的穷苦难民,因在本国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想着组织在一起来大宣西宁烧杀抢掠,以博得一丝生机。用另一种角度来看,这些所谓的南靖游兵也是些苦命人。 “南靖游兵在西宁作乱之事应是真的,只不过一群游散杂兵根本不会是西宁齐藩的对手。齐王多怕是借着这个机会好向朝廷皇上索要粮饷军辎,借此养寇自重,意图壮大自身。”卫学海摸着下巴在心中沉吟起来,“只不过齐王还是小看了皇上,他要什么皇上可以给,但同时也将五万飞燕军调出了京师,给齐王使劲添堵上眼药。” 事实正如卫学海所料,齐王最开始给朝廷送上一份扩大伤损的军情为的便是让朝廷给他提供粮饷军辎,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帝楚天耀给了他项要的粮饷军辎,但同时也送来了五万飞燕军。 五万飞燕军的到来,确实让楚天齐格外膈应,否则也不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派齐藩兵卒假冒南靖游兵夜袭飞燕军了。 本想着借此削弱飞燕军的兵力,未曾想落得如今这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仅仅十日,让齐藩损失三千余精兵,今夜在卫学海等人的策划下,更是痛失两千多名兵卒,若给楚天齐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定不会行此昏招。 “下官已向齐王提出了辞呈。”秋天的夜晚有些发凉,卫学海伸手靠向篝火,哈了口气,“休整三日,咱们就离开西宁。” “你说什么?”穆忠君瞪大了眼珠子,声音一下提高了好几度,“谁让你擅自做主?” 卫学海别过头没看他,淡淡出声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啊......”边上的何成弘张嘴打了个哈欠,嗖地站起身,“今夜拉弓放火累着了,末将就不跟二位熬了。”说着,他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先睡觉喽。” “瞧他妈给你精的!” 卫学海撇嘴低声咒骂一句,自己一提到皇上,接下来的对话可能就与圣旨有关,这何成弘见势不对就立马拍屁股走人了,谁说武将勇莽无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至少在卫学海看来,这何成弘和穆忠君两武人一个比一个精! “皇上的意思?”穆忠君缩了缩脑袋,大眼珠子连番打转,“皇上是什么旨意?” “好不容易将飞燕军调出京师,怎么可能让咱们就这样回去?”卫学海揉搓着变暖的双手,淡笑道:“都督,距咱们归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什么意思?皇上让飞燕军来西宁不就是剿灭南靖游兵,顺带收拾齐王的吗?”穆忠君瞪大的双眸写满了疑惑不解,“你他娘的别跟老儿卖关子,有话直说!” “敢问都督,皇上生辰还有多久?” “七月十八吧,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了,咋了,你突然问这个作甚?” “皇上今年寿辰,诸藩王受邀回京贺寿。” 此言一出,让穆忠君瞬间愣在了原地。 “调飞燕军出京是为来西宁剿灭南靖游兵,多么名正言顺的理由?”卫学海高深莫测的一笑,“剿南靖游兵是幌子,钳制诸藩才是真!”说着,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都督可还记得,在我们离京当日,皇上就开始着手调整各省都司了?” 穆忠君身子一抖,他是莽不假,但却不是傻子,听到卫学海这么直白的解释,他也明白了皇帝的深意了。 调飞燕军驰援齐藩,只是用这样一个正当的理由将飞燕军调离京师,在飞燕军离京当日,皇帝便着手调整藩王所在省份的都司指挥使,继而再以寿辰为由将诸藩王聚集京都,而他跟卫学海,则是要在这段时间带着飞燕军控制诸藩的大本营。 皇帝,是想削藩的,但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削,皇帝这一环扣一环的谋划,要达到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削藩。 遥望北方的穆忠君长长地吸了口气,心中没来由的一寒。 那个人畜无害,脸上时刻挂笑的少年皇帝,自己的外甥,真的不一样了...... 看着穆忠君那副震惊失态之状,卫学海叹了口气,脑中回想起不久前与隐匿飞燕军之中的内监机秘卫的对话。 “驸马爷,万岁爷有新的旨意。万岁爷原话:下月十八是朕的生辰,届时诸藩王将会受邀进京贺寿。你与穆忠君,该动起来了。” 特意点明诸藩进京,又暗指他跟穆忠君动起来,联想皇帝近来的动作,卫学海又岂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沉默许久的穆忠君望了卫学海一眼,道:“既如此,为何要在西宁休整三日再出发?” “明日诸藩将会受到京城邀请他们进宫贺寿的消息。”卫学海两眼盯着燃烧的篝火,淡淡的说道:“三日后咱们出发,想来正是诸藩离开封地,启程进京的时候。” 穆忠君猛地一怔,望向卫学海的眼神也变得迷糊起来,心中长叹一声,“怪不得皇上要让卫学海这瘪犊子跟我一起离京,这小崽子心眼太他妈多了。” 有些话,卫学海其实没有必要跟穆忠君说,但,他害怕...... 他知道,自己揽下的是脏活,掺和的是皇室家事,知道的太多了,唯有将这些话讲给穆忠君听,才能让他安心,毕竟再怎么说,人穆忠君也是皇帝的亲舅舅,他跟穆忠君绑在一起,更安全。 总说为主办事,不分公私,但其实里面大有讲究,他卫学海侍奉的乃是天子帝皇,帮皇帝干的私事暗活太多,并不是好事。 自己与穆忠君到各省诸藩走一遭,将会得罪所有藩王,他穆忠君是皇帝的亲舅舅,皇帝会保,而自己呢?一个驸马,还真不太值钱。 若皇帝有朝一日要平息皇室诸藩的怒火,自己这颗脑袋安能在项?朝中与自己同样处境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兵部尚书李兆明。 “这傻逼还春风得意的找不着北呢!”卫学海暗骂一声,仰着脑袋陷入了沉默。 第79章 齐王安排 齐藩主帐,大清早杨文绍就被齐王的亲兵从床上拉了过来,起初还大为困惑的他,在听到昨夜莞长林起火后,表情瞬间沉重了起来。 看着坐在他上首的楚天齐面色铁青,眼瞳隐有血丝,就知道这位昨晚多半是没睡好。 “千岁......”杨文绍叹了口气,道:“昨夜......到底怎么了?” 楚天齐嘴唇发颤,咬着牙将昨夜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杨文绍。 闻言,杨文绍陷入了沉默。 齐王调人扮鬼夜袭飞燕军的事,他一直知道,也曾开口劝过楚天齐不要这么做,然楚天齐不信邪,非要对飞燕军动歪心思,如今落得这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地步,怪不得任何人。 事情既已发生,无论多么懊恼后悔都是无用,杨文绍并未陷入惆怅的情绪多久,抬起头看向楚天齐,“千岁,我齐藩剩余六万大军如何安排?” 齐藩真正的藩军数量可有十万之巨,自飞燕军来西宁后,楚天齐便将剩余六万藩军调离出了西宁,具体楚天齐是如何安排的,杨文绍不得而知。 “今早孤唤你来,便是为了这事。”楚天齐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拉着杨文绍走到屏风后方,那屏风后处是一张七尺宽的长桌,铺展一张皮质的地图。 那是大宣的国家地图。 “孤欲将六万藩军拆分成三股军队。”楚天齐伸手指向地图上的大宣宣京,“调三万主力之军,驻扎宣京百里外的云县。”说着,他又指向益州地界,“另一万大军从益州开拔,为留待西宁的四万之军开路。” “剩余二万大军,孤打算绕至江南,走水路。届时这两万大军将汇同安王藩军搭乘商船同时进京。”楚天齐伸手拿起毛笔,在地图上宣京所在之处画了个圈,“借飞燕军调离京师之机,直取京都!” 三万大军不是三万只苍蝇,想从西北之地直达京师之外的云县,这谈何容易?至于一万大军从益州开拔为留待西宁的四万藩军开路,这个想法是有可取之处的,因为益州的地方守备薄弱,而且从西宁达至京师益州是必经之地,所以这益州,必须得过。 余下两万藩军绕至江南水路进京,这是齐王诸多安排中最为精妙的一点,绕道江南,齐王有两重目的,一是可借江南商船掩人耳目将两万之数的军队送往京城,二是为联合江南的安王。 齐王与安王之间的合作始终落于纸面之上,安王到底有没有与齐王一同起兵的决心还两说。可若让两万齐藩军队抵达江南,安王那就是黄泥巴粘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不反也得反。 若他日齐王兵变事败,这两万从江南绕道的齐藩大军,就是他勾连造反的铁证。 楚天齐这招,不可谓不毒。 然杨文绍还从齐王对江南与益州的安排看出了齐王的另一重心思。 若抵达云县的三万大军有误,他齐王大可下令让益州为其开路的一万精兵朝江南进发,继而连同西宁四万藩军直取江南。 去往云县的三万大军,是随时可以丢弃的牺牲品。若京师不可取,楚天齐便会攻下江南,将就藩江南的安王杀之,再控制住江南藩军,届时江南又会成他齐王的大本营。 而且,江南比之西宁,要富庶的多,地理优势也更为明显。 总而言之,齐王这一番用兵安排,若成,可安坐大位,若败,则可取下江南盘踞一方,休养生息,以图再起之机。 心念至此,杨文绍心生寒意,望着齐王那张年轻而又自信的脸,忍不住在心中咒骂一句:“你们姓楚的心可真黑啊......” 严格来说,齐王的安排很精妙,说句进可攻,退可守丝毫不过。 “殿下此番用兵可称精妙绝伦,然千岁错估了当下形势......”杨文绍叹了口气,沉吟道:“殿下可知近日朝中的动向?” 闻言,楚天齐皱了皱眉,“近来朝廷可又发生了什么?” 自从慕党在朝堂失势,以及他布在京师的眼线被彻底清除后,楚天齐对京师的情况不说是两眼一抹黑,但获取京师的情报消息却有极大的滞后与延迟。 故朝堂调整更换各省都司这样的大事,楚天齐仍未获知。 杨文绍除了是他齐王的智囊幕僚,还是当今西宁的布政史,对于朝廷调整各省都司之事,他自然是知晓的,只不过他也是昨日才获悉此事,当知晓此事时,各省都司调整之事也早已进入尾声了。 “朝廷近来已将各省都司调整,殿下可知?” “你说什么?” 楚天齐猛地瞪大了双眼,表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殿下,京中天使来了!”就在楚天齐与杨文绍二人交谈时,账外传来亲兵的呼喊禀报声。【天使,意为天子使者】 闻声,楚天齐脸色一变,“天使为何会来西宁?”说着,他又转头望向杨文绍,“先生在账内等候孤即可。” 账外,一身穿青袍的太监正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见楚天齐从账内走出,扯着嗓子喊道:“传陛下口谕!” 闻言,楚天齐与一众亲兵齐刷刷地跪地叩头。 天使太监清了清嗓,正声道:“这月十八乃朕之生辰,朕深居宫中,深念诸藩王叔兄弟,借朕生辰之机,皇室宗亲团聚齐欢,岂不乐乎?朕特命天使传达朕之口谕,望诸藩王叔兄弟能进京为朕贺寿,莫负朕思亲之情。” 楚天齐瞳孔一震,拱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这位公公,齐王千岁近来因抗击南靖游兵身负伤疾,若此番贸然进京,于齐王殿下治伤不宜,更是大冲陛下寿诞之喜。”杨文绍拉开帐帘走了出来,跪地叩首道:“还烦望公公向陛下禀明殿下难处,千岁虽不能至,然礼必奉,情亦可鉴。”说着,他朝齐王打了个眼色。 “噗通”一声,楚天齐的身子好似一摊泥般瘫软倒地,这让周围一众亲兵吓得不轻,瞬间将其团团围住。 “千岁!” “殿下!” “不好,殿下这是伤病复发了!”杨文绍猛地站起身,“快传军医!” 闻声,周围的亲兵瞬间分作两拨,一拨人将楚天齐抬进主帐,一帮人则急急忙忙地跑去请军医。 将这突然发生的紧急之时安排完后,杨文绍转头望向天使太监,面露难色,“公公,这......这您也见着了,齐王殿下现今的身子,实在不宜长途跋涉......” 表面杨文绍说的客气,但藏在背后的手却朝一旁的魏虎晓打了个手势。 “殿下伤病竟然如此严重,那是该以养伤治病为重。”天使太监眼睛微眯,脸上浮起了诡异的微笑。能为皇帝传话的太监,自然也是精挑细选的人精,自然不是傻子,杨文绍那点小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若是自己不松口,只怕这周围的兵卒立即就会拔刀把他给剁碎...... 见天使太监松口,杨文绍也不由得松了口气,飞燕军此时还未从西宁离开,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贸然对这天使太监动手。 杨文绍朝着天使太监拱了拱手,道:“有劳公公。” 天使太监冷笑一声,转首离去,仗着飞燕军还在西宁驻扎,他是可以强硬不松口,但那却有可能丧失自己的性命,相较于所谓忠心与性命比较,大多数人出于本能想来都会选择后者。 第80章 不能失败 “皇帝突然召集诸藩进京为他贺寿,存的什么心思?” 主账内,刚还禁闭双眸虚弱不堪的楚天齐嗖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他屏退左右,偌大的主账除他外,便只剩下他杨文绍一人。 “殿下万不可进京。”杨文绍脸色凝重,皱眉道:“调整各省都司,后以寿辰之名召诸藩进京,当今这位皇帝的城府与手段万不可小觑呐......” 闻言,楚天齐眉毛一抖,“你是说,孤这位皇兄,是要削藩?” “应该错不了。”杨文绍沉声点头。 楚天齐目光有些感动的看了杨文绍一眼,若非杨文绍刚才从帐内出来为他解围,他很有可能因为那道诸藩进京贺寿的圣谕而僵持住。 “调整各省都司,让诸藩王离开藩地前往京城,继而就能顺理成章的让藩地所在省份的都司控制藩王藩军。”楚天齐眼眸发寒,声音冰冷,“孤这位皇兄,真是了不得!” “因此,殿下的用兵安排需重做调整。”杨文绍说着,主动退到屏风后,指着桌案上的地图,“诸藩进京,各省都司将会钳制各地藩军,然,这也是我齐藩的机会。” 楚天齐听后眼眸一亮,抱拳道:“请先生直言。” “殿下请看。”杨文绍指着地图益州以南的水路方向,“届时众藩王抵京,便是各省都司钳制藩军之时,届时各省都司卫所的兵马将会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藩军身上,而我齐藩,大可借此趁虚而入。下官以为,届时水路巡防将会空前松懈,因此,益州开路的一万大军,应走水路。” “先前殿下欲调往江南与安王汇合的两万军现处何地?” 楚天齐郑重回道:“现处沪州,距离江南还有很长的距离。” “那被调往云县的三万大军呢?” “已达北原,距离京师,还有千里。” 闻言,杨文绍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北原距离宣京不到千里,在沪州的大军距离江南太远,距离京师的路途一千六百余里,这让杨文绍感到有些头疼起来。他之所以建议齐王让那在益州的一万开路之军走水路,便是想让这开路的一万军队朝南开水路,从而汇合绕路江南的两万之军直取江南。 若拿下江南这块肥肉,届时便是进退自如的大好局面。可如今这几支军队各自分散,距离江南的距离太远,妄图远水解渴无异痴人说梦,总不能让那从益州开路的一万大军去攻江南吧? 看杨文绍面露难色,楚天齐多半也想到他在想什么,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若非楚天齐错估形势早早将兵力分散,就绝不会错过眼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任何时候,情报和信息都是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可楚天齐,却忽视了这一点。 如楚汉争霸时期,响彻千古的背水一战,许多人只知道韩信在那场战役充满传奇色彩的喊话与悍勇,但却都没提及背水一战能够成功的关键,那便是刺探情报,若非韩信提前获取了敌方的诸多情报,光凭一腔悍勇,绝不能够造就背水一战的奇迹。 若非皇帝在这段时间里调整了各省都司,后又召集各藩王进京这一档子事,那严格来说楚天齐先前的用兵安排还是格外精妙的,然,他却低估了皇帝楚天耀,也疏忽了自己对于京城情报的掌握,这才造成他现在兵力分散的局面。 “就按先生所言,各军主走水路,现今我齐藩兵力虽然分散,但距离京师都不远。”楚天齐抽出刀架上的长刃,直指大宣京都,“趁着皇帝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诸藩之上时,若孤直取京师,先生认为,孤有胜算否?” 杨文绍苦笑一声,道:“恕下官直言,诸藩王一旦进京,届时整个宣京定会戒严......”他虽未明说,但字字句句都回答了齐王三个字——不可能。 楚天齐非但没被杨文绍的话打击到,反而嘴角露出了微笑,“正因彼时京城戒严,孤才敢冒险一试。” 杨文绍瞳孔一震,猛地抬头望向楚天齐,那硕大的眼眸中写满了不解与困惑。 “孤齐藩之勇,天下皆知。朝堂之上,慕党捭阖风云,风头无两,天下亦是心知肚明。然慕党为何忠于孤?”楚天齐将刃收入鞘中,背过手笑道:“朝堂之上畏慕党如虎,既有慕党,焉无齐党?” 在杨文绍震惊的注视下,楚天齐一字一句的说道:“京师护城军,正城与北门的守备千总,皆是孤的人。” 杨文绍目瞪口呆,望着前方面色平静的楚天齐,突然觉着他十分陌生。 是了,穆忠君当时因穆尽孝之事被免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之职那么短的时间内,他齐王与慕党都能够立即举荐他人。 往昔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两职空置,赵兵任兵部侍郎之时,他齐王又怎会错过见缝插针的好机会? 想来在那个时候,齐王就在京中安插了许多的自己人,尤其是军队。 “到了如此地步,这位竟还藏有底牌......”杨文绍头冒冷汗,他曾天真的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楚天齐这位齐王,但现今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看透这个年轻的藩王,这个藩王,比他想象的更为厉害,心机城府也更为深沉。“看来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会知道这位手里攥了多少底牌。” 杨文绍心中苦笑一声,脸上面露惊惶之色,“下官愿听殿下攻京之谋。” “驻扎京师的军队及护城军共有数十万之多不错,然愿听命孤调遣的护城军千总也有二十余数。”楚天齐挥了挥袖,正色道:“届时宣京正城防守定是最为严密之门,孤打算让汇合京师的大军直攻北门,届时内部之人大开北门,我齐藩之军便如虎入羊群,袭朝廷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此计虽冒险,但不得不试。”说着,楚天齐叹了口气,“若诸藩未被召入京城,孤本打算绕路江南,那便能够进退自如,比如今这般不得不博的局面要好得多。” 闻言,杨文绍默然点头,楚天齐这话说的不错,他以伤疾为由免去进京贺寿的破事,但这只是暂时的。 届时皇帝控制住其他藩王,下一步就会收拾掉他这个碍眼的齐王。 所以现今的局面对楚天齐格外紧迫,换做他是楚天耀,也绝不会留下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齐王,因此,楚天齐必须要反,而且还不能够失败! 第81章 老子也是国舅 三日后,西宁以南的官道之上,一支密密麻麻的军队正朝南进发。 此军,便是刚撤离西宁的飞燕军。 “照我说,咱们就不该从西宁撤出去。”驰马走在最前边的穆忠君鼓着腮帮子,眼瞳放大,显然是动了怒,“什么狗屁伤疾在身,不能归京为皇上贺寿,就他妈是放屁!” “咱们走的时候,他就搁那帐里面干咳嗽,连送都不出来送咱们了,真他妈能演!” 牵着马绳跟在穆忠君后方的卫学海放声一笑,道:“都督,人家这叫演戏演全套。” 穆忠君仍不觉出气,接着破口大骂道:“那狗屁天使太监也真他娘的窝囊!若我是他,听到齐王什么伤疾在身不便长途跋涉,我一定得扯了他衣服好生看看,到底是真有伤病还是假意装病!那会儿咱们还在西宁呢,有这五万飞燕军和老儿给他撑腰,他怕个毛啊?” “你他娘的是皇帝亲舅舅,人就是个没根的奴婢,能他妈有你这胆子吗?”卫学海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对于那位传话给齐王的天使太监,最后松口的行为他是能够理解的。 天大地大,没有命大。 “好了,都督,咱们此次出京又不是专跟他齐王过不去的。”卫学海取下腰间的水袋,掀盖痛饮一口后,出声道:“咱们还是将自个的事办好吧。” 闻言,穆忠君牵马靠向卫学海,低声道:“既然你都说了,皇上此次将飞燕军调出京城是为了让咱们联合藩王所在各省的都司控制住藩军,那齐王现未进京,难不成就不弄了?” 穆忠君这话问到卫学海心里了,现今大宣各地藩王都进京了,只剩一个齐王还留待封地。皇上是要让他配合各省都司控制各藩藩军不错,但如今齐藩的情势并不明朗,齐王坐镇西宁,若想在这种时候压镇齐藩藩军,双方定会引发一场恶战,飞燕军是战力不俗,穆忠君也的确骁勇,但莫忘了,齐藩真实的兵力和战力,他们并不清楚。 贸然用兵企图强力镇压齐藩,会冒极大的风险,而对付其他藩王不在的无主藩军,就明显要容易的多。 但卫学海不知道的是,他将在不久之后格外懊悔今日的决定...... 卫学海牵绳控马,低声回道:“齐王未离西宁,且西宁藩军真实兵数我们不得而知,还是稳妥点好。”在得知江南安王楚景辉是第一个听召进京的藩王时,卫学海便决定将他们此行的第一目的地定在了江南。 当然,卫学海选择先去江南还有另一重考量,江南与密州、中江及晋元的距离都不算远,届时五万飞燕军抵达江南后,大可将五万飞燕军分散,同时朝以上三省出发,只要先啃下江南,大通水路,届时这三藩的藩军就要好控制的多,即使出现状况,也能够通过水路迅速支援。 不得不说,卫学海一介文人,在用兵设计上也有着独到之处。 “不过,你建议我先去江南倒也不错。”穆忠君歪嘴一笑,又道:“安王那老小子自小老子就看不惯。” 闻言,卫学海来了兴趣,“哦?都督与安王有旧怨?” “爷就是看不惯他。”穆忠君稍作回忆,那粗壮的身子竟打了打抖,“那老小子,有龙阳之好,他他娘的喜欢男的!” “噗呲!” 一旁刚掀盖喝水的何成弘听到这话瞬间呛喉,将嘴中之水噗地一下吐了出来,“都督,这真的假的?” 比起何成弘的激烈反应,卫学海也没好到哪去,他瞪大了瞳孔,惊道:“都督,这可不是您自个编排人的话吧?” “我编排个屁!”穆忠君两眼一瞪,脸上泛起恶寒之色,“那老小子就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书生!” “你他妈......” 卫学海张嘴欲骂,但看着穆忠君那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身高,愣是将这句话给憋住了。 何成弘则觉大开眼界,整个人的世界观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茫然不解的问道:“两男的,咋玩?” “嘿嘿......”穆忠君坏笑一声,瞄了一眼何成弘的裆部,“磨辊、捅腚眼呗!” 卫学海脸色瞬变,只觉一股恶寒袭上心头,“都督,你别说了。” “他他妈......玩这么变态?”何成弘彻底惊了,怒声道:“就他娘的先收拾他了!给老儿恶心坏了!” 卫学海脸皮一抖,与何成弘一样,在心中对安王升起了一股难名的嫌恶之情。 …… “你个小兵还翻天了?” “让你他娘举旗有问题?摆什么架子?” 一阵骚乱之声从后方的飞燕军队之中响起,争吵声音之大,就连走在最前头的穆忠君等人都听到了。 “乱吼什么呢?”何成弘转首怒吼,便瞧见一名千总与一百户和一小兵正在人堆里争吵。 那千总朝何成弘抱了抱拳,说道:“回何将军的话,属下要让这小兵举旗,他却目无军纪,跟我摆起谱来了!属下一时气愤,这才与他发生口角。” 站他身后的百户脸色尴尬,张着嘴想说什么,却被边上低着头的小兵拉了一把。 “举旗之兵在军队之中可是个好差,一般人想讨还要不着。”穆忠君瞪眼看向那低头的小兵,“你为何不愿扛旗?” 那小兵一听穆忠君的声音,将头低的更低了,“小卒不愿做举旗之兵,惟愿做先锋兵卒尔!” 听到这话,穆忠君还未反应,一边的何成弘却气乐了,“你他娘挺能耐啊!年纪不小口气到挺大!新兵蛋子也想入先锋兵营?” “一大老爷们低着头作甚?”穆忠君听这小兵的声音觉着有些熟悉,皱眉喝道:“抬起头来!” 闻言,那小兵仍未抬头。 “哎哟!”何成弘持马走近,冷着脸骂道:“瞧给你丫牛的!” 见何成弘面容不善,欲有动手之意,那千总身后的百户一下子急了,“何将军,不可,此为国舅!” “嗯?” 一听这话,下马的何成弘瞬间止步,就连马背上的穆忠君也面露惊色。 那小兵拉住一旁的百户,抬头面露急色道:“大忠,你......” 他这一抬头,可把穆忠君吓了一跳,这小兵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幼弟,左相洛文槺幼子洛重云,正儿八经的国舅爷! “你小子混进飞燕军作甚?”穆忠君跃下马背,望向一旁面露苦色的百户,阴着脸道:“顾忠,你这小王八羔子胆够大啊!” 那百户顾忠乃是穆忠君亲侄儿穆尽川从小玩到大的伴当,而洛重云又与穆尽川交好,随意联想一下便能猜到洛重云是通过穆尽川的门路,继而找到顾忠把他安插在飞燕军中的。 “将军,我......”名为顾忠的百户嗖地一下就跪倒了,低着头不敢看穆忠君。 “这事跟他没关系,是我强要来的。”洛重云抬起头,面露坚毅之色,“洛重云自幼向往军旅,听得飞燕军将要离京剿南靖游兵,故未做请示强行混进了飞燕军中。穆都督若要罚,那便罚我就是!” 洛重云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瞬间就把穆忠君的火气给点燃了,“你真以为老子不敢罚你?!”穆忠君瞪眼怒道:“老子不管你是怎么混进飞燕军中的,但你既然进了这飞燕军,你就得听老子的调遣!” 一旁的卫学海见穆忠君这火桶脾气一点就着,生怕他对洛重云下什么重罚,连忙凑到他耳边,“都督,别跟人小孩一般见识,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后的幼弟,当今的国舅。” “老子就不是国舅了?”穆忠君怒瞪卫学海,昂着脑袋道:“老儿还是先皇后的幼弟,皇上的亲舅舅呢!” 卫学海听后也瞬间来气,心中大骂:“你他妈就听不明白好赖话是不是?得,你俩都牛逼,我不说了!” 穆忠君没理生闷气的卫学海,转头瞪着洛重云,冷笑道:“你不是想进冲锋兵营吗?老儿偏不让你进!从今儿起,将你洛重云划作老子的亲兵,没有老子的军令,你啥都不能干!” 闻言,洛重云瞬间急了,“都督,你不能......” 穆忠君两眼一瞪,道:“怎么,还要违抗本都督的军令?” 洛重云咬着牙,好半天才道:“末将......谨遵军令。” 穆忠君冷哼一声,道:“要跟本都督摆谱,你还愣了点。”说着,他牵起何成弘身后的一匹马,“滚上去,跟本都督同步而行!” 洛重云满脸憋屈,闷声闷气地上马。 目睹全程的卫学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感情老子是白操心了。”他看了一眼重新上马的穆忠君,心中咒骂道:“看着莽撞憨直,其实你这老瘪犊子最他娘的精!” 他如何能不明白穆忠君将洛重云划为亲兵的用意,表面上是惩罚洛重云,其本质上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 第82章 不是现在 朝南行进的飞燕军最前方,洛重云正闷闷不乐地骑着马跟在穆忠君身旁,脸上闪过若有若无的烦躁之色。 “你这混小子摆臭脸给谁看呢?” 马背上的穆忠君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吼道:“让你个新兵蛋子给老子当亲兵还委屈你了?” 洛重云噘着嘴,面露不忿,“属下是护城军守门卫百户......不是什么新兵蛋子。” 穆忠君冷笑一声,讥讽道:“这么说,你上过战场?杀过敌?” “没有......”洛重云气势一颓,但仍抬起头回道:“但在下熟读兵法策论。” “光会纸上谈兵有屁用?”穆忠君上下扫视洛重云一眼,又道:“真正的猛将帅才,都是从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而不是从书本里读出来的!” 一听这话,洛重云皱眉又欲反驳,却不料被边上的卫学海先开口打断了,“都督说的有理。”奉承穆忠君一句后,卫学海又望向洛重云,“洛......国舅,咱们飞燕军此次被调离京师,可不全是为了剿灭南靖游兵而来。” “否则,咱们此刻又岂会朝南行进?” 卫学海两眼打转,当他看到洛重云混入飞燕军中时,从最开始的震惊已经转变为如今的欣喜。自己与穆忠君接下来要去干的事不怎么光彩,如果再把当今国舅拉下水,对他卫学海来说百利无害。 卫学海这话显然勾起了洛重云的好奇心,他不解地望向卫学海,“驸马有话不妨直言。” 穆忠君牵绳驰马,仿佛没听到二人的谈话般,自顾自地走在最前头。 “这老阴逼跟我想的一样,也想把这小傻子拉下水。”卫学海瞟了穆忠君一眼,心中揶揄一句。 “此行飞燕军被调出京师,奉陛下密旨,将协助各省都司控制诸藩藩军。”卫学海越说眼眸越亮,声音也变得逐渐冷厉起来,“咱们飞燕军此次出京,剿南靖游兵为次,其实质目的为,削藩!” 洛重云听后神情一怔,抬头看向走在最前的穆忠君已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坏笑...... “操,老子咋掺和进这些破事里来了......” 洛重云心头大汗,直呼倒霉,同时又在心中将卫学海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你他妈说给我听干嘛,你个狗日的卫学海......” …… 宣京中街王府。 花草环绕的王府内院,身着长袍的刑部尚书王裘正站在院湖的观景亭中,在他身后,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这是他的结发妻子益州蒋氏,同时也是王裘膝下独子王遂和的生母。 “遂儿......还有机会回京吗?” 蒋氏眼眶发红,神情略显憔悴。 “我也不知道。”王裘苦笑一声,看着院湖中扑腾抢食的鱼儿,突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疲倦感,“你我没把儿子教好,我这个当爹的,也连累了他。” 自宣京四少案后,王遂和已被送去弋阳充军半月有余,这些时日他一直闭门未出,谢绝面客,甚至都没有去刑部当差。 他是在给皇帝表态,表明自己与慕党断绝的决心与坚决,而他不去刑部,将刑部的所有大权放给邱旭,是为向皇帝示好。 他王裘不像慕谦等其他人般膝下子嗣众多,他唯有王遂和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保住儿子的未来,他这个做父亲的,愿意牺牲一切。 “你好歹也是刑部尚书,就不能向皇上求情吗?” “求情?” 王裘叹了口气,说道:“这所谓的宣京四少,除了遂儿,谁还活着?” 蒋氏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放心吧,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住儿子的。”王裘面露坚决之色,道:“用我藏在床底下那盒箱子里的东西,想来能够保住遂儿。” 蒋氏闻言面露不解之色,王裘所说那个藏在他们床底的盒子她是知道的,可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王裘却从未与她说过,也从不让她探究此事。 听自家丈夫语气坚决,看着又略显萧瑟的身影,蒋氏心中没来由的一慌,“老爷,你可不能......乱来。” 王裘叹了口气,抓起一把桌上的鱼食,洒向湖面。 夫妻二人所不知道的墙角阴影处,站着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已将他们两的所有对话收入耳中。 …… 皇宫御花园内,刚扎完马步的楚天耀接过身旁宫女递来的毛巾,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望向身旁欲言又止的傅少卿,“有什么话就说吧。” 自从上次被上官莲魔鬼训练一番后,他在宫中也开始了每日的锻炼,别的不说,他的身体素质比之以往要好了许多,脱下衣袍后,身上已经有了浅显的肌肉线条。 傅少卿讪笑一声,屏退左右的奴婢后,凑到楚天耀身旁低声耳语了一番。 闻言,楚天耀露笑道:“王裘那老小子为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真豁得出去啊......” 一个时辰前王裘夫妻的对话,便送入了楚天耀的耳中,由此可见,如今的内监机的能力何等恐怖。 “这老小子就会瞎揣摩朕的心思。”楚天耀将手中湿漉的毛巾递到傅少卿手中,说道:“若朕猜得不错,他那藏着的盒子里多半是慕党各路人的罪证,这东西,现在朕还用不着。” 见傅少卿面露不解却又缩着脑袋不敢问的模样,楚天耀忍不住一笑,“你是觉着奇怪吧?现今慕党势弱,朕为何不就此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傅少卿暗自心惊,面露惶恐之色,“奴婢不敢,朝廷政事,做奴婢的不敢僭越。” “慕党,是要除,但不是现在。”楚天耀背过手望向御花园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花草树木,沉吟道:“留着他们,才好把齐王的人钓出来。” 傅少卿心中一惊,“原来皇上留着慕党是为了钓鱼?是了,朝中慕党勾连齐藩,整个朝堂又怎会少得了齐党呢?” 在傅少卿看来,楚天耀的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但其实却不是楚天耀的核心目的。 什么用之钓鱼勾出齐党,都是唬人的话,其实楚天耀将现今如同落水狗般的慕党留着,是为制衡。 慕党势弱,朝中皇党官员们势大,然多以洛文槺为首。若将慕党消除干净,洛文槺将会成为群臣之首,相权过重,终会影响到皇权,无论这相是忠是奸,都不是楚天耀这个皇帝愿意看到的。 因此,他要做的是废除丞相制,建立内阁。 设永宁宫议政大臣,就是为削弱中书省职权,为往后建立内阁提前做铺垫,因此,要等中书省彻底被架空,形若虚设时,便是处理慕党的最好时机,以奸相慕谦的诸多罪逆为由,申斥丞相之制的弊端,届时中书省名不副实,后有慕谦这个实打实的反面例子,废除丞相制会变得容易很多。 他毕竟不是前世明朝洪武大帝朱元璋那样的开国皇帝,还没有一言废除丞相制的绝顶权威。 所以,一切都得徐徐图之...... 傅少卿佝着身子,低声道:“陛下,除齐王外,诸藩都进京了,安王殿下离云县不到百里路了,想来明日,就能与陛下一见了......” “安王有心了。”楚天耀眼眸一亮,背着手望向远方,“想来要不了多久,飞燕军也快到江南了吧......” 第83章 斩草要除根 翌日清晨,一路朝南赶路的飞燕军终于进入了江南杨城地界。 五万飞燕军数量过于庞大,自然无法尽数带入城内,卫学海与穆忠君二人稍作商议,便决定只带一万飞燕军分批入城, 剩余的四万飞燕军,则被穆忠君与卫学海分成三军,分别前往距离江南不远的密州、中江与晋元三省,控制这三藩的藩军。密州襄藩军队数量是这三藩之中最多的,因此穆忠君派往密州的飞燕军兵卒足有两万,而且还是由副将何成弘亲自带队。至于中江与晋元的周蕃、庄藩则是各派一万飞燕军前往,由飞燕军中两名骁勇的千总带队。 若控制住江南安藩军队,届时江南地方都司兵卒则可调动,水路也可打通,就算派出镇压三藩的三支分军有变,也能够迅速前去支援。 不得不说,卫学海的这个安排很是亮眼,饶是善战的穆忠君,对此也颇为赞赏。 …… 初到水乡,穆忠君洛重云与卫学海都惊叹于眼前的江南之景。 连绵不绝,雾气缭绕的小山,缓缓流动绿色江水两两相接,称出江南山峦的宁静与深远,称出江南之水的清新与淡雅,远眺群山,仿若瞧见的是陷入雾霭之中的绿海,含着空气中的水汽,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淡雅之感。 江面上,是望不到尽头的小号渡船,船头上不时有书生探头吟诗,妄图吸引另一侧有佳人含羞的花船。岸上,街道,尽是水泄不通的人群,繁荣热闹与宣京毫不逊色。 江南,处处透露着文墨书卷之气,此地,处处透露着婉约之状,这是一个既浪漫,而又饱含温度的地区。 “一游江南不思乡!” 骑在马背上的卫学海啧啧出声,“好一个水乡江南,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里的男人都娘里娘气的。”下马牵绳的穆忠君皱了皱眉,突地又转头望向卫学海,“跟你一个鸟样,酸里酸气。” “你......”卫学海张嘴欲骂,但却硬生生忍住了,跟这么一个悍勇莽夫吵嘴,实在没意思。 一路之上,洛重云没少听这两人斗嘴,对这样的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 相较于卫学海与穆忠君的随意豁达,洛重云则有些心事重重。 来江南,他们可不是来玩的,而是要来干事的,干的还是大事。 远处,一身穿圆领衫,腰间束带的男子朝着三人的方向走来。 “江南都指挥使项飞英参见都督。” 男子抱拳行礼,望向穆忠君的眼神很是恭敬。 闻言,穆忠君微微一愣,“姓项?可是西庆伯家中人?” “回都督,已故西庆伯正是家父。”项飞英神情激动的说道。 穆忠君面露欣慰之色,“好,有种,没给你爹丢脸。”说着,他又转头望向卫学海,“西庆伯项明乃是老靖泰侯最为倚重的将领之一,只可惜英年早逝,后被先帝追封为西庆伯,否则以他的能力,只怕日后的爵位不在我兄长之下。” 听着穆忠君的话,卫学海也不由面露郑重之色,对于西庆伯项明这号人物,他自小也没少听自个老爷子唠叨,西庆伯,可是救过老爷子命的人。老靖泰侯还在时,没少照拂项家,但当老爷子一死,卫家也稍显落寞,这些年来与项家的联系也就少了。 “年幼时常听老爷子提起西庆伯。”卫学海叹了口气,朝项飞英郑重地鞠了一躬,“西庆伯于我卫家有大恩。” 项飞英连忙将卫学海扶起,惶恐道:“驸马怎可行此大礼?若说恩,是我项家受卫家恩惠最重矣。” “行了行了,你俩也别互相客气了。”穆忠君将二人拉开,笑道:“你如今成为一省都司指挥使,跟你老子比,也丝毫不差了。” 项飞英笑笑,又道:“还得感谢镇关候与都督的举荐,得以皇上看重,属下万不敢自满。” 他这话说的不错,若不是穆忠武的举荐,以他的资历,还很难坐上都指挥使这位置。 “先说正事吧。江南......现今如何?” “自臣接任江南都指挥使已有半月有余,现已将江南都司辖下四大卫所尽皆控制,现都司可用之兵达两万之多。” “安藩......如何?” “安藩总有三万余军。” 闻听此言,穆忠君面露惊色,“才三万?确定是真实之数?” “都督有所不知,安藩总兵数量虽只有三万,然多为水师,极擅水战,因此安藩之军有水上蛟龙之美名。”项飞英正色解释道:“安藩之军,水军善战骁勇,若与其在水上作战,寻常五六万大军都不一定能稳吃。” “另,这安藩水师所造战船极为轻盈,行进迅速,因此安藩水师大军极擅闪击战。” “我再给你七千飞燕军,你可能完全控制住安藩?” “若不让其下水上船,臣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好!” 穆忠君拍了拍项飞英的肩膀,笑道:“本都便将七千飞燕军交给你调遣,至于安王府这边,由本都来搞定。” 项飞英闻言,神情激动,“属下明白!” …… 江南安王王府,坐落于杨城城郊,王府的装缮不比齐王府的奢华贵气,倒更像个充满娴雅之气的庄园,安王府内没有雕刻精致的雕梁画栋,也未像寻常院房分阁,而是修缮数栋小屋,被一高高的院墙所包裹,内里有一喷涌的景泉,四处的墙面上挂着许多江南名士的题字牌匾。 若楚天耀见到安王府景,定会大感惊讶,因为这王府不像是给人住的,倒更像是自己前世现代人们所修缮景区。 此时已是酉时,天色渐晚,灰蒙的天幕下,一阵刺耳的踏步之声在安王府邸四周响起,三千飞燕军,已围在了王府四周各处,此时的安王府大门,莫说出来个人,就算是出来条猫猫狗狗,都能被迅速发现,控制。 “这是怎么了?外边怎的这般吵?” 王府堂内,一身穿袄裙的女子放下手中书本,蹙起了眉。 此女,正是安王的王妃,出自江南的士族的王家,其父王书山乃是宣平年间江南文人们的领袖人物。 “娘亲,外边来了好多人,把咱家给围了。” 一年龄约莫十岁上下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来,说话间还冒着些许憨气。 安王妃面露惊色,“什么人敢围王府?” “王妃,不好了!”外院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尽是焦急之色,“外边,外边全是军兵,把咱们王府给围了。” “什么?”安王妃瞬间站起身,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是什么人,你们可曾看清了?” “领头的好像听别人都喊他叫都督.......” “都督?” 安王妃神情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前院的王府大门便被强行撞开了,一堆身穿甲胄的飞燕军兵卒瞬间涌入府中,将她们团团围住。 走在最前头的穆忠君朝已经发懵了的安王妃拱了拱手,道:“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穆忠君,参见安王妃。” “你......你们......” 安王妃阴着脸指向穆忠君等人,怒声道:“为何带兵围镇王府?” 穆忠君看着安王妃怀中面露惧色的小男孩,叹了口气,道:“奉旨行事而已,还请王妃莫要为难我等。” “奉旨行事?”安王妃闻言一怔,好似什么都明白了。 她死死地抱住怀中儿子,颤声道:“这与我家孩儿无关......他......他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堂弟啊......” 闻言,穆忠君背过身迟迟没有说话。 后方,混在兵堆里的卫学海找到了百户顾忠,低声道:“为兵者,应为将解难。” 顾忠瞳孔一睁,说道:“卫军师何意?”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呐......”卫学海伸出手指敲了敲顾忠腰间的佩刀,附耳低吟,“乘着夜色,你去做。日后归京,我亲自向陛下禀明你的功劳。” 顾忠浑身一颤,卫学海说的这么明显,他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过味来了,望着卫学海那漠然的眼神,他咽了口唾沫,“属下......明白了。” “嗯.......”卫学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干净利索一点,莫要漏了马脚。” 前方,穆忠君已经下令让飞燕军兵卒将王府所有下人控制住,门外,项飞英的副手刘航已经跑了进来,朝着穆忠君禀报道:“都督,三万安藩藩军,已悉数控制!” 闻言,穆忠君眼眸一亮,叫好道:“好,好一个项飞英,果然没让我失望。”说着,他又转头望向顾忠等百户千总,“将王府控制好,今夜不得让安王府飞出一只蚊子。” 说完,他跟着刘航与卫学海就要离开,而卫学海,则是稍缓脚步,转过头朝顾忠看了一眼。 顾忠脸色阴沉的吓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今夜,于安王府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都督,出事了!” 深夜丑时,住在杨城项府的客房外传来一道惊呼。 本就浅眠的穆忠君嗖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连衣服都没顾得及穿,就把房门打开了。 门外,是极度紧张的项飞英。 穆忠君瞪了他一眼,不耐道:“出什么事了?” “安王府......安王府出事了......”项飞英咽了口唾沫,低着脑袋不敢看他,“一炷香前,安王府突然走水,除看守王府的数千飞燕军无碍外,整个安王府上下二百号人,全部......全部死了......” “你说什么?” 穆忠君懵了,一把拽起项飞英,“安王妃和世子呢?” “安王府,无一......活口!” 穆忠君心里一咯噔,一股不祥之感袭上心头,安王府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这时候走水,傻子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见项飞英那又惊又怕的模样,估摸着也认为这事的幕后黑手是他穆忠君。 突地,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阴着脸问道:“卫学海呢?” 就在这时,穆忠君旁边的房门被打开,身穿常服的卫学海从另一侧房内走了出来,“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 见卫学海露面,穆忠君立即将项飞英赶了出去。 “你疯了?” 穆忠君迈着大步走到卫学海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脖领,怒声道:“那是安王独子,皇室血脉!你疯了吗?” 在得知安王府走水的那一瞬间,他便怀疑到了卫学海头上,除了他,没人有这个胆子。 “斩草必须除根!”卫学海神情冷漠,沉声道:“都督,莫要妇人之仁。” “谁让你擅自做主?”穆忠君一拳砸在了卫学海脸上,那张俊朗的侧脸被这一计猛拳砸的稍稍有些变形,可见穆忠君此拳力道之大。 吃痛之下的卫学海仍面无表情,冷声道:“既食君禄,自该为君分忧。” “你这不是为君分忧,你这是让陛下留下骂名!”穆忠君瞪着卫学海,怒声道:“明明已经将安藩悉数控制,一对孤儿寡母,能有什么威胁?你这样做,只会让陛下留下薄情冷血的骂名!”说着,他松开了卫学海,冷声道:“现只是一个安藩而已,你便行使如此狠辣的手段,剩下诸藩,难不成你都要除干抹净吗?” “齐藩、 安藩、襄藩必须斩草除根。”卫学海揉了揉发疼的脸颊,面无表情道:“此三藩有不臣之心,更有谋逆之能力,若不将其斩草除根,将难以镇压。” “其他诸藩,可怀柔待之,惟此三藩,需彻底除尽!” 穆忠君身子一抖,愣是说不出话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学海是对的,他穆忠君不是不懂斩草除根的道理,但那毕竟是皇室血脉,而且若行事太过狠毒,是会让自己那位皇帝外甥留下骂名的,这便是他未对安王妃母子下手的根本原因。 第84章 北上的船队 翌日傍晚,距离江南六百里外的密州,何成弘带领两万飞燕军,协同密州都司兵马,已将密州襄藩的兵马尽数控制,襄王府,也被何成弘带兵围住。 密州主城安阳与江南杨城相隔不远,接壤宣江,水路发达,与江南相比也是不遑多让,且从密州的安阳渡江,可缩短北上的距离,因此在这安阳附近的江面上时能瞧见商船货运来往,安阳与江南杨城,可都有着漕运之都的美名。 靠近安城码头的宣阳酒楼,二楼靠窗的雅间之内,何成弘正与新任密州都指挥使樊立荣对立而坐,摆在二二人中间的,是满桌佳肴。 “幸得何将军援助,才得以控制住这襄藩之军,若仅靠都司卫所各兵马,只怕难以成功。”樊立荣说着,亲自给何成弘倒了杯酒。 他这话说的不错,他刚被升任为密州都指挥使不到十来天,莫说控制住各卫所兵马,就连人都还未认全,更何况就算控制住密州都司所有兵马,仅靠他自己,也决计吃不下襄藩大军。因为密州都司兵马,只有不到一万,而襄王的藩军,足有二万之数。 若非何成弘带着两万飞燕军前来密州求助,只凭他手底下那不到一万的都司兵马,妄想控制住襄藩之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樊指挥使客气了,何某也是奉命行事而已。”何成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不过,对于襄王府的安排,樊指挥使还要上心才是。” 樊立荣眼珠打转,一时没从何成弘这话里琢磨出味来,有些不解的问道:“何将军不妨直言。” 何成弘眯了眯眼,说道:“襄王府内三位世子是我大宣皇室血脉,即使是暂时被禁足府内,樊指挥使还得小心照料好才是。”说着,他又怕樊立荣会错意,继续提醒道:“好生照看,不得有失,具体如何处理,可能还得待都督与卫军师的说法。” 如何处理襄王的三个世子,这种头疼的事还是交给穆忠君和卫学海较好。 临出发密州前,卫学海曾暗示过他对襄王世子下黑手,可何成弘不是顾忠那种愣头青,此等谋害皇室宗亲的锅烙,他是怎么也不会让自己沾上的。 在何成弘看来,自己与卫学海穆忠君这些皇亲国戚不同,只是个普通的将领,贸然掺和这些皇室家事,以后多半没好...... 樊立荣呵呵一笑,道:“樊某明白,自然要对世子多加照看。” 何成弘夹了口菜放入嘴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至于襄藩之军,都督的意思是,从中选调三千名精锐充入我飞燕军中,剩余之数尽编入都司麾下。” 樊立荣闻言眼眸一亮,心中大喜,没人会觉着手下兵多是坏事。 “安城与杨城并称漕运之都,无愧于名啊!”望向窗外江面上游动的船只,何成弘轻声感叹,“怪不得都说江南密州富庶,光凭这直通京都的漕运航线,就穷不到哪去。” 闻言,樊立荣一笑,附和道:“何将军说的是,单凭这漕运航线,密州商贾便占据了地理便利,每年所赚钱两更是不计其数。” “前不久,更有从益州出发的近百只商船途径密州,分批一路北上,据说那船队的船家是江南有名的商贾巨富,阵仗之大,跟要去打仗似得。”樊立荣吃着肉,笑着调侃起来。 一旁举起酒杯的何成弘面色一怔,“樊指挥使,你说那庞大船队是从哪出发的?” “益州啊。”樊立荣脱口而出,又道:“据说是要将益州的产业搬至京都发展,连同手下的工人匠人都带上了,这年头,像这样有良心的商户,很少了。” 何成弘没说话,越听樊立荣这话越发觉着心里不得劲,“当初途经密州安阳时,可派人核查过这支船队?” “他们是分批北上的,每途经安阳时,都会粗略检查一番。” “总共有多少人?” “约有三千之数吧......” “他们是分批次的北上,每次约莫五百人数......”樊立荣挠了挠头,又道:“这与寻常货运船队人数相差不多......” 从益州出发,一路北上,这让何成弘心里冒起一股不祥之感,他盯着樊立荣,问道:“除了你提到的这支船队外,近些时日可还有从益州出发的商船?” “有,但都是不同的船家,这些时日,从益州出发的商船很多,是以往的好几倍。” “可还记得这些时日从益州北上途径安阳的商船船队里,共有多少人?” “这......”樊立荣丈二摸不着头脑,茫然道:“从益州出发一路向北,同时途径安阳的商船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粗略估计最少也有数万余人吧。这种商船运往很是常见,何将军问这个作甚?” 何成弘之所以对益州如此敏感,那便是因为益州距离西宁,实在是太近了。益州突然多出这么多商船朝北进发,这不合乎常理。 若这些向北进发的商船里混进了齐藩兵卒,这频繁从益州出发北上的船队就能够解释了...... “襄藩军队已被控制,江南那边想来也与我这边的情况差不多。 除齐王外诸藩王都将抵达京都,若此时齐藩得知我们的动作,会不会放手一搏,顺势而反?” 何成弘是武将,但不傻,甚至比之穆忠君还要油滑许多,当从樊立荣口中得知近些时日从益州出发,频繁北上的船队时,他就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行,这事还是得告知都督与军师一声。卫学海那鳖孙精的跟猴似得,想来能够从这些破事里瞧出端倪。” 正这般想着,何成弘便猛地抬头望向樊立荣,“樊指挥使,劳请您为何某准备笔墨书信,在下要传都督书信一封。” 见何成弘突然变得这般严肃,樊立荣不敢怠慢,转身便朝雅间外的小二嘱咐了几句,让其前去准备笔墨与信纸。 第85章 洛重云 江南杨城,距离安王府走水当夜已过两日,在这短短两日内,整个江南都在议论安王府走水失火这等惊天大事,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竟让安王府上下两百余人尽皆丧生,这其中还包括安王唯一的儿子,当今大宣的世子,这样的大事,就算是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一时之间,江南民间关于安王府走水失火之事议论纷纷,什么样的传言都流传至民间之中,总而言之,因为安王府走水火灾之事,这号称水乡的江南,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气氛之中。 杨城项府,偏厅的饭桌上,卫学海、洛重云及穆忠君三人正在用膳。身为项府主人的项飞英,很早就出了府,不知怎的,他很不愿意跟这三位皇亲国戚待在一起,总觉着这三人心眼一个比一个多,跟他们待在一起浑身都不自在。 “何成弘那边给我来信了。 ”穆忠君放下手中筷子,从袖中取出一封布满折痕的信纸,“密州襄藩之军,已被控制,现襄王府,也被看守着。”说着,他将信纸递给卫学海,“不过,他在信里还提了一件事,你看看便知。” 卫学海接过信纸,摊开翻阅,当看到最下方何成弘禀明近来时有从益州出发的船只途经安阳北上时,他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给我也看看。” 洛重云将碗筷放下,伸手从卫学海手中拿过信纸,当他看完信中内容时,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相较于二人正色思考的模样,穆忠君则显得有些大大咧咧,“他是不是想多了?商船渡江货运,这种事不是很正常?” 卫学海摇了摇头,说道:“都督,在下认为何将军的担心不无道理。” “只怕何将军的担心是事实才对。”洛重云站起身,面对穆忠君与卫学海二人,郑重道:“益州少有商船北上,可近些时日却能够在安阳码头时常得见从益州出发的船队北上,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宣太祖兵法十策曾有言,用兵,出奇者制胜。” “二位可知,从益州出发,水路比之陆路要快上好几倍?” 近些时日洛重云都与穆忠君卫学海两人待在一起,他们在西宁做的那些事也都或多或少的告知了洛重云,对于齐王的野望,洛重云或多或少的也清楚,故他在看到何成弘这则书信时,便开始怀疑起了齐王。 听着洛重云的话,穆忠君与卫学海二人同时色变,“你的意思是齐藩在暗中作妖?齐王想......乘势而反?” “二位不妨想想,现今咱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诸藩身上,又怎有闲心再去关注齐藩动向?因此趁着这个时候,恰恰是齐王谋反的最佳时机。” “让兵卒混入商船之中,混淆视听,此番安排不可谓不奇,不可谓不妙,也不可谓不毒也。” 洛重云说着,喝了口茶,又道:“混入商船北上,就算是被核查,也有商户做掩护,一只船上若有五百余人,两百为伪装其中的齐藩之兵,三百为真正商家工匠,地方巡查又如何能够精准分辨?” 听得洛重云一字一句的分析,卫学海额上溢出冷汗,虽不能确定洛重云的推断是否正确,然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卫学海擦拭额间的汗水,说道:“可现今那些商船都已经朝北进发了......” “应立即书信传达圣听。”洛重云转头望向一旁有些发懵的穆忠君,正声道:“同时都督应回信何将军,让其带领麾下两万余飞燕军迅速归京,同时走水路,同时应让何将军派遣斥候探达情报,同步传达京师。” 闻言,穆忠君与卫学海都下意识地点点头。 穆忠君深深地看了洛重云一眼,很是惊讶,“你小子......” “在下认定,这突然从益州冒出商船船队,定然隐匿着齐藩兵卒。”洛重云面色郑重,声音低沉道:“若他要反,唯有此次是最佳的机会。若继续隐而不发,他就再也不会有机会......” 听到这话卫学海与穆忠君心中一震,洛重云这句话可是说在点子上了,若齐王不趁着如今这个时候起兵,届时等皇帝将其他诸藩都悉数控制后,他楚天齐那齐王也就快做到头了,因此,他无论是为了争夺大位还是保住藩王之身,都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了。 卫学海眼眸发亮,站起身朝自己的客房走去,已经开始在心里为呈给皇帝的密折打腹稿了。 穆忠君看着一旁神情严肃的洛重云,道:“看来你的兵书没白看。”今日,他确实对洛重云改观了,能在看到何成弘送达的书信中迅速瞧出端倪,分析判断局势,这份眼力和见识反应,不是谁都能有的。 对于穆忠君的夸奖,洛重云非但没有飘飘然,反倒皱眉陷入了沉思之中。 从自己客房中取出笔墨和书信的卫学海重新回到了偏厅,将一根毛笔与信纸递给了一旁的穆忠君,自己则也留了一份。 二人正欲动笔时,洛重云却突然出声道:“都督,以防万一,应提醒何将军联络密州布政使司等直管官吏,封禁密州通往宣京的水路。” “您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同时还可下令让密州樊指挥使调兵看守密州水路,凡飞燕军未彻底归京之时,密州水路一日不得开!” 穆忠君闻言,心头巨颤,“好!” 一旁的卫学海盯着洛重云,道:“常闻国舅精通兵法策论,今日得见,果然名副其实。” 今日卫学海与穆忠君二人都被洛重云给惊住了,平日里看起来像个闷葫芦似得不声不响的洛重云,竟然还有这般本事,这不得不让他们惊讶。 “卫军师谬赞了。” 洛重云摆了摆手,又道:“军师上呈陛下的折子打算如何写?” 他这一问,给卫学海弄得有些懵,砸吧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给皇帝上的密折,自然是不能说予他洛重云听的,按理说他就不该问这样的话,若被他问的不是卫学海,多半都要指摘他洛重云一个僭越之过。 “卫军师有没有想过,齐王若欲带兵北上谋反,军队兵卒如何安置?”洛重云不顾卫学海古怪的表情,继续道:“京师重地,内外皆有护城军把守,齐王万不会将自己曝露于外。” 卫学海闻言,心中一颤,看向洛重云的眼神格外认真,“那国舅认为,齐藩若举兵北上,会在何处以待?” “在下也不是齐王肚里的蛔虫,自然难以知晓齐王的调兵用意。”洛重云叹了口气,正声道:“然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军师上书给陛下的密折中,一定要提醒陛下严防查控京师周边地域。” 说着,洛重云转头望向穆忠君,“现今江南安藩与密州襄藩虽暂时被控制住,但若让这群藩军挥师北上驰援也不太实际,还极有可能生变。故应当让江南密州两省都司各派五千兵马随同何将军一同归京,驰援京师。” 穆忠君皱起眉头,道:“若情势真如你说的这般紧急,那还是我亲自带兵归京比较好。” “不可,镇压收编诸藩军该办还得办,且只有您这位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出面来办,才能办成。” “若您贸然带兵进京,其余诸藩军则又有可能生乱,因此,您万不能归京。” 洛重云说的口干舌燥,已经喝了不下两三杯茶了。 至于卫学海与穆忠君,则已经完全被他给说傻了,听完这一系列的建议安排,他们心中对洛重云多了几分敬意。 就在三人议论的热火朝天之时,项府的主人项飞英已经笑着跑了进来,“都督,大喜!” 刚头脑风暴过的穆忠君此刻听到这话也没啥好脸,瞪了项飞英一眼,“什么大喜?” 项飞英脸上笑容稍作收敛,正声道:“去往中江、晋元两省的飞燕军分别派人送往消息,中江周藩,晋元庄藩两军都已控制住了。” “什么?” “好!” “好!” 听得项飞英送来的这个好消息,卫学海穆忠君及洛重云三人同时发出叫好之声。 项飞英神情激动,道:“只需都督再留在江南坐镇数日,待我等四省都司将各藩藩军悉数编入都司,局面便能彻底稳定下来了。” 第86章 一举一动,朕都要知晓 宣京,顺鹊桥上。 “看来这段时日你没少苦练,竟然用一月不到的时间就练成了开穴之境。” 乔装打扮一番,身着长衫的上官莲靠向桥边,望着一旁身穿锦服的楚天耀。 自从上官莲以尚连的身份收下楚天耀这个徒弟后,二人便时常在宫外见面,每每见面,她都会检验一番楚天耀的身体素质,并检验楚天耀训练的成果。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楚天耀竟然用一月不到的时间练就开穴之境,这说明眼前这位少年帝皇,每日在处理政务之后,最少花了一个时辰以上的时间用以锻炼体质。 开穴,看的不是天赋,唯有苦练方可练就。 上官莲眯着眼,说道:“接下来我会教你一些拳掌技法,身形步法。” “为何不教我内功?”楚天耀之所以愿意将心思放在武道之上,其心心念念的就是传说中的内功功法,毕竟这玩意儿,他上辈子只是听过,可从未接触过。 “过早接触内功对你现今阶段没什么好处。”上官莲翻了个白眼,“怎么?你不信任我?认为我不会传授你内功?” 楚天耀讪笑一声,“不敢......” 事实上,上官莲不愿现在传授给楚天耀内功功法是有其他原因的,开穴在武道修炼上来说并不难,只要苦练方可成就,跟所谓天赋半毛钱关系没有。但修炼内功,却极其看重天赋,这是寻常之人怎么努力都难以跨越的鸿沟。她是怕传授给楚天耀内功后,万一楚天耀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会给他造成很大的打击。 焉知这二货在得知自己天赋不行后,还会不会对武艺之道有所兴趣?届时自己这个便宜师傅,也不好有由头随意跟他见面了吧...... “呸!他不跟我见面又如何?搞得谁想见他似得!”上官莲在心中呸了呸自己,脸上却显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 楚天耀不会读心术,自然不知道上官莲此时在想什么,看着波澜不惊的顺江江面,他看似随意的说道:“当今这位的生辰就快到了,每年一度的万寿节也要来了,据说今年在外的诸藩王都要进京为皇上贺寿,此事,你知道吗?” “听说了。”上官莲抬起头望向身旁男子,“你说,当今皇上突然召集诸藩王进京为他贺寿,是存了什么心思?” “呵呵,能有什么心思,可能就是想念宗亲了吧。”楚天耀笑着眯眯眼,说了句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车轱辘话。 上官莲大翻白眼,一旁的楚天耀却接着开口道:“但我听说,西宁的齐王称病未能归京为皇上贺寿。对了,西宁的齐王尚兄可有了解过?据说当年先帝立当今圣上为太子时,朝中老臣多有不满,对这位齐王更是大加赞赏,颇为看好。” 上官莲表情一怔,稍作沉默,“齐王之名我自然是听过,只不过在我看来,齐王未必会比当今皇上适合那个位置。”她转头望向远处的皇宫,“齐王所谓贤王之名在我看来名不副实,比之当今皇上,他更擅伪装,心肠也更为冷漠狠毒,虽说帝皇无情非坏事,然在我看来,帝皇的无情首先得心怀天下,才可抛开私情对世间万事允予公断,同视天下苍生。” “齐王量下,私心过重,他的无情是极端的自私,而非心怀天下的大无畏气量。” 听到上官莲这番话,楚天耀脸上表情微微一怔,“这么说,你对当今皇上评价很高啊?” “不能说看好,只能说当今皇帝还不算坏。”上官莲突然笑了,格外认真的看向楚天耀,“或许当今皇上的能力不足媲美古往的贤君圣主,但至少没有像古时的暴君那般凶戾残暴。” “你可别小看了这个标准,古往今来多少帝皇都做不到。” “在老百姓看来,不会管皇帝是谁,是哪位,只要这皇帝不苛待他们,能在其治下保障自己的衣食温饱,就足够他们高兴了。” 上官莲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可连这一点,许多帝皇都做不到,齐王此人,在我看来就做不到。” 楚天耀站在原地,感受着从江面徐徐吹过的冷风,陷入了沉默。 “宣京四少为恶民间,无论当今皇上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将这四人处罚了,这于老百姓眼中,就够了。换做齐王遇到这种事,万不会如当今圣上这般处置,相反,他会以此拉拢臣心。” “听尚兄这语气,似乎很了解这位齐王?” 闻言,上官莲表情有些僵硬,打着哈哈道:“我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楚天耀盯着上官莲面露尴尬的脸,又道:“你说,齐王会不会真有一日成为新君?” “什么?”上官莲猛地对上楚天耀的视线,“你这纯属是在说胡话了......” 楚天耀盯着她看了许久,上官莲除了蹙眉沉吟外,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是我扯远了。”楚天耀呵呵一笑,岔开了话题,“你刚还不说要传授我拳技步法吗?什么时候合适?” 楚天耀虽在笑,但却给上官莲一种冷漠的错觉,她与楚天耀接触的次数也不少了,虽不能说摸准摸透楚天耀的性情,但从些许细节处还是能够捕捉到他一些情绪变化的。 从他谈及齐王开始时,上官莲便始终觉着他话里有话,甚至觉着有些阴阳怪气。 “今日心情不佳,下回再教你。” 不知怎的,上官莲心情也变得有些烦躁, 每次与楚天耀单独接触时,她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多多少少是开心的,今日楚天耀突然跟她谈及齐王楚天齐,而且说起话来也有些不阴不阳的,这让她大感煞风景,对楚天耀也不由生出了些许恼意。 “我还有事要先走,下回为师心情好,再谈传授你拳技步法之事吧!” 上官莲越想越为不悦,甩袖而去,甚至都没有等楚天耀回话。 看着上官莲离去的背影,楚天耀那温和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上官莲所不知道的是,她与楚天耀在桥上交谈时,百米之外的巷口处,有数杆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着她的后背,倘若楚天耀招手示意,那枪口便会瞬间喷出火光...... 持枪者,是启翔麾下的御林军,更是平日保卫楚天耀的精锐兵侍,而那黑枪,乃是洛重祥所造的火绳枪。 身着青衫的傅少卿走上桥,躬着身凑到楚天耀身旁,“爷,那位,抓,还是不抓?” 楚天耀从袖中拿出一张遍布折痕的信纸上下摆弄,道:“先不用抓了。” 闻言,傅少卿站直了身子,举起双手打了个手势。 楚天耀手中的信纸,乃是今日辰时送达他手中的密信,写信者,正是身处江南的卫学海。在信中,卫学海先是将他们近来的动向做了次汇报,随后又将益州诸多商船北上的诡异之事稍作说明,并写明了洛重云对齐藩的怀疑。 在楚天耀看来,洛重云的推断是正确的,齐王,要反! 上官莲,算是齐王的养母,齐王的那些破事,焉知她是不是有所参与? 因此,他今日约见上官莲其实是有两手准备,其一是想要知道上官莲对齐王的态度,故他才会在与上官莲的闲聊中有意谈及齐王,倘若上官莲回答他的话不让他满意,那数杆黑枪就会结束她的性命。 其二,无论怎么说上官莲也算是齐王的养母,若齐王带兵进京欲反,提前将上官莲捉拿,他的手中又会多出一颗对付齐王的筹码。 从本心来说,楚天耀不想对上官莲下手,上官莲于他而言,算是一个知心的朋友,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对上官莲动手。 楚天耀将手中信纸来回把玩,笑着说道:“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闻言,傅少卿微微一愣,上官莲以尚连之名女扮男装,这事傅少卿知道,但上官莲的真实身份,傅少卿还真不清楚。 “她是良太妃上官莲。”说着,楚天耀将信纸重新收回袖袋。 “啊?” 傅少卿瞳孔巨震,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倒。任他想破头也未曾想到尚连就是上官莲,这事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震惊了...... “从今日起,奉先殿与敬仪宫外让启翔派遣上百御林军巡防守卫,除良太妃的贴身宫女外,敬仪宫与奉先殿的太监宫女一律撤换,全换上内监机的人。” “凡奉先殿与敬仪宫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晓。” “老奴遵旨!” “对了......”楚天耀突然一拍脑袋,笑着望向傅少卿,“朕怎么给忘了,她可是传授朕武艺的武道高手,给启翔派去奉先殿敬仪宫巡防的佩十杆火绳枪吧。” 自火绳枪被洛重祥造出来后,现已初步量产,一月可做出二十支火绳枪,随着洛重祥培养更多的造器能匠,这每月造出火绳枪的数量还会翻上一番。 傅少卿身躯一颤,躬身低头道:“老奴遵旨......” 第87章 指桑骂槐 永宁宫偏殿,镇关侯穆忠武坐在下首。 楚天耀手中盘玩着手串,低眼望向穆忠武,“近来益州时有船队从密州进发,一路向北而上。你怎么看?” 穆忠武来时楚天耀便将卫学海的书信递给他看过,关于益州船队北上之事自然也是知晓了的。 “依臣之见,驸马与愚弟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穆忠武看了看楚天耀的脸色,又说道:“臣以为,可按驸马所言,让京师的护城军巡视京都周边,防范齐藩调兵北上,驻扎京外的可能。” “今日起,京师十万余护城军全部由你调遣。”楚天耀目光微寒,沉声道:“卫学海信中那句话说的不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无论是真是假,多点防范总是没坏处的。” “你得把宣京给朕守好了,以防万一,守城各将、领兵,都换成能够信任的人。” 闻言,穆忠武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臣谨遵圣旨,绝不辱命!” “去吧!” 楚天耀朝穆忠武摆摆手,闭着眼不再说话。 “臣告退。” 穆忠武行礼退下,偌大的永宁宫内,此时除了楚天耀与伺候他的太监宫女外,再无旁人。 楚天耀四仰八叉地躺在御榻上,闭着眼道:“今日可有工部制造司的消息?” 自从火绳枪被洛重祥量产后,楚天耀便下令给洛重祥,凡制出火绳枪需第一时间向他上报,且每把制出的火绳枪上,都要篆刻枪支编号,这样更便于管理,同时也能减少隐患。 “回万岁爷的话,工部那边洛大人说昨夜赶工,又造出了两杆火绳枪。”傅少卿凑到楚天耀身旁,十分懂事地给楚天耀揉起了肩,“现总共造出四十六杆火绳枪,除发往御林军十杆外,现存三十六杆。” “数量还是太少了。” 楚天耀睁开眼,沉吟道:“等会儿你传旨给启翔,让他从御林军中选出两千精锐,从新编出一支新军,就命名为神机营,凡为神机营兵卒,日后每人都配备一杆火绳枪,现今火绳枪数量不足,就先给他们每人配备一支火铳吧。” 傅少卿闻言心中一惊,乖乖,两千神机营兵卒日后若都配了火绳枪那还了得? 他咽了口唾沫,忙不迭地点头,“老奴明白了。” “万岁爷,婢子有事禀报。” 楚天耀正欲闭目养神时,身穿鹰爪黑袍的傅福详却从殿外走了进来,叩首行了一礼。 楚天耀没说话,朝一旁的傅少卿摆摆手。 傅少卿懂事的退出殿外,朝着御林军办公的地方走去。 “江南安王,密州襄王,沪州靖王三位王爷已经到京了,正在皇宫外等着万岁爷的召见。”傅福详拱手说道:“另传来消息,剩余六位藩王将在明日抵达京师。” “他们仨离京较近,来得快倒也正常。”楚天耀坐直了身子,抬手道:“让他们来永宁宫见朕吧。” “喏!” …… 仅过半炷香的时间,傅福详便领着三位年龄不一,却都身着蟒袍的男子来到了永宁宫偏殿。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人跪地行礼,三道不同声线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三人里最为年轻的是沪州靖王楚天毅,乃是楚天耀的同辈兄弟,先帝第五子。楚天耀的弟弟们都长得不耐,但唯独这靖王楚天毅是个异类,一身肥肉配上一张大肥脸,不说难看,但也跟英俊两字完全没关系。 楚天毅除了胖点,面向还是充满喜感的,但尖嘴猴腮的誉王楚景祥,就真的有些难看了。 三人相较之下,反倒将面容清秀的安王楚景辉衬托的很是帅气。 “二位王叔与五弟无须多礼。” 楚天耀抬手虚扶一把,随即又示意边上的太监给他们赐座。 “看到两位王叔和五弟,格外让朕感动呀,朕与你们,也有许久未见了吧?” “许久未见皇上,今日一见皇上觉皇上龙威比之往昔更浓,风采仍旧傲人呐!” 安王楚景辉抱拳奉承了一句,神态与眼神都显得无比恭顺。 “是呀是呀,早些听得皇上龙体不适,给臣弟吓了一大跳,接连禁食三日为皇上祈福。” 靖王楚天毅满脸堆笑,只不过从他口里说出禁食二字,怎么听都怎么违和,毕竟他坐在那跟座肉山似得,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禁食的主儿。 见靖王和安王都奉承了皇帝一番,誉王楚景祥也跟着结结巴巴的说道:“皇上......皇上洪福齐天......就算......就算得病也......也会受上苍......庇佑......” 誉王楚景祥是早产儿,因此自幼便有口吃的毛病,因为他这说话结巴的毛病,从下就被自家众多兄弟嘲笑欺负,也是个倒霉催的。 “长得歪瓜裂枣,说话也不说不利索......”楚天耀脸皮一抖,心中暗道:“可听说我这结巴王叔娶了个美若天仙的妻子,啧啧,若不是你是皇室血脉,就你这衰样,能找着媳妇吗?” 心里吐槽归吐槽,但他面上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二位王叔和五弟这一路舟车劳顿,想来是要好好休息一会儿了,朕就不折腾你们了,你们也无需跟朕讲究这些虚礼。”说着,楚天耀朝傅福详招招手,“带三位王爷去外宫的延安殿住下,万不可怠慢!” 听到这话,三位藩王脸色同事一变,藩王进京,一般都是被安排在宫外京城之内暂住的,可皇帝却让他们三个人住在宫里,这是什么意思? “这......”安王楚景辉当即站起身,拱手道:“陛下,臣等虽是皇室宗亲,但终究是外臣,住在宫内与礼不符......” “这有何不妥?朕刚刚说了,咱们都是自家人,无需那么多规矩束缚。” “可这......” 安王正欲张嘴推辞,抬起头时却正好迎上楚天耀那锐利的眼神,顿时心里一咯噔,把想说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皇上厚爱,臣叩谢隆恩。” “臣......臣叩谢皇恩!” 一边的誉王和靖王反应很快,见势不对率先叩头谢恩。 “两狗日的!”安王暗骂一声,随即也跟着叩头谢恩。 “你们呀,就是太生分!”楚天耀伸手指了指他们,转头望向傅福详,声音陡然升高,“怎么?没听见朕说的话?还不赶紧带三位王爷去延安殿?” 三人被这突然的吼声吓了一跳,这吼得不是人傅福详,而是指桑骂槐呢...... 第88章 难得人才 刚把那三位藩王送走,楚天耀喝碗茶的功夫,便瞧见身着红袍官服的宁中恒不疾不徐地走来,朝他躬身行了一礼。 自从他在永宁宫理政后,给永宁宫的议政大臣们定下了前殿每日都轮值听宣的规矩。 换而言之,永宁宫的议政大臣除了每日照例要在永宁宫前殿帮助皇帝辅政议事两个时辰外,还要指派一人在永宁宫继续当值,以便于皇帝传召议政。 而今日永宁宫当值的大臣,正是御史大夫宁中恒。 楚天耀先是让太监为他赐座,随后喝了口茶水,问道:“宁卿可有要事?” “臣是有事。”宁中恒稍作沉吟后,开口道:“近些时日,凡关社稷政事皇上都在永宁宫与永宁宫的议政大臣们商议决断,这让中书省各官员怨声载道.....私下曾言这中书省现已成了虚有辅政之名的空壳......” 楚天耀听后却笑出了声,说现今的大宣中书省虚有其名也不算夸张,近些时日他有意识的将中书省的权力削弱、架空,现今的中书省,还真跟个空壳子差不多。与此相反,永宁宫的议政大臣的权力却水涨船高...... 楚天耀拾起边上的菩提手串,笑道:“宁卿为何突然跟朕谈及此事?” 宁中恒面无表情,声若洪钟般说道:“臣以为,既中书省已无辅君议政之能,应废除中书省!” “嗯?”楚天耀把玩手串的右手微微一滞,蓦地抬眼望向宁中恒,“宁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废除中书省,与废相制无异!” 都说宁中恒是个刚直头铁,不谙人情世故的老倔牛,可在楚天耀看来,宁中恒才是尖顶尖的聪明人。论揣测圣意,卫学海都不如他。 削弱架空中书省,却弄出这么一个永宁宫议政大臣,宁中恒这是猜到了他楚天耀要废除丞相制度的心思。 宁中恒此人,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是不屑拘泥于人情世故,他确实刚直头铁,但却不是迂腐不堪的老朽,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宁中恒是比洛文槺更为难得的臣子。 “依老臣之见,中书省权柄过盛,丞相之位更暗藏隐患。相权过重,若出贤相,则是君臣佳话,但倘若一朝遇上奸相,那便势必威胁皇权,致使社稷吏治紊乱,如我朝慕谦,便是最恰当不过的例子。”宁中恒目光清澈,高声道:“因此,臣以为中书应废,相制应除!” 楚天耀盘玩着手串,脸上虽未表示,但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宁中恒句句说到他心头上了,如今中书权弱,形同虚设,换做往昔正是废除中书与丞相制度的最好机会,然他寿辰在即,诸藩王即将陆续进京,另还有齐王可能挥师北上企图谋反,这桩桩件件的大事一股脑都挤在一起了,若此时他再提议废除中书丞相制度,只怕会让朝局动荡,滋生别的隐患。 饭,得一口一口吃,事,也得一件一件办。 现在对于楚天耀来说,头等大事是等穆忠君与卫学海等人控制诸藩军队,从而控制住诸藩王,彻底削藩。其次便是防范齐王,以待合适之机彻底处置齐王。 因此,废除中书之事,还需延后。 毕竟现今的中书省已经颓弱不堪,形同虚设了,废与不废,也不急于这一时。 “宁卿一片赤诚之心朕清楚,关于宁卿所议之事,朕自会深思熟虑。”楚天耀走到宁中恒身旁,轻声道:“此事,点到为止。” 见楚天耀没有同意的意思,这让宁中恒稍稍意外。 看宁中恒没有要走的意思,楚天耀皱了皱眉,“宁卿可还有事?” “是还有事!”宁中恒爽快的回话,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是臣的私事,也是家事......自圣上钦定臣女与国舅洛重祥的婚事已足有一月的时间了......” “嗯?”楚天耀微微一愣,随后笑着开口道:“怎么,你这是催朕让他们两人尽快完婚?” “这个不急.....洛家已经向我宁家下聘了,至于婚期晚早都无碍。” “那你跟朕说这事作甚?” 宁中恒干咳几声,厚着脸皮道:“臣......臣也是听说,皇上曾说要给洛重祥洛大人封侯,只是如今......” “嗯?!”楚天耀瞪大了眼珠,脸皮接连抽搐,这老家伙,是跟替他女婿来跟自个要爵来了!“好你个宁中恒,人都说你老实刚正,朕看你脸皮也挺厚啊!人洛重祥还不是你女婿呢,你就帮着人跟朕要爵来了?”楚天耀心中揶揄,暗骂道:“还一个婚期早晚无碍,这是故意拿话点我呢?意思是一日不给洛重祥封侯,这婚就一日不结是吧?好你个宁老头,为了让你女儿做成侯爷夫人也是煞费苦心了。” “放心吧,朕绝对让你家小女做上侯爷夫人!” 楚天耀朝他摆摆手,“快走快走,朕乏了!” 宁中恒老脸一红,赶忙从永宁宫离开,为未来女婿张这次口,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被宁中恒这一折腾,楚天耀再无半点困意,坐在御榻上喝了口茶,作势便要拿起边上尚未阅览的奏折。 “万岁爷!” 从御林军处回来的傅少卿一路小跑进殿内,脸庞泛起激动的红润,“这是驸马加急送来的书信。” “嗯?” 接过傅少卿递来的书信,楚天耀刚打开看了几眼,神情也变得激动起来。 书信上说,除了卫学海与穆忠君带领飞燕军协同四省都司镇压控制的四大藩军外,余下六省竟在没有飞燕军协助的情况下,就被新调任去的都指挥使带兵控制住了。 这如何不让楚天耀激动? 这意味着诸藩藩之军编入各省都司之内只是时间问题,隐患极深的藩王军队,将成为翻过的历史。 “为防六省藩军再乱,臣与都督决定派遣五千飞燕军兵卒巡视剩余六省藩军是否完全被掌控。” 念出尾处卫学海的一字一句,楚天耀不由感慨,这卫学海,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做事谨慎细致,往后定要重用。 “感念圣上寿辰临近,臣与都督不敢耽搁,将于近日班师回朝。此次出京,飞燕军扩编至六万三余数,因益州船队之事,臣与二位国舅深感不安,已让飞燕军副将何成弘携近三万之数飞燕军疾驰归京。望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将信折好后,楚天耀缓缓吐出口浊气,这卫学海,贴心呐,齐藩可能用兵攻京,这小子在处理完诸藩事宜后,便立即带着余下飞燕军归京,这份政治嗅觉与敏感,让楚天耀很是感慨。 “这何成弘与洛重云也是两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不是他二人最先发现诡异北上的益州船队,只怕所有人还都恍若未觉。”楚天耀将书信折好,叹了口气,心道:“洛文槺啊洛文槺,你可真是生了两个好儿子。” 第89章 诸王齐聚 每年一度的万寿节即将到来,整个宣京都呈现一片繁荣热闹之色,百姓门户的大门上都挂着“万寿无疆”“国泰民安”的庆联。 若在高处抬眼望去,整个宣京处处张灯结彩,处处显露着庆典来临的喜悦,似乎是受到这股浓厚喜庆气氛的缘故,街头的叫卖之声也更为洪亮高亢。 在这热烈而又喜庆的欢愉气氛之下,皇宫之内的氛围却稍显诡谲,今日,除齐王外的所有藩王,都已进京入宫了。 他们这些在封地上称霸一方的藩王,如今都被皇帝安置在了延安殿内。 严格来说,延安殿的面积不算小,至少要比上官莲所住的敬仪宫大了数倍,然将九位王爷被安置一个殿宇之内,就显得有些闭塞和狭小了。 被安置在延安殿的藩王共有九位,其中六位是皇帝的王叔,剩余三位则都是皇帝的同辈兄弟,用脚都能想到这两伙人差了个辈儿,是玩不到一块去的,因此三位小一辈的藩王把主殿让给了这些王叔,住在偏殿,两边人也鲜少有走动。 “怎么说咱们也是皇上的叔叔兄弟,怎的就被安排在这小小的延安殿?” 主殿内,一众藩王齐聚,一身穿蟒袍,身材高壮的中年男子扫视一眼后,皱着眉头抱怨起来。 此人,正是进京不久的襄王楚景恒。 “我看这次进京为这位贺寿,多半不是啥好事。”在楚景恒身旁的儒雅男子叹了口气,道:“你们是不知道,我昨儿个进京会见皇上时,跟他说话我废了老半天劲了,生怕说错一句话啊。” 面容儒雅,说话隐有北地口音,此人便是北原的瑞王楚景元,在这一众兄弟中,他年纪最小,排行十一。 “要我看,你们就是瞎想。”身材清瘦的周王楚景元攥着手瓜子津津有味地磕了起来,“皇上说的不错,咱们自小不都是在这皇宫里长大的?说白了,这皇宫姓楚,把咱们安置在皇宫又怎的了?谁能说个不字?” “傻逼!”安王楚景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骂道:“你他妈以为把咱们安置在宫里是什么好事?” 晋元庄王楚景咫根本没掺和兄弟们的议论,反倒是对周围的宫女们四下打量,不时咽咽口水,从他那萎靡的脸色不难看出,这家伙是个酒色之徒。 “进京......进京......多日......我.....我许久未见.....妻子.....甚是......甚是想念......”誉王结结巴巴的把话说完,这让他边上的一众兄弟皱起了眉。 “六哥,你没事就多吃点东西,别说话了,从小听你说话就费劲!”襄王楚景恒嗤笑一声,又道:“我生怕哪天听你说话背过气去!” “哈哈哈......” 这一番话引得众藩王哄堂大笑,结巴的誉王则是脸色通红,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 “我说老七,你说话有点分寸,怎么说人老六也是你哥哥。”安王楚景辉憋着笑呵斥了楚景恒一句。 “假模假式!就他妈数你笑的最欢!你个老玻璃!” 襄王心中大骂,然脸上却装出一副温和之态,咂吧着嘴没再说话。 “不过老六那句话说的挺对,咱们现都被皇上安置在这延安殿内,外界情况咱们都不得而知。”楚景辉摸着下巴,叹气道:“就连我带来的仆从,都被皇上搁在宫外了,咱呀,在这宫内,太过无趣了。” “依我看,咱们这次回京,多半是没好。”楚景辉喝了口茶,眯着眼又不说话了。 “这话对!”襄王连忙跟腔,“把咱们安置在宫内,说白了与囚禁无异!” 瑞王楚景元脸色一变,“七哥,这是宫里,还望慎言!” “慎言个屁!”襄王面色不善,怒道:“就许他做,不许我们说?要我说,一开始让咱们进京为他贺寿,咱们就不该来!” “我们这些做叔叔的来给他贺寿, 他就这般对待咱们?” 楚景辉嘿嘿一笑,干喝茶不说话。 其余藩王脸色各异,虽未出声附和襄王,但却有不少人在心里认同襄王的这番说辞。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皇帝的王叔,一地藩王!在自个的封地上那都是正儿八经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我倒无所谓,许久未进宫了,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我还挺高兴。” 周王将磕完的瓜子壳往边上的盘子上一扔,拍了拍手中的碎屑,说道:“对了,许久未见三哥了,还挺想他的。” 他所提到的三哥,便是未就藩而一直在宣京生活的闲散王爷梁王楚景茂。 “要不怎么说三哥聪明呢,不就藩当个闲散王爷也挺好,中江那破地方时现潮灾,我这藩王别的没享到,年年光是治水就要花费不少开销。” 周王这话说得倒是事实,他的藩地在中江,是个沿海省份,主要是中江人穷物乏,想要修筑“海塘”或“圩岸”抵挡预防潮灾都很困难。 周王在这中江福是没享到,反而还搭进去不少私钱用以治灾了。相较于在京闲散富贵的梁王,他周王还真跟个穷光蛋没区别。 但也正因如此,这位周王在民间口碑极佳,大宣诸藩王向来不受百姓待见,而周王却是个异类,因他从不贪墨,反倒出钱治灾,如此种种为他在中江民间得到了仁王之类的高度赞颂。 谈到梁王楚景茂,在座藩王大多不屑,在他们看来梁王楚景茂做个闲散王爷屁出息没有,哪有他们作为一地藩王来的自在? …… 与此同时,延安殿的偏殿之内,三位与皇帝同辈的藩王也围聚在一起。 “许久未见皇兄,昨日一见,让我感到有些陌生。”克州秦王楚天铭揉着头,给自己倒了杯酒,又道:“以往跟皇兄见面,总见他嘻嘻哈哈的,现今一见,感觉他变得深沉许多。” 坐在边上跟座肉山似得楚天毅咧嘴一笑,“你也知道他是皇兄,他是皇上,自然是会变的。” “有吗?我觉着皇兄对咱们这些兄弟还是挺亲近和善的。”身材健壮,容貌俊朗的祁州永王楚天照嘿嘿一笑,道:“皇兄跟我说了,待这次他的寿辰一过,就送我匹汗血宝马。” 靖王楚天毅与秦王楚天铭干笑着没有说话,永王楚天照是皇帝的一母胞弟,待遇自然是不一样的。 楚天照一拍大腿,惋惜道:“可惜了,二哥养病未能进京,不然我还指望着他教我几招擒拿之术。” 靖王楚天毅眯着眼,心情很是复杂,他总觉着这次进京为皇帝贺寿有大事要发生。 …… 诸藩王所不知道的是,他们在延安殿的一言一行,此时已被傅福详汇报给了永宁宫的楚天耀。 “都说完了?” 永宁宫偏殿内,楚天毅背过手望向对面的傅福详。 傅福详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嗯......”楚天耀走到桌前,望向那张摊开的宣纸,宣纸之上,写满了此次进京入宫为他贺寿的藩王封号,“襄王楚景恒,桀骜之辈,誉王楚景祥,怯懦无能,庄王楚景咫,酒色之徒尔!” “瑞王楚景元,心胆尚小,唯安王楚景辉,最是阴险奸诈。” 楚天耀摸着下巴沉吟道:“朕这些王叔,就一个周王楚景吉拿得出手啊!” “秦王楚天铭,为人谨慎心细,心胆虽小,却不乏为一可用之才,靖王楚天毅,不缺心机城府,然气量不足,唉.......”叹了口气,楚天毅又喃喃自语道:“永王乐天热血,不缺少年人的朝气,心思良善而又单纯。可!” 说完,楚天毅拿起朱笔,给周王与永王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至于襄王与安王,则是被他打了个叉。 楚天耀放下朱笔,出声道:“让周王与永王来见朕。” “喏!” …… 尽过一盏茶的时间,周王与永王二人便被傅福详带至永宁宫,二王瞧见站在前方的楚天耀,正欲行礼之时,却被楚天耀挥手打断,“你们二位,一个是朕的王叔,一个是朕的胞弟,何须与朕讲究这些虚礼?”说着,他便让傅福详为二人赐座。 周王讪笑一声,战战兢兢地落座,至于永王,比起他的小心翼翼则要显得大方从容的多。 “诸藩之中,朕唯独对二位最为看重。” 说着,楚天耀叹了口气,又道:“群臣近来总在朕耳边议论诸藩事宜,甚至更有削藩之说流出,王叔与三弟,如何看待此事?” 永王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道:“照我说,削藩也并无不可,反正臣弟在那祁州,也待得甚是无趣。” 听到此言,楚天耀忍不住放声一笑。 一旁的周王心思则要比永王深沉多了,皇上突然召他们二人前来,又谈及削藩之事,定有深意。 “恕臣直言,太祖定下藩王分封便使我大宣暗生隐患,若能废除藩王分封,臣绝无异议......” 闻言,楚天耀蓦地抬起头,看着永王与周王,“王叔与三弟,知朕苦心也.....”说着,他走到二人身前,放低了声音...... 第90章 有的是机会 宣京作为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集大成者的繁华之都,自然有其独到的区域辐射力,距宣京不到五十里的云县,便是宣京区域辐射力的最大受益地区。 百年前,宣京未立时,这云县也不过是一群山环绕的贫瘠小县,然在宣太祖问鼎天下后,宣京成为大宣都城后,云县的地位便飞腾而起,倚靠宣京京都的独特优势,几十年的时间里,便成为了大宣有名的富县、大县。 云县县境之外,是一座抬眼望不到头的大山,此时所有人不知道的是,这座昔日静谧的大山之内,竟有数万兵卒混淆其中,地面之上,扎着数不清的蓬席营帐。 “千岁,出事了。” 扎堆营帐外的山头边,魏虎晓脸色阴晴不定,凑到一旁身着披风的青年边上,“各省宣江北上水路都被地方官吏给封了。” “咱们从益州出发的那股军队,若要北上与我等汇合,只能走陆路了,但如此,又会耽误三四日时间。” 身着披风的楚天齐表情微微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确如洛重云所料,那些从益州诡异北上的商船船队是他齐王的手笔,为的便是以商船掩人耳目,将他分散在益州的一万兵马偷渡入京。 站在楚天齐身后的杨文绍面色大变,惊道:“各省怎会突封水路?这其中有蹊跷!”说着,他又望向楚天齐,神情严肃的说道:“殿下,无论如何,都得让那一万兵军抵达京城,否则事不可成。” 杨文绍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当初楚天齐让分散在益州的一万兵马水路北上时,他们都以为是个绝妙的计划,便同时让那一万兵马负责运送整个齐藩大军所需的粮饷军辎。 换而言之,那护送粮饷军辎的一万兵马是现在整个齐藩之军的命脉。 “驻扎在这云县群山的兵马不下八万,然可留支用的粮饷不超半月,若那护粮的一万军兵不能及时赶到,恐生大患呐!” 杨文绍脸色尤为难看,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 楚天齐微眯双眼,望向一旁的魏虎晓,“那从益州出发的一万军队现在何处?” “现抵达沪州,距京,仍有四百余里。” “让他们走陆路,以最快速度抵达云县。” “是!” 魏虎晓抱拳领命,转身便要走。 “等等!” 楚天齐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冷声道:“就等他们三日。” 魏虎晓表情一怔,愣了半会儿才回过神来,“属下,明白了......” 杨文绍面色一惊,待魏虎晓离开后,望向面无表情的楚天齐,“殿下,您这是......” “就像先生你说的那般,各省突封水路定有蹊跷,只怕这一万大军想要按时抵达云县,都是难事了。”楚天齐冷笑一声,道:“朝廷的反应,可真快啊!” “本想借着诸藩进京,皇帝大设鸿门宴削藩之时一度攻京,然我这位皇兄,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杨文绍在边上沉默着没说话,神情上看不出悲喜,理智告诉他齐王能成事的概率极低,但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齐王与他自己,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楚天齐望着远处宣京的城头,陷入了一阵沉思。 自就藩以来,他便无一日不在惦记那个皇位,这些年串联慕党,朝中扶持自己的亲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一年前,整个大宣朝堂已被他渗透的不低了,但那个时候他未反,忌惮并非是楚天耀这个正统皇帝,而是如他一般被分封在各地的诸藩。 他怕自己举兵而反,诸藩顺应效仿,因此,比之朝廷,他这些年更忌惮的是其他藩王。 楚天耀再怎么样,也是先帝钦定的继任之君,于正统名分上就高过他一头,因此,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渗透朝堂,壮实自身兵马是他的第一步,他要做的第二步便是要削弱诸藩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拉上安王楚景辉一同谋逆的原因,是想让其他藩王做出头鸟,做他楚天齐的炮灰,如此一来,他楚天齐就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他刚开始为第二步做准备时,却出现了最大的变数,那便是自己一直未曾正眼瞧过的那位皇帝皇兄楚天耀! 近一年来,楚天耀一扫以往昏庸怯懦之形象,变得雷厉风行,他辛苦经营笼络的慕党,竟被这位皇帝用半年不到的时间弄得四分五裂,分崩离析。自己所忧心的大宣诸藩,竟被他用一出鸿门宴整了个调虎离山。 那个自己向来轻视不屑,从未放在眼里的楚天耀,竟然成了他诸多谋划的最大变数,这不得不让楚天齐感到讽刺。 他实在想不明白,往昔那个不问政事,昏庸无才的皇兄怎么会突然之间转性,变得如此雷厉风行,能谋善断!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得,让他感到陌生而又苦恼。 从客观角度来说,确实是他楚天齐小看了楚天耀才导致了如今这副尴尬的局面,然仔细一想,似乎又不能怪楚天齐的过分自信与自傲。 例如楚汉争霸时的项羽,总有人说他是个军事点满却不通政事的狂妄自大狂,因他的性格缺陷才导致最后兵败于刘邦,但项羽兵败时才多少岁?刚满三十!诸君不妨换位思考,若你是当时的西楚霸王,二十四岁起兵,二十六岁便灭大秦,做到全天下任何人都未做成的丰功伟绩,焉能不狂?不骄?不傲? 齐王或许与项羽一样,有着性格上的缺陷,但不可否认,这便是历史局限性,同时也是人性使然。 齐王十六岁就藩,仅用两年时间便使麾下齐藩之军成为大宣第一强藩,后又用一年时间拉拢慕党,渗透大宣近半朝堂。 二十不到的年纪,麾下却有十万虎狼之军,朝内有第一奸党暗中帮衬,至于他的皇帝兄长此前又是一个昏庸无能的蠢货,仍谁都不会将这么一个皇帝放在眼里。 然齐王如何也没有料到,现今的楚天耀,早已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位皇兄了。 看着杨文绍那阴晴不定的表情,楚天齐突然露出了释怀的笑容,“先生认为,孤此战,能胜否?” 杨文绍先是沉默片刻,强笑道:“千岁潜龙在渊,洪福齐天之人,定受上苍庇佑!此战,必胜!” 闻言,楚天齐放声大笑一阵,随即又挥手示意他离开。 一个人站在山头的楚天齐眼神蓦地变冷,“我才二十岁呐......还有的是机会......”喃喃自语着,他朝树后的阴影处招了招手。 他身后的大树旁,走出了一个蒙脸黑影,恭敬地朝他行跪礼。 楚天齐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孤再问你一次,可愿为孤去死?” “若无殿下,属下早已是个死人,更无法报灭家之仇,殿下于属下有再造之恩,自受殿下恩惠以来,属下便一直等待报答殿下的机会!” “但能为君分忧,唯死而已,岂能言惧?” 蒙面黑影眼神坚毅,沙哑的声音透露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楚天齐缓缓蹲下身,盯着他半晌,道了声好。 若有第三人在此,定会发现,这黑影与楚天齐互相蹲起时的身材体型,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第91章 寿宴(1) 酝酿多日的万寿节如期而至,大宣京都呈一片热闹欢庆之状,街头各巷孩童欢笑,百姓齐庆,在一片大红气象之下,鞭炮声随同而至,整个宣京都因皇帝的寿辰而变得热闹与欢腾。 皇宫之内,太安殿内,王公百官进呈贺表,行礼庆贺,因是楚天耀小寿而非大寿,故此次寿辰庆宴并未大设,而是仅召在京百官与诸藩为皇帝贺寿。 因楚天耀现下无子,便省去了皇子公主祝贺的步骤,直接于太安殿设宴。 太安殿内一片热闹与欢腾,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一片其乐融融之色。 皇帝与皇后坐于主位,诸藩王列坐前列,其下首,为文武百官。 宴始,皇帝与诸藩王及文武百官同时举杯共饮,在列臣工藩王无不露出喜庆和蔼之色,坐在洛文槺与慕谦下首,与宁中恒临近的兵部尚书李兆明更是第一个站起身,涕泪纵横的祝贺道:“自皇上登临大位以来,我大宣海清河晏,开创千年不出之武曜盛世,皆因陛下励精图治,仁贤革新,爱民恤物,英明神武,只此万寿佳节,惟愿陛下万寿无疆,福与天齐,此为我大宣社稷之福,天下万民之幸耶!” 说到动情处,他声音颤抖,神情激动,任谁都能感觉得到他的诚恳与热切。 “拍马屁就属你最勤快!” 不少人在心中对李兆明翻了个白眼,但很快便有人开始效仿。 喜庆的宴会上,诸臣与藩王的赞颂之声不时响起,让坐至高位的楚天耀不时发笑。 就在这一片祥和,其乐融融的气氛之下,突然传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我大宣海清河晏?一片祥和?” 众人闻声皆色变,随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竟是朝中出了名的铁头齐休平。 只见齐休平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走出,猛地跪叩在地,声音高亢道:“若我大宣真的海清河晏,岂会滋生贪渎蛀虫?若我大宣真的一片祥和,为何连年天灾不断?若我大宣真的体恤爱民,为何中原之地饿殍满地?盛世?徒有其名!文过饰非尔!” 听到齐休平突然放声炮轰,所有人都懵了,望着齐休平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疯子与死人,这种话,你什么时候说不好,偏偏要在皇上寿宴之日说? 洛文槺这个当师父的脸色煞白,差点没被齐休平这句话给吓晕过去,一旁的宁中恒瞪着大眼, 也被震得不轻。 他是暗示齐休平在寿宴之上与他打配合,但可没让他说这么过啊! 高座之上,楚天耀脸色阴晴不定,将眼神转向宁中恒的方向。宁中恒眼神闪烁,阴着脸站了出来,“齐休平齐大人言语虽尖锐刺耳,然不乏可取之处。” 听到宁中恒这话,坐在洛文槺身旁的慕谦眯了眯眼,心中叹了口气,“好戏,要开始上演了.......” “哦?”楚天耀眯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照你与齐休平所言,朕治国以来,有负大宣社稷,有负天下苍生喽?” “臣不敢!”宁中恒当即跪地,沉声道:“陛下英明神武,乃体恤爱民的贤君圣主,然我大宣盛世表面之下,其实难副!其有二大隐患不可不除!” “其一,为我大宣吏治,我大宣吏治腐败,官吏以权谋私,徇私枉法已成风气,如此以往,定会危及我大宣社稷,因此,在臣看来,需以雷霆手段整顿吏治,否则海清河晏之说,终是空谈奢望!” 宁中恒这话一说完,他周围百官脸色各异,不少人已经朝他投向凌厉的眼神。若要整顿吏治,他们在场诸臣,没多少是真正干净的。 坐在皇帝下列的藩王们屏气凝神,谁都没有说话,甚至有不少人还面露幸灾乐祸之色,在皇帝寿宴上,能看到这么一出,让他们着实可乐。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宁中恒扫视前方列坐的藩王,正声道:“其二,为我大宣诸藩!” 此言一出,诸藩王脸色瞬变,面色不善得望向宁中恒,若眼神可以杀人,他们此刻已经宁中恒凌迟百遍了! “分封诸藩于我大宣各省,然藩王权柄过盛,兵政两权独立,已在我大宣形成国中之国。另诸藩多有欺民暴虐之王,仗其身负皇室血脉,地方三司却不能治!长此以往,焉能不生祸患?” “胡说八道!” 襄王第一个拍案而起,指着宁中恒怒声骂道:“好你个宁中恒,竟敢在陛下寿宴之际,说出如等狂悖之言,是想挑拨藩王与皇上吗?” 楚天耀眯着眼望了襄王一眼,笑着没说话。 宁中恒怡然不惧,抬起头正对襄王愤怒的目光,冷声道:“宣平十一年,襄王为搭戏楼赏台,耗财数十万两,强征壮丁为其修缮戏楼,致使十人猝亡,百人受伤,襄王可还记得?” “你......” 襄王指着宁中恒的大手微微一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南安王盘剥商贾士绅!北原瑞王放任藩军虐民欺官!沪州靖王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此桩桩件件,诸位藩王殿下,胆敢否认?” 宁中恒眼眶发红,声如洪钟般吼道:“吏治腐败,藩王为恶!已成我大宣盛世之下的疥疮大患,若不除尽,所谓大宣盛世,终是镜花水月,蒙目自吹的虚伪赞颂!” 这一道振聋发聩的怒吼,宛若惊天雷霆般劈向在座所有人心口,霎时间,殿内舞乐暂停,陷入寂静之中,偌大的殿宇之内,气氛再不似先前祥和欢腾,显得沉闷而又诡异。 “宁中恒!你个老匹夫!” 襄王怒而摔杯,指手怒骂,“妄言藩王,欲加之罪!按汝所言,要除尽大宣诸藩,莫不要让皇上手上沾上自己家至亲之血?” “襄王!”洛文槺抬眼冷视,“御前摔杯,将皇上置于何处?” 闻听此言,襄王脸色巨变,嗖地一下跪在皇帝面前,“臣......臣御前失态.....请陛下治罪......” 楚天耀拿起酒杯喝了口酒,砸吧着嘴,没有说话。 坐至一旁的诸藩王脸色各异,心胆巨震的瑞王更是第一个站了出来,跪在楚天耀面前,“臣就藩北原治军不严,致使军纪涣散,麾下兵卒将士做出虐民欺官之恶行,臣有愧于先皇,有愧于陛下,还望陛下治罪!” 其余藩王闻声又望向瑞王,厌恶,不屑,惊讶者皆有之。 “瑞王心胆虽小,然确是真正的聪明人,见势不对,立即认错滑跪,以保全自身。”慕谦望了一眼跪在前方,将屁股抬得老高的瑞王,心中发出一句感慨。 第92章 寿宴(2) “宁大人论臣于沪州强征壮丁修缮戏楼,致使劳民伤财,确有其事。”靖王楚天毅拖着肥胖的身子跪叩在地,面露内疚心痛之色,“然臣修缮戏楼实非为了享乐,而是为了将列祖列宗治理天下时的贤明圣举编为戏曲,向民间传颂我大宣君王圣贤之治。” “因修缮戏楼而致百姓壮丁伤亡,臣羞愧难当之下,虽以高俸金银抚恤,然仍造成了劳民伤财之实,臣不敢狡辩,还望陛下治罪!” 说着,楚天毅肥胖的大脸流出两行热泪。 “你这还不叫狡辩?”坐在下首的文武百官同时对楚天毅腹诽,“先是说修缮戏楼是为了在民间传颂祖宗及皇帝的功绩,后又说此举虽有百姓伤亡,然许以重利安抚,最后再轻飘飘的来句求皇帝治罪,真是好赖话被你一个人说完说尽了!” 看着身宽体胖憨厚老实。实则一肚子心眼!这是在场诸多人精对楚天毅的评价,他这认罪的方法与说辞,比之瑞王要高出好几个段位。 “宁御史言臣盘剥商贾士绅,臣不敢辩驳!”安王楚景辉嗖地站起来,朝着楚天耀躬身行礼,正色道:“然诸臣与陛下想必未知这江南商贾士绅罪愆何其之深!” “江南富庶,商贾士绅苛待下民,欺瞒上官,连年所缴赋税,商税多有缺漏。臣之所以盘剥江南商贾士绅,是为补漏朝廷税收!” 说着,安王猛地下跪,大义凛然道:“臣不惧恶名,只愿为国为君分忧尔!” “凡所谓盘剥商贾士绅金银,臣不敢有丝毫贪墨,皆存于府邸库存!”说着,安王突然露出笑容,“臣本想将其所征金银作为皇上此次寿辰贺礼,岂料宁大人突然提及此事,臣便借机为君送贺。” “盘剥商贾士绅,臣不否认,臣与商贾士绅有罪,亦不敢否!然臣心存朝廷,心念社稷,忠君报国之心绝不作伪!还望陛下明鉴!” 安王唾沫横飞,言辞恳切。 明明是盘剥商贾士绅自肥腰包的贪墨之行,却被安王硬生生说成了强征漏税,尤其他后面那句“有罪于商贾士绅,然却心怀忠君报国之心”更是厉害,他是苛待盘剥了商贾士绅不错,但他却将所获金银尽数送与帝皇,言下之意很简单,他是有罪于商贾士绅,但却有功于君王社稷。 这靖王与安王,一个比一个不简单,一个比一个精明圆滑。 见瑞王、靖王、安王一个比一个滑跪的利索,最先跪在地上的襄王一时情急,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愣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宁大人,你可都听清楚了?朕的各位王叔和兄弟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楚天耀放下手中酒杯,抬眼望向宁中恒,“你妄言藩王之患,是何居心?” “演,接着演,就看你俩今儿个唱双簧呢!”慕谦撇撇嘴,心中腹诽。 “藩王或有苦衷,然在封地行事狂悖却是事实!”宁中恒目光微沉,郑重开口道:“依臣之见,若要消除诸藩隐患,应当废除分封之制!加强中央管制!”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削藩!” “藩王非疥癣之疾,而是我大宣致命之患!臣等请奏陛下削藩!” “臣等,恳求陛下削藩!” 宁中恒话音刚落,周边群臣依次站出,尽皆伏地叩首,高声附议。 一时之间,群臣奏请削藩的奏议应势而起,那高亢的声浪似要将整座殿宇掀翻,显得尤为震撼。 众藩王尽皆色变,低着头不敢去看楚天耀的脸色,心中同时冒起冷气,他们之中心思迟钝者此刻也反应了过来,皇帝这是跟他们摆了场鸿门宴,名为召京贺寿,实为削藩夺权! “你们......”楚天耀伸手指向跪地请奏的群臣,身子猛地一抖,脸上浮现怒容,“你们是要让朕违背太祖祖训吗?你们......” “陛下!” 一旁的皇后洛长凝连忙扶稳, 焦急道:“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陛下!” 周王与永王同时站起了身。 “臣弟以为,诸臣所奏削藩并无不妥!” “臣也以为诸臣所奏合乎情理,藩王分封之制潜藏隐患,实该杜绝废止!” 周王与永王同时跪地磕头,声音尤为激动。 “九叔,三弟......你们......”楚天耀伸出颤抖地大手指了指周王与永王,随即又怒视伏地的群臣,“你们都要逼着朕......违背祖训吗?” “哎呀我的妈呀,这皇帝也太能演了!”坐在慕谦下首的尤启均脸皮一抽,心中骂道:“心里早他妈乐开花了,还要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真他妈能演!” “尔等王叔与王弟是要让陛下背下违背祖训的骂名吗?”永王瞪眼望向周围干坐着的藩王,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你个狗日的永王......”众藩王心中破口大骂,然不得不跪地伏求,声情并茂地附和道:“群臣所议皆为忠言,还望陛下削藩收回藩王之权!” “陛下,诸藩心存君国社稷,自愿削藩,还望陛下莫要推辞!” 洛文槺眼眶发红,字正腔圆道:“恳求陛下削藩收权,将诸藩封地归于中枢管制,将地方兵、政之权予以地方官员,以归正统!” “你们......”楚天耀失态落泪,一屁股坐回御座,失神道:“这是要逼朕......逼朕做违背祖训,无情无义之君吗?” 说着,他眼落热泪,失态至极,毫无半点君王形象...... 一旁的周王眼眶发红,颤声道:“此为我等自愿恳求陛下削藩收权,陛下对我等仁慈厚爱,怎是无情无义之君?只是为江山社稷着想,陛下还请收回诸藩分封之地,归于中枢管制,以归正统啊!” 有了周王的跟腔,其余藩王就算心中八百个不愿意,此时也不得不跟着附和,偌大的太安殿,此时显得格外混乱。 “既......既然如此......”楚天耀擦拭着眼泪,颤声道:“那朕便准了这削藩之奏......”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言毕,回应楚天耀的是一声更比一声热烈的赞颂之声...... “从此我大宣再无藩王分封之制,然决不可苛待我大宣皇室宗亲。”楚天耀红着眼说道:“擢周王为宗人府宗令,凡皇室宗亲吃穿用度由宗人府供应,诸王自愿舍弃封地,朕万不能亏待,封地虽无,但仍保留诸王亲王之爵,此后在京设府,每年俸银一万两!禄米万斛!绝不能少一丝一毫!” “皇上龙恩浩荡!臣等感激涕零!”众藩王心情复杂,但此刻却不得不跪地谢恩。 “都散了吧,让尔等一闹,朕实无心情过寿!” 楚天耀朝众人挥挥手,表情显得尤为落寞。 群臣与诸藩王闻声不语,依次离开了太安殿。 “皇上这一手,实在是厉害!” 殿前阶梯上,尤启均与慕谦并立而行,悄声感慨道:“只言片语便将削藩之事完成,还得了一个仁慈厚爱的贤名,真他娘的厉害!” 闻言,慕谦叹了口气,望着尤启均,“齐王殿下称病未进京是对的,然......” 尤启均知道慕谦后边没说完的话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咬着牙道:“慕相,从上船那一刻起,咱们就都没有退路了!” “我明白。”慕谦面露苦色,道:“近来那位,可曾与你有过联络?” 尤启均摇了摇头。 “那位,不信任咱们了。”慕谦拍了拍尤启均的肩膀,“咱们,彼此保重吧!”说完,慕谦迈着坚定地步伐转身离去...... 第93章 擢升为神机营统领 武曜三年七月十九,距离皇帝寿辰已过两日,飞燕军副将何成弘,携三万飞燕军兵卒先穆忠君及卫学海一步抵达京师。 带兵穿过城门,还未安置兵卒,便瞧见远处一人驰马而至,“何将军,侯爷正在五军都督府等您,飞燕军三万兵卒由赵某代为安置。” 何成弘瞧清了来人,此人正是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赵敬龚,卫学海死党之一的赵嘉轩的老子。 “有劳赵佥事!” 何成弘朝他抱了抱拳,随即挥斥马鞭,朝五军都督府方向飞驰而去。 …… 抵达五军都督府后,不少与何成弘相识的人都朝他打起了招呼,何成弘笑着应和几声,便跨步走入了五军都督府的议事大堂,堂内设四方会桌,正前方的穆忠武正笑着望向他,“回来了?” 何成弘心情激动,朝穆忠武躬身行了一礼,“禀侯爷,属下回来了!” “不愧是跟我穆家兄弟打出来的将军,就是有本事!”穆忠君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这次出去,你事办的不错。” 穆忠武看向何成弘,眼神中满是欣慰与喜悦,“有人要见你。” 何成弘一时未解其意,眨巴着眼道:“谁?谁要见我?” “朕要见你!”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在那会堂的帘帐之后,走出一身穿黄袍的少年,来人不是皇帝楚天耀又能是谁? “陛下!” 何成弘浑身一颤,连忙跪地行礼,“臣飞燕军副将何成弘,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快起!” 楚天耀虚扶一把,迈步走向首位,轻轻落座。 “陛下,对你很满意。”穆忠武拍了拍何成弘的肩膀,放声一笑。 何成弘满面通红,激动地无以复加,站在原地低着头,愣是不敢抬头望楚天耀。 楚天耀正身而坐,笑着望向何成弘,“来,跟朕说说,你们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属下遵旨!”何成弘抱拳应声,随即稍稍组织了下语言,将飞燕军出京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尽皆告知了楚天耀,其中包括他们在西宁放火烧莞长林的之事,同时还有控制江南、密州二藩之事。 “臣与右都督军师抵达江南之地,控制密州江南二藩后,发生两件不幸意外。”何成弘咽了口唾沫,咬着牙说道:“江南安王府意外走水失火,致使安王府上下二百余人口尽葬身于火海之中......” 楚天耀闻言,瞳孔猛地一睁,“这事,朕为何现在才知?” “是......是军师说,此事应归京后在禀明圣上......”何成弘额头渗汗,有些结巴的继续说道:“另......臣从密州带三万飞燕军先行进京当夜,密州襄王府三位世子,旧病复发,于当夜暴毙......” “蠢货!” 楚天耀抓起边上的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摔,“啪嗒”一声,四分五裂,瓷片飞溅。 “咚”地一声,穆忠武与何成弘相继跪地叩头,面露惶恐之色。 “抬起头来!”楚天耀冷着脸望向何成弘,“朕问你,这些事,是谁干的?” 抬起头的何成弘看着楚天耀那冷若冰霜的脸庞,吓得瞬间将头低了下去,“臣......” “穆忠君下不了这样的狠手。”楚天耀闭眼叹了口气,蓦地站起身来,“卫学海那小子的主意,对吧?” 何成弘叩头伏地不言。 “你不说,朕也知道是他的主意!”楚天耀背过手冷声道:“擅自做主的蠢货,他这样的行为与此地无银三百两,掩耳盗铃之类有何区别?” 虽听不明白皇帝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穆忠武与何成弘明显感觉皇帝的怒气降下了许多。 楚天耀是真的气卫学海擅作主张杀了安王与襄王的后代吗?是也不是! 卫学海敢擅自做主斩草除根,就是料定他这般做不会让楚天耀这个皇帝生气,甚至还自以为揣测准了皇帝的心思。 然而,卫学海猜到楚天耀的心思了吗?事实是,猜到了,楚天耀未尝没有斩草除根的意思。 另,卫学海做出这种事未有隐瞒之意,其实还有另一重更深的用意,那就是将他自己的把柄亲手送至楚天耀这个皇帝手中,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高明的自污手段...... 至于让楚天耀不高兴的原因很简单,那便是卫学海处理此事的手段,他本可以做的更隐秘些,却用这样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似得方法来做,有心人能瞧不出这其中的蹊跷吗? 卫学海这事做的很聪明也很贴心,替他这个皇帝做了他所不能做的事,特意瞒着他这个皇帝做,更是为了保护他这个皇帝的名声,然,他办事的方式还不够老练,换而言之,楚天耀突然在穆忠武与何成弘面前的愤怒之色,八分为演技,余下两分,才是对卫学海的不满。 “这......届时让朕如何面对两位王叔?” 楚天耀面露悲痛之色,怒声道:“卫学海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待他归京,朕要扒了他的皮!” “陛下!”何成弘一惊,急声道:“念在卫军师也是一片忠君之心,还请陛下饶恕......” “饶恕?”楚天耀阴着脸怒喝:“他敢妄揣上意害死皇族宗亲,单凭这一点,朕就是砍了他的头都不为过!” “陛下!”穆忠武伏地劝道:“卫学海就算有错,可他......他毕竟是当朝驸马啊!乃是公主夫君!若真重罚他,让公主何堪?” “你......”楚天耀捂着胸痛心道:“真是个混账!” “待他归京后,免去其一切职务,禁闭家中,不得外出!”楚天耀怒声下令,随即拂袖而去。 待楚天耀走远许久后,何成弘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浸湿,他看向一旁揉头的穆忠武,“侯爷,这......陛下到底要怎么处置卫军师?我......我是不是把他给坑惨了?” 穆忠武拍了拍他的肩,未出声安慰。 贵为侯爵,同时能成为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的穆忠武自然不是傻子,刚才楚天耀搁他们二人面前狂飙演技,穆忠武虽未能完全猜透皇帝的心思,但还是多少能清楚皇帝真实的情绪的。卫学海这事不仅没干岔,反而干好了,干到皇帝心里去了,只是明眼上,这位皇帝毕竟死了几个堂弟,怎么也得悲伤会不是? 虽不知楚天耀往后会如何对待卫学海,但穆忠武确信,卫学海这小子往后成就绝对差不了。 被君主信任很难,能被君主信任还能为君主办私事、脏事更难,至于被君主信任,同时还能帮君主干完脏事还不死,那就更不易了! 往后,迎接卫学海的未来只会有一个,那就是飞黄腾达! 正当何成弘失神自语,穆忠君思索感慨之际,先前跟着皇帝的太监傅福详却突然又转头回来了,他将还跪在地上的何成弘微微扶起,正声道:“何将军,万岁爷今日兴起来见你本是要亲口跟您说您的调任之事,只是刚刚万岁爷情急之下,也给忘了,这不,让杂家回来再告知您一声。” 傅福详清清嗓子,正声道:“传陛下口谕,何成弘剿贼有功,擢其为神机营统领,官拜武义将军,从五品!” 何成弘先是一愣,随即立马跪地行礼,“臣,叩谢天恩!” 傅福详微微一笑,随转身离开。 待只剩下他与穆忠武二人时,何成弘不解的问道:“神机营是何兵营军队?为何此前未曾听过?” “神机营为陛下从御林军中挑出两千精锐新编的兵营。” “才两千吗?” 闻言,何成弘面露失望之色,他以往虽为飞燕军副将,然飞燕军麾下有五万兵卒,那权力可一点不比各军正将小,甚至犹有过之,现在让他从一个五万军队的副将变为一两千兵营的正统领,虽官拜将军,但怎么看都觉着权柄小了很多。 穆忠武见他略显颓丧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还他娘的嫌弃?这神机营多少人想要还要不到呢,若不是万岁爷瞧得上你,你以为就凭你能当得上这神机营的主将统领?” “你可知道神机营往后两千兵卒都将配备火绳枪?届时这两千神机营的战力只怕比寻常一两万兵卒的军队还要高出许多!” 穆忠武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何成弘一眼,将还未彻底公布的火绳枪的神奇妙用告知了何成弘,何成弘听后整个人陷入了懵逼状,“这......侯爷,您真没骗我?” “老子骗你干毛!”穆忠武锤了他一拳,笑骂道:“届时你成为神机营的统领,于情于理也该有把火绳枪,他奶奶的,这玩意儿老儿现在都还没用上了,就给你小子占大便宜了!” 说着,他又揽住何成弘,轻声提醒道:“另,神机营为天子亲军,不归五军都督府管制,只听命与天子一人,就这优渥条件,不比你在飞燕军当个副将舒服?” 何成弘不是傻子,相反是个精明的武将,他当然知道穆忠武这后边的话意味着什么,从此往后,他将伴随皇帝左右,成为皇帝最为信任的武将之一,这样的殊荣,比起什么封赏都要不易! “皇恩浩荡啊!”何成弘心情激动,但随即脸上有浮现出愧疚之色,“只是,我这会把卫军师给坑惨了!” 此前他与穆忠君带兵出京时,对卫学海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万个不顺眼,可随着这段时间以来的共事相处,他对卫学海不仅生出了敬佩,同时还与其结下了不浅的友谊,先前皇帝临走时对卫学海的痛批他可还记的真切,不由开始担心起卫学海来。 “你放心吧,他那小子,怎么都不会有事。” “为何?可皇上刚刚......” 穆忠武摸着下巴,搪塞道:“人怎么说都是驸马,皇上的亲妹夫,决计不会有事,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去吧......” 第94章 风起宣京(1) 途径沪州的驿道上,卫学海与穆忠君及洛重云三人走在最前,三万飞燕军浩浩荡荡的跟在他们三人身后,如今,他们距离京城还有不到千里的路程。 “驾!” 马鞭挥动之声从近处响起,驿道前方拐角处,冲出一驰马狂奔而来的男子。 “保护都督,驸马与国舅!” 见人朝他们方向奔来,穆忠君的一众亲兵作势便围了上去,将走在最前的三人三马挡在身后,神情格外警惕。 “可是穆忠君穆都督?” 那疾驰而来的男子利落下马,朝着穆忠君等人抱拳行了一礼,“在下沪州都司都事吴煋(xing),奉指挥使徐轩徐都司之命为都督报信。”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铜制令牌,上方写着“沪州都司”四字。 穆忠君屏退周围亲兵,下马道:“我是穆忠君,你们徐都司有何事要禀报本都?这都马上到你们沪州了,有什么事值得让你这个都事赶在驿道上拦我?” “都督,出大事了!”那名为吴煋的都事苦着脸说道:“数日前,沪州各地收到都督大封水路之令,我沪州都司不敢怠慢,至收到都督军令,便连夜将沪州水路封锁,就在昨夜,数百只过水渡江的商船被我等喝止,然这群人听得水路封禁,我等欲查探彼等船只时,他们却悍然反击,与我沪州都司兵卒发生了冲突。徐轩都司感知不妙,便携从都司兵马将他们拿下。”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上百商船内竟暗藏众多粮饷与军辎器械,所捕人数更达八千之多,另有几百人趁夜色远遁逃走,未能被我等捕获。” 听到吴煋交代事由,卫学海穆忠君及洛重云三人同时色变。 洛重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可知晓他们的身份背景?抓住这伙人后可有及时审讯?” “这帮人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吴煋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低声道:“乃齐藩兵卒,正因此,徐都司才特让我赶来告知都督,徐都司说,这事他拿不定主意......” 卫学海面露恍然之色,这伙人是齐王的藩军兵卒,事关齐王,那便意味着跟皇室相关,这种事,确实不是徐轩一个都司指挥使能够掺和的了的。 “你与本都协同前行,给我军指路。” 穆忠君再度上马,朝着后方伸手一挥,“朝沪州全速开拔,谁他妈敢拖慢进度,老儿就先砍了他的腿!” 吴煋见状,也不敢丝毫犹豫,上马调转方向,往沪州方向奔驰而去...... …… 夜色骤降,温度骤寒,穆忠君等人抵达沪州已是酉时。 沪州都司会堂内,都指挥使徐轩见走在最前的吴煋带领穆忠君,卫学海及洛重云三人跨步走来,当即便要上前行礼。 “别整些虚的!” 穆忠君出声制止他的行礼,拽起他的胳膊,“领头之人可曾抓到?是否审讯?” 徐轩脸色一白,回应道:“回都督的话,领头之人下官已经抓到,然,事关藩王,臣,不敢贸然审理!” “我草你妈!”一边的洛重云听到这话当即就朝他踹了一脚,“你他娘凭啥不敢审?你知不知道他们这伙人北上的危险有多大?若你昨夜将他们逮捕时便开始审问,说不定早将重要情报审理出来传至京师了!你他妈的......” 见他作势又要动手,卫学海连忙拦住,事实上洛重云这话说的没错,当夜逮捕这帮人时,徐轩就该连夜审问领头者,说不定此时早将重要情报审理清楚汇报至京师了。 然洛重云懂兵,却不通政治,这徐轩也是个倒霉蛋,这种事关藩王的皇室家事,他不敢掺和也是人之常情,想来他的想法很简单,这事重大,他索性不审,将这块烫手山芋交到穆忠君这种能管的人手中。 穆忠君虽不似洛重云那般激动,但此刻看向徐轩的眼神也明显带着些怒意,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一众亲兵,指着其中一身材清瘦的男子命令道:“蒋耀,你去给本都审!” “是!” 蒋耀抱拳领命,随即跨步走出。 被洛重云狠踹一脚的徐轩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 脸色苍白的说道:“在右堂,被绑住的那人便是领头之人。” 身材消瘦的蒋耀没做回应,径自朝着徐轩所指的方向走去。 徐轩带众人走入堂中入座,并命下人奉茶。 看着热气升腾的茶盏,穆忠君坐在位上未动分毫,冷着脸道:“领头之人你不敢审,粗略情况你总有数吧?” “这股近万兵卒身份已然确定,确是齐藩兵卒无疑。”徐轩耷拉着脸,苦笑一声,“据他们之中的一些兵卒所言,他们是从益州出发,佯装商船掩人耳目,专门北上的。” “其他的,下官一概未知。” 说着,徐轩似乎还深怕他们不信似得,又虎头蛇尾的补充了一句。 半柱香后,浑身浴血,宛若血人的蒋耀走到堂前。 霎时间,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充斥整个内堂,见蒋耀那森然血状,徐轩忍不住皱了皱眉,身躯猛地一颤。 若是此前未与飞燕军出京,留待翰林的卫学海,见到此状定会吓得舌头打结,甚至当场干呕,然如今的卫学海,已大不如前,这位昔日面容儒雅的书生,现在手上沾的血可不比徐轩这个都司少...... 穆忠君猛地站起身,急道:“审清楚了?” “领军之人名刘大光,为分散益州的一万齐藩兵卒的主将,此军为齐藩右大营,兵卒总数共有一万。” “刘大光曾言,他奉齐王命......” 蒋耀正说着,一旁的徐轩却干咳出声,缓缓站起身,“都督,下官......” “你他妈别打岔!”穆忠君怒瞪徐轩,破口大骂道:“有本都在,你他妈死不了!你怕个球啊?” 徐轩本欲再说,但当他发现一旁的洛重云与卫学海同时朝他投来杀气凛然的目光时,他瞬间老实,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刘大光言,其带领齐藩右大营从益州出发,其任务有二,其一,是为北上与齐藩主军汇合,其二,是为护送齐藩十万大军的粮饷军辎!他们从益州出发,佯装商船掩人耳目,其船中偷藏诸多粮饷与军辎器械。” “属下曾问,齐王让齐藩总军北上汇合,所图为何?刘大光直言,齐王将齐藩汇集,意图谋反!甚至齐王在出发前曾与诸将放言,此战定乾坤,一战夺大位,一战,夺天下江山!” “混账!” 穆忠君怒而拍桌,咬牙怒吼:“好一个狼子野心的畜生!” 卫学海在一旁也听呆了,他知道齐藩展现出来的四万藩军是假数,但万没想到齐藩共有十万之军! 蒋耀抱了抱拳,继续道:“至各省封禁水路后,刘大光所领右大营行进速度延缓,曾在二日前收到齐王书信,齐王言右大营若三日未达京师周围与主军汇合,便不做等候!或许在刘大光的右大营行程放缓之时,齐王便察觉到了不对,故在传予刘大光的书信中,未提及抵京的汇合之地。” “三日?”洛重云微愣,随即脸色一变,“不好,明日便是齐王与其书信所言的第三日,刘大光等人既不能如约与齐王主军汇合,想来明日便是齐王动兵之时!” 穆忠君与卫学海也在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两人脸上同时露出紧张之色。 至于一旁的徐轩,早已吓得浑身瘫软了,还真被洛重云给说中了,因为他的胆小怕事,竟然延误了如此重大的情报,此事若被皇上得知,他...... “抖你妈啊!”穆忠君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怒声道:“赶紧去传令,开水路!并从你沪州都司派遣三路斥候,通知沿途各省大开水路!” “是......是,下官明白!” 徐轩不顾脸上被穆忠君砸出的淤青,失了魂似得跑了出去。 洛重云是精通兵法之人,穆忠君刚说完那番话便知晓其用意,“都督是打算带兵走水路进京驰援?” 穆忠君有些烦躁地招招手,“怎么?你觉得不妥?” “在下本想让都督伪装刘大光等人的右大营与齐王汇合,好打齐王一个措手不及。然现今时间紧急,此计已不可行。” 说着,洛重云抬头望了一眼边上的蒋耀,“那刘大光,可还活着?” 蒋耀森然一笑,道:“在属下手中受审的人犯,生死自然是由属下说了算,他还死不了。” “那就好!”洛重云缓了口气,看向穆忠君,郑重道:“都督,将那刘大光带上,并且从被逮的齐藩右大营中选出数位军官随同飞燕军一同进京。” 卫学海还未明白洛重云的意思,一旁的穆忠君则是眼眸一亮。 洛重云的意思很简单,齐王藩军现所处宣京周边何处,所有人都不得而知。若带上这些熟悉齐藩特点,甚至弱点的昔日同泽,对付起齐藩军队来,就要容易的多,起码不至于两眼抓瞎了! 卫学海在一旁出声提醒道:“另外,应派一队斥候连夜赶往京城,将这些消息送达京师。” “只怕消息还未送达,齐王便带兵攻京了。”洛重云叹了口气,又道:“不过驸马说的不错,无论如何,也得先派人将消息送过去才是,这是咱们该做的。” 第95章 风起宣京(2) 翌日初晨,宣京正门城头,肩披披风的穆忠武站在高处,。 自从楚天耀将护城军全权交由穆忠武调遣开始,穆忠武这些时日每天都会到这城头巡视检阅一番,无论是正门还是宣京北门,领兵的将领都被他换为军中的老下属,那都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除此外,他在一天前下令,每日辰时各派两千精兵巡视京城周边,之所以如此谨慎,便是因为当初卫学海密奏楚天耀益州船队北上之事所致。 穆忠武抖了抖披肩,转头望向一旁的中年男子,“今日外出巡视的是谁?” 中年男子名为郭英发,乃是原京城护城军的副帅,现穆忠君统领京师上下护城军,他也理应成为了穆忠君的副手。 郭英发稍作思索,回道:“今日带兵外出巡视云县的是千总蒋英。” 蒋英,乃穆忠君亲兵蒋耀的亲弟弟,蒋家两兄弟,是跟着穆家兄弟多年的老下属。 “卯时末刻出发,按理说怎么也该回了吧?”穆忠武皱了皱眉,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 半个时辰前,云县。 蒋英带着麾下两千余兵将整个县境巡查完后,正欲带兵上山盘查。 山脚下,站在最前的蒋英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本还放松的表情瞬间凝固起来,因为他在前方不远的狭小山路边上,看到了几个虽模糊,但痕迹较新的马蹄印。 俗话说风过留声,雁过留痕,在这鲜有人迹的山路上能瞧见马蹄印,这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蒋英控制着表情,带着身后两千兵卒掉头从山脚处离开。 山腰之上,樟树后方瞄准的轻弩缓缓放下。 这是一群潜在树荫下的弩兵,约有二十余人,若蒋英带兵上山,他们瞄准的弩箭定会射出。 …… 带兵的蒋英并未走远,而是带兵重回云县境内,他朝站在前列的一人招了招手,那见着他手势的青年壮汉立即出列。 “这云县群山之中,有古怪。”蒋英脸色发黑,深沉道:“刚刚我在那山脚下,我从那山路上看到马蹄印了。” 那被蒋英唤出的青年男子一下瞪大了瞳孔,“这......” “杨琦,你带二十兵迅速返京,将此事禀告侯爷。” “千总,那你呢?” “我?” 蒋英转头望向云县的方向,说道:“我带兵留下,先与云县官吏将云县百姓驱散了再说。” 杨琦微微一愣,随后很快便明白了蒋英的意思。 “千总万事小心,待我报信于侯爷后,便赶来驰援。” 说罢,杨琦不再犹豫,从兵堆里挑出二十号自己的下属。 随即,那被杨琦叫出的二十壮兵随同他的动作同时上马,朝着云县不远的宣京疾驰而去。 …… 外出云县巡视的蒋英等众迟迟未归,这让心思敏锐的穆忠武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拉住一旁的郭英发,“整待在京所有护城军。” 郭英发一愣,不解道:“侯爷,为何突然......” “巡视云县的蒋英这么久还没回来,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穆忠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快去!整待全军!本侯估摸着云县有变!” 听到穆忠武这急切的话语,郭英发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忙不迭点头,转身便走。 正当郭英发准备下楼时,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何成弘,“何将军,你怎么来了?” 何成弘笑着回道:“听说侯爷在城头,特来与侯爷一叙。” 郭英发闻言,苦笑一声便又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郭帅那么急作甚?”上至城头的何成弘不解地摸了摸头,朝着一旁的穆忠武行了一礼,“下官参见侯爷。” 穆忠武此时心情正急,听到突然有人跟他打招呼正不耐开怼,但当他看见来人是何成弘时,眼眸瞬间发亮,“你小子不是被调为神机营统领了吗?今日难道无事吗?怎么还有闲心来找我?” “神机营的兵卒正在制造司呢,新造出的火绳枪要给他们佩上,正让他们试用呢。”何成弘讪讪一笑,道:“想着制造司离正城门不远,便想着来见见侯爷。” “你来的可真巧。”穆忠武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着自己从城头下去。 二人刚从城头下来,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呼喊, “侯爷,蒋英千总麾下的百户杨琦回来了!” 城门口,杨琦纵身下马,朝着穆忠武所在方向跑来,“都督,云县有变!” 听到杨琦这急切的呼声,穆忠武脸色瞬变,“云县如何了?快说!” 杨琦喘了口粗气,将蒋英在云县山路上发现马蹄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穆忠武。 穆忠武从袖中取出一块金令,交到何成弘手中,“你携我左都令去五军都督府,带上你前几日带回的三万飞燕军,即可向云县进发。事出紧急,若之后有过,全算在本侯头上就是。” 何成弘接过金令,没有半点犹豫,穿过杨琦,拽起他边上烈马的马绳一跃而上,朝着五军都督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就在这时,郭英发也紧忙赶了过来,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朝着穆忠武开口道:“侯爷,在京全数护城军已整待完毕。” 闻言,穆忠武急声下令:“云县出变,你留五万护城军把守京城,余下五万护城军,随本侯前往云县!” 郭英发被穆忠君这突然的命令吓了一跳,“侯爷,发生何事了?” 一旁的杨琦不得不再将云县之事说了一遍,郭英发脸瞬间拉了下来,“侯爷,要去也是我去,您.....”再怎么说,穆忠武也是当今皇上的舅舅,若他真出了什么事,谁都担待不起。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穆忠武接过亲兵递来的软甲,一把套了进去,转过头望向郭英发,“本侯打的仗比你多!” …… 云县山头,齐藩大军驻扎之地,杨文绍与楚天齐二人站在营外,杨文绍望着楚天齐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沉声道:“千岁,辰时曾有京兵在山下巡查......” “该动身了。”楚天齐稍作沉吟,随后将魏虎晓、杨泰、孔尚力三人叫来,“集结大军,下山伐京!” 魏虎晓孔尚力杨泰三人同时抱拳,恭声道:“属下谨遵千岁号令!” 说着,三人迅速转身,开始召集自己麾下的兵卒,整装待发。 仅半柱香的时间,云县连绵起伏的群山间传出了一阵刺耳的响动声,数万大军整装待发,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 “殿下!山下斥候来报!” 山腰处一身穿甲胄的小将急忙赶到楚天齐身前,“数万京军奔袭云县,朝着我军方向而来,而云县官吏,此刻正在驱散平民百姓。” “你说什么?”杨文绍猛然一惊, 急道:“驱散百姓,京军袭至,这是要把云县做战场啊!”说着,他转头望向楚天齐,“千岁,我大军所在方位只怕已然被他们发现了,需迅速下山,攻下云县,以作掩防之地。” 楚天齐面色阴沉如水,朝身后众将吼道:“按杨先生说的做!” …… 若非云县群山连亘,苍翠峭拔,有着天然的遮掩,齐藩这近九万军队只怕还真难以在此驻扎,这样的一支大军,凡有动作那便是大动静。 待齐藩大军出现在云县境内之时,才发现在宽敞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半点人烟了,整个县内的百姓,都被驱散走了。 嗒嗒嗒...... 轰隆颤地的马蹄之声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金戈铁蹄肃杀之气,云县城外,穆忠君领五万京师护城军,何成弘领三万飞燕军,共八万大军,同时纷至沓来。 听到这一阵令人心悸的铁蹄之声,楚天耀阴着脸下令道:“迅速控制云县。” “是!” 各将整待兵马,准备接手这个空无一人的大县。 然而楚天齐与他的大军所不知道的是,看似无人的云县境内,其实暗藏危机。 在云县的县衙的粮仓瓦顶上正躲着一瘦小的兵丁,而蒋英,也赫然就在那兵丁下方,粮仓的草垛旁躲藏着。他带着两千巡兵疏散云县百姓后,并未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带着自己的一名下属躲在这云县的县衙粮仓之处。 县外,八万大军齐列云县城外,穆忠武与何成弘带兵赶来的沿途,穆忠武便看到了不少赶京避难的百姓,待他得知云县百姓都已离开这是非之地后,穆忠武便再无顾忌了。 看着云县城头密密麻麻的兵卒,何成弘脸色阴沉道:“他们所穿甲胄我认得,与齐藩无二。” 闻言,穆忠武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朝着云县城头怒吼:“尔等身为我大宣军兵,为何行此谋逆之事?齐王呢?让他速来见本侯!” 云县城头,身穿盔甲,肩披披风的楚天齐站立于高处,还真露面了。 “当今君主无德无才,暗操独治,昏庸无道,贻害江山社稷,致使我大宣百姓名不聊生!孤为保大宣祖宗江山,大宣万民,不得而反之!” 楚天齐面红如枣,振臂高呼,列在他身后的一众兵士仿佛也被他这一番激昂言语给点燃,跟着齐声高吼:“君王无德!为保大宣江山,为保天下万民,反了!” 如海啸般的吼声响彻天地,数万齐藩大军的士气瞬间提至高潮。 第96章 风起宣京(3) “当今陛下乃百世不出的贤德雄主,整肃吏治,消除奸党,这桩桩件件天下自有公论!”穆忠武怒声吼道:“你齐王身为当今陛下之弟,同为皇室血脉,不思如何辅佐君王,报效社稷便罢了,竟还敢包藏祸心,意图谋反,像尔如此倒行逆施的奸诈鼠辈,安敢觊觎我大宣帝位?” 闻听穆忠武对楚天齐的诛心之言,何成弘胸中的热血也不免上涌翻滚起来,他当即振臂高喊,“谋逆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谋逆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谋逆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谋逆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身后八万大军发出如同雷鸣般的吼声,其士气之高,比之先前齐藩更盛。在名分大义上,他们这群朝廷的正规军,便天然高出齐藩这帮谋反之军。 随着何成弘挥手下令,近百名飞燕军兵卒走出,自发分作三股小队,推着三门巨大的攻城槌出列,只需何成弘下令示意,他们便会随同攻城的先锋军进攻。 “先别进攻。”穆忠武伸手拦住下令的何成弘,冷笑道:“虽不知他们粮饷是否充盈,但他们这一路北上,定是要轻装简行才能安然抵京。” 何成弘睁大了眼珠,随即露出了恍悟的笑容,穆忠武的意思很简单,就算他齐藩粮饷充裕,能够坚挺在这云县之中,但他们绝对没有多少军械装备,那么,朝廷军队只要跟齐王打持久战就是了,耗也能把齐藩军队给耗死。 云县城中,城头处,楚天齐见穆忠武等人并没有攻城的意思,他也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穆忠武等人的意图,这是要活生生耗死他们。 若不是没得选,他也不会带兵安置在这云县之中。 益州出发的右大营未能安全抵京同他们汇合,便意味着这数九万大军的军粮没有着落,这于他而言,局面很是不利。 见楚天齐紧锁着眉头不说话,他身旁的杨文绍好似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似得,突然张口道:“殿下可是在担心粮饷的事?” “偌大的一个县衙,又怎会没有粮仓?” 杨文绍这句话让楚天齐身子一抖,转身召来一名将领,吩咐道:“你快带兵去县衙的粮仓,一定得看管好。” “属下明白了!”被他召来之人名为李三,乃是魏虎晓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待李三领命后,便带领近千兵卒朝着云县县衙走去。 …… “千总,来人了!” 见李三带人朝粮仓方向走来,县衙粮仓瓦顶趴伏的小兵连忙朝下方躲藏的蒋英汇报。 “好!你快下来!” 蒋英兴奋一笑,随即便见那趴着的小兵从瓦顶下方滑了下去。 蒋英从袖中取出火折,挥手一甩便扔进了粮仓之内,本就干燥的粮仓先前更是被蒋英等人浇满了火油,此时遇到引火源轰的一声便燃起了熊熊大火,一股浓烟从粮仓之中升起。 火势渐大,蒋英与那小兵一同翻墙逃走,两人按照先前准备好的逃跑路线悄然遁走,竟从一侧的县墙破洞钻了出去。 “怎么起火了?” 见县衙粮仓上方升起黑烟,李三大惊失色,朝着身后的一众兵士吼道:“赶快救火!” 他身后的兵士们手忙脚乱的四处跑开,可若等到他们找到桶装满水去灭火,那黄花菜都凉了...... 熊熊大火愈烧愈烈,整个粮仓内外都闪烁起刺目的红光,一切,都晚了...... “快救火!” 李三睚眦欲裂,粮仓的粮保不住了,但这火,还得灭! …… 一炷香后,这场突然烧起的绝望大火终于被扑灭了,看着眼前被烧为一片焦土的“粮仓”,又看了眼周边累得趴地的兵卒,李三心里说不出的憋屈与恼怒。 本是来看粮守粮的他,现在成了救火救灾的灭火员,其中滋味,谁又能体会呢? “这火,能莫名其妙烧起来吗?若没人放火打死老子都不信!” 李三红着眼,咬牙下令道:“给我搜,凡在县内看到面生可疑之人,即刻捉拿!” …… 大宣皇宫,永宁宫前殿。 此时的大宣皇帝楚天耀,正坐于上位,与永宁宫一众议政大臣商议政务。 “启禀万岁爷,出事了!” 大门突然被推开,站在外边的傅少卿伏地叩头,浑身打起了哆嗦。 平时皇帝与永宁宫议政大臣们讨论政事时,傅少卿都是极为规矩的站在外边静候着,不敢有丝毫逾越,显得十分规矩。 见他突然如此失态,楚天耀也知道定是发生了大事,他皱着眉问道:“发生何事了?” “就在刚刚,巡检京师周边的护城军在云县群山境内发现了一股数量庞大的军队,镇关侯知晓后,便让何成弘领三万飞燕军,亲领五万护城军前去云县,后得以证实,那股军队乃西宁齐藩之军!” 傅少卿咽了口唾沫,颤声道:“陛下,齐王,他......反了!” 闻言,楚天耀双眼微眯,虽有些惊讶,但却还在意料之中,并未太过失态。 相较于他还算平淡的反应,其他一众议政大臣则是纷纷站起了身,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齐王胆大包天!狂悖恶贼!” “实在是骇人听闻!” 洛文槺与宁中恒两老头子第一个坐不住,站起身红着脸破口大骂起来,另一旁的齐休平与邱旭也没比那两老头好到哪去,一边大骂还一边挥手比划。 兵部尚书李兆明更显夸张,骂着骂着眼泪就掉出来了,嘴上一直嚷嚷着要以身殉国,报效君恩,声情并茂,好不真切。 偌大的一个永宁宫,此刻跟个吵闹的菜市口似得。 “吵什么?人还没打到京城呢,你们就瞎叫嚷什么?”楚天耀忍不住出声呵斥,算是暂时平息了殿内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见傅少卿吞吞吐吐的那样,便知他肯定还有话没说完,随即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傅少卿清了清嗓,将云县那边的最新情况一一说明。 听完傅少卿的讲述,楚天耀心中那本就不多的紧张情绪瞬间消散。 楚天耀摸着下巴,轻声问道:“你是说,齐藩现占据云县,我朝廷大军在县外驻扎,两边都未开战?” 傅少卿肯定地点点头,“最新送来的情报便是如此,齐藩大军困守云县境内,不敢出城。” “镇关侯为何不发兵开战?”齐休平听到这话好似炸药桶似得,一点就着,“他身为镇关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竟如此贪生怕死不成?” 楚天耀听到这话差点没气笑了,齐休平这铁头脑袋,或许处理政事还行,但对所谓用兵的兵法之道,说他一窍不通都是夸他了。 人穆忠武不开打才是对的,就这么耗着,吃亏的就只能是困于云县的齐藩大军。 “休平,闭上你的嘴!”洛文槺呵斥一声,冷声道:“镇关侯精通兵法,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岂是你能够置喙的?” “齐王谋反之事,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传的天下皆知了吧?”楚天耀站起身,那平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感受着从殿外徐徐吹来的秋风,笑道:“除了宁大人留下,都回去吧。” 众人一愣,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但瞧见楚天耀朝他们摆手,便只能无奈起身,纷纷告辞。 最后一位离开的洛文槺,走到门槛处时停下了脚步,转身朝楚天耀躬身行了一礼,“陛下,齐王之事......” “朕有数。”楚天耀微微点头,随后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无能宵小尔,朕还未把他放在心上,洛相无需担心。” 听到楚天耀说的这么云淡风轻,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好似他早就料到今日之事一般,洛文槺不由浑身一颤,眼前这位少年帝皇,是真的不一样了,如今的他,真的变得神鬼莫测起来了,无论是谁,似乎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躬身行了一大礼后,洛文槺缓缓退去...... 楚天耀眯着眼看向宁中恒,说道:“待齐王之事料理清楚后,上次宁卿与朕说的事,便能再议了。” “嗯?”宁中恒先是不解,随后好似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瞳孔微微一缩,叩首道:“臣,明白了。” 楚天耀笑了笑,走到门前,朝殿外的傅福详招了招手,“让内监机督卫,把该控制好的人都给控制了。” 低着脑袋的傅福详眼中闪烁寒光,恭声道:“奴婢明白了。” 说罢,傅福详转身便离开了永宁宫。 空气中乍起的秋风吹得更大了,傅少卿连忙凑到楚天耀身旁,面露关切之色,“万岁爷,您快进屋里去,可别冻着了龙体,咱宣京,起风了......” “是啊......”楚天耀笑着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宣京,确实起风了,还是大风......” 第97章 诛齐(1) “父亲,外边的事您知道了吗?” 慕府之内,慕家长子慕孝平急匆匆地跑到后院,望着瘫坐在长椅上的慕谦,面露紧张之色,“齐王反了!现被困于云县之中。” 齐藩谋逆之事早在半个时辰前便传遍了京城,他慕谦想不知道都难。 慕谦坐直了身子,凝声道:“上次跟你说的那些东西,你交上去了吗?” “父亲......我......” 慕孝平语塞,他知道自己父亲所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那可都是他父亲这些年来所犯罪愆的全部罪证,可要让他用攻讦父亲的方式来保全自己,他慕孝平实在做不出来。 “蠢货!” 慕谦恨铁不成钢地怒喝一声,怒视着慕孝平,“若你早些将那些东西呈交上去,你就彻底安全了。可如今......”说着,慕谦叹了口气,“带着那些东西,去宫门外祈求面圣。” “你要记住,你老子慕谦是奸相逆贼,早与齐王勾连谋逆,是个十恶不赦的狡诈恶徒!除此之外,你还要检举尤启均等官员为齐王谋逆党羽。此列种种,你需禀明自己早有检举之心,然因劣父强压才未能检举成功,明白吗?” 慕谦瞪大的瞳孔布满血丝,厉声道:“除此之外,你要请命为剿齐藩逆贼之先锋,前往云县剿贼!” 慕孝平浑身巨颤,已是泪流满面,“父亲......儿子......” “这是你老子应得的下场。”慕谦叹息一声,自嘲地笑笑,“为咱慕家,保个后吧......” 慕孝平伏地而泣,颤声道:“儿子,明白了......” …… 云县城内,暂住原云县县丞府邸的楚天齐,正与麾下一众将领汇聚议兵。 现在的局面对齐王很不利,县衙粮仓被烧毁,军中剩余的粮饷只够这支九万藩军支撑数日了,城外八万大军正虎视眈眈。 “千岁,咱们不能跟朝廷军队这么干耗着,这样下去,于我们不利。”魏虎晓抬头望向楚天齐,面露急色。 杨文绍坐在边上低垂着眼眸不说话,现下对他们的局面何止不利,若这么拖下去几天,齐藩全军将士的士气都将大减,届时穆忠君只需喊一声投降不杀,想来士气低迷的齐藩将士便会立即调头投降。 若齐藩大军与朝廷死扛,届时大宣地方各省兵马驰援抵京,于齐藩来说也是必死之局。 于杨文绍而言,这是一场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就结果的战争。 从负责输送粮饷军辎的右大营未能抵京汇合齐藩主军的那一刻,对齐藩大军来说,已经是个死局了。 “轰隆”一声的巨响突然响起,仿佛地面都发出了阵阵颤动。 “这是火炮声?”魏虎晓闻声色变,“朝廷军队是动用火炮了?这是要攻城?” 这几声轰隆巨响让楚天齐等一众将领再没有议事的心情,纷纷起身出走观察,这才发现云县城门的一面高墙已被轰的粉碎!周围的兵卒正手忙脚乱地搬石堵漏,旁边的墙角,靠着几名被火炮波及的伤兵,被炸伤的胸膛溢出鲜血,身躯正艰难的蠕动着。 一股难言的不安与恐惧感在城头蔓延,烟尘滚滚的地面上,兵将来回跑动,脸上却都泛起一丝难掩的惧意。 齐藩非怯战之军,严格来说整个齐藩兵将的作战素质比之京师的护城军还要强上不少,因为他们是在边境上血海里打磨出来的铁血之军,可正因为他们仗打得多,便更清楚粮饷军辎的重要性,他们受困于云县之内,缺粮少器,毫无后勤可言,但朝廷的军队,背后有整个大宣在为他们输血保障! “齐藩军兵听着,你们皆为我大宣之兵,念在尔等是听信齐王蛊惑才谋逆图反,若愿出城归降,本侯可上奏皇上既往不咎,至少保全你们的性命!” “愿齐藩将士迷途知返,莫要执迷不悟!” 穆忠武那极其洪亮的吼声从城外传来,这让楚天齐等一众齐藩将领勃然色变。 先开炮轰散你的士气,后而出声劝降,穆忠武不愧为身经百战之帅,将战场人心变化拿捏的死死的。看着周围兵士脸上浮现出纠结与挣扎的脸色,跟在齐王身后的杨文绍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苦笑道:“第一回只是先动摇你军心,第二回只需猛攻后再劝降,就真的会有人率先投降了,有了第一批投降之人,军心也就彻底散了。” 楚天齐脸色阴沉,站在将士外围吼道:“从益州出发的右大营后日抵京,届时粮饷军辎都会送达,我齐藩儿郎只有战死的英雄好汉!绝无苟活投降的怯懦鼠辈!” “誓死不降!” 魏虎晓与孔尚力两位齐王的忠实铁杆第一个发声怒吼,表明自己的态度。 听得粮饷军辎将在后日送达,齐藩将士们浑浊的眼神闪过一丝清明,不少人纷纷挥拳致意,齐声高喊:“誓死不降!” 见此,楚天齐在心中松了口气,这萎靡的气势,好歹被提上了一些。 城外,坐在马上的穆忠武听到云县城内响起“誓死不降”的喊声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站在他一旁的何成弘则是瞪大了眼珠,恶狠狠地道:“看来还没把他们给轰疼了!” “不急!”穆忠武跃下马来,冷笑道:“受困之军,成不了气候。”说着,他转头望向身后披甲的蒋英,“蒋英,你立大功了。” 蒋英挠挠头,嘿嘿一笑,“属下当初也是想着驱散云县百姓后,齐藩大军退无可退,想来只能躲在云县,既然云县可能被敌军占据,属下自是不能将粮仓给他们留着!” “做得好!” 穆忠武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欣慰之色。 “我就不信他们的屯粮够他们跟咱们打持久战,就这么耗着,也把这群狗贼给耗死!”穆忠君讥笑一声,又道:“不过,这齐王和他麾下的将领肯定不是傻子,现在的局面对他们很是不利,他们定会寻机突围,绝不会在这云县之内等死。” 闻言,何成弘咧嘴一笑,杀气腾腾的道:“他们主动迎战更好,届时末将愿为先锋!” “他想突围,我便不让!等夜深之时,再行炮轰猛攻,老子要打散他们的军心士气!”穆忠武目光森然,声音冷冽,犹如千年寒冰。 “侯爷,宫中派人传达晋北传来的急报!”杨琦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泛黑的脸颊却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润,眼中更是难掩兴奋之色,“右都督带三万飞燕军,及沿途沪州、晋北两省两万都司兵马驰援京师!先走水路后走陆路,现已在晋北前往京师的途中,距京不到三百里!最晚子时便能抵达!” “真的?” 穆忠武先是一惊,随即面露狂喜之色。 杨琦神情激动,继续说道:“穆都督派来报信的斥候说,他们之所以带兵急速归京,是因为在沪州捕获齐藩右大营数万军卒。而那数万的齐藩右大营军卒,正是为齐藩主军运送军辎粮饷的后军!” “哦?”穆忠武两眼一瞪,随即放声大笑道:“换句话说,困于云县的齐藩大军其实是无粮之军也?” 听得穆忠武的笑声,周围的将士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敌军无粮,困于一隅,这等利好消息,如何不振奋军心? “何成弘听令!”穆忠武抚掌笑过后,当即便对一旁的何成弘下令。 “末将在!” 何成弘抱拳回应,身子站得笔直。 穆忠武目露凶光,厉声道:“酉时末架上二十门火炮,戌时一到,即刻发炮!” “二十门火炮?”边上的杨琦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低声喃喃道:“今儿个就架了八门火炮,就差点没把云县所有城墙轰碎,到时要架上二十门火炮,可不得把这云县给轰碎了......” 何成弘只觉热血上头,大声吼道:“末将领命!” …… 申时,徐徐秋风吹过宣京,昏暗的天空下,红砖黑檐的耸立宫墙外,慕谦长子慕孝平,此时正跪在气势恢宏的宫门之外。 现是凉爽的秋日,但跪在那的慕孝平却汗流浃背,也不知他是热的,还是因过度紧张而吓得。 在他脚边,还摆着两只红的发黑的方盒。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之内传出了阵阵脚步声,“慕学子,跟杂家走吧!”傅福详带着一众太监走到慕孝平身前,轻声道:“皇上传您去永宁宫。” “谢谢公公!” 慕孝平眼眶发红,咬着牙吃力地站起了身,正欲去拿脚边的两支方盒,却被傅福详带来的两个太监先一步捡了起来。 “这些事,让奴婢们来做就是。”傅福详露出和煦的笑容,走在最前方为慕孝平带路。 …… 永宁宫偏殿,傅福详将慕孝平带到,后又将那两支盒子交给了慕孝平,便躬着身退了出去。 慕孝平低头看了眼坐在上方的皇帝,连忙下跪磕了好几个响头,“国子监学子慕孝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楚天耀把玩掌中手串,低着头面无表情的说道:“突然跪叩宫门乞求面圣,是为何事?” “臣!要检举劣父慕谦!”慕孝平咬了咬牙,声泪俱下的控诉道:“劣父慕谦身为中书右丞,位极人臣,却不思报效君恩,反犯贪渎、僭越、结党、谋逆等诸多罪逆!” “臣身为其子,知劣父所犯诸罪却一直未能检举成功, 同样难辞其咎,恳求圣上严惩劣父慕谦与臣这不肖子孙!” 闻言,楚天耀抬起了头,“你父慕谦乃我大宣中书右丞,国之重臣也,怎在你这儿子口中这般不堪?”说着,他又轻笑一声,“就算你所言为真,为何你不早先检举?” “臣早有检举之心,然被劣父强行管制,因此迟迟未成......”幕孝平伏地而泣,面露悲痛自责之色,“然臣身为劣父其子,也绝不无辜,还望陛下能严惩劣父与臣这不孝子孙!” 幕孝平伸手指向身旁的两支方盒,泪流满面道:“此为劣父经年所犯罪尤的全部罪证,臣先前所言慕谦之罪,绝无作伪!” 听到这话,楚天耀朝边上伺候的傅少卿招招手。 傅少卿立即会意,将那两支方盒依次送到楚天耀案前,并依次将盒打开。 方盒一开,可把楚天耀给吃了一惊,这两个顶多八寸的木盒里,竟然都装满了书簿信纸,他随手拿起一张信纸翻看,便被里面的内容给惊到了,这上面将宣平十三年慕谦收受各官吏的贿赂详实全都记录了。 楚天耀折好后,又翻起了其他的书谱信纸,竟然将慕谦这些年来干的桩桩件件恶事都记得格外清晰,包括但不限于收受官员贿赂,结党贪腐、以权谋私、勾结齐王暗中谋逆等等。 这是足以让慕谦死成千上百回的罪证,慕孝平呈上来的东西,可谓是实打实的硬货。 但光凭他慕孝平,能够收集慕谦如此详实的罪证吗?楚天耀对此很是怀疑,甚至在看到这些东西的那一刻起,他对慕家父子心里的算盘就多少有数了。 人慕谦是要卖父保子呢,想让自个儿子当检举他的第一大功臣,好给他慕家留个后。 “真是触目惊心!” 楚天耀拍桌而起,尽管他内心平静如水,但面上却还要装出愤怒之色。 幕孝平身子一抖,抽泣道:“恳奏陛下严惩劣父慕谦!如此大逆不道,奸佞恶臣亘古未见!” “臣闻近日齐王谋逆,此事也与劣父脱不开关系!” “臣身为恶臣之子,虽未同行恶事,但仍有知情未报之过,臣恳请陛下准许臣参军伐齐!”幕孝平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面露坚毅之色,“臣愿充入军中,为一小卒,只为剿齐王逆党谢罪!” “哦?”楚天耀瞳孔一缩,突然笑出了声,“你一介书生,上了战场提的动刀吗?” “臣虽无能,但唯有此才能赎罪!”幕孝平叩头乞求道:“请皇上准许臣充入军中,为剿齐贼出一份力!” 楚天耀背过手,叹了口气,“朕,准了!出宫后,你便去云县找镇关侯报到吧!”顿了顿,他又道:“经此一战你若未死,朕,既往不咎,给你慕家留个后!” “臣!叩谢皇恩!” 幕孝平眼眶发红,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 …… 待幕孝平离开后,楚天耀招手示意外边的傅福详进来,低声道:“把你盯着的人,都抓了吧。” 傅福详面露了然之色,恭敬地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等会儿......”楚天耀叫住了他,低声道:“传道密旨给穆忠武,让他处理好幕孝平。” 傅福详身子一抖,点头应声离去。 走回殿内的楚天耀看了一眼傅少卿,问道:“穆忠君子时到京?” 傅少卿恭声回道:“回万岁爷的话,驸马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嗯......”楚天耀稍稍沉吟,声音低沉道:“是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 云县城外,朝廷大军驻扎地,穆忠武在送走傅福详后,回头看了一眼身材纤瘦的幕孝平,皱了皱眉,朝一旁的蒋英招了招手,“给他披甲,让何成弘给他安排到炮兵营去。” “是!” 蒋英抱拳领命,带着有些茫然无措的幕孝平离开了。 回想起傅福详临走时交代给他的话,穆忠武望向幕孝平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叹了口气,“你这慕家,注定是无后了......要怪,就怪你那死鬼老爹吧......” 第98章 诛齐(2) 夜色,骤然降临,在漆黑如墨的夜幕遮掩下, 何成弘指挥着兵士推动着装填好的火炮,躲藏在云县城墙百丈外的坡林处,二十门火炮悄然而至,黑乎乎的炮口正瞄准着云县的四面城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的腥味。 云县城内,半柱香前,楚天齐与诸将刚结束谈话,在刚刚的短暂的交谈中,他们已经决定,在凌晨丑时之后,选择出城突围,打朝廷军队一个措手不及,继而借助云县群山的地理优势,分散进京。 在魏虎晓及孔尚力这些将领看来,现今朝廷派兵围堵在云县城外,京城定然防守空虚,与其在这云县坐以待毙,不如冒死突围绕山攻京,赌一把大的。 云县县衙府外,身着旧衫的杨文绍正打算进内与楚天齐谈事,却被守在外围的齐王亲兵给拦了下来,这让杨文绍略微不满,皱眉道:“我要见殿下。” 拦住他的亲兵面无表情道:“殿下说了,丑时之后他会与诸将汇合带兵突围。在此之前,谁都不能叨扰他,他谁都不见。” “嗯?”杨文绍忍不住皱起眉头,不解道:“殿下睡着了?” 那亲兵未作答,杨文绍冷脸哼了一声,只能作罢转身离去。 县衙府内,厅堂之中,微弱的烛光下,楚天齐穿着一身黑衣,只身一人走到暗处,声音低沉道:“丑时突围时,让孔尚力带兵作为先锋。” 烛光所照不到的阴影处,一道身影发出一阵轻轻的鼻息声,“属下,知道了。” “别的孤不管,一定,一定要让孤的舅舅带兵突围出去。” 楚天齐仰起头,脸上泛起一丝痛苦的坚决。 那黑影躬身抱了抱拳,没有说话。 …… 夜色越来越黑,通往云县的官道上却响起了一阵铁蹄之声,驰马最前者,正是近几日接连赶路的穆忠君,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军队。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在云县城外驻扎的穆忠武的注意,还不待他招人询问,便见一男子在杨琦的带领下,来到了穆忠武的身前。 “侯爷!”那人见着穆忠武,当即跪地叩首。 “蒋耀?” 穆忠武被来人惊了一跳,随即便是一阵狂喜,“你到了,那说明我那憨货弟弟......” 不错,跪在穆忠武面前的人,正是穆忠君的亲兵蒋耀。 “都督带领五万大军正往云县赶来。”蒋耀站起身,面露兴奋之色,说道:“侯爷听这铁蹄之声,正是穆都督带来的五万援军,他们现正在官道之上,距离云县也不到五十里地了。” “好!” 穆忠武大笑叫好,随即朝一旁的杨琦吼道:“传本侯军令,各将整待麾下兵马准备作战!我大军军旗升起之时,就是他何成弘开炮之际!” 说着,穆忠武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炮轰之后,若齐藩可降,便受之,若仍顽固抵抗!那便一个不留!总而言之一句话,今夜,定破敌城!” “属下!领命!” 杨琦心中热血翻涌,转身出去传令时,瞳孔泛起了激动的红丝。 片刻之后,整装声响此起彼伏的响起。 “蹬!蹬!蹬!” 数万骑兵踩蹬上马,铁蹄之声震耳欲聋,在如墨般的夜空下,呈一片肃杀之气。 仅半炷香的时间,八万大军整待齐列,刺目的火把随同飘扬的军旗同时升起,在黑幕之中,显得尤为扎眼。 “火炬高燃,军旗飘升!信号到了!给老子点线开火!” 何成弘振臂高喊,在他前后左右同时闪起刺目的火花,眨眼间,轰隆巨响的炮声如同惊雷般响彻夜空!一发又一发的铅弹呼啸而过,在云县四面的城墙上轰然炸裂,墙砖碎裂之声同时响起,整个云县城头被火光照亮,站在高处的齐藩兵士猝不及防之下,正上下逃散...... “轰!轰!轰!” 火炮之声接踵而至,先后遭到两轮进攻的云县南北两道城墙已被轰出两个大窟窿,边上还有遭受波及的齐藩兵卒,正仰躺在地频繁抽搐,周围血渍满地,皆是残肢断臂...... “轰!轰!轰!” 炮轰之声再度响起,夜幕之下,硝烟弥漫,空气中夹扎着腥香,碎裂的墙砖上,绽放出朵朵殷红的血莲...... “不要轰了!我愿出城投降!” “我受逆贼蛊惑,愿迷途知返!还请朝廷给我一次机会!” “我愿降!饶我一命!” 云县城墙的齐藩守兵发出一阵求饶的哭嚎,抬眼望去,竟有数千齐藩兵卒扔下了手中刀兵,伏地求饶,整个云县城头,已是一片混乱。 随着这一阵哭嚎求饶声,炮轰声逐渐减弱,何成弘的怒吼从云县城外传来,“弃械出城投降者不杀!若愿归降者,既往不咎!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仍有顽固抵抗者,杀无赦!” 随着何成弘这道怒吼,云县那被轰出数个窟窿的城墙内,接连跑出了几千号弃械的兵士,朝着朝廷大军的方向跑来,脸上无一不显露劫后余生的喜悦。 城内,魏虎晓与孔尚力等齐藩将领在反应过来后,迅速集结麾下军兵,孔尚力更是怒声吼道:“谁敢言降,定斩不饶!” 说着,他取下弓弩,抬箭瞄准了前方逃向朝廷军队的降兵,“火箭营随本将搭箭,先诛这群叛徒!” “不可!” 一身锦衣的楚天齐踏步走了出来,挥手冷笑道:“既然敌方愿接降,那便装降反扑!” 魏虎晓与孔尚力闻言一怔,随即都面露喜色,齐王提出的这个建议很不错。 火炬亮光之下,匆匆赶来的杨文绍正好听到了几人的交谈,他正欲叫号时,抬眼却看到了楚天齐那张挥动的大手,瞳孔猛的一震,那是一只布满老茧与褶皱的大手....... 杨文绍抬眼望向楚天齐时,发觉他已转身下令,“孔尚力带五万兵诈降突围,余下三万余兵则由魏虎晓亲领,从云县群山侧逃,届时形成包夹之势,就能一战击溃朝廷的大军!” 孔尚力闻言,心头一热,抱拳道:“末将领命!” 魏虎晓愣了会儿神,反应过来后也抱拳领命。 随着齐王下完令后,孔尚力集结五万大军走出云县城门,在朝廷大军的注视下跑来。 朝廷大军前列,坐于马背上的穆忠武眯了眯眼,“这数量也太多了......”突地,他眼眸一瞪,冷声道:“说是要降,却未弃械!把老子当傻子不成?”说罢,招手示意麾下将领,“将他们给本侯围住!凡不弃械者,皆杀!” “是!” 随着众将应声下,数万朝廷大军朝着孔尚力带领的五万齐藩交汇,霎时间空气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听都督令,出降不弃械者杀!” 围拢齐藩出城降军的朝廷将领发出一声怒吼,朝廷大军将士纷纷抽刀,朝着齐藩大军发动围剿,“咔嚓”“噗呲”之声随即响起,刀锋割肉之声,随同喷溅的血液在夜幕之下起舞。 “操你娘的!我齐藩儿郎们,跟他们拼了!” 孔尚力振臂怒吼,齐藩兵士持械反击,眨眼间,云县城外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爆发正面交战后,战场中心仿若下起了血雨,残肢断臂与腥香的血液在空中横飞。怒吼与嚎叫之声不绝于耳,仿若与交锋的刀剑碰撞之声谱写出一曲残忍的乐章...... 见两军正面打得火热,城内的楚天齐立即下令魏虎晓带兵从侧方逃遁。 “千岁,现今我带兵侧翼偷袭也无用!”魏虎晓看着正面作战的齐藩大军,眼眶隐隐发红,咬着牙道:“不如让余下将士随同老孔正面作战,说不定还能够一丝突围的机会!” “我可没说要让你从侧面偷袭,而是让你从侧面逃遁!” 背对魏虎晓的楚天齐冷声道:“不要让孔尚力白白牺牲!” 魏虎晓闻言,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不敢置信地的颤声道:“殿下......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杨文绍额头冒起了冷汗,原来从一开始,孔尚力与那五万将士就是牺牲品...... “照我说的做!”楚天齐发出一声冷哼,“赶紧带领剩余兵马从侧方逃走!” “那......千岁你呢?” “先按我说的做,不要问那么多。” “属下......领命!” 正面,朝廷大军与孔尚力带领的五万齐藩大军正打得火热,而魏虎晓已然带领数万齐藩军兵从侧方出城,朝着上山的方向行进。 几万大军的动静是瞒不住人的,穆忠武这位朝廷大军的主指挥,在发觉正面交战的齐藩兵数只在五万之众时,就留个心眼,此时魏虎晓带兵从侧方上山,被朝廷军队提前布置的斥候给发现了个正着。 穆忠武在得知敌方这一变动之后,当即便派遣何成弘带领一万飞燕军朝山上包围。 “蹬!蹬!蹬!” 震耳欲聋的铁蹄之声在近处响起,一道让穆忠武激动万分的吼声从后方千米传来,“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穆忠君,携五万大军驰援!” 穆忠君,来了! “蒋耀,前去传令,让穆忠君麾下众兵跟进何成弘的方向,围住那股从云县逃出的散兵!” “属下领命!” 蒋耀策马狂奔,将穆忠武这一命令传达到了后方赶来的穆忠君。 “你在前方领路!” 穆忠君抬眼望了一眼最前方的兄长,绷着脸朝后方的将士吼道:“随本都截杀叛贼!” “诛叛贼!” “诛叛贼!” 身后众将发出震天般的响应之声,这支赶京驰援的五万大军,正浩浩荡荡的朝着何成弘所在的方向奔袭,整整六万大军出马围堵魏虎晓,这魏虎晓,只怕插翅也难逃了。 正面,七万朝廷军对五万齐藩,不用想也知道结果会如何,在经过半柱香时间的厮杀后,孔尚力带领的齐藩大军已经溃不成军,数万齐藩大军已殒命当场,孔尚力自己,也从马背上摔落,强撑着站在原地,不时发出厚重的喘息之气。 “强弩之末!我先斩你!” 浑身浴血的蒋英手持长矛,朝着孔尚力的胸膛刺去,“噗呲”一声响起,锋利的长矛刺穿了孔尚力的胸膛,蒋英激动之下,双手发力,竟将孔尚力整个身子挑起,甩向半空。 “咚”地一声响起,孔尚力的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他嘴含鲜血,眼神涣散,临死前一刻,他仍不甘地望向云县城头,期待着城内的援军...... 临到死前最后一口气,他仍期待着魏虎晓的援军!或许他在两军交战的中途就知晓了自己作为牺牲品的命运,又或许,他战至最后一口气时,仍对楚天齐充满信任。 总之无论如何,孔尚力都做到忠义二字,至死未降,为齐王,战斗到最后! “主将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随着蒋英一道怒吼,被围困的齐藩将士发出了绝望的嚎叫,已经有近半士兵扔下了手中的器械,选择跪地投降。 “不降者斩!” 一道吼声从朝廷军队中响起,刀剑之声响起,新一轮的杀戮再度开始。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正面的杀戮终于停止。 满是血泊的正面战场上,近万齐藩士兵跪地乞降,与他们正面作战的七万朝廷大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短暂的沉寂过后,朝廷大军的将士发出了如同雷鸣般的欢呼嚎叫。 孔尚力所带领的五万齐藩大军,与朝廷军队交战后,死二万六,伤七千,余下一万多余兵卒则选择了投降,而朝廷军队这边,死伤总数在一万上下,这已经是极其难得的大胜了。 …… 云县城内,唯剩楚天齐与数十亲兵,以及面如死灰的杨文绍。 “千岁......他打算......”杨文绍苦笑一声,自嘲道:“打算如何处置我?” 楚天齐瞳孔一缩,望向杨文绍的目光多了一丝钦佩,“先生果然是大才,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这不是天潢贵胄该有的手。”杨文绍指了指他粗糙而又布满老茧的双手,嗤笑一声,道:“殿下还留了你这么一手,属实是让人惊讶。” “殿下说的不错,先生您是实定实得聪明人。” “所以,殿下现处何处?” “先生就没发现少了个人?” 杨文绍一愣,随后面露恍悟之色,“杨泰......那老小子不在......” “杨泰带领亲兵,护卫潜藏在魏虎晓军中的殿下。”“楚天齐”淡笑一声,从腰间取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先生,上路吧。” “哈哈哈!” 杨文绍仰天大笑,脸上浮现自嘲与悲恸的复杂神情,“好!好一个狠辣的齐王!” “噗呲” 匕首刺穿杨文绍的咽喉,鲜血犹如棉絮般飞溅而出...... 第99章 诛齐(3) 随着正面交战结束后,云县城门彻底被朝廷大军攻破,穆忠武与数万大军攻入了云县,做最后的扫荡清除。 “侯爷,县内无人,城头上,只有数十具尸体。”带兵巡检的蒋耀跑到穆忠武跟前,抱拳禀报道:“另外,在那堆尸体中,发现了齐王的尸首。” “什么?” 穆忠武瞪大了眼珠,满脸不可置信,“你确定吗?” “是的!属下曾与右都督前往西宁,见过齐王,那尸体是齐王无疑。”蒋耀神情复杂的说道:“并未发现交战痕迹,多是齐王自刎。” 穆忠武听后唏嘘一声,又道:“现今齐王尸首何处?” 蒋耀正欲回答,他身后几名军兵却抬起一具尸体朝他们走来,那尸体的面貌,与楚天齐一模一样。 …… 与此同时,另一边,何成弘带一万兵堵在了魏虎晓大军逃遁的山口,侧边,穆忠君带领五万大军已经将下山的口子彻底堵死,俨然形成了一片天罗地网之势。 现在摆在魏虎晓大军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朝深山处继续逃亡,二是选择就地与朝廷大军决战,无论哪一个选择,都充满了危险与未知。 山下,策马而来的蒋耀朝山上的魏虎晓大军发出一声大吼,“云县城破,齐王自刎!尔等还要负隅顽抗吗?” 山下,穆忠君带领的大军中,卫学海与洛重云二人都愣在了原地。 卫学海瞪着大眼,望向策马奔来的蒋耀,“齐王自刎了?真的假的?” “真的!”蒋耀下马回话道:“齐王我认得,是他错不了。” “怎么可能?”洛重云皱眉反驳道:“让孔尚力带兵正面作战,为的不就是助他魏虎晓带兵逃离?按理说齐王应该在魏虎晓军中才是,为何会自刎于城头?” 蒋耀没好气的说道:“事实是我亲眼所见齐王尸首,难不成我还能瞒报不成?” “我没那个意思!”洛重云连声解释,沉吟道:“只是觉着,这不合乎常理!” 相较于洛重云与卫学海二人的惊讶,穆忠君则是无谓地耸耸肩,咧嘴冷笑,“管他合不合乎情理,把魏虎晓这股齐藩散兵给全抓了不就完事了?” 众人闻言,也觉有理,点着头便不再说话。 山上,魏虎晓等一众齐藩将士则陷入了混乱之中,突然听得齐王自刎身死的消息,令他们感到一阵无措。 “这不可能!” 领兵的魏虎晓浑身一颤,满脸的不敢置信。 “殿下既然死了,那我们做困兽之斗还有什么意义?” “天要亡我齐藩!” “将军,降了吧!” 一时之间,周围响起一片唱衰之声,造反头子都死了,他们这群兵将都丧失了斗志与士气。 “将军!” 一道身影凑到魏虎晓身前,魏虎晓抬眼望去,瞪大了双眼,“杨泰?你......” 靠向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齐王楚天齐的亲兵头子杨泰,这家伙,不应该在云县跟齐王待在一起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 而且刚刚敌方传言齐王身死,那杨泰也不应该活着才对...... “殿下无恙,将军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定军心,带领剩余的齐藩将士逃离这云县群山。”杨泰将嘴凑到魏虎晓耳边,轻声道:“殿下,就在军中!” 闻言,魏虎晓胸膛一热,一扫先前的萎靡不振,朝着麾下将士吼道:“殿下已逃出云县,敌军误传殿下身死的消息是为乱我军心!” “齐藩儿郎,随本将远遁与殿下汇合!我齐藩未败!焉知日后无再起之机?” …… 山下,何成弘与穆忠君的兵马汇合,见山上时时没有传来动静,洛重云忍不住皱皱眉,“看这仗势,他们没有降的意思。” “本都带兵上山!” 穆忠君阴着脸正欲下令,却被边上的卫学海伸手拦住,“都督,既然他们不降,那就一个不留!”说着,卫学海脸上闪过一抹狠辣之色,“用火,烧山吧!” “嗯?”穆忠君瞪大了眼珠,不敢置信地望向卫学海,“你他妈用火用上瘾了?你知道这云县群山,是多少百姓的生存之本吗?放火烧山,烧的可不止是齐藩逆贼!” “那都督可知,带兵上山与齐藩逆贼械斗,会造成我军多大的伤亡?” “那不一样!他们不到三万之兵,焉能伤我大军?” 卫学海冷着脸,面露坚决之色,“日后重建云县可由朝廷分发银两物资补偿,但今日这山,必须烧!” “你!”穆忠君一把拽起卫学海,阴着脸道:“你这是在造孽!” “都督!”洛重云看了穆忠君一眼,正色道:“卫军师的提议并非没有道理,此时放火烧山,是最好的方法!” 穆忠君冷着脸讥讽道:“你们嘴皮子上下翻动说得轻巧,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谁担待?” 这话一出,卫学海也闭嘴不回话了。 见此,洛重云咬着牙道:“我担待!若陛下怪罪下来,就说是我的主意,强行下令的,行了吧?” “好!”穆忠君松开卫学海,答应的无比痛快。 在洛重云目瞪口呆之下,卫学海与穆忠君二人同时露出了奸计得逞的表情。 见此,洛重云在心中破口大骂道:“两个狗日的!你们他妈联合起来坑我?” 确定了火攻方针后,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穆忠君带领的五万大军便做足了准备,弓箭兵纷纷举起冒火的箭矢,随着穆忠君挥手下令,宛若流星火幕般的箭雨从空中射入山林...... 眨眼间,云县群山化为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哭嚎叫嚷之声同时在山林之中响起,整个山林,宛若一座人间炼狱...... “谁他妈想的放火烧山?真他妈缺德!” 远处,穆忠武发出一声咒骂声,可站在他一旁的蒋英却发现这位侯爷骂归骂,脸上却有着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穆忠武冷着脸下令道:“蒋英,调转先前攻城的火炮,给本侯对山狂轰!” “是!”蒋英身子一抖,忍不住在心头腹诽,“说人家放火缺德,你他娘的还要用炮轰,我看你比他们更缺德!” 当然,给蒋英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的,领命之后的他迅速离开,一旁的穆忠武则继续挥手下令,“两万兵留守云县,管制降兵。余下将士,随本侯与穆忠君何成弘汇合!” …… 待穆忠武带领麾下将士与穆忠君等人汇合时,云县周边的群山火势已经越来越大,似有烧穿天地之势。 山下,是朝廷近十万大军守株待兔,山上,是蔓延无边的大火,魏虎晓的三万齐藩军队已然陷入了绝望。 在兵堆之中,身穿甲胄,装扮成小兵的楚天齐此刻披头散发,脸上沾满了灰尘泥土,显得无比狼狈。一旁的杨泰,则带人小心的护着他,生怕伤到他分毫。 “轰隆!” 震天巨响在山头响起,令人心悸的火光在山林之中炸开,射出的火弹伴因漫山的大火而加剧了威力,土木横飞的山林间,无数齐藩士兵被炸穿胸膛,犹如掉线的风筝般在火海半空中飘荡,迸发出腥红的鲜血花蕊,给这宛若炼狱的火海增添了几分绝望。 “我还不想死!我愿意归降!” “呜呜呜......我不想死......” “啊!救救我!啊!” 大火深处,沾上火星被点燃全身的数千齐藩士兵发出绝望的惨叫与哭嚎,滚滚浓烟的压迫下,尚且苟延的其他士兵也发出了绝望的咆哮,他们此刻双眼发红,如同失控的疯牛,朝着下山的路口狂奔,局面,彻底失控! “千岁,快下山!” 拽起楚天齐的杨泰发出一声嚎叫,领着身后不到五六名兵卒正掩护着齐王朝下山的口子奔去,但还未等他与楚天齐靠近,便被身后发疯般的逃亡士兵给推搡开来,迸发出强烈求生意识的逃兵们先一步抵达了山脚。 山下,洛重云站在前方,身后全是搭箭瞄准的射手兵卒,粗略估计,不下三千。 “放箭!” 未等逃下山的兵卒们狂呼欢庆,洛重云冰冷的声音便先一刻落下,漫天的箭雨宛若流星般射来,刺穿了他们的胸膛,近千兵卒,脸上的笑容还未消退,就这样绝望的倒下...... “殿下!小心!”见落空的箭矢朝着楚天齐这边飞来,杨泰咬着牙猛推楚天齐,“噗呲”一声,那锋锐的箭头刺入了杨泰的右臂,吃痛之下,杨泰已是满脸冷汗。 “殿下!” 杨泰吃力地爬起身,依旧将楚天齐护在身后。 “那是......”洛重云猛地一怔,瞪眼看到了山脚处为齐王挡箭的杨泰,“那是齐藩的杨泰?” “停箭!” 洛重云挥手示意下,所有搭弓的士兵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刚刚杨泰舍生挡箭一幕落在洛重云眼中,这让洛重云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能够让杨泰如此拼命保护的人,决计不是什么小人物! 洛重云拔出腰间佩剑,直指山脚处躲避的杨泰,怒吼道:“三百兵随我出列,跟我活捉齐藩杨泰!” “是!” 一阵响应之声从身后响起,三百兵卒齐齐出列,领头之人,竟是顾忠。 “杀!” 洛重云率先冲上,身后三百兵随同他一起发出热血的咆哮。 “不好!” 见洛重云携兵上山朝自己方向而来,杨泰大惊失色,“殿下,您......” 一直没有说话的楚天齐突然笑了,拍了拍杨泰未受伤的左臂,面色平静的说道:“无需挣扎,孤......我......认命了......” 随着楚天齐这句话落下,杨泰猛地愣在了原地,只觉全身的气力都消散了,一股难言的虚脱之感涌上全身,他一屁股坐在泥土之上,眼神失去了光泽。 “齐王?” 带三百兵奔来的洛重云在看到楚天齐的那一刻,愣了半晌,“你没死?”短暂的惊讶过后,狂喜涌上心头,洛重云剑指楚天齐等人,“将齐王拿下!” 随着洛重云一声令下,三百兵将杨泰等五名护卫齐王的兵卒拿下,后又将齐王楚天齐五花大绑后,扛着下山了。 …… 漫山的火光依旧没有减弱的示态,经过一轮火攻炮轰之下,被困在山林的齐藩兵卒死伤惨重,这期间时有齐藩士兵下山奔逃,除齐藩主要将领,如魏虎晓等被活捉外,其余兵卒无一例外被埋伏在山下的朝廷军队扑杀殆尽。 一炷香后,火势逐渐减弱,空气中弥漫着怎么也散不去的焦味与血味,这是一场朝廷军队齐藩军队的单方面屠杀,近三万困于山林的齐藩军队,在最后盘算清点之下,活口竟不到三千...... “咚!” 五花大绑,口塞棉布的楚天齐被洛重云狠狠摔在地面上,汇合的穆家兄弟、何成弘及蒋家兄弟都瞪大了眼珠,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这......这是齐王?” 蒋耀说着,有些懵懂地擦拭着眼角,茫然无措的道:“他......他不是死在云县之中了吗?” 相较于众人的吃惊,卫学海却显得很是平静,半柱香前他曾去查看过那具被蒋英发现的齐王“尸体”,当看到那具尸体粗糙而又布满老茧的双手时,他就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如今见洛重云将齐王活捉,脸上露出了讥笑之色,“不愧是齐王殿下,这手金蝉脱壳玩的真是漂亮!” 某种程度上来说,卫学海对楚天齐还真有些钦佩,能够在这人世间找到一个与自己身形样貌相似,且甘愿赴死的人,那可太难了。 穆家兄弟没理解卫学海所说话语的意思,但也无需理解,一个活着的齐王,对他们来说更好,毕竟这是明晃晃的军功。 “你小子,立大功了!” 穆忠武拍了拍洛重云的肩膀,感慨道:“你小子是个可造之材。” 闻言,洛重云脸颊红润,胸膛热血翻涌,对他来说,穆忠武这样军功卓着的将帅,可以说是大宣将士们的头等偶像,能够得到他的夸奖,可让洛重云激动坏了。 “休整过后,班师回京!” 穆忠武横空上马,凝声道:“待将此次诛逆大捷禀明圣上,皇上的对尔等英勇将士的赏赐绝不会少!此次,剿逆之功,首功为我大宣热血儿郎!” “大宣万岁!皇上万岁!” “大宣万岁!皇上万岁!” 刚历经大胜的朝廷大军将士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庆之声,那一张张洋溢着兴奋与热血的坚硬脸庞,在群山火光闪烁下,显得尤为耀眼! 第100章 清算 此时已是寅时,漆黑如墨的夜幕笼罩下,大多数人已经入眠沉睡,而今夜,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宣京中街那一座座象征着大宣帝国权力高峰的宅邸,此刻仍旧灯火通明,他们都知道,在距离京城百里外的云县,正爆发着一场决定国家未来的战役,他们都在等,在等这场战役最后的结果。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之声在各座府邸响起,这些府邸主人们,最为关心的消息,依次送达了...... 事实上,不止住在中街繁华府邸的权贵们未睡,皇宫之中,永宁宫内,那位大宣定国的新君,皇帝楚天耀,也迟迟没有入眠。 “万岁爷!” 傅少卿迈着激动地步伐跨入永宁宫内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眶发红的禀报道:“镇关侯派人传达最新军情,云县大捷!” “嗯?”楚天耀猛地站起身,藏在他背后的那只大手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虽然云县大捷在他意料之中,但在听到确切消息时,依旧难掩激动。 “齐王......被活捉,逮捕齐藩将领十二人,剿灭齐藩谋逆兵卒近六万余,招降齐藩兵卒近两万!此为大胜!”傅少卿神情激动,颤声道:“我大宣朝廷军队死伤共计上万之数,除此外,再无损耗。” 在说明主要情报后,傅少卿便开始跟楚天耀谈起了两军交战的细节,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傅少卿才将云县两军交战的前后经过等诸多细节决策说清楚。 听完傅少卿的讲述,楚天耀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这次诛齐之战,不仅消除了齐藩这个威胁顽疾,同时还能从这次事件中发现不少的人才,这对楚天耀来说,收获甚大。 “好一个卫学海,好一个洛重云,真真是朕的好妹夫,好国舅!”楚天耀忍不住放声感叹,来回踱步间,他又自语道:“那蒋英也不错,带兵疏散云县百姓,藏于云县之内火烧粮仓,心有百姓,有勇又有谋,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那蒋耀也好,若不是他在沪州严刑审讯,恐怕还得不到齐藩军饷受限的重要情报。” 楚天耀突地止步,朝傅少卿招招手,“让他们好生歇息着,明儿朕,要亲自召见他们。” 傅少卿佝着身子陪笑道:“回万岁爷,侯爷将军们不敢打扰您歇息,就没敢贸然进宫求见,您放心,老奴一定将万岁的圣眷恩情告知诸位将军。” “好......”楚天耀笑着点点头,“让他们好生歇着,明儿午时朕就在这永宁宫前殿设宴,让穆忠武把这次领兵出战的各将领及有功之人都传进来,朕要好好封赏!” “喏!” 傅少卿拱手奉命,眨巴着眼睛,低声道:“另......还有一事,就是侯爷让老奴求问陛下,齐王......如何处置?” 闻言,楚天耀转过身,淡笑道:“将齐王圈禁至宗人府,派人好好看守,圈禁期间,若齐王有个三长两短,那就让看守之人尽皆陪葬!” “喏!老奴明白!” 傅少卿应声点头,转过身退出了殿内。 待傅少卿离开后,楚天耀朝宫外的傅福详招了招手,“进来。” 傅福详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走入殿内,低着头没有说话。 自从傅福详担任内监机监督以来,凡涉及宫外之事,楚天耀都交予他来打理,而傅少卿,则更多的是管控宫廷之事,这干父子二人,现是楚天耀最为信任重用的宦官,父掌内庭,子掌外事,虽不知皇帝为何这般安排,但在楚天耀的潜移默化下,二人都已习惯这样的处事方式。 “让你把该盯的人,都盯住了吧?” 楚天耀打了个哈欠,四仰八叉地躺在御榻之上, 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盖上了被子,那随性的模样,哪有半点君王形象可言? “回万岁爷,内监机教头沙东行已带内监机督卫在宣京各地守巡待命,潜藏京中各处的秘卫,正紧盯各自的目标,只需万岁爷一声令下,便可将所有人拿下。”傅福详佝着身子,低头说道。 “嗯......”躺在床榻上的楚天耀发出一声困倦的呼声,轻声道:“都抓了吧,记住,朕说的是,都抓了!妇孺老少,皆不放过。” 说完,楚天耀整了整盖在身上的被褥,闭眼欲睡,在下达了那条足以决定成百上千人生死的命令后,他已泛起了困意...... “喏!” 傅福详低头行了一礼,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退下,生怕发出过大的动静。 …… 中街慕府,身着薄衫的慕谦独自走到了窗前,半柱香前得知齐藩败于朝廷军队之后,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第一次显露出绝望之色,他知道,随着齐王谋逆的失败,自己也将迎来清算...... “老爷,这么晚您还未睡?” 慕府管家提着一壶烧好的热茶走进了屋内,低着头说道:“喝口茶润润嗓吧,老爷......”说完,管家自顾自地给慕谦倒了杯清茶,茶盏之上,升起几缕热腾腾的雾气。 “大晚上喝什么茶?”慕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抬头望向管家,“王田,你伺候我有不少年头了?” “回老爷的话......”管家王田躬着身回道:“老奴伺候老爷已有十年了。” “蹬!蹬!蹬!” 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在房院四处响起,慕谦抬眼望向窗外,已经发现身穿鹰爪袍服的沙东行,带人围住了自己房院四周,那些身穿鹰爪袍服的内监督卫,有人手上高举火炬,有人则拔刀挟制府内周围的慕府下人...... 慕谦望着桌边热气升腾的茶水,好似什么都明白了,他背过身没有去看身后的管家王田,“你跟我,十年了,我待你不薄吧?你什么时候,成了内监机的人了?” 站在他身后的王田佝着身子没有说话,先前浑浊的双眸瞬间变得清明起来,“武曜一年十月,二少爷在东房奸污了一名被买来的婢女......” 慕谦浑身一震,一时没明白王田的意思,幕孝仁作为宣京四大恶少的头目,这种奸淫妇女的缺德事没少干,对外尚且如此,对慕府内里的女婢,只会更甚,像王田所说幕孝仁奸污自家婢女的事,幕孝仁干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慕谦仍旧没明白王田说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就因为幕孝仁奸污了一名婢女,就让他背叛自己,背叛整个慕家了吗? 王田那双老眸微微发红,声音变得低沉起来,“那名被二少爷先奸后杀的婢女,名为香儿,乃是老奴失散多年的女儿......现存于世的唯一血脉至亲......” 慕谦浑身战栗,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下抽动,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是我......对不住你......”沉默了许久,慕谦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低眼望向桌边热气散去的茶水,轻笑道:“所以,你准备这杯茶,是为了送我上路?” “老爷于我有恩,慕家与我有仇。”王田佝偻的背微微发抖,“那杯茶没毒,老奴最后一次为老爷看茶,算是尽了这主仆最后的情分。”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沙东行携人全部涌入,整个屋内,顿时陷入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慕相,您是体面人,想来无须沙某再与你多费口舌了吧?”沙东行嘴角露笑,朝周围的下属招招手。 周围督卫心领神会,其中两人拿出手链脚铐依次附着慕谦之身,将慕谦完全控制住。 被押至屋外的慕谦,蓦然抬头望向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子没来由的上下抖动起来,一股虚脱之感涌上全身,那双昔日锐利如鹰般的双眸,竟在瞬间变得涣散无神起来...... 这个处在政治旋涡多年摆弄风云的老人,竟在这一刻,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苍老之态...... 当夜,随着慕谦这位慕党首脑的落网,那为祸大宣多年的奸佞慕党,也随之轰然倒塌,几乎是在慕谦被捉拿的同一时间内,京城各地的慕党官员们也迎来了这场政治清算的风暴,礼部尚书尤启均,户部侍郎彭旺及一众慕党官员共计百余官吏尽皆被内监机督卫捉拿关入大狱...... 许多人在当夜还未能知,这场清算的风暴将会牵连上万人,这将会是大宣开国以来,牵涉最广的惊天大案! 盘踞朝堂风光无限的慕党,在今夜,将彻底成为历史...... 第101章 你爹持棍找你 翌日午时,皇帝在永宁宫前殿大设宴席,凡是此次剿灭齐藩谋逆有功者,都被召集入席,整个永宁宫前殿,坐满了一众武将。 “此次荡平齐藩逆贼,诸将功不可没,按理说朕该高兴才是......”坐在上位的楚天耀喝了口酒,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然,谋逆之首,是朕的亲弟弟......朕,实在高兴不起来!” 坐在下首欢庆的诸将闻言后,纷纷陷入了沉默。 甭管皇帝是不是真伤心,但皇上这么说了,他们就得适时的收敛一二。 “陛下仁厚,然臣以为,齐王谋逆犯上,其心可诛,乃是不忠不孝之首恶之徒,陛下顾念手足之情,但切不可对这等谋逆之贼心慈手软啊!” 卫学海突地站了出来,朝着楚天耀接连叩头,眼眶发红道:“齐王带兵北上谋逆,陛下不过迫不得已反击而已......” “皇上如此仁厚之君,齐王不思感念却行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举,实在.......”卫学海眼落热泪,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悲恸的说道:“臣,臣真是为陛下感到悲痛!” “你他妈的是真能演啊!” 穆忠君撇着嘴心中暗骂,拿着酒杯的手轻轻打抖。 坐在穆忠君身旁的穆忠武及洛重云两人,看向卫学海的表情也变得十分丰富,虽不知二人在想什么,但从他们的白眼中不难看出,心里多半也没对卫学海说啥好话。 楚天耀放下酒杯,对卫学海颔首点头,随即又望向一旁坐得笔直的穆忠武,“云县一战,凡我军伤亡将士的抚恤要比往昔再高一倍,这些都是为我大宣效忠的热血儿郎,万不可亏待。” 闻言,在座诸将心头一暖,眼前这位皇帝并非凉薄之人,心中有他们这群为国征战的武人。 楚天耀抬眼望向众将,轻手敲击案台,笑道:“云县之战,凡领兵作战的将领,皆升一级!赏银千两!” 众将闻言,心头都是一热,同时朝楚天耀所在方向重重跪叩行礼,“臣等,谢过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赏银千两对他们来说诱惑力一般,但能够让他们从现有职位升阶一级,这对他们来说可太值得高兴了!在楚天耀的一通封赏之后,整个宴席再度陷入了欢庆之中,足足半个时辰后,这场大宴,才彻底结束。 宴散后,楚天耀将穆家兄弟、卫学海、洛重云及蒋家兄弟单独召集至偏殿。相较于其他人的冷静,蒋家兄弟则要显得激动的多,今日是他们兄弟二人第一次面圣,现又被皇帝单独留下,这等殊荣对他们来说,可是头一遭。 “你二人谁是兄谁是弟?” 楚天耀那道悠长的声音传入蒋家兄弟耳中,二人在短暂的失神过后,立即叩头行礼。 “回皇上的话,臣是蒋耀,是愚弟蒋英的兄长。” 蒋耀抬头回话,脸上泛起红润之色。 “好,你们兄弟俩,很不错!” 楚天耀站起身朝二人一笑,让二人心中涌上一阵狂喜,能让皇帝亲自夸奖的人可不多。 “朕打算重组飞燕军。”楚天耀抻着脸望向穆忠君,又道:“飞燕军现有多少兵卒?” 闻言,穆忠君抱拳回道:“回陛下,经过各省都司纳充,现飞燕军共计六万五千兵。骑兵一万六,弓兵六千,火炮手一千,其余皆为步兵。” “一万六千骑兵加之两千弓兵,一千步兵,重组一军。”楚天耀摸着下巴沉吟道:“就命名为飞虎军吧,既名为飞虎,朕便是要让这支飞虎军成为我大宣最强的骑兵!” 众人闻言心头一热,洛重云更是激动地站了出来,拱手行礼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楚天耀挥手打断了,“怎么,你小子想当这飞虎军的主将?” “呃......”洛重云讪讪一笑,“臣资历尚浅,但臣自认有带兵的能力!” “你小子偷摸混入飞燕军的事朕还没跟你算呢!你就惦记这重组的飞虎军主将之位?”楚天耀眼眸一瞪,笑骂道:“你小子有能力是不错,但性子太过跳脱,还缺乏历练,这么一只骑兵大军,朕还不能交给你!” 听到楚天耀这话,洛重云犹如霜打的茄子瞬间焉了下去,低着头不说话了。 “蒋耀蒋英!”楚天耀站起身,锋利的眼神望向了蒋家兄弟。 “末将在!” “末将在!” 蒋家兄弟听到皇帝的声音同时应答,二人身子颤抖,显得很是激动。 楚天耀目光一凝,沉声道:“这飞虎军,朕交给你们兄弟二人统兵,可有信心给朕带好?” 蒋耀蒋英两兄弟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了一眼,二人都被楚天耀这话给惊住了,他们一个是穆忠君的亲兵,一一个是护城军的千总,让他们升任为一军将领,这晋升速度无异于坐火箭了,这让他们二人如何不惊? “朕欲封蒋英为飞虎军主将,蒋耀为副将,你们二人,可有信心将这飞虎铁骑大军带好?” 楚天耀凝视着蒋家兄弟,锋锐的目光中展现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 “臣!有信心带好飞虎军!” 蒋英仰起头,额上青筋暴起,发红的眼眸显露出一抹狂热之色。 “陛下龙恩浩荡,臣必将鞠躬尽瘁!” 蒋耀脸色胀红,语速极快,激动地接连叩头。 “好,很好!”楚天耀抚掌一笑,又道:“朕,看重的就是你们这份锐气。重编后的飞虎军,往后由你二人统领,朕不管你们如何带兵,但朕只有一个要求,这支飞虎军,必须是我大宣最为精锐的骑兵!” “臣领旨!” 蒋家兄弟叩头领旨,脸上浮现难掩的激动之色。 楚天耀朝二人笑着挥挥手,二人倒也识趣,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殿内。 “现在这殿里,留的都是自家人了。” 楚天耀重新落座,这句话一开口,便让殿内的所有人都心头一暖,皇上这话说的不错,留在这的是他两个舅舅,一个小舅子一个妹夫,那可不是真真的自家人吗? “卫学海,你可知罪?”刚刚还一脸和煦的楚天耀脸色陡然一变,声音也变得冷厉起来。 闻言,卫学海浑身一抖,连忙下跪,“臣......” “安王世子,以及襄王三个儿子的死,跟你脱不了关系吧?”楚天耀抓起案前的一块砚台,朝着卫学海的方向猛地一掷,“咚”的一声,那厚实的砚台砸在了卫学海的额头上,鲜血瞬间从他额上涌出,卫学海颤抖着身子接连叩头,愣是半天不敢说一句话。 “谁给你的胆子谋害皇室宗亲?”楚天耀猛然拍桌,怒声道:“谁给你的胆子擅自做主?” “臣......”卫学海眼眶发红,咬着牙道:“臣自作主张做出谋害宗室的大逆不道之举,不敢狡辩,还请陛下严惩!” 闻言,楚天耀直接走到他身前,一脚狠狠踹翻了卫学海,怒声道:“你以为你是朕妹妹的夫君,当朝驸马,朕就不敢杀你?!” “陛下!”在边上的洛重云看不下去了,跪地为卫学海求情道:“念在驸马一片忠心的份上,还望......还望陛下饶恕驸马......” “嗯?”楚天耀横着眼望向洛重云,冷声道:“你私自离家混入军中的事朕还未追究,你就帮卫学海求起情来了?”说着,楚天耀背手下令道:“传朕旨意,卫学海剿逆有功,然性情顽劣,触犯龙颜,革去一切职务,禁闭府内,以观后效!”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卫学海身子一抖,叩头谢恩。 “还有你!”楚天耀瞪向洛重云,伸手一指,“洛重云混入军中目无军纪,念其剿逆平乱有功,不赏不罚,革去护城军百户职,此后调任神机营千户,归何成弘管辖。” “神机营?” 洛重云愣住片刻,随后苦着脸叩头道:“臣,领旨谢恩!” 穆家兄弟站在边上缩着脑袋不说话,这两人都是战功赫赫的绝顶将帅,此刻在这殿内,就跟见着猫的老鼠似得,缩着脑袋躲在角落,似乎生怕给皇帝给瞅见了。 “你俩缩着脑袋干嘛呢?”楚天耀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挥手呵斥道:“都给朕滚,一个个的不省心!” …… 宫道上,被皇帝赶出永宁宫的穆家兄弟、卫学海以及洛重云四人正朝宫外走去,年纪最小的洛重云忍不住低声嘀咕道:“皇上对咱们横看鼻子竖挑眼的,难受得很!” 闻言,三人看他像跟看傻子似得看向他,穆忠君更是忍不住咧嘴骂道:“你懂个球!你以为皇上把卫学海给革了个干净是害他啊?这是在保护他!” 见洛重云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卫学海忍不住低声解释道:“现今诸藩成了京都的闲散王爷,宗室那边,咱们可是得罪惨了!皇上废除我的职位,是为了给宗室的王爷们一个交代,至于镇关侯与右都督立功却未受封,也是为了照顾宗室的感受。” 闻言,卫学海面露恍然大悟之色,皇帝对他们可谓是用心良苦,现今宗室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四个,皇帝特意冷落,为的就是让宗室好受一些,惩处卫学海,也是为了让宗室找不到再对卫学海下手的机会! “你那神机营,是个好去处。”穆忠武拍了拍洛重云的肩膀,笑道:“神机营不归五军都督府管辖,只听命于皇上一人。皇上把你放在眼底下,只怕是想要好好磨练磨练你,对你很是看重啊!” 闻言,穆忠君与卫学海都点点头,洛重云被安排进神机营,想来定是有皇帝的深意,洛重云往后的机遇,差不到哪去。 洛重云伸着懒腰,笑道:“神机营我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能跟着何将军,倒也不错!” “昨夜你是在我家府中歇息的吧?”穆忠武挠着头,望向洛重云的目光多了一丝同情,“还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侯爷客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你私自离家这段时间吧......你爹和你哥,没少派人去寻你,你爹听说你混入军中,还参与了云县之战很是生气,咱们进宫后不久,听说你爹拿着钢棍来我府中寻人了......” “嗯?” 洛重云一愣,半晌后才说道:“神机营是设于午门之内吧?要不,我先去找何将军报道?” “你爹无需传召就可入宫!”卫学海说着,拍了拍洛重云的肩,“我家还留有几副西宸国治伤的灵药,明日,我可以让人给你送去......” 洛重云:“......” 第102章 废除丞相制 翌日卯时末刻,奉天殿大殿之内,文武百官整齐站列,在殿中烛光照耀下,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很是严肃,安静的大殿之内,尽显肃穆之气。 身穿黄色龙袍的楚天耀坐在上方的龙椅之上,他扫视着殿内群臣,脸上浮现出痛心之色。 “好一个齐王!好一个慕谦!好一个慕党!” 一阵怒吼在殿内环绕响起,只见楚天耀嗖地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朝着下方接连甩出几本奏折,“尔等都给朕看看!这慕谦的慕党,到底有多猖狂!” “朕的亲弟弟,意欲谋反,朕的右丞相,为他添油加火!” “贪渎腐败,结党营私,篡谋造反!桩桩件件可谓触目惊心,朕细数史书,也未见集万恶如此的奸佞恶贼!慕党横行朝廷数载,尔等臣工都是瞎了聋了不成?怎未见有一人与朕禀明慕贼之恶?” 楚天耀的怒声咆哮在殿内环绕,文武群臣感知到这股愤怒的天威时,也不由自主地叩拜伏地。 “臣等有负皇恩,请陛下治罪!” “臣等愧对陛下,请皇上治罪!” 一声又一声的请罪声在殿内响起,在场群臣在得知慕党一众官员落网后,都知道今日这场朝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帝将要对慕党进行全面的清算! 齐休平赫然起身,激愤道:“陛下!慕党之恶,罄竹难书,翻遍史书也难寻出左右者!我大宣出此奸佞恶党,应当以厉法严惩之!慕谦身为中书右丞,不思报效君恩,却有诸多恶行,实为慕党之首恶!决不可轻放!” 刑部侍郎邱旭不甘示弱,站起身附和道:“依臣之见,凡与慕党有所牵涉官员,应尽数株连惩之!唯有如此,方可明正典刑,警示天下官吏!” “不可!慕党为恶社稷,确实罪不容诛,但若刻意株连,只怕会适得其反!” 邱旭这话可让不少官员沉不住气了,这朝堂之上,若真要说跟慕党没有牵连的人,那是少之又少,邱旭这话出口,不是让他们也跟着吃慕党的瓜落吗? “老臣私以为,现今重中之重,是为惩处慕党官员,肃清我大宣吏治!”宁中恒从群臣中站了出来,拱手道:“臣以为,慕党之所以能成气候,并非慕谦一人之力,其根本祸患,在于我大宣腐败吏治!如此奸佞恶党因何土壤诞生?追根溯源,便是坏在中书丞相之制也!” 群臣听得此言,尽皆哗然,宁中恒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将慕党之恶归咎于丞相制度之上吗? 站立在宁中恒右侧的洛文槺眼皮一抖,直觉告诉他,宁中恒刚刚提及的事,可能才是今日朝会上的重头戏。 “除却一个慕党焉知会不会再滋生其他私党恶相?”宁中恒目光坚毅,沉声道:“因此在老臣看来,若要彻底杜绝慕谦此等恶相滋生,应彻底废除中书,对我大宣进行改制!”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群臣尽皆瞪大眼珠,像是看疯子一样的望向宁中恒,这老家伙,竟上书皇帝废除中书丞相之制? “宁大人此言偏颇,臣万不敢苟同!”翰林院的臣子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中书丞相制沿袭近千年,在他们看来,丞相制度就是正统,因此宁中恒上述废除丞相制,在他们看来,就是大逆不道,简直犯了失心疯。 “还望陛下三思,中书丞相之制沿袭我中夏近千年,怎能贸然废除?” 一时之间,提出废除中书丞相制的宁中恒化作了人形标靶,接连有臣子出声反驳。 “这中书丞相之制,为何废不得?” 楚天耀坐于龙椅之上,蓦然开口道:“设相之后,臣张君之威福,乱中夏近千年,自古君天下者,皆不鉴设相之患,相从而命之,往往病及于国君者,其故在擅专威福!” “陛下!万万不可!” 翰林院大学士刘哉拖着老迈的身子,趔趔趄趄地走出,呼声高喊道:“丞相之制沿袭上千年,开创古往多少盛世创举?只要君明何愁相奸?如陛下这般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之明君圣主,倘若发现奸相滋生,大可严刑罢黜,另谋良相!反之,若废除丞相之制,可若后世遇昏庸君主,若无丞相辅政,使佞臣趁虚,如何保证我大宣江山延续?” “刘学士此言有理!”头铁的齐休平附和道:“臣以为丞相之制不可废,现我大宣虽出慕谦此等万恶集于一身的奸相,但也有如洛相这般忠心耿耿,精明能干的良相!因此在臣看来,其错,并不在于丞相之制也!” 听到齐休平这话,其他人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隐约有些赞同,但可把在一旁的洛文槺给差点吓晕呼过去!宁中恒为何敢突然上述废相之说,若没有皇帝的授意,他也绝不会有那个胆子!如今自个学生齐休平反对废相制,那就是在反对皇帝楚天耀,而且还好死不死地提到自己,这会让皇上怎么看自己? 惶恐之下,洛文槺也不得不站出来,恭声道:“臣以为,宁大人上述废相之制乃为难得之忠言也!臣掌管中书以来,深感中书丞相制之患,相权之重,丝毫不弱于皇权,依老臣之见,废除丞相之制,利大于弊!” 听到这话,齐休平等一众反对废除丞相制的大臣们都傻眼了,按理说洛文槺是现今中书左丞,废除丞相之制第一个损害的就是他的利益,他不跟自己等人反对宁中恒也就算了,怎么还会出言同意呢? “自古设相千年有余,虽有贤相,然其间所用者多有小人专政乱权,因此废除相制,利大于弊。”楚天耀眯着眼望向群臣,面无表情道:“虽废中书丞相之制,然朕仍设内阁辅臣辅以政事!” 说着,楚天耀便将前世明朝设立的内阁制度向群臣介绍了一遍,那些反对的朝臣在听完内阁这个全新的制度后,脸上反对的表情隐隐有些松动起来。 内阁的权力比之丞相并未差到哪去,只不过决策权全部交由皇帝一人,更重要的是,内阁的设立,不再让丞相独享议政辅政的专制权力,毕竟,内阁辅臣,可不止一个,换而言之,在朝臣子们,都有可能成为内阁的辅臣! 楚天耀建立内阁的提议一出来,先前反对废除丞相制度的大臣们都不再言语了,说白了,还是因为内阁辅臣的诱惑力对他们来说太大了。 “废除丞相制实为明君之创举也!” “臣等以为,废除丞相之制为陛下明断之圣举,因此,此事宜早不宜迟!” 除了齐休平与邱旭外,沉默的六部官员们竟然第一时间发声支持起废相制的提议,废除中书丞相制,六部品阶上升,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实打实的好处,性便是如此,当察觉到与自己有利时,他们不仅不会反对,而且还是举双手双脚的支持。 “既如此,今我朝罢丞相,设五府、六部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内阁辅之,故可稳当!” “内阁设文渊阁之内,辅臣人员初定为永宁宫议政大臣,由前中书左丞出任内阁首辅,宁中恒为内阁次辅!” 楚天耀蓦然起身,沉声道:“至此往后,我大宣再无中书丞相!后世之君亦不可立!” 众臣闻言,高呼万岁的赞议之声响起,已将鲜少的反对之声远远盖过,至此,大宣的丞相制度,将要彻底成为历史。 确议废除丞相制之后,楚天耀知道,是该宣布如何处置齐王与慕党的时候了。 他坐在龙椅上轻轻敲击着椅把,沉声道:“齐王大逆不道,企图弑兄夺位,如此谋逆造反之恶徒,朕岂能容乎?至今起,将其圈禁宗人府内,贬为庶人!将其大逆之罪公布于天下!” 群臣闻言,皆默然,齐王谋逆这么大的事,想要试图隐瞒是不现实的,皇帝将齐王谋逆之事公之于天下,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对齐王贬为庶人圈禁宗人府的处罚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只是齐王毕竟是皇室血脉,不可能堂而皇之的一杀了事,若皇帝真不愿容他,让他在宗人府内来个“自杀”、“病死”就可以了事。 毫无疑问,皇帝是想让齐王死的,但他,又不想让自己背上一个弑弟的名声。 “慕党为祸朝纲,危害社稷,大逆不道之奸党,必须除恶务尽!凡奸相慕谦之同党,皆诛九族,首犯必须剥皮揎草,悬挂于宣京北门之上,以儆效尤!” “审理慕党一案,由宁中恒为主审,内监机教头沙东行、刑部侍郎邱旭为副审,联合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此为我武曜年间第一大案,不设时限!凡发现与慕党勾连奸臣宵小,即刻处置!” 楚天耀怒而下旨,群臣听后身子都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皇帝这话说的很直白,彻查慕党一案不设时限,言下之意就是,哪怕过了三年五年,凡有官员被认定为是与慕党存在勾连之人,都能够即刻处置! 第103章 让慕某最后执一次笔 宣京的西南方向,坐落于此的刑部大狱在这几日显得尤为热闹,不时便能瞧见有捕快或内监机督卫扣押犯人进出,这一来二去便吸引了周围喜欢凑热闹的百姓,尤其是发现被扣押的犯人多数为官员后,百姓们每日来的就更勤了,这往日人流不多的刑部大狱周围,一下成了热门的观景区,心思活泛的商贩甚至在刑部大狱外摆起了茶摊,足见刑部大狱近来人流的火爆。 “啧啧,这一天天的抓的没完了?”茶摊上,一身穿长衫的百姓磕着瓜子,啧啧出声道:“照这么抓下去,咱这宣京,还能有当官的?” 茶摊上,聚集的百姓们发出了议论之声,其中一捧着书本的年轻男子喝着茶笑道:“咱大宣,啥都缺,就是不缺当官的!” 听到这话,立马有人出声附和,“诶,这话说的对,咱大宣,就是不缺书生文人,从来都是官位少,当官的人从不缺!” 正当他们聊得火热之时,便见街口处数十名身穿鹰爪袍服内监机督卫押解着数名身穿官袍的男子朝着刑部大狱内里走去。 “哎哟我去,这又来一批!” “你瞧那穿蓝袍的,下边都尿了!” “哎呀妈呀,是真埋汰!” …… 刑部大堂内,御史大夫宁中恒坐在高位,下首刑部侍郎邱旭与内监机教头沙东行并列而坐,相较于刑部大狱周遭哄闹嘈杂的气氛,刑部大堂内则截然相反,多了几分肃穆之气。 堂前,三名跪倒在地身穿囚服,披头散发,的囚犯正在受审,看他们身上破洞的囚衣外显血淋的伤痕,便知他们在刑部大狱之内没少受刑。 “尤启均!”宁中恒一拍惊堂木,锋锐的眼神瞪向跪在中间披头散发的尤启均,“宣平十三年科举,有人检举你曾在那年担任主考时泄题舞弊,此事本御史已然查证清楚,你已无需狡辩,现在本官问你,参与当年科举舞弊一案的官员,都有哪些?” 披头散发,满脸狼狈的尤启均此刻像个落魄的乞丐,哪还有当初一部尚书之风范?在听到宁中恒的厉声询问后,他那双发青的双腿猛地一抖,趴在地上结结巴巴的回道:“罪臣......罪臣未曾舞弊......” “大胆尤启均!事到如今你竟还敢狡辩?”宁中恒还未说话,邱旭先张嘴怒喝:“看来不对你用重刑,你是不会招了!”说着,邱旭撸起袖子,朝边上的衙役命令道:“来人,给他上刑!” “喏!” 边上的衙役应声过后,很快便有人端来一盘银针,很显然,这是要对尤启均动用针刑! “不!” 尤启均涣散的目光瞬间恢复了神采,只不过眼中全是惊恐,“不要用刑,我招!” 见他松口,宁中恒冷眼望了他一眼,朝一旁的邱旭招招手。 邱旭心领神会,招呼几名衙内将尤启均跟拖死狗似得拖到了一旁,邱旭在他边上摊开一张大纸,提笔蘸墨,“你说名字,本官来写!” 尤启均咬了咬牙,放低了声音,口中报出一个又一个名字。 另一旁,宁中恒则是望向了堂前跪倒伏地的另两人,“彭旺,你身为户部侍郎,不思造福社稷为君分忧,却以权谋私,多有贪墨,武曜一年,黑水发灾,你贪墨近半赈灾银两,同年,更是假报税收,自行贪墨,武曜二年,更是谎报户部库银!如此种种,实在是罪不可恕!” “陛下圣旨,凡奸相慕谦党羽,皆应剥皮揎草,诛其九族!”宁中恒怒而拍桌,吼道:“像尔这般奸恶之徒,该杀!” “不!”彭旺吓得浑身发颤,忙不迭地朝宁中恒叩头,颤声道:“宁大人......求您让陛下饶罪臣一命,罪臣有......有慕谦罪证可做检举,戴罪立功!对,罪臣可以戴罪立功!” “呵!”宁中恒还未说话,趴在彭旺身边的慕谦却发出了一声冷笑,他彭旺能检举他什么?早些时候他早将自己的所有罪证交给了自个的儿子幕孝平,现在想要定他慕谦的罪在容易不过,彭旺妄想上交一份慕谦的罪证得以宽大,实在是愚蠢的可笑。 “带下去!” 宁中恒很是厌恶的看了彭旺一眼,朝着边上的衙役招了招手。 “不......不!饶我一命,我冤枉,我冤枉啊!”被衙役拖拽出堂的彭旺发出凄厉的嚎叫之声,但很快,他的声音就变得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散...... 宁中恒下台走向慕谦身前,眼中闪过厌恶与愤慨的复杂之色,“慕谦,你身为大宣中书右丞,这些年却结党营私,贪墨横行,更是与齐王勾连企图谋逆,翻边史书,也从未有奸恶之臣能出其左右者,你这些年所犯罪愆桩桩件件皆有实证,本官也不愿浪费时间审理你所犯罪孽,本官只问你,与你勾结成党的党羽,都有哪些?” 白发满头的慕谦佝着身子猛地咳嗽几声,“宁大人,我慕谦自知罪不可恕,不求陛下宽恕,甘愿伏诛,然慕某想问,我那儿子......” “幕孝平,战死于云县!”宁中恒出声打断了他,声音很是冷漠,“他剿逆有功,至少留了个好名声,于他而言,是善终了。” 闻言,慕谦那布满褶皱的老脸上下抽动起来,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苍老之态,果然,皇帝还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事实上,他也料到幕孝平会是这么个下场,只不过,他这做父亲的,最后还是想为儿子做些挣扎...... “好!死在云县也好,免得遭罪!”慕谦咬着牙干笑一声,两行热泪从眼眶落下,他望向宁中恒,用一种几乎哀求的语气问道:“我......我的事,是否会牵连......容妃?” 看着趴在地上一脸老态,卑微哀求的慕谦,宁中恒突然感觉有些恍惚,眼前这无比可怜的老头,曾也是大宣呼风唤雨的权力顶峰人物,如今,却落得这步田地...... 感慨归感慨,宁中恒却并不同情慕谦,他慕谦有亲眷家人不错,可被他明里暗里迫害的人就没有家人没有亲眷吗?因他慕谦而破碎的家庭又何其之多? “陛下未曾亏待容妃。” 宁中恒负手而立,长舒了一口气,“说吧,交代你慕党的党羽,不用浪费时间了。” 在听到宁中恒前半句话后,慕谦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庆幸的笑容,他稍作沉默后,抬起头望向宁中恒,“宁大人,可否赐笔墨?” 宁中恒闻言皱皱眉,“你口述即可,一旁记录的审录自会记下。” “慕某,也是文人......”慕谦咧嘴一笑,一扫身上的萎靡之气,整个人竟变得精神了几分,“让慕某,最后执一次笔......” “你还知道你是文人?像你如此大恶之人,还有资格自认文人,还有资格执笔挥墨?”宁中恒本想将心中骂声宣之于口,但当他望向慕谦那佝偻着的身子时,愣是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反倒是让一旁的审录将笔墨纸砚递到了幕谦身前。 看着慕谦执笔蘸墨,挥毫动笔的那副认真神态,宁中恒忍不住唏嘘长叹,曾几何时,他慕谦也是心怀热血,心怀赤子的纯良之人,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呢? 第104章 定会很有趣 武曜三年八月初,大宣原中书右丞慕谦为首的慕党派系彻底成为历史,在这半月不到的时间里,宁中恒联合刑部、内监机督卫将在京慕党官员,共一百三十六名大小官吏尽数缉拿。整个大宣的朝局,彻底变天了! 这桩以诛慕谦为首的慕党大案,牵涉在京一百三十六名官员,凡被认定为奸相慕谦同党之人,连同家眷亲属无一幸免,目前只粗略估计,因此案落罪之人,已达两千之数,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悉数大宣开国以来,这样的大案,也是极少发生的。 皮场庙梁上,悬挂着数以百计的人皮草人,褶皱遍身的人皮在秋风吹过时,不时绽开,配合着地面上干涸的血渍,气氛显得尤为诡异。想来是过于血腥骇人的缘故,这些时日,往此过路的百姓都少了许多...... 楚天耀这位少年帝皇,在奸相慕谦大案中行使的铁血手段震慑了整个朝堂,乃至天下。在慕党官员彻底被清除的那一刻,满朝上下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年轻的帝皇! 平齐藩谋逆,诛奸相慕党,行铁血手段,楚天耀用自己的手段与行动彰显了自己过人能力,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帝皇威望,再无以往皇权不稳、相权相压、藩王威胁的窘境,此时的楚天耀,在扫除一切障碍后,已经彻底蜕变为说一不二的帝皇! “万岁爷,天转凉了,您可别站在窗边吹风了,受凉损着龙体可不好!”永宁宫内殿中,傅少卿见楚天耀身穿黄袍站在窗边吹风,忙不迭地跑上前,将敞开的窗门关了起来,生怕楚天耀因吹外风而受凉。 “宁中恒还在文渊阁内当值?”楚天耀负手而立,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他这是不见朕就不出宫?” 撤除中书,建立内阁后,原永宁宫的议政大臣们被楚天耀选任为初任内阁辅臣,而他们办公的地点,也从永宁宫前殿,变为挨近永宁宫前宫的文渊阁。 裁办慕党一案后的宁中恒并没有闲下来,而是每日都在文渊阁当差,早些时候,楚天耀曾与宁中恒见过一面,宁中恒向他提议对地方上与慕党有所牵涉的官员们动手,宁中恒本以为他的提议会得到楚天耀的赞成,岂料被楚天耀一口回绝了,宁中恒不死心,仍打算就此事与楚天耀纠缠,可楚天耀被他折腾的烦了,就躲在永宁宫内不愿见他,宁中恒这老小子倒好,皇帝不见,他也不走,就这么在文渊阁待着,是要跟他楚天耀熬鹰呢! “宁中恒什么都好,就是心性太过执拗了些!”楚天耀走到御座案前,拿起那串放在桌案上的紫檀手串,开始上下盘玩起来。 慕党在朝堂经营多年,他自然知道在大宣各省地方上有他们的人,但在楚天耀看来,地方上的事可比京里的事还要来得复杂,地方上的吏治需不需要肃清调整?当然需要,但不是现在,调动调整一地父母官可比调任一省都司要难得多,这种事,不可操之过急,只能慢慢来。 “让人给宁大人送碗银耳羹。”楚天耀盘玩掌中手串,眯着眼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赶快让他出宫回家去!” 闻言,傅少卿心中叫苦,但脸上仍旧笑呵呵的应道:“老奴遵旨!”说罢,他躬着身子退至殿外。 “万岁爷......” 殿外的傅福详突然走了进来,朝着楚天耀恭敬地行叩拜之礼,声音低沉的说道:“宗人府传来消息,那位......今日到现在都还未曾进食。” “嗯?”楚天耀盘玩手串的动作微微一滞,睁开眼望向傅福详,“天天给他吃馊饭馊菜,人能吃才怪了!”自从楚天齐被圈禁在宗人府内以来,一直遭受着下人的虐待,平日里给他送的饭食多是发馊发霉的残羹臭水, 甚至对其多有打骂虐待,这些事,虽不是楚天耀这个皇帝刻意下令为之,但楚天耀也多半是默许的,否则,他也不会对楚天齐的近况如此了解。 在宗人府当值的下人,可都是身穿鹰爪袍服的内监机督卫,作为帝皇爪牙,自然是变着法子为他这个皇帝主子出气。 “奴婢该死!”傅福详猛地磕了个响头,将屁股撅的更高,面露惶恐道:“是奴婢没有管好内监机那帮恶犬......” “好了!”楚天耀笑了,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少在朕面前装糊涂,若没你的授意,他们吃了豹子胆,敢那般虐待齐王?” “万岁爷料事如神......”被楚天耀戳破,傅福详身子一抖,眼眶瞬间发红,“这事,确是婢子授意而为,奴婢是气不过,齐庶人原为皇室宗亲,一地藩王,不为主子尽忠,竟还敢做弑兄夺位的谋逆恶举!奴婢是为万岁爷感到寒心,一时气不过,就想让他吃吃苦头......” “你啊!一个奴婢,还操心上朕来了?用得着你来帮朕出气?”楚天耀指了指他,笑骂道:“楚天齐虽被朕贬为庶人,可他身上流的还是皇室的血,你就不怕你做的那些事被人知道后,戳你脊梁骨?” “万岁爷是奴婢的主子,齐庶人敢做出对不住主子的事,奴婢就不能容他!不管他是谁!”傅福详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抹着眼泪道:“至于脊梁骨,主子就是奴婢的脊梁骨,没人敢戳!” “哈哈哈!” 楚天耀放声大笑, 站起身摆摆手,“好你个傅福详,都说你是不苟言笑,嘴笨手狠,朕看你这嘴啊,可跟你那干爹傅少卿有的一拼!” 古往今来的帝王多喜马屁,饶是楚天耀这个穿越者也不例外,好话,谁不喜欢听? “他就仅是绝食而已?没有说什么?” “他......他说想见万岁爷。” 闻言,楚天耀负手而立,轻笑一声,“也是,朕与他,是该见上一面才是。”正准备朝外走步的楚天耀,却猛地停了下来,转过头望向刚站起身的傅福详,“对了,齐庶人被圈禁后,敬仪宫就没什么动静?” 楚天齐云县动兵前,楚天耀便让上百御林军日日把守在敬仪宫外,甚至为此还给巡防敬仪宫外的御林军配了十杆火绳枪,若不是今日傅福详跟他提及齐王绝食之事,楚天耀他还真把这茬给忘了。 “回万岁爷。”傅福详低着头回话道:“近些时日敬仪宫一直都没什么动静......” “哦?”楚天耀突然怪笑一声,轻声道:“那就把齐庶人带到敬仪宫吧,他与良太妃,怎么说也是养母子的关系,想来许久未见了,彼此都很是想念才是,朕,便在敬仪宫,与齐王相见吧。” 说着,他面露温和之色,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想来那场面,定会很有趣。” 第105章 咎由自取 敬仪宫内,身穿长裙的良太妃上官莲走到窗前,此时已是酉时傍晚,天已经暗了下来,寻常静谧的敬仪宫此时却显得有些嘈杂,夜幕之下,忽闪忽闪的宫灯由远及近,一群太监宫女径自朝着敬仪宫的方向走来。 “娘娘,皇上来了。” 宫女小昭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我说谁阵仗这么大呢,原来是他来了。”上官莲合上窗门,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屋内,待她走到敬仪宫的庭院中时,那群太监已围着皇帝楚天耀走了进来。 “哀妾见过皇帝。” 见楚天耀走入院内,上官莲十分得体地福身行礼,面露恭敬之色。 在宫灯照耀下上官莲依旧美的惊人,尽管她未施粉墨,可却未将她那绝丽的姿容减失半分,甚至给人一种美玉无需雕琢的天然之美。 “良太妃无须多礼。” 楚天耀朝她摆摆手,随即很是自然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之上。 上官莲起身后,站在楚天耀的身旁,微微低着头,没有抬头看他。 “按理说,朕早该来看望良太妃才是。”楚天耀叹了口气, 眯着眼望向上官莲,“齐王的事,太妃可知?” 突然听他提及齐王,上官莲美眸微微一怔,“齐王谋逆之事哀妾也是在近日才得知,哀妾算齐王半个养母,如今他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哀妾也难辞其咎......”尽管上官莲不知道楚天耀在她面前提及齐王的用意,她的只觉告诉她,多半没什么好事。 敬仪宫敞开的大门外,突然传出一阵金属链条剐蹭地砖的“哗啦”之声,傅福详躬着身子,领着身后数十名内监机督卫将楚天齐押了进来。 披头散发的楚天齐身上穿着一件脏乱的薄衫,两只脚踝上架着一条粗厚的脚链,双手亦被手铐束缚,如今的他,再无半点皇家藩王的贵气,与昏沉的阶下囚并无区别。 在看到上官莲的一瞬间,楚天齐那低垂无神的眼眸泛起了一丝波澜,咂吧着惨白的嘴唇,似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看到面色虚弱打的齐王那一刻,上官莲瞬间愣住,瞪大的美眸中满是无措,她不知道楚天耀将齐王带到自己这来是想干什么。 “怎么说你们也曾有过一段母子之情,朕想着,是不是应该让你们俩见个面好些。”楚天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听说今日齐王未曾进食,良太妃,劝劝他吧。”说着,楚天耀屏退了除傅福详外的周围所有人。 楚天齐闭目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绝美女子,沉默许久后,开口道:“最近,过得可还好?” “我过得很好。”上官莲走到楚天齐身前,说完这句话便陷入了沉默。 楚天齐自十二岁时便送到她身边代为抚养,要说对楚天齐没有半点感情那也不现实,可当楚天齐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野心逐渐膨胀后,她与楚天齐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对于楚天齐,上官莲的观感极度复杂,既有嫌恶,又有同情。 “朕,就不打扰你们谈话了。”楚天耀起身欲走,只是当他经过楚天齐时,却被楚天齐拽住了衣角,他这突然拽住楚天耀的衣角,还未楚天耀怎么着,但却把一旁的傅福详给吓了一跳,“放肆!”傅福详怒喝一声,将楚天启一脚踹倒。 “我不甘心!”被傅福详一脚踹倒在地的楚天齐发出了一声憋屈的嚎叫,他抓着散乱的头发,瞪大布满血丝的瞳孔,“自幼你便处处不如我,为何你能荣登大宝之位,而我却要做个偏安一隅的藩王?就因为可笑至极的嫡庶之分吗?” “如果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朝中岂会滋生慕谦这样的奸党?若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岂会被朝中群臣上下欺瞒夺权?若我在那个位置上,现已开创我大宣盛世!” “凭什么父皇不选我?凭什么?!” 一声又一声的咆哮声从楚天齐口中吼出,充斥着满腔的不甘与愤怒,那双黯淡的眼眸,在此刻变得格外有神,那是一种极度扭曲的嫉妒与愤怒。 “凭什么?”楚天耀仰头嗤笑一声,一把拽起楚天齐的衣领,冷声道:“就凭朕是嫡出长子,就凭朕是先皇钦定的储君,就凭朕是正统!就凭朕,是你策划这场谋逆的最后胜利者!” “志大才疏,量小奸险!像尔之徒,实为鼠辈,竟也敢觊觎大宣皇位?”楚天耀如刀的眼神射向楚天齐,一字一句道:“如你这般奸诈的恶逆,就不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啪”地一声,楚天耀松开了手,楚天齐犹如丧家之犬般跌倒在地...... “齐庶人既然一日未曾进食,就给他在备上一份。”楚天耀转过头望向傅福详,投以一个森然的眼神。傅福详身子一颤,从楚天耀那杀气森然的眼神中,他隐约猜出了楚天耀的深意,躬着身领命后,恭敬地退出了敬仪宫,转身去为齐王准备膳食。 “朕就不打扰你们二人叙旧了。” 楚天耀朝着一旁的上官莲笑笑,径自朝敬仪宫外走出。 …… “很久以前我就与你说过,莫要滋生那些不切实际的野心。”上官莲望向倒地仰躺的楚天齐,脸上无喜无悲的说道:“如今你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也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呵......”楚天齐坐起身,揉搓着自己散乱的长发,状若癫狂,“我本来可以成功的,只是天不助我!”说着,他舔舐着干燥的嘴唇,阴着脸看了一眼上官莲,“你与他,到哪一步了?” “你什么意思?”上官莲被楚天齐这声质问弄得有些迷糊,蹙着眉头面露不解。 “别装了!”楚天齐布满血丝的瞳孔扭曲起来,怒声道:“你与他时常在宫外见面,那些破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说着,他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突起,“真是亲密呀!只怕你,早就爬上他的龙榻了吧?啊?” 在听到他最后那句话的一瞬间,上官莲突然暴起,玉拳竟瞬间轰向楚天齐的胸膛,只听“砰”的一声,楚天齐宛若断线的风筝般飞出,直愣愣地撞在后方的院墙上,看起来坚硬厚实的院墙,在被楚天齐身躯撞击之后, 竟凹陷了下去。 “噗!” 楚天齐只觉喉中一甜,大口鲜血从他嘴中喷射而出,本就虚弱的脸色,此刻再无血色,颤抖地四肢打着摆子,像极了人之将死的濒死之状...... “自己心思腌臜,就是容易把所有人所有事都想的脏不可闻。”上官莲冷漠的美眸杀气森然,正当她还要张嘴说话的时候,敬仪宫外传来了傅福详的脚步声。 跨步进入敬仪宫庭院的傅福详,此刻双手正提着一方食盒,当他看到院墙下狼狈吐血的楚天齐时,竟无半点惊讶,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上官莲身前,将手中食盒举起,“太妃娘娘,齐庶人今日尚未进食,这是奴婢刚才从新备的吃食。” 上官莲接过食盒,颔首点头,“有劳公公了。” “娘娘客气了。”傅福详低笑一声,道:“有您劝诫,想来齐庶人能够进食才是。”说着,傅福详竟走到楚天齐身侧,将其一把扶起,带到庭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上官莲眯着眼望向傅福详,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看来齐庶人身子不适,还得老奴帮他进食才是。”傅福详看着双眼微眯,无精打采的楚天齐,突然放声一笑,将上官莲摆在桌上的食盒打开,从中取出一块卤肉,直愣愣地塞进了楚天齐的嘴里。 嘴中突然被塞入食物,迷糊的楚天齐瞬间瞪大了眼珠,一下便恢复了神志,“呜......呜......”见傅福详还要给他嘴里塞吃的,楚天齐从心底感到抗拒,伸着手正欲阻挠,这个时候却感到腹中传来一阵绞痛...... “砰!” 楚天齐猛地趴倒在地,捂着疼痛的肚子开始上下翻滚起来,“你......”他死死地瞪着身旁满脸含笑的傅福详,张着嘴愣是没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又或许是半盏茶的时间,在地上蠕动抽搐的楚天齐彻底停了下来,整个敬仪宫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目睹全程的上官莲从始至终没有张嘴说一句话。 皇帝之所以将齐王带来敬仪宫,又让傅福详在自己面前将楚天齐料理掉,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试探自己这个曾抚养过齐王的太妃,上官莲很清楚,若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出手阻止亦或是为齐王出言求情,只怕巡防在敬仪宫周遭的持枪御林军会毫不犹豫的朝自己开火。 正如楚天耀所料,她是武道高手,近来突然有一股御林军在她敬仪宫周遭巡防,这点动静又岂能瞒得过她? “齐庶人旧病复发,竟突然暴毙!”傅福详探了探楚天齐的鼻息,叹着气说道:“此等大事我得尽快禀报万岁爷才是。” 说着,傅福详站起身,朝上官莲行了一礼,面露歉意,“脏了娘娘的宫院,老奴罪该万死!娘娘放心,待会儿婢子便派人过来打扫。” 言毕,傅福详拽起齐王的身子,像是拖死狗一般将楚天齐拽离了敬仪宫...... 看着傅福详离开的背影,上官莲娇躯一颤,心中直冒冷气,望着周围奢华贵气的皇宫殿宇,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 第106章 悲喜交加 刚回到永宁宫内殿的楚天耀在听到楚天齐暴毙的消息后,脸上表情并未变化,他抬起头望向殿外的繁星点点的夜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登基以来,挡住他的一切桎梏都已经被消除殆尽,从今往后,他将真正成为大宣说一不二的帝皇,成为大宣天下苍生的真正君父! 既已挣脱束缚,坚固皇权,那他便要为大宣开创一个千载不曾有过的盛世!一股澎湃的热血在楚天耀心中燃起,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楚天耀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与斗志。 楚天耀背着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浮华的皇宫殿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情前所未有的兴奋,心中暗下决心道:“前路阻碍尽除,终于到了我实现君王抱负的时候了。” 人人都言现今大宣正处于建国以来的百年盛世,但在楚天耀这个站的最高的大宣皇帝看来,这大宣的所谓盛世,多少有些外强中干,大宣国力虽然强盛,但百姓苍生仍旧困苦,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对外,大宣影响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不错,但近十年的太平安乐,大宣现已逐渐升起一股“重文轻武”的风气,这让楚天耀很是警惕,他可不愿让大宣走上前世历史上大怂的老路。 现今的大宣如同前世明中叶时期的科技生产水平不相上下,国力如同明初开元时期,这样的大宣在当今这个历史时代无疑处于全球巅峰,但楚天耀明白,这样的巅峰不会持续太久,按照前世的历史规律来看,如今的科技水平达到一定的饱和状态,势必会迎来新的变革。世界不同,但历史规律总是相似的,换而言之,近百年后,自己这个世界也将会迎来那足以改变世界的蒸汽时代。 改变一国科技的事非人力可为,哪怕是穿越过来的楚天耀,也办不到,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快历史进程,让大宣能够在未来更好的迎接世界变革,尽全力为后世保留足够厚实的家底。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万岁爷,夜深了,您快就寝吧,可别累坏了身子。”傅少卿拿着绒衣给楚天耀轻轻披上,佝偻着腰背。 楚天耀点着头笑笑,自顾自地说道:“想太多也无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怀揣着复杂的心绪,楚天耀躺在床榻上陷入了沉睡。 …… 翌日初晨,楚天耀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打着哈欠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旁的傅少卿端着提前为他准备好的热水走了过来。 楚天耀从傅少卿手中接过毛巾,沾着热水抹了把脸,随而坐在金边铜镜前,身后的傅少卿熟稔地拿起发梳,开始为楚天耀梳发。 看着镜中那年轻的没有一丝皱纹的面庞,楚天耀眯眼一笑,自从上次寿宴过后,自己才刚满二十,这具躯体,实在年轻的吓人,不过这也意味着,自己还有无限的可能。 束发戴冠后,楚天耀张开手站起了身,一旁的宫女太监们立即将提前备好的服饰给楚天耀穿戴好。 “万岁爷。”傅福详从殿外走了进来,恭声道:“内阁的大臣们已经到文渊阁当值议事了。” “嗯!”楚天耀整了整束腰的腰带,身着赤色龙袍,迈着大步走到傅福详身前,“随朕去文渊阁。” “喏。”傅福详点点头,招呼着殿外的太监宫女们随同皇帝朝文渊阁的方向走去。 “礼部侍郎尚书空置,应立即做调整。” “礼部职重,是应尽快解决职衔空置,但宁某认为,洛首辅举荐的吴大人不足以升任礼部尚书之职!” “吴礼萦为人持重老成,还是陛下储君之时的半个老师,依我之见,他资历与能力都是够得,为何不能举荐其为礼部尚书?” 刚走到文渊阁门前,楚天耀便听到里面传来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的争执之声,仔细聆听后,他面露了然之色,这两老头是在议论该举荐谁为礼部尚书而争论呢,自慕党被尽数除尽后,朝中许多官职都被空悬,这其中就包括以往被尤启均所掌管的礼部,整个礼部上下,凡与尤启均有牵涉的官员,最后都被归为慕党进行清算,因此现在的礼部急需人手。 “咯吱”一声,文渊阁的大门被傅福详缓缓推开,屋内众臣见到皇上亲至,纷纷下跪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免礼!” 楚天耀笑着摆摆手,走到最上方的御座之上,笑着望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宁中恒与洛文槺,“大清早的,二位不要太过激动,伤了身子可不妙。” 一听这话,这两五十来岁的老臣脸上都有些尴尬。 “陛下,您来得正好,现今礼部缺少人手,尚书侍郎等职位空悬以待,老臣意举荐吴礼萦出任礼部尚书之职,可宁大人却百般阻挠!”洛文槺瞪着眼看了宁中恒一眼,拱手道:“吴礼萦老成持重,学富五车,为人清廉而又方正,实为出任礼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宁中恒不甘示弱,辩驳道:“吴礼萦老成持重不错,然头脑迂腐,过于守旧,待人行事过于严苛,若由这样一人出任礼部尚书,于整个礼部不利。” 见两人互相干瞪眼,一副好像立马就要撸袖子开干的急眼模样,楚天耀有些忍俊不禁,这两人平时好的跟哥俩似得人,没想到也会因为这种事而吵得面红耳赤。 不过,这恰恰也是楚天耀最为欣赏这两人的地方,处理政务公事,从不让私情影响判断,这两老人,公私分明的很,光这一点,满朝文武就鲜少有人能够做到。 “好了好了。”楚天耀朝二人招招手,正了正脸色,“你们二人为内阁首辅次辅,为了这点事何至于此?” “朕为储君之时,吴礼萦当过朕的老师,他是什么秉性朕还是清楚的。确如宁次辅所言,此人方正清廉,学识过人不错,但思想过于守旧迂腐,让他出任礼部尚书,确实不合适。” 听皇帝将此事定了调子,洛文槺也瞬间老实了,像个焉了的皮球似得,坐在边上有些闷闷不乐。 “可是,陛下,这礼部尚书一直这么空置下去可不是个事啊!”洛文槺摇着头叹了口气,道:“每三年而例的科举便要来了,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开科取士,可如今礼部诸多职衔空置,只怕要耽误了科举。” 洛文槺这话可提醒了楚天耀,自太祖开国以后,大宣科举每三年举行,细算一下,自己登基也三年有余了,至上一次宣正十三年取士已过了三年,眼下这个时候,正是科举的时间。还真如洛文槺所言,这是自己登基以来第一次科举,确实应当慎重才是。 “洛首辅说的不错,科举不能耽误。”楚天耀摸着下巴稍稍思索,望向洛文槺的双眼隐隐发光,“要不这样,现今从新选任礼部尚书也有些过晚了,就由洛首辅暂时兼任礼部尚书之职,同时担任此次科举主考,宁次辅任副考,爱卿们以为如何?” “陛下圣断!” 宁中恒连忙点头,弯腰行礼道:“洛首辅学富五车,清廉刚正,乃是现下兼任礼部尚书担任此次科举主考的最佳人选!” “老臣遵旨!叩谢天恩!”洛文槺脸皮一抽,朝着楚天耀叩头谢恩。担任科举主考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清楚,但身兼数职,只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累得找不着北,对他来说,真可谓是悲喜交加了。 第107章 三大纨绔 宣京,缥缈茶居,整日无所事事的卫学海正拉着闫瑞与赵嘉轩这两纨绔死党在茶楼之上喝茶聊天。赵嘉轩手拿折扇轻轻捶打着大腿,望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卫学海,感慨道:“海哥,这还是你归京之后第一次跟咱们俩见面。” “是啊,本听说你成为永宁宫的议政大臣,我和嘉轩还挺替你高兴的,没想到你立马就被皇上调去跟飞燕军剿灭南靖游兵了,本以为你这次回来怎么说也是立了大功的,没想到......”闫瑞放下手中茶杯, 咂吧着嘴,继续说道:“按理说,现今这内阁,该有你的一席之地才是。” 卫学海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叹气道:“确是我犯了错,陛下稍作惩戒而已。” 赵嘉轩笑笑,劝慰道:“照我看,海哥你也无需挂怀,皇上还是格外看重您的,怎么说你也是当今驸马。” “是极是极,我听我伯父说了,当今皇上,极其看重青年才俊,凡选任提拔这人,首选年轻才俊。”闫瑞附和着笑笑,“海哥可当得起这青年才俊之名,只要陛下回过神来,想来定会重新启用你。” 看二人一副生怕他想不开紧忙着劝慰的模样,卫学海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二人不知道,皇上这般处罚他,其实本质上是为了保护他。毕竟他卫学海跟着飞燕军去诸藩走一遭,得罪的可是目前在京的所有宗室王爷,楚天耀如此处罚他卫学海,为的是让宗室脸面上好看,找不出由头再针对卫学海而已。 至于皇帝会不会重新启用自己,卫学海没有丝毫担心,在他看来,自己对于在皇上心中还是有些许地位的,只要等到合适的机会,自己绝对能够起复。 卫学海正喝着茶思绪纷飞之时,却突然听见周围传来一阵嘈杂,寻声望去,发现在缥缈茶楼的正对面,一座名为“光迎”的酒楼里,不时的传出推搡的哄闹之声。 “光迎”酒楼是宣京较为出名的宴客酒楼,平时多受富贵之人所喜,卫学海闫瑞和赵嘉轩这三兄弟也没少去消费,按理说这光迎酒楼能在京城支起这么一大摊子,背后的关系绝对浅不了,因此平日里鲜有人敢去闹事,但见今天这阵仗,明显是有人在光迎酒楼里滋事。 “呵!”卫学海轻呼一声,颇为意外的道:“谁这么能耐,能在那光迎酒楼里闹事?” “除了咱大宣那些王爷外,还能有谁?”赵嘉轩寻着卫学海的目光望去,指了指那光迎酒楼门口子站着的青衣男子,“那鳖孙,是庄王的仆人。” “海哥,你是不知道,咱们大宣这群王爷,自从被削藩后,居住在这宣京之中,咱宣京就没踏实过。”闫瑞撇撇嘴,啧声道:“照我看,他们可比咱们这些纨绔子弟霍霍人更厉害。” 一听在那光迎酒楼闹事者是庄王的仆人,卫学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王爷的一个仆人就敢这般嚣张?” “平日里在藩地里嚣张惯了呗,这不换到宣京只怕还没分清大小王呢。”赵嘉轩讥笑一声,朝着两人神秘兮兮的道:“你俩听说了么?被圈禁在宗人府的那位......齐王,前日听说旧病复发,没了。” “真的假的?”闫瑞闻言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卫学海皱着眉头没说话,圈禁宗人府的齐王离奇逝世这事,他作为驸马可以说是最早一批知道的人。 “照我说,这帮在京的王爷再不老实,下场可不会比齐王好到哪去咯!”赵嘉轩语气多了几分幸灾乐祸,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嘉轩,皇室家事也是你能张口胡咧咧的?”卫学海瞪了他一眼,沉声提醒道:“往后这种事,莫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说。” 闻言,赵嘉轩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这短短半年,咱们这朝廷可谓是变化无常啊。”闫瑞在一旁感慨地伸了个懒腰,说道:“谁能想当年风头无两的慕党,竟然就这么被拔除了,还有这分封的藩王,竟然都被削去藩地,成了在京的闲散王爷。” “听我那伯父说,最近只要皇上召开大朝会,凡面对皇上的大臣们比之往昔更为惶恐和恭敬了。” 赵嘉轩在一旁紧跟着附和道:“谁说不是,昨日皇上去五军都督府巡视,我父面圣回家后,那头上的汗就没止过。用他的话来说,咱们当今这位皇上,喜怒不形于色,一言一行皆现龙威,让人即敬又怕。” 听到二人的感慨,卫学海脸皮一抽,忍不住在心里暗道,“往昔皇上皇权不稳时,满朝臣工对其或多或少有些敷衍之意,可如今皇上先除奸党,再削众藩,后而平叛谋逆齐藩,用行动展现了自己的能力,如今的皇上节制天下兵马,裁撤中书建立内阁,皇权前所未有的稳固,满朝臣工都不是傻子,面对现在的皇上,他们不恭敬着,能行么?” “我早与你们二人说过,当今陛下,乃是难得的雄主。”对于楚天耀这位皇帝,卫学海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赵嘉轩与闫瑞对视一眼,讪讪一笑,对他们两人来说,皇帝是咋样的他们根本不在乎,毕竟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志向,就是做一辈子的纨绔,混吃等死就是。 “咦!”闫瑞突然惊咦一声,伸出手指了指光迎酒楼旁的街道,那庄王的青衣仆人正端着只包好的烤鸭朝着北街的方向跑去,“闹出这么大动静,结果就买了只烤鸭?” “这没什么稀奇的,听说庄王最是喜欢吃这光迎酒楼的烤鸭,这奴仆想来是帮庄王买烤鸭呢。”赵嘉轩手拿折扇敲击着桌面,摇头晃脑的说着。 卫学海闫瑞以及赵嘉轩这三大纨绔都有着各自的爱好,而赵嘉轩这小子,爱好就比较奇葩,他这人非常喜欢收集京中各种八卦,因此京中许多常人未闻的人或事,他都门清,活脱脱的一个宣京人形八卦大话筒。 “看这方向,也不像是去庄王府啊?”卫学海皱着眉,稍作思索后,又道:“北街的王府,可只有周王的周王府。” 第108章 宗正周王 坐落于宣京北街的周王府内,除却永王楚天照外,众藩王齐聚于此。 靖王楚天毅那肥的跟个肉球似得身体抖了一抖,道:“齐王圈禁宗人府内,贬为庶人,这事,诸位王叔兄弟可都知道了?” 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的襄王楚景恒冷声道:“对自己亲弟弟尚且能够下得了如此狠手,更何况是对咱们?”说着,他目光中闪过一丝仇恨之色,“这齐王也是个废物,带着数十万齐藩大军,竟然没折腾出一点风浪来!” 自从襄王得知自己三个儿子以及妻妾在飞燕军抵达密州期间意外身死后,他整个人就陷入了一阵疯魔的状态。 “老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要我教你?”安王楚景辉瞥了他一眼,又道:“我看你是想跟齐王去作伴了!” “怎么?在场的人就我俩死了儿子,你还要帮他说话?”襄王怒气上涌,瞪大双眼望向安王,“也是,你是个老玻璃,根本不在乎你那媳妇跟儿子!” 闻听此言,安王楚景辉的脸瞬间阴了下来,“若你再胡咧咧,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你不客气!” 襄王起身撸袖,大有一副动手的意思,这时候却被周王楚景吉给拦了下来,“我将你们找来,可不是让你们在我这吵架的!” “齐王谋逆造反,落得今日这个田地,也是他咎由自取。” “呵!”襄王冷笑讥讽道:“不愧是宗人府宗正,这么快就帮着你那新主子说话了?” “六哥,你也知道我现今管着宗人府呐......”周王眯着眼望向他,声音骤然间降低了几个温度,“若你能好好说话就说,不能好好说话,就闭上嘴!” “否则,我以宗正身份收回你京中的王府,也没人能说我的不是来!” 一句赤裸裸的威胁,让襄王瞬间老实了下来,从一省藩王沦落为京中闲散王爷,他是气愤憋屈没错,但一想到齐王的下场,他又焉能没有恐惧? 他是喜欢揶揄当今皇帝没错,但也只敢暗戳戳的阴阳怪气,若真让他见到皇帝,这家伙只会比谁都老实。闲散王爷确实不及一省藩王,但他好歹还是王爷,吃喝不愁,富贵不缺...... “今日召见诸位兄弟与王侄,为的便是扭转诸位在当今陛下心中的形象。”周王睁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咱们当今这位皇上,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主儿,诸位现虽不是实权在握的藩王,但好歹也是宗室王爷不是?是时候让陛下对你们改变看法了,否则,尔等愿意落得如同齐王一样的下场吗?” 听到周王提及齐王,众王忍不住身子一抖,近些时日,齐王谋逆造反失败,被圈禁贬为庶人,后而暴毙于宗人府内的事已经传遍宣京,他们这些被削藩的宗室王爷,现今对这位皇帝也变得格外小心谨慎起来。 周王说的不错,当今皇帝对他们这些宗室王爷的观感实在好不到哪去,焉知皇帝以后会不会再对他们开刀? 对周王个人而言,他不担心楚天耀会对他如何,从楚天耀让他出任宗人府宗正这事来看,就可足见楚天耀对他这位周王观感还是不错的。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但周王却对自己这些兄弟与王侄感到忧心,楚天耀这位皇帝的秉性如何他不了解,但他很清楚,这位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除自己与永王外,这位皇帝对其余藩王只怕都没什么好感,倘若不迅速摸清这位皇帝的性情,并且扭转他们这些藩王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只怕他们日后还会犯下什么错处,惹得这位皇帝不快,到时候要真落得跟齐王一样的下场,哭都没地方哭去。 再怎么说,这些藩王都是自己的亲兄弟与子侄,本就顾念亲情的周王,实在不愿他们再有什么差池。 周王看了眼众王的表情,叹了口气,“我这几日尝试约三哥出来与我等兄弟一叙,可三哥却屡屡婉拒,唉......” 他所说的三哥,便是从未就藩的梁王楚景茂,这位一直居住于宣京京都的闲散王爷。 玄宗朝时,这位梁王楚景茂颇受玄宗宠信,据说玄宗传位给当今皇帝时,还曾留下过遗诏,让他要好好对待这位梁王王叔,足见这位梁王在宣京宗室之内地位何等稳固。 周王之所以想要将梁王叫出来与他们这些被削藩的王爷们一叙,本质是为了与这位三哥梁王攀上关系,要说众王之中最有份量的,还得是这位梁王。 多的不说,当今皇帝的秉性、喜好,这位深居京城的梁王,一定要比他们清楚的多。 “三哥不愿见咱们?”庄王楚景咫大口咬着仆人为他送来的烤鸭,满嘴油光的讥笑一声,“只怕在他眼里,咱们这些兄弟都是瘟疫,他躲都躲不及吧?” “老十!你少在那阴阳怪气!”周王皱着眉呵斥他后,又道:“今晚我会再约三哥,届时在煊赫楼设宴,你们都得过来。” 安王楚景辉、瑞王楚景元、靖王楚天毅、秦王楚天铭是众藩之中为数不多的聪明人,对于周王的苦心他们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周王费了这么大力气,可以说处处都在为他们着想。 “若今夜三哥赴约,咱们就在煊赫楼一聚吧!” 周王缓缓起身,见他挥手,众人也都明白他这是赶客的意思,众人表情各异的离开了。 …… “殿下,看诸位王爷并不太领情,您还为他们谋计深远,未免有些吃力不讨好吧?”周王府堂外,一身穿长袍,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出来。 此人名为崔文,是中江极为有名的文人,因宣平年间两次科举未能考得功名,便转投周王,成为了周王的心腹幕僚。 “帮助他们何曾不是帮助我自己?”周王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当今这位皇上,可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但陛下对您十分看重,还封您为宗人府宗正.......” “你也知道我是宗人府宗正呐!”周王哑然失笑,“正因为我是这宗人府宗正,我才更应该帮助他们,否则宗室凋零了,我管谁去?” “瀚源(崔文字),咱们当今这位陛下比之先帝,我那位大哥,可要刻薄无情的多。他现在看重我这个周王,是因为我这个周王可为他所用,用以管制这些宗室王爷,倘若我这些不争气的兄弟子侄真的惹怒了这位皇上,他收拾起这些王叔兄弟是绝对不会手软的,到时候,我这个周王在他眼里,也将成为一个碍眼的无用之人。” “他们可以上下蹦跶,但是要适可而止,而我被皇上安排为宗人府宗正就是干这个事的,如若我做不到,皇上收拾他们的同时,也不会对我这个宗正手软。” 第109章 送上门来,那便怪不得我 梁王府内。 梁王楚景茂正端坐在府中内堂,怀中抱着一名娇俏可人的少女上下逗弄着,口中不时发出调笑之声。 “王爷,外边有人找!” 梁王府内的胡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朝着内堂的梁王禀报道:“来人自称黑水布政使鲁明义特来求见王爷,下人不敢怠慢,让他在外院候着。” “黑水布政鲁明义?”楚景茂逗弄怀中少女的动作微微一滞,将怀中少女放下后,冷声道:“他来见我作甚?” 黑水布政使鲁明义是跟慕党穿一条裤子的封疆大吏,慕党这些年之所以可以在黑水无所顾忌的贪腐,跟这个鲁明义就脱不了关系。 现今慕党官员成了过街老鼠,随时都有可能被内监机督卫缉拿,这鲁明义竟还敢进京来找他这个梁王?这让楚景茂感到疑惑的同时,也深感晦气。 毕竟这个当口,没人愿意跟慕党扯上关系。 “算了,他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楚景茂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招手示意一旁的娇俏少女退下,稍稍整理了下发皱的锦服。 胡管家听后佝着身子点点头,不一会儿,他便将满头大汗,身材肥硕的鲁明义带进了内堂。 “殿下!”鲁明义在见着楚景茂的一瞬间就扑通跪了下去,眼含热泪的嚎叫起来,“殿下救命呐!求殿下救救鲁某!” “你这是作甚?”楚景茂脸皮一抖,心中暗骂,“这鲁明义找上老子果然没什么好事。” “求殿下念在鲁某与殿下有过旧情的份上救我一命!”鲁明义趴在地上嚎哭起来,“现今朝堂上下,凡与慕党中人有过牵涉者人人自危,就连鲁某一介地方布政,都被朝中奸险打为慕谦同党,鲁某实在是冤枉啊!” 楚景茂满头黑线,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你鲁明义在以前慕党得势的时候是跟他们走得最近的地方官员之一?如今你哭着喊着跟慕党切割,谁会信? “鲁大人可莫要胡言攀扯,本王何时与你有过旧情?” “宣平十三年,鲁某任户部侍郎时,曾与.......” “咳咳!”楚景茂干咳两声,眼神示意鲁明义住嘴,心中忍不住咒骂道:“好你个狗日的鲁明义,都多少年前的事你还给老子翻出来攀交情?” 宣平十三年初,彼时的鲁明义还不是黑水布政,还在户部任职侍郎,管理着六部之中富得流油的户部,那个时候,还是先帝当政,梁王作为先帝玄宗最为宠信的宗亲王爷,从未少人巴结,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当时任职户部的鲁明义。昔日时任户部侍郎的鲁明义为了讨好楚景茂这位梁王,曾借着收缴户部亏空的名义贪墨了不少银两,并将其中大头作为礼钱奉送给了梁王楚景茂,这也就是鲁明义所谈及他与楚景茂的旧情。 事实上,鲁明义花的这笔钱楚景茂已经给予了回报,他之所以能够在宣平十三年末从户部侍郎变为一省布政 ,这其中就有楚景茂的帮衬。换而言之,鲁明义最开始是梁王的人,随着玄宗薨逝,楚天耀继位后,鲁明义才转投在慕党门下的。 “你要我保你?我拿什么保你?”楚景茂很是冷漠地看了鲁明义一眼,冷言冷语道:“这些年你紧巴巴的跟在慕党后面吃食,满朝上下谁人不知你鲁明义是慕党党羽,你现今让本王保你?不觉得荒谬可笑?” “王爷!鲁某知错了!”鲁明义肥胖的身子猛地一抖,朝着楚景茂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泣声道:“慕党势大,鲁某这些年来与慕党不过是虚与委蛇,从未想过与之苟合!还望王爷明鉴呐!”说着,鲁明义伸出大肥手擦拭着眼泪,“鲁某自知罪孽深重难逃惩处,但......但鲁某不求逃脱罪责,只求留得性命苟活!还望王爷可怜!” 楚景茂听着鲁明义的哭诉迟迟没有回话,反倒是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鲁某就任黑水之后,这些年来省吃俭用积攒了些许余财,许久未见王爷,鲁某便想着将这些积攒下来的余财当做给王爷的赔礼。”鲁明义左手擦拭着眼角的眼泪,右手抖了抖袖,比出了一个八字手势。 “嗯?”楚景茂双眼微眯,仿若没有看见他的手势一般。 鲁明义匍匐着爬到楚景茂身旁,拽着楚景茂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起来,“求王爷救救下官。”说着,他在楚景茂的大腿上写了“八十”两个字。 楚景茂浑身一抖,倒不是被鲁明义给拽的,而是被鲁明义给吓得,他鲁明义张口能够拿出八十万两,这比之黄安抄家的家产还要多! “操你奶奶的,你他妈一个布政使能贪墨八十万两,你他妈比黄安这个尚书还能耐!就你这样的我敢保?到底得干了多少缺德的事才能搜刮这么多银两?” 楚景茂在心中破口大骂,只觉寒气直冒,当下便在心中下了决断,这事,他不能掺和。 “你我之间不用说钱不钱的。” 楚景茂皱着眉,将鲁明义一把扶起,“你回去等消息吧,我今儿个想帮你探探口风。” 一听这话,鲁明义转悲为喜,激动地身子乱颤,“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你先告诉我你在京住在哪?我好给你去信。” “属下临时进京,不敢告知任何人,住在鲁某北街潼巷的老宅。” “好,你来找本王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明儿我派人去你家老宅找你。” “谢谢王爷!” …… 鲁明义感恩戴德地离开后,楚景茂和煦的脸色瞬间阴了下来,“操你娘的鲁明义,你这老小子太他娘的能作了!八十万两,怎么不把你给撑死?” 咒骂鲁明义一声后,楚景茂陷入了沉思,这样的事自己决计是不能掺和的,单单鲁明义这个一省布政就能够贪墨八十万两,看来黑水一省的腐败比他想象的要更为严重,当初自己仗着黑水都司季生荣的账本敲了慕谦一笔竹杠,本以为那是黑水贪污的全部之数了,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内情。 怪不得当初慕谦那么爽快,敢情这黑水的水比他想得更深! 鲁明义以及黑水一省贪污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楚景茂的想象,这事他不能掺和,反倒若上报皇帝,说不定还能够博得皇帝的好感,细想之后,楚景茂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老胡!传人给本王备轿!” 楚景茂吼出声好半会儿,发现迟迟没有反应,正要发怒时,却见胡管家急匆匆地跑来。 胡管家喘着气,急声禀报道:“王爷,有人刚来咱府门前报信,说是周王聚集在京宗室诸王在煊赫楼设宴一聚,特邀您前去,现在那人正在府外等着呢。” “这档口了还约我作甚?”楚景茂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正欲开口让胡管家婉拒时,胡管家缩缩脖子又道:“那人还说了,周王说邀您一叙,是有要事相商,而且......而且他说了,他身为宗人府宗正,您为宗师王爷,理应受诏相见。” “嗯?”楚景茂眉毛一挑,冷笑一声,“他真这么说?” 闻言,胡管家心头大汗,结结巴巴的道:“是......是这么说的。” “好他个老九,真是能耐了!”楚景茂脸色一寒,哼道:“去告诉那传信的狗奴婢,本王今晚会按时赴约,本王到想看看,他老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得到楚景茂的吩咐,胡管家转身便要去传话,只是还未等他跨出大堂,便被楚景茂再次叫住,“让下人给本王备轿,我先进宫一趟,待出宫后,只怕刚好到时间去那煊赫楼赴约。” 第110章 大怒 永宁宫前殿,身着黄袍的楚天耀正躺坐在御榻之上,时不时地抬眼望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梁王楚景茂。 在半炷香前,他这位素未谋面的二王叔,自先帝朝开始,就未曾就藩过的梁王突然进宫求见。 “怎么,你这狗奴才瞎了眼不成?”楚天耀看着跪在地上两腿打颤的楚景茂,忍不住在心中讥笑一声,面上却佯装怒容,瞪向一旁伺候的傅少卿,“快给二王叔看座。” “喏!”傅少卿赶忙点头,搬起软垫放在了楚景茂的脚边。 见皇帝终于给他赐座,楚景茂暗自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坐下后,朝上位的楚天耀拱了拱手,“谢陛下赐座。” 楚天耀双眼微眯,干笑着没有说话。对于眼前这个二叔梁王楚景茂,楚天耀心中并没有多少好感,正因为先帝对他过分宠溺,楚天耀才更为嫌恶这位二叔,要知道这些年来楚天耀被朝中权臣上下摆弄欺瞒,几乎架空之时,他这位二叔梁王,可从未伸出过援手,反倒是作壁上观,大有隔岸观火之势。因此,在楚天耀心中,眼前这位梁王,是真正刻薄寡恩,无情冷血之人。 “今日臣贸然进宫求见陛下,是有一重要之事禀明陛下。”楚景茂清了清嗓子,稍作准备后,将鲁明义找上他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同时还特意强调,鲁明义为了让他帮助其脱罪,开出了八十万两的天价。 原本还算暖和的永宁宫不知为何,骤然间降低了温度,原先还躺坐着的楚天耀立马坐直了身子,他一边听着楚景茂的讲述,脸上的肌肉一边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此时的楚天耀,整张脸失去了表情,却给人一种犹如冰山般的冷冽之感。 “这事......朕知道了!先不要外传!”楚天耀长长地舒了口气,声音隐约发抖。 …… 永宁宫宫阶上,傅福详正领路护送着楚景茂出宫,楚景茂不时回头望向巍峨的永宁宫,心中多少有些意外,皇上知道这事,怎的这么平静?这不应该啊? 正当他纳闷不解的时候,永宁宫内传出“叮当噼啪”的碎裂响声,差点没给楚景茂吓得一趔趄摔倒,“这......”楚景茂朝傅福详投向一个不解的眼神,有些结巴的说道:“陛下这是......” 原先还满脸和煦的傅福详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他招呼着身旁的两个小太监,沉声道:“你们护送梁王殿下出宫。”说着,他又朝楚景茂躬了躬身,致歉道:“殿下,奴家只怕要赶紧回去伺候主子,恕不远送。” “无碍!”楚景茂连连抬手,“有劳公公了。” 傅福详点点头,转身就朝永宁宫内走去。 看着傅福详消失的背影,楚景茂擦拭着额头的虚汗,心中暗道:“看来鲁明义这小子没好了,也算你老小子作死!八十万两,你是真他妈敢贪啊!” 转身刚跨入永宁宫的傅福详,便瞧见了皇帝御榻边下破碎的茶盏与琉璃瓷具,宫内的太监宫女们正惶恐地跪地打抖,一旁的傅少卿跪在最前头,将屁股撅得老高。整个永宁宫内,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见势不妙,傅福详也赶忙跪地叩头。 “八十万两?”楚天耀只觉胸腔怒气翻涌,身子不受控制地开始上下打抖,“傅福详,传朕旨意,去那北街潼巷,把鲁明义那个畜生给朕抓来!” 尽管楚天耀背对着他,傅福详仍能够从楚天耀颤抖的语气中感受到皇帝的极度愤怒,当下叩头回应道:“奴婢遵旨!” 楚天耀猛地转身,额上青筋赫然乍起,犹如一头发怒的金龙,“抓到大狱,废了他的四肢,留他活口!传旨邱旭去审理此恶贼!” “喏!” 傅福详身子一抖,不敢直视愤怒的龙颜,躬着身子便退出了永宁宫。在傅福详映象中,楚天耀在面对当时齐王谋逆造反都未曾如此愤怒,可今天却被一个黑水布政鲁明义给气成这样,傅福详知道,只怕接下来整个黑水,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殿内,楚天耀一屁股坐在御榻上,心中怒气仍未消散。 鲁明义作为一省布政,竟然能够随口开出八十万两的高价给梁王用以给自己脱罪,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鲁明义兜里绝对不止有八十万两,区区一省布政,贪墨敛财如此之巨,就足够说明整个黑水都烂透了,黑水,是大宣天灾频发,最为困苦的几个省份之一,说黑水是名不聊生的炼狱或也不为过,就是这么一个地方,竟然还引来了鲁明义这般吸血虐民的恶鬼,可想而知这黑水之地的百姓苍生,过得是什么日子? “还望万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傅少卿叩头呜咽起来,“因这些贪官蠹虫,奸佞鼠辈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万岁爷!” “哈!”楚天耀突然冷笑一声,那如冰山的脸开始抽搐起来,“传所有内阁辅臣聚文渊阁议事!” 傅少卿心头一惊,忙道:“奴婢遵旨!” …… 傍晚的秋风吹袭而来,一股刺骨的寒意笼罩天地,突然受召的内阁辅臣们正急匆匆地朝着文渊阁走去,他们表情不一,有喜有悲,眼中却有着相同的疑惑与不解。 皇上突然召集内阁所有辅臣聚集文渊阁,想来定是有什么大事。 “咚!” 文渊阁的大门被两边的太监缓缓打开,诸臣忙不迭地入内,刚一进阁内,他们便看到了坐在上位处,脸色阴沉地似要滴出水来的楚天耀。 诸臣心中一惊,动作十分统一地朝皇帝行礼,“臣等参见皇上!” “朕突然召集诸位爱卿前来,是因为刚刚朕呐,听到一件趣闻。”楚天耀眯着眼笑出了声,只不过那笑声中,充斥着难以掩饰的寒意与杀气。 “来!”楚天耀伸手指指傅少卿,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容,“你将朕刚刚听到的趣闻跟诸位大人们分享一下。” 傅少卿面露苦色,咽了口唾沫,随即将刚才梁王告发黑水布政鲁明义之事再度向内阁诸臣复述了一遍。 诸臣听后,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一时间,整个文渊阁都陷入了极度阴沉的氛围当中。 第111章 儿子没了,爹也快了 宣京煊赫楼,除永王楚天照外,以周王为首的在京宗室王爷汇聚一堂,将整个煊赫楼包场,楼外,众王的仆从守卫整齐站列,脸色肃穆的守候在煊赫楼大门前,生怕有人兀自打扰楼内聚餐的诸王。 一间装饰的极其雅致的巨大雅间内,身穿烟灰色锦袍的梁王楚景茂,此时被周王等一众藩王围拢,正彼此畅兴交谈着。 “二哥,你可与我们许久未见了,今日邀你出来一叙,甚是难得呀!”安王楚景辉摸着下巴放声一笑,将左手上握着的酒杯轻轻放下,望向梁王楚景茂的神色多少有些谄媚。 誉王楚景祥,庄王楚景咫,襄王楚景恒三人干坐在一旁,三人脸色各异。誉王不愿张口奉承这位二哥并非不愿,而是他有着口吃的毛病,是怕自己张口说话就惹来众人嘲笑,索性便闭嘴不言,在一旁陪笑。 至于庄王楚景咫与襄王楚景恒,自楚景茂在这煊赫楼露面以来,除了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外,几乎就没怎么跟楚景茂说过话,此二人能力一般,但却是众藩王中心气最高者,对于梁王这位二哥,他们一向有些轻视,此时不愿低头献媚,倒也正常。 景字辈中排行最小的瑞王楚景元有些词穷,不及安王楚景辉那般能说会道,虽有奉承梁王之心,但也只能在边上不时附和重复着安王对梁王的马屁。至于剩下两个辈分最小的靖王楚天毅与秦王楚天铭,在面对楚景茂就显得要大方自然许多,他们兄弟往年长居宫中曾与梁王这位久居宣京的二叔经常来往,某种程度上来说,今日在场诸王,他们二人与梁王的关系感情是最为深厚的。 “多年未见诸位王弟,本王也甚是想念呐!”楚景茂望着眼前一众藩王,面露感怀之色,“不过好在以后咱们兄弟几个能够长期见面了。” “要我说,做个劳什子的藩王没什么劲儿,就在咱这大宣京都做个闲散王爷也没什么不好的。” 楚景茂这话可是戳了在场不少人的肺管子,眼看着襄王和庄王脸色不悦,周王赶忙着附和道:“二哥这话说的对,现今咱们兄弟相聚于宣京做个闲散王爷,也算是享福了。” 楚景茂歪脖一笑,说道:“这话其他兄弟能说,可你老九却说不得,现如今你可是宗人府的宗正,皇上对你可是颇为看重啊,我看以后有你小子忙的,你呀,只怕没有当闲散王爷的命喽!” 闻言,周王握着酒杯的大手微微一颤,脸上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楚景茂这话看似是在夸他周王,其实是明褒暗贬,意思很明显,当今皇帝对诸藩不假颜色,唯独对你周王青睐有加,这其中的挑拨之意,尤为明显。 “二哥说笑了,若真要说当今皇上最为看重之人,自然要数二哥,昔日陛下为储君时,没少与你这位二叔走动才是,想来你与陛下的感情定是格外深厚的。” “哎哟,老九!你可别给你二哥我戴高帽。”楚景茂摆摆手,说道:“若论辈分,在场王弟们可都是当今陛下的叔辈,但咱们是皇家,得先论君臣才是,我可从不敢在皇上面前摆什么二叔的架子。” 见楚景茂就是不顺着自己的话接茬,周王无奈地耸耸肩,端起酒杯给楚景茂敬了杯酒,直言道:“二哥,咱们就直说吧,你在京这么多年,定是比咱们更为了解当今皇上的,实不相瞒,咱们这对藩王现在在皇上心中印象都不怎么好,便想着让你这位好二哥来给咱哥几个出谋划策。” 楚景茂之所以不愿意搭理这帮藩王,也是知道自己这伙兄弟子侄在皇帝心中印象不佳,自己若跟他们待在一起,只怕也会影响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这对楚景茂来说是得不偿失的事。 但若迟迟不见这伙兄弟子侄,第一,显得他不近人情,第二,一直躲下去也不会让他们死心,并非长久之计。 思虑再三,楚景茂还是选择了赴约。 “要我说是你们多虑了,咱大伙都是皇上的至亲家人,何来印象不佳的说法?”楚景茂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笑吟吟的道:“照我说,你们就是想太多,皇上是削了你们的藩地不错,可也没亏待你们吧?一个个王府住着,下人伺候着,俸禄更是不缺,过着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日子?” 听楚景茂说了这么一堆车轱辘话,在场一众藩王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了,今儿个请你梁王过来是想从你口里听这些废话的吗? “要我说,把自个位置摆正了,那比什么都强!” 楚景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缓缓放下手中酒杯,蓦然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看着楚景茂一声招呼不打就走,襄王再也忍不住了,指着楚景茂离去的方向,怒骂道:“他楚景茂摆他娘的什么谱?” “人家只怕把咱们当瘟神呢,一个个还上赶着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我看着都他娘害臊!”庄王讥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瞟了安王一眼,这是打他安王的脸呢,毕竟刚刚楚景茂一落座,最为谄媚的就数他安王楚景辉了。 见在场一众藩王即将爆发争吵,周王只觉头昏脑涨,后楚景茂一步离开了雅间。 刚从屋内出来,他便瞧见站在走廊,靠着墙嬉笑的楚景茂,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就这帮不长脑子的蠢货,老子跟他们疏远些才是对的。”楚景茂面露耻笑,伸出手拍了拍周王,正色道:“老九,你是个聪明人,心里应该有点数,离这帮憨货远点。” 周王愣了愣,苦笑道:“二哥,你不是不知道,我身为宗人府宗正......” “皇上可没指望你真的能控制好这帮蠢货。”没等周王把话说完,楚景茂就摇着头打断了,他双手趴在栏前,低声道:“将你放在宗人府宗正的位置上,皇上是想以你为典型,告诉天下人,凡宗室能出德才兼备者,他照样能够予以重用......” “嗯?”周王心头一颤,瞳孔瞬间瞪大,按楚景茂的意思是,自己这个周王之所以被皇帝封任为宗人府宗正,只不过是楚天耀想向天下人说明他未苛待宗室而已? 难不成,自己一直理解错了皇帝的意图?一时间,周王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看着周王有些懵懂的模样,楚景茂忍不住笑出了声,“要我说,你若想让皇上对你高看几分,就该去求见皇上,给卫学海那位驸马求求情。” 周王一愣,没有明白楚景茂的意思。 “卫学海是谁的人呀?”楚景茂笑眯眯地望向他,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没有皇上在背后撑腰,给他卫学海十个胆子都不敢对宗室动手吧?皇上为了让宗室脸面上好看,不得不处罚他卫学海,但在皇上心中,卫学海绝对有着不低的份量,你一个宗人府宗正出言为卫学海求情,皇上也能有个台阶不是?人卫学海这天子近臣是不是还得欠你一份人情?” 周王彻底懵了,看着眼前这个有些不着调的二哥,心底竟然生出了钦佩与崇拜之情。 楚景茂笑着拍拍他的肩,随后又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你老九是个聪明人,你二哥给你句忠告,离老五和老七远点!” 周王皱着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有句话咋说来着?斩草,要除根是吧?”走到楼阶口的楚景茂蓦然回头,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儿子都没了,爹不也快了吗?” 看着楚景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煊赫楼,走廊上的周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112章 设立都察院 傍晚,阴凉的秋风吹袭而至,将枯萎树叶四处吹落,不时发出潇潇飒飒的响声,像是在发出悲哀的哭泣之声。 文渊阁内,一众辅臣正襟危坐,当听到黑水布政鲁明义找上梁王开价八十万两贿赂时,他们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怔,区区一省布政,张口就可以拿出八十万两,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鲁明义为官多年,所获不义之财何止八十万?这说明整个黑水都烂透了! “朕已派内监机督卫将此恶獠捉拿,交由邱旭审理查办。”楚天耀扫视在场诸臣,声音尤为低沉。 在场诸臣面露了然之色,这才发现邱旭这位内阁辅臣并不在现场。 “一省布政敛财如此之巨,试想黑水一省吏治如何腐败?”宁中恒有些痛心的拱手道:“臣以为,皇上应派遣钦差彻查黑水,凡有渎职贪墨官吏,都应重罚严惩,唯如此,才可以儆效尤,警示天下。” “昔年太祖惩戒贪官污吏之手段不可谓不狠厉,然我大宣贪官污吏何时少过?不过是秋后春笋,砍了一拨又生一拨,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洛文槺摇着头叹气,面色有些沉重。 洛文槺这话算是说到楚天耀心窝子里去了,贪官污吏杀不绝,无论以多么狠厉的惩戒手段都只能威慑一时,终归是治标不治本,若想彻底杜绝贪官污吏,不免也有些天方夜谭。 不能彻底杜绝,但也不可放任滋生,楚天耀面色平缓,沉声道:“洛首辅言之有理,以重典惩罚,或能让人恐惧一时,但又会吹风又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他扫视着在座诸臣,面色坚毅道:“关于地方吏治之治,朕思考良久,决定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地方分设监察御史,以都察院监察地方官吏。”说着,他抬眼望向宁中恒,“宁卿,你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管制都察院,你身上的担子,很重!” 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这是楚天耀很早以前就有的想法,御史台在朝廷的地位不高,无法与其他重要部门抗衡。第二,御史台的机构过于简单,无法有效监控各地官员,其次御史台的权力范围太小,裁撤御史台,改立都察院这样一个最高的监察机关,可以进一步提高了这一机构监察的职能。 这也是为什么前世明朝洪武大帝要改御史台为都察院的原因,建立都察院,可以有效加强对全国各地的监察力度。 心念至此,楚天耀又将改制后的都察院权利范围详细说明了一遍,待在场众臣听完后,脸上表情都有些怪异,望向宁中恒的眼神中多有羡慕,皇帝这一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他宁中恒为左都御史,手中的权柄比之以往,只会更大。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宁中恒面色郑重地施了一礼,双肩微微发抖,很显然是激动所致。 “黑水之事,不可不查。”将设立都察院之事说清楚后,楚天耀又将话茬接到了黑水上,他望向洛文槺身后的齐休平,面露沉思之色,“从鲁明义一事足见黑水腐朽官风,只惩治鲁明义一人不够!齐休平,朕命你为巡察钦差,彻查黑水上下官吏,你可愿往?” 闻言,齐休平猛地站起身,言辞激动的说道:“惩奸除恶,微臣所愿!” 齐休平的反应在楚天耀意料之中,他这嫉恶如仇的性子,让他去黑水折腾,在合适不过了。 “你的性子过于刚直,朕也担心你在面对地方官吏时吃亏,这样吧,让邱旭与你一同前去。”楚天耀摸着下巴沉吟道:“务必将肃清黑水上下渎职贪腐之恶吏,还黑水百姓苍生朗朗晴天!” “臣,领旨!” 齐休平叩头施礼,神情郑重。 “嗯!”对于齐休平的态度,楚天耀还是颇为满意的,他朝齐休平摆摆手,道:“你现在去刑部找邱旭,与他同审鲁明义,并告知他三日后,与你一同前往黑水。” “微臣遵旨!” 齐休平拱拱手,极其麻利地朝文渊阁外走去。 “都贵为钦差了,遇事还这般浮躁!”瞟了一眼离开的齐休平,洛文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若非皇上龙恩浩荡,对其多有爱护,就他那死牛脾气,迟早有一天要吃亏。” “哈哈!”楚天耀忍俊不禁,笑道:“洛首辅这话说对了,这齐休平嫉恶如仇,刚正秉直,就是缺乏些许心机城府,朕此次将他派去黑水,除了肃清黑水腐烂风气外,还有磨炼他的意思。” “这......皇上对休平爱护之心真是羡煞旁人呐!”洛文槺与有荣焉的笑笑,齐休平是他的门生,受得皇帝如此看重,他自然也觉着面上有光。 楚天耀不置可否地摆摆手,心情明显要好上不少,“糟心破事理清楚了,朕也要跟诸臣说件好消息。” “至今日起,封工部尚书洛重祥为宣工侯!” 闻听此言,洛文槺浑身战栗,一旁的宁中恒身子也不受控制地一抖,他们一个是洛重祥亲爹,一个是洛重祥未来岳丈,如今听得洛重祥被封为侯爵,他们怎能不激动? 楚天耀表情郑重,言辞恳切的说道:“洛重祥为大宣制出火绳枪此等神物,实为我大宣武曜朝难得的天工巧匠,现火绳枪已造出近百杆,想来过不了多久,火绳枪之威便会震慑天下,洛重祥于朕,于大宣,于大宣兵将,有卓越之功!这宣工侯,,意为我大宣天工巧匠,这侯爵之位,他受得起!” “老臣代儿谢过皇上恩典!”洛文槺老脸通红,朝着楚天耀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老泪纵横道:“天恩浩荡如此,老臣与不肖儿孙定铭诸五内!” “你个洛老头,还是不知道你儿子造出火绳枪之事,于我整个大宣何等重要!”楚天耀心中稍作调侃,眼中余光转向了宁中恒,“宁卿,你的好女婿这侯爵总算是攥到手了,你啊,什么时候让你女儿成为侯爵夫人?让他们这二人尽快完婚啊?” 听得楚天耀的调侃,宁中恒不由老脸一红。 第113章 喜脉 从文渊阁离开后,楚天耀并未急着回宫用晚膳,而是自顾自地漫步在后宫之中,在他身后,傅少卿等一众太监宫女们正小心陪候着。 待走到金华殿时,楚天耀突然停住脚步,面露感怀之色。 自己已经有许久未见容妃慕堇安了,前不久又将她慕家尽数处决,可想而知如今慕堇安的心情该是何等纷乱。 见楚天耀停下脚步,抬首望向金华殿的方向,傅少卿赶忙凑上前来,“万岁爷,近来容妃娘娘心情不佳,食欲不振,据说身子都消瘦了不少,您......您是不是要去见见?” 闻言,楚天耀沉默片刻,道:“算了,我与她,还是不见为好。”说着,楚天耀转头便走。 傅少卿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望着金华殿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同情,这容妃慕堇安,倒也是个苦命人,如今亲人尽逝,自己在宫中又失去了圣宠,往后的日子,只怕难了。 楚天耀这一走,很快便又走到了凤鸾宫前,不待楚天耀入内,殿外守门的宫女太监们便朝着楚天耀跪地行礼,“奴婢等参见皇上!” 一连串的恭贺之声响起,很快便惊动了凤鸾宫内的人,只见身穿素衣,容貌倾城的洛长凝款款走出,“臣妾参见皇上。” 见此,楚天耀忍不住暗笑,这凤鸾宫的奴婢们可太机灵,自个是路过凤鸾宫,还未进内的意思,这伙奴婢便先闹出动静把皇后给引来,让自己不得不留待在这凤鸾宫中。单说这份机灵劲,比之金华殿的奴婢就要强上太多了,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能培养出什么样的奴婢。 洛长凝与慕堇安,两女差距甚远。 “你这宫里的奴婢,眼尖得很。”楚天耀将洛长凝扶起,抚摸着她的纤纤玉手,说话意有所指。 “眼尖了好,眼尖了才能晓事,加以教导,才能伺候好主子。”洛长凝嫣然一笑,说道:“皇上还未用晚膳吧?臣妾这便唤人给您备膳。” 看着眼前美艳动人的洛长凝,楚天耀将她细腰揽在怀中,附耳低声道:“朕想吃你......” “皇上......”洛长凝俏脸一红,道:“臣妾近来身子不适,只怕无法服侍陛下了。” “嗯?”楚天耀咽了口唾沫,有些失望地说道:“身子出问题了?可是饮食不佳所致?有没有请太医过来看过?” 说话间,夫妻二人已经走到了凤鸾宫内,二人落座于殿中的长桌边上,进行着谈话。 “除了食欲有些不振,偶犯恶心之外,并无大碍。臣妾未曾在意,自然没有请过太医。”洛长凝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为楚天耀倒了杯浓茶,边上进出的太监宫女们,将一盘又一盘泛着热气的菜肴端呈上桌。 “身体大事不可马虎。”楚天耀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朝一旁的傅少卿招招手,“傅少卿,赶紧传太医过来,给皇后诊治诊治。” “喏!”傅少卿不敢马虎,走出屋便挥手招来一太监,让其去速传太医。 见楚天耀这般重视,洛长凝心头一暖,感动之余还拿起筷子帮楚天耀夹起了菜。 “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半柱香未过,敞开的房门外,一身穿绯色官袍,手拿箱盒的年老太医恭敬地朝楚天耀夫妻二人行了一礼,见他额上隐有汗珠滑落,想来是急忙赶路所累。 “皇后近来食欲不振,你给她看看。”楚天耀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指了指那双膝跪地的年老太医。 那太医闻言不敢怠慢,赶忙从随身携带的箱盒中取出号脉的丝线,就这样,搁着洛长凝两丈余的距离,开始悬丝号脉。 把脉的年老太医紧皱眉头,待那根悬丝微微跳动时,太医紧张的眉头一瞬间便舒展开来,脸上甚至显露出欣喜之色,“回皇上!此为大喜!” “嗯?” 楚天耀微微一愣,一时间还没理解这太医的意思。 “回皇上,娘娘这是喜脉!娘娘食欲不振,偶犯恶心,实为害喜之状!”太医朝楚天耀连连拱手,难掩喜色,“据臣所察,娘娘已有一月身孕!” “什么?” 楚天耀嗖地一下站起身来,神情也变得尤为激动起来,即使算上前世三十余年的光阴,这也是他初为人父,这如何能不让他激动? 至于一旁的洛长凝,在震惊片刻后,表情也变得欢喜起来,抚摸着并未显怀的肚子,脸上尽是温柔之色。 “好!好!太好了!”激动之下的楚天耀接连叫好,一时间兴奋过度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他伸出有些打抖的右手指向太医,“诊断喜脉你有功,朕赏你黄金百两!不!千两!” 那太医只觉脑中轰鸣,随即面露狂喜之色,朝着楚天耀忙不迭地磕头,“微臣叩谢陛下......” “长凝,你有了!”不顾一旁连忙叩头的太医,楚天耀脚步趔趄地走到洛长凝身旁,拽住她的双手,激动溢于言表,“朕......朕当爹了!” 见眼前男子如同孩童般激动,洛长凝忍不住哑然失笑,“皇上,瞧把您给激动的,比臣妾这个身怀身孕的母亲还要来得着急。” “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岂能不激动?”楚天耀将耳朵附在洛长凝的肚子上,憨笑一声,道:“长凝,我好像听到咱家孩子在踹你肚子了。” “......”在一旁干跪着的太医有些无语凝噎,这才刚怀一个月你就能听到踹肚皮的声音,你也是够厉害。 洛长凝显然也被楚天耀这明显不符合常理的鬼话给逗笑了,她有些嗔怪地伸出粉拳轻轻捶打着楚天耀,“皇上你尽说胡话,臣妾这才怀上一个月,咱们的孩儿要想踹他娘的肚皮,只怕还要等上几月呢。” 楚天耀嘿嘿一笑,随后又转身望向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皇后有孕在身,你们可都得小心给朕伺候着,倘若皇后累着了,朕定不轻饶尔等!” “喏!”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躬身点头,表情十分郑重。 楚天耀站起身,指了指那跪地的太医,“以后你们太医院定时派人过来给皇后把脉,这期间皇后若有半点不测,朕定将尔等太医凌迟处死!” 那年老太医闻言身子一抖,有些惶恐地点点头,“微臣领旨!” 见此,楚天耀满意地点点头,叉着腰望向一旁的傅少卿,“傅少卿,往后凤鸾宫的吃穿用度再加一倍,不,再加三倍!凡皇后宫内所用之物,需第一时间送达!宫内婢子们不得懈怠!” “喏!老奴遵旨!” 傅少卿点头领命,脸上挂着喜庆的笑脸,“陛下喜得龙子,此乃天下同庆之大喜!” 见楚天耀将自己日后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洛长凝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轻轻抚摸着肚子,脸上尽显温柔。 第114章 背后有人指点 都说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饶是皇城宫墙也不例外,皇后身怀有孕的事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宣京权贵圈子。 皇后身怀龙种,若是男丁,则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事关储君这等极其重大之事,自然让整个宣京权贵阶层沸腾了。 刚从宫内收到消息的洛文槺,一屁股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并且连带着将两个儿子一一从床上拽了起来,这洛家两代男人,此时都穿着单薄的睡衣,围坐在洛府大堂。 “长凝怀上了,你们可都知道了?”洛文槺拿着茶盏的大手微微打抖,接连咽了好几口唾沫,仍旧没有完全冷静下来。 洛重祥洛重云两兄弟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欣喜,“现今还不知道怀上的是男是女,咱们家万不可兴奋过头,得冷静。”洛重祥嘴上这么说,但他颤抖的右臂足以说明他此刻有多么激动。 这也难怪,他今日先被封侯,后又得知身为皇后的妹妹身怀有孕,换做谁在一天接连收到这两大好消息,只怕都难以保持平静。 “上天保佑,一定得是个皇子!”激动之下,洛文槺双手合十做祷告状。 洛重云憨然一笑,道:“我以后要当舅舅了,这可真快!” 就这样,洛家三大老爷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各自离去,只不过在听到这么一个重大的消息后,他们终究是难以入眠了。 …… 翌日初晨,天刚蒙蒙亮,洛府门前便堆满了各路人马送来的贺礼,洛府的下人们连搬数趟,待将洛府的仓房堆满,发现门外仍有不少贺礼未能安置,足见此次送礼之人何其之多。 “送礼的人都有谁?” 洛文槺揉搓着黑眼圈从自己的房内走出,看着仓房内堆积如山的贺礼,有些头疼地望向陆管家。 洛府陆管家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回话道:“回老爷,凡送礼到咱们府上的贵人们都留了份礼簿,我让下人们将贺礼搬送仓房时,也将每份贺礼上的礼簿收好了。”说着,陆管家从身后撂起一沓礼簿,那堆积起来的礼簿盖过了他的头,足有半个孩童身高的高度。 “这帮人精,知道光明正大的给我送礼定会被我退回去,索性呈上一份贺表随同贺礼扔在家门口,根本不容老夫回绝。” 洛文槺哼哧一声,朝陆管家叮嘱道:“把送来的贺礼好生检查一番,凡有金银细软,给我按礼簿表悉数退回。” 陆管家将贺表放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忙不迭地点头。 …… 皇宫之内,永宁宫内殿,皇帝楚天耀在身边宫女太监们的伺候下,换上一身大红龙袍,站在铜镜前上下打量片刻,露出了浅浅笑容。 昨日傍晚,在得知洛长凝身怀有孕后,他便一直沉浸在高兴的情绪之中,一切烦心事都被他给抛诸脑后了。 “万岁爷,周王殿下进宫了,是否要传?”傅少卿佝着背走进殿内。 “周王?”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眨眨眼,“他进宫作甚?”虽不知周王此时进宫祈求面圣有何事,但正在兴头上的楚天耀显然没有太过在意,他扭头说道:“传他进来吧,在永宁宫偏殿候着。” “喏!” ……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永宁宫偏殿,身穿蟒袍的周王正襟危坐,在他上方,身穿赤色龙袍的楚天耀正上下打量着他,“九叔,突然进宫见朕,所为何事?” “臣得知皇后娘娘身怀龙嗣,特进宫为陛下贺喜。”周王朝楚天耀拱手施了一礼,满脸堆笑道:“皇上洪福齐天,现又得一龙子,对我大宣而言,是祥瑞之兆!臣得知此事后,喜不自胜,特来为陛下贺喜。” 闻言,楚天耀端着的脸露出了一丝笑容,“好你个周王,消息倒是灵通。” 周王讪讪一笑,脸上显露出纠结之色,“借此大吉之时,臣斗胆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嗯?”楚天耀脸上笑容微微一滞,那深邃的眼眸瞬间变得锋锐起来,不时有寒光射出,“你跟朕说说,想讨个什么恩典?” 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周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拱手道:“大宣驸马,原翰林学士卫学海忠心为公,于大宣社稷有功,对陛下更是赤胆忠心,然现今被革去一切职务,圈禁家中,臣......臣觉卫学海实在冤屈,如此忠君报国之良臣,不该落得如此地步。” “皇后身怀龙嗣,此为天大祥瑞,臣斗胆借此祥瑞之时,求陛下给个恩典,宽恕卫学海,让其恢复原职。” “哦?”楚天耀微微一愣,他实在没想到,周王今天竟然是来给卫学海那家伙求情来的。 “你也知道,卫学海不被宗室所喜,且行事多有浮躁。”楚天耀沉吟片刻,又抬起头盯着周王那张脸,一字一句道:“若将其宽恕,宗室心有怨气呐。” “臣身为宗人府宗正,助陛下管理宗室,未曾在宗室内听闻有关卫学海的恶评。”周王一本正经的说道:“相反,对其赞颂之声尤盛。” 楚天耀眯了眯眼,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宗室对卫学海赞颂有加这种鬼话他周王也能说得出来?就说卫学海干的那些事,宗室那堆藩王不想手撕了他才怪呢!周王突然来自己面前给卫学海求情,这是知道卫学海在自个心中的份量,想要给自己个台阶下呢。 想到此处,楚天耀看向周王的目光变得温和许多,“你身为宗人府宗正,朕便是要从你口中获悉宗室的想法,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来宗室对卫学海的观感也不差,对吧?” 楚天耀这话很简单,既然你周王说宗室对卫学海赞颂有加,你身为宗人府宗正为卫学海求情,日后宗室要有什么牢骚意见,可都是你周王的问题。 换而言之,就是锅,你周王去背吧,宗室的怨气,你周王接着! “陛下明鉴,宗室上下无不对卫学海这等良臣赞赏有加。”周王硬着头皮应下了楚天耀的话,坦然地行了一礼。 “也罢,既如此,朕便遂了你的意。”楚天耀故作勉强地点点头,朝身旁的傅少卿招招手,开口道:“皇后身怀有孕是我皇室之喜,待会儿你去公主府把安怡公主和卫学海叫来,与朕和皇后一同用早膳。” “喏!” 傅少卿点点头,转身刚要出殿传令,后又突然被楚天耀叫住,“等等!”楚天耀慢悠悠地走到周王身前,将其轻轻扶起,道:“辛苦九叔进宫一趟了,待会儿让傅少卿这奴婢送你出宫,朕赐你一件翡翠玉束。” 闻言,周王连忙躬身行礼,“臣,谢陛下!” 楚天耀话说得好听,其实也就是变相赶客,周王倒也懂事,施了一礼后,便跟着傅少卿一同出殿了。 待傅少卿与周王消失后,楚天耀朝殿外的傅福详勾了勾手,“周王近来和谁走得比较近?” “回万岁爷,近来周王殿下与在京宗室的藩王们都时有联络,昨日......昨日更是在煊赫楼与诸王摆宴宴请了梁王,只不过据说后来,两伙人不欢而散。” 傅福详侧着身子,将自己所知的情报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楚天耀负手而立,眯着眼没有说话,周王今日给他来这么一出,背后定有人指点,那群藩王比之周王都要稍逊一筹,自然没有那个能力指导周王,那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梁王楚景茂了。 “梁王府的探子多加十人,此后梁王的动向,无论大小,事无巨细,需一一上报给朕。” “奴婢遵旨!” 第115章 你不饿吧? 皇宫宫道上,卫学海与安怡公主楚馨瑶夫妻二人紧跟在傅福详身后,皇后身怀有孕之事他在昨夜便得知了,今晨洛府那堆积如山的贺礼,就有他送的一份。 皇上突然召见他们夫妻俩,这让卫学海心中即激动又紧张,望着四周高耸的宫墙,卫学海在心中盘算着待会遇到皇帝时该说些什么吉祥话才好。 相较于有些紧张而又心事重重的卫学海,安怡公主楚馨瑶则显得要大方从容的多,她眨巴着灵动的眼眸,不时地打量着宫内熟悉的建筑,对她这个公主来说,进宫跟回娘家没区别,毕竟她自小便在这深宫之内长大。 “呀!这棵槐树皇兄竟然还留着!”途径御花园,楚馨瑶指着其中一棵长得格外粗壮的槐树,有些惊讶地出声道:“昔年年幼之时,所有兄弟姐妹都格外皮实,喜欢爬树下水,这槐树,当年只有皇兄爬不上去,我可记得当年皇兄立为储君之时,跟我们一众兄弟姐妹说过,以后一定得把这棵槐树给拔了,没想到,皇兄还留着呀!” 听到这话,一旁的卫学海满头黑线,心中忍不住对自家媳妇腹诽,“这种皇上的丑事你当众说出来作甚?你这多嘴的婆娘,老子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你!” “咦!”楚馨瑶突然止步,望着御花园内琳琅满目的花草,面露感怀之色,“这御花园还是没大变样......” 见她止步,在他们身前的傅福详也适时地停了下来,卫学海则有些不耐地努努嘴,“咱们这是要去见皇上,你啊,收起你那副玩心吧!” “你少嚷嚷,人傅少公公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楚馨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径自走进御花园内,望着她身前挺立的数棵桂花树,灵动的双眸泛起一阵哀思,“我刚满十三岁时,母后为我做的第一个香囊便是用这御花园内的桂花所制,至母后逝世后,这桂花树下,便是我最喜欢的去处,总能在这闻到母后的味道。” 听到这话,刚还有些不耐烦的卫学海瞬间平静了下来,走到妻子身旁,一把揽住她的柔肩,轻声道:“放心,先皇后与先帝在天上看着咱们,保佑着你和皇上,保佑着我大宣江山。” “嗯!”楚馨瑶鼻头一酸,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 “你卫学海也就这张嘴能耐!” 突然从御花园的亭内传来一道声音,一阵脚步由远及近,赫然是身穿赤色龙袍的楚天耀。 见皇上亲临,卫学海抖了抖衣袖,双膝下跪,朝楚天耀恭敬地行了一礼,“臣参见皇上!” “皇兄?”楚馨瑶先是一惊,随后欠身施了一礼,“馨瑶见过皇兄。” “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讲究!”楚天耀笑着摆摆手,便见卫学海讪讪地站起身来,楚天耀没有理会卫学海,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楚馨瑶。 楚馨瑶身材婀娜高挑,着一身艳红长裙,她容貌秀美,齿如含贝,头结高髻,一双灵动的眼眸犹如忽闪忽闪的珍珠,她那一身火红的长裙,与她火爆直率的性子相称,站在那虽未有多余动作,但却给人一种贵气逼人的风姿,那是一国公主应有之气度。 在看到楚馨瑶的那一刻,楚天耀忍不住摇头失笑,看来逝世的皇太后颜值很高,永王与他这个皇帝,乃至安怡公主,颜值都是先皇子嗣中最能打的一批。单论容貌,楚馨瑶这个公主,可不弱于慕堇安。 “怪不得傅福详这阉货不催促我与婆娘去永宁宫,敢情皇上就是在这御花园内。”卫学海心中暗暗腹诽,脸上却露出喜色,“听闻皇后娘娘身怀龙嗣,真乃我大宣社稷之福!陛下洪福齐天,膝下添一龙子,正是显我大宣国运昌盛的最佳证明!” 楚天耀眼皮一抖,这卫学海还是老样子,浑身上下,就那张嘴最是能耐。 “馨瑶,好久不见。”楚天耀身后的长亭,传来了皇后洛长凝的声音,只见身穿华服的洛长凝迈着轻盈的步伐,从楚天耀身后款款走来。 “馨瑶见过皇后!” 见着洛长凝,楚馨瑶先是福身行了一礼,然后不待洛长凝说话,便一路小跑着来到她的身前,握着洛长凝的手,格外亲昵的说道:“嫂嫂,许久未见,你便得更漂亮了。” “你呀,嘴还是那么甜!”洛长凝轻点楚馨瑶的额间,笑着张口道:“要我说,有近半年没见着你,你比以往成熟了不少。” 洛长凝与楚馨瑶的关系一直不错,在洛长凝嫁于楚天耀后,楚馨瑶这个做妹妹的,和洛长凝这个嫂嫂走的比这个哥哥还要勤快,她们虽是姑嫂,但却有着姐妹情谊。 “你嫂嫂有孕在身,朕想着叫你们夫妇过来一同用用早膳,顺带聊聊天,你与你嫂嫂,也有许久未见了。”看着两女亲昵私语,楚天耀也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领着众人走到了御花园的长亭之内,在那亭中的方桌上,摆满了清淡的羹粥与样式繁多的点心。 洛长凝与楚馨瑶二女携手而坐,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容,想来是在聊一些女子间的话题,至于卫学海,则要显得拘谨许多,他半边屁股落座,双手垂落,动作幅度极小。 “你呀,别光顾着跟我聊天!”洛长凝嫣然一笑,端起一碗银耳羹递到楚馨瑶面前,“尝尝这银耳羹,甜糯细腻,极为好喝。” 楚馨瑶也不客气,端起银耳羹就张嘴喝了一大口,“唔!”她放下羹碗,双眼微微发亮,“这银耳羹真好喝!” 楚天耀笑笑,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许是觉着有些噎人,他又给自己倒了杯浓茶,喝上一口浓茶后,他尤为惬意地舒展眉头,望了一眼边上正拿着糕点准备塞嘴里的卫学海,“你不饿吧?” “嗯?”卫学海微微一愣,刚张开的嘴立马给闭上了,手上那明晃晃的糕点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楚天耀扭了扭脖,淡淡道:“你要不饿,就跟朕在这御花园走走,让她们姑嫂二人一叙。” “呃......臣不饿。” 卫学海说着,将手中那块糕点放在自己面前的瓷碗上,愣是装模作样地打了个饱嗝。 第116章 焉儿坏的君臣 御花园内,楚天耀走到御湖边上,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湖水之中四处游荡的鲤鱼,在他边上,卫学海则是躬着身作陪。 “今儿一大早,人周王就进宫来帮你这个驸马爷求情来了,你卫学海面子不小哈。”楚天耀从傅少卿手中接过鱼食,不紧不慢地朝湖中洒弄着鱼食。 一听皇帝这话,卫学海有些发懵,一时间没理解楚天耀的意思。 楚天耀背着他依旧在洒弄着手中的鱼食,象征性地朝傅少卿努努嘴,眼尖的傅少卿随即点点头,将今早周王来找楚天耀,并为卫学海求情的全部经过都给复述了一遍。 卫学海在听完后,脑门溢出些许汗珠,忙不迭地张口道:“臣与周王并未接触,至于周王殿下为何要帮微臣说情,臣也是一头雾水,不甚清楚。” “朕又没怪你。”楚天耀将手中剩余的鱼食递到傅少卿手中,拍拍手,又道:“既然人周王都这么说了,朕就给他这个面子,撤除你的处罚。” “你啊,可得好好感谢人家周王才是。” 卫学海讪笑一声,道:“臣应感谢陛下宽恕之恩。” 闻言,楚天耀忍不住摇头,这卫学海啊,机灵是机灵,就是爱拍马屁,小心思太多,他这是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 楚天耀背过手,再次强调道:“听朕的没错,好好谢谢人家周王。” 卫学海本想再张口奉承楚天耀几句,但当看到楚天耀那饶有深意的眼神时,脑中一激灵,瞬间明白了楚天耀的意思。 起初楚天耀处罚他卫学海,为的就是给宗室消气,采取的是明贬暗保的保护措施,可如今代表宗室的宗人府宗正周王给他卫学海来求情了,那皇帝就不至于难做了,而皇帝让卫学海感激周王,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告知外界,卫学海有过,可不是皇帝要宽恕的,是人周王为卫学海求得情!你宗室的人要恨,就去恨人家周王去。 简而言之,卫学海越对周王感恩戴德,宗室里那些嫌恶卫学海的藩王就对周王越发不满。 “啧啧,皇上可太坏了,这不是把人周王跟宗室藩王对立起来吗?”卫学海心头暗自细语,低头望向楚天耀的目光更为恭敬起来,面前这位少年帝王,折腾人的手段可太多了。 楚天耀走到栏前,轻轻敲打着栏木,低声道:“至今日起,内阁辅臣有你卫学海的一席之地,除此之外,朕擢拔你为户部左侍郎。” 闻言,卫学海面露狂喜之色,扑通一声当即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微臣德浅才薄之人,幸得陛下看重,龙恩浩荡至此,臣惟有鞠躬尽瘁,以报君恩尔!” 户部左侍郎,那是以前彭旺的位置,掌管大宣财政,现户部没有尚书,卫学海一跃成为户部左侍郎,就跟户部一把手无异,再加上如今中书被裁撤,六部官员品阶上升,他一户部左侍郎,现今官阶为正三品,妥妥的朝廷大员无疑! 从一翰林学士升至三品大员,这速度,无异于升火箭了! “起来吧。”楚天耀笑着将他扶起,正色道:“朕对你期望不低,望你莫要辜负朕的一片苦心。你与穆忠君携飞燕军行走诸藩各省,后又随同穆忠君带兵北上,驰援云县,这桩桩件件,朕都心里有数。” “明日齐休平将与邱旭去往黑水,届时户部上下,将由你一人管制,朕希望你能好好干,在户部好好磨练磨练,朕对你的期望,绝不只是一部侍郎!” 听到这话,卫学海心头巨震,拱手回话道:“臣,定不负陛下重望!” “知道朕为何叫你去户部当值吗?”楚天耀很是随意地伸了个懒腰,淡淡的说道:“近来将慕党等一众奸佞臣子尽数处置,朝廷抄没了他们的家产,数量之巨还需要等户部统计出来。” 闻言,卫学海面露了然之色,在京一百十三余慕党官员尽数被处决,凡家中财产尽数被抄没充公,数量之多,财产之巨,时至今日户部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据不完全估计,但慕谦一人所敛之财,就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七十余万两,卫学海保守估计,这一百三十余官员抄没的所有家产,最少也在千万两之上,比得上每年政收的一半了! 故慕谦一案,在民间又被戏称“填库大案”,意味抄没贪官,填充国库之意。事实也正是如此,将在京慕党官员们的家财尽数抄没后,国库现今前所未有的充盈。 卫学海朝楚天耀拱拱手,当即承诺道:“臣任职户部后,定在半月之内将抄没慕党财银统计清楚,绝不错漏一分一毫。” “嗯,这样最好。”楚天耀负手而立,又张口道:“黑水布政鲁明义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黑水布政鲁明义张口八十万两贿赂梁王的事早就传遍了宣京的权贵圈子,卫学海身为驸马,这事自然也是清楚的,随着鲁明义被捕,他的事迹也逐渐传向民间,甚至在民间,得了个“八十万两布政”的戏称。 见卫学海点头,楚天耀接着说道:“一省布政尚且如此,只怕整个黑水上下都烂透了,朕派邱旭与齐休平去往黑水查贪惩腐,既是信任他们,也有磨炼他们的意思,此二人性情刚直执拗,朕在想,要不要派一队兵马专程保护他们二人,你可有什么举荐的人选?” 卫学海两眼打了个转,拱手道:“依臣之见,可让洛重云洛国舅携兵相护。” “洛重云?”楚天耀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自个还是个半大孩子,让他跟邱旭和齐休平两人去黑水不是纯纯添乱吗?再说,洛重云熟通兵法策论,朕有意将其往军事之上发展培养,这事,不太合适吧。” “万岁爷有所不知,洛国舅虽年幼,然行事绝不稚嫩,有他帮衬邱旭和齐休平,此次黑水查贪惩腐,则会更为顺利。 ”卫学海顿了顿,一本正经道:“再说,万岁爷既然有意磨炼齐休平与邱旭,何不将洛国舅一并拉上?” 卫学海这话的意思很简单,邱旭和齐休平两人是嫉恶如仇的愣头青,洛重云行事比之他们这两头倔牛要成熟许多,洛重云,是充当这两头倔牛缰绳的角色。 再说你皇上要磨炼邱旭和齐休平,为何就不能把小舅子洛重云也给带上呢? 楚天耀明显有些意动,但很快又说道:“让两钦差跟着一个国舅出去办差,是否会让邱旭和齐休平二人掣肘?” 听到这话,卫学海差点笑出声,邱旭和齐休平这两倔牛怕过谁?那可是连穆忠君都敢怼的终极大铁头,连穆忠君都不怕,会怕洛重云? “恕臣直言,邱大人与齐大人可是连右都督的面子都不给......” 楚天耀一愣,随后忽然笑出了声,“你说的不错,这两人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脑袋!不过你都这么说了,让洛重云当这根缰绳只怕也制不住这两铁牛吧?” 卫学海眨巴着眼睛,怪笑一声,“陛下派洛国舅相伴邱大人与齐大人,不是专程为了保护吗?那自然要由洛国舅领兵相护了.......” 闻言,楚天耀乐了,这卫学海啊,是真坏!他的意思很简单,邱旭和齐休平这两铁牛不给洛重云这个国舅面子没事,但洛重云有兵啊,届时这两货要真犯起倔来,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洛重云可以带兵控制住他两。 有洛重云在,既能够保证邱齐二人的安全,又能使这二人处事不出格,不得不说,洛重云这个人选还真不错。 在边上作陪的傅少卿,见这君臣二人相视一笑,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君臣二人,都是焉儿坏的主儿! 第117章 你那药,还有吗 翌日巳时,灰蒙蒙的天色显得有些阴沉,至此晚秋之际,徐徐凉风吹过,宣京城门外,邱旭、齐休平以及带领着一千御林军的洛重云出城上路了。 邱旭与齐休平两个文人体弱,若让他们随洛重云一样骑马赶路,那说不定没到黑水,这两人就得累虚脱在半路上。 因此洛重云还格外贴心的给二人配了一辆马轿,为二人赶马之人,正是洛重云,能让堂堂国舅为其赶马,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排场。 身披肩甲的洛重云手握马绳,面露苦色,心中已将卫学海给骂了千百遍。 “卫学海你个王八蛋!等老子回来有你好受的!”洛重云低声咒骂一句,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在他看来,自己这次出门就是给邱旭和齐休平这两人当保镖的,实在是枯燥无趣的很。 “邱兄,根据鲁明义此獠招供的案情来看,这黑水的形式格外复杂啊。”坐在轿内的齐休平面露忧色,他与邱旭在前两日刚审理完鲁明义这个前黑水布政,对于黑水的情况也算是有个初步了解。 黑水辖制八府六十二县,因连接外海,常年水灾不断,既生灾,朝廷就不得不拨款赈灾,而据鲁明义交代,这三四年来,贪墨赈灾款项的官员就有不下二十之数,涉及辖下四府十三县! “凡鲁明义招供的府县官吏,决不能放过。”邱旭脸上浮现怒容,咬着牙道:“黑水本就天灾频发,百姓早已是苦不堪言,这帮畜生竟还敢贪墨赈灾拨款!” 齐休平面色沉重,忽而叹了口气,“邱兄有所不知,于许多朝廷大员及地方官员来说,这天灾来临之际,恰恰是大发横财的最佳时机。”齐休平半年前被楚天耀调派到益州赈灾,对于赈灾诸事的猫腻,自然要比邱旭清楚。 邱旭眼含热血,发誓般的说道:“此去黑水,定还黑水治下的百姓苍生一个朗朗晴天!” …… 宣京,皇城永宁宫前殿,楚天耀有些慵懒地坐在御榻上,在他下首,分别坐着洛文槺、宁中恒、卫学海三位内阁辅臣,另还有当今翰林大学士刘哉,国子监祭酒闫季睿。 此时已临近八月中旬,各省乡试已经开始,待得乡试结束后,明年二月便要在京举行会试。楚天耀召这群人来,就是为明年会试的考题做准备。 翰林大学士曾在宣平十年有过担任会试主考的经验,也曾在宣平十三年的会试中担任出题人之一,因此将他召来商议科举考题,最为合适恰当。至于国子监祭酒闫季睿,此人曾是翰林编修,前朝史记便是由他一手编录,其文学功底,知识积累在整个大宣朝堂都是数一数二的。 “词赋,经义交由刘学士与闫卿出题,余项尔等自行商议。”楚天耀指了指闫季睿与刘哉二人,又道:“朕许你们两月时间,年关来临之前,需将考题上呈于朕确认。” “臣等遵旨!” 刘哉与闫季睿以及洛文槺三人频频点头,恭敬地施了一礼。 …… 刚从皇宫出来,走在大街上的卫学海四处张望着,忽而定睛一瞧,从不远处的缥缈茶居内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除了闫瑞与赵嘉轩这两整天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外,还能是谁? 闫瑞与赵嘉轩两人此刻正坐在缥缈茶居内,身旁围聚着一堆哄闹的少年,其中有不少都是卫学海认识的熟面孔,那都是宣京有数的权贵子弟。 见卫学海走入茶居,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聚在闫瑞赵嘉轩两人身旁的几个少年不由开始紧张起来,“闫少,轩少,卫大人来了。” 闻言,围坐在一起的众人纷纷抬起头来,见卫学海已走到他们身旁,顿时有些惶恐地行了一礼,“参见卫大人。” 以往这帮权贵子弟,在见到卫学海时,虽然尊敬,但言语上多为随意,可如今面对卫学海,他们则显得有些惶恐,现在的卫学海不同以往,他身为内阁辅臣的同时还兼任着户部侍郎,乃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论皇上恩宠,他卫学海比在场众人的老子一辈还要风光。 “哟?李家小四?钱家老二?柳家老大,啧啧,真是好久不见了!”卫学海指了指其中认识的熟面孔,啧啧出声。 被他叫住的几人讪讪一笑,在卫学海面前显得尤为老实。 想来是因为卫学海突然到来的关系,气氛显得有些拘谨和紧张起来,不一会儿,这群与闫瑞赵嘉轩相聚的权贵子弟就找借口先行离开了。 “啧啧,我现在成万人嫌了?”卫学海坐到闫瑞身旁,撇了撇嘴。 “人家现在是怕你敬你。”赵嘉轩笑笑,拿起茶壶给卫学海倒了一盏茶,“你这一来,可把人都给吓走了,也是有够煞风景的。” “是他们自个胆小,我可没有吓唬他们的意思。”卫学海喝了口茶,无奈一笑,“刚才见你们聚在一堆,干什么呢?” 闫瑞坏笑一声,道:“听说臧春楼来了几个新姑娘,咱们是打算晚上去凑凑热闹。” “你们就天天琢磨裤裆里那点事!”卫学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可是刚跟你伯父从宫里出来,他还让我叮嘱你收收玩心,不求你能光耀门楣,就指望着你多学点文章,他也好以后给你安排个差事。” “老大不小了,听听长辈的话没坏处。” 一听卫学海絮叨,闫瑞顿时头大如斗,歪嘴道:“得了啊,海哥,我现在觉着你怎么跟我爹和我伯父似得,也这么喜欢讲大道理了?我说了我这辈子可不指望有什么大出息,就仰仗父辈蒙阴与家中资产混吃等死没什么不好的。” “闫瑞这话说的实在!”赵嘉轩在旁附和道:“我和他可没海哥你的本事,这辈子就当个无忧无虑的二世祖,挺好的!” 见两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卫学海摇着头没有说话,闫瑞与赵嘉轩也算是他自小玩到大的伴当了,若不是为了他们好,他也不会几次三番的劝说他两有点正行,干点正事。 但每每谈及此类问题,他两都一副拒绝搪塞的回应,卫学海便也逐渐看淡了,或许人各有志,他们既然愿意当个仰仗父辈蒙阴的二世祖,那就由他们吧。 “行,我就不唠叨你们了!” 卫学海摆摆手,将这个略显严肃的话题终结后,他低着脑袋,冷不丁地望向闫瑞,“你上回跟我说你去藏春楼吃的那药,还有没?” “嗯?”闫瑞一怔,愣是没明白卫学海这话的意思,“什么药?” 坐在二人对面的赵嘉轩却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你去藏春楼那破地,还能吃啥药?不久上回那龙精虎跃丹吗?” “啊?”闫瑞一惊,随后瞪大着眼珠看向了卫学海,龙精虎跃丹,从这药的名字就能看出是用来干嘛的,简而言之,就是男性专用的壮阳药...... “海哥,你病了?”闫瑞脸皮一抽,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卫学海的裆部。 “去你妹的!”卫学海老脸一红,咬着牙道:“老子是为了持续战斗。” 闻言,赵嘉轩身子一软,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公主......欲望那么大?” “滚!”卫学海满头黑线,低声解释道:“我这是想快点生个儿子。” 他这么一说,闫瑞和赵嘉轩更为费解了,“你急着要孩子作甚?” 卫学海摸了摸鼻,一本正经道:“皇后有孕在身,若是皇子,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太子储君,老子要是加把劲弄个儿子出来,那刚好就能给太子当伴读!” 赵嘉轩:“......” 闫瑞:“.......” 第118章 路遇灾民 时值深秋,天高云淡,碧空如洗,棕黄的驿道伸展至天边,沿路两旁浓绿色的柳树丛,马蹄飞溅的烟尘和远处不时飞过的鸟群,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组成一幅绚丽粗犷的画卷。 “距离黑水到底还有多远?” 行进在驿道之上马轿内,传来齐休平有些虚弱的声音。 赶马的洛重云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笑着回道:“齐大人,邱大人,您两就放宽心吧,距离黑水只有七十里路了,今晚之前,定会抵达。” “哗”地一声,齐休平拉开了轿帘,一张胡子拉碴,眼眶凹陷的虚弱面庞映入洛重云的眼帘,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距他们从宣京向黑水出发,已经过了三日了,这三日把齐休平与邱旭这两个体弱的文人折腾的够呛,虽然坐在马轿上,但一路走来路途颠簸,但凡眯个眼都会被颠醒,这精神状态,能好才是怪事。 “终于要到了。”齐休平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解脱之色。 洛重云有些无语地撇撇嘴,在他看来,这齐休平与邱旭纯属自己找罪受,洛重云原定夜间歇息,白日赶路,可邱齐两位大钦差执意反对,说什么也要连夜赶路。 因此,他们仅用三天三夜的时间,竟走了整整六天的路程,这其中用以歇息的时间加起来都没超过十五个时辰。 在洛重云看来,这邱齐二人,纯属自己找罪受,一众御林军与洛重云倒还好,他们本就是武人,身体素质过硬,熬两下没什么,顶多是乏累一些,可邱齐二人两个体弱的文人,哪里遭得住? “还有七十里?”邱旭咳着嗽从轿内探出半个脑袋,那如黑炭般的黑眼圈差点把赶马的洛重云吓得一激灵,心中暗骂,“你奶奶的,跟他妈个僵尸似得!” 洛重云心中的吐槽确实精确,此时的邱旭双眼凹陷,如碳般的黑眼圈搭上那蜡黄的脸色,确实不似人色,与僵尸还真有些相像。 “两位钦差大老爷,您俩着急忙慌的赶路,图什么?”看着这两人那飘飘欲仙的脸色,洛重云忍不住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现今朝廷派钦差去往黑水查贪惩腐之事,事先未曾告知黑水当地。”邱旭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若我们能够早到一分,说不定就能早一日让当地百姓脱离苦海。” “邱兄说的不错。”齐休平舔了舔破皮的嘴唇,正声道:“黑水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若让我与邱兄似散游玩乐般慢慢悠悠的抵达黑水,我两都会良心不安的。” 闻言,洛重云握着马绳的大手微微一颤,看着这两个脸皮尤为虚弱的文人,竟从他们那不似人色的脸庞中看到了无比刚毅的坚决,洛重云心中,第一次对这两人,产生了由衷的钦佩之情。 自从被皇上安排为这二人的“保镖”以来,洛重云多有不耐,对看起来柔弱的邱旭二人也多有不屑,甚至还抱着一丝玩乐的心态想要随时看着两人出糗,但此刻,洛重云却对自己先前的幼稚想法感到了羞愧,这两人心系黑水的苍生百姓,一路之上都在殚精竭虑,而自己呢?这一路上有意无意的与他们置气,尽在生闷气,一想到这,洛重云恨不得给自己狠狠地扇个巴掌。 “什么人?” 就在这时,前方开路的御林军将卒发出一道喝问之声,朝前行进的数千御林军瞬时都停下了脚步。 “驭!”见前方停下行进脚步,赶马的洛重云也不由得控住了马绳,将马轿停了下来。 “发生何事?” 洛重云翻身下轿,径自朝前走去。 在数千御林军前,黄土之上,趴着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子,二人眼神涣散,身材瘦弱的如同皮包骨,趴在地上不停地朝御林军将卒磕头,那年长的男人拍了拍年幼男孩身上的灰尘,言辞激动的说道:“各位军爷,我这孩子别看长得瘦小,但吃苦耐劳,力气大又好养活!军爷只要给我几块馕饼,我就让他跟着你们参军!” 闻言,洛重云看着眼前这两瘦的跟皮包骨,浑身上下沾满灰尘的父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大灾来临,百姓饥荒,为了几块馕饼卖儿卖女是常有之事。”齐休平冷冽的声音从洛重云身后响起,他那双凹陷的眼眸此时隐隐发红,“臣在半年前去往益州赈灾之时,此等情景见过不下百例。” “盛平年间,朝廷难以招兵,但天灾一到,百姓会争着抢着把家中男儿送进军中,国舅可知为何?”齐休平咧着嘴笑了,只不过那笑容,看起来格外悲凉,“因为在军中,好歹有口饭吃。” 洛重云浑身巨颤,听到齐休平的话,又望向那对消瘦的不成人形的父子,第一次觉得那些书本上苍生疾苦的描述,具象化的呈现在自己面前,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堵在他的心口,让他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求求军爷,给小的和孩子一条活路!”那年长的男人再度朝洛重云等人的方向磕头,布满血丝的瞳孔已然溢出滚烫的泪水,他用一种祈求的姿态摆着双手,“我不要饼了,我不要饼了......求求军爷给这孩子一条活路,让他跟着你们吧!” 说着,他泪如雨下,忙不迭地叩头,鲜血,已经从他的额头流出...... 他脸上的泪痕与额头下的血液交融,宛若泣血...... 秋风再度吹来,洛重云身子一抖,望着眼前卑微如蝼蚁的男子,他的眼眶瞬间发红。 “这位老哥快起!”齐休平走到那瘦得不成人样的男子面前,一把将其扶起,丝毫没有嫌弃他满身的灰尘与污泥,语气温和的问道:“这位老哥,敢问你是这黑水中人吗?” “回大人老爷的话!”那被齐休平扶起的男子抹了抹眼泪,呜咽道:“我是黑水台野府口山县人,年初外海发大水,整个口山县都被淹了,口山县人死的死,伤的伤,水灾来临之际,小的勉强苟存,拉扯着幼儿一路逃亡......这才,这才在今儿见到诸位军爷。” 年初外海发水,致使黑水省内四府受灾,这事齐休平自然是知道的,在黑水灾情上报朝廷当天,皇上便下令拨款赈灾了的,当时,全权处置此事的人是原户部左侍郎彭旺。 “黑水年初水灾在下也有所耳闻,当时朝廷不是拨款赈灾了吗?”洛重云咬着牙,不解的问道:“当地的县衙难道就没有出面?” 那骨瘦如柴的男子惨然一笑,摇着头道:“县老太爷怎会管我们这些贱民的死活?他只告诉我们朝廷念在黑水生灾,免除黑水三年赋税......” 听到这话,迎面走来的邱旭整张脸都黑了下来,黑水近些年来水灾不断,朝廷念及黑水百姓困苦,早在武曜二年起,就免除了黑水未来五年的赋税! 邱旭皱着眉,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位老哥,你的意思是,从年初发水之后,黑水全省的赋税才停止征收?” “是的,从年初后,老太爷们便没再找咱们收税了。”那男子惨笑一声,又道:“朝廷心里还是念着咱们这些百姓的。”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第119章 触目惊心 洛重云让边上的将卒拿出几块馕饼递给了那对父子,那对父子在接过馕饼时,双眼瞬间发亮,两人狼吞虎咽地分而食之,饶是嘴边残留的碎屑也被他们舔舐干净,对于粮食,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珍惜。 洛重云有些心酸的发问道:“老哥,敢问贵姓?” “不敢不敢,小的姓张,家中排行老二,故名张小二。”瘦骨嶙峋的张小二恭恭敬敬的说道:“感谢诸位大人军爷赐饼,小的感激不尽!”说着,他作势要下跪磕头,而身旁眼疾手快的洛重云则立马扶住他,“小二哥无须客气,这是我们应做的。” “这样吧,小二哥,咱们这也是要去黑水,能否劳烦您给我们大伙带带路?”齐休平朝张小二父子温和的笑笑,又紧接着加上一句,“放心,这一路上你们的吃食,我们包了。” “这......”张小二一听吃食全包,双眼猛地发亮,“若各位军爷大人不嫌弃,小的愿为诸位带路!” “来,您与孩子上轿。”邱旭拉着一旁小男孩乌黑的小手,指了指前方的马轿。 张小二抬眼一望,见那马轿精致贵气,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浑身污泥的自己与儿子,顿时有些惶恐地摇摇头,“小的不敢,我与娃娃身上不干净......” 洛重云闻言,鼻头一酸,很是坚定地回道:“没事,小二哥你和你家娃娃,心里比谁都干净。” 邱旭与齐休平闻言,也露出了肯定的回应,带着这一老一少走进了马轿之内。 进入轿内,那面露怯色的小男孩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开始四处观望起来,内里这般精致的马轿,对于他们这样贫苦的老百姓而言,是第一次坐。 “来,吃这桃花酥,这可是咱们大宣京都的特产,可好吃了。”邱旭摸了摸男孩的头,从一旁的碗碟内拿出一块香气四溢的桃花酥,那小男孩在见到桃花酥时,瞬间失去了所有紧张情绪,一把将邱旭递来的桃花酥抓起,忙不迭地塞进嘴里,仿佛生怕邱旭反悔。 “你这娃怎这么不懂事?”正襟危坐的张小二一拍儿子的后背,怒骂道:“贵人赏赐,你都不言谢?” “唔.......”那小男孩咽下嘴中咀嚼之物后,格外真诚地朝邱旭磕了个头,“张小猪谢过贵人!” “张小猪?”在轿外赶马的洛重云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小二哥,你为啥给孩子取这么个名?” 张小二挠着头有些尴尬,正欲解释,一旁的齐休平却率先开口了,“你不知道,在民间普通百姓取名有贱民好养之说,这名取得越随意,就说明孩子越好养活。”说着,他望了张小二一眼,“是这样吧,小二哥。” “这位大人说得不错,在俺们民间,那就是名越贱越好养乎。”张小二很是赞同地点点头,又有些尴尬地挠头道:“再说,小的也没读过书,确实也不知道起啥名比较好。” 闻言,齐休平淡淡一笑,道:“若小二哥不介意,在下可为令郎重起一名,你看如何?” “真的?”张小二闻言眼眸一亮,激动地连连点头,“乡里老道说过,若有贵人赐名,便可改名,大人若是能够给俺娃娃起名,那是他的福气!” “小二哥说笑了。”齐休平笑笑,随而又转头望向那名为张小猪的小男孩,上下端详一阵后,说道:“不如就叫修竹吧?竹为四君子之一,愿此子历经苦难,后能修炼出竹中君子的品格。” “好!好!” 张小二不懂齐休平大半段话的意思,但一听文绉绉的名字比之那个小猪就要强上太多了,再加上这又是贵人赐名,早就笑得咧开了嘴。 “这名字好!”邱旭一拍大腿,赞赏道:“齐兄不愧为宣平十年会试的亚元,才情之高,邱某佩服。” “娃,你以后就叫张修竹了,这可是贵人赐名,你还不赶紧谢恩?”张小二老泪纵横,激动地无以复加。 那约莫八岁上下的男孩虽有些懵懵懂懂,但还是按父亲的话照做了,朝着齐休平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谢大人赐名。” “快起。”齐休平连忙将他扶起,满脸温和的笑笑,“举手之劳,无需挂怀。” 张小二很是感动,遇上齐休平等人先是饱腹了一顿,后又让自己的儿子得贵人赐名,这让既感动又激动,民间平常百姓多为迷信,在他们看来凡遇上贵人,还能够被赐名者,就意味着命格受眷,由贱入贵了。 “小二哥,你说年初黑水发大水,现今整个黑水如何了?”赶马的洛重云掀开轿帘,向张小二这个土生土长的黑水人问起了正事。 “年初外海发水,咱黑水周边的四府十三县都受灾了.......”谈及年初的水患,张小二消瘦的脸上泛起一丝悲痛,“大水无情,使得像俺父子这般的平头老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受灾的四府里,只有上东府在安置当地的灾民,准备灾后重建,俺也是从逃难的百姓口中知道此事的,俺带着娃,就寻思去往上东府寻寻生机,实在是在路上饿得没边了,正巧诸位军爷路过,俺就壮着胆子拦路了。” 齐休平、邱旭以及赶车的洛重云三人听后一阵唏嘘,片刻后,齐休平紧接着问道:“小二哥,你是说上东府安置了灾民,并且已经开始着手灾后重建之事?” “是呀!”张小二点点头,面露向往之色,“上东府的知府廖老爷体恤百姓,水灾到来之时,他第一时间就给上东府的百姓们分发了粮食,而且还将上东府受损的筑房重修了,这位廖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青天大老爷。” 邱旭赞同地点点头,感慨道:“看来这黑水还是有好官的。” 洛重云与齐休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随后齐休平又问道:“小二哥你先前跟咱们说黑水是在年初才免得全省赋税,但朝廷早在前年就下令了,从武曜二年开始,免除黑水五年赋税,这事,难不成黑水百姓都不知道吗?” 闻言,张小二有些不敢置信地摇摇头,“这......这事我们老百姓从未听说......” 洛重云整张脸顿时黑了下去,看来这黑水真不是一般的黑,从前年开始朝廷就免除了黑水全省的赋税,黑水这帮地方官却从年初才停止缴纳赋税,那先前收缴的税收,到底进了谁的腰包? 邱旭很快又从张小二先前的话中找出了重点,咬着牙问道:“你说上东府安置灾民,处置灾后重建。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年初水患受灾的黑水四府十八县,只有上东府的衙门出面赈灾安民了对吧?” “是嘞!”张小二忙点头,说道:“黑水受灾各地,只有上东的知府衙门出面赈灾安民,如若不然,其他受灾的灾民也就不会都往上东跑了!” “混账!”邱旭怒声呵斥,心头的怒火仿佛瞬间被点燃,他咬着牙怒道:“早在年初朝廷便将赈灾款项拨给黑水,可如今却只有上东一府真正赈灾安民,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分发下来的赈灾款项,都进了这帮贪官污吏的私囊!” 张小二在旁都听傻了,有些难以置信地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欺上瞒下,贪渎腐败,强征税收,伤化虐民,好一个黑水!当真是触目惊心!”邱旭气地只觉肺都要炸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黑水。 洛重云脸色泛阴,漆黑的眼眸射出屡屡寒光,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杀气,“这帮贪渎虐民的畜生,待到黑水,我绝不放过他们!” 齐休平虽没两人那么激动,但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他死死地攥着拳头,心中已将还未谋面的黑水按察使给判了死刑。 第120章 抵达黑水 “小二哥,还请劳烦你与我们走上一趟。”邱旭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望向一旁无措的张小二。 “啊?”张小二微微一愣,有些茫然的回道:“大人们可是要去吉安?” 张小二作为土生土长的黑水人,从洛重云等人行进的方向不难猜出来,他们这是要去黑水的主城,吉安府。 “不错。”齐休平点点头,出声安抚他道:“你放心,与我们走一趟,届时由我亲自安顿你们父子。” 黑水下辖八府六十三县,地方三司设于吉安府,邱旭与齐休平作为巡视黑水的钦差,第一目的地自然是吉安府。邱旭之所以想要带上张小二父子,其一,是因为他们从张小二口中听到了黑水省内诸多内情,若有张小二这个老百姓在,也能够更好的与黑水地方官吏对峙,其二便是邱旭等人,对这对相依为命的苦难父子多少有些同情。 自遇上邱旭齐休平等人开始,张小二便觉着这伙谈吐不凡,口气不小的人来头不小,此刻听邱旭与齐休平这么说,他也没有犹豫,心中还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一场难得的机遇,不由得重重点头,回道:“大人给俺家娃赐名,对我父子有恩,大人若有所需,张小二不敢不从。” 闻言,齐休平与邱旭都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赶车的洛重云转头望了过来,指着张小二笑道,“小二哥,你可有福了,今儿个你是真碰上贵人了,坐你面前这二位,那可是当今皇上派来巡视黑水的钦差大人!” 事已至此,洛重云深知邱齐二人的身份无法再隐瞒下去了,还不如趁早让张小二知晓。 “什么?” 张小二整个人愣在原地,有些惶恐地打起了哆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按着自己儿子的头,朝着邱旭与齐休平二人施行跪礼,“草民叩见钦差大人!” 自己竟然拦了钦差大臣的路,张小二回想起来不由感到后怕,但又想到邱齐二人对自己的礼遇,心里的惶恐又转为受宠若惊,自个的儿子竟然被当今钦差大人赐名了,光是想到这茬就让张小二感到激动不已。 “小二哥无须多礼。”齐休平亲自将张小二扶起,郑重其事的道:“我等负皇命而来,巡视黑水,你作为当地百姓,所知所言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 齐休平这话说的不错,他与邱旭虽被皇帝命为钦差来这黑水巡察,但其实这两人对黑水的具体情况其实跟两眼一抹黑没啥区别,身边若有张小二这么一个长居黑水省内,知根知底的本土人士在,起码要比他们抓瞎好得多。 “大人言重了,但有所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张小二两手打颤,显然还未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下来,毕竟坐在对面这两看似跟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青年人,可是贵不可言的钦差啊! 换做是谁,只怕都难以平静,更何况他张小二一介升斗小民。 秋季天色早见黑,经过两个时辰得到赶路,洛重云等一众人马已抵达黑水吉安府城门之外。 近上千号装备齐全的御林军队,自然吸引了吉安守城军队的注意,只见大开的吉安城门之内,一人策马狂奔而至。 来人身高七尺,身材壮实,长着一张极其方正的国字脸;待洛重云瞧清他的面貌时还吃了一惊,此人他认得,名为夏向荣,乃是穆忠武昔年军中旧部,立过不少军功,能力卓出,前些时候调整各省都司指挥使时,他是第一批被穆忠武举荐上去的人,现为黑水都司指挥使,可谓是平步青云。 “参见国舅!”夏向荣利落下马,朝着赶车的洛重云抱拳打了声招呼,又道:“轿上可是邱旭齐休平二位钦差大人?” 闻言,洛重云微微一愣,这夏向荣怎么知道邱齐二人要来黑水?见邱旭拉开轿帘从轿中走了出来,洛重云恍然大悟,这两看起来文弱的书生也不是傻子,他们这回来黑水可就是奔着得罪人来的,若不事先联络上夏向荣这个都指挥使做帮衬,只怕还真不好对黑水地方官吏动手。 心念至此,洛重云感慨地点点头,这邱旭和齐休平不愧为自个老爹的门生弟子,老头子那份如狐的精明,这两也习得入木三分。 邱旭先一步下轿,朝夏向荣礼貌地拱拱手,“有劳夏指挥使!”后他一步的齐休平也立即下轿,朝夏向荣笑着打了个招呼,“此番突至黑水,只怕我与邱兄还少不了夏指挥使的帮衬。” 夏向荣惶恐地摆摆手,“二位大人说笑了,钦差临至,下官任凭二位差遣。”说着,他低眉观察着二人的脸色,又道:“另有一事需告知二位大人。” “黑水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各位大人已然知晓二位钦差即将到临黑水......” 听到这话,邱齐二人并未太过惊讶,先不说他们被皇上命为巡查黑水的钦差这事整个内阁都知道,再者说,他们在赶路中途又以书信联系过夏向荣,这其中消息自然是会走漏出去的,想要瞒住黑水地方官吏也不太现实。 但见夏向荣独自出城迎候邱齐等人,想来黑水地方官吏只是知晓钦差将临黑水,但具体何时抵达黑水,想来是不知晓的,如若不然,他们早该出城恭迎钦差才是。 这夏向荣也是个聪明人,告知邱齐二人他们行踪已然暴露,但其实又很隐晦的告诉这两人,“你们的行踪不是我暴露的,否则此刻黑水地方各官早该出城迎候你们了才对。” “看来这黑水地方官吏,一个个都神通广大呀。”邱旭讥笑一声,言语多有讽刺。 他与齐休平被皇上任命钦差,派遣黑水巡察之事才过了几天,这远离京城的黑水就能收到消息,可不是神通广大吗? 夏向荣讪笑一声,岔开话题道:“既然二位钦差已抵达吉安,那便由下官带路进城,先行安置如何?” 邱旭与齐休平点了点头,随而上轿,在夏向荣一人一马的带领下,近千御林军随同进城,这只规模不小的人马,在城门极为吸睛,想来用不了多久,这吉安之内的大小官吏,也该知道这邱齐二位钦差抵达的消息了。 第121章 黑水派系 黑水并非富省,因此作为黑水一省脸面的省城吉安也没有多繁华,甚至显得有些落后,四通八达的主干街道遍布泥泞,随处可见苔藓遍布的老墙,明明是一座省城,却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邱齐两位钦差,及国舅洛重云,被夏向荣安排在吉安后街一间名为青石院的院落之内,周边衔通一间年久的道观,洛重云麾下的近千御林军,则被安置于道观之中。 至于随同邱齐二人一路抵达吉安的张小二父子,则被夏向荣派人安置在了附近的客栈之中。 青石院正如其名,周边耸立的院墙几乎都是用以青石砖修缮而成,朴素的后院,除了一方石桌外,不见名贵花草,反倒能从地面些许杂草中见到不时飘飞的飞虫。 “这地方......”进院后的洛重云瞬时皱眉,略有不满的说道:“夏指挥使,就没有别的院落让我等住了吗?” “咯吱”一声,院内主房的房门被缓缓推开,邱旭瞅了瞅干净的里屋,满意地拍拍手,“这屋子不错,我挺满意的。” 齐休平也在旁附和道:“齐某此前去往益州赈灾时,这样的院落都没得住。” 听到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打自己脸,洛重云顿时有些恼火,咬着牙道:“既然你们二位钦差大人觉得无碍,洛某也没话说。” 见状,夏向荣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若非邱齐二人在与他的书信中特意嘱咐安置一个清静之地,他也不会把洛重云等人安置在这青石院。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从青石院外响起,片刻间,青石院内涌入了一大批身穿官袍的官员,他们面不相同,但此刻无不露出恭敬之色。 “下官黑水按察使万合,参见钦差大人!” “下官黑水布政使司左参政曹文德,参见钦差大人!” “下官黑水按察使司副使郑纪昌,参见钦差大人!” “下官黑水吉安府知府耿嘉祥,参见钦差大人!” 院内,黑水各官朝着夏向荣身旁的邱齐二人躬身行了一礼,站在最前头,身着红袍的肥壮中年男子,便是现今黑水按察使万合。 “钦差亲临,下官等未曾远迎,还望二位钦差大人恕罪。”万合抻着衣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笑呵呵地走到邱齐二人身旁,佝偻着身子,显得十分谦卑。 尽管万合姿态放得很低,但却让邱旭有些厌恶,这万合给他的感觉太油了,官油子,说的就是万合这种人。 相较于邱旭将不满写在脸上,齐休平则要显得自然的多,笑眯眯的道望向万合,说道:“万大人,你识得我与邱兄二人?” “大人说笑了,下官初见二位钦差,以往无缘与二位相识......” “哦?这样啊,那你万大人可真够厉害的,第一次见我与邱兄,竟然就认出我俩来了。”齐休平讥笑一声,揶揄道:“刚进院,就奔着我跟邱兄行礼,你万大人,好生厉害的眼力呀!” 闻言,万合肥脸一僵,愣是说不出话来,齐休平这是变着法讽刺他呢。 院里除了夏向荣这个万合他们的老熟人外,还有邱旭齐休平以及洛重云三个黑水的生面孔,这万合既然以前从未识得邱齐二人,为何能够从他们三人中准确找到邱齐两位钦差呢? 这说明万合早在邱齐二人抵达黑水前就做了功课,知晓了二人的基本信息。 见气氛有些尴尬,站在万合身后的吉安知府耿嘉祥走上前来,讪笑道:“二位钦差大人长途跋涉抵达吉安,想来还未用膳吧?万大人与下官等已在吉安水阳酒楼为二位钦差大人备下宴席,特为两位大人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 “对,耿知府说的不错,知晓二位钦差远到吉安,下官等已为二位备下宴席。”万合紧跟着附和道:“二位钦差难得来黑水一回,下官已让酒楼备好黑水特色名菜,静候二位大人会宴。” “呵呵......”邱旭冷笑一声,道:“黑水灾民百姓正食不果腹,万大人却还有闲心设宴?” 一听这话,黑水一众官员脸色都拉了下去,脸上虽在笑,但望向邱旭的眼神却透露着一丝不满。 “邱兄心直口快,诸位莫怪。”齐休平笑着打了个哈哈,黑水一种官员听到他这话本以为齐休平是要向着他们说话,却不料齐休平话锋一转,“我与邱兄在赶往黑水的途中,偶遇逃难的灾民,从灾民百姓的口中,知晓黑水许多趣事呀!” 听到这话,万合等一众黑水官员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脑中泛起不详的预感。 齐休平言辞激烈,声若洪钟般的质问道:“黑水年初发水,使得黑水台野、娄樊、上东、宜伦四府受灾,朝廷第一时间拨款用以赈灾,然除却上东府发粮赈灾,兴土重建外,其余三府却无半点动作,致使受灾百姓叫苦连天,不得不四处逃亡,万大人,你作为黑水按察使,可知此事?” “这......”齐休平的突然质问让万合始料未及,额上渗出冷汗,有些难以作答。 见他不答,邱旭紧接着质问道:“皇上顾及黑水为多灾之地,多加照拂,于武曜二年免除黑水未来五年的赋税,然本官却从黑水民间听得,黑水全省赋税于今年年初才免除!那么,武曜二年的赋税,收到了谁的腰包里?又是谁,有这个胆子,敢抗旨强征税收?” 此言一出,院内黑水众官皆颤怵,先前齐休平质问赈灾之事,他们大可以将黑锅扣在鲁明义那个布政使头上,可邱旭如今质问他们强征赋税之事,则彻底让他们乱了阵脚。 强征税收这种事,可不单单是鲁明义一个布政使能做成的事。 “齐某不妨与诸位直言,我与邱大人被皇上指派为钦差来这黑水走上一遭,为的就是来这黑水查贪惩腐!” 齐休平扫视着万合等一众黑水官吏,冷声道:“饭,就不用吃了,宴,自是不用请了,我与邱大人身负皇命,是来办事的,不是来与诸位应酬的!倘若我与邱大人彻查黑水事了,齐某自会大摆庆功宴,彼时若诸位大人安在,齐某定与其推杯换盏!” 言尽于此,一众黑水官员还能有什么话说?他们彼此对视,长吁短叹一阵后,灰溜溜地从青石院离开了。 第122章 吃百姓肉,喝百姓血 目睹邱齐二人将万合等人赶走的全过程,夏向荣不由得苦笑道:“两位大人,未免太过直接了些吧?”在他看来,邱齐二人刚到黑水就与地方官员们撕破脸,实在有些不理智。 “夏指挥使认为齐某与邱大人有些操之过急?不宜于这黑水地方众官撕破脸?”似乎猜出了夏向荣心中所想,齐休平摇了摇头,笑道:“倘若我与邱兄不跟他们撕破脸,他们就会积极配合我俩彻查黑水吗?” 闻言,夏向荣摇摇头。 “这就对了,与其迂回是无用之功,那不如撕破脸来的痛快!”齐休平沉声道:“唯有如此,才能让黑水官场上下知道朝廷此次彻查黑水的决心!” 齐休平与邱旭这两人之所以与万合等黑水地方官吏撕破脸,其主要是向黑水官场传达朝廷此次肃清黑水吏治的决心,共有两重目的,其一,是让黑水腐败官吏自乱阵脚,互相攀咬。其二,是想让黑水官场中的观望者无所顾忌的站出来,积极配合。 站在边上的洛重云自是看出了邱齐二人的目的,一路与这两位钦差走来,他早对邱齐二人大为改观,这两人在朝中以头铁冷脸闻名,可却并不代表这两人是傻子。 能担任内阁辅臣,焉能是蠢笨之辈? 邱旭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抬眼望向夏向荣,“夏指挥使作为黑水都司指挥使,想来比我两更为清楚黑水的形势,我与齐兄虽为钦差,但对黑水诸多事宜,也是一知半解......” 见邱旭与齐休平的目光都朝他望来,夏向荣挠头道:“夏某初来黑水一月不到,对黑水的情况也知之甚少。” “黑水官场极其复杂,昔日夏某出任黑水都司指挥使时,鲁明义为黑水布政使,然其影响力在下官看来,远不如按察使万合。二位大人都知,鲁明义是从京中下放黑水担任布政使一职的,换句话说,鲁明义是外来官,可万合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黑水人。” “万合此人,这些年来就没离开过黑水,入仕便为黑水上东府芽县知县,一步一个脚印升至黑水按察使!” 闻言,齐休平脸色一黑,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升至一省按察使,还从未离开过黑水这块土地,这意味着万合在这黑水经营极深,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黑水的土皇帝。 “朝廷的赈灾款项之所以被贪墨,想来是鲁明义一手主导的,但万合等人也绝对是默许的,否则单凭一个鲁明义,在这黑水还真指挥不动人。”夏向荣稍作停顿,继续道:“据下官出任黑水都司指挥使一月的观察,黑水各官大概分为两派,一是以鲁明义为首的鲁派,二是以万合为首的黑水地方派系。” 齐休平微微一怔,夏向荣一句简单的“地方派系”四个字,让他的心情瞬间沉重起来,万合即是地方派系的首脑人物,那说明万合背后有整个黑水的士绅豪族撑腰,某种程度上来说,万合这样的官员,比鲁明义这样的蠹虫,危害要大得多。 “看来万合这根硬骨头不好啃呐!”齐休平望向一旁的邱旭,苦涩的笑了笑,从夏向荣口中得知了万合的背景,若想肃清黑水吏治,就不得不将这以万合为首的地方派系除尽。 倘若要除万合为首的地方派系,他们很有可能要与一省的士绅阶层发生对抗,这其中的难度有多大,齐休平心知肚明。 “劳烦夏指挥使明日将黑水年初,受灾四府的四位知府招去按察司衙门!”齐休平伸手轻轻敲击着桌面,低声道:“光撕破脸不行,还得动刀!” …… 钦差莅临黑水,怒斥二司官员的消息犹如棉花飞絮般在翌日传遍黑水,一时间黑水官场尽皆哗然,人人自危。 本以为这两位钦差第一天闹得动静就够大了,没想到第二天,这两钦差便召集了台野府、娄樊府、上东府、宜伦府四府知府,在按察司衙门之内上演了一场兴师问罪。 按察使衙门内,齐休平与邱旭二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堂上,在他们二人下首位,黑水按察使万合正襟危坐,表情显得很是古怪。 堂前,四位身穿绯色,补子绣纹云雁官服的男子站在原地,望向邱齐二人时,面容满是恭敬。 四人中三矮一高,一瘦三胖,那身材清瘦,长得最高的男子最为显眼,在精气神上,也要比另三人好上许多。 齐休平突地抬头,发问道:“你们谁是上东府知府廖志严?” “回钦差大人,下官是上东府知府廖志严。”四人中身长最高,体型最瘦的男子兀自站上前来,与另三人不同,他的官服最为干净,甚至不见褶皱,想来平日里对这件官服极为爱惜。 待他走上前时,齐休平抬眼细看,隐约瞧见他里面穿了件棉衫,顶在他那脖颈边的棉衫领子依稀能够瞧见几处补丁破洞。 外穿光鲜的官袍,内里却穿着破旧的棉衫,齐休平眼神有些恍惚,心中暗叹,“此人想来是穷苦出身,官至知府,未能忘本,实属难得。也难怪年初黑水发水之时,受灾四府唯有他上东府安置灾民。这才是好官呐......” 邱旭面色一沉,喝问道:“年初黑水受灾,朝廷特发赈灾款项用以赈灾,然受灾四府,为何唯有上东府衙门出面安置灾民?施粮救民?台野、娄樊、宜伦三府却对灾民百姓不闻不问,身为一府父母官,天灾祸患来临,百姓苦难之际,尔等竟束手旁观?朝廷拨下的赈灾款项,莫不都进了尔等的腰包?” 除却廖志严外,边上胖的跟肉球似得三府知府就吓傻了,不由得纷纷趴在地上打起了抖,“发水之时,下官等也曾救济灾民百姓......” “尔等还敢狡辩?”齐休平怒而拍桌,吼道:“传口山县灾民张小二!” “传,张小二!” 站在堂外的洛重云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两名御林军带着张小二来到堂内,张小二一介升斗小民,何时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此时不由得有些紧张,下跪行礼都变得有些磕巴起来。 “张小二,你无须紧张,本钦差传你上堂,只为问话。”齐休平一拍惊堂木,正声问道:“现在本钦差问你,你为台野府口山县人,年初黑水大灾,你们当地衙门可有出面解救灾民百姓?” “回大人老爷的话,年初水灾,小人当地衙门并未出面,未曾安置灾民。” “换句话说,是让灾民百姓自生自灭,是也不是?” “是......” “胡说八道!”趴在地上的台野府知府瞬间跳脚,宛若发狂的疯狗般朝张小二扑去,只不过还未等他扑上前,就被一旁眼疾手快的洛重云一脚踹翻倒地了。 见那台野府知府如四仰八叉的蛤蟆般仰躺在地,嘴中还不停地嘟囔着,“下官冤枉,贱民攀诬......” “死到临头仍要嘴硬!”邱旭看向倒地的台野知府,冷声道:“台野知府刘一仁赈灾不力,致使天灾再增人祸,恐有贪墨赈灾款项之实,判其斩立决!” “不!下官冤枉!”台野知府刘一仁发疯似的大喊,可堂外很快便冲进两名御林军士卒,将其拖拽出堂,临到门口时,他突地转头望向邱旭下首的万合,失心疯般的哀嚎道:“臬台大人救我!” “疯子!”万合面色一紧,急的瞬间站起身来,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 好在只是一瞬间,刘一仁便被彻底拽出堂外,不见身影了。 “万臬台这么紧张作甚?”齐休平瞟了万合一眼,饶有深意的说道:“莫不是害怕这刘一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出来?” “大人说笑了......”万合讪讪一笑,重新恢复了镇定。 “刘一仁确有赈灾不力之实罪,但你娄樊、宜伦二府知府与鲁明义一同贪墨赈灾款项之事也是事实,比之刘一仁有过之而无不及!”邱旭面若寒霜,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打抖的宜伦、娄樊两地知府,沉声道:“鲁明义于京都被捕入狱,招供尔等为其贪墨之共犯,尔等,可还敢狡辩?” “下官......下官......”宜伦知府已经吓得浑身打颤,结结巴巴的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至于他身旁的娄樊知府,则更为夸张,裆部已经隐约流出热流,霎时间,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席卷满堂。 齐休平极为厌恶地捂了捂鼻,怒声道:“将他们带下去!随同刘一仁即刻问斩!” “下官冤枉!” “下官知错,饶恕下官一命!” 阵阵哀嚎之声随即响起,宜伦、娄樊两地知府被人拖拽而出,那涕泪纵横,胆战心惊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四品高官的形象? 待处置完刘一仁等三府知府后,齐休平从袖中取出一张遍布折痕的纸张,望向堂外的夏向荣,“夏向荣听令!” “下官在!” 夏向荣跨步进入堂内,恭声回应。 “鲁明义于京中被捕受审时,招认贪墨灾款之罪,另供出涉及此事的黑水官员,皆写于此纸之上。”齐休平将手中折好的纸张递到夏向荣手中,凝声道:“凡此名单之上官吏,尽皆抓捕,绝不姑息!” “下官领命!” 夏向荣沉声作答,转身便离开了。 “此次我与邱大人身负皇命巡察黑水,是为查贪惩腐,还黑水郎朗青天!”齐休平目光一沉,突然转眼望向一旁的万合,语气坚决道:“无论牵涉到谁,本官与邱大人都会一查到底!” 闻言,万合眼皮一抖,脸上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 …… 随着邱齐在按察司衙门这么一闹,后又让夏向荣按照那份名单将鲁明义检举之人一一抓捕后,整个黑水官场终于动荡。 在见证了这两位钦差彻查黑水的决心后,接下来的几日里,住在青石院的邱齐二人已经能时不时收到黑水各地官吏送来的检举书信了,其中不乏万合这位黑水按察使的罪证。 这便是邱旭与齐休平最乐意看到的局面,黑水官场之中选择观望的人,也开始发声了。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上次处置刘一仁等人后,那位极受邱齐二人欣赏的上东府知府廖志严,也开始与他们两频繁走动起来,这位上东知府廖志严,几乎每日都会前来青石院拜访。 “若要还黑水青天,这万合就必须得处置。” 青石院内,邱旭坐在房内书桌前,将手中的书信递到了一旁的齐休平手中,沉声道:“鲁明义主导的贪墨灾款之事,万合想来没有怎么参与。但万合比之鲁明义更为可恶,武曜二年强征赋税的事就跟他拖不了关系。” 看着书信上的内容,齐休平原还算平静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咬着牙道:“真是触目惊心!这万合连同黑士绅豪族,竟敢如此盘剥百姓?” 两人的愤怒议论声吸引了门外洛重云的注意,他缓缓推开房门,有些好奇的问道:“发生了何事?让你们两这么生气?” “怪不得这万合在这黑水之内深得士绅豪族欢心,换我有这么一位帮着自个盘剥底层的大老爷,我睡觉都能笑醒。”齐休平讥讽一笑,转头望向进门的洛重云,“国舅猜猜,这黑水为何穷?” 洛重云不知齐休平为何这般问,有些不解的答道:“黑水多灾,自然难富,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 “是啊,按理说黑水多灾,全省困苦,可为何黑水的士绅豪族却一个比一个富裕?”齐休平拿着书信的大手轻轻发颤,声音骤然变冷,“国舅可知,武曜二年陛下免除黑水五年赋税,然黑水却依然选择强征?” “为了自肥腰包?” “嘿!”邱旭嗖地站起身来,冷笑道:“是为了填补往年税收的亏空。”齐休平猛地点头,沉声道:“这是一封检举万合的书信,与其说是检举万合,倒不如说是在控诉黑水所有士绅豪族。黑水士绅背靠万合,往年士绅需缴的田税、杂税竟未收上一毫一厘,竟全都算在了平头百姓身上。有钱的士绅收不上税,却要使劲的盘剥无银的百姓,这黑水安能富裕?长此以往,士绅豪族越来越富,百姓苍生则越来越苦!” 洛重云懵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出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年来,黑水的税收,没有一厘一毫是出自士绅豪族的?全被算在了百姓头上?” “何止!”齐休平脸色一沉,说道:“官绅不纳粮,百姓先受赋税盘剥,后还要上缴粮米,这黑水地方派系,不仅要吃百姓的肉,还要吸百姓的血!” “我操他娘!”洛重云气地浑身颤抖,额上青筋瞬间突起,“我先把这几个狗贼给抓了!”这般说着,气愤至极的洛重云作势就要冲出屋外,却不料被一旁的邱旭拽住了衣角,“国舅不可冲动!” “你撒手!”洛重云满脸愤怒,咬着牙怒声道:“我本以为鲁明义那种贪墨灾款的蠹虫已经够可恶了,没想到,这以万合为首的地方豪族更为恶劣!吃百姓肉,吸百姓血,这黑水百姓,焉有活路?” “国舅,我知你愤懑难平,我与邱兄又岂能不怒?”齐休平面露忧色,叹气道:“黑水到如今这步田地,收拾万合这个按察使容易,但若要处置这帮士绅豪族,却是难事。” 邱旭知晓齐休平的意思,紧跟着说道:“倘若在黑水开了这个先例,触及的乃是我大宣天下所有士绅的利益。” “我大宣不止黑水一省,像黑水这般盘剥于民的士绅豪族,也不止一例,历朝历代可谓屡见不鲜!”齐休平神情郑重的说道:“若想消除杜绝,唯有改制。因而此事只能上奏于皇上,让皇上决断。” 洛重云愤懑发问:“那万合呢?就这么把这狗贼给放了吗?” “放心,万合跑不了......”说这话时,邱旭双眸绽放出凌冽的杀意。 第123章 决心改制 宣京,皇城文渊阁之内。 内阁一众辅臣端坐,彼此表情都有些古怪。 自从设立内阁后,上达皇帝的奏折都会先送达内阁,而内阁大臣则会根据奏折内容出具票拟建议,从而交由皇帝裁定决断。 今日也不知为何,送达内阁的奏折数量比之以往要多了两倍有余,且基本都是弹劾邱齐两位巡察黑水钦差的折子。 要说在场最为尴尬的,便要数内阁首辅洛文槺了,这邱旭是他门生,齐休平是他弟子,弹劾这两人的奏折不时还要把他这个内阁首辅给捎带上,这完全是无妄之灾。 “这黑水风气真是要不得!”兵部尚书李兆明拿着一份奏折跳脚道:“邱旭和齐休平两位大人被皇上冠以钦差之身巡察黑水,惩治当地贪腐官吏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竟还敢为这种事弹劾毁谤两位大人,真是可恶至极。”说着,李兆明又看了一眼坐在前方的洛文槺,“弹劾两位钦差倒也罢了,竟还有人敢兀自攀咬洛阁老,真是胆大包天!” 坐在李兆明对面的卫学海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李兆明这老小子是变着法给洛文槺这个首辅卖好呢。 “李大人说的不错,邱旭和齐休平两位钦差在黑水刚有动作,京中就收到这么多弹劾奏章,这其中没鬼,我怎么都不信。”徐世豪作为邱齐两人的同门,自然是要帮着这两人说话的。 “是非对错自有皇上公断。”洛文槺摸着下巴的胡须,神情极为平淡,他是经历无数风雨的老臣,这点风浪,他还真没看在眼里。 就在内阁众臣议论之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舒缓的脚步声,众臣抬头望去,发现皇帝楚天耀已然到临文渊阁屋前。 “臣等参见皇上!” “免了!” 楚天耀摆摆手,待落座后,他扫视着在场诸臣,沉声道:“邱旭和齐休平在黑水闹得动静不小啊,来,你们跟朕说说,到底有多少人参了他两?” “回禀陛下,涉及邱齐两位钦差的弹劾奏折粗略估算,已有三十封之多。”卫学海拱手回道:“其中以黑水地方官员上奏居多,另有黑水当地士绅书信于在京官员,协同上奏。” 闻言,楚天耀面露讥笑,“这黑水,可真能耐呐......”说着,他挥手示意屋外的傅少卿进来,“将邱齐两位钦差昨日密奏于朕的折子给诸位内阁辅臣看看!” “喏!” 傅少卿不敢马虎,伸出泛着淤青的大手,从袖中取出一封厚实的折子,将其率先递到了洛文槺的这位内阁首辅的手中。 这封折子很厚,待洛文槺一人看完后,已经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了,众辅臣见洛文槺看完传阅给宁中恒时,脸色已经阴沉如水,不由得心里一咯噔,看来邱齐二人这上书的密折,多半不是啥好消息。 “混账至极!”宁中恒还未看完密折的全部内容,就直愣愣地站起身来破口大骂,那额头乍起的青筋,任谁都能感知到他的愤怒。 待密折尽数被内阁辅臣传阅完后,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阴沉, 只因这邱齐二人上奏的密折内容,太过触目惊心了。 以万合为首的黑水本土派系联合士绅阶层盘剥百姓,以鲁明义为首的外调官员却在任时大肆贪腐,这黑水上下,可谓是烂到了骨子里。 黑水连接外海,百姓困苦,常年经受官绅盘剥,年初天灾来临,用以赈灾的款项却还被鲁明义等外来官员贪墨,任谁设身处地的站在黑水百姓身上想一想,只怕都要怒发冲冠! 事实上,楚天耀于昨夜看到这封密折时,情绪比之宁中恒也好不了多少,当时极度愤怒下,还将自己的砚台给扔了出去,这倒可怜了边上的傅少卿,被楚天耀这突然甩飞出来砚台给砸伤了手,因而大手上至今还挂着明显的淤青。 “都说我大宣吏治腐化,蠹虫不尽。照朕看,我大宣天下的士绅豪族比之贪官污吏的危害更大!”楚天耀抻着脸望向下座诸臣,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朕已决意改制!至今日起,将实行摊丁入亩的新政!” 自从处置完齐王与慕党后,楚天耀这个穿越而来的帝皇就一直存有改制,推新新政的政治野望,在他看来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大宣这个封建王朝,前世的那些记忆可都是宝藏。 当他看到邱齐二人送达给他的密折,直言士绅之害,赋税于百姓之艰,提议改制时;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前世清世宗雍正推行的摊丁入亩。 所谓摊丁入亩,便是免除人头税,将其归入地税田税之中,这一制度若能实行,能减轻了无地、少地百姓的经济负担,乃至促进了人口增长。 实事求是的说,楚天耀虽不喜欢清朝那个封建王朝,但对雍正这位皇帝还是颇为欣赏的,甚至毫不夸张的说,清朝在雍正之后能安稳统治两百余年,其主要功劳便在于雍正一朝推行的诸多改制与新政。 摊丁入亩对于楚天耀这个穿越者来说并不陌生,但对在场的内阁众臣来说,却多少有些模糊。因此,楚天耀不得不向在场诸臣阐明摊丁入亩的实质。 当听到免除人头税,将其归为地税时,在场诸臣心里都是一咯噔,皇帝这条新政,触及的可不止是士绅的利益,其中还包括地多田富的地主阶级,若要推行如此新政,阻力焉能不大? 洛文槺面露沉思,出声道:“陛下提出的摊丁入亩之新政,虽是仁政明政,然若推行全国,定会受各方抗阻......”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摊丁入亩,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这项措施有利于贫民而不利于官绅地主,不知会铲除了多少官员的摇钱树,触及多少人利益,想要推行此政,只怕是难如登天...... “朕知道,推行摊丁入亩不是易事,事不易成却并不意味不可为。”楚天耀伸出手敲击着桌案,面色坚决道:“若要推行新政,唯有德者方可行之。” 宁中恒豁然起身,神色坚定道:“摊丁入亩乃是利国利民的仁政,臣愿坐这改革的急先锋,推行新政!” 闻听此言,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这推行新政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若办成,是有可能青史留名,但同样也会得罪士绅地主阶层,遭至反扑。总而言之,这是个极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寻常人躲都做不及,可宁中恒却硬着脑袋往上顶,所有人在这一刻,对他心生起由衷的敬佩之情来。 宁中恒早已位极人臣,完全没有必要以推行新政来讨得楚天耀这个皇帝的欢心,换而言之,宁中恒愿意毛遂自荐,担下这个差事,确是一片为国为民之公心,绝无半点私情。 “今日朕只是与诸卿议新政之事尔,至于如何推行新政,由谁推行新政,朕自有考量。”楚天耀说着,又转头望了宁中恒一眼,“宁卿一片忠君为国之心,朕心知肚明,甚感欣慰,然此事不宜宁卿办理,新政需在地方推行,然京中朝堂内,诸多事宜还离不开宁卿。” 皇帝话说的委婉,但其中的对宁中恒的爱护之心仍谁都看得出来,推行新政需一往无前,届时将会得罪天下士绅地主阶级,楚天耀这是不愿让宁中恒犯险。 事实上,楚天耀对于推行摊丁入亩新政的人选,心中已然有数了。 邱齐二人在上奏给他的密折中,除了提及黑水近况外,还提到了上东府知府廖志严,此人是年初黑水受宅四府中唯一出面安置灾民的官员,从邱齐二人对他的评价来看,此人倒是个爱民如子,心怀赤勇的清官,若让此人以黑水作为试点,推行摊丁入亩这项新政最合适不过。 为此,楚天耀在回复邱齐二人密折的时候,特意嘱咐他两,黑水事了归京时,要将这位名为廖志严的知府一同带回京城。 “推行新政不宜操之过急,朕打算以黑水一省作为试点,现于黑水推行新政,后而推广全国。”楚天耀扫视在座诸臣,正声道:“既要于黑水试行新政,那便要尽快肃清黑水吏治,以万合为首的黑水地方派系官员,需彻底除尽,才能保证新政在黑水实行的基础。” 听到这话,诸臣心中一沉,听皇上这意思,看来是要对黑水官场来个大换血。 “徐世豪!”楚天耀突然叫出坐在后位的徐世豪,待徐世豪恭敬起身,朝他行了一礼时;楚天耀再郑重开口道:“你从吏部选任一批候补官员送至黑水,协同邱齐两位钦差在黑水查贪惩腐,倘若有被查处的官员,让其候补就地补缺。” “嘶......”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在心中倒吸了口凉气。 皇帝这一招不可谓不狠,让候补官员协同钦差查治贪腐,就地补缺,他们能不使出吃奶的力吗?候补官员可是要等到有空缺时才能上位的无衔官吏。 “臣,领旨!” 徐世豪恭声行礼,神情尤为认真。 第124章 送礼的门道 宣京,坐落于顺江顺鹊桥边的洪福戏楼之内。 花团锦簇的戏台之上,身着戏服的双旦在台上卖力的翻转腾挪,极具观赏的舞姿让人目眩神迷,台下,发出了热火朝天的叫好鼓掌声。 在那最上方的天字号雅间内,身穿蟒袍的梁王楚景茂正不时发出叫好之声,看得十分入迷。 与他同坐一桌之人,是一位看起来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儒雅,留有长须,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书卷之气,此人,名为庄兴荣,乃是新任太常寺卿。 前礼部尚书尤启均倒台后,与其苟合的前太常寺卿刘福生自然也免不了灾,这因此便宜了庄兴荣,让其从太常寺少卿顺理成章的继任为太常寺卿,一跃成为三品大员。 庄兴荣是举人出身,能力在一众朝臣之中也并不算突出,若非背靠梁王这棵大树,他庄兴荣想在先帝朝混个太常寺少卿都够呛。 “老安近来与下官多有书信,在书信中时常提及殿下昔年的知遇之恩,对殿下常怀感念呐!”庄兴荣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笑眯眯的说道:“为答千岁提携之恩,特派人进京送礼于殿下,念在现下敏感之时,他派来的人将重礼暂放在下官府中。” “他自个也知道现今敏感,还敢派人进京送礼?”梁王有些不满地皱皱眉,拿起桌上果盘的橘子剥了起来,“他老安身为沪州布政使,都官至朝廷大员了,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二人口中的老安,乃是当今大宣沪州布政使安贵,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安贵是宣平四年的进士,入仕翰林,按理说只要能力不差,应该就能够得到重用,可安贵此人不通人情世故,为人做事也较为死板,本是天胡开局的他,硬生生在翰林蹉跎了五六年,若非梁王保举,安贵只怕现今还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翰林学士。 “千岁息怒。”庄兴荣放下茶盏,笑呵呵的说道:“人老安也不是老糊涂,送的也不是啥高调的物什。”说着,庄兴荣俯身到梁王耳边,神秘兮兮的道:“但送的,还真得是格外珍稀的物件。” “哦?”梁王瞬间被吊起胃口,有些好奇地咂吧着嘴,“什么玩意儿?” “要让千岁见了,只怕也会大吃一惊。”庄兴荣伸出双手拍拍,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响起,雅间屏风后方走出两个壮汉,只见二人肩扛一副足有两米长的绢帛皮卷,在庄兴荣的示意下,二人将肩上的绢帛皮卷轻轻放下,缓缓摊开...... 在这绢帛画中,山川河流,诸国城邦皆被精准详实的记录其中,这,是一张记录了大宣及周边邻邦诸国的精致舆图! 梁王抬眼望去,瞬间便被绢帛画中的内容给吓了一大跳,手中还没吃完的橘子被他随手丢弃,激动不已的说道:“这......我大宣二十三省山川地位皆详实记画于此,更可怕的是,连我大宣邻邦的南靖、西宸、缅国、东瀛都被记录在其中!这到底是何物?” 庄兴荣轻笑道:“据老安说,此乃我大宣前朝周朝的遗留之物,名为天下全舆图,此舆图,记录了大宣及周边百国的具体方位,乃是周朝皇室之物,极其珍贵。” “这可是不得了的宝贝。” 梁王看着眼前这记录详实的全舆图,心中激荡难平。 见梁王面露喜色,庄兴荣奉承道:“老安心念殿下,得如此宝物第一时间便赠予千岁,倒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不!”梁王突然摆了摆手,脸色一正,道:“此物决不能被本王给占了去。”他神色一凝,突然有些紧张地来回踱步,“老安有跟你说这玩意儿他从哪弄来得吗?” 庄兴荣稍作思索,“据他所言,此物是沪州一富商赠予他的......” “嗯......”梁王沉吟片刻,挥手示意周边的下人们退下,待屋内只剩下他与庄兴荣二人时,他低声开口道:“这舆图,本王还真受不得。” 闻言,庄兴荣有些不解的问道:“此物虽珍贵,但却不同于金银打眼,王爷收下此图,想来也无碍吧?” “你不懂!”梁王摇摇头,正声道:“这东西落在我手里,顶多就是个赏物,但若落在皇上手中,就不一样了。” “王爷您是想......” “没错!”梁王轻轻抚摸着这副巨大的舆图,淡笑道:“本王打算借花献佛,将此物上呈给皇上。”说话间,梁王缓缓站起身,“你告诉老安,把赠予他全舆图的富商料理干净了。” 庄兴荣听后身子一颤,佝着身子点点头,“下官明白了。”他明白梁王的意思,既然已经决定将这全舆图奉赠皇上,那这东西的来历,就必须得干净。 “啧!”梁王砸吧着嘴,无奈地耸耸肩,“这玩意儿该怎么送给皇上好呢?”这全舆图是宝贝不错,但若直接进宫上乘给皇帝,那就显得太过直接了,都说送礼是门学问,礼在次,如何送,才是真学问。 如今的梁王,便是在纠结自己如何将这全舆图送皇上手中,以图自己利益最大化,既要皇上念着他的好,又不能让皇上觉着他是在刻意拍马屁。 身为梁王的心腹,庄兴荣对他如今的想法也大致猜到了七八分,低声道:“殿下莫非忘了一人?” “何人?”梁王不解的皱皱眉。 庄兴荣眼珠一转,说道:“驸马卫学海!” “对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梁王面露恍悟之色,尤为激动地拍拍手,“就以他和本王的名义将这全舆图上奉予皇上!” 闻言,庄兴荣面露赞色,梁王这一手不可谓不漂亮,以卫学海和他的名义将全舆图上奉予皇帝,届时皇帝心喜,便能念着卫学海与他梁王的好。 同时,卫学海还得欠他梁王一个人情,这一图二吃,一石二鸟,不可谓不妙。 送礼这门道,可算是被他梁王给玩明白了。 第125章 家来贵客 宣京,昔日少有客临的安怡公主府,今日却一反常态的迎来了贵客。 府外,梁王楚景茂缓缓下轿,挥手示意着身边的随从去跟公主府守门的下人传信。站在梁王身旁的随从点着头,一步并作两步似得走到公主府大门前,跟站在门两边的守门人嘀咕了几句。 府内,楚馨瑶走在后院中赏花,卫学海则躺坐在一旁凉亭下的太师椅上,神态极其慵懒。 “驸马,公主殿下,咱府外来客人了。”公主府的大丫鬟翠屏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一边伸出手擦拭着额头上的香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还是了不得的贵客,梁王殿下来了,说是要见驸马和公主。” “梁王?”坐在太师椅上悠悠哉哉的卫学海瞬间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站在前方,与自己同样无措的楚馨瑶,有些纳闷的问道:“他这突然来找咱夫妻两作甚?” 楚馨瑶眨巴眼睛,说道:“说不定就是来找咱夫妻俩串门的呗?” 昔年先帝朝时,梁王颇受玄宗宠爱,这位二王叔对她这个侄女倒也还算亲近。自楚天耀登基,楚馨瑶嫁予卫学海后,她与这位二王叔才逐渐变得生疏起来,因此,今日在听到梁王突来拜访,楚馨瑶惊讶归惊讶,但对这位二王叔,还真有些想念。 “来串门?”卫学海翻了个白眼,对于自家妻子的这个说法有些不以为意,梁王串谁的门不好,偏偏来找他们夫妻?“估摸着没什么好事。”卫学海在心中暗暗腹诽,脸上表情却显得很是平淡,朝着大丫鬟翠屏开口道:“梁王是贵客,赶紧把他迎去中堂。” 翠屏忙不迭地点头,转过身就跑了出去。 “说来也好久没见二王叔了,今儿个他能来咱们府里串门,咱们可不能怠慢了。”楚馨瑶说着,招呼起周边的下人们去备膳。 对于妻子的安排,卫学海倒没说什么不是,不管这梁王来公主府找他们夫妻二人有什么目的,表面功夫也得做足,无论怎么说,这梁王也是自己妻子的二王叔,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 …… 公主府内堂,梁王与卫学海夫妻同桌而坐,宽大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看三人脸上挂笑的表情,便知气氛还算融洽。 “二王叔与我许久未见了吧?今日二王叔意外到访,真是让我好生高兴呢。”楚馨瑶轻笑一声,拿起一旁的酒壶,亲自为梁王斟上一杯酒。 “以往你还小,我这个做叔叔的闲着无事多陪陪你到无碍,可你现已成家,我这做叔叔的也不好时常打扰才是。”梁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呵呵的说道:“不过馨瑶你放心,你二叔我呀,可从来没敢忘了你这个侄女。” “梁王与公主的叔侄之情真是让人感动。”卫学海皮笑肉不笑的接了句话,将手中酒杯缓缓举起,语气客气的说道:“今日殿下来府做客,作为主人翁的我怎么也得敬杯酒才是。” “哎!学海,你看你,还这般客气!”梁王拍了拍大腿,佯装不悦道:“你叫我什么梁王?听起来就生分,你与馨瑶是夫妻,按理说我也算你的长辈,往后就叫我二叔就行。” 听到这话,卫学海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老丫挺今儿个这么客气,多半没好事!”心中虽然对梁王咒骂了一声,但他脸上仍旧摆出一副腼腆的笑容,“既然殿下不在意,那日后容下臣托大,叫您一声二叔?”言毕,卫学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给梁王敬了杯酒。 “诶!这就对了嘛!”梁王笑眯眯地应了下来,举起酒杯,“你这声二叔叫的好,这才是没把我当外人,你这敬的酒,我喝了。”说着,梁王也十分痛快的饮完杯中酒。 “馨瑶嫁给你,倒也算是享福了。”梁王欣慰的笑笑,转过头望向一旁的楚馨瑶,语重心长道:“我大宣驸马何其之多,但有几个能像你家男人这般有出息?不到三十的年纪,成了我大宣的内阁辅臣,还兼挑户部侍郎之职,圣眷之浓,羡煞旁人呐!馨瑶,你是有福之人呐!” 见梁王又没来由的夸了自己一顿,卫学海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暗骂道,“这老丫挺今儿个所图不小啊,一个劲儿的捧杀老儿,定是有事相求。” “二王叔,您就别夸他了,再夸他呀,只怕他飘得就找不着北了!”楚馨瑶嘴上这么说,但挂笑的脸上时不时地闪过得意之色,当妻子的,听到自家丈夫被人夸奖,又怎会不开心呢? 见自家妻子和梁王又要开始说些没什么营养的体己话,卫学海倍感煎熬,今儿个梁王阵仗,多半是有事相求。让他感到郁闷的是,梁王这老王八蛋迟迟不表露来意,进入正题,让卫学海好一阵抓耳挠腮。 一炷香的时间后,这让卫学海倍感折磨的饭局终于结束了,楚馨瑶见他两因为自己在场,似乎说起话来多有不便,当下也适时地离开了,专门提供了二人单独谈话空间。 “嗨呀!”卫学海突然一拍脑袋,面露急色道:“现都快酉时了吧?今儿个我还得去内阁当值呢,殿下......哦不,二叔,您看我这有公务在身......” 卫学海来了一手以退为进,言外之意很明显,你梁王若还不说明来意进入正题,老子就不伺候了。 “嗨,看我,与你夫妻二人相聚,一高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梁王拍了拍大腿,赶忙说道:“你待会儿要去内阁当值?那还真巧了。” “实不相瞒,今儿个来找你夫妻两,相聚省亲是一方面,另外还有一事,我还真要找你拿拿主意。”梁王豁然起身,朝着屋外候着的仆从招招手,“快,把那舆图拿进来。” 屋外的齐王仆从得令,赶忙将地上包好的舆图扛了起来,还不等皱眉的卫学海发问,那仆从便极其利索的扯开了外皮,将整张舆图在地面上摊了开来。 看着地上那足有两米长的精致舆图,卫学海当即愣住,“这......” “实不相瞒,最近你二叔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张天下全舆图,据说此物是前周朝皇室之物,我便想着,这等珍稀之物,是不是该......”说到这,梁王闭上了嘴,伸手指了指天。 他未明说,但卫学海却明白他的意思。 看着眼前这精致恢弘的舆图,卫学海瞬间看直了,这等精确而又详实的舆图,有多高的价值,他心里格外清楚,若是将这等宝贝奉赠皇上,定能让皇帝龙颜大悦。 但让卫学海不解的是,这样的宝贝你梁王既然想转赠给皇上,直接给就是了,为何...... 似是察觉到了卫学海的狐疑,梁王干咳几声,低声道:“此物来历有些......” “哦!”卫学海心中应声,面露恍悟之色,梁王这意思很简单,这舆图的来历,只怕不太干净。 梁王面色诚恳的说道:“既是前周皇室御用之物,本王自是不敢没下的,但若由我奉赠给陛下,恐又不便,所以吧,我想着由你来将此物转赠给陛下,想来最为合适。” “这......这怎么使得......”卫学海连忙摇头,嘴上说着使不得,可那眼睛就没离开过舆图。 “我是想着,此物由你奉赠陛下,若皇上问及来历,你就说是我与你为表忠君之情,一同买下打算赠予陛下就是。”梁王揉着手,讪笑一声,“学海,你也知道,这话由你跟陛下说呢,可信度大。” 闻言,卫学海眯了眯眼,说什么此物来历有问题,都是鬼话,梁王这老小子是怕拍马屁不成反惹一身骚,毕竟这老小子在皇上心中的印象不怎么样。 “让老子赠图,无疑是最为保险的方法。到时候让我跟皇上提上一嘴这舆图还有他梁王的功劳,这样以来,这老小子不仅马屁拍成了,而且没有半点风险。另外还让自己无形中捡了个大便宜,不得不欠下了他的人情,这老丫挺的梁,真他娘精到家了。” 卫学海忍不住在心头暗骂梁王的狡诈,但却实在没有理由拒绝,这舆图确实是稀世珍宝,若将此物转赠给皇上,定能使其龙颜大悦,这种逢迎讨好君主的难得机会,他卫学海岂能错过? “二叔既如此说,下臣自不敢拒。”卫学海眼眶发红,朝着梁王抱了抱拳,神色诚恳的说道:“二叔待学海犹如子侄,学海必铭记五内,日后还报大恩。”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郑重道:“二叔您放心,待学海将此图奉赠于陛下后,定将您的功劳告知皇上。” “操你丫的,比老子还能演!”梁王心中咒骂一声,脸上却露出感动之色,拍着卫学海的肩,诚恳道:“你叫本王一声二叔,本王自该待你如亲子侄,咱们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第126章 确为稀世之宝 永宁宫内殿寝宫,刚用完晚膳的楚天耀正仰躺在榻上准备小憩,却不料傅少卿突然凑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禀报道:“万岁爷,卫大人在前殿候着,说是要见您。” “今儿个是他在内阁当值?”体乏的楚天耀见休息不成,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大晚上的他来见朕作甚?” 见主子有些不高兴,傅少卿连声陪笑道:“卫大人说是有宝物要奉赠于万岁爷。” “这卫学海呐,一天天就琢磨着溜须拍马!”楚天耀摇着头,有些无奈说道:“他能送朕什么宝贝?” “呃......”傅少卿佝着身回道:“好像是幅比奴婢人还长的舆图。” “舆图?”揉着眼的楚天耀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来了精神,舆图,其实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地图。能被卫学海称作宝贝的地图,想来不是简单之物。楚天耀瞬间升起了兴趣,朝傅少卿摆摆手,“那就让他把东西带来吧,朕在这内殿等着他,朕倒要看看,是什么舆图,能让卫学海这般重视!” “喏!” 傅少卿应声离去。 只片刻间,便见卫学海迈着轻缓的步伐跨入了内殿,在他身后,两个小太监正抬着那幅长的吓人的舆图。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卫学海躬身行了一礼,讪笑道:“臣贸然面圣叨扰万岁爷歇息实乃无心之过,只因臣想尽快将这宝物奉予陛下。” 见他还卖关子,楚天耀没好气的道:“行了行了,别说废话了,快跟朕说说,什么宝贝值得你这般重视?”说着,他伸出手指了指卫学海身后的那幅卷起的绢帛画卷,“这就是你要赠予朕的宝贝?” “是的!”卫学海点点头,随后自顾自地走到一旁,将整张画卷舒展摊开来。 画卷之上,山川河流、悬崖峭壁、都城分布跃然眼前,楚天耀在看到舆图的一瞬间,激动地站起身来,他是作为现代人,早就被这张地图打的内容给震住了,这舆图画得是整个亚洲大陆,可不仅限于大宣及邻邦诸国之地貌。 “快!把这舆图给朕架起!”激动之下楚天耀连忙摆手,边上的几个太监手忙脚乱地将整张舆图立了起来。 “据说此图乃是前周皇室珍藏至宝。”在旁的卫学海伸手指了指地图的中央“中夏”二字的广袤疆域,“前周与我大宣为中夏之国,这块疆域,便是我大宣中夏之土。” “万岁爷您看,衔接我大宣南边的南靖、缅国诸邦都在这舆图之上。”卫学海的手在地图上来回指动,脸上难掩兴奋之色,“此图名为天下全舆图,如此珍宝,自该归于天子。” “好,太好了!”楚天耀抚摸着有些毛刺的舆图,眼中难掩激动之色,他在看到这幅舆图的瞬间有些恍惚,发觉这幅舆图竟与前世记忆中的亚洲地图逐渐重合起来...... 在卫学海他们这些当代人看来,这样一幅巨大的地图,应该就是整个天下了,或许就连绘制这个舆图的作者,可能也因为历史的局限性,而认为这世界可能就只有这般大了,否则,也不会起一个天下全舆图的的名字。 但唯有楚天耀这个来自现代的人心里清楚,这天下,比这幅舆图还要大得多。 看着楚天耀站在舆图前失神观望,脸上不时闪过激动之色,一旁的卫学海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看来皇上对这幅舆图很满意,这礼,真是送对了。 “万岁爷您看,在这天下全舆图中,唯我中夏大宣的疆域最为广阔,因而我中夏为东方主国乃是实至名归!唯有我中夏大宣的国君,才是真正的天子!天下全舆图这等宝物,自该归于万岁爷这等雄君圣主。” “疆域最为广阔吗?”楚天耀抚摸着图上中夏的位置,正声低吟道:“朕怎么觉着,还不够大呢?” 一句还不够大,让一旁准备拍马屁的卫学海愣怔住,“皇上此话何意?难道是见着这天下全舆图激起了他的野心?对我中夏大宣之国土还不够满意?心有开疆拓土之意?”心中猜测着楚天耀的心思,卫学海观察着他的脸色,陪笑道:“万岁爷说笑了,我大宣为中夏之国,在这天下全舆图中疆域也是最为广阔的大国,这疆域,怎会小呢?” “南靖,缅国,高句丽......”看着地图上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邻邦小国,楚天耀心神激荡,待他继续望去时,却从这舆图上看到了一个发自内心厌恶的名字,“东瀛......” 一瞬间,前世关于这个国家如何侵略华夏,践踏中华的耻辱记忆全部涌入楚天耀的脑中,他的面部表情瞬间变得沉重起来,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还存在着这个极其卑劣的国家!“既然让老子重活一世,来到大宣,定不会让我的国家与子民再遭受外族的欺辱!”楚天耀咬着牙,心中暗暗发誓,“卫学海说的不错,我中夏为东方宗主之国,就应长立于世界之巅!既然让我成为了大宣的君主,那我就应当为后世开拓新的疆土!” 卫学海看着皇帝脸色阴晴不定,好一阵坏一阵的,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正想着说些什么好话缓解缓解气氛,岂料楚天耀却先开口了,“把这图,收起来吧。” 他话音刚落,边上的太监们轻手轻脚地将舆图卷收起来,动作极其小心与细致。 稍作停顿后,楚天耀朝一旁的傅少卿招招手,郑重出声道:“傅少卿,给这舆图定制展架,给朕用最好的材质专制,万不能马虎!另外,给朕选用一批最好的画师,将此图临摹几份来。” “喏!老奴明白!”傅少卿躬身行了一礼,见楚天耀说的这般郑重,他自是不敢马虎,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制作展架与舆图副件所需的银两了。 “来!”楚天耀落座于殿中的茶桌前,朝着卫学海招了招手,示意其入座。 卫学海连忙点头,与天子同坐,他自不敢一屁股全坐下去,只能将半边屁股落于座上,一副战战兢兢状,显得极不自然。 “这全舆图,你从何得来的?”想来是过于高兴地缘故,楚天耀竟亲自给卫学海斟了杯茶。 天子斟茶,何等殊荣? 一旁的卫学海早就傻了,看着眼前那杯皇帝亲自斟满的茶,愣是没敢喝,若是可以外带的话,他此刻恨不得将这杯茶给带出宫去,然后奉为传家之宝。 这可是天子亲斟的茶! “嗯?”见他迟迟不答话,楚天耀忍不住皱皱眉,发出一声不耐地鼻息。 “哦!是!”卫学海猛地回过神来,组织着言语,有条不紊的说道:“此图最先乃是梁王殿下发现,后告知于臣,后臣与其一同买下,将这稀世之宝奉赠于陛下。” “这么说,这全舆图还有他梁王的功劳喽?”楚天耀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望着卫学海,“你何时与梁王走得这般近了?” 一听这话,卫学海脑门瞬间溢出冷汗,叩头回话道:“臣与梁王并无旧情,之所以让臣上赠舆图,想来也是觉着臣受皇上恩宠的缘故......” “你这么紧张作甚?”楚天耀笑着放下茶杯,“你是驸马,梁王是我二叔,也是馨瑶的二叔,与你走得近也是正常之事。” “臣......” “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 楚天耀笑着摆摆手,又道:“这全舆图确实是难得的宝贝,朕记你和梁王一功!”说着,他转头朝宫外一喊,“傅福详!” “奴婢在!” 只听“嗖”地一声,傅福详犹如鬼魅般瞬间出现在卫学海身后,差点没给卫学海吓一跳。 “传朕旨意,卫学海继任户部侍郎以来勤勉持重,性行温良,擢加户部尚书衔。”稍作停顿,楚天耀又道:“梁王为朕之王叔,身居亲王率礼不越,为人忠厚,擢其升为宗人府右宗正,与周王共同协理宗室。” “臣,叩谢天恩!陛下于臣之隆恩,臣百世不忘,惟愿为君效犬马之力,鞠躬尽瘁还报君恩之万一。” 卫学海当即叩头,激动之下连声感谢,三十不到被加勉尚书衔,整个朝堂除了洛重祥外,就数他卫学海有这个殊荣了,这让他如何不激动? “行了行了,”“楚天耀笑着摆摆手,笑道:“这也不早了,你赶快回府去吧。” “臣这便走,不敢叨扰万岁歇息。”卫学海连忙起身,毕恭毕敬地出了屋...... 看着卫学海的身影逐渐消散在眼中,楚天耀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梁王和卫学海,是怎么一回事?” “回主子的话,傍晚时分,梁王曾去公主府拜访,于公主府内,与卫驸马公主夫妻二人一同用膳。” “此前,梁王与卫学海没接触过?” “是的,梁王与卫驸马应是今日初见。” 闻言,楚天耀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去办朕刚刚传达的旨意,往后,由梁王与周王担任宗人府左右宗正,协同办理宗室之事。” “喏!” 第127章 皇上对你期望甚高 黑水吉安,青石院内。 二十余名候补官员正站在邱齐两位钦差面前,面色尤显恭敬,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激动之色。 邱旭与齐休平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无奈,皇上让吏部派这么一批候补官员随同自己等人治贪,凡有官缺就地补上,这群候补官员不铆足了劲才怪了,皇上这一招不可谓不狠,这帮被选调来黑水的候补官员,此刻就是双眼放光的饿狼,黑水地方的各官员,俨然是他们的肥肉。 看来这黑水,是真的要变天了。 这几日的邱齐二人也没闲着,随着他们在黑水呆的时日越长,收到的各方检举就越多,现在黑水全省的形势,他们二人已经基本有数了。 有了坐镇中枢的皇上支持,想要拔除黑水的贪官污吏很容易,即使万合等黑水地方派系的官员有着当地的士绅豪族撑腰也无法招架。 …… 于是,邱齐两位钦差在与这批吏部调派的候补官员接上头的第二天,联合黑水都司与洛重云的近千御林军在黑水官场开展了风暴般的雷霆行动。 仅用五天时间,以黑水按察使万合为首的黑水地方派系官员便被尽数缉拿,其中涉及吉安、络东等三地知府,布政左参政,按察副使及下级各官吏共计二十七人。 这支联合士绅,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山头派系彻底被清除,作为首恶的万合、郑纪昌、耿嘉祥更是被判斩首之刑。 对于黑水官场的整顿,看似完美结束,然许多有识之士心中清楚,除了一个万合并不能完全解决腐败的黑水官场。黑水真正的祸害,是士绅! 背靠士绅阶层撑腰的万合是表,士绅阶层是根,若不消除而根,黑水这北方大地,仍旧会结出恶果。 “二位钦差大人这就要回京吗?” 身穿破旧长袍的上东府知府廖志严突然到访青石院,看着邱齐二人正在里屋收拾行李,不由得皱起了眉。 “不错,皇上派我两前来黑水查贪惩腐,现已事了,是该回京述报了。”邱旭见廖志严突然到访,面露笑意,显得很是开心。 自他与齐休平抵达吉安后,与廖志严这位上东知府时有交往,彼此之间相处融洽,互相欣赏,隐有几分君子之交的味道。 “二位大人认为缉拿了万合等一众贪官污吏,就还黑水百姓苍生一片青天了?”廖志严咬咬牙,面露怒色,“万合等贪腐恶吏联和黑水士绅豪族鱼肉百姓,其祸患之根,是为这黑水的士绅!两位大人只惩万合等恶吏,却不罚士绅,是为何故?” 从廖志严这番话中能听出他的不满与讽刺,其心胆不可谓不大,要知道他廖志严只不过是上东府的知府,可他揶揄指摘的邱齐二人,可是当今钦差,内阁辅臣,正儿八经的天子近臣!在这黑水,莫说有人敢当面揶揄他们俩,恐就连背后私论都不敢有! “与两位大人初识之时,曾与廖某直言,此来黑水要还我黑水百姓苍生一个朗朗青天!但若只除万合等贪官恶吏,不惩扎根之祸的士绅,这青天何来?二位大人难不成是想除了几个贪官污吏便于交差就够?担心士绅势大,若以铁腕手段治之便会得罪天下士绅豪族......二位大人莫不是怯了?” 听到廖志严一句比一句尖锐的质问之声,邱齐二人都有些发懵,这廖志严,还真是头铁啊!倘若他们两人是心眼尚小之徒,光凭廖志严这番话,就能硬生生整死他。 他们两位钦差是朝里顶尖尖的聪明人,如何能不明白廖志严的意思,只除万合这帮贪官污吏,却不惩治士绅,是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皇上准备让眼前的廖志严担任黑水布政使,在这黑水试行摊丁入亩的新政。 换而言之,是想让他廖志严去跟黑水当地的士绅们折腾,而他们两人出使黑水的任务,已经是告一段落了。现重中之重,是要即刻带廖志严这铁头娃进京面圣。 “廖知府,想来你是误会了。”齐休平哭笑不得摇摇头,耐心的解释道:“查处黑水大小官吏共计二十七人后,吏部选派的二十余候补官员就地补缺,然黑水布政使一职,却一直悬而未决,廖知府可知为何?” 廖志严皱着眉,毫不客气的回道:“齐大人,下官是与二位谈论士绅之事,您怎么扯东扯西的......” “你......”齐休平见他这副倔牛模样,差点爆句粗口。 后院里的洛重云目睹全程,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心中揶揄道,“往日在朝中中枢,犯牛脾气到处怼人的都是你齐休平,没想到你他娘的也有被别人顶牛的时候!啧啧!这廖志严,在脾气性情上,分明就是齐休平的翻版!” “廖知府有所不知,黑水的情况我与齐大人早前便书面密折传于皇上,陛下在得知黑水复杂情况后,决议推行摊丁入亩的新政,用以利民,而廖知府你,便是皇上认定推行新政的最佳人选。”邱旭从屋内走出,向廖志严科普了摊丁入亩的含义。 “我皇圣明!”在了解摊丁入亩这项仁政后,廖志严双眼冒光,朝天恭敬一拜,“摊丁入亩乃是利国利民之仁政!” “不错,摊丁入亩确是利民的仁政,但却会折损地主士绅的利益。若要推行新政,唯有心怀苍生的德者方可行之!自皇上得知黑水年初受灾四府唯有廖知府出面安置灾民后,便认定廖知府为黑水试行新政的最佳人选。为此,陛下让我等尽快处理黑水治贪之事,即刻带你廖知府一同入京面圣。”邱旭拍了拍廖志严的肩,正声道:“陛下意擢拔廖知府为新任黑水布政使,于黑水试行新政。” “为恶成患的士绅我等不是不惩,而是要交由你未来这个黑水新任布政来办,这事关皇上推行新政的安排!” 廖志严懵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任他想破头都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有意让他出任黑水布政使一职,那可是无数人垂涎的封疆大吏,堂堂三品大员啊! 见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愣在了原地,邱旭语重心长的说道:“廖知府,皇上对你期望甚高啊!” “惩治鱼肉百姓之地主士绅,推行利国利民之新政,如此大任,舍我其谁?!”廖志严双眼发红,朝天恭敬一拜,声若洪钟般宣誓道:“廖某幸得君父重信,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言毕,他噗通一声跪下,朝着北边的方向接连叩了几个响头...... 第128章 襄王下聘 宣京郊外,有一极为有名的建筑,名为弘扬庄园,弘扬庄园占地足有四千平方米,四周设高达十余米的全封闭青砖墙,设计精巧,工艺精细,全院布局严谨,结构考究而又复杂。 弘扬庄园砖瓦磨合,斗拱飞檐,内设千尺面积的广阔内湖,若走入内院,定能瞧见庄园奢华的彩饰金装与砖石木雕,置身于这弘扬庄园内,有一种油然而生的雄伟庄重之感。 “啧啧啧,这弘扬庄园可真够气派的!朕以往可从未注意到。”身穿绯色锦服的楚天耀指了指身旁的卫学海,调笑道:“你们卫家,可真会享受。” 楚天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这弘扬庄园乃是初任靖泰侯卫忠宣置办下的家产,换而言之,这弘扬庄园,是卫家的私产。 “陛下难得出宫,微臣便想着带万岁爷来这弘扬庄园游玩一番。”卫学海在旁陪笑,今日楚天耀突然召卫学海一同出宫,能随天子巡游,这种脸上添光的好事他自是不会拒绝的,为了能够让楚天耀有个不错的心情,他便特意将楚天耀带到这弘扬庄园游玩。 君臣二人谈话间,数名容貌俏丽,身段窈窕的少女便端着一盘盘精致点心与新鲜的水果走了进来,极其小心地将吃食摆放于楚天耀身旁的圆桌上,微微福身后便告退离开。 看着摆满桌的水果点心,候在楚天耀身后的傅少卿依次试毒后,这才安心地朝楚天耀点点头。楚天耀笑着没有说话,拿起一颗红彤彤的李子放入嘴中,咀嚼着香甜的果肉,楚天耀忍不住发出一声惬意的呻吟,很是随意地躺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这弘扬庄园,倒还真是个好地方。” 见楚天耀心情不错,卫学海紧跟着奉承道:“陛下若喜欢,大可拿去,往后这弘扬庄园转为皇上您的皇家庄园,说出去我卫家也有光,想来父亲也定会同意的。” “得了!朕可不是仰仗君威夺人所好之君,这庄园好虽好,但若长时待此寻欢,难免会消磨为君者的意志。”楚天耀摇着头,表情显得很是认真,作为一国之君,他身上肩负着的责任重大,若只一味贪图享乐,不免会消磨自己的意志,这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皇上心系天下苍生,日日操劳江山社稷,自个日子却过得乏味,臣看着皇上这般劳累,实在是于心不忍呐......”卫学海眼泪说来就来,那声情并茂的模样,就突出一个真情实感。 听到卫学海这话,楚天耀摇头失笑,某种程度上来,卫学海这肉麻的话还真没说错。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开始,一直便紧绷着心中的那根弦,不过这也怪不得楚天耀,毕竟一穿越过来,发现自己是个几乎被架空的傀儡皇帝,任谁都不会觉着轻松吧? 先是消除慕党,后而平息齐王谋逆,他楚天耀终于成了大宣说一不二的权威帝皇,完全可以闲下心来好好体会予取予夺的帝皇生活,可他却将满门心思都扑在了社稷政务之上。 他楚天耀虽不说像前世洪武、雍正等事事亲为的皇帝般辛劳,但也无愧于勤政二字了,虽有内阁在帮助着他处理政务,但他每日批阅奏折足有近五十之多,最高一日更是近百封,放眼大宣历史,他都是最为勤政的皇帝了。 心念至此,楚天耀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是有许多事想要做,许多愿望想要实现,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满打满算才一年时间,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急于求成和操之过急了呢? 或许自己真该放缓节奏,劳逸结合才是,许多事,心中许多抱负,只能徐徐图之。 念头通达后,楚天耀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心情也更为豁达,他不时伸手拿取点心与水果,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光。 “叭!叭!叭!” “咚!咚!咚!” 一阵喇叭与大鼓的响动乐声,混杂着欢庆的叫好之声从庄园外传来,光听这欢欣鼓舞的动静,便能感知到周遭的热闹气氛。 见楚天耀坐直了身子,卫学海以为外边的吵闹动静惹恼了这位帝皇,当即站直了身子,满脸尴尬的说道:“许是民间操办喜事路过,扰了万岁爷的清静实在该死,臣这就让人去驱赶......” “行了行了,你把朕当什么人了?”卫学海话未说完,便被楚天耀摆手打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人老百姓好生生的办喜事,你找人家晦气作甚?” “万岁爷体恤百姓苍生,微臣佩服之至。”卫学海当即赔笑, 拍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好了好了,一天天听你拍马屁朕都听得牙疼了。”楚天耀站起身,轻笑道:“既然遇着喜事了,咱们也出去瞅瞅,好沾沾喜。” “万岁爷有如此与民同乐的雅兴,微臣自当作陪。”卫学海连声陪笑,跟在楚天耀身后朝着庄园外走去。 …… 待楚天耀与卫学海君臣二人从弘扬庄园走出,置身于街道时,便看到不远处有一成群结队,高举喜事依仗的队伍,排场不可谓不大,在那队伍里,光是吹奏喇叭,敲击喜鼓的乐人就达三十之数。 被卫学海派出探听情况的下人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边擦着汗一边吐着舌道:“老爷,是有人去女子家下聘呢!”说完话,他眼神有些闪烁,似乎是在顾忌什么。 “怎么?”卫家下人这点门道自然瞒不过楚天耀这个皇帝,他似笑非笑的问道:“还有什么话不方便说?” “噔”地一声,卫学海朝着下人狠狠踹了一脚,破口大骂道:“有什么话就直说!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是!是!”那下人揉着发痛的腰杆,呲着牙回道:“小的去探听了一二,好像,那给人姑娘家下聘的人是襄王殿下......” “呵!”楚天耀淡笑一声,说道:“我倒是谁这么大的排场呢,原来是我那好叔叔!身为皇家宗室子弟,擅自于民间下聘娶女,嗨呀,这能耐,真不小呀!” 听到楚天耀这不阴不阳的话,卫学海整张脸都拉了下来,心中暗骂道,“我真他娘的给自己找罪受,让这狗奴才实话实说干嘛?襄王啊襄王,这可不是老儿有意害你,你自求多福吧!” 按大宣的礼制,宗室子弟,凡婚事都需皇上亲自过问亦或首肯,哪有在民间自主下聘的道理?他襄王此番于民间下聘,往小了说,是不顾皇室威仪,往大了说,那就是没把皇上放眼里...... 第129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倪小姐兰心蕙质,初见便让本王倾心,为求娶如此贤妻,我愿以宗王之身屈尊求娶,重礼作聘,以表心诚!” 在仪仗队伍前,襄王身骑骏马,朝着身前高挂“倪府”牌匾的府院发出了求娶心声,随着他话音刚落,周遭围观的人群更是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那在仪仗队伍旁的奏乐之声,也变得更为起劲起来。 气氛虽然越发火热,但紧闭着的倪府大门仍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本王特来求娶,尔倪府竟这般不知礼数吗?连开门一见都不愿?”见倪府迟迟没有动静,身披喜带,坐于马上的襄王有些恼怒起来,大有一副倪府门再不开就硬闯的意思。 “呵......朕这七王叔,可真威风呐!”不远处的茶摊边上,楚天耀发出了讥讽之声。 卫学海一股脑的往嘴里灌茶,这话,他可不敢接,看皇上这脸色,多半是有些恼意了。 “咯吱......”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倪府的大门终于被缓缓打开了,迎面从内走来一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二八年华,手如柔荑,姿色天然,清丽的美眸透露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整个人站在那,犹如跌入凡尘的天上仙子,透露着不容亵渎的傲然气质。 “啧......”在见识到此女的容貌后,饶是楚天耀都不由得啧啧舌,这女子的容貌与气质极为出挑,宛如污泥中绽放的青莲,清丽耀目,光是这份清冷的气质,想来就够激起大多数男人的征服欲望了。 “怪不得我这七王叔急于下聘呢,此女的气质和姿容,都极为出挑,想来男子都难以抵御。”楚天耀一边感叹着,一边摇头惋惜道:“若被朕那七王叔给糟蹋了,可真成罪过了。” “嗯?皇上这是何意?”在听到楚天耀话的瞬间,卫学海便在心中开始了头脑风暴,“难不成,皇上也对倪姓女子感兴趣?我滴个乖乖!”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落在楚天耀和卫学海这君臣二人身上便是最好的写照。 楚天耀是惊艳于那女子的姿容没错,可心里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心思,顶多是出于“好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思而随便发出几句感叹而已,但落在卫学海耳中,却成了他这位皇帝也对那倪姓女子动了占有的色心,若是被楚天耀知道卫学海心中的想法,他定会狠狠踹上他几脚。 “晴岚得襄王殿下看重实属福气,然晴岚非有福之人,因而对殿下的求娶之心,不敢应之......”那名为倪晴岚的绝色女子朝马上的襄王福了福身,语气不卑不亢。 “今日本王重礼作聘,屈尊亲至,足见心诚!”在看到倪晴岚出现的那一刻,襄王贪婪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激动的开口道:“倪姑娘,何不与我共结琴瑟之好?” “晴岚是福薄之人,不敢妄想嫁于宗室皇族,还望襄王另寻佳人。”倪晴岚咬着银牙,再度拒绝。 “本王如此心诚,却换得你倪家这般轻慢!”坐在马背上的襄王已经有些不耐,眼中闪烁着逼人的寒光,阴着脸道:“莫非是觉着本王不配求娶你倪家女?” “小女心直口快,言语若有冒犯,还望殿下莫怪!”倪府内传来一阵惶恐的告饶之声,只见一身穿蓝袍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府来。 远处,楚天耀忍不住朝卫学海发问道:“这倪家,是什么来头?” “啊?”正在脑中想事的卫学海被楚天耀这突然发问,弄得有些应激的叫嚷出声来,待回过神后赶忙回道:“这倪家家主倪敬臣还算熟知,乃是臣的同僚,他乃是户部的员外郎。” 听罢,楚天耀面露了然之色。 “他娘的,绝对错不了!皇上对那倪晴岚绝对有意思,这会儿都开始问我人老爹的背景了,啧啧!”卫学海暗自思忖,有些同情地看了襄王一眼,心中感叹道:“襄王啊襄王,你可别作死了,这女人皇上给看上了,你可别打主意了。” “今儿本王为下聘求娶已尽显诚意了,如今你倪家一再回绝,是为何意?”坐于马上的襄王举起了手中的马鞭,声音越发冷漠起来,“你倪家,是不把我皇室宗族放在眼中吗?” “啪”的一声,襄王朝地猛挥马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在鞭声响起的刹那间,他身后的仆从极有眼力界的开始驱赶周遭围观的人群,仅片刻间,周遭围观的人群被赶了一大半。 “非我倪家有意怠慢王爷,实是小女......”倪敬额头流汗,咬着牙回道:“实是小女年幼,还不愿外嫁。望殿下另寻佳人......勿要强逼......” “什么?”襄王声音骤然升高,冷着脸看向倪敬,“你说本王来你倪府下聘求娶是强逼?怎么?嫁于本王,还亏着你倪家了不成?” “还望襄王殿下自重!”倪晴岚走到父亲前,咬着银牙朝襄王说道:“想来晴岚说的足够清楚,现不愿外嫁,还请襄王殿下不要以势压人!” “放肆!”襄王怒声呵斥,朝着身旁的仆从招招手,“本王作为宗王之尊,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竟还敢几次三番羞辱本王!今儿个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随着他话音刚落,他周遭的仆从瞬间冲了上去,作势就要擒拿倪敬。 “这便是我大宣宗王,真是好生威风呐!”在旁目睹全程的楚天耀脸色彻底阴了下来,“下聘不成便要强娶,借势压人运用的是炉火纯青!” 越想越怒,楚天耀拽起一旁傅少卿的衣领,“启翔跟他的兵都是瞎子聋子吗?还不赶紧去将襄王这丢人的蠢货拿下!” “是,是!奴婢领命!”傅少卿冷汗都吓了出来,“嗖”地一声走到躲在暗巷的启翔身前,“还没听到万岁爷的话吗?赶紧出面将襄王等人拿下!” “是!” 启翔不敢怠慢,朝着身后招招手,躲在四周的数百号御林军犹如鬼魅般探出了身子,整齐划一地朝襄王方向走去。 见楚天耀骤然发怒,卫学海心中一紧,暗道:“襄王这蠢货看来要完了!”他心中同情襄王大难将至的同时,忽而灵光一闪,“对了,既然万岁爷对那倪晴岚有意思,那得赶紧想法子把此女送入宫中才是,嘿嘿,老子真他娘的是个机灵鬼,为君劳心伤神,我自己都快被自个感动了!” 若楚天耀此刻听到卫学海的心中想法,定会取下启翔挂在后腰的火绳枪给卫学海来上一枪,并张嘴大骂,“瞎他娘的揣摩圣心!” 第130章 奉皇命,缉襄王 “襄王殿下,未免欺人太甚吧?!”倪府门前,身为朝廷户部员外郎的倪敬被襄王几名仆从擒住,他死死地瞪着面前的襄王,怒声道:“我倪家若不嫁女,你还打算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不成?你就不怕老夫上奏陛下,治你襄王的罪?” “治本王的罪?”襄王不屑冷笑,讥讽道:“本王下聘求娶,何罪有之?”说话间,他一跃从马背上跳下,嘴角露出得逞的邪笑,一步步朝前方的倪晴岚走去。 看着一旁的父亲被擒住,自己又要成襄王的囊中之物,倪晴岚不由心生悲意,两行清泪从美眸中滑落,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了自缢的极端想法。 “蹬!蹬!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四周传来,近百号御林军士卒在启翔的带领下,已经将整个倪府包围住,在启翔的示意下,外围的十来号御林军兵卒,已将整条街道围观的百姓驱散走,毕竟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失宗室脸色,还是不能让民间的百姓看笑话。 “来,把人放了。”启翔取下挂在腰间的火绳枪,抬起枪口,瞄准了扣押倪敬的两名襄王仆从。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掺和本王的事?”见启翔突然带兵出现,襄王勃然大怒。 启翔豁然转身,那张刚毅的面庞露出冷漠的眼神,“臣御林军统领启翔,参见襄王殿下。” 待瞧清启翔的面容,听得他自报家门后,襄王直接愣在了原地,御林军统领怎么突然出现在此?还掺和起他的这些屁事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襄王的心头,“御林军在这,那说明那小皇帝......” “我说了,把人放了。”见那两名仆从扣住倪敬,仍旧没有松手的意思,启翔再度将枪口瞄准了他们二人,这一次,他的眼中闪烁着凌厉的杀意,另一只手已经掏出了火折,直接点燃了火绳。 “砰!砰!” 两声炸耳的轰隆枪声响彻整条街道,一股硝烟弥漫的火药味在倪府门前经久不散,那两名扣住倪敬的襄王仆从,额头中央显现一处骇人的血洞,两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瞳孔瞪如铜铃,已是死的不再死。 “启翔,你这是何意?!”见自己仆从被启翔开枪射杀,襄王又惊又怒,说起话来嘴唇都有些打抖。 “奉皇上命,缉拿襄王。”启翔面无表情地看了襄王一眼,朝着周围整待的御林军兵卒招了招手。 在他一声令下,周围御林军兵卒纷纷凑上前来,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便将襄王的一众仆从及他本王尽数缉拿,至于那被襄王招来的那群仪仗乐队,此刻早就逃遁四方了。 “混账!启翔,你胆敢拿我?”被擒住的襄王发出愤怒的咆哮,他虽面上狂妄,但在看到御林军出现的那一瞬间,却早就泛起了恐惧之心,能指挥得动御林军的人只有皇帝一个,御林军突然出面跟自己作对,那说明定有皇帝的授意!“你说你身负皇命缉拿本王?本王不信,本王乃是当今皇上的七叔!他怎会让你来捉拿自己的亲叔叔?本王要见皇上!” 启翔冷着脸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襄王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胡搅蛮缠,根本都不想搭理他。 “下官叩谢启翔统领仗义出手!”一旁的倪敬朝启翔行了一礼,连声感激之语。 若不是启翔带兵前来,控制住了场面,他倪敬和他的女儿倪晴岚,今日可要受奇耻大辱,因此,他格外感激半路杀出的启翔。 “倪大人客气了,在下也是奉旨办事而已。”启翔摇摇头,抱拳回话道:“若要谢,应谢陛下。” 就在倪敬启翔二人交谈间,一旁被擒的襄王再度发出了怒吼,“启翔!你赶紧放了本王!本王要见皇上!” “你就这么想见朕?” 就在这时,外围突然传出一道威严的声音,身穿绯色锦服的楚天耀,带着身旁的卫学海及傅少卿走到了倪府门前。 “下官参见皇上!” “吾等参见皇上!” “吾皇万岁万万岁!” 几乎是在楚天耀露面的顷刻间,除却擒拿襄王及其仆从的御林军外,都不约而同地下跪行礼。 “皇.....上......” 被擒住的襄王彻底愣在了原地,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绝望之感。 “不顾礼制以宗王之身下与民间求聘娶妻,然下聘不成,却试图以权压人,行强娶之事!”说到怒处,楚天耀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喝道:“好一个襄王,你可真是朕的好叔叔!” 襄王顿时如坠冰窟,额上流出如瀑般的汗水,垂耷着脑袋,恐惧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启翔!”楚天耀负手而立,朝着启翔下令道:“派人将襄王送至周王府,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于周王,具体如何处置襄王,让他给朕拿出个章程来!”稍作停顿后,他的语气变得冷厉起来,“代朕问问他周王这个宗人府宗正,到底是怎么当的?到底能不能将宗室各王管制好?” “是!” 启翔抱拳应下,随即从一众御林军中选出了二十来号精明强干之人,嘱咐他们将襄王带去周王府。 片刻间,耷拉着脑袋,满脸惧色的襄王及他的一种仆从便消失不见了,整个倪府门前,唯剩跪在地上的倪家父女。 “平身吧。”楚天耀转过头,看了倪敬一眼。 然倪敬仿若未听到楚天耀的话般,仍旧跪在地上,他略显清瘦的身躯颤抖起来,朝着楚天耀接连叩了三个响头,颤声道:“若非陛下为下臣主持公道,今日我倪家父女难逃襄王之魔爪!君之厚恩,下臣与家眷定铭诸五内!万不敢忘!” 见自己父亲说到动情处,一旁跪着的倪晴岚也红了眼眶,她朝着楚天耀的方向郑重地叩了个头,“臣女叩谢陛下厚恩,往后余生,万不敢忘!” 见他父女这般感恩戴德,楚天耀忍不住叹了口气,经亲自将自己前方的倪晴岚轻轻扶起,待他的大手触摸到女子滑嫩的肌肤时,一股少女芳香吸入了他的鼻腔,让楚天耀顿觉恍惚。 倪晴岚俏脸发红,低着头不敢直视君颜,但在楚天耀刚刚出现的那一刻,她其实将楚天耀的容貌瞧了个仔细,楚天耀真不愧是被称为英姿勃发的少年帝皇,那君临天下的威严气度,以及那俊俏非凡的脸庞,都格外吸睛,饶是倪晴岚,也被楚天耀初现时的风度所折服。 “皇室宗族管制不严,按理说是朕这个皇帝的不是。你们父女无需向朕道谢,相反,此事朕还需要给你们父女两人一个交代。”楚天耀走到倪敬身前,郑重地说道:“倪大人与其女不惧宗王权贵,冒死抗争,是为忠烈之家也。” 说话间,楚天耀取下腰间的盘龙玉坠,将其递到倪敬手中,“望倪家能一直秉承忠烈家风,朕赐你倪家玉坠勉之。” “这......”倪敬双手接过玉坠,有些无措地结巴起来,“皇上御赐如此贵重之物,下臣实不敢受之!” “得,皇上看来是看准了那倪晴岚了!这还未纳入宫中,就先赏赐未来老丈了,这倪家,只怕要一飞冲天喽!”卫学海心中腹诽,自以为揣测圣意的他迈着轻快地步伐走到倪敬身旁,“倪大人,此为陛下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君主御赐之物,岂有受拒收回的道理?” 闻听此言,倪敬也回过神来,赶忙将那盘龙玉坠小心地收起来,朝着楚天耀再度叩首道:“臣,叩谢天恩!” 第131章 喜欢就收下 宣京,梁王府。 满头大汗的周王入府后,朝着内堂径自跑来,待他看着梁王还悠哉悠哉地坐在堂内喝茶时,有些气急的说道:“我的好二哥,现都火烧眉毛了,你怎还这般悠闲?” “出啥事了?让你给急成这样?”梁王放下手中茶盏,皱着眉问道。 就在半个时辰前,数十名气势汹汹的御林军突然冲进了周王的府邸,将襄王五花大绑地扔在自己府中,同时告知了他襄王当街干的那些丑事,这让周王原本不错的心情急转直下,尤其是皇上那句“你这宗室宗正怎么当的!”,让周王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本想第一时间赶去现场的他被御林军告知,处理完此事的皇上已无心外出巡游,调头回宫了。 如此种种,都说明皇帝心情差到极点,周王顿时头大如斗,不过在短暂的彷徨无措后,他突然想起梁王这个二哥在不久前被皇帝封为宗人府右宗正,便第一时间跑来这梁王府,想法子与梁王一同商议着如何处置此事。 “啥?光天化日之下下聘求娶?”梁王在听完周王讲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嘴角上下抽动起来,瞪大着眼睛,难以置信的道:“求娶不成,还他娘的要强娶?好死不死还被皇上给看了个正着?” “好一个老七,他是真能作呐!” 梁王翻了个白眼,在听完襄王在倪府的一通操作后,他有些傻眼。 “现在人还在我府上被绑着呢。”周王有些头疼地呲了呲牙,“具体如何处置七哥,皇上说全权交由我办理,我这不是摸不准皇上的脉嘛,怕处罚轻了,让皇上怒上加怒,可若真要处理重了,我还真有些下不去手.....”说着,他接连叹了好几口气,“二哥,现在你是这宗人府的右宗正,这事你也得出出主意。” 梁王嘴角一歪,这事他还真不想掺和,可就如周王所说,他现在是这宗人府的右宗正,想要躲这破事,恐怕还真躲不开。 “这事咱俩在这合计没用。”相较于有些慌神的周王,梁王楚景茂要显得沉着许多,他缓缓站起身来,分析道:“你不说皇上今儿个出宫巡游的时候是去弘扬庄园去了嘛?” “是啊!二哥你问这无关紧要的事作甚?”周王举袖擦拭着额上的汗珠,不解道。 “笨呐!”梁王白了他一眼,背过手道:“弘扬庄园是卫家的私产,皇上能去弘扬庄园,那便说明身边有卫学海作陪!所以说,今天发生的这点破事,卫学海肯定比咱两要清楚。若要知道皇上现今心情如何,他卫学海最是清楚!” 听到自家二哥一通分析,周王猛地一拍大腿,叫好道:“对啊!二哥说的有理,卫学海这小子定是跟着皇上一同巡街出游的!要想知道今日的具体情况,问这小子是最管用的。” “老胡!”梁王朝堂外的管家招招手,“去安怡公主府请卫驸马来,就说本王在府内设宴,请他前来一叙。” “老仆明白!”胡管家应声后,转身就要走,却不料被身后的梁王扯住了胳膊,他有些纳闷的转过头时,发现梁王将脸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从咱府内的库房里取那对前周的翡翠凤镯送去。” 闻言,胡管家有些吃惊地咧了咧嘴,作为梁王府的管家,他自然知晓梁王口中的那对前周翡翠凤镯价值几何,放在市面上用以拍卖,最少也值个十万两,胡管家作为梁王知根知底的心腹下人,实在没想到他这次能这么下血本。 见胡管家小跑着离去,梁王有些肉疼地呲了呲牙,他下血本送这份礼,只是为了与卫学海建立更良好的关系。 他梁王这个宗人府右宗正是怎么来的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卫学海这位天子近臣在皇上心里的份量有多重,或许也就他梁王有着最直观的感受。因此,为了能够与卫学海这位深受圣眷的天子近臣达成友好的关系,他梁王出出血完全是能够接受的。 周王见梁王如此出力,竟派人直接去请卫学海,不由感动地说道:“关键时刻还得是二哥!还是您仗义!” “唉!”梁王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有些肉疼的眨巴着眼,“老七,你以为请他卫学海这么好请?那可要使上不少银子。我让老胡去请人家一趟,那可搭上了不少银子......” “你他妈变着法问老子要钱呢?”周王嘴角连连抽搐,心头大骂:“我收回刚刚夸你的话,你楚景茂他娘的就是个雁过拔毛的小人!” 周王眯着眼,取下挂在自己腰间的玉佩,将之放到梁王手中,脸上扮笑道:“这事可不能让二哥你吃亏,这算是弟弟给你的一点心意。” “你老九就是瞎客气!这不是我这个做哥哥应该的嘛!”梁王没好气地数落他一通,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将那块周王递来的玉佩塞进了口袋里。 “装,你是真能装!”周王心中腹诽,许是心中太过激动的缘故,使他的脸皮上下抽动起来,差点没让他强装的笑脸露馅。 …… 安怡公主府的后院内,身着红裙的楚馨瑶拿起水瓢,低腰给花草浇水。 卫学海站立一旁,摸着下巴摆出一副沉思状,不时发出几声怪笑。 卫学海这怪异的动静自然惹起了楚馨瑶的注意,她转过头,白了自家男人一眼,“自陪皇兄巡游回来后,你就一直不对劲,可是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心思?” 卫学海刚回府不久,就跟她说了襄王下聘强娶的丑事,此时见卫学海不时坏笑,楚馨瑶认为他多半是在琢磨襄王的事。 “我可没憋什么坏心眼,我是在想,该怎么成全万岁爷的美事。”卫学海搓搓手,笑的有些猥琐。 “成全皇兄美事?”这话把楚馨瑶给说懵了,有些不解的问道:“我皇兄有什么美事需要你成?” “嘿!”卫学海龇牙一笑,面露得意之色,“你觉着皇上为何生他襄王的气?” “还不是被七王叔不顾皇室威仪,干出下聘强娶的糊涂事给气着了。”楚馨瑶美眸一瞪,没好气的道:“除了这,还能有什么原因?” “我可告诉你,皇上恼怒绝不只是这么简单。”卫学海将脑袋凑到妻子边上,神秘兮兮的道:“依我之见,皇上是看上了襄王求娶的女子!” “他襄王敢跟皇上抢女人,那能好吗?” “啊?”楚馨瑶两眼一瞪,惊讶地捂了捂嘴,“真的假的?你可别瞎揣摩圣意!” “嘿!我是谁!我乃当今驸马,内阁辅政大臣,加尚书衔的户部侍郎!”卫学海歪脖一笑,满脸得意,“你男人常伴圣驾,皇上的心思有谁比我更懂?” “皇上在见到那倪家女时,满口赞赏!那眼神都快飞人家姑娘身上去了,我也是男人,我能不懂皇上那眼神的意思?” “嗯?你后边那话什么意思?”楚馨瑶听他说完那后半句话,眼睛瞬间瞪直了。 “他奶奶的,嘴秃噜皮了,差点说漏嘴!”卫学海心中暗汗,连声解释道:“总之,我的意思是说,皇上对那名为倪晴岚的倪家女,绝对有意思。” 见卫学海说的头头是道,楚馨瑶不由也信了几分,擅自猜测道:“你要这么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皇兄身为天子,现今后宫除了长凝姐姐和那慕容妃外,基本就没有别的妃嫔了......” “更何况当今皇后有孕在身......”卫学海越说越是起劲,“皇上怎么说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能没有......” “你胡咧咧什么呢!”楚馨瑶被他说的脸一红,没好气地捏了他一把,“胡乱编排我皇兄,小心我告诉他收拾你!” 被她这一捏,卫学海疼得直冒冷气,连声告饶时,府内的大丫鬟翠屏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驸马爷,梁王府的湖管事来了,说是梁王、周王两位殿下在梁王府中设宴,邀您一叙。”说着,她将手中精致的檀木方盒打开,内里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正熠熠发亮,光彩夺目。 “胡管事说,这对玉镯是梁王殿下赠予公主与驸马的小礼,让婢子无论如何也得收下。婢子还拿不定主意时,那胡管事把这方盒递到我手中就走了,根本不容婢子反应的时间......” “呵!”卫学海走到翠屏身前,拿出盒中的玉镯仔细端详一阵,感叹道:“这是上好的翡翠,这梁王真是大手笔啊!” 楚馨瑶凑到丈夫身旁,蹙着眉道:“突然邀你去赴宴,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是不是有事求你?” “没听那胡管事说吗?周王也在!这两现为宗人府宗正,协理一切宗室事务,今儿个襄王干了这么大的丑事,他两只怕正头疼呢。” “想来是知道你家男人今日也在场,便想着从我这探探口风呗!” 卫学海淡然一笑,像他这样顶尖尖的聪明人,在梁王派人传话邀宴就基本猜到了他的心思。 “那这礼......”楚馨瑶指了指盒中的玉镯,有些不知所措。 “喜欢吗?”卫学海将手中的玉镯亲自为楚馨瑶戴上,霸道而又自信的说道:“喜欢就收下!他们可求着你男人呢,不要白不要!” 看着手上那光彩夺目的玉镯,楚馨瑶又怎会不喜爱?在听到丈夫那霸道而又自信的话语,楚馨瑶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馨瑶,还记得我跟你承诺过什么吗?”卫学海捧着妻子那美丽的脸颊,格外认真的说道:“我跟你说过,我会让你成为大宣最尊荣幸福的公主,告诉全天下人,你的男人是最有本事的人,现在,我正朝着这个方向而努力......” 第132章 好机会 梁王府后院的长亭内,周王与梁王及卫学海三人围坐在一甂炉锅前有说有笑。 梁王向来对吃食很有讲究,今儿个给卫学海设的饭宴也大不寻常,这是一种近来在南方盛行的吃食,名为打甂炉,民间又称打边炉。 何为打边炉,意为人置炉左右,守在炉边,将食物边涮边吃,故言简意赅的称作打边炉。 “学海啊,你能来赴宴,说明给我这个二叔面子,有心了。”梁王夹起几片肉片在锅里涮了涮,随着汤水一阵沸腾,那几块被他夹起的肉片已然熟透。 “二叔客气了,您与周王殿下相邀,学海自是不敢拖大。”卫学海不时喝酒,一直没有动筷的意思,他的胃口很重,这打边炉清汤寡水的,不是很合他的胃口。 听卫学海称梁王为二叔,彼此言谈颇为亲近,倒让一旁的周王稍感意外,心中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两人,什么时候搅和到一起去了?” “细细想来,你与馨瑶喜结连理之时,彼时本王仍在中江就藩,倒是错过了你俩的大婚喜宴。”周王朝卫学海投以善意的微笑,感慨道:“不过现在不同了,本王也将居于京内,日后还要多跟你们走动才是,馨瑶幼时,我还抱过那孩子呢。” “一定一定!”对于周王这明显讨好的客套话,卫学海唯有露笑回应。 “学海啊,你也知道,你二叔我和你九王叔周王为宗人府的左右宗正,要管理宗室的一大摊子事,难呐!” 梁王眼转一转,直截了当的张口道:“今儿个老七干的那些丑事,我都知道了,听说,你也在场吧?” 见梁王终于谈及正事,卫学海也正了正脸色,叹气道:“襄王糊涂!不顾皇室威仪私自下聘求娶倒罢了,人姑娘家明显不愿,他还以权压人,试图以势压人,行强娶行径,此等姿态,与纨绔恶少何异?实不相瞒,那时我陪在皇上身侧,可是目睹了全程的!” “谁说不是?我这七哥干的这叫什么事?说出来都让人害臊!”周王一拍大腿,面露痛心之色,“若要细说,我这个宗正也脱不开干系,皇上信任本王,将宗室事务交由我打理,我却没能将这宗室管理好。” “七哥犯下大错,皇上将其交由本王处置,本王一时间实在拿不出具体章程来。”周王有些头疼地揉揉头,向卫学海投以一个求助的眼神,“学海,你身为内阁辅臣,皇上最为亲近的重臣,能否给我出出招?”说话间,周王背着手将左手两指的戒指取下,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卫学海的内袖。 塞入袖袋时,那两枚戒指还发出忽闪忽闪的金光,卫学海看的真切,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 “要我说,襄王不顾皇室威仪,行强娶之事,应当重罚。”卫学海眼珠子打了个转,低声道:“要我说,周王殿下应当上奏陛下,圈禁襄王,将其贬为庶人。这样的处置,想来较为恰当!” “嘶......” 听到这话,周王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襄王是犯了错,但废除宗籍贬为庶人,再行圈禁的处罚,是不是太重了点? 不止周王发懵,一旁的梁王也有些傻眼,他也没有想到卫学海会给出这么一个建议来。 周王稍稍愣神,说道:“这惩罚......未免太过了吧?” “二位有所不知,襄王下聘求娶的女子不简单呐......” “学海此话何意?” 见卫学海说得神秘,周王与梁王都竖起了耳朵,面露好奇之色。 卫学海清了清嗓,沉声道:“襄王求娶之女,是我户部同僚员外郎倪敬之女倪晴岚,此女秀外慧中,姿容上佳......” 见他说到尾处突然停顿,梁王和周王两人脸全拉下来了,卫学海先将他们两胃口吊起来,却又净说些废话,给他两人弄得不上不下,浑身刺挠。 被卫学海这么一折腾,他两人脸色能好看才有鬼了。虽不知他二人在想什么,但从那黑下来的脸色就不难猜出他们在心里大声咒骂。 “此女清冷,气质高绝,是我宣京远近闻名的美人......” 见卫学海还在说这些屁话,梁王有些忍不住了,皱眉强笑道:“学海,讲重点!” 被梁王打断,卫学海心中暗乐,脸色却正经了不少,“我直说吧,那名为倪晴岚的倪家女,皇上有意。” “啊?” 周王傻了,梁王懵了。 “我就说不对劲!就算老七干的事有些丢人,皇上也不至于那般生气才是!敢情根本原因是这个!”震惊过后的周王面露恍悟之色,心头暗道,“七哥啊七哥,你胆是真肥啊!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皇上看中的女人!你也是真作死!” “怪不得这小子跟老九说要重罚老七,可不是嘛!敢跟皇上抢女人还了得?”梁王盯着卫学海,心中疑惑全消,怪不得卫学海给周王的建议是重罚襄王,他现在可算是明白了。 “二位现在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卫学海面露得意之色,他觉着自己太机灵了,简直就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在他看来,皇帝就是对倪晴岚有意思,论揣摩圣意,谁能比得上他? “明白了!”周王语气郑重,望向卫学海的眼神中,目露感激之色,“学海给本王的建议真乃金玉良言也!事不宜迟,待会儿我便进宫面圣,上奏陛下严惩襄王。” 事实上,关于皇帝有意倪晴岚之事都是卫学海的胡乱揣测而已,楚天耀本人都不定知道这回事。 但梁周二王并不清楚,卫学海这么一个天子近臣说出来的话,那还能有错?因此在他们看来,襄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皇帝抢女人,不重惩怎么得了? 若襄王这个受害者知道自己被稀里糊涂的扣上一个跟皇帝抢女人的罪名,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 “皇上对那倪家女有意,看被襄王这么一折腾,皇上估摸着也下不来台了。”卫学海叹了口气,分析道:“二位看看,襄王这么一折腾,将襄王一番严惩后,皇上若将倪晴岚纳入后宫天下人会如何看待皇上?” 二王浑身一颤,在他们看来,卫学海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襄王这么一顿折腾,皇帝将其严惩,若再纳倪晴岚充入后宫,天下人会怎么看待皇帝,怎么看待天家?只怕都会说,“哦,襄王被贬原来是因为跟皇帝抢女人呀!皇帝为了个女人惩治亲叔叔,真是刻薄无情的很。” “所以卫某在想......”卫学海眯着眼,坏笑道:“若是两位与在下成君之美,万岁爷定然很高兴......” 闻言,梁王与周王在短暂的思考过后,眼中同时放出精光,卫学海这提议不错,若是他们成了皇帝的美事,在皇上心里,他两的份量定会再上一层。换而言之,这是一次拍马屁的好机会! 第133章 还是不够大 夜色降临,已近戌时,永宁宫偏殿内。 皇帝楚天耀仍坐在御案前,没有半点要歇息入睡的意思,在他下方的软垫上,周王正襟危坐,脸色颇为惶恐。 至白天下午将襄王扔到周王府回宫后,楚天耀便时刻等待着周王进宫面圣。终于在这临近戌时的时候,这位宗人府左宗正周王,来了。 “朕将人扔给了你,你打算......如何处置襄王?”楚天耀端起案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话时,连头都没抬。 “襄王于民间私定婚事,逾越我大宣礼制,此为罪一。下聘求娶不成,欲以权势相压强娶,此为罪二。众目之下以宗室之身为恶,致使民间流下恶名,坏我皇家宗室威仪,此为罪三。”周王目光微沉,言辞激烈,抨击起他这位七哥,没有半点客气。 “犯此三列大不敬之罪,应予重罚惩处,臣之拙见,认为应当废除襄王宗籍,褫夺其王位,将其贬为庶人,圈禁至宗人府内。” 周王提出处置襄王的意见,着实狠辣了些,对此,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周王这今日提议的处置意见,似乎不太像他往日的风格。在楚天耀印象中,周王并非狠绝之人,可他今日提出处置襄王的章程,跟要了襄王的命没区别。 “就按你说的来办吧......”楚天耀缓缓起身,负手而立道:“你与梁王为左右宗正,这事,由你们去办。” 宣京宗室藩王之中,襄王与安王是两个不稳定因素,因为在这宗室之中,这两人是最有理由去恨楚天耀的人,只因他们与楚天耀有着杀子之仇的泼天巨怨。 楚天耀心中,一直没有放下这两个与自己存在仇怨的王叔,若能逮着机会,他是绝不会放过这两人的。现如今襄王被他抓着辫子,自然是要痛打落水狗。 周王提出如此惩戒襄王方式,虽过于狠辣了些,但总体来说是让楚天耀满意的,因此,他尤为痛快的同意了。 “让我与梁王办理此事,不就是将宗室的仇恨转移到我两头上吗?”周王暗自腹诽,脸上却不得不表露出首肯之色,“臣与二哥,定严肃办理此事。” “退下吧。”楚天耀摆摆手,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周王不敢久留,连声告退离开殿后,在傅福详的带领下朝宫外走去。 宫门外,一间精致的软轿内,梁王与卫学海一同探出了脑袋,正好与迎面走来的周王对上了眼神。 “我将学海提出处置襄王的建议如实上奏给了皇上,陛下对此颇为满意。”坐上轿的周王感激的看了卫学海一眼,“看来七哥这次是真惹恼了皇上。” 经由周王这么一说,三人心中更为笃定,皇帝绝对是对那倪晴岚有意没错,否则不会这般狠辣的处置襄王。“老七啊老七,跟皇上抢女人,你他妈是真能作死啊!”梁王在心中暗自摇头,脸上却显露出兴奋之色,“看来学海你所料不错,皇上对那倪家女,确实有意呐!” “若能助陛下成就美事,咱们仨......” 说到这,轿内三人同时发出猥琐的笑声。 …… 永宁宫寝宫内光亮依旧,身穿修身长袍的楚天耀正站在用鎏金打造展架的全舆图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地图,脸上泛起一阵激动的红晕,每每看到这副“亚洲地图”,他胸腔之内的热血就难以抑制的沸腾。 现今大宣的国土与前世明朝初期相差无几,已是名副其实的大国,然而落于这幅巨大的全舆图内,整个大宣的疆域,似乎又显得那么渺小。 “还是不够大......”楚天耀伸手抚摸着舆图,心中感慨万千。 “据傅少卿那奴婢说,皇上您每夜入睡都会观瞻一番天下全舆图,臣妾今日得见,可见傅少卿那婢子所言不虚。”楚天耀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原是皇后洛长凝突然到访,她端着一碗泛着热气的肉粥,正款款朝楚天耀走来。 “长凝,你怎来了?”楚天耀转头朝她笑笑,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肉粥,呼着气喝了一口,随即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傅少卿那婢子见您这么晚不曾入睡,就让我来劝您早些歇息。”洛长凝将皙白的玉手搭在楚天耀的手背上,亲昵地抚摸着。 闻言,楚天耀笑骂道:“真是个多嘴多舌的奴婢。” “皇上倒也不用怪他,这婢子不管如何,心疼你这个主子的心倒是真的。”说话间,洛长凝地目光转向一旁的舆图,轻声道:“听说这天下全舆图是卫学海进献给陛下的吧?前几日臣妾拜见陛下时偶然瞧见过,还真是被这天下全舆图给吓了一大跳呢。” “若未见此图,臣妾还真没想到过这天下竟有这般大,我大宣的疆域竟如此之广。” “是吗?”楚天耀淡然一笑,握着洛长凝皙白的玉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若朕告诉你,真正的天下比这舆图更为广阔博大呢?” “陛下因何出此高论?这天下全舆图,不是将整个天下都录入画中了吗?”洛长凝有些难以置信地张张嘴。 楚天耀笑着摇头,他不打算跟洛长凝纠结这个话题,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其他的方向,“长凝认为我大宣国土够大了吗?朕以为远远不够!倘若给朕足够长的时间,朕定将这天下全舆图,变为我大宣版图流传于后世!” 说这话时,楚天耀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几分,在他怀中的洛长凝能格外真切的感受到他的激动,一时间忍不住抬眼望向楚天耀,这才从他那双昔日深邃的眼眸中看出说不尽的热血,以及一种无法言尽的霸道。 结合着楚天耀那俊逸非凡的脸庞,洛长凝一时间有些痴了,眼前这个男人显露出的这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帝皇之气,是她前所未见的,那种言语之间不容置疑的霸道与自信,让她分外着迷,这,才是她洛长凝会爱上的男人! 见怀中佳人默然不语,楚天耀低着头望向了她,“长凝怎的不说话?是觉着朕说这话有些天方夜谭?还是觉着朕之野望太过惊世骇俗?” “不!”洛长凝猛地摇头,伸出纤纤玉手,捧起了楚天耀的脸颊,“陛下乃千年不出之伟丈夫也!自然有吞吐天地之志!皇上说这话,臣妾怎会不信?长凝甘愿倾其所有,助君成就伟业!” 听到这话,楚天耀微微一愣,换做寻常女子听到自己这番话,只怕都会认为自己是个疯子,怎么也不可能会说出这句“倾其所有,助君成就伟业!”的话来。 可是洛长凝却敢说!这便是她最为与众不同的地方。她是宣京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胸有沟壑、学富五车、惊才绝艳的宣京第一才女!她是一个将野心写在脸上,从不屑于伪装的女人! 看着怀中这个有着倾国姿容的女子,楚天耀突然笑了,语气坚定地说道:“有长凝这番话,朕更为自信了。” 闻言,洛长凝脸上绽放出犹如皎月般明媚的笑容,“皇上是臣妾的天地,皇上想做之事,便是长凝心之所向。” 见洛长凝说出这般动情的表白,楚天耀一时间有些情动,将洛长凝搂地更紧,“长凝说出如此情话,一时间让朕难以把持。”说话间,他朝洛长凝粉嫩的耳根吐出一口热气,“朕现在想吃了你,怎么办?” 洛长凝娇躯一抖,脸上泛起诱人的羞红,“臣妾有孕在身......” “那,就用嘴吧......” 第134章 煞费苦心 翌日午时,梁王府内,倪敬这位户部员外郎正忐忑的跟随着梁王府胡管家走到府中内堂,就在一炷香前,在家中用膳的倪敬突然受到胡管家上门邀请,说是梁王、周王及卫学海这位驸马三人邀他来梁王府一叙。 梁王周王为当今宗人府左右宗正,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宗室王爷,卫学海则是圣眷最浓的内阁辅臣,这三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突然放话要与倪敬相约,他怎敢拒绝? “呀,倪大人来了?” 倪敬随同胡管家走入中堂时,第一个出来迎他的人是周王楚景吉,周王拉着倪敬的手,十分客气地带着他入座。 倪敬尴尬地强笑一声,待他入座后,才发现自己左右两边正坐着梁王与卫学海,这二人笑眯眯的看向他,眼神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卫学海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笑着寒暄道:“倪大人,可用过午膳了?” “回卫大人的话,下官已用过午膳了。”回话间,倪敬朝卫学海恭敬地拱拱手,动作与神态显得十分拘谨。 梁王面露可惜之色,道:“那真是可惜,小王在本准备特邀倪大人同席用膳的......” “梁王殿下客气了!”倪敬朝梁王拱手施了一礼,见这三人迟迟不与自己说正事,他有些忍不住了,直言问道:“敢问三位邀倪某人一叙,所谓何事?” 梁王摸着脸讪笑一声,用眼神示意着卫学海先开口。 见状,卫学海豁然起身,开口道:“昨日襄王大闹倪府,让倪大人及其女受辱,使万岁爷格外生气,已然下令严惩襄王,至今日起,废除襄王宗籍,贬为庶人,圈禁宗人府内。” “没错,陛下真乃宅心仁厚之君也,在知晓倪大人与其千金遭受襄王欺压侮辱后,第一时间便下令严惩襄王,倪大人,皇上对您可真是看重呐!”周王在一旁紧跟着附和道:“若要细究,本王与梁王乃宗人府左右宗正,共同协理宗室事务,襄王昨日做出有辱宗室之事,我与梁王二人亦有管理不严的疏忽罪过。” 说到这,梁王与周王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步调统一地朝倪敬施了一礼,“我兄弟二人代表宗室特向倪大人致歉,还望倪大人海涵。” “使不得!使不得!”倪敬连忙起身,将梁王与周王二人轻轻一扶,“此事与二位殿下实无干系,又何来致歉之说?” “倪大人海量!” 梁王与周王笑着奉承了倪敬一句,随后又再度入座。 梁王与周王这一折腾,把倪敬心里弄得是不上不下的,眼前这两位王爷加上一个卫学海,可是当今宣京权势最浓的皇亲国戚,今儿个突然邀他相约就算了,言语神态还这般客气,让倪敬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妙。 “是这样的。”卫学海干咳几声,将说话之声放低了几个声调,“敢问倪大人家中千金倪晴岚小姐可有婚配?” 一听卫学海将话题转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倪敬瞬间提高了警惕,干瞪着眼回道:“下官小女并未婚配,现还年幼,下官也不急于嫁女。” 见他警惕至此,卫学海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慢步走到他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在听完卫学海附耳之语后,倪敬瞳孔瞬间放大,有些愣神的杵在原地,“卫大人,您的意思是,陛下对......对小女有意?” 梁王与周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卫学海也作势拍了拍他的肩,低语道:“倪大人,这是好事!” 怪不得这三人见着自己时言语这般客气,敢情这三人是为皇帝来做媒来了! 倪敬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自家闺女倪晴岚生得国色天香,乃是宣京远近闻名的美人,这一两年来没少被人惦记。然而倪敬这个为父者心中清楚,自家闺女一直没有出嫁的心思,他也极为疼爱这个女儿,想着能拖则拖,不嫁也无妨,谁能想在不久前就遭到了襄王这位宗王的觊觎,原以为昨日驱赶了襄王这头虎豹,没想到却引来了皇帝的注意...... 都说嫁于帝皇家,享万千荣华,然倪敬心里清楚,嫁于皇家,一辈子就要被困于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宫墙之中,到底是福是祸,又有谁能尽详? 见倪敬迟迟不回话,梁王满脸堆笑的劝说道:“倘若贵府千金一跃飞上枝头成为后宫娘娘,贵府千金除了有享不尽的尊荣华贵外,对倪大人仕途亦有神助,不可谓是桩难得佳话!” “是极是极!”周王紧跟着帮腔,“要本王说,如贵千金这般兰心蕙质的国色佳人,就应嫁于我大宣一等一的英雄好汉,惟当今陛下是尔!” 倪敬布满褶皱的老脸上下抽动,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平的怒气,眼前三人字字句句里,似乎都将“卖女求荣”这四个大字宣之于口,他倪敬怎能不怒? 纵使他倪敬有上进之心,但何至卖女求荣的地步? 他本想张口拒绝,但卫学海却先他一步张了口,“襄王实属糊涂,不顾宗室脸面行大逆之事,落得今时这步田地,倒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倪敬身子一抖,卫学海虽未有一字提及到他,但这句话字里行间里的威胁之意,仍谁都听得真切。 襄王是皇上的亲叔叔,在面对皇权倾轧时尚不能自保,更何况他倪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是皇上看上的人,焉有言拒的权利? 倪敬浑身战栗,心中屈辱难平,但终究不敢开口言拒,他心里清楚,倘若他开口拒绝三人的提议,倪家上下近六十号人,就有可能顷刻间化为齑粉...... “三位说的不错,既然陛下对小女有意,下官自是乐见。”倪敬咬着牙强笑回应,在泼天权势相压下,他不得不选择妥协。 “哎!”卫学海放声一笑,说道:“这就对了!倪大人真乃开明之人也。” “待明日,倪大人可进宫阐明陛下,贵府千金对陛下有意......望陛下能予以垂怜......” 听到这话,倪敬差点给气笑了,强逼献女倒罢了,竟还要自己舔着脸去求!为了照顾皇家脸面,这卫学海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呐! 第135章 女儿愿嫁 倪府后院。 倪家大小姐倪晴岚正坐在后院的长亭内,痴痴地看着手中的盘龙玉坠,自小伺候她的贴身丫鬟珠玉正上下打量着她,“听说这盘龙玉坠乃是陛下御用之物,特赏赐给咱们倪家的。”说着,她观察着自家小姐的脸色,掩嘴偷笑道:“小姐,从昨日起您就一直盯着这玉坠看,就跟着了魔似得!您该不会是对陛下......” “你胡说什么呢!”倪晴岚俏脸一红,赶忙将手中的盘龙玉坠收起。 “是吗?”珠玉不依不饶地调笑道,“也不知是谁,昨日一直跟奴婢说当今皇上仪表堂堂器宇不凡,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伟男子!有人还说呀,要嫁,也要嫁这样的真英雄!” 珠玉自小与倪晴岚一同长大,两人虽是主仆,但却有着如同姐妹般深厚的情谊,因此在面对倪晴岚时,珠玉这个丫头说起话来也颇为随意。 被珠玉这般出言调笑,倒给倪晴岚闹了个大红脸。 确如珠玉所说,她对楚天耀那位少年帝皇动了春心。 被襄王逼婚无措之时,楚天耀宛如话本中救美的英雄突然登场,这可一下击中了少女的怀春之心,她本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被英俊神武的少年帝皇所吸引,这并不奇怪。 见自家小姐面露羞色,珠玉越发起劲的说道:“昨日奴婢在府内偷偷瞧见了当今陛下的龙颜,确如小姐所言,当真是英姿勃发,神武非凡。比襄王那半老头子俊俏不知几何!小姐对陛下动情,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好你个珠玉,越发没大没小了!还不给我住嘴!”倪晴岚没好气地白了珠玉一眼,抻着脸低语道:“当今陛下何等尊贵?我岂敢有非分之想?” “小姐怎能妄自菲薄?”珠玉给倪晴岚倒了杯浓茶,出声为她打气,“我家小姐国色天香,乃是一等一的美人,照我说,跟当今陛下相配的很!” 将装满茶水的茶盏递到倪晴岚手中后,珠玉眼珠子一转,悄声道:“而且我听说,当今宫廷之内,除了当今皇后外,只有一位容妃,小姐呀,您有的是机会!” 闻言,刚喝了口茶的倪晴岚差点没被呛到,瞪向一旁的珠玉,没好气道:“你呀,可别张着嘴胡咧咧了,让旁人听到了多不像话?” 主仆二人正畅谈闺中密话时,院外却突然传来下人的禀报声,“小姐,老爷回来了,现让您赶去厅堂,说是有事要与您详谈。” “知道了。” 倪晴岚应声作答,起身后有些不解地自语道:“也不知父亲突然传我有什么事相商?” …… 突然受到父亲传唤的倪晴岚正端坐在一旁,她抬起头,有些不解地望向坐在上方的父亲,“爹爹,突然传女儿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倪敬嘴唇蠕动,似要说些什么,可愣是没有张口,整个人的五官呈现一片扭曲之色。 “爹爹,你怎的了?”见父亲脸色这般难看,倪晴岚着急地站起身来,“可是身体不适?我赶紧传人去叫大夫。” “爹无碍!”倪敬有些吃力地摆摆手,望向女儿的眼神中有着说不尽道不明的愧疚,“岚儿,你已满十六,到了成亲的年岁了,若此时让你外嫁,你可愿否?” “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这话,倪晴岚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俏脸一白,急道:“女儿尚且年幼,还不愿嫁!爹爹您这话是何意?可是厌倦了岚儿,想要尽快将女儿嫁出去?” 说话时,倪晴岚满脸写着抗拒与后怕。 倪敬看在眼中,只觉心在滴血,倪晴岚是他宠爱着呵护着长大的唯一嫡女,若不是没有办法,他怎会强逼自家宝贝女儿嫁人? 心念至此,倪敬面露坚决之色,咬着牙道:“岚儿,这次,你不嫁也得嫁。” “爹爹,到底怎么了?襄王强娶您都不曾低头,可如今是怎么了?怎的这般急于让女儿外嫁?您告诉我,到底要让我嫁于谁?” “嫁于天子!” 倪敬猛然起身,红着眼道:“爹知道你不愿嫁,可......皇命难违,爹又怎敢抵抗?” “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让女儿嫁于当今圣上?”倪晴岚愣在原地,有些发懵。 见女儿一副茫然无措之色,倪敬心中愧疚更甚,“岚儿,皇命难违,嫁入皇家福祸难知,但你放心,爹在宫墙之外,定会倾力相助,不求得帝皇恩宠,但求一生顺遂平安即可。” “爹爹,您的意思是,女儿要嫁给当今皇上?”倪晴岚脸上泛起一阵诱人的红晕,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皇上的意思?他对女儿,有意?” “傻孩子,若非皇上有意,我怎会舍得将你外嫁?” “真的吗?” 倪晴岚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脸上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狂喜之色,“若让女儿嫁与当今陛下,女儿心甘情愿!” “嗯?”倪敬老脸一抽,被女儿这前后巨大反差的神态给弄得一愣一愣的,“岚儿,你这是......” 倪晴岚低着头,扣着手羞怯怯地说道:“女儿不敢欺瞒爹爹,自昨日初见皇上后,女儿就对当今神武非凡的陛下心怀向往......” 闻言,倪敬满头黑线,嘴角不时抽搐着,“岚儿,你不是说你不愿外嫁吗?” “那也得看嫁的是谁!”倪晴岚抬起头,红着脸格外认真的辩驳道:“若让女儿嫁给皇上那样英武非凡的伟男子,女儿自是愿意的!” “你不说你尚且年幼,想待字闺中多陪爹爹几年吗?” “爹爹老成持重,想来没有女儿相陪也会有安乐的晚年。” 倪敬扶着头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家女儿对当今皇上动了春心,得知要嫁于皇家正高兴着呢,自己一个劲的在心里伤春悲秋,敢情全是在自作多情。 “你可知宫墙之内是非纷扰何其之多?你一闺中弱女子,能够应付得来吗?” “女儿听说当今陛下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与容妃娘娘外,再无第三人,想来没有过多的纷扰是非。” 倪敬嘴角一抽,竟有些无语凝噎。 第136章 朕为你撑腰 “万岁爷,邱大人齐大人回京了,现在宫门外等候您传召。”傅少卿跨步走入永宁宫殿内,朝坐在高位的楚天耀禀报道。 闻言,楚天耀蓦地抬起头来,“邱旭与齐休平他们回来了?赶紧让人带他们进来,朕就在这偏殿面见他们。”说着,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对了,他俩有没有带黑水上东知府廖志严进宫?” “回万岁爷的话,那位廖知府廖大人也在,随邱齐两位大人一同在宫门外候着。” “嗯......去传他们进来吧。” …… 通往永宁宫的宫道之上,傅福详正领着邱旭齐休平及落后二人一个身位的廖志严朝着永宁宫的方向走去。廖志严走得很慢,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象征大宣权力巅峰的皇宫,望着四周巍峨高耸的殿宇,他内心五味杂陈,既有难掩的激动又有无措的紧张。 不知走了多久,在前方带路的傅福详突然止步,朝身后三人福了福身,“三位大人,永宁宫到了。” 齐休平与邱旭听后面露客气的微笑,象征似地朝傅少卿拱了拱手,而一旁的廖志严,则仿若未闻般愣站在原地。 待傅福详远去后,邱旭忍不住拉了拉廖志严的衣袖,“廖大人,进了这宫里,得多注意礼数,这些公公,万不可轻慢了他们。” 廖志严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多谢邱大人提醒,非是廖某不懂礼数,实是刚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回来了?” 永宁宫偏殿敞开的殿门内传出一道威严的声音,只见身穿绯色龙袍的楚天耀正漫步朝三人走来。 “臣邱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臣齐休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看到楚天耀的瞬间,邱齐二人先一步下跪行礼,语气恭敬,礼态端庄。 一旁的廖志严在愣了片刻后,才有样学样地跪了下去,神态激动而又恭敬地说道:“臣,黑水上东知府廖志严,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嗯!”楚天耀背着手点点头,向边上的傅少卿打了个眼色,“给三位大人赐座。” “喏!” 傅少卿躬着身子点点头,示意跪着的三人进殿,自己则招呼着身后的太监们摆放软垫。 …… 殿内,齐休平与邱旭二人对立而坐,他们二人面上虽然严肃,但放松的体态明显要比一旁正襟危坐的廖志严显得随意的多。 “我听齐休平和邱旭说了,年初黑水受灾四府,唯有你治下的上东府衙门出面安置了灾民,并由你一人力排众议开展灾后重建等事。”楚天耀望着不远处正襟危坐的廖志严,感慨道:“听说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官至知府却从未忘本,单是你这份心性,就比黑水那群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强!” 面对楚天耀这位皇帝的夸奖,廖志严非但没露半点得意之色,反倒十分谦虚的回道:“微臣实不敢当陛下如此夸奖!微臣身为上东一府父母官,只是做了应尽本份的事而已。” 听到这话,楚天耀尤为感叹,廖志严这话说得好,这确实是他作为一府父母官应尽的责任,可就是这较为基本的要求,又有多少官吏能够做到? 从廖志严进殿时,楚天耀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廖志严肤色很黑,身子骨显得尤为消瘦,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又黑又糙,若不是他穿了身锃光发亮的官袍,只怕还以为他是个常年下地的老农。 邱旭极为欣慰的看了廖志严一眼,转头朝楚天耀开口道:“陛下有所不知,廖知府廖大人虽家境清苦,但却时常拿出自己的俸银接济当地灾民,颇得上东府百姓爱戴,称廖知府为廖青天,甚至有百姓自发地要为其建立功德祠!” “哦?还有这事?” “微臣只做了应尽之责,青天之名万不敢受。” 在廖志严低头回话间,楚天耀这才看到他内衬脖领的缝补线头,顿时心头一酸,这廖志严自己过得清苦,却还将应得的俸银捐出接济百姓,从哪一点来看,他廖志严这都是个德行无亏的能臣干吏! 楚天耀拍拍廖志严的肩,将廖志严那双粗糙黝黑的双手缓缓抬起,这让廖志严一时间有些发懵,可皇帝下一句话,便瞬间让他热泪盈眶。 “这是一双能臣干吏的手!” 得到君主如此评价,廖志严双眼瞬间发红,一行热泪从眼中滑落,他朝着楚天耀一拜再拜,颤声道:“得君父扬赞,微臣死而无憾。” “你可不能死!”楚天耀笑着将他扶起身来,拍了拍他粗糙的手背,“朕还要用你呢!朕要将你晋升为黑水新任布政,于黑水推行朕摊丁入亩之新政!还我黑水百姓一个郎朗青天!” “朕打算于黑水试行摊丁入亩的新政,此事,他们二人可曾告知过你?” 闻言,廖志严躬了躬身,正声道:“两位钦差大人已将新政悉数告知微臣,摊丁入亩乃是利国利民之仁政!若能推行此政,可解我黑水,甚至我大宣万民之苦!” “说的好!”似是受到廖志严情绪的感染,楚天耀说话的语气也激动了几分,“可推行摊丁入亩之新政会损害地主士绅之利,推行新政之人,必遭地主士绅所恶,困难险阻皆会纷至沓来,你可知?” “臣知新政之难!”廖志严摇头苦笑,眼中却显露出雷打不动的坚决,“但臣更知人头税收之弊,百姓苍生之苦,地主士绅之害!为解百姓之苦,惩治地主士绅之患,臣,唯死而已!” “推行新政如此大任,舍我其谁?” 廖志严再发出一番慷慨激昂的壮烈之言后,朝着楚天耀所在的方向郑重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虽未拔高声音,但这一番壮怀激烈的言论让在场诸人振聋发聩! 楚天耀看着跪在殿中磕头的廖志严,一时竟觉有些恍惚,他好似从廖志严的身上看到了前世许多历史名臣的影子,两眼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红,他缓缓走到廖志严身前,神态庄重地开口道:“原黑水上东府知府廖志严,在职期间维治有方,尽忠勤勉,其人德行俱佳,实为难得之干吏也,至今起,朕擢拔其为黑水新任布政使!” 闻言,廖志严流下激动而又真挚的热泪,叩首道:“臣,叩谢天恩!” 楚天耀将其轻轻扶起,郑重道:“望卿能在黑水顺利推行新政,无需顾忌旁人!朕在这京都中枢,为你撑腰!” 一听这话,廖志严感动的无以复加,心中热血接连上涌。 一旁的齐休平与邱旭二人欣慰的笑着,同时也暗自感叹着,这黑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只怕都不会消停了。 第137章 完了...... 看着邱旭齐休平以及廖志严三人离去的背影,楚天耀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刚端起茶盏准备喝茶的他,却被突然进殿的傅福详给吸引了注意力。 “万岁爷,户部员外郎倪敬倪大人在宫门外祈求面圣。”傅福详佝着身子,神态恭敬地问道:“敢问万岁爷,见是不见?” “倪敬?”听到这名字,楚天耀微微一怔,“若朕记得不错的话,昨儿个就是他家女儿被襄王逼婚?” “回万岁爷的话,倪敬正是昨日被襄庶人逼婚女子的父亲。” “他怎么来了?” 楚天耀有些不解地皱起眉,“他有说见朕所为何事吗?” “关于为何进宫面圣这点,倪大人倒没说。但婢子听宫门外的御林军汇报,倪大人来皇城时,是与卫学海卫大人同轿而行的。”傅福详稍作思索,继续开口道:“据宫门御林军来报,是卫大人亲自送倪大人至宫门外,卫大人自己,却没有进宫的意思。” “哦?”当楚天耀听到倪敬是由卫学海这家伙送到宫门时,有些意外地说道:“卫学海这家伙又在捣鼓些什么名堂?”想到这,他不由对突然进宫面圣的倪晴产生了好奇,朝傅福详招了招手,“让倪敬进来吧,朕倒要看看,他和卫学海在搞些什么鬼。” “喏!” …… 皇城宫门外,身穿蓝色官袍的倪敬静候在宫墙门前,在他身旁,卫学海正老神在在地靠在墙边,不时探头观察着四周。 卫学海眼珠子打了个转,低声道:“倪大人,待会儿面圣该怎么说想来您心中有数吧?” 倪敬两眼一翻,发出一声不满的鼻息,理都没有理会卫学海。 “咦?” 二人不远处落脚的软轿传出一道惊咦声,待卫学海循声望去,这才看见那是洛家的轿子,从轿内走出来的人是洛文槺洛重云父子。 “卫学海!” 刚一下轿的洛重云在看到卫学海的那一刻,犹如疯狗般扑了上去,还不待卫学海这个文弱书生反应,他就被洛重云一把拽住了脖领,“你个王八蛋,小爷我刚从黑水回来,正打算过几日找你算账呢!” 卫学海满头黑线,他知道洛重云见着自己为何情绪这么激动,此前邱齐两位钦差出使黑水,就是他卫学海举荐洛重云这位小国舅爷担当两位钦差保镖同随的,看洛重云这皮肤黑的跟个煤炭似得,想来在黑水也遭了不小的罪,他能不恨卫学海吗? 被洛重云这一拽,差点没把卫学海脖子给拽掉了,他有些吃痛地求饶道:“重云,重云!这是在皇城宫门外,别瞎闹......” “好你个卫学海,真他娘有你的,怎么说咱俩也算有交情的,你竟然向皇上举荐我去黑水那破地方给邱旭和齐休平那两个书呆子当保镖!你他娘的真够可以的!”洛重云越骂越气,拽着卫学海的脖领就要往地上摔。 洛文槺连忙走来,指着自家儿子破口骂到:“皇城宫门之前,焉能如此胡闹?!你要敢在这动手,信不信回府后老子用铁棍伺候?” 一听老爹这话,洛重云只觉屁股一凉,瞬间老实了下来。 他洛重云也不是不懂事的纨绔毛孩,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宫门前胖揍卫学海,他闹这么一出,更多的是让卫学海丢丢脸,再说他与卫学海经历削藩之事后是有着不浅的旧情的,他洛重云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真对卫学海下狠手。 “你算是把小爷我坑惨了!”洛重云咬着牙瞪了卫学海一眼,“你不赔偿我,这事我跟你没完!” 卫学海眨巴着眼睛,不得不出声告饶,“说吧,让我咋补偿你?” 洛重云黑脸一红,附耳低声道:“明儿我跟何统领去藏春楼喝酒......” “重云!这不行!这地方我重来不去的!”卫学海跟拨浪鼓似得连连摇头,一本正经道:“你也知道,我乃当今驸马,有一国色天气的公主妻子,这种花柳之地,我从不沾惹!” “放你娘的屁!”洛重云黑着脸骂道:“闫瑞都跟我说了,他们平日去藏春楼玩,挂的都是你的账!还说你是藏春楼的特权熟客!” 闻言,卫学海整个人都焉了,“行,你明儿的消费都挂我账上,这总行了吧?”说着,他又拉了拉洛重云,附耳低语道:“这事,你可别往外瞎咧咧啊,要是我家媳妇知道了,我可没好下场。” “七尺男儿惧内非好汉!”洛重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参见洛首辅。” 一旁站在宫门的倪敬,在看到洛文槺朝自己这边走来时,率先施礼打了个招呼。 “你是......户部员外郎倪敬倪大人?”洛文槺稍作思考,便回想起了跟他打招呼的倪敬来历,面热的寒暄道:“倪大人可是要进宫面圣?” “正是。”倪敬干笑一声,点了点头。 洛文槺面露恍然之色,和善的说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与犬子正欲进宫与皇上皇后一叙,不知倪大人突然进宫面圣,可是为何事?” 洛文槺这一问 ,可把倪敬给问愣住了,他总不能当着人国丈的面说,我进宫见皇帝,是为了将女儿献于陛下充纳后宫吧?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倪敬装模作样地干咳几声,朝一旁与洛重云闲聊的卫学海打了个求助似得眼神。 干等了好一会儿,见卫学海迟迟没有出面解围的意思,倪敬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是有些私事想与陛下详谈。” “哦,是这样啊!”见倪敬面色尴尬,有些欲言欲止的模样,洛文槺也猜到他可能有些话不太方便说,便打着哈哈搪塞了过去。 “洛首辅也来了?” 宫门内传来傅福详的声音,他本是领着身后一众太监来这接倪敬的,未曾想还看到了洛文槺与洛重云父子,不免有些意外。 洛文槺朝傅福详礼貌性地拱拱手,笑道:“老臣与幼子特进宫面见皇上与皇后。” “这可巧了!”傅福详满脸堆笑,转过头看了眼倪敬,“倪大人也是进宫见万岁爷的,要不这样吧,咱家领你们三一同去永宁宫。” 听到这话,洛文槺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倪敬和卫学海差点没给吓晕了过去,让这两一同见皇上,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这两心里却清楚,这绝不合适! “诶!傅少公公!”卫学海适时地站了出来,朝着傅福详打了个招呼,迈着步凑到他身旁,“先让洛首辅和洛国舅去见见皇后吧,让那位倪大人与万岁爷单聊聊。” “你卫学海还指挥起杂家来了?万岁爷如何面臣,从来都是杂家说的算!”傅福详心中揶揄,脸色发寒,显然是被卫学海这番话弄得有些不悦。 见傅福详冷着脸不回话,卫学海没辙,只能咬着牙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傅福详在听完后,瞳孔猛地瞪大,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这......”他面露惊愕,待平息情绪后,他致歉似得朝卫学海拱拱手,“杂家明白了,卫大人有心了。” 听傅福详这般说,卫学海心中大松口气,正欲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时,却发现一旁的洛重云正用一种要杀人的眼神死死盯住了他。 刚刚卫学海与傅福详的悄声细语,全被洛重云听了个正着。 “完了......” 卫学海只觉遍体生寒,一股冷气从心中冒了起来,让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颤。 第138章 献女 “万岁爷,倪大人到了。” 傅福详探着脑袋走入永宁宫前殿,朝侧坐在高座上闭目养神的楚天耀禀报道,“婢子让他在外殿候着,万岁爷可是现在传他觐见?另还有一事,洛首辅与洛重云国舅也进宫了。现父子二人正在凤鸾殿,皇后娘娘那边传话,说是邀您待会儿去凤鸾殿一同用晚膳。” “洛首辅和洛重云也进宫了?”楚天耀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道:“派人去给凤鸾殿传话,朕待会儿过去用晚膳。” 说完,楚天耀见傅福详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了?还不快将倪敬传进来?” 傅福详神情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婢子在卫大人那听到了些消息,不知该不该告诉万岁爷......” “嗯?”楚天耀缓缓站起身,眼中写满了疑惑,“你何时变得这般磨叽?有话就直说。” “卫大人跟婢子说,倪大人此番进宫是为献女而来。”傅福详脸皮一抖,支支吾吾的张开了嘴,“据卫大人所言,倪大人此番进宫面圣,是为将家中独女倪晴岚献于陛下,以纳为后宫......” “叮咚!” 闻听此言,走下台阶的楚天耀打了个趔趄,差点没当场摔倒,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卫学海真这么跟你说的?” 傅福详干咳两声,低着头回话道:“卫大人是这样与婢子说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楚天耀头大如斗,朝着傅福详不耐地摆摆手,“快!快传倪敬进来!” 不到片刻,便见满头大汗,身穿蓝袍官服的倪敬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还不待观察楚天耀的脸色,这位年过五旬的老人就噗通一下朝楚天耀跪了下去,“微臣倪敬,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楚天耀阴着脸看向他,语气不阴不阳的问道:“倪敬,朕问你,你此番进宫所为何事?” “呃......”见皇帝问的这般直接,倪敬一时半会有些难以作答。 纠结半晌,倪敬硬着头皮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此番进宫面圣是为私事而来。经前日小女偶见龙颜后,便对陛下心生爱慕之心,小女现未婚配,老臣斗胆恳请陛下,将小女纳为后宫!” 一听这话,楚天耀整张脸都拉了下来,若他记得不错,前日他虽与那名为倪晴岚的绝色女子有过一面之缘,可从始至终,两人都未有过言语交谈吧?那倪晴岚对自己的爱慕之心从何而来? 况且倪敬献女这等隐晦私密之事,卫学海怎会得知?敏锐的楚天耀从这种种不同寻常的怪异之处中捕捉到了什么,他眯着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倪敬,声音低沉道:“若朕记得不错,朕与你那独女倪晴岚只有过一面之缘吧?何来的爱慕之心?”说着,他凑近到倪敬身前,脸上神情重归于平静,“你这突然跑到朕跟前来献女这一出,到底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别人的唆使?” 冷汗“唰”地一下从倪敬脸上滑落,他此刻恨不得跳起脚大骂楚天耀,“要不是你垂涎我的宝贝女儿,卫学海能对老夫施压吗?现在还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你可太他妈能演了!” 他很想痛快地将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但在他面前的人是当今天子,就算给他倪敬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将心里的憋屈给诉出来的。 更让倪敬觉着难受的是,自家那女儿,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还真被眼前这少年帝皇给迷住了,因此他所言“家女对陛下心生爱慕,一见倾心”的言论还真是实话。 倪敬咬咬牙,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的话,此事绝无他人唆使,确是小女对陛下一见倾心,小女还曾与微臣盛赞陛下乃正值少年,神武非凡的伟丈夫,奇男子,要嫁,便只愿嫁向陛下这般世间仅存的真英雄!” 听到这一长段的夸耀之词,楚天耀脸色依旧平静,他的直觉告诉他,倪敬献女这事跟卫学海这家伙脱不了关系。 “襄王不久前才去你倪府下聘求娶,现今你却跟朕说将你家中独女送予朕纳入后宫?”楚天耀叉着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悦的呵斥道:“朕前脚惩治自己强娶的叔叔,后脚就将他想求娶的女子纳入后宫,届时天下人会如何看朕?如何看待天家?” “微臣......”倪敬满头大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微臣绝无攀龙附凤之心,确是小女对陛下心生爱慕之心,求着让微臣厚着老脸特为陛下讨个恩典......” 楚天耀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他并非清心寡欲之君,倪晴岚也确实国色天香,但这个的档口让他将倪晴岚纳入后宫,确实非常不合适。 “朕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此番进宫献女之事,卫学海有没有掺和?或者说,他有没有为你出谋划策?” “此事......却有卫大人相助......” “好一个卫学海!我操你姥姥!”楚天耀在心中大声咒骂起卫学海来,看来他料想的不错,这破事还真有他卫学海的影子,甚至说不定还是主谋。 “你这献女之事稍缓......”楚天耀正欲张口拒绝,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闭上了嘴。 倪敬今日豁出老脸整了出献女之事,只怕要不了多久这破事就会传遍宣京,自己若是回绝了倪敬的“好意”,拒绝将倪晴岚纳入后宫,届时让那名为倪晴岚的女子为何做人?往后如何寻觅夫家?在这个世道,女子的名节可太重要了,寻常女子被退婚尚会损其名节,更何况她倪晴岚顶着一个被皇帝拒绝纳妃的名声?这么一道重山,会把倪晴岚这么一个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女子给压垮的。 一想到这,楚天耀对卫学海更为恼火。 这倪晴岚,现在他收也不是,拒也不是,收纳为后宫,天家名声受损,届时不知内情之人只会认为皇帝是跟自家叔叔在争风吃醋,拒为后宫,她倪晴岚一介弱女子将会被这世道的风言风语给压垮。 思虑良久,楚天耀终是下定了决心,他眯着眼望向倪敬,“你今日所求恩典,朕准了,明日朕会派人去你倪府接倪晴岚进宫。” 说完这句话后,楚天耀心绪变得格外复杂,自己已经背上了一个残暴弑弟的骂名了,现再背一个与自家王叔争风吃醋的名声也无所谓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大抵如是。 他堂堂天子,总比让一介弱女子面临如山般重的风言风语要轻松吧? “微臣,叩谢陛下恩典!”尽管心中多有不忿,但倪敬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恩戴德之状,这便是皇权,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第139章 满肚子坏水(1) “怎的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金銮殿内,洛长凝望着面色不悦的弟弟洛重云,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听说你刚从黑水回京,怎的这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可是遇着了什么事?” 回想起在宫门前听到卫学海与傅福详耳语后,自己逼迫卫学海说出了倪敬献女之事后,洛重云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好过,阴着个脸,好像别人欠了他钱似得。 “你别理会他,这狗崽子整天抽风似得,一阵一阵的!”洛文槺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没好气的瞪了洛重云一眼。 洛重云瘪瘪嘴,很想将他在宫门听到的消息说出来,但一想到自家姐姐有孕在身,实在不宜将这种添堵的事告知她。一想到这,他便更恨卫学海这个王八蛋了,在自己的进宫前的逼迫之下,卫学海还是将倪敬献女前后事由告知了他,洛重云现已知晓卫学海是策划此事的主谋了,在心里已经将卫学海给记恨上了。 “细细说来,我也许久未见云弟了,只是可惜大哥不得闲,不然今儿个,咱家可就能难得团聚一回儿了。”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父亲与幼弟,洛长凝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温馨之色。 洛文槺听女儿提及长子,露出有些无奈地苦笑,“你大哥整日泡在工部的制造司内,一股脑的琢磨着将那火绳枪的产量提上来,别说是皇后您见不着他,就连我这个当爹的,三天两头都不见他回家。” “大哥被皇上重用不是好事?”一直没说话的洛重云抬起头来,心驰神往的说道:“现在大哥贵为侯爵,整日里可威风了!若我是他,被皇上这般重用,我定比他还卖力!” 洛文槺两眼一翻,白了洛重云一眼,哼哼唧唧的道:“就你?也配跟你大哥比?你大哥可是造出了火绳枪这等神物!你这上下乱窜跟个泼猴般的性子,连我这个当老子的都不放心你,还指望着皇上重用你?” “也不知以前是谁专门反对大哥钻营工学,一个劲说是歪门邪道的奇技淫巧......”洛重云低着脑袋,面色不忿的嘟囔起来。 “你能耐了?”洛文槺甩袖而起,“敢跟你老子我顶嘴了?” 见自家老爹要发威,洛重云一下就蔫了,缩着脑袋连说不敢。 自从洛重祥造出火绳枪,被皇帝赐封为宣工侯后,洛文槺就对这个长子改观了,以前怎么看都觉着不争气的长子,现在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宝贝。 “哟,这么热闹?” 一阵轻快地脚步声在殿门外响起,满脸含笑的楚天耀带着身后傅少卿等一众太监宫女迈步跨入了凤鸾殿内。 “老臣参见皇上!” “微臣参见皇上!” 楚天耀的到来,让洛文槺与洛重云这对父子收起了吵嘴的心思,神态恭敬地朝楚天耀施了一礼。 “这里无外人,这些礼节就都免了吧。”楚天耀朝他们父子二人摆摆手,径自朝皇后洛长凝走来,“近日身子无碍吧?”说着,他伸出大手,举止极其亲昵地在洛长凝的小腹抚摸着。 洛长凝“啪”地一下轻轻打开他的手,冲他翻了个娇嗔的白眼,“臣妾还未显怀,皇上摸臣妾的肚皮,怕是听不着咱孩儿的动静。” “啊!也是也是!”楚天耀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此刻的他,像足了一个迫切等待孩子出世的父亲,哪有半点一国之君的威仪? 见楚天耀一来便跟洛长凝互相打趣了一番,原本还有些拘谨的洛家父子也放松了不少。 “快!”刚落座的楚天耀便迫不及待地朝傅少卿招了招手,“让尚膳监传膳来!” “喏,老奴遵旨!”傅少卿佝身一笑,朝殿外静候着的太监宫女使了个眼色。 “听邱旭和齐休平两人说,你也刚回宣京不久吧?”楚天耀接过洛长凝贴身宫女兰淑给他倒好的浓茶,掀开茶盖呼呼地吹了口热气,随即抬起头望向满脸正色的洛重云,“黑水一行所闻所见,可有收获?” “臣随同邱齐两位钦差大人去这一趟黑水,可谓是受益良多。”洛重云揉了揉脸,一本正经的说道:“或许说是大开眼界更为恰当。” “微臣久居繁华京都,从未真正接触过困苦之地,可这一去黑水,臣却真正看到了世间百态,见到了民生之苦,百姓之艰,地方贪渎官吏之险恶!” 见洛重云一下子将话题扯的如此沉重,坐在他边上的洛文槺忍不住用藏在桌下的右脚踢了踢他,并传达给他一个“有话好好说”的不善眼神。 “你有这番感悟,说明这趟黑水你没白去。”楚天耀喝了口茶,眯着眼望向洛重云,“朕特让你随同邱旭齐休平二人走趟黑水,也是对你心存磨炼之意。惟有真正见识到民间之疾苦,才能知晓你今日之富贵有多么难得!惟有见世道之乱,方知盛世之不易!惟有亲眼见证小人之奸险,日后方知何为君子之道!” 闻听此言,洛重云面色一沉,郑重地朝楚天耀施了一礼,“臣,受教!” 洛长凝面露欣然之色,柔声道:“云弟,陛下对你的期望可一直不比大哥低,如若不然,为何会将你放在神机营磨炼?又为何让你去黑水见识世道之险恶?这桩桩件件,都说明陛下对你格外偏爱!” 听到自家姐姐这番话,洛重云只觉浑身的热血都在燃烧,激动地朝楚天耀拱了拱手,“陛下如此厚爱,臣......臣愧不敢当,唯有誓死效忠已报君恩耶!” “你呀,还是不稳当,咋咋呼呼的作甚?”楚天耀笑着指了指他,轻声道:“你不常说自个深通兵法策论,自比不输古今良将吗?朕,就给你这个机会,调你到神机营只是一时,待你足够成熟,朕就将你丢到南境边军里去当个参将,届时兵马快意,仍尔驰骋,就看你能不能吃得下这行军之苦了!” “金戈铁马,驰骋沙场,惟臣所愿尔!”一听楚天耀有意让他参军上战场,洛重云就跟打了鸡血似地浑身战栗起来。 几人说话间,膳食监的当值太监们已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端了进来,顷刻间,五花八门的菜肴摆满了全桌,楚天耀拿起筷子率先夹了块肉,随而在他的招呼下,洛家父子也大方地动起了筷。 第140章 满肚子坏水(2) 宫道上,刚与帝后夫妻用完膳的洛家父子正在领路太监的带领下朝着宫外走去。 此刻时候不早,夜幕已然降临,走在前方领路的小太监正提着宫灯,小心翼翼地为这父子二人领路,这父子两人,老的不仅是当今国丈,还是当今内阁首辅;小的则是正儿八经的国舅,可不是他这个小太监能够怠慢的。 洛重云抬头望了眼漆黑如墨的夜空,开口道:“爹,待会儿你自个回去,我得去公主府找卫学海一趟。” “这么大晚你去找卫学海作甚?”洛文槺想都没想直接开口拒绝,“别瞎晃荡,跟我回府早些歇息!” “不行!”洛重云跟个拨浪鼓似得摇着头,咬牙道:“今儿晚上我不揍卫学海那丫一顿,我胸中这口恶气就出不来!” 闻言,洛文槺两眼一瞪,撸起袖子正准备开骂,却不料被洛重云先先一步开口,“你知道今儿个咱俩在宫门外遇到的那倪敬,是进宫干嘛的吗?” “倪敬?你突然谈及他作甚?” “那老丫挺的是进宫献女来了!存着攀龙附凤的歪心思!” 洛重云越想越气,将倪敬进宫面圣献女之事全都告诉了自家老爹,并且还将此事的幕后主谋卫学海也给扯了出来。 谁料,洛文槺在听完前后事由经过后,脸上非但没有显露怒容,反倒显得格外平静。 “你也知道你姐姐嫁的是皇家?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嫔妃万千? ”洛文槺目光微沉,心平气和的说道:“当今陛下后宫之中只有你姐姐和那一个容妃,本就不合理。” “可......”洛重云被自家老爹这话给弄的有些糊涂起来,干瞪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这傻小子呀,还是没活明白!”洛文槺端着手一边朝前迈步,一边低吟道:“你姐姐,乃至我们整个洛家的尊荣,都是皇上所赋予的,皇上给的,咱们要,皇上不给,咱们不能争。他卫学海给皇上寻美觅佳怎么了?你还能做皇上的主意不成?”说到最后,洛文槺的声音逐渐放低,“再说了,你姐姐是这六宫之主,肚里还怀着未出世的龙种,你瞎操心什么?” 洛重云皱着眉,有些似懂非懂。 见自家幼子有些发懵的模样,洛文槺淡然一笑,“皇上为何许你去参军?你姐姐为何说皇上对你有重用之心,你还真以为是皇上看重你这不值钱的小舅子?” 谈及此事,洛文槺那温润的双眸绽放出一缕寒光,凑到洛重云耳旁,低语道:“那是为了你姐姐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做准备呢!若你姐姐怀的是男孩,那就是雷打不动的未来储君!重祥与你,就是他穆家兄弟的翻版,可懂?” 闻言,洛重云浑身一颤,不自觉地咽了几口唾沫。 “这些弯弯绕绕真难懂。”回过神来的洛重云叹了口气,忽然又皱起了眉,“不过卫学海这家伙,我还得找他麻烦,揍揍他!” “你说的不错,卫学海那满肚子坏水的王八羔子确实该揍!” “嗯?” 洛重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您竟然会同意?” “这事他做得没什么问题,但你闹这么一出,就是告诉他卫学海,他亏欠我们洛家!”洛文槺抬起头,笑眯眯的说道:“因此,你不仅得揍,还得狠狠揍他!得让他心里明白,他亏欠咱们洛家,心里生愧!” 闻言,洛重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暗暗腹诽道,“说人家卫学海满肚子坏水,我看您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 深宫之内,楚天耀与洛长凝夫妻两携手漫步在御花园内,伺候他们的一众太监宫女们远远地站在后头,未得指示传唤,他们只站在原地,生怕扰了两位主子的兴致,算是给这对帝后夫妻营造了一个难得的二人世界。 “吃饭时看重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估摸着心里藏着事呢。”洛长凝伸出双手抱住楚天耀的胳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颜,此刻的她不像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倒像是个七夕陪伴情郎赏游的少女。 洛重云那点情绪的转换,又怎么可能瞒得住这对聪明绝顶的夫妻?洛重云一副心事重重状,都被楚天耀这个皇帝看在了眼里。 甚至楚天耀认为,倪敬今日进宫献女之事,洛重云八成是知道了的,毕竟倪敬与他洛家父子是前后脚进的宫。 观察着眼前佳人的脸色,楚天耀握着她的手更紧了,呼了口气后,将倪敬进宫献女之事全部告知了身旁的洛长凝。 洛长凝在听完事情的全部经过后,脸上没有泛起丝毫不满亦或怒气,只是淡然一笑,大方地点点头,“皇上后宫妃嫔稀少,是该广纳妃嫔才是。” “朕非沉溺声色之君......” “臣妾知道。” 洛长凝伸手轻轻拍打着楚天耀的手背,蓦然笑道:“陛下仁厚,知晓拒绝倪敬献女会对那倪家姑娘名声造成影响,故不得不收纳后宫为妃。” “但陛下有没有想过,开了这个口子,就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了!” 楚天耀失笑摇头,他明白洛长凝这话的意思,倪敬献女之事会很快传遍宣京,届时朝中诸臣不免会争相效仿。 “若依臣妾之见,若有朝臣效仿倪敬献女之事,陛下大可欣然收下。”洛长凝眨着犹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失笑道:“陛下是天子,且正值壮年,哪怕出于繁育龙嗣的考量,也得广纳妃嫔才对。” 闻言,楚天耀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说的什么胡话,这不是把朕当种马了?”稍稍停顿后,他又道:“倪敬献女之事到此为止,倘若有后人再度效仿,朕不会在容了。” 洛长凝掩嘴一笑,说道:“要臣妾说,堵不如疏,臣妾大可过几日宣布来年开选秀女,让那些怀着别样心思的朝臣们把劲儿都使在来年的选秀上,这样陛下也能松快不少,同时减去不少麻烦。” “长凝此计甚妙,你是这后宫之主,就按你说的来。”说着,他伸出大手将洛长凝拥入怀中,低声道:“怎么说你也是朕的妻子,听得朕新纳一妃,就不觉着吃味?” 第141章 都是误会 “若臣妾说吃醋,能否改变陛下纳她倪晴岚的事实?”洛长凝抬起头,朝楚天耀发出一句灵魂反问。 “能!”看着她那宛若星辰般亮丽的双眸,楚天耀毫不犹豫的回道。 “能听到陛下说这句话,对臣妾来说就够了。”洛长凝将头靠在他的胸膛,轻声道:“但陛下并不只是臣妾的夫君,更是天下人的君父!自嫁入天家那一刻起,臣妾就没想过将陛下独占了去。自家丈夫要娶其他女子,臣妾身为人妇,怎能不吃味?” “可臣妾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怎能留给外人一个善妒之名?” “倪敬献女之事,陛下大可不必告知臣妾,然陛下还是如实告知了臣妾,说明陛下心里有臣妾,这一点,臣妾比谁都看得清楚。” 看着怀中这个眉目轻蹙的女人,楚天耀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朕心里不止有着长凝,更是爱着,敬着长凝.....” …… “咚!咚!咚!” 安怡公主府的大门外传来一阵暴躁的敲门声,待府内守门的仆人拉开门拴时,正好看到了洛重云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庞,一时间吓得打了个哆嗦。 “洛国舅爷,您怎么来了?” 看洛重云一副来者不善的势头,守门的下人心里一咯噔,看来自个这开门开出事来了。 洛重云并未理会他,伸手将其推开,径自朝着府内走去,一边走,还不时地张嘴大吼,“卫学海,你个王八蛋!赶紧出来见我!” 后院,正拿着剪刀修剪花枝的楚馨瑶阴着脸抬起了头,“这洛重云越发没规矩了!竟敢来我府里闹腾?”说话间,她将手中剪刀递到身旁婢女手中,仰着头就要朝外走。 “别!”满头大汗的卫学海从亭子里蹿了出来,一把拉住往外走的妻子,舔舐着嘴唇,有些急促的说道:“这事是你男人我理亏,你可别添油加火了。这样吧,你待会儿把人请出去,就说我不在府里......” 话未说完,满脸怒气的洛重云就抵达了后院之中,正巧将卫学海逮了个正着,“你个王八蛋!”洛重云大骂一声后,犹如疯狗般将卫学海扑倒在地,举起沙包大的拳头,疯狂地朝卫学海身上挥去。 “洛重云,你疯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可把一旁的楚馨瑶给吓得够呛,着急忙慌下,她示意着周围的下人们将洛重云从卫学海身上拉开。 待下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吃力地将洛重云和卫学海二人拉开后,卫学海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一张脸鼻青脸肿,哪有往昔俊俏的半点模样? “洛重云,你疯了?竟敢在本公主府内滋事?”见自家男人被揍成猪头,楚馨瑶怒焰高涨,咬着银牙死死地瞪着洛重云,“今儿这事,你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本公主定不让你好过!” 闻言,洛重云鼻孔喘着粗气,语气不善的说道:“非我洛重云有意滋事,而是他卫驸马欺人太甚!” “嗯?”见洛重云一副比她还要生气委屈的模样,楚馨瑶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回想起刚才自家男人的古怪态度,她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肿成猪头的卫学海,“到底是什么事?” 卫学海揉了揉发肿的脸颊,讪讪的笑了笑,将自己掺和倪敬献女进宫的事告知了自家妻子。 “你......”听完整件事的经过,楚馨瑶起初高昂的气势一下子萎了下来,她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又转过头看向洛重云,端着脸说道:“这事,确实是我这男人做的不地道,我们夫妻两对不起洛姐姐。” “但是,我皇兄乃是大宣天子,纳一臣女为妃又能如何?”楚馨瑶叉着腰,努着嘴揶揄道:“再说了,我皇兄登基至今,后宫嫔妃本就凋零,如今新添妃子,谁能说他的不是?” 闻言,洛重云气地干瞪眼,呲牙道:“下臣何时说过陛下的不是?” “好好好!”见这两人一副又要开吵的模样,卫学海赶忙出声打住,拽着洛重云与楚馨瑶拉开了距离,愧疚道:“重云,这事是我干的不地道,你揍也揍了,气该消了吧?” 洛重云双臂环胸,冷着脸不说话。 见此,卫学海有些头疼地呲呲牙,“算我卫学海欠你洛家一个人情,这总行了吧?” 听到这话,洛重云脸色稍缓,沉声道:“老卫,不是我成心跟你过不去,而是你这事确实干的不地道,你也知道,我家姐姐正怀有身孕,若因为这破事惹得她不快,让龙子有个好歹......” “唰”地一下冷汗从卫学海脑门上溢出,他拉着洛重云的手,有些紧张地问道:“不,不能吧?” “哼!”洛重云不满地哼哧一声,“现在自是无碍,若真出了什么问题,你以为就只是揍你一顿这么简单?” 闻言,卫学海重重地舒了口气,“皇后娘娘身子无碍便好,你这说话大喘气的,差点没把我吓死。”说着,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咧着嘴赔笑道,“为表赔罪,明儿个你跟何统领去藏春楼消费我卫某全包了,都记我账上。” “哎哟!”洛重云猛地一拍大腿,怪笑道:“你这话还真提醒我了,你平日里没少去藏春楼消费吧?这事,公主不知道吧?”说着,洛重云那怪异的眼神飘向后方的楚馨瑶。 “不待这样的啊!”卫学海拽起他的手,咬着牙道:“你要敢把这事跟我媳妇说,我就把你去藏春楼的事告诉你爹!” 洛重云猛地一怔,怒声道:“算你丫狠!” 两人在进行了一番斗嘴后,不一会儿便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走到楚馨瑶身旁,此刻这两人,好得就跟一个人似得,这变化之快,让楚馨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今夜重云贸然叨扰,真是不应该,请恕重云向公主赔罪!”说话间,洛重云极其自然地朝楚馨瑶施了一礼。 “嗨!这都是误会,硬要说还是卫某的错,实在怪不得洛贤弟......” 见这两男人在自己面前上演一副兄弟情深的戏码,楚馨瑶不由大感反胃,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第142章 你能耐了 “卫大人,这边请......” 永宁宫偏殿外,傅福详领着身后的卫学海跨入殿内,拱起手朝坐在上位的皇上施了一礼后,傅福详极其自然地退了出去。 “臣,叩见皇上!” 卫学海抖抖衣袍的灰尘,朝着坐在上位的楚天耀恭敬叩首。 “你卫学海能耐呐!”楚天耀背着手走下台来,面色平淡的说道:“傅少卿出宫去倪府接人了,午时过后,朕这后宫嫔妃,怕是要添一位新人。这可都多亏了你这位卫大人呐......” 听到皇上这不阴不阳的话,卫学海心里一咯噔,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来,抬起头来。” 闻声,卫学海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侧视着楚天耀那看不出喜怒的表情,讪笑道,“皇上正值壮年,自该广纳嫔妃繁育龙嗣,今闻陛下后宫新添嫔妃,确是难得的喜事。” “哈!”楚天耀眯着眼笑出了声,“所以,你就替朕拿主意,让人家倪敬献女?” “咚”地一声,卫学海连忙磕头,惶恐道:“微臣惶恐,怎敢替万岁爷拿主意......” “嘴上说着不敢,行为却极为大胆!” 楚天耀嘴角含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格外寒冷,“你卫学海能耐了,能替朕拿主意了!” “唰”地一下,冷汗犹如瀑布般从卫学海的脑门流出,他四肢打颤,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张口说话。 尽管皇上脸上未曾显露不悦的情绪,但说出的话都是对他卫学海的不满。 “皇上是对我撺掇倪敬献女之事感到不满?这......难不成,陛下对倪晴岚那女子,没有我想的那层意思?”卫学海心中一紧,忙不迭地磕头道:“微臣知错,望陛下治罪!” “知错?”楚天耀蓦然一笑,沉吟道:“你错哪了?” 卫学海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颤声道:“臣自作聪明,兀自揣摩圣意,忘尽臣子本分!” “朕从未对倪晴岚存有强占之心,你卫学海却自作聪明瞎自揣摩,妄图曲意逢迎圣心。”楚天耀眯着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四肢发颤的卫学海,声音突然加重了几分,“以势相胁,逼倪敬献女,如此行径,与襄王又有何区别?” “臣......臣......”平日口条极其伶俐的卫学海,此时却愣是说不出话来,虽未观察到皇上的脸色,但他却感受到了楚天耀的不满,尤其是在听到楚天耀后半句话,几乎将他吓得大脑宕机,皇上将他作比襄王,难道是要像处置襄王一样来处置他吗? 越想越是心惊,他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臣知错,求陛下惩罚!” 正当卫学海胆战心惊时,楚天耀威严的声音再度传来,“褫去尔户部尚书之衔,罚没今年年俸。” 当听到皇上只是褫去自己的户部尚书衔后,卫学海这才松了口气,皇上对他,算是格外宽待了。 “继续担着你的户部左侍郎,好好盘算清楚缴没慕党官员的赃银!” 许是有些乏了,楚天耀说话间打了好几个哈欠。 “陛下仁德,臣感激不尽!” 卫学海重重地叩了个头,战战兢兢地退出了永宁宫。 …… 午时,艳阳高照,皇城之内,宽敞的宫道上,一间精致的软轿在傅少卿等一众太监宫女的护送下,朝着后宫的方向行进。 那软轿之内,坐着倪敬的独女倪晴岚,以及她的贴身丫鬟珠玉。 “哇!小姐,你快看,这宫殿的彩色琉璃砖瓦真漂亮!那盘龙飞檐气派极了!”丫鬟珠玉不时将脑袋从轿帘中探出,看着周遭巍峨的宫墙殿宇,发出阵阵惊叹。 “珠玉,你莫要胡闹!”见她这般闹腾,倪晴岚赶忙拉住了她,生怕她哄闹之下惹出什么乱子来。毕竟她两现在处于宫闱之内,行事说话都要万分小心。 见自家小姐板着脸,神情格外严肃,珠玉也收敛了不少,缩着脖子张口道:“小姐,您现在如愿嫁给皇上了,可奴婢见您,似乎不怎么高兴......” “你不懂,我这是又喜又怕。”倪晴岚面露忧色,苦笑道:“我是对当今皇上心生爱慕之情,但他毕竟不是寻常男子,他是能够一言定人生死的天子!” “哦!我明白小姐的意思了。”珠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嬉笑一声,“小姐觉着皇上英武非凡,喜欢他的英俊,但念及他贵不可言的天子身份,又心生惧意,心里不上不下,矛盾的紧。” “胡说什么呢!”倪晴岚面露羞赧之色,发出嗔怪之语。 确如珠玉所言,倪晴岚心中对楚天耀的好感更多来自于楚天耀俊朗的外貌,至于楚天耀其人个性脾性她一概不知,念及对方贵不可言的身份,她心中更是胆怯。 “倪姑娘,到地儿了。” 轿外传来傅少卿的声音,坐在轿内的倪晴岚这才反应过来,这轿子已有许久未动了。 “有劳公公。” 倪晴岚拉开帘子,带着身后的珠玉下了轿,待她抬眼望去,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秀丽的殿宇门前,在这高檐处的宫匾上,写着“储秀宫”三字。 储秀宫单檐歇山顶,面阔五间,前出廊。檐下斗栱、梁枋以苏式彩画饰之,远看端庄,近看精秀,无愧于内廷西六宫之一。 按理来说,倪晴岚未曾受封,是没有资格住在这储秀宫的。奈何当今皇帝后宫嫔妃稀少,殿多人稀,这才让倪晴岚给捡了个漏。 傅少卿躬着身,和善的笑笑:“往后倪姑娘便居于这储秀宫内,杂家已为姑娘在宫中配备十名宫女三名太监,以供驱使。” “有劳公公了。”倪晴岚微微颔首,向傅少卿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她还未被皇上正式册封,按理来说都不该有驱使的奴婢,但傅少卿却给她提前安排好了,这份情,她理应记下。 “倪姑娘客气了,您是贵人,杂家做奴婢的,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傅少卿佝着身子,姿态放得很低。 倪晴岚笑而不语,对傅少卿这话置若罔闻,他傅少卿是奴婢不错,可也是这正儿八经的大总管,天子的第一近侍,若论地位,比之她这个还未受封的“贵人”不知高出多少。 第143章 但凭君使廖志严 临近酉时,天色渐晚,楚天耀坐在永宁宫前殿的御案前,不时地翻阅着桌上堆砌的奏折,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时紧时松。 这些都是经由内阁辅臣们审批票拟后上乘的折子,按理来说他作为皇帝只要做出决断便足够了,可就连许多文渊阁大臣的票拟建议都不甚让他满意,以至于他不得不亲自批改,重做批示。 虽说楚天耀近来放缓了自己处理政事的节奏,但他雷厉风行的性子,注定了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作为皇帝,楚天耀执政之勤勉,放眼整个大宣历史都是极其罕见的。 “万岁爷,您都看了一下午的折子了,奴婢觉着您该歇歇了......”傅少卿端着一碗泛着香气的海鲜粥跨入殿内,将手中香气四溢的海鲜粥递到了楚天耀手中。 “是吗?都一个下午了?”楚天耀喝了口粥,缓缓抬起头,“若不是你提醒,我还真忘了时辰了。” 佝着身子的傅少卿眼珠一转,笑道:“那位倪姑娘,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安排至储秀宫了。您,是否去见见?” 闻言,楚天耀放下手中的粥碗,“罢了,先不见她了。”正了正脸色,他又道:“给朕传廖志严来,作为新任黑水布政,他该走马上任了。” “喏!” 傅少卿忙点头,走到殿门前示意周围的小太监们去传人。 半柱香的功夫后,身穿崭新红袍官服的廖志严出现在了永宁宫前殿内,神态恭敬地朝楚天耀行了一礼。 “听说你进京后一直住在齐休平府中?”楚天耀喝了口有些发冷的海鲜粥,抬起头望向坐在下方的廖志严。 廖志严拱手回话道:“回圣上话,臣于京中无地可居,身无余钱,幸得齐大人收留。” 廖志严作为新任黑水布政,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正三品大员。到了他这个级别的重臣,只要他自己愿意张嘴伸手,日子绝不会过得这般清苦。但这恰恰是廖志严最为难得的地方,无论至于何种境地,他从不贪图享受,心里只有民生社稷,是一心只知埋头干事的能臣干吏,现今大宣各地,缺的就是廖志严这样的官员! 楚天耀似笑非笑的看了廖志严一眼,“朕看你躲到齐休平府中,可不全是无地可居这么简单吧?” “圣上明鉴。”廖志严苦笑道,“臣得陛下看重,隆恩之厚,自是激起他人的逢迎讨好之心,但微臣不善交际,唯有躲在齐大人府内暂居,才能落个清净。” 廖志严的回答在楚天耀的预料之中,确如廖志严所言,自从他被皇帝擢拔为黑水新任布政史后,各路官员对廖志严这位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官吏开始竭尽全力的逢迎示好,在他们看来,廖志严从知府一跃升为布政使,且是皇上钦定之人,那就是妥妥的帝皇宠臣,如此之能人,他们怎会少了讨好? 这也是廖志严居住齐休平府中的真实原因,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一听廖志严住在齐休平府中,或多或少都打消了上门的念头,这才让廖志严居京这段时间有了阵清静。 按理来说齐休平作为内阁辅臣,兼任着户部右侍郎之职,比之廖志严更不缺逢迎讨好才对,但为何没人敢跟齐休平来这一套呢? 这其实与齐休平刚直干倔的性情有关,他这人最是厌恶官吏私下应酬,对官吏之间互相逢迎之事更是深恶痛绝,因而没人敢跟他玩曲意逢迎这一套。 用洛重云的话来说就是,“你前脚敢给齐休平送礼,他后脚就敢进宫上奏参你!”对于这样一个异类,谁敢巴结讨好,谁又能曲意逢迎的了? “你呀,倒是跟齐休平那倔牛脾气如出一辙。”楚天耀笑着指指廖志严,正色道:“像你这般性情的干吏确实不宜待在京中。这些时日,想来你对摊丁入亩的新政也心里有谱了吧?朕打算让你明日就启程去黑水走马上任,你,意下如何?” 廖志严拱手施了一礼,“但凭君使!” “你此去黑水试行新政,艰难困阻只怕少不了,朕已传旨黑水都指挥使夏向荣,他将全力与你配合。”谈及正事,楚天耀神情严肃了不少,“此番你上任黑水布政司,是为试行新政不错,但却不能只着眼于新政,莫忘了,你还是黑水一省的父母官。黑水受灾各地灾情仍未完全平复,民生依旧艰苦,这些积弊都得由你这个新任布政解决。” “黑水积弊成患,臣心知肚明,此番臣去往黑水除了推行新政,誓将黑水的各处弊害消除务尽!”廖志严面色坚毅,大有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坚决。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股子气劲!”楚天耀走到廖志严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听说你日子过得清苦,怎么说也是堂堂三品大员了,不该活如苦行僧才是。”说着,他转身向傅少卿招手,“傅少卿,从朕的私库里取出一千两银子给廖大人。” “喏!”傅少卿忙点头,一溜烟地跑出了殿外。 “这......”廖志严神情一怔,忙摆手拒绝,“陛下,这万万使不得,臣身无寸功,怎敢受陛下赏赐?” “收下!”楚天耀拍了拍他的肩,不容置疑的说道:“朕这银子可不全是为了赏你的,朕听说你在上东的家眷日子过得清苦,你一个糙汉子怎么折腾都不怕,但不该让家里人跟你一起过苦日子!这银子,是朕给你家里人用以改善生计的!” 虽然感动,但廖志严仍有些纠结的张嘴道:“这......可这一千两,未免也太多了......” “多么?”楚天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朕觉着还少了呢!朕给你的,你就安心收下!少婆婆妈妈的!” 闻听此言,廖志严眼眶瞬间发红,郑重地朝楚天耀行跪拜大礼,叩着头颤声道:“君恩浩荡至此,臣以死难报君恩之万一,惟愿世代为君效犬马之力还图相报!” 第144章 做奴婢的就该助推主子一把 一张精致的铜镜前,慕堇安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上,眼中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与哀愁。 晌午傅少卿带人将倪晴岚送入储秀宫的动静不小,这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更何况储秀宫相邻慕堇安所在的金华殿,这事,自是瞒不过她的。 “娘娘,今儿之后天要转凉了,我让针工局的公公们帮您做了件保暖的红锦狐裘,您快看看,可暖和了!”慕堇安的贴身婢女清儿抱着一件红艳狐裘跑了进来,脸上露出欢喜之色。 慕堇安兀自坐在镜前,紧闭着泛白的嘴唇,愣是没有回话。 清儿见自家主子不开心,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起来,面露愁容的安慰道:“娘娘,老爷和大少爷的事都过去了,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您,保佑着您呢,咱们作为生者,应该朝前看才是。” “朝前看?”慕堇安惨笑一声,自嘲地笑道:“我能如何朝前看?娘家没了,丈夫不爱,与一死人又有何异?” “皇上怎会不疼娘娘,当初您遭下毒,皇上可是来细心照看过娘娘的!”清儿急声道: “皇上心里还是有您的。” 慕堇安失神的喃喃道:“可是,从那之后,皇上从未来过咱们的金华殿......” “许是皇上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娘娘吧。”清儿兀自猜测道:“毕竟老爷是皇上亲自下令处决的......” 闻言,慕堇安脸色一僵,陷入沉思,清儿这话算是讲到她心里了,若说楚天耀不好面对她,她又何尝好面对楚天耀这个丈夫? 慕堇安对楚天耀的感情十分复杂,自己一家曾对他做出诸多恶举,她在面对楚天耀时,心生爱意的同时又怀着难以名状的羞愧。 清儿稍作思索,出声建议道:“若要我说,娘娘应该主动出击,皇上既不愿见您,您就自个去见他,不然皇上心里总有个疙瘩,对您的感情也会越来越淡的......” “皇上只怕不愿见我吧?”慕堇安面露愁容,语气犯酸的说道:“今儿晌午听说宫里来新人了,是叫倪晴岚吧?” “这事奴婢也听说了,据说是户部员外郎倪大人的独女倪晴岚,现被皇上纳入后宫。”说话间,清儿拿起铜镜妆台上的梳子,有条不紊地为慕堇安梳起发来,“娘娘大可不用担心,听说这倪家姑娘现在还未受封,地位上是远远比不上您的......” “嗯?”看着镜中那双为自己梳发的双手,慕堇安瞳孔一震,一把抓住了清儿的细手,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清儿的小手上遍布淤青。 “你这手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奴婢不小心摔的......” “胡扯!”慕堇安一把拽住清儿,声色严肃的说道:“这分明是被人给打的,跟我说,是谁打的?!” 清儿眼神躲闪,低着脑袋怯生生的说道:“奴婢想着天要转凉了,娘娘却没有换季的新衣服,就想着去针工局,让里边的太监公公们帮您制件狐裘......可针工局的太监公公们瞧不起奴婢,就小做刁难了一二......” “小做刁难?”慕堇安俏脸一抖,眼神似有怒气上涌,她心里跟明净而似得,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势利的紧,如今自己不受宠,清儿作为她的贴身宫女,平日里只怕没少被人欺辱。 看着她那双泛起的大块淤青的细手,慕堇安又怒又悲,自从慕家倒台后,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清儿早就被她当做妹妹来疼爱,如今见清儿被人这般折辱欺负,她怎能不怒? 看到清儿手上明晃晃的淤青时,慕堇安咬着牙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任何人是好相与的,为了生存,自己怎么也该振作起来。 她轻抚着清儿的脸颊,面色坚决的说道:“清儿你说得对,咱们应当朝前看,万不能被小人给欺负了,皇上既不来见我,我自该去见他!往后,我绝不会让你再受此等遭遇。” 窗外,金华殿的管事太监陈大康将这主仆二人的话听得真切,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脑中思绪拉回到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太阳还未落山,金华殿的宫女清儿正从偏房准备着给慕堇安吃嘴的点心,陈大康却突然将她拉出了房内,将她带到了暗角处,小声低语道:“清儿,宫里添新人了,你可知?” “宫中添新人与我何干?”清儿有些不解地蹙眉,十分直率的说道:“我是娘娘的奴婢,只顾着照顾好娘娘就是,其他的事,不由我操心。” “糊涂!”陈大康急地跺了跺脚,忙道:“现今咱金华殿这般冷清,你就不想着为娘娘做点事?” 清儿眨巴着眼,嘟囔着嘴不解道:“陈管事,您这是什么意思?” “后宫添新,娘娘整日伤春悲秋,不思进取,久而久之,我金华殿在这宫里还有谁会记得?”陈大康拉着脸道,“在这宫里,妃嫔不受宠的下场如何?想来你我做奴婢的比谁都清楚!” “咱娘娘若不受宠,咱们自个的日子也不好过。”陈大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去宫里局司为咱们金华殿讨钱办事,处处遭冷眼,在这样下去,咱金华殿的奴婢,可真没啥好日子过了......” 清儿神情一怔,她从小被慕谦选为慕堇安的贴身丫鬟,自然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就算她清儿是个愚笨之人,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了,该晓的事也都明白了。陈大康与她说这些话虽有夸大之嫌,但也有在理之处,自从慕堇安遭下毒后,已有许久未被皇帝宠幸了,长此以往下去,对慕堇安很是不利。 “公公觉着我该如何做?” “娘娘做主子的既然不争,那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就该适时的推她一把......” 陈大康将嘴凑到清儿耳边,附耳低语一阵。 清儿在听完后,脸色忽明忽暗,思忖片刻后,她坚决地点点头。 在陈大康平淡的注视下,清儿咬着牙开始上下掐弄着自己的手臂,一块又一块触目惊心的淤青跃然生起...... 第145章 再见倪晴岚 后宫西侧的宫道上,刚在永宁宫用完晚膳的楚天耀正带着傅少卿一众宫女太监朝着储秀宫走去。 晌午时分,倪晴岚就被送入了宫中,于情于理,都觉着该跟她见上一见。 “小姐,听外面的宫女姐姐们说皇上来了!”储秀宫正殿内,倪晴岚的贴身丫鬟珠玉喘着粗气跑了进来,又惊又喜的说道。 “什么?皇上来了?”倪晴岚赶忙放下手中茶盏,有些紧张和茫然地站起身来。 “倪姑娘,皇上快到了!”正当她无措之时,殿外储秀宫的管事大太监走了进来,焦急的催促道:“您呀,快点去外头候着,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若今夜能得皇上宠幸,您的福气可就来了!” 见倪晴岚还干杵在原地有些愣神,那大太监连忙招呼着身后的宫女拉着她向外走。 …… 储秀宫门前,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皇帝楚天耀现身了,一身明黄修身的龙袍映入了倪晴岚的眼帘,她有些失神地抬眼望去,看到了楚天耀那张端正俊朗的面庞,仅一瞬间,一股紧张的电流传遍她全身,她有些羞怯地福了福身,神态僵硬地张口道:“晴岚见过皇上。” 看着眼前宛若白莲般清雅的倪晴岚,此时因过度紧张而显得有些惶恐的模样,楚天耀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倪晴岚这副表现就是惧怕他这个皇帝,“这也真是个可怜的女子,若非卫学海胡乱折腾,她日后大可嫁给一个自己心悦的良人......” 心中暗叹一声后,楚天耀朝四周摆摆手,周遭跪着行礼的太监宫女们瞬时作鸟兽散,偌大的储秀宫正殿门前,正剩下他与倪晴岚二人。 “在这储秀宫可还住的习惯?”楚天耀负手而立,与倪晴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仰仗陛下厚爱,晴岚才有幸居于储秀宫。”想来是过于紧张的缘故,倪晴岚说起话来有些哆嗦。 “居于深宫想来会很枯燥,日后你若想出宫,朕可以特许。”楚天耀背过身没有看她,心中感慨颇多,就因为卫学海这么一折腾,这样一个良家女子就被送入深宫,成了毫无自由的笼中鸟。 楚天耀并非不好女色,但他不愿用强,更不屑以势强逼,在他看来,倪晴岚此女就是迫于皇权威势不得不进宫的政治牺牲品,至于倪敬说她心悦自己,在楚天耀看来,那都是完全不着调的场面话。 因此,后宫增添了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楚天耀心里并未得多高兴,相反的,他对倪晴岚还感到有些愧疚。 “陛下对晴岚如此厚爱,晴岚必牢记心中。” “朕并不会强迫你如何,你既已入宫,那朕便不会亏待于你。” 楚天耀背着手走近她身前,长吸了口气,说道:“朕非以权逼人之君,你被送入宫闱之事,皆出朕意料之外,不管你信不信,朕心中从未有强占你的心思。朕知你是形势所迫被送入这宫墙之内,也知你对朕不会有什么感情,但你放心,朕绝不会强迫你!” 听着楚天耀这一大串话,倪晴岚又懵又惊,“皇上何出此言?晴岚并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楚天耀皱皱眉,正欲再度张口,却不料被倪晴岚先一步打断了,“父亲先前问过晴岚可愿嫁于皇上,晴岚的回答是愿嫁!晴岚愿嫁皇上,并非因为皇上是天子而起攀龙附凤之心!是因为晴岚仰慕皇上的英武气概,折服于陛下的英雄气度!” 倪晴岚俏脸发红,有些气恼地开口道:“陛下说晴岚对您不会有什么感情,难道怀疑晴岚嫁入宫闱是为攀龙附凤?” “嗯?”楚天耀神情一怔,这会轮到他犯懵了,见倪晴岚字字句句说的真切,毫无半点作伪的认真模样,他他一时间也琢磨不透眼前女子的心中所想了,“你的意思是......你是自愿入宫的?” “正是!” 倪晴岚很是直接地点点头,但忽然又觉着说的这般直接露骨有些不太恰当,她的脸瞬间涨红了起来。 “可朕与你,只有过一面之缘......” “若非那次与陛下相见,晴岚已被襄王强娶。” 倪晴岚郑重其事的说道:“若非陛下当日出手钳制襄王,晴岚已成襄王府院的深闺怨妇!女子名节大于命,一朝误嫁可毁终生,陛下当日钳制襄王,出手相救,于晴岚而言,无异于救命之恩!” 闻言,楚天耀愣怔在原地,有些说不出话来,若如倪晴岚所言,她还真有对自己倾心的理由。 “更何况,陛下少年英俊,神武非凡......”说到这,倪晴岚脸色羞红,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彻底消散..... 原来这才是重点!楚天耀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若非倪晴岚提醒,他还真忘了现在的自己可是有着一张极其年轻英俊的脸庞,出挑的身材的俊朗少年郎了。 毕竟前世的他,长相实在太过普通,可从未有女子对他产生所谓一见钟情的情缘,以致于他现在还没完全习惯自己是个帅哥的事实。 换句话大白话来说就是:以前没帅过,现在突然帅了,但还没完全适应。 “晴岚的意思是,你心悦于朕?”看着倪晴岚按羞红美艳的脸颊,楚天耀有些难以置信地走近她身前,那双进攻性十足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她。 “是......是的......” 倪晴岚有些招架不住他这进攻性十足的眼神,俏脸发烫,红如熟柿。 见她这般羞涩的模样,楚天耀顿觉她有些可爱,不由心生调戏之意,“真的?”说这话时,他的口气有些戏谑,将嘴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呼出一口热气。 倪晴岚娇躯一颤,险些跌入他的怀里,又羞又恼的开口道:“是真是假陛下自有明断!何必出言戏弄晴岚.....” 见她在羞恼着急之下,双峰的风景开始不停波动起伏,顿时让楚天耀看直了眼。 察觉到楚天耀的视线方向,倪晴岚更羞了,转过身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自顾跑进了殿内,独留楚天耀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第146章 聪明,但又不够聪明 宫道之上,坐在御辇上的楚天耀抻着脸做沉思状,思绪还未从储秀宫中与倪晴岚的对话中回过神来,任由他想破脑袋都没想到会从倪晴岚口中听到一个心悦自己的回答。 起初在他看来,倪晴岚被送入宫闱之中,心中定是怀有怨念的,未曾想,她却是自愿入宫的。 “傅少卿,你过来。”楚天耀朝走步的傅少卿招招手,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觉着,朕长相如何?” “嗯?!”傅少卿怔在原地,被楚天耀这有些不着调的问话弄得有些发懵,过了半晌才忙不迭地回话道,“万岁爷英姿勃发,神武非凡!龙颜威震四海,宵小恶逆皆不敢视!真乃我大宣第一伟丈夫!” “去你的!”楚天耀嘴角一抖,没好气的哼道:“听你说的邪乎,衬的朕像个阎罗恶鬼似得!” 傅少卿尴尬地挠挠手,讪笑道:“奴婢嘴笨,不会说话,但陛下为真龙天子,实为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这绝非老奴溜须拍马的违心之言!” “以前没帅过,一时间还真不习惯。”楚天耀有些魔怔得揉了揉脸,心中暗道,“敢情这倪晴岚也是个颜控,见了朕一面就对朕萌动春心?看来食色性也这四字箴言,对女子也同样适用啊!” 当簇拥着楚天耀的人群队伍经过金华殿时,慕堇安的贴身宫女清儿正巧从金华殿中跑了出来,待她瞧见御辇经过,着急忙慌地跪地行了一礼,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有意为之,她行跪施礼的动作幅度极大,在领路太监宫灯的照耀下,显得极为扎眼。 她这贸然出现,自是吸引了坐在御辇上的皇帝。 “等等!” 楚天耀突然伸手示意,行进的宫女太监们当即止步。 “你是容妃身边的清儿?” 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跪地俯首的清儿不敢抬头直视龙颜,只是如捣蒜般点点头,“回陛下的话,奴婢是金华殿的清儿。” 闻言,楚天耀神情一凝,抬起眼望向近处的金华殿,心中五味杂陈。 “近来,容妃可好?” 刹那间,跪在地上的清儿身躯猛颤,眼泪犹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近来......近来娘娘心情不佳,食欲大减,身子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楚天耀脸色一怔,心里莫名有些发堵,回想起慕堇安那艳丽无双的姿容,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与慕堇安之间的恩恩怨怨,不可谓是桩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唐账。细细说来,若非慕堇安的一杯毒酒,自己还真不能穿越到这具躯体身上,成为大宣的皇帝。 对慕堇安,楚天耀的观感也极为复杂,一方面,他厌恶此女的蠢笨天真,一方面,他又对此女心生同情,毕竟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政治牺牲品,若说此女有多恶,也不见得。 更何况慕堇安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女人,楚天耀对她终究是留有余地的,否则不会在处理慕家之后,还留着她慕堇安。 坐在御辇上的楚天耀抬抬手,示意太监们落辇,他抬脚落地,朝着金华殿内走去。 “哗啦啦”的跪地之声响起,金华殿的太监宫女们在看到皇上进殿的一瞬间,尽皆下跪行礼,神态格外恭敬。 走入里屋,楚天耀还未抬头,便见慕堇安凑到了他身前,福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看着慕堇安那憔悴的脸色,楚天耀面露揪心之色,待他望向慕堇安见到自己时激动而又紧张的眼神时,沉默了许久。 正当二人陷入沉默时,金华殿的管事太监陈大康端着茶香四溢的茶壶走了进来,佝着身子将茶水摆放在二人不远处的案桌上,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闻到这股熟悉的茶香,楚天耀眼神微眯,笑道:“金叶茶?” “正是皇上最喜的金叶茶。”慕堇安莞尔一笑,提起茶壶倒了杯滚烫的热茶,端起那被香气浓郁的茶水,轻轻地呼了口气,递到了楚天耀手中。 “爱妃有心了。”楚天耀接过茶盏,稍作品尝,随即又将茶盏放到桌前,抬起头目光温柔的看向慕堇安,关心道:“听说近来爱妃心情不悦,食欲不佳?” “是谁在皇上面前乱嚼的舌根?”慕堇安眼神闪躲,强笑道,“臣妾身体无碍,又何来心情不悦的说法?陛下今日能来见臣妾,这便足够让臣妾开心许久了。” 落座的楚天耀再次拿起桌上的茶盏,眼神从慕堇安的脸上移开,“爱妃,可曾怨过朕?” 慕堇安闻言娇躯一震,脸色有些尴尬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怎会对皇上生怨?”忽然,她脸色一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若陛下是指家父的事,臣妾怎敢对陛下生怨?逆父犯下种种丧心病狂的谋逆之举,陛下怎么处置他,都是应该的。” 楚天耀认真地看了慕堇安许久,忽然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抬起她洁白粉嫩的下巴,轻声道:“爱妃心里真这么想?” 慕堇安脸色一红,娇躯一抖,猛地点了点头。 “呜!” 慕堇安惊呼一声,她的细腰被楚天耀那极其有力的大手揽住,不待她过多反应,楚天耀便将她一把抱起,朝着近处的床榻走去...... …… 半个时辰后,楚天耀看着身旁香汗淋漓,陷入沉睡的佳人淡淡一笑,自顾自地穿起了衣裳。 下榻穿靴后的楚天耀,目光突然望向桌上的茶盏,兀自走上前去,沉思着没有说话。 …… 金华殿外,楚天耀与傅少卿一众太监宫女朝着永宁宫的方向漫步走去,傅少卿观察着身旁皇帝的脸色,心中疑惑顿生,楚天耀既然来这金华殿宠幸了容妃,却为何没有在此过夜的意思? “容妃,变聪明了。”楚天耀负手而立,那深邃的眼眸让人很难猜到他的心思,“你伺候朕也有许久了,金叶茶也泡过吧?” “金叶茶为万岁爷最喜之清茶,老奴万不敢忘,陛下每凡处理政事,老奴都会提前一炷香为陛下泡好......”傅少卿正说得起劲时,脑中却突然发出了一阵轰鸣,瞪大着瞳孔愣在了原地,似乎明白了楚天耀上一句话的意思。 金叶茶,需要提前花一炷香的时间泡制,才能激发起最浓郁的茶香,这是泡制金叶茶的基本常识。 然就在刚刚,楚天耀在金华殿内,喝上了需要提前泡制好的金叶茶,换而言之,她容妃慕堇安知道今夜皇帝一定会去她的金华殿,回想起诡异出现在宫道上的宫女清儿,傅少卿这位内廷老人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金华殿的管事太监陈大康是内监机的人?”楚天耀背着手,思绪极度跳跃的发出了问句。 虽一时没明白楚天耀问话的深意,但傅少卿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回主子的话,陈大康是内监机丙字十三号成员。” 楚天耀眯着眼笑了,“朕喝的金叶茶,是他送进来的。” 此言一出,傅少卿浑身一颤,他低着头惶恐地回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天耀的意思很简单,慕堇安既提前备好了金叶茶,那便知道楚天耀一定会去金华殿,这说明半路杀出,吸引楚天耀注意的宫女清儿是诱饵,为的就是让楚天耀能按照慕堇安设想那般进入金华殿,事实证明,慕堇安做到了。 楚天耀提及慕堇安提前备好的金叶茶是金华殿陈大康送的,那就是传达给傅少卿一个信息,慕堇安设套引他去金华殿的事,他陈大康也是知道的,甚至可能还是参与者...... 内监机从建立之初,就是帝皇之鹰爪走狗,可陈大康却私心泛滥,掺和进了这种事里面去,傅少卿心里清楚,这种不听话的狗,是不能留了。 “容妃是变聪明了......”楚天耀浅笑一声,又道:“只是,还不够聪明!” 傅少卿佝着身子不敢搭话,他明白楚天耀这话的意思。容妃设计引皇帝去金华殿,足见聪慧,但却在金叶茶这一手露出了最大的破绽,这就是楚天耀说的不够聪明...... 第147章 外敌来犯(1) 武曜三年八月十六,由皇帝亲自升任的新任黑水布政使廖志严离京向北进发,正式走马上任。 随着廖志严的离京,大宣各地都知晓了朝廷打算在黑水试行摊丁入亩这项新政的风声,一时间,大宣全国各地官吏,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即将上任的廖志严身上,黑水这个往日鲜少被谈及的没落穷省,摇身一变成为了全国热门。 “真是荒谬至极!人廖志严都还没到黑水正式上任呢!参他的折子就先到了?”文渊阁内,齐休平气呼呼地站起身来,将手中奏折狠狠地拍在桌上。 “谁说不是呢?”坐在案前的邱旭歪嘴冷笑一声,讽刺道:“今儿个送到阁内的奏折,竟有大半都是参他廖志严的,其中不乏黑水的士绅大族,更有朝中诸多大臣。” “看看!”邱旭摊开一份奏折,神情激愤地说道:“竟还有人说他廖志严是道貌岸然,假公济私的桀贪骜诈之徒!说来可笑,这上奏之人是常年任职京都,一生从未离京,根本不可能见过在黑水为官的廖志严,却敢对廖志严如此攀诬,用心险恶,简直令人发指!” 在听到两位同门的激愤之语后,徐世豪也深有同感的点点头,“黑水士绅大族对廖志严心生怨恨倒还说得过去,可这帮京官为何也要跟廖志严过不去?既让人费解,又让人齿冷!” 卫学海干坐在原地没有说话,心里白眼已经快翻到天上去了,“京中各官看似是在参他廖志严,那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个其实都是冲着新政去的,借着参他廖志严来表达他们对新政的不满和反对呢!” “摊丁入亩的新政出台,损害的可不止是地主士绅的利益,这年头,有谁能比官员们占的土地多?这摊丁入亩的新政一出台,得折了多少官员的摇钱树?他们焉能不反对?廖志严作为试行新政的急先锋,若让他在黑水推行摊丁入亩成功后,皇上便会将此政推行全国各地,届时还了得?因此他们要在新政还未定局之时,将这项利民损官新政扼杀在摇篮中!” 卫学海心中暗自思忖,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前方的宁中恒与洛文槺,心中咒骂,“这两老狐狸比谁都看得清楚,可就是不说,硬是让齐休平、邱旭和徐世豪这三个愣头青瞎琢磨。” 忽然,他余光瞟到坐在自己右侧的兵部尚书李兆明,此时的李兆明,正坐在那满脸堆笑,神态有种说不出的猥琐。 “这货也不是个好东西!” 卫学海心里泛起嘀咕,又将目光转向宁中恒左侧的穆忠君,当他观察到穆忠君那心不在焉的表情时,这才发现今日的文渊阁似乎少了个人,五军都督府正儿八经的一把手,镇关侯穆忠武不在! …… 永宁宫偏殿,坐在楚天耀下首的穆忠君面露急色,抱拳禀报道:“皇上,今早辰时传来加急军报!缅国于前日突然进犯我大宣淮南边境,镇守南境的虎啸军遭敌突袭,被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已岌岌可危,急需朝廷派兵增援!否则我大宣南境将遭缅全面侵袭!“ “你说什么?” 楚天耀神色一怔,猛地站起身来,“缅国小邦,竟敢进犯我大宣南境?” “陛下,臣收到的是淮南加急送往京师的军报,绝无半点作伪!现淮南边境已然告急,虎啸军突遭敌袭,单确认战死兵卒就达三万之数!”穆忠武眼眶发红,神情悲壮的干吼道:“缅国集结十万大军进犯我大宣淮南,我大宣虎啸军主帅闫季安携将卒拼死抵抗,最终以主帅闫季安战死代价,这才将将稳住局面!如若不然,我大宣淮南早就被缅国蛮邦全面攻占!” 楚天耀浑身巨颤,脑中传来阵阵轰鸣之声,他万没想到,穆忠武给他带来这么一个天大的坏消息,淮南遭缅国侵犯,镇守边境的主帅竟然战死了!这一桩又一件坏消息,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现在淮南情况如何了?快跟朕细细说来!” “虎啸军拼死抗敌,死伤初步估算在三万之上,因主帅闫季安战死,现虎啸军群龙无首,已然无法抵抗敌军的下一次进攻!”穆忠武咬着牙,虎目流出激愤的泪水,“依臣之见,需立即派兵驰援淮南,集结淮南余下虎啸军抗击缅贼!” 闻言,楚天耀阴着脸望向一旁的傅少卿,咬着牙道:“快!去将文渊阁所有大臣全部招来!” “喏!” 满头大汗的傅少卿如风般跑出殿外,仅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便见一众内阁辅臣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当他们正整齐划一地准备朝楚天耀行礼时,却被楚天耀挥手打断,“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规矩作甚?” “相信傅少卿已经跟你们讲了来龙去脉了!缅国蛮夷小邦,竟敢大肆进犯我大宣南境!致使我军三万将卒战死边疆!此仇此恨!朕定要让他缅国血债血偿!” 楚天耀额上青筋乍起,瞳孔布满血丝,说话时声音颤抖地格外厉害,显然生气到了极点,否则怎会这般失态? “缅贼小邦,此次为何敢突然进犯我大宣?”齐休平脸色泛阴,当他听到缅国全面进攻大宣南境时,整个人都傻了,他实在想不通缅国这么一个蛮夷小邦,哪来的胆子敢对号称东方宗主之国的大宣发兵。 莫说他不理解,在场的许多人,包括楚天耀这个皇帝心里也有这个疑惑,他缅国,怎么敢的?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宁中恒脸色难看,朝着楚天耀拱了拱手,道:“依臣之见,当务之急应尽快派兵驰援淮南,抵御缅贼二度进攻!” 楚天耀喘着粗气,强压着心中的怒气,盯着在场一众内阁辅臣,沉声道:“宁卿说的不错,朕召你们来,就是为商讨带兵驰援淮南的主将人选!” “臣愿带兵出征!” 穆家两兄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张口自荐,脸上泛起坚决之色。 第148章 外敌来犯(2) “你既毛遂自荐,朕便让你去!” 楚天耀望向穆忠君,目如火炬,当即就决定派穆忠君作为此次驰援南境的主帅。 “陛下!”见皇上选定了穆忠君,穆忠武一时间有些急了。 “知道朕为何不让你去吗?”楚天耀脸黑如墨,沉声道:“朕知你用兵之神,单论能力远在穆忠君之上,然你对敌不如穆忠君凶恶!” “宣平七年,穆忠君领兵前往晋元剿匪,杀降数万,而后被皇考痛批,称其杀降过凶,戾气太深!今时缅贼大肆进犯南境,杀我大宣数万铁血儿郎,妄占我大宣国土!如此奸恶蛮夷,惟有以雷霆手段血洗镇之!” 楚天耀如火般的瞳孔似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穆忠君,一字一句的说道:“缅贼犯我大宣,曝其狼子野心!杀我将卒,妄占我大宣国土!此仇此恨,需血债血偿!凡犯我淮南之缅贼蛮兵,尽皆杀之!誓不受降!” 穆忠君眼神发亮,郑重叩首道:“臣!遵旨!” 边上众臣心里打了个寒颤,皇上这是动了真怒了,之所以启用穆忠君,敢情就是看中了穆忠君的凶狠,尤其是最后那句誓不受降,这分明是要跟进犯南境的缅人死磕了! “速传何成弘及蒋家兄弟上殿!”楚天耀目光微沉,朝身旁的傅少卿再度下令。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蒋耀蒋英二人随同何成弘以及洛重云急急忙忙地跨入了永宁宫,在见到楚天耀的一瞬间,他们便统一下跪行礼。 缅国进犯南境之事,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已然知晓了,此时的脸色都充满了愤慨。 “缅贼进犯淮南,此事你们都知道吧?” 楚天耀眯着眼望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几人,厉声道:“蒋英蒋耀,你二人统领新建的飞虎军已有一段时日,是时候让朕看看飞虎军这支铁骑的威力了!” “传朕旨意,穆忠君担任驰援淮南的清缅主帅,调六万飞燕军与两万飞虎军作为清缅主力大军,即刻出发淮南!” “臣领旨!” “末将遵命!” 穆忠君与蒋家兄弟当即领命,眼中已有杀气显现。 “何成弘!”负手而立的楚天耀将目光注视到何成弘身上,面露问询之色,“现神机营状况如何?配备了多少火绳枪?” “回圣上的话!”何成弘抱拳回应道,“现今神机营兵卒五千,已配备六百杆火绳枪。” “六百杆也够用了!”楚天耀脸色一沉,正声道:“你携一千神机营兵卒与六百杆火绳枪随同清缅大军一同前往淮南!让缅国这帮蛮子见识见识我大宣火绳枪之神威!” 还不待何成弘回话,站在他身后的洛重云却率先走了出来,拱起手急声道,“陛下,何将军征战多年,其实力与能力完全可做先锋主将,至于神机营,臣以为可以由我这个副统领代为统制!” 此言一出,楚天耀脸色一变,望向洛重云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欣慰之色,“你自愿请战?” “缅贼进犯,臣身为大宣儿郎,理应上阵杀敌!”洛重云声音郑重,面露坚毅之色。 “好!”楚天耀拍拍他的肩,发出了叫好之声,随即又望向一旁的洛文槺,“洛相以为如何?” “犬子有报国之心,老臣又怎会阻拦?”洛文槺恭敬地朝楚天耀施了一礼,随即又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叮嘱道:“缅贼犯我中夏国土,杀我大宣将卒,辱我大宣百姓,你既自愿请战,就莫要丢了你父亲我的脸面!” 闻言,洛重云浑身仿若有电流穿过,激动地朝父亲行了一礼,“儿子绝不辱我大宣军威!” “神机营由洛重云统协,那何成弘便作清缅大军先锋主将!” “臣,领旨!” 何成弘单膝下跪,抱拳领命道。 “缅国小邦,受我中夏教化至深,然却不思回报,妄犯宗主母国,实为性情反复行径卑劣之恶蛮也!” 楚天耀缓缓走上高座,猛地转过身望向殿内众臣,眼中绽放出凌冽的杀意,“今犯我大宣边境,杀我将卒,辱我百姓,朕岂可乎?血债,惟有血偿!朕调八万大军清缅回战,是为证天道!今战缅贼,誓不受降!凡犯淮南之缅兵,皆杀之!” “臣等遵旨,不破贼军,誓不回还!” “不破贼军,誓不回还!” 震耳欲聋的高声呼喊在永宁宫响起,伴随着这阵阵怒吼,武曜三年的清缅大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 风,越吹越大,缅国进犯大宣淮南的消息犹如棉花飞絮般传遍了大宣上下,霎时间全国群情激奋,民间充斥着对缅国的叫骂之声,甚至有烈性之民自愿参军出征,可见缅国此番进犯大宣激起了多大的民怨。 让百姓们感到欣慰的是,朝廷很快作出了反应,即刻派八万大军南上清缅,这一消息顿时振奋了所有人,民间百姓发出了由衷的叫好之声! 自古以来,大宣的邻邦小国只有俯首称臣,献媚讨好的份儿,何曾有过如缅国这般放肆进犯的逆行?因此大宣百姓有着极其强烈的民族荣誉感,在他们看来,缅国敢对大宣呲牙,那就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既敢行如此逆举,就该派兵将他们打疼了为止! 青阳酒肆,一身穿锦缎常服,披头散发的年轻男人正神情颓废的趴在靠窗酒桌上,他眼睛空洞无神,又哭又笑,好似疯癫了一般。 “你别喝了!” 身穿素衣的赵嘉轩急匆匆地走到男子身前,将他手中的酒壶一把扒拉下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这么使劲糟蹋自己有什么用?” “酒......我要喝酒......” 那男子神态魔怔地推开赵嘉轩,自顾自地捡起地上的酒壶,一股脑地将壶中烈酒灌入嘴中,随着烈酒入喉,他瞳仁猛地睁大,宛若疯癫般地蹦跳起来,“好!好酒!哈哈哈......” 看着昔日好友颓废至此,赵嘉轩只觉喉中酸涩,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愣是没有说出口。 “你要喝是吧?老子陪你!” 赵嘉轩面色一狠,朝着身后的店小二吼道,“小二,给老子上个十坛酒!” 第149章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咕咚!咕咚!” 酒壶滚落地面的细碎响声在酒肆内响起,赵嘉轩打了个酒嗝,看着趴倒在桌子上的男人,眼眶微微发红,心中有种说不清的酸涩。 “醉了?” 身穿绯色锦缎的卫学海突然从酒肆外走了进来,看着趴在桌上昏睡过去的闫瑞,长长地吸了口气,“谁遇到这事只怕都受不了,让他发泄发泄吧。” 赵嘉轩叹了口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沉默良久。 缅国大肆进犯淮南,虎啸军主帅闫季安携将拼死抵抗,终战死! 而这位淮南虎啸军的主帅闫季安,是闫瑞的父亲。 “闫帅镇守边疆多年,此番壮烈抗敌战死沙场于我大宣有功,皇上特赐封为淮南侯尊荣下葬,以示哀荣!除此外,将册封闫帅嫡出长子为念忠伯......” 卫学海喉中酸涩,叹气道:“这是我刚收到的圣旨,还未来得及告诉他......” “让他缓缓吧。”赵嘉轩兀自喝了口酒,说道:“现在告诉他这些,只会让他更难受。” 卫学海闭着眼稍作沉思,开口道:“这不是闫瑞一个人私仇,这是国仇家恨,朝廷已经派出了清缅大军,血债,终会血偿!” 卫学海说的不错,现今淮南告急,天下皆知!缅国进犯大宣之事早已传遍了大宣境内,这事已经成了所有大宣子民心里的一根刺,已经不仅仅是他闫瑞一家之恨了,而是整个大宣的国仇! “杀缅贼!证天道!” “杀缅贼,扬我国威!” “血债血偿!”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在宣京城门处响起,卫学海与赵嘉轩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发现在宣京城门外,出征南上的大军已然整装完毕,在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助威声中出城而去...... …… “都是些混账东西!” 一声怒吼在永宁宫内响起,身穿龙袍的楚天耀将御案上的数十封奏折啪地一下甩落掉地。见他额上青筋乍起,脸色阴沉如水,周遭的太监宫女们都被吓得打抖,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外敌来犯,不思如何抗敌,却还琢磨着窝里斗,这就是我大宣的文臣干吏?!” 楚天耀抻手伏桌,气地浑身打起了抖,都到这个紧要关头了,朝中这帮大臣却还一个劲儿的跟廖志严过不去,上述给他的折子不是参他廖志严的,就是抨击新政的,竟然都没有人提及淮南的清缅战事! 外敌当前,不思如何抗敌,却还一个劲的窝里斗,这帮文臣,当真是可恶至极! “万岁爷还请息怒啊!”傅少卿嗖地一下站起身来,端着茶壶给楚天耀倒了杯茶,一个劲儿的安慰道:“万不能因为这帮文臣给气着了身子!” 楚天耀伸手扶额,心中愤懑难消,他心里清楚这帮子文臣心里的算盘,明面上是参廖志严这个黑水布政使,其实是将矛头对准了摊丁入亩的新政。 楚天耀明白,推行新政会触及到官绅们的利益,也想到过会遭到他们的反对,可最让他生气的是,如今外敌当前,淮南边境正遭受缅国侵扰,他们这帮文臣不思如何抵御外敌,却妄图在朝廷全心抵抗缅国侵略之时乘虚而入,大肆攻讦新政。 在他们这帮人心里,还有国家概念吗?国难在前,却还满心算计着自己的利益得失,这着实让楚天耀感到心寒。 “你们拼了命的反对新政实施,朕就偏偏不遂你们的愿!”楚天耀眼中喷火,咬牙道:“清缅之战不可松懈,推行新政亦是重中之重!朕偏要两手抓!且两手都要硬!” “傅少卿,给朕传宁中恒来!” “喏!” …… “臣参见皇上......” “规矩免了!”不待宁中恒行完礼,楚天耀便挥手打断了他,同时以眼神示意傅少卿给宁中恒看座。 “把这些奏折都看看!”待宁中恒入座后,楚天耀伸手示意边上的太监将那一封封奏折垒起递到宁中恒手中。 快速翻阅完数十封奏折之后,宁中恒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他可算明白楚天耀面露不悦的原因了。 现今淮南告急,朝廷正满心思的抵御外敌,这帮朝中的文臣却在这个时候抨击新政,这不就是纯纯添乱吗? “这可都是我大宣的文臣干吏啊!”楚天耀歪嘴冷笑,眼中显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以为朕将心思都倾注在淮南战事上就无法顾忌新政了?可笑!” “廖志严还未到任黑水开始实施新政,他们便敢跟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日后可还了得?”楚天耀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他们越是反对,越是能说明朕推行新政是何等的正确!” “既然他们不晓朕推行新政之决心,朕就做给他们看!”楚天耀目光转向宁中恒,“宁中恒听旨!” “臣在!” “朕封你为钦差,于宣京及周边各县正式推行摊丁入亩之新政!在此期间,内监机督卫全权由你调配!凡有反对者,你大可让内监机督卫缉拿!” 闻言,宁中恒神色一怔,皇上这是要彻底动真格了,这帮文臣一个劲儿的反对唐摊丁入亩,那皇上就先在京都及周边各县正式推行,以此表露他推动新政的决心。 这样一来,京师能够与试行新政的黑水遥相呼应,同时还能够减轻廖志严的压力!宁中恒不得不感慨,皇帝这招,当真是厉害的很。 “臣,领旨!”宁中恒郑重地行了一礼。 待宁中恒退出永宁宫后,楚天耀这才从愤怒的情绪中缓了过来,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不远处的全舆图上,作出一副沉思状。 距离淮南受袭已过去了两日,楚天耀心里始终有个疑惑未能解开,那就是缅国这么一个蛮夷小邦,是怎么敢对大宣动兵的? “罢了,想不明白也不用想,前世缅国还曾有过侵扰清朝边境的历史,这说明这个国家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白眼狼!”楚天耀心中暗自腹诽,迈着轻缓地步伐走到全舆图前,“只是朕,可未必有大清那么好说话,或许打疼了你,你会立马老实的称臣纳贡,但朕要的,可不止是这些!”说罢,他眼中绽放出霸道的杀意。 第150章 一夜白头(1) 武曜三年八月二十三,宁中恒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开始在宣京及周边各县开始推行起摊丁入亩的新政,仅用三天不到的时间,他便将宣京周边十县的田、地丈量完毕,并于各县张贴告示,正式向民间宣布摊丁入亩这项新政的利好。 一时间,民间百姓欢庆鼓舞,对于这项有利于民的新政自然是大力支持的。摊丁入亩的实施,意味着人头赋税这座压在百姓心中的大山将彻底成为历史,为田少亦或无田之民省去了一笔出支。 新政虽利于民,但却大大损害了地主官绅的利益,田多地富者所要缴纳的税钱就会更高,封建时代之下,田地最多者,不用想便知是官绅地主,这也是为什么朝中大臣反对实施摊丁入亩的实质。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既得利益者的利益遭到损害,又怎会硬吃下这个闷亏?哪怕此次在宣京周边各县试行新政的协政大臣是朝中二品大员宁中恒,但仍有人选择唱反调,顽固反抗。 宁中恒是什么人?那可是亲子犯法都能够做到大义灭亲的狠人,岂会惯着这帮官绅?凡有反抗或不从者,他便会第一时间交由内监及督卫缉拿,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闹腾的官绅们见跟你宁中恒折腾没用,那便开始频繁上奏皇帝参奏宁中恒。但这正中了皇帝的下怀,大力推行新政的人是皇帝楚天耀,之所以让宁中恒在宣京周边试行新政,为的就是表明朝廷推动新政的决心,进行到此楚天耀又怎会自个打脸? 因此许多上奏宁中恒的奏折,就如石沉大海般没有激起半点波澜。这其中不乏聪明人看明白了皇帝的态度,对于宁中恒于宣京周边各县试行新政明面上的反对声也开始收敛了不少。 但,这也仅仅是明面上的收敛而已,那些利益受损的官绅们,已然在暗中准备反扑了。 一场处心积虑的暗流,即将上演...... …… 缥缈茶居,天字六号雅间内。 身穿锦缎袍服的卫学海满腹心事的走了进来,看着坐在桌前喝茶的赵嘉轩,皱眉道,“闫瑞......不在?” “我昨天曾去他府中见过他一面......”赵嘉轩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茶,脸上写满了忧虑,“自上次与他在青阳酒肆见过后,就只在昨天见到过他。” “他情况如何?” 卫学海忙走上前,有些着急的问道:“心情可好些了?” 闻言,赵嘉轩双目瞬间变红,“他......他瘦了十斤!整个人面无血色,竟诡异的生出白发来了......” “嗯?”卫学海猛地一怔,有些失神地跌坐在红椅上,“一夜白头?” 赵嘉轩无言点头,面露揪心之态。 卫学海彻底懵了,咂吧着嘴愣是说不出话来,少年一夜白了头,他闫瑞心里得是遭到了何等的打击? “不行,我得去见见他。”短暂失神后,卫学海嗖地一下站起身来。 “他近来常常不吃东西,听他府上的人说,从圣上将他父亲风光大葬后,他这几日就一直跪在他父亲灵堂前,几乎就没有出来过。就连昨日我去见他,也是在他父亲灵堂前见到的他。”赵嘉轩只觉喉中酸涩,抬眼望向卫学海,颤声道:“我今日约你来就是想让你劝劝他,你也知道,我跟他说的话,向来不及你管用......” “我知道了。” 卫学海拍拍他的肩,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 宣京中街,闫府。 卫学海看着府门两边挂着长长地白幛,只觉得有股悲伤的气氛扑面而来,他小心地翻过台阶,伸出手敲打着闫府大门。 “咚”一声,闫府大门被缓缓打开,从内探出一个头戴白巾,眼角挂着泪痕的中年男子,此人是闫府的启管家,卫学海作为闫瑞自小玩到大的伴当,他自是认得的,在看到卫学海的一瞬间他犹如看到救星了一般,格外激动地将卫学海给请了进来,“卫大人,您来的正好,我家少爷伤心过度,已有好几日没怎么进食了,劳您赶快去劝劝......” “我知道,我都知道。”卫学海拍拍他的手,正声道:“赶紧带我去见他。” “好!好!” 启管家忙点头,一步并作两步似得拉着卫学海就往里走。 当卫学海在启管家的带领下跨入闫家灵堂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愣住了,他看到一消瘦颓废的背影正跪在灵前,那披散开来的满头白发立即引起了卫学海的注意。 “闫......瑞......?” 卫学海咽了口唾沫,有些难以置信地发出一声呼唤。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时,跪在灵前的瘦弱身影轻微颤动起来,茫然地转过了头。 在看到闫瑞转身的那一刻,卫学海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因为他看到了一张布满褶痕,苍白无色的脸,那双通红凹陷的眼瞳搭上外显的黑眼圈显得格外吓人,在看到他那张脸时,竟给人感到一种悲伤到极致的绝望之感..... “海......海哥......”含糊而又嘶哑的声音从他干涩的嘴中发出,卫学海在瞬间红了眼眶,他一把扑到闫瑞身前,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蠕动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海哥......我爹没了!”随着闫瑞发出这道嘶哑的吼声,他好似脱力般的趴在了卫学海身上,发出了声嘶力竭地哭嚎之声,“我爹没了......我爹没了啊!” “闫瑞!”卫学海眼眶一红,发出一阵颤音。 扑在他怀里的闫瑞,此刻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在他怀中开始嚎哭起来,卫学海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阻止他,仍由他不停的发泄着情绪...... “我爹是勇冠三军,英勇无双的虎啸军主帅,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呢?”闫瑞滚烫的泪水倾泻而出,声音嘶哑的自语道:“我爹每次出征,从不让我去送他,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每每见到我就不敢提刀上马不顾生死的征战沙场了,呜呜呜......” 第151章 一夜白头(2) “闫瑞,事既已发生,闫伯父也不愿看到你如今这般消沉,你要好好振作起来!” 卫学海轻轻拍打着闫瑞的后背,出声安慰道,“莫忘了,你是你父亲的长子,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要照顾呢,你闫家父亲这一脉,以后可都得靠你了。” 闻言,闫瑞身躯猛地一颤,有些无措的抬起头看向卫学海,“我......我能行吗?” 卫学海默默叹了口气,面色坚决的回道:“现在你的弟弟妹妹可都得靠你了,你不行也得行!长兄如父,便是这个道理!” “我拿什么跟我父亲作比?”闫瑞自嘲地笑笑,神情恍惚地抓挠起头上的白发,“我只是个仰仗父亲荫庇,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而已,我有何能耐扛起这个家?” “对了!”闫瑞瞳孔一睁,有些癫狂的开口道:“三叔还在国子监任职,以后我们一脉还有依靠,实在不行还能去投靠伯父,怎么说他也是江南布政使,是堂堂正正的封疆大吏......” “够了!”卫学海厉声呵斥,伸出手一把拽起闫瑞的脖领,“闫瑞,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有长大吗?靠天天会塌,靠地地会摇!人,只有靠自己,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说着,他伸手指向灵堂的牌位,“你爹在天上正看着你呢!身为他的长子,难道在他走后,你还不愿扛起这个家吗?” “是我不愿扛起这个家吗?”闫瑞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把推开了卫学海,泪如雨下的控诉道:“是我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我不像你,即是当今驸马,又是皇上予以重任的内阁辅臣,这些年来我依靠父亲荫庇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辈子,是个人都知道我闫瑞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纨绔二世祖!我拿什么扛起这个家?” 发出这顿咆哮控诉后,尽管闫瑞还眼角挂泪,但情绪显然平缓了许多,他拖着虚弱的身子趔趔趄趄地走到卫学海身前,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海哥,你知道吗?在知晓父亲战死的淮南的那一刻,我觉着我的天都塌了,外人常说我闫瑞没了爹就是个样样不行的纨绔,以往我颇为不服,但当父亲真的战死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没了父亲的庇护,我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说着,闫瑞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那块写着自己父亲名字的牌位,“我甚至连父亲的丧事都办不好,若非皇上派人,三叔相助协办葬礼,父亲这场丧事我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办,哈哈哈......”他发出癫狂的笑声,眼中滚落泪珠,“我就是个废物!哈哈哈!” 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如今精神变得这般癫狂,卫学海只觉喉中一堵,一时间难受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前两日三叔来看过我了,对我痛声指责了一番,说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不孝子孙!”闫瑞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沙哑的惨笑道:“三叔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孝子孙!拿着老子用命捞下的家底在外头没日没夜额挥霍,还自诩风流多金,真是可笑至极!” “以往我不明白,明明家里没有置办家产,却从不缺钱银花销,直到前几日三叔来府中看我才说出了其中关键。我父亲征战多年,凡有金银财物进项,都会第一时间收入府中库存,那都是他用命打来的,争来的外财!可我却从未有过半点珍惜,从未思考过自己花出的这财物有多么来之不易!父亲总骂我是败家子,可任我花销的钱银,却从未断过!” “我从未体谅过父亲镇守边疆之苦,甚至还因为父亲远镇边疆而不能管教我感到开心!这些年来,父亲因镇守边疆之故,鲜少回京,但他给家里,给我这个儿子的书信却从未断过,而我呢,整整五年,我给他的回信竟然不到十封!哈哈哈......” “风雪严寒,父亲守疆为国之时,我却在京中抱怨着日子的枯燥与无聊,从未想过自己这得之不易的顺遂时光是父亲拼了命换来的!” 闫瑞声泪俱下,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他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脸上却露出了不知是哭是笑的扭曲表情,“你知道吗?缅贼进犯淮南之时,父亲战死的当日,我竟还在藏春楼寻欢作乐!” “啪”地一声,闫瑞朝着自己的右脸狠狠甩了个巴掌,那清晰见红的掌和那溢出嘴角的血渍,足见他这一掌打得有多用力。 过了半晌,他突然朝卫学海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朝他跪地叩了叩头,颤声道: “海哥,我没有能力扛起这个家,日后我那两个弟弟和幼妹,还望你多多照拂!” “你这话什么意思?”卫学海瞬间站起身来,有些紧张地看向他。 听到闫瑞这好似交代遗言似的话,他心中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是个对世界没有任何用处的废人,是该下去孝敬父母了......” 看着闫瑞那面如死灰的神情,卫学海一瞬间懵了,猛地走到他身前,拽住他的衣领,怒声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你是想轻生吗?你那两个弟弟和幼妹尚未成人,你就想这么撒手人寰,一死了之?下去孝敬你爹?这话亏你说得出来!你未尽人子本份,父母尚在时,未能尽到孝道,难不成你现在又要逃避作为兄长的责任吗?” 闫瑞浑身一颤,被卫学海后半句话给震住了,那空洞的眼神顿时生出几分神采,嚅着嘴却怎么都没说出话来。 见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卫学海乘胜追击般的再度开口道:“未尽兄长之责,你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你父母?” “不......不要说了......”闫瑞蜷缩着身子,捂着脸打起抖来,干涩泛白的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我不死了......我不死了......” 第152章 一夜白头(3) 永宁宫寝宫内,身穿绯色龙袍的楚天耀正站在窗前,站在他身后的傅福详恭恭敬敬地地佝着身子,向他汇报着今日卫学海到临闫府后发生的所有事。 “老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这儿子却是一言难尽的很......” 楚天耀背过手,感受着窗外吹进来的秋风,面露若有所思的表情,“前几日淮南前线将淮南侯的骨灰送入京时,朕记得还留下过遗物吧?” 淮南侯,便是战死淮南前线,后被皇帝赐封的闫季安。 “回万岁爷,淮南侯的遗物中只有一封还未送出的遗书,据说是留给自家长子的......”傅福详低眼观察了下楚天耀的脸色,继续道:“这封遗书是这几日才整理出来的,是否该......送回闫府?” 楚天耀叹了口气,道:“他可有话留给朝廷?” “据前线将士报,淮南侯奄息前,向北而望,高呼圣上万岁,大宣江山万年!”傅福详说到动情处,声音竟也有些哽咽。 楚天耀身子一抖,光是从傅福详这一句话的讲述,他就能够想象到当时战况何等惨烈,闫季安是多么的壮怀激烈!他扶手抻在窗前,面露痛心之色,咬着牙道:“我大宣痛失一帅星!好一个缅贼!此仇此恨,朕定不会忘!” 缓了缓神后,楚天耀直了直身,朝傅福详摆摆手,“将淮南侯的遗书,送到闫瑞手中吧。” “喏!” 傅福详躬身正欲告退,“等等!”楚天耀突然叫住了他,沉声道:“待他看完遗书后,代朕问他,可愿为父报仇?如有胆量为父报仇,朕可将他送入穆忠君的清缅大军中,跟着穆忠君好好学学带兵!” “父死沙场,他这当儿子的不想着披甲上马为父报仇,却做出一副寻死觅活的矫情姿态,像个什么话?” “他爹是英雄,就问他这个儿子想不想当个堂堂正正的好汉!若他还要轻生寻死丢他老爹的脸,朕可以赐他一条白绫!” 最后一句话,楚天耀几乎是吼出来的。 “喏!” 傅福详欠着身子连声告退,从寝宫出来后,傅福详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皇上后面几句话看似是在骂闫瑞,其实多有怒其不争的意思,想来因为淮南侯的缘故,皇上对闫瑞这位淮南侯长子多少有些爱屋及乌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在淮南侯死后给闫瑞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念忠伯。 “唉!”走到宫阶上的傅福详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的自语道:“就看你自个争不争气吧!” …… 闫府,两边挂着丧幡的灵堂前,卫学海正扶着身子虚弱的不像话的闫瑞出屋,一头戴白布的下人急匆匆地跑上前来,喘着粗气汇报道,“少爷......宫里......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了?”卫学海率先张口问道,“谁来了?” “是杂家来了!” 傅福详从府院过道正面走来,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穿黑袍的太监。 “傅少公公!” 见状,卫学海连忙拱手,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同时还悄悄地推了身旁的闫瑞一把,用眼神示意他见礼。 闫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忙朝傅福详拱手行了一礼,“闫瑞见过傅少公公!” “闫公子,前线将士在整理淮南侯遗物时,发现了他留给家中的遗书。”傅福详说着,从怀中内袋掏出了一封遍布折痕的泛黄书信,递到了闫瑞颤抖的手中。 “父亲......还留下了遗书?”闫瑞目光微怔,伸出颤抖的手将遗书缓缓打开,看着书信之上父亲熟悉的字迹,闫瑞瞬时红了眼眶。 “缅贼突袭我大宣淮南,我为镇守边疆之帅者,自当奋勇抗敌,若此番战死沙场,吾儿无需为父悲恸。将帅死沙场,本应如是!” “念你这个小崽子是个不读书的货色,写与你的书信还是不能过于书面。你爹此番迎战缅贼,恐怕是凶多吉少,但你老子并不后悔,你爹自参军以来,从不是畏战的鼠辈!万一我要有个好歹,不知你这小王八羔子会不会给老子掉猫尿,好好哭回儿,罢了,这我大概也看不到了。哭了就过去了,儿啊,爹如果真没了,你也该长大了,你老子以后,不能再保着你了......” “家里需要你这个当大哥的撑起来,你弟弟妹妹年幼不晓事,我只能指望你这个王八羔子了。总说你是个不争气的赔钱货,其实你老子我也没好到哪去,你少年丧母,做老子的我常年征战,总没有时间管教你,其实未能尽到父亲的职责。” 嬉笑怒骂的字里行间,闫瑞在恍惚间好似看到父亲从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人人都说我闫季安的大儿子是个没用的废物,可你老子从未看轻过你。你小子精明聪明着呢!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子,但脑子比谁转的都快,每回找你爹我要钱的招数那是层出不穷,想来家里有你这么个大哥,你弟弟妹妹怕也吃不着什么亏。” “你虽不是读书的料,但家里还有余财,想你小子精明的脑子,多置办下家产想来能够让咱家保持住富贵。实在不行,你们这帮兄弟姊妹还有你三叔和大伯照看,遇事不决大可找你三叔大伯商量。” “唉,爹许久未见你们了,突然还有点想你这个不争气的王八羔子,罢了,话说到这就够了,再写下去,你老子就真不舍得上战场了,儿啊,你该长大了,该撑起这个家了......” “呜呜呜......” 泪水从眼中滑落,“啪嗒”一声,如豆大般的泪珠打湿了泛黄的遗书,闫瑞张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万岁爷说了,闫公子在看完遗书后,让杂家给您带话!”傅福详神色一正,扯着嗓子道:“朕且问你,可愿为父报仇?如有胆量为父报仇,朕可将他送入穆忠君的清缅大军中,跟着穆忠君好好学学带兵!父死沙场,你这当儿子的不想着披甲上马为父报仇,却做出一副寻死觅活的矫情姿态,像什么话?” 连番质问声下,闫瑞身躯巨震,望着傅福详愣是说不出话来。 第153章 自愿参军,为父报仇 “陛下还说了,淮南侯是真英雄,你这个当儿子的就不能做个堂堂正正的好汉?若你看完遗书后, 仍有轻生的念头,陛下会亲自赐你一条白绫助你体面! ” 听到这话,卫学海先急了, “公公!这......”他好不容易将闫瑞劝住,若被傅福详这么一刺激,真的应下了,那可什么都完了。 闫瑞涣散的眼神逐渐恢复神采,傅福详那句“为父报仇”彻底刺激了他,回想起父亲遗书里那句“是时候该撑起这个家了......”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眼远处东院弟弟妹妹的房间,咬着牙,面露坚决之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妄为人子!望公公代臣禀明陛下,臣愿参军,为父报仇!” 噗通一声,闫瑞双膝下跪,朝傅福详接连叩了三个响头。 看着跪在地上,满头白发面无血色,眼神却格外坚毅的闫瑞,卫学海心中长叹一声,他知道,从当下开始,以往那个纨绔不着调的二世祖闫瑞,彻底死了...... …… “想通了?” 永宁宫前殿,楚天耀放下手中奏折,抬眼望向跪在自己面前的闫瑞。 “想通了!父遭贼害,身为人子自当报仇!”闫瑞缓缓抬头,目露坚毅之色。 “朕给你三日时间休整,三日过后,你绕至晋北,随同晋北地方驰援大军同往淮南。”楚天耀目光一凝,死死地盯着跪在身前的闫瑞,“父是英雄儿好汉!希望你莫要糟蹋了自己父亲的名声!待你抵达淮南后,先从穆忠君身边的亲军做起,待你回京后,朕希望看到的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而不是个只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半大孩子!” “臣领旨!绝不让皇上失望......” “你错了。”楚天耀缓缓站起身,神色认真的说道,“是不能让你在天之灵的老爹失望!你爹英雄半生,却因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而有了污点!都说他闫季安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为何生出了你这么一个只会打洞的鼠儿子!闫瑞,你当真有这么无用?” “证明给外人看看,你老子是英雄,生出的这个儿子也绝非孬种!” 闻言,闫瑞眼眶一红,郑重地叩了个头,颤声道:“臣......明白了......绝不敢堕亡父之威名!” 片刻过后,闫瑞拖着虚弱的身子离开了永宁宫,在这偏殿之内,只剩下了卫学海与楚天耀这君臣二人。 许是因为刚见了闫瑞的缘故,楚天耀此刻看卫学海也觉着有些不太顺眼起来,没好气地哼道:“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靖泰侯何等英雄,后世子孙怎么一代不如一代?” 听到这话,卫学海脸皮发烧,忙不迭地跪地叩了个头,“微臣该死!不能为君分忧,实为无用之庸耶。” 楚天耀这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之语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卫学海的爷爷卫忠宣那可是大宣军中战神般的绝顶英雄,他卫家这世袭的侯爵,可都是靠卫学海他爷爷一刀一枪拼来的,若无卫忠宣立下的赫赫战功,哪有今日富贵殷实的卫家? 可自从卫忠宣卫老爷子走后,他卫家,就几乎没出现过人才了,目前能拿得出手说的,也就只有卫学海这个嫡长孙还稍稍争点气了。 至于卫学海的老子卫潇,那更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快五十的年纪了,人生毫无建树,仰仗父辈积攒下的余财染上了好赌的恶习,就连卫学海这个亲儿子也不待见他这个当爹的,可见其人如何失败。 “你任职户部侍郎也有段时日了,还未将慕党等官员抄没的家产核算清楚吗?”楚天耀闭目养神,言语中的不满尤为明显。 “回万岁爷的话,有关慕党官员所抄没的家财,现已被户部核实清楚了,臣打算近几日就上奏皇上......” “说数字!” “是!” 卫学海抖了抖身,站得笔直。 “据仔细核算,处置慕党官员共计一百六十余名,核算抄没赃款,换算成白银为一千一百三十六万两!不算不知,一算惊人!敛财之举,观遍史书都属罕见!” 楚天耀眯着眼没说话,这个数字在他预料之中,因而他在听到这个庞大的数字时,表现得很是平静。 慕党这股势力盘踞多年,方方面面都有他们自己人,能敛如此巨财并不奇怪。 “现这一千一百六三万两,已有八百余两收入国库之中......”说到这,卫学海咳嗽一声,“另外一部分,臣将其送入皇上的私库中了......” 听到这话,楚天耀突然笑了,核算这些赃款的事并不复杂,可卫学海却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是变着法子把钱往他这个皇帝的私库里转呢。 当初户部另一位侍郎齐休平被楚天耀钦点为钦差派至黑水巡查,他却在那个当口将卫学海提任至户部右侍郎,未尝没有暗示卫学海将此次慕党赃款分入他私库的意思,很显然,卫学海这个擅揣圣心的机灵鬼明白了他的意思,还真将这事办好了。 私库突然多出了三百多万两银子,总体来算很让楚天耀满意。 “充入国库的八百万两银子备下五百万用作此次清缅大军的军资!”. 闻言,卫学海微微一怔,“万岁爷,这......有点太多了吧?” “多么?”楚天耀仰着脖子笑了笑,“朕觉着还少了呢!此次缅贼进犯我大宣南境,朕要得是我大宣大胜而归!既然开打,那就要一鼓作气,将缅贼打疼为止!” “臣明白了。”卫学海脸色一正,忙点头。 “届时由你和齐休平代户部出钱,让穆忠武这个左都督和李兆明这个兵部尚书互相合计!”楚天耀正了正身,沉声道:“朕只有一个要求,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我等坐镇中枢之人,必须保障他们的后勤!” 卫学海重重地点点头,回应道:“臣,谨遵圣旨,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 临近傍晚,楚天耀终于停下了手中的事务,抬起手正准备让人传唤晚膳,这时却见傅少卿从殿外跑了进来。 “万岁爷,大喜事!”傅少卿佝着身面露喜色,道:“金华殿的婢子来报,容妃娘娘昨儿个感到身子不适,让太医例行查看时,才发现容妃娘娘怀上了!” “真的?” 楚天耀猛地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好,好!至今日起,金华殿的吃穿用度都要格外注意,决不能让容妃身子有半点差池。” “喏!老奴明白。”傅少卿笑眯眯地点头,转身走出殿外时,还不忘拉着门前的小太监,交代他们赶快让御膳监传膳。 得知如此喜事,楚天耀心情明显好上许多,这大半个月来,他听到的都是些坏消息,先是新政推行受挫,后是缅国进犯边境,因而他这大半个月来的情绪都显得很是低沉,如今听得慕堇安怀上龙种,可算他高兴了一回儿。 第154章 战死沙场皆好汉(1) 秋日的烈阳贯射天地,当一路向南进发的朝廷大军行至淮南丽安的官道上时,越发能够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不安与紧迫感。 在路上,他们已经不止一次看到面色慌张四处逃窜的百姓了,向远方边境望去,还能够清晰看见浮空的硝烟...... “踏踏踏......” 慌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约有二十余名背着包裹的百姓朝着大军相反的方向逃窜,当看到大军之中,一排排象征着大宣的军旗时,他们跑动的脚步稍作停滞,望着飘扬的军旗,瞬时红了眼眶。 “快拦人问话!”坐于马背上的穆忠君挥手示意下,他身前身后的几十名亲兵策马而出,不一会儿,便与那伙逃窜的百姓会合。 …… “都督,听这伙从丽安外逃避难的百姓说,现今丽安边境战事不容乐观。在咱们赶路的这几日里,缅贼虽未进行实质性的进攻,但却总在夜里敲鼓呼嚎佯装进攻之势,继而扰我淮南虎啸军士气,使其心神俱疲......” 身材壮实的亲卫执马走上前,朝穆忠君抱拳道,“据我军所掌握的情报和这伙逃民所说的信息来看,原六万虎啸军在抵挡半月前缅军的一次全面进攻后,只剩下了两万之数,其中多为伤者,可战之兵只怕连一万都不到了。” 闻言,坐在马背上的穆忠君身躯一颤,六万打到只剩下两万,半月前那场大战的惨烈程度可见一斑!最让穆忠君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虎啸军竟然还挡住了缅军的进攻,他叹了口气,盯着身前的亲卫,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也就是说,自闫帅战死后,余下的这两万虎啸军残兵,还抵挡住了缅军近半月来的侵扰?” “回都督,根据咱们收到的情报判断,是这样没错。”亲卫脸上露出对虎啸军将士的钦佩之情,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不仅如此,据昨日先一步抵达前线的斥候来报,半月前的那场大战,因缅贼突袭使我虎啸军将士伤亡惨重,然闫帅带兵奋死抵抗下,贼军的情况亦不容乐观,伤亡之数达两万之多!” “除此外,虎啸军剩余的两万残兵将士非但没有弃城逃跑或受降之举,反倒是特意疏散了丽安的百姓,让百姓尽快逃离丽安......” 闻听此言,穆忠君浑身战栗起来,缅军此次进犯南境的将卒有近十万之多,而镇守边境的虎啸军只有六万之数,半月前那场大战,可是缅贼准备充分后,行偷袭之举,就是在这样绝对不利的情况下,虎啸军竟然还消灭了两万敌军! 如此战力,怎能不让人感到心惊激动?穆忠君重重地喘了口气,他有理由怀疑,当初六万虎啸军若不是被缅敌突袭,而是与缅军开展正面战争,那十万缅军能不能啃下六万虎啸军都难说! “闫帅之烈,令我等拜服!”坐于马背,落后穆忠君一个身位的洛重云发出由衷的佩服之情,“缅贼狡诈,待我大军抵达后,定要让其血债血偿!” 洛重云这句话,可谓是说出了众将的心声,一路朝南走来,他们不时收到前线的情报,对于此番进犯南境的缅国军队已经恨到了骨子里,此番又从穆忠君的亲卫中听到这般壮怀激烈的情报,心中热血早已沸腾,他们恨不得此刻飞往前线,将进犯缅军杀个片甲不留。 似乎感受到了军中这股热血的士气,穆忠君振臂一呼:“诸位都听到了,我大宣虎啸军是宁死不受辱的铁血儿郎,传本帅令,即刻奔赴前线!驰援前线的兄弟们!” “杀缅贼!报血仇!” 何成弘眼露凶光,第一个扯着嗓子喊起了口号。 “杀缅贼!报血仇!” “杀缅贼!报血仇!” “杀缅贼!报血仇!”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响彻天地,浩浩荡荡的朝廷大军朝着丽安疾驰而去...... “既要与缅贼开战,就不能不知缅军的情况。”路上,穆忠君与一众将领走在最前方,他稍作沉吟,说道:“出发前根据前线整合的军情来看,此次带兵进犯南境的缅军将领,名为葛丹威,是缅国极为出名的名将。” “啥?”何成弘先是一愣,随后噗呲笑出了声。 闻声穆忠君转过头,脸一横,“你笑什么?” “不是,都督,是这名我咋听咋变扭......”何成弘捂着嘴偷笑一声,低声嘀咕道:“叫啥名不好,为啥要叫个割蛋威?一听这名我还以为是阉人呢......” 闻听此言,众人都是一愣,随后不约而同的发出爆笑声。 听何成弘这么一瞎咧咧,再听这名确实有些怪异,葛丹威,谐音可不就是割蛋威吗?你割蛋就算了,还要加个威!咋的,割蛋还挺威风? “你他娘的净扯闲磕!”穆忠君瞪了他一眼,歪着的嘴角却怎么也憋不住了,显然也是被何成弘那句话给逗笑了。 “他这名字虽然不好听,但这人还不真能小觑。武曜二年,缅国与南靖两国在边境打的是昏天暗地的,最后是以缅国大胜告终,据说此战安南还割去了好几块地才让缅国罢休。而那年与南靖作战的缅军将领,就是这个葛丹威。” 听到这话,洛重云稍稍惊讶,在他印象里穆忠君带兵打仗风格就突出一个狂字,从不把敌人放在眼中的他,现在竟会对这个葛丹威有如此评价,可见葛丹威还是有些能力的。 正当洛重云这么想着,穆忠君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傻住了。 “许是揍了南靖一顿,让这帮缅贼心里飘了,认为我大宣堂堂中夏大国也是他可以任意拿捏打的了!此番驰援南靖,老儿定要把缅贼的所有贼军杀个片甲不留!”穆忠君目露凶光,狞笑道:“都叫割蛋威了,老儿就亲自把他的蛋给摘了!” “噗呲”一声,洛重云咧着嘴笑出了声,感情穆忠君这杀才铺垫了那么多,还是没将缅军放在眼里啊。 倒不是穆忠君没将缅军放在眼里,只是穆忠君心里清楚,如今军中士气正高,自己不宜这个时候强调敌军之强,这样并不会提高己方将士的谨慎之心,相反还有可能削减将士的士气。只不过洛重云还太嫩,暂时没有看出穆忠君此番言语的深意。 他前脚强调葛丹威此人不弱,是说给这帮带兵的将领们听得,让他们在之后与缅军作战时,能保持慎重之心;至于后脚放高声音说的那些狂语,是为提升军中士气。 第155章 战死沙场皆好汉(2) 秋季天色早暗,刚到戌时,太阳便落下山头,丽安边关,一股呛人的硝烟味道在空气中经久不散,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城上城下是数不清的残肢断臂,鲜血浸透了砖石瓦砾。城墙之下,仰躺着一群奄奄一息的伤兵,正撕心裂肺的低嚎着;百丈之外,是一座座如小山般高的尸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高耸的城头上,军旗仍在随风飘荡,在这尸山血海的哀景衬托下,显得尤为刺眼。 “六子,我怕是撑不住了......” 靠在城墙的伤兵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捂着胸口不断淌血的伤口,脸上露出绝望之色,“我把送予家中的家书交给你了,届时还要劳烦你给我送去......” 在旁照顾伤兵的一众虎啸军将卒,脸上露出悲伤之色,在这半月里,像这样的交代对话已经在这破败的城内上演了无数次了,看着一同作战的生死兄弟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死去,交代后事,这帮仅存下来的将卒已经逐渐麻木了。 在这大半月的时间里,不是没有人想过逃跑投降,但当他们回首望向四周这如山高的尸堆,回想起主帅闫季安战死前定格的画面时,心中的愤怒与不甘早已超过了内心的恐惧。 边关未破,身后是百姓,身边是兄弟,军旗还在!军魂犹存!那就战至最后一刻! 半月前的那场大战,缅军虽有伤亡,但还有着近八万的主力大军,而镇守边关的虎啸军,只剩两万,其中可战之兵只有堪堪一万,但就是这么一支残兵败将竟守了丽安半月时间,这无异于奇迹。 “照顾伤兵的人数再加一百人。”身穿染血甲胄的壮汉牵着马走到城墙门前,他看着靠在墙边哀嚎低吼的伤兵,咬着牙道:“不能再死人了!” 此人名为白业成,乃是虎啸军骑兵营的主将,闫季安生前最为倚重的将领,而他也是现今虎啸军仅存的最高统领,现两万虎啸军,全由他调遣安排。 这半月来之所以能抗住缅军的滋扰,除了丽安边关易守难攻的外在原因外,这位白业成是功不可没!缅军这半月来的滋扰,他的防守安排可谓是出神入化,仿若缅军统帅肚里的蛔虫,每次缅军尝试进攻的方向方法,都被他精准预测,完美防范。 站在白业成左侧的亲军面色沉重的说道:“军中医师足够,可用以治伤的草药所剩无几了......” “午时我曾收到援军斥候的传报,朝廷驰援的大军就要到了!咱们现在要撑住!”白业成伸手抹了抹干裂的嘴唇,望着身前身后的将卒,正声道:“大伙提起气来!此番驰援我虎啸军的是当今右都督穆忠君!相信要不了多久,我朝八万援军将会全面抵达,届时便是与缅贼清算之时!” 听到援军将至,军中颓丧的士气得以改善,靠在城墙的伤兵,涣散的双眼恢复了几分神采。 “咚咚咚!” 一阵令人心悸的战鼓声从城门外响起,呜哇呜哇的喊叫声随同鼓声同频响起。 “这是......缅贼的战鼓声?” “缅贼这是要全面进攻了吗?还是佯攻滋扰?” 私论低语之声在城内将士间传开,听到这响天彻底的鼓声,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这说明城外的缅军,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事实上,在这半月的时间里,缅军那象征进攻信号的战鼓在夜里响了无数次,每当守城的虎啸军将士们严阵以待的时候,却憋闷的发现缅军并未进攻的意思,人摆明是故意折磨你,以此消磨士气。 但虎啸军将卒在听到这鼓声时,你又不得不防,说不定人缅军就是故意用这种手段降低自己的警惕心,从而在你们忽视的时候来一次全面进攻,那可全就彻底玩完了。 所以,在缅军战鼓响起的那一刻,虎啸军这帮守城的将卒们只能将其视作真实的进攻信号提防整备,须知这半月来,缅军玩了好几出这种虚虚实实的手段,若不是白业成每次都严阵以待,这丽安只怕早就成了缅军的掌中之物。 “将军!缅军分三路奔袭而来,中路主军还携有攻城锤车!”城头上看守的将卒转头望向白业成,焦急的汇报道,“缅贼这回是玩真的......” “咻!咻!咻!” 漫天箭雨倾泻而至,站在城头的守兵在中箭的瞬间轰然倒地,那禀报的守兵还未将话说完便因后背中箭而倒了下去。 “缅贼!我操你姥姥!”白业成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转头朝身后众将卒下令道:“可战之兵随本将出列,无论如何也要守住丽安!等待朝廷援军抵达!” “大不了就是一死!杀千刀的缅贼!你野爹来了!” “杀缅贼!死战!” “死战!” 喊杀声响彻天地,仅用半柱香的时间,白业成身后竟集结了数万将卒,甚至有断臂之兵举起屠刀再欲血战,渐暗的天空下,飘扬的军旗与这不甘而又愤怒的喊杀声形成了一道壮烈激荡的画卷。 “留三千人守城!剩余将士随本将出城迎战!”白业成取出绷带将握着刀柄的右手环环缠绕住,振臂高吼一声,“战死沙场皆好汉!不让外寇染江山!” “开城门!” “哗啦”一声,丽安边关城门大开,白业成带领身后七千将卒怀着赴死之心冲出了城门,在遭受缅军进攻大半个月进攻的边关城门第一次被打开,这一次,是守城之将带着赴死之决心的奋力一搏! 壮烈的虎啸军将卒,已经用自己壮烈的骨气宣告了天下,我大宣的城门,只有自己能开,外敌,打不开!! “踏!踏!踏!” 密密麻麻犹如蝗群的缅军主力部队距离城门越来越近,与此相称之下,白业成等一众出城的七千将卒是显得多么渺小,可战至此时,他们脸上已经消去了惧意,只有漫天的怒火和战意! “钉钉”刀剑碰撞之声与利刃削骨的“噗呲”之声同时在战场中响起,骑在马上的白业成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逢人便砍,几个呼吸间,他缠绕刀柄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在缅军兵卒重重包围下,他宛若战神般彻底杀红了眼! “我虎啸军旗未倒!我虎啸军还能战!” “杀一回本,杀两可含笑于九泉!” 在缅军重重包围下,七千虎啸军犹如狼入羊群般疯狂屠戮起来,这七千将卒此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爆发出了强烈的反扑,仅顷刻间,便有数不清的缅军将卒倒地不起,尽管虎啸军这边仍有伤亡,但与缅军将士的伤亡速度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此情此景,让一众缅军将士心中发懵,一时间竟分不出谁是狼谁是羊! 第156章 战死沙场皆好汉(3) 喊杀声与横飞的血迹在空中蔓延,无论虎啸军再怎么英勇无敌都无法改变败局。浩浩荡荡的缅军,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 “咻!咻!咻!” 遮天蔽日的箭雨漫天飞舞,杀红眼的虎啸军兵卒身中锋利箭矢之下,在举刀杀敌中轰然倒地!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缅军便发动了强烈的反扑,无数虎啸军将卒在身中数箭后,被敌军犹如割草般砍下了四肢亦或头颅,鲜血犹如棉絮般飞溅半空,将虎啸军的军旗染红浸透。 “为什么朝廷大军还没到?!” 守在城头的将卒们看着出城迎战的虎啸军即将溃败,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埋怨的怒吼声。 再这样下去,只怕这七千虎啸军连一刻钟都撑不下去了!! 随着虎啸军七千勇士接连倒下,喊杀声也逐渐被缅军的呜哇呜哇怪叫声淹没,那杠象征着虎啸军,象征着大宣图腾的军旗开始摇摇欲坠,似要跟这死战的虎啸军勇士合奏一曲悲歌...... “军旗未倒!我大宣还能战!” 浑身浴血,宛若血人的白业成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颤抖地大手重新撑起了那杆染血的军旗!缠绕在他手中的钢刀已被砍断,他疲倦而又吃力的挥舞着断刃,在黄昏下,他宛若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 “将军!” 守在城门头的将士们发出了悲恸的嘶吼,红着眼眶自发聚集,将禁闭的城门再度打开,“援军不来,咱们自己上!” 随着一声怒嚎声响起,守在城内的三千虎啸军将士犹如发狂的猛虎冲入了战场。黄昏之下,三千冲出城门的虎啸军将卒犹如被渡金身般熠熠发光,声势之高,令人心悸! 作战的缅军将士有些发懵,看着悍不畏死,骤然加入战局乱砍乱杀的三千虎啸军兵卒,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惧意,这份声势,哪像是三千人? “将军!” 被敌军环环包住的虎啸军将卒杀入了包围圈,其中几个兵卒在看到浑身浴血精疲力尽的白业成时,面露焦急之色,“兄弟们!闫帅我们没保住!绝不能让白将军再死于缅贼之手!” 虎啸军一众将卒双眸发红,一同发出坚决的嘶吼声,“助将军突围!” 在他们看来,闫季安及白业成这些将领是虎啸军的象征,又或者说,他们就是那杆大宣军旗本身,主帅闫季安未能被他们保住,那白业成怎么也要护住!只要白业成还在,象征着壮烈英勇的虎啸军的火种就还在! “何须费力救我?”看着虎啸军一众将卒自发地将他突围至安全地带,白业成心中感动,眼含热泪的嘶声道,“我是虎啸军的将,焉有独自苟活的道理?” “来!”白业成扯下身旁的将卒的腰带,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军旗,“将本将军跟军旗绑在一起!这样本将就算是死,这军旗也不会倒!” “将军!” “不要废话!照本将军说的做!” 在一众虎啸军将卒泪眼注视下,那杠象征着大宣的军旗绑在了白业成的后背上,白业成咧嘴一笑,从地上捡起一把染血的长枪,直指靠近的缅军,怒声高吼:“凡我虎啸军还能走能动的儿郎,随本将杀缅贼,喝寇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够本!战死沙场皆好汉!不让外寇染江山!” “战死沙场皆好汉!不让外寇染江山!” “战死沙场皆好汉!不让外寇染江山!” 嚎叫嘶吼声响彻天地,仅剩不到五千虎啸军将卒再度集结,朝着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的缅军冲去! 空气中血味越来越浓,半空中残肢断臂四处飞舞,随着时间的推移,来自虎啸军将卒的喊杀声越发微弱,缅军呜哇呜哇地乱叫声越发刺耳,甚至已有缅军将卒拍着胸脯欢庆狂笑起来,他们凶戾的目光盯向丽安破败的城门,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等人冲入那片广阔富饶的土地大肆抢掠的未来了...... “蹬!蹬!蹬!” 震动地面的轰然马蹄声响起,缅军将卒从那敞开的城门内,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一列又一列看不到头的精壮骑兵飞驰而来! “兄弟们!咱们的援军到了!” 听到这阵沉闷的马蹄声,身中数刀的白业成已是热泪盈眶。 “杀缅贼!” 剩余的虎啸军将卒爆发出振奋哭嚎声,砍向敌人的刀刃霎时间变得更为有力起来。 “草你姥姥的缅贼!” 六百手持火绳枪的轻骑率先抵达战场,领头之人是双目赤红的洛重云,他当下点燃火绳,将枪头对准了靠近白业成等虎啸军将卒的缅军,怒吼道:“给本统领杀了这帮狗娘养的畜生!” “砰!砰!砰!”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击声随同刺鼻的硝烟在空中弥漫,六百杆火绳枪的绝对火力覆盖下,冲击白业成的一众缅军犹如一棵棵秧苗般轰然栽倒,仅几个呼吸间,便最少有上千缅军将卒身亡。 “呜哇呜哇呱!” 一阵呜哇乱叫声从缅军将卒中响起,领兵的将领们不约而同地做出手势,随后便见缅军将卒调转了方向,朝着后方紧急撤退。 “日你娘!想跑?” 洛重云怒喝一声,牵着马绳正欲猛追,却不料这个时候被后赶上的何成弘给拦住了,“重云,穷寇勿追!” 洛重云一把推开他的手,伸手指了指地上虎啸军将卒的尸体,双目赤红,情绪极为激动的怒斥道:“为什么不追?这帮狗娘养的畜生杀了咱们这么多弟兄!老子他妈咽不下这口气!” 何成弘看着地上虎啸军将卒的尸体,又看了眼身后疲倦不堪的白业成等残余虎啸军将卒,沉声道:“我他娘也不想放过缅贼!但是仗不是这么打的!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兵书!你此时带神机营将士们猛追敌军,若跟咱们主力军脱节会有什么后果,你不清楚吗?” 被何成弘一顿呵斥后,洛重云已经恢复了冷静,他只是气红了眼,并不代表他是傻。 “弘哥......”洛重云双眼发红,看着满地虎啸军将卒的尸体,虎目流出滚烫的热泪,“咱们来晚了......白死了多少弟兄......” 第157章 英雄怎生个只会打洞的儿子 在朝廷援军抵达的一瞬间,感知到不妙的缅军便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丽安境内。经此一战后,原还有一万可战之兵虎啸军算是被缅军给折腾得到差不多了,随同白业成出城迎战的数万虎啸军,现只存于两千之数。整个虎啸军现存将卒,就算加上城中七千多名伤员,也就不到一万了。 丽安城内,穆忠君将麾下八万大军分散安排好后,便立即让军中同行的军医医治受伤的虎啸军将卒,在穆忠君这种常年征战的将领看来,虎啸军的士卒可都是宝贝,接连经历如此大战后,注定会迎来蜕变,以后说不准还能挖掘出几个难得的将才。 “奸恶缅贼实在该死!”看着一个个被抬进屋内医治的伤兵,站在丽安主城街道的洛重云愤懑道,“此番进犯我大宣南境,使我军将士伤亡惨重至此,说什么我也不会放过这帮杂种!” “缅军妄图全歼虎啸军,染指我大宣南境国土,估计怎么也没想到我大宣的虎啸军会这么难啃吧?”何成弘冷笑一声,面色坚决道:“这笔账,迟早会跟他们算清楚的。” 蒋英蒋耀两兄弟凑上前来,神情都有些沉重,“突袭我边境,闫帅在被偷袭的情况下还能够歼灭两万敌军,足见虎啸军将士之悍勇,今日缅贼全面进攻丽安,白业成将军带着虎啸军一万残部竟能撑到咱们过来,同时歼敌近万,堪称奇迹!” 闻言,洛重云面露敬佩之色,赞叹道:“白将军真乃悍勇神将也!如此了不得的人物,等他伤好醒来后,我定要跟他痛饮一番!” 穆忠君从丽安府衙中走了出来,望向众人时表情显得有些深沉,“丽安知府姚吉晓也是个汉子!” 众人听到这话,都有些不解地望向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穆忠君稍作沉吟,叹气道:“疏散城中百姓的事就是他提议的,在疏散百姓的途中,他被缅贼乱箭射死了。我在府衙衙门里,看见了他预防不测提前写好的遗书,此人是个干实事的好官!” 闻言,众人面露唏嘘之色,在场的人都知道穆忠君最是看不上文人,这丽安知府姚吉晓能得到他的认可,想来是个难得的能臣干吏。 见在场气氛有些沉重,洛重云赶忙张嘴扯开话题,“对了,都督,咱们既然抵达丽安了,接下来该如何用兵,如何抗击缅贼?只怕需要您拿出个章程来。” “还是等白业成醒来再议此事吧。”穆忠君稍作思索,神色平静的说道:“白业成跟随闫帅镇守南境多年,只怕没人比他更了解南境的地貌情形了,且这段时日里他与缅贼多次交手,想来也大致摸清了缅贼的习性,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白业成的经验对咱们来说格外宝贵。” 洛重云觉着穆忠君此言有理,笑呵呵的奉承道:“都督老成持重,重云佩服。” “哟?”穆忠君歪嘴一笑,不阴不阳的调笑道,“你洛重云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了?你这小子向来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主儿,怎么突然拍起本都的马屁来了?”说着,他叉着腰打量着洛重云,“我看你小子没憋什么好屁,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见自己这点小心思被穆忠君戳破,洛重云倒也不孬,反倒有些害羞地搓搓手,“我是想,届时我军与缅贼正面作战时,是不是可以让我带兵追击逃窜之敌?”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拍了拍挂在腰背上的火绳枪,“我携六百神机营火枪手,与我大军主力配合,定能保证缅贼无一人可逃。” 穆忠君摇摇头,一口回绝道:“你小子太嫩,让你负责追击逃敌风险太大了点。” “正因为重云缺乏更多实战经验,才更应该让我积累!”见穆忠君不答应自己的提议,洛重云急地跳脚道,“再说了,都督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穆忠君皱了皱眉,洛重云这话说的是没错,但他的身份确实太过特殊了些,若真有个什么好歹,他没法跟洛文槺和皇后交代。 “都督,我觉着重云这话有理。”何成弘适时地站出身来帮洛重云说话了,“陛下可是将神机营交由他调遣了的,六百杆火绳枪的威力您也见着了,只一个照面,就灭杀了近千敌寇。” “重云虽显稚嫩,但剿灭逃敌这种事正好可以给他练手。好的将领不是护着观看就能成才的,你也得给他舞台不是?” “好你丫的何成弘,你还教训起老子来了?别忘了当年是谁把你给带出来的!”穆忠君恶狠狠地瞪了何成弘一眼,他嘴上虽不饶人,但态度明显松动了不少。 思索片刻,穆忠君恢复正色,格外认真地看了洛重云一眼,“你真能行?” “能行!”洛重云肯定地点点头,面色格外坚决。 “好,那就由你带领神机营负责剿灭逃敌,另外......”穆忠君凝神注视着蒋英蒋耀两兄弟,“再从你们飞虎军中选调一千轻骑交给他调遣。” “是!” 蒋家兄弟同时抱拳应声,对于穆忠君交代的话,他们是不会有一丝怀疑的。 穆忠君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张口道:“等晋北的驰援军队抵达淮南,就是发兵剿灭缅贼之时!” 此番朝廷派往淮南驰援的大军可不止穆忠君这帮从京中出发的八万之数,皇帝为保证清缅万无一失,还从晋北的地方军队中抽调了三万人过来协同穆忠君一同剿缅。 从皇帝楚天耀的这番安排来看,朝廷是打算跟这帮进犯南境的缅军死磕了,调兵十三万,这是压根没打算给这帮进犯的缅军留活口的可能。 心念至此,穆忠君又感到一阵头疼,晋北军队驰援是好事,可还带了闫瑞这么个二世祖,皇上还特意给自己下过旨要好好调教调教这闫瑞,一想起闫瑞在宣京的纨绔恶名,穆忠君就头大得很。 “闫帅是真英雄,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只会打洞的儿子呢?”穆忠君心中感叹着,随而脑海中又想起了一人,忍不住低声咒骂道:“他娘的,能跟卫学海那阴损羔子尿到一壶里去的,估计也不是啥好玩意儿了!” 第158章 内动是永远的主旋律 丽安城外,缅军驻扎在这四周的广阔群山内,此时季节刚至秋时,未有大雨,因而这群山深处并不潮湿,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天然的驻扎之地。 在主帐军营内,这支缅军的统帅葛丹威正摆弄着桌面上的舆图,与周围的人互相商讨着。 “大宣朝廷的援军抵达淮南了。”站在葛丹威右侧的长须老汉将目光从舆图上移开,叹气道:“我早就说过,不宜对天朝用兵, 我们国家与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的。此番天朝大军抵达前线,侵占大宣南境的图谋更成了笑话。” “我会立即上报国主,趁现在撤军还能够止损。” “钦布尔,你在说什么胡话?”身材强壮的葛丹威猛地拍桌,目光不善的盯着长须老汉,咬牙道:“咱们此次进攻大宣已经折损三万多战士,现在说不打就不打了?” 在缅国内部,对于此次进犯大宣的想法也并非是完全统一的,像葛丹威及一些缅国的新生勋贵武将,是纯粹的主战派。而像钦布尔这一类的老牌勋贵大臣,则是完全相反的止战派。 钦布尔这些缅国老辈勋贵,那可是亲眼见证过中夏之国强盛之国力的,对于天朝,缅国老一辈的勋贵多少都怀揣着敬畏之心,且他们一辈受过天朝教化,因此对天朝是既有向往之念,又有敬畏之心的。 而葛丹威这一类新生勋贵,自他们出生起就笼罩在所谓天朝的阴影之下,但又未亲眼见证过中夏之强大,因而对天朝少有敬畏之心,更多的是好战与征伐的野望。 更不要论葛丹威是缅国年轻新生一代战功、能力最为卓出的武将了,这些年来他带兵打下过南靖的边城,揍过暹罗,逼迫其签订割地的不平等条约!如此战绩堆叠之下,正是葛丹威等一众新生勋贵信心与野心最为膨胀的时刻,在他们看来,是时候撕开天朝大国这层阴影了。 世间都说你华夏天朝无敌?老子就不信这个邪!简单概括的话,这便是缅国新生勋贵武将最为真实的想法。 你华夏有什么资格教化外邦?这些年来诸邦小国畏惧华夏如虎,可却从未见华夏兴起外战,在葛丹威这群缅国的新生武将看来,这是华夏天朝国力衰退的征兆,因此当乘猛虎势微之时大肆进兵。 侵略大宣南境,便是由葛丹威一系列缅国新生武将上请缅国国主的而决定的,这是一次缅国的尝试,若能以缅国主力大军之力侵占大宣南境之土,那便说明天朝这头猛虎真的日渐势微,可以大肆进犯了。 “你也知道折损了三万战士?”钦布尔不甘示弱冷哼道,“天朝一支边境大军便能够抵挡我缅国十万大军的全力进攻,现今天朝派出了精锐之师,我军剩余的七万将士如何与天朝铁蹄抗争?” “大宣的虎啸军确实英武,但在我看来,天朝并不是每支军队都能够如此强盛的!”葛丹威叉着腰,冷声道:“天朝援军抵达又如何?未曾一战便先起怯意,我缅国有你们这帮顽固懦弱的老东西怎么强大?” “你......狂妄至极!简直不可理喻!!” 钦布尔伸出手指了指葛丹威,一副气急之状。 葛丹威歪眼斜视他,拍桌坚决道:“打都打了,我们现在收兵只会让天朝看不起!到时跟天朝谈判都占不到上风!因此这仗,不仅要打,还一定要赢!” “我知道你们心里那点肮脏的心思,不就是怕我葛丹威积累再次立下战功侵犯你们这帮老人的利益吗?” “竖子不足与谋!” 钦布尔冷着脸甩袖走开,与他一党的三人紧跟着离开。 军账外,紧跟在钦布尔身后的几人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其中一较为年轻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张开了嘴,“钦布尔大人,您明知道葛丹威是不会退兵的,为何要与他作无用的口舌之争?” 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人也低声附和道:“罗丹增说的有理,现在我军已经跟天朝开战了,早就没法回头了,钦布尔大人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跟葛丹威说退兵的事?这不是......”后半句话他未明说,但要表达的无非是钦布尔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意思。 “老夫说这话可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而是要将老夫说的这话传到国主耳中。”钦布尔微眯着眼,冷声道,“向天朝开战这种蠢事是葛丹威这帮新生勋贵提议出来的,咱们这帮老人可一直是反对的,葛丹威兵败,国主便知他最该倚重谁了。” 站在钦布尔身后的三人闻言,同时露出恍然之色,不约而同地朝钦布尔竖起了大拇指。 钦布尔等主和派代表的是缅国老牌勋贵,而葛丹威等主战派代表的是缅国新生勋贵,两伙人意见上的不统一本质上是利益的争夺,葛丹威等主战派需要积累军功,提升自身的影响力好全面取代缅国的老牌勋贵,而这正是缅国老牌勋贵最不乐意看到的结果。 葛丹威等主战武将侵略大宣南境失败,那就证明了老牌勋贵的主和思想是对的,因此钦布尔等老牌勋贵巴不得葛丹威侵略失败呢。 刚刚钦布尔跟葛丹威进行口舌之争,只不过是想再次将老牌勋贵的主和想法传达到缅国国主耳中而已,届时葛丹威战败,钦布尔大可事后马后炮打压葛丹威等新生勋贵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给葛丹威设了个套。 老头子打仗不行,算计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在缅国老牌勋贵看来,是一定要阻止葛丹威这群新生勋贵积攒军功,扩大国内影响的。如若不然,他们自身的利益将受到侵犯,当自身利益受到的威胁和侵犯足够大,大多数利己的人便只会考虑自己的得失了,这个时候什么家国的概念,民族概念,都将变得模糊,甚至不再重要。 这让人不得不感慨,任何时候,内动都是主旋律...... 第159章 英雄无孬种(1) “都督,白将军醒了!” 丽安府衙内,在偏屋照顾白业成的医师擦着额头汗水跑了出来,第一时间向府内的穆忠君汇报了白业成的伤情情况。 “好!快带我去见他。” 刚坐下不久的穆忠君连忙站起身,在医师的带领下走进了府衙偏房。 房内简朴的床榻上,躺坐着一脸虚弱的白业成,他胸膛和额头缠绕着白色绷带,面色苍白的吓人,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看他这伤势似乎不太乐观。 “末将参见都督!” 见穆忠君走入屋内,白业成拖着虚弱的身子作势就要行礼;穆忠君眼疾手快,当即就伸手拦住了他的动作,“你有伤在身,无需多礼。” “是个真汉子!”看着白业成遍布全身的伤痕和绷带,穆忠君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你们虎啸军都是好样的!” 闻言,白业成眼眶瞬间发红,热泪盈眶的颤声道:“闫帅......和好多兄弟都没了......都督,虎啸军上下的弟兄们,尽力了......” 穆忠君喉中一堵,轻轻地拍拍他的肩,“我知道,朝廷和皇上也都知道,你们都是好样的!” 十万突袭六万,在只剩两万残兵的情况下还守了半个月的城,这在所有人看来都属于奇迹的战事,何止尽力那么简单? “来,把何成弘和洛重云他们都叫来,好好见见咱们这位白将军!”穆忠君朝外吼了一嗓子,仅片刻时间后,便瞧见何成弘、洛重云、蒋家兄弟四人走了进来,他们在看到面色虚弱的白业成那一刻,脸上都情不自禁的流露出钦佩之色。 白业成用自己的能力和行动,赢得了所有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在何成弘等人进来后,白业成朝几人投去善意的眼神,随即很快将目光转向最前的洛重云,“这位是洛国舅?” 见白业成向自己打起了招呼,洛重云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讪笑道:“在下正是洛重云,白将军无须客气,以后唤我重云即可。” 白业成面色郑重,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竟朝着洛重云恭敬地鞠了一躬。 “这......”洛重云一下子懵了,有些手忙脚乱地说道:“白将军这可使不得......” “业成在昏迷之前亲眼见到洛国舅带兵剿灭缅贼,若非洛国舅及时出手,救下了虎啸军残存不多的将士,我虎啸军怕已名存实亡了。”白业成强笑一声,面色庄重的说道:“因此这一礼,您受得起,业成也必将记下您的这份恩情。” 众人闻言,看向白业成的欣赏之色更浓,要不怎么说他白业成能够得军心呢?此等爱兵如子的将领,又怎会不让人尊敬? “白将军言重了,虎啸军将士乃我大宣儿郎,营救同胞共伐外寇乃男儿本份耶。”洛重云朝白业成抱拳回话道,“像白将军这样的英雄好汉,更不该亡于缅寇之手。” 正当几人说话间,外边传来一阵铁蹄和马匹的嘶叫声,看这阵仗动静不小。 “都督......” 穆忠君的亲卫跑了进来,抱拳正准备禀报时却被穆忠君率先摆手打断了,“是晋北军到了吧?”他穆忠君不是聋子,光听这响就知道是有大批人马进城的动静,除了赶来驰援的晋北军外,还能有谁? “都督料事如神,属下佩服。”亲卫笑着奉承了句马屁,又道:“此次带队的是晋北都司指挥使庄清庄大人,他还让属下跟您说,陛下交代给你的人,也一并到了。” 闻言,穆忠君眉头一皱,有些头疼地呲牙道,“行了,本都知道了,让庄清和那人过来吧。” 见穆忠君和亲卫两人打哑谜,洛重云顿时有些好奇他们话中指的陛下交代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忍不住张嘴问道:“都督,陛下交代的人是何意?陛下给您送来了什么人?” “大人的事你少打听!”穆忠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洛重云脖子一缩,嘟囔着嘴,有些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 “都督,许久未见,您英雄依旧呐!”去而复返的亲卫带着两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位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他笑着朝穆忠君拱拱手,“下官庄清有礼了。” 随着庄清发出声音,屋内众人的眼神都转了过去,但很快,他们都被庄清身后的年轻人给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面无血色,身穿虎头铠甲的少年,双手捧着一块......灵牌,那上面写着一行格外吸睛的字,“家父闫季安之灵柩”。 “你......是闫瑞?” 洛重云面色微怔,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满头白发的闫瑞。 并非洛重云夸张,而是闫瑞此时这副形象与他以往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不止是他惊讶发懵,就连穆忠君等人都被闫瑞这副形象给震住了。 “这是......闫帅的虎威铠甲......”坐在床榻上的白业成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着闫瑞穿在身上的虎铠。 “白叔......好久不见。” 闫瑞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朝着白业成点头示意。 “你是......瑞哥儿?”白业成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珠,看着闫瑞那头扎眼的白发,一时间有些语塞。 闫瑞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了强硬的笑容,朝穆忠君等人依次行礼打了个招呼。 看着闫瑞那惨白的如同白业成一般的脸色,和他那头醒目白发,众人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民间有种说话,凡遇重大变故者,在高度精神压力下,是会极大影响人的外貌与气色的。 在他们看来,闫瑞明显就是这种情况,要知道,他今年才二十一岁,少年一夜白头,可见他遭受了多大的打击? 在看到闫瑞的那一刻,穆忠君可算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将他送到淮南战场了,心病还须心药医,遭到如此重大的变故,想来闫瑞这个年轻人正压抑的很,若不及时释放,这人有可能就这么毁了。 第160章 英雄无孬种(2) 府衙小院内,穆忠君与闫瑞两人与石桌前对立而坐,看着闫瑞那扎眼的白发,穆忠君心中一沉,在今日看到闫瑞的这一刻,他对闫瑞这个传说中的纨绔二世祖有了些许改观。 “庄清说你们赶了五天的路才到?”说话间,穆忠君提起桌前的茶壶给闫瑞和自己分别倒了杯茶,“这一路上骑马赶路的滋味不好受吧?” “回都督话,下臣只有在第四日时才骑的马。”闫瑞神情平淡的说道,“前三日,臣下是与步兵将卒一同步行赶路的。” “嗯?”穆忠君一愣,眼神不受控制地朝着闫瑞下身看去,这才发现闫瑞穿的那双靴子全是磨损的痕迹,还沾上了许多细碎的泥土。 “为何不骑马?” “父亲当年参军时,也是从小卒开始拼杀到今日的地位的,我想走走父亲当年走过的路,感受他的微末之时的艰难。” 闻言,穆忠君再度沉默,看着闫瑞那生出褶皱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你是第一次来前线战场吧?” “是的。” “来时可曾看到城外的战场,城内的尸堆和哀嚎的伤兵?” “看到了......” 穆忠君突然站起身,仰脖发问道:“觉着虎啸军将士如何?” “英勇壮烈,虎熊之师也!” “说得好!”穆忠君拍桌叫了声好,面色郑重地开口道:“这就是你老子带出来的兵!这就是英雄带出来打的好汉!”说着,他上下打量了闫瑞一眼,“可是,他却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闫瑞脸色一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我听陛下说了,你想为父报仇是吧?”穆忠君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没将闫瑞拍倒,“呵呵,可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有帮你爹报仇的能力吗?” 闫瑞有些不甘地抬起头,咬着牙道:“正因如此,臣下愿付出百倍努力,只为能替父报仇,手刃缅贼!”说着,他神态庄重地跪倒在穆忠君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还请都督教我!” “能吃下这份苦?” “能!” “能做好战死的觉悟?” “能!” 穆忠君笑了,伸出那双有力地大手将闫瑞扶了起来,“虎啸军不是你老子接管时,也有孬兵,但你老子接手虎啸军时说过,有他在虎啸军一日,虎啸军就不会有孬兵!”说着,他直视闫瑞坚定的眼神,正声道:“同样的,英雄的儿子,不会一直是孬货!你要证明给天下人看看,你爹一辈子没带过孬兵,也不绝不会生出孬种!” 闻言,闫瑞潸然泪下,咬牙哽咽道:“是!闫瑞绝不敢堕亡父之威名!” “本都会让你从我的亲兵开始干起,但老儿警告你,在军中你不会有任何特权,当老子的亲兵,每日的操练强度只会更高,承担的责任只会更多!”穆忠君平视着他,言语肯定的道:“倘若此次与缅贼作战你能斩敌过十指之数,老子升你当百户,斩敌过百,老儿升你为千户,并且将虎啸军旧部交由你调遣!” 闻听穆忠君承诺自己杀敌过千就可将虎啸军旧部交由自己调遣,闫瑞那张苍白的脸瞬间涌出血色,激动地拱手回话道,“臣下定不负都督重望!” “好样的!”穆忠君拍了拍他的肩,这次力道小了很多,可还是让闫瑞有些吃痛地咬了咬牙,这让闫瑞明白,自己这身体素质还需要好好练练。 “都督去哪?”见穆忠君转身要走,闫瑞下意识地张嘴问道。 “人都到齐了,我除了跟他们商议如何用兵外,还能去哪?”穆忠君瞪了他一眼,砸吧着嘴道,“你以后是本都的亲兵,外战之时,我去哪你跟着就是,至于你能从中学到什么就看你自个的本事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朝着里屋走去,愣了会儿神的闫瑞反应过来后,一步并作两步似得跟了上去。 里屋内,何成弘、洛重云、庄清及蒋家兄弟再加一个躺坐在床榻上的白业成六人,在看到穆忠君和落后他一个身位的闫瑞走进来时,表情都在瞬间变得严肃了许多,他们知道,穆忠君大概是要跟他们谈论正事了。 “咦?”穆忠君扫视众人之后,皱起眉道:“罗游青呢?他怎么不在?” 罗游青,是为兵部右侍郎,是与朝廷派往南境的清缅大军一同前来的,之所以要拉上罗游青这么个兵部右侍郎,是因为要由他来协调大军的后勤。 打仗最重要的是后勤,现在穆忠君等人要商议如何对缅军用兵,这掌管军中后勤的“大部长”罗游青不在可怎么行? “都督......都督......”门外传来一阵气喘吁吁地呼声,罗游青满头大汗,像个跳脚蛤蟆似得蹦了进来,“下官来了......” “老罗,你这是去哪瞎折腾去了?”穆忠君瞪了他一眼,这罗游青是兵部尚书李兆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虽说做人油滑事故了些,但他曾在户部和兵部各任过一次员外郎,就足以说明这人能力是有的,管控军中后勤这种事对他来说只会是手拿把掐的事。 “下官刚刚核算了一番这几日草药的用量,发觉我军所备药草求过于供,特书信临近淮南的西宁布政史,让其为我军提供足量的草药。”罗游青擦拭着额头的细汗,赔笑道:“这一来二去间,未曾想耽误了时间,还请都督勿怪。” “老油条!你他娘这么说了我还能怪你的不是?”穆忠君心中咒骂一声,但脸上却未表露出来丝毫不满,毕竟人罗游青这事出发点是好的。 “呼啦”一声,穆忠君将淮南边境的舆图缓缓打开,他伸出手指了指舆图上丽安的位置,正声道:“现我军在丽安城内,动向可谓暴露在敌军眼中,然缅军驻扎营地在何处,我军一无所知,这便意味着我军现未占据进攻的主动权。若咱们自己要抓住主动权,就必须先了解清楚缅贼的动向。” “丽安周边多山,缅贼除了在周边群山之内驻扎再无外地可安营。”坐在床榻上的白业成吃力地走下床,指了指舆图丽安周边的峰峦群山,“半月来缅贼多次佯攻扰我军士气,说明其扎营之地离我丽安距离并不会太远,因此最为合适的,只有这丽安周边连绵不绝的群山了。” 闻听此言,穆忠君双眸一亮,“蒋耀,派一千斥候搜山,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只要确定了缅军扎营的范围,就立刻让他们回来。” “是!” 第161章 血债血偿,尽行剿灭!(1) “确定缅贼驻扎营地后,需将这帮我狗杂种逼下山来。” 穆忠君凝目注视着舆图,摸着下巴作出一副沉思状。 “既能确定缅贼藏于山中,何不直接放火烧山,再行炮轰?既简单又快捷!”蒋耀嘴角一歪,露出了狠辣的笑容。 “烧你个头!”穆忠君狠狠踹了他一脚,有些怒其不争的咒骂道:“我看你蒋耀是跟卫学海那损羔子待久了,一打仗就琢磨用火烧的蠢方法,把自己那点打仗的本事都给弄丢了。” 蒋耀揉了揉发疼的腰肢,有些委屈地回嘴道:“烧山又有何不妥?” 何成弘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解释道:“这可不是云县,烧山之法是不可行的!”说着,何成弘伸手指了指舆图之上环伺丽安的群山,“你看这周围的群山,是将丽安包裹其内的,换而言之你以火烧山,敌军便可祸水东引,添油加火把这把火给烧到丽安城内来,届时丽安起火,我军是撤还是不撤?撤,这丽安边关之地就拱手让与贼寇,他们就大可借丽安地势深入淮南,怎么想都是咱们自个吃亏,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自然用不得!” 听得何成弘一通分析,蒋耀面露愧色,低头认错道:“属下蠢笨,竟说出如此自损之法,还望都督赎罪。”说着,他嘴唇上下蠕动,低声嘟囔着,“也是属下跟卫学海那阴损书生待久了,老想着用这些阴损方法打仗,日后属下一定会跟他保持距离的。” 干站在穆忠君身后的闫瑞脸皮一抽,心中暗道:“海哥啊海哥,你在他们这帮夯货的心里得是个啥形象啊,咋一个个提起你就跟提起臭虫似得?又厌又嫌的?” 白业成稍作沉思后,出声建议道:“若要逼敌贼下山,属下倒是有个法子。” “哦?”穆忠君眼眸一亮,兴奋地拍了拍大腿,“老白你说。” 听到“老白”这个称呼白业成眉头一皱,但还是开口说起了正题,“确定缅贼驻扎之地后,断其水源!”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叫好之声。 不得不说白业成这个建议很不错,缅军选择的驻扎之地肯定得有稳定的水源,只要将他们驻扎地的水源给断了,那缅军不得不重换驻扎地,亦或下山与朝廷的大军决一死战,无论缅军怎么选,这进攻的主动权其实都落在了自己等人的手中,白业成这建议,还当真有极大的可行性。 “此计不错,可行!”穆忠君当即拍板决定,采纳了白业成的建议。 “既确定了断其水源,那是否该商讨一个断水之法?”蒋耀瞪大眼珠,嘿嘿怪笑道:“依末将之见,投毒最为方便,且效率最高。” 闻听此言,众人望向蒋耀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怪异,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 洛重云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这蒋耀咋就这么老实呢?大伙都心知肚明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东西你咋就不明白呢?穆忠君确定采用了断水之法,是个人都知道是要投毒的意思,可这种事毕竟不光彩,是不能放在台面上讲的,大伙心领神会便可,可蒋耀这夯货呢,偏要自作聪明的点上这么一句...... 在洛重云看来,断水投毒这种事换做平时确实是有些不地道,可他们这股清缅大军出发前,得到皇帝对进犯缅贼“尽行剿灭”的旨意,意思很明显,皇上是不打算给此次进犯南境的缅贼留一个活口!因此在此时实行这断水投毒之法洛重云是不会有任何道德负担,相信其他人的想法也与他差不了多少。更不要论他们这帮人在抵达丽安这一路见证虎啸军将卒的伤亡惨状是何其的愤怒,心中早就对缅军恨之入骨了,莫说是投毒,就连生啖其肉的想法都有! “咳咳!”穆忠君咳嗽一声,将蒋耀那个大聪明刚刚说的话直接忽略掉了,伸出手指开始上下指动舆图,“待缅贼被逼下山后,重云,你带六百神机营火枪手和一千轻骑在敌军后方拦截,如有逃窜之寇,需给本都剿灭殆尽!” 洛重云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抱拳道:“末将领命!” “你这玩意儿是个不靠谱的!”穆忠君指着蒋耀笑骂道:“全军五千火炮手在丽安城外驾炮轰敌,你他娘的负责指挥就完事了!” “这活儿谁干不是干?”蒋耀挠着头,有些不满地嘟囔着嘴,“还不如让我带几千飞虎铁骑军正面作战来得痛快!” “怎么安排你听令就完事了,哪那么多为什么?”穆忠君两眼一横,恶狠狠地望向他,气势上一下就压过了蒋耀,后者只能缩着脖子悻悻听命。 “本都领四万军与贼正面作战,何成弘与庄清分二路主攻冲锋,各领两万军,具体如何协调你们自己拿主意和章程,但有一点,何时进攻,如何攻,得照本都的军旗号令来!” “末将(下官)领命!” 庄清与何成弘抱拳领命。 从穆忠君的用将安排来看,就能看出这屋内将领各自能力的高低,穆忠君不让蒋耀带兵上前线,是看准了蒋耀冲动的性格,若让他跟匹脱缰的野马似得上阵,只怕还会搅乱了战局。因此他很果断的让何成弘和庄清二人负责冲锋主攻,这两人与蒋耀相比更为稳当,且领兵作战的经验要远超蒋耀。 “留两万军镇守丽安,剩余一万铁骑待蒋英回来后由他调遣,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两军交战间骚扰敌寇,扰乱敌军的视线!”说罢,穆忠君将目光转向蒋耀,那意思很简单,是要让蒋耀将他的安排转达给待会儿回来的蒋英。 想了会儿,穆忠君又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闫瑞,“到时候让蒋英把这小子给带上。” 众人闻言都明白了穆忠君的意思,闫瑞初临战场,就算是要磨炼也不宜混入负责冲锋的主力军中,将他放在蒋英那负责滋扰敌军的骑兵里锻炼最为合适不过。 第162章 血债血偿,尽行剿灭!(2) “缅军驻扎之地已然确定,处于西南山脉。” 丽安城内,蒋英牵着战马走到城门前,朝穆忠君禀报自己通过斥候搜山所获得的情报。 “若本都看的舆图没错,西南山脉下只有一处长河供给吧?” 穆忠君目露凶光,用眼神给边上的庄清示意,“你俩互相商议一下,用何法断敌军水源。” 庄清领会了穆忠君的意思,说是让他跟蒋英商议用何法断水,其实就是让他庄清和蒋英来决定投何种毒药而已。 庄清拉着蒋英走到转角处,两人私语一番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 翌日巳时,西南山脉,缅军驻扎营地呈现一片哄乱之状,几乎每一个营队中都有好几个捧腹哀嚎的缅兵,他们五官扭曲,额头流出细汗,看起来是痛到了极点。 葛丹威身为缅军主帅,自然是第一时间知晓了军中的变故,在他的主帐内,缅军所有将领围聚一团,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为何有这么多的战士突然病倒?巫医是怎么说的?”葛丹威面色不善地望向一众将领,从他额上暴起的青筋不难看出他的愤怒。 “据巫医的说法, 这一天我们病倒的战士是有中毒之状,且中的都是同一种毒。”站在葛丹威左侧的缅军弓箭营主将乌丹顷低腰回话道,“根据巫医的说法,这种毒是种慢性剧毒,难以医治,中毒者会在挣扎三日后极其痛苦的死去。” 葛丹威脸色阴得吓人,他猛地拍桌怒喝道:“该死的天朝军队!他们竟然用这等无耻的方法毒害我军战士!” 闻言,有将领猜到了大宣军队的用意,抬头出声道:“天朝军队用投毒这样阴险的方法,是要逼我军下山与他们正面作战吗?” 乌丹顷脸色一变,急道:“现在我军不宜和天朝大军正面开战,先前我军可战之兵就只剩不到七万了,今日因中毒的而病倒的将士更是达到了五千之数!我军现只有六万多战士,如何能跟天朝十万大军正面交战?” “不站我们也要迁徙驻扎营地,始终得下山。”葛丹威咬着牙,恼火道:“咱们这是被天朝军队给吃准了!” 另有将领激动地站了出来,吼道:“王帅,咱们跟天朝军队拼了吧!打南靖十万大军时我军只有四万也打胜了!天朝淮南的虎啸军固然厉害,但我不信天朝还能够有第二支如虎啸军这般英勇的军队!” 这话说出来的可信度有多少,其实在场缅军将领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数,只不过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不得不认同这种想法自我安慰,否则只会让自己等人更加绝望,让军心更加溃散。 “茨布尔说的对!我就不信天朝真的不可战胜!”葛丹威心一横,当即拍桌下了决断,“休整两个时辰,黄昏之时,带兵下山,与天朝大军作最后的决战!” “是!” “是!” …… 秋季天色早暗,时间流逝的极快,转眼间便到末时了。 在葛丹威等缅军将领的指挥下,数万缅军浩浩荡荡地下山,他们手中持握刀兵,精神高度紧张,不时抬头张望着,生怕某处看不到的角落里蹦出一两个天朝的将卒。 安然下山后,不少缅军将卒都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放松下来时,却感受到地面传来一阵颤动之声,心悸的马蹄声和马匹嘶叫声仿若一曲激荡的乐章般乍然响起。 抬头望去,乌泱泱一眼看不到头的天朝军队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响彻天地! “弓箭营准备!”葛丹威脸色一抽,当即指挥身后的上万弓箭兵瞄准,“发射!” 随他一声令下,仿若流星般的箭雨飞射而出,正当葛丹威以为这箭矢能够阻止天朝军队进攻时,却见走在最前的天朝将卒举起了一张张漆黑的方盾,将那骇人的飞射箭雨尽皆挡落。 “左路冲锋将士,随本将杀贼!” “右路冲锋将卒,随本将手刃外寇!” 随着两道怒吼声响起,左右两侧的何成弘和庄清各领两万军朝着缅军方向狂驰而来! “随本帅作战!”见天朝大军冲锋进攻,葛丹威咬着牙翻身上马,手持长斧怒声高吼,数万缅军将卒随同他迎面前攻。 “铛!铛!铛!” 刀兵相撞的铿锵撞击随着声声入肉的“噗呲”之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四处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交战双方的盔甲与战马,喊杀声和怒吼声成了这场血腥战歌的副歌,两军交战的战况抵至高潮。 正面作战下,何成弘与庄清的两路先锋大军很快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悍勇的大宣军卒犹如砍瓜切菜般绞杀着缅军将卒。 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缅军的伤亡就达到了极其可怕的数字,浑身浴血的葛丹威见势不妙,当即下令让后方的缅军分散撤逃,如果再跟大宣这么正面打下去,他缅军迟早得玩完。 “想逃哪去?” 蒋英领着一万骑兵从西面飞驰而至,坐于马背上,手持长枪的他朝西逃的缅军将卒发出了讥讽的笑声。 “呜哇呜哇!” 西逃的这股缅军将卒发出一阵呜哇呜哇的怪叫声,红着眼准备做最后一搏。 “犯我大宣南境,杀我大宣儿郎,辱我大宣将卒!如此血债,唯有血偿!”蒋英振臂高吼,发出犹如雄狮怒吼般的咆哮,“陛下亲旨,凡进犯我大宣缅国贼寇,尽行剿灭!不留活口!弟兄们,随本将杀!” “杀!” “杀!” 喊杀声伴随着战马的嘶叫应声而起,数万飞虎铁骑在蒋英的带领下冲向西逃的缅军,冲在最前头的,是一身穿虎头铠甲的白发年轻人,他此刻红着眼,在扑入缅军人堆里的那一刻,双手宛若失控般疯狂地挥动着长枪,随着刺耳清脆的“噗呲”之声响起,锋利的枪头戳穿了一个又一个缅兵的喉咙,鲜血犹如飞溅的棉絮般溅在了铠上狰狞的虎头,乍看之下,仿若是头凶虎在饮血嘶吼。 “父亲,儿上阵杀敌了,您看到了吗?” 闫瑞在刺穿身旁最后一个缅兵的喉咙时,白发染血的他朝天发出了悲伤的怒吼,被鲜血浸染红眼流出了一行带血的热泪...... 第163章 血债血偿,尽行剿灭!(3) 望着西北方向骑在马背,身穿虎铠浑身浴血的白发年轻男子,葛丹威面部一阵抽搐,恍惚间,他好像从那个年轻人杀伐的身影中看到了那个让他感到绝望的男人——闫季安! 半月前,他领十万缅军在夜中偷袭,在占据绝对的人数和先手攻势下,竟还被闫季安带兵杀穿了两万兵将,那个恐怖的男人,穿的也是那样一件虎铠。 看着自己这边四处逃窜的兵卒,一片混乱厮杀的战场,葛丹威这个时刻才深刻体会到缅军与大宣军队的差距。 “轰!轰!轰!” 让人心颤的火炮声从丽安城门上空响起,一颗颗犹如流星般炽烈的火球炮弹飞向朝东撤逃的缅兵,看着炮弹炸起,扬起地面无数粉尘与鲜血残肢的那一刻,葛丹威有些发懵,怪不得大宣军队没有拦截东面逃窜的缅兵,原来是早有炮轰的准备! “往山上逃!”葛丹威咬着牙,领着身前身后的近万缅军兵卒朝着后方的群山逃去,在他看来大宣军队之所以要将他们逼下山不敢放火烧山,定是顾忌这丽安山脉的地理环境,火一烧起来,整个丽安边城也得交代,因此葛丹威此刻决定带兵上山撤逃是正确的,大宣军队不敢对山放火,自然也不敢对山使用火炮,绕山作掩撤逃,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严格来说葛丹威的决策是好的,但他对缅国和大宣之间的差距认知还不够明确,他只知道中夏天朝有着天下皆惧的火炮,但却并不知大宣还提前制出了足以改变战争史的火绳枪! 带兵北逃上山的葛丹威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五十丈内,草木树叶的遮挡下,六百杆冒着热气的火绳枪已被点燃,枪口已然向他们瞄准。 “亢!亢!亢!” “亢!亢!亢!” 响亮的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密密麻麻的弹丸犹如飞针般射入缅军将卒的身体,一声声痛苦而又绝望的哀嚎在山中响起,看着身旁一排又一排犹秧苗般栽倒在地的兵卒,葛丹威整个人都懵了,发出惊惶无措的嘶吼,“敌军有埋伏,注意掩护!” 令他感到绝望的是,他的出声提醒并未延缓身边将卒死亡的速度,自己这边近万将卒如同肉猪般被看不见的敌人轻松屠戮,他瞪大了眼珠,险将牙齿咬碎,一股未知的恐惧感遍布全身。 死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对死亡的未知,葛丹威站在后方只看到一片又一片的兵卒倒地,却根本不知他们因何而死,也不知敌人用了何等鬼魅的手段。 “亢!”的一声响起,飞射而出的弹丸正中葛丹威的眉心,鲜血犹如小河溪流般从他脑门内流出,他瞪大了瞳孔,一股难以名状的疼痛席卷全身, 还不待他回味,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犹如无根的稻草轰然倒地,至死,他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至死,他都没有彻底认清缅军与大宣军队的差距,至死,他都没有瞑目...... “呜哇啊!” 看着葛丹威这位主帅身死,缅军士兵发出一阵痛苦而又绝望的哀嚎,甚至已有大半缅兵扔下了手中的兵器,将双手高高举起,做出一副投降之状。 葛丹威带领的这近万缅兵,被藏在暗中的洛重云及六百火枪手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杀的只剩下了七千不到,如此恐怖的速度,焉能让他们不绝望? “洛统领,咱们受降吗?”躲在山丛中,匍匐在地的火枪手抬头望了一眼边上的满脸兴奋的洛重云,征求着他的意见。 “交战前没听都督的军令吗?皇上派我等驰援淮南,可是亲自下旨说过,要对进犯我国的缅贼尽行剿灭!何为尽行剿灭?那就是不能留一个活口!”洛重云脑中回想起虎啸军将卒伤亡的惨状,嘴角挂起一丝残忍得到笑容。 “那就是不受降了?”那火枪手懵懂地点点头,拉着枪栓作势又要开火。 “谁说不受降了?”洛重云拉住了他的胳膊,瞪着眼道:“受,怎么不受?敌军愿降,哪有不受的道理?” “啊?”那被他拉住的火枪手懵了,结结巴巴的道:“可您刚刚不是说了......” “受降又没说不杀!”洛重云面露凶光,狞笑道,“火药这玩意儿贵,全招呼在这帮缅贼身上浪费了,再说了,用刀杀他们更痛快!” 一听这话,火枪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洛重云人小,心却他妈比谁都狠 就这样,在洛重云的命令下,六百火枪手停止了射击,他指挥着山脚的一千骑兵开始收缴七千乞降缅兵的弃械。 投降的缅兵不时发出“呜哇”怪叫,眼中流出了劫后余生的泪水,当看到领头的洛重云持刀朝他们走来时,他们尽皆叩拜,朝洛重云感恩戴德地叩起了响头。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洛重云眼神冷漠的注视着跪在地上磕头的降兵,冷笑道:“对你们这帮狗杂种就不能有好脸,像尔等劣性十足的民族,焉有存在的必要?” “袭扰我大宣边境,杀我虎啸军五万将卒,致使闫帅这颗帅星陨落,尸山血海之仇,你们是怎么敢向我军乞降的?” 洛重云怒气上涌,举起手中寒光凛冽的长刀,高声咆哮道:“血海深仇犹未雪,血债唯有血来偿!弟兄们,随我杀!!” “噗呲!”一声,洛重云挥动长刀砍翻了跪在身前的缅兵,随着他的这一声咆哮,站在他身后的一千多大宣将士犹如虎入羊群般扑进了人群,宛若看砍瓜切菜般疯狂砍杀。 鲜血染红了树干与枝叶,锋利的刀刃在频繁砍伐下已然卷刃,残肢断臂随树叶在空中飞落,整座山,仿佛被鲜血染红,空气中充斥着经久不散的新鲜腥气,与地面上的鲜血湖泊相成一副诡异而又残忍的画卷。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进行了足足半个时辰,浓烈的血色似要将黄昏的天色染红,随着缅兵的哀嚎惨叫声越发微弱,这场恐怖的屠杀终于到了尾声...... 第164章 血债血偿,尽行剿灭(4) 正面,何成弘与庄清两路冲锋军在与缅军进行数个照面的厮杀后,整个缅军军队的士气彻底被打散了,在各个方向都能看到惊慌逃窜的缅军兵卒。 骑马持戟的穆忠君发出一阵豪迈地笑声,领着正路四万大军开始进行收尾捕杀,凡与穆忠君正路大军照面的逃窜缅兵,无一被残忍地砍去了脑袋,站在人堆里的穆忠君宛若嗜血的战神,接连挥动长戟,斩下缅兵一颗又一颗头颅! “儿郎们,随本都杀缅贼!” “杀!杀!杀!” 喊杀声响彻天地,已然杀红了眼的大宣将卒们此刻逢人便砍,在他们眼里这群缅兵已然不是人,而是一头头引颈就戮的肥猪,尽管有缅兵在极度恐慌之下选择了器械投降,但都被疯狂屠戮的大宣兵卒无视,战斗到这一刻,分散逃窜的缅兵早已没有了丝毫战斗能力,迎接他们的,是大宣将卒怀揣怒火的单方屠杀! “死人还不够多,血还不够浓!”浑身浴血宛若血人的何成弘发出怒嚎,“弟兄们!把缅贼的尸首再给老子堆高点!把这血再给老子染厚点!让城内虎啸军的兄弟们看看,咱们为他们报仇了!” 见状,庄清不甘示弱的发出响应之声,高声呼嚎道:“战死沙场皆好汉,不让外寇染江山!” “战死沙场皆好汉,不让外寇染江山!” “战死沙场皆好汉,不让外寇染江山!” “战死沙场皆好汉,不让外寇染江山!” 在庄清和何成弘的带动下,正面与敌作战的朝廷大军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叫声,这是镇守边境的虎啸军的军令口号,他们在用行动和呼喊为那些死去的虎啸军将卒致敬! 伴随时间的推移,天空中飞溅的鲜血好似下起血雨,整个正面战场已找不到缅兵的踪迹,一座骇然的京观堆立而起,这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血染铠甲,满头白发的闫瑞双手捧起父亲的灵位,趔趔趄趄地走到那座京观面前,他将父亲的灵位摆正前方,颤颤巍巍地朝灵牌方位跪了下去,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声泪俱下的嘶吼道,“父亲......朝廷和儿子,为您报仇了!您看到了吗?!” 黄昏照耀下,闫瑞犹如一个孩子般发出了悲恸的哭嚎,那声音经久不散,仿若一幅久恒的画卷,印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 武曜三年九月初一,进犯淮南的十万缅军被大宣朝廷派出的清缅大军尽数剿灭,除却伤亡的五万虎啸军将卒外,驰援淮南的清缅大军也有着一万数字的伤亡,这场抗击围剿缅军的大战,是武曜朝的第一次外战,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会是武曜朝最后一次对外的战争。 从事后的角度来看,这场与缅的大战是大宣意义非凡的一战,大宣作为天朝上国的强盛国力在这场战争中淋漓尽致的体现,使得周围番邦小国对大宣这个中夏天朝上国的敬畏之心更浓,外交纳贡的次数也将变得愈发频繁起来,而这场战,也是大宣日后历史的拐点,从这场对缅自卫大战后,大宣这头东方巨龙,终于向外亮出了爪牙,开启了长达数年的外战征伐! 丽安城内,结束与缅军的大战后,穆忠君当即下令休整,准备在丽安留待休整后以最快的速度班师回朝,近十万大军,每多集结一日,那就得多花一日的军费,如若细算的话,那可真真是个天文数字。 “怎么不见蒋英回来?”丽安府衙内,穆忠君扫视一眼在场众人,但却迟迟没发现蒋英的身影,不由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闫瑞,不解的问道,“你都回来了,怎么不见蒋英带着他麾下的骑兵归城?” 闫瑞挠着头回道:“回都督,蒋将军领兵攻袭西逃的缅军时,发现了几个外逃的缅国大臣,再丢下我后就领兵作追击去了。” “什么玩意儿?”穆忠君有些不满地皱皱眉,“遇着缅人杀了就是,管他什么大臣不大臣的,听你这说法,他蒋英难不成还想活抓那几人?” …… “哒哒哒”的铁蹄声响起,禁闭的城门被缓缓打开,蒋英领着麾下骑兵安然归来。 蒋英翻身下马,指了指身后骑兵抓着的两个灰头土脸的缅人,“来,把这两货给我带进去见都督。” “是!” 身后两名骑兵将五花大绑的两个缅人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将其生拉硬拽地拖进了丽安府衙。若葛丹威还活着,定会认出这两个被蒋英绑架的缅人,除了钦布尔和罗丹增外,还能是谁? 这两人被蒋英麾下的骑兵硬生生地拉进了府衙院里,脸上都露出了惊恐无措的表情。 “都督,末将回来了!” 蒋英刚进院里就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嚎叫,这一嗓子吸引了里屋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间,穆忠君等人都从里屋冲了出来,当他们看到趴在地上跟死狗似得钦布尔和罗丹增时,目光都有些疑惑不解。 穆忠君等将领这一出来可把钦布尔和罗丹增这两人给吓迷糊了,这伙人先前在战场上的表现可都落在了他们二人眼里,在他们眼里,这伙人就是妥妥的杀神,见着他们了能有好? “参见天朝上国的各位将军......”虽内心恐惧,按钦布尔还是用颤抖的声音跟穆忠君等人打了个招呼。 “你会说汉话?”穆忠君稍感惊讶,怪笑道:“听说你这老头子是缅国的重臣?” 钦布尔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道:“外臣是缅国的大祭司......” “嘛玩意儿?”穆忠君还没说话,蒋耀反倒张嘴嚎了一嗓子,声音之大,把边上趴在地上的罗丹增吓了一激灵。 钦布尔舔着嘴,低声解释道:“大祭司就跟贵国的左右丞相差不多......” “哟,还是个宰相啊?”何成弘笑出了声,推搡了下边上的洛重云,笑着调侃道:“我看这货比洛首辅差远了。” 洛重云翻了个白眼,呸了一声,“就他也配跟我父亲比?给我老子提鞋都不配!” “各位天朝将军,我国之所以进犯贵国疆域,全都是因为国主受到了葛丹威的蛊惑,好在葛丹威已被诸位神勇的天朝上将诛杀,诸位将军容我给国主书信,我国定会为这次误会负责赔罪的......” 听着钦布尔急嘴快语说了这么一大长串话,穆忠君忍不住露出冷笑,“你这玩意儿比那葛丹威还不如!人葛丹威好歹是为自个的国家战死沙场,你却是个苟且偷生摇尾乞怜的孬货。” 闻言,钦布尔面露绝望之色,从穆忠君这话的意思,是不想留他的命了。 “这人,留还是不留呢?”穆忠君摸着下巴在心里沉思起来,按理说皇上给他们的圣旨是对缅贼尽行剿灭,可这钦布尔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若是运用得当的话,说不准还会有奇效。 想了半晌后,穆忠君心中有了决断,这种事还是交由皇上来做决定最好,他望了蒋英一眼,开口道:“先将这两人关押起来,由你负责看管。” 第165章 捷报 宣京,皇城永宁宫内,身着绯色龙袍的皇帝楚天耀坐在御案前,手中翻动着今日内阁送呈上来的奏折。 穆忠君等人赶往淮南驰援的这段日子里京里也没有闲着,自从宁中恒这位左都御史被楚天耀推至台前在京师周边各县试行新政后,可算是掀起了轩然大波,起初那帮利益受损的地主官绅忌惮宁中恒的身份地位不敢参他,但随着宁中恒推行新政的动静越来越大,眼瞅着他们的利益就要被榨干了,这帮红了眼的地主官绅也不在乎你宁中恒的什么背景身份了,一封又一封参奏他宁中恒的奏折宛若雪花般送到了内阁,继而又转到了楚天耀这个皇帝手里。 看了好半天参奏宁中恒的折子,楚天耀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这帮地主官绅越是跳脚,便越说明宁中恒推动新政力度之大。 “臣妾参见陛下。” 一道清脆的女声在殿门响起,原是身穿常服的洛长凝来了,她浅浅一笑,朝坐在上方的楚天耀福身行了一礼。 “长凝来了?”楚天耀将手中折子放下,看着洛长凝那有些隆起的小肚子,他脸上露出慈爱之色,“咱们的宝贝孩子越来越大了。” “皇上尽胡说,满打满算才怀上两个多月,离这孩子出世还早着呢。”洛长凝甜甜一笑, 端起案上的茶壶为楚天耀倒了杯茶,“我听傅少卿那婢子说您今儿个忙的午膳都没吃?” “嗯?”听到这话楚天耀没好气地瞪了身旁的傅少卿一眼,后者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讪笑着不敢说话。 似是看到了楚天耀望向傅少卿的眼神,洛长凝掩嘴轻笑,“皇上您也不用怪他,他这做婢子的也是心疼您。” “政务固然重要,但您也不是铁打的,还是得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说着,她走到楚天耀身后,伸出纤纤玉手给楚天耀捏起了肩,“臣妾嘴馋了,让御膳监的厨子们煮条松桂鱼和只烤鸭过来,您就当陪臣妾用膳了,如何?” 闻言,楚天耀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洛长凝是变着法子让他吃饭呢,她平日饮食较为清淡,这松桂鱼和烤鸭可都是自己爱吃的。 “好,长凝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状,傅少卿脸上绽放出笑容,喜滋滋地跑到出了殿门,招呼殿外的太监们去传膳。 看着御案上成堆成堆的奏折,洛长凝有些心疼的看了楚天耀一眼,轻声劝慰道: “要臣妾说呀,皇上您以后还是得多注意休息,别将满门心思都放在政务之上,这军国大事,是忙不完的,适当的歇歇,没人能说您的不是来。” “朕倒也想歇歇,可现在是多事之秋,朕还真歇不得。”楚天耀喝了口茶,轻叹道:“新政的事朕要盯着,淮南的战事朕也要顾,地方上的财政朕也得过目,诸多事宜堆叠在一起,朕哪还敢歇息?哪还有时间偷闲?” “就说这新政的事吧,我让宁中恒在京师周边各县先行推广才过了多少天?这参他的折子就一封一封的来了!朕若不时刻盯着,还不知这帮地主官绅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洛长凝稍作沉思后,沉吟道:“皇上开创的那摊丁入亩的新政,臣妾倒也有所耳闻,确是利国利民的仁政不错,但却触动了天下地主官绅的利益,照臣妾看,这推行新政的事并不能一蹴而就......” “长凝你这么想就错了,推行摊丁入亩之政必须要快,手段必须要硬,且要将规矩定死。”楚天耀目光坚决的说道,“若因地主官绅起闹,朝廷就选择折中,这就正中了他们的下怀,届时在天下官绅心中,对朝廷的敬畏之心就会更低。” “更何况,这摊丁入亩的新政只是第一步。”楚天耀目光微沉,心中暗道:“我后边还准备将雍正帝的新政三板斧全都使唤上呢,如果现在就撑不住了,那到时候推行官绅一体当差的事将彻底成为泡影。” 没错,在楚天耀确定推行摊丁入亩时,内心就决定要把雍正推动的三项新政都招呼上,在他看来雍正的新政三板斧,最难以推行的就数官绅一体当差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先拿摊丁入亩试手的原因,通过推行摊丁入亩的过程里,他才能挖掘出日后助他推行官绅一体当差的能臣干吏。 在楚天耀心里对那位前世历史上的清世宗雍正还是颇为欣赏的,尽管雍正军事能力不足,但他处理内政的能力绝对古往帝王顶尖的存在,大清之所以能统治中原两百余年而不倒,雍正的三项新政和他改制出的军机处占了很大的原因。 想到此处,楚天耀不由莞尔一笑,前世他阅读各种网络小说时,穿越到封建时代的小说主角总会想着将雍正的这三项新政推动起来,这足以说明雍正的厉害之处,也说明雍正的新政三板斧确实好用。 “陛下的意思是,推行这摊丁入亩之后,您还有后手?”洛长凝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丈夫。 “是的。”楚天耀很干脆地点点头,苦笑道:“这摊丁入亩只是起个头,后边的事才是真正的重头戏呢。” 只是推行摊丁入亩便迎来了不小的反扑,未来若要试行官绅一体当差会遇到多大的阻力不言而喻。但这并不会让楚天耀畏惧或不安,相反,他格外的坚定。 夫妻二人正聊得起劲时,殿外的太监宫女们已将做好的膳食送了进来,一旁眼尖的傅少卿赶忙招呼着周围的婢子们端来方桌,指挥着送膳的御膳监太监们将菜端到桌上。 “皇上,膳食好了,您先陪臣妾用膳。”洛长凝说着,拉起楚天耀的大手朝着摆膳的方桌上走去。 “万岁爷......”帝后夫妻两屁股还没做热,便见傅福详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双手高举一封折起的书信,“淮南前线来报,进犯我大宣南境的饕恶缅贼已被我军进行剿灭,无一活口!此战我军伤亡将士不过万,实乃名副其实的大胜!” 第166章 洛家人才辈出 “真的?”楚天耀在短暂的失神后,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接过傅福详递来的那张书信,楚天耀缓缓打开,一字一句的阅读起来,书信里,将朝廷援军抵达淮南后经历的所有事都写了上去。 “呼......”但看到信中提及虎啸军残部坚守了丽安近半个月的超凡战绩后,楚天耀长长地舒了口气,出声感叹道,“虎啸军真乃勇猛之师也!这白业成,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 接着往下看去,写的多是朝廷大军与缅军交战的过程,写信的穆忠君还格外细心的把此战有功之将的名字写了上去,包括其在作战时杀敌的数量和贡献。 “洛重云带六百火枪手,一千轻骑斩敌过万?”楚天耀被信中的内容吓了一跳,待看到后面那句“斩贼军主帅葛丹威”时,他更是倒吸了口凉气,“长凝呀,你可真有个好弟弟。” 洛长凝脸色一怔,有些紧张地看了楚天耀一眼,试探性的问道:“可是重云在军中惹祸了?若他真的犯错了,陛下无须考虑臣妾的感受,尽可处罚。” 闻言,楚天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他可没犯什么错,他是立下大功了!” “啊?” 洛长凝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发出难以置信的惊讶声。 “斩敌过万,就连敌军主帅都死在他手上了,你说这军功够不够大?” “这.....这是真的?” “你们洛家真是人才辈出啊。”楚天耀喝了口茶,发出感叹之声。他这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赞许,洛文槺一女两子,女儿是昔日的宣京第一才女,现嫁于自己贵为皇后;长子洛重祥精通匠学,简直就是大宣翻版的鲁班,自从造出火绳枪后就被楚天耀封为宣工侯,同时还兼祧着户部尚书之职,未来无可限量;幼子洛重云呢,也在战场上展露出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杀敌一万,斩敌军主帅,他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年轻人竟然能够立下如此军功,未来的成就只怕不会比穆家兄弟低。 接着向下看去,他竟然在书信中那帮立下军功的名单中看到了闫瑞的名字,仔细查看之后,楚天耀啧啧出声,“闫瑞杀敌两百,这小子也不孬,没给他老子丢脸!” 这名单上除了闫瑞和洛重云这两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年轻人外,立下军功的将领兵卒就都是老兵了,庄清、何成弘、蒋英蒋耀、穆忠君这六人的名字写在最上方,这六人的带兵杀敌数量也是所有武将中最高的,让楚天耀感到惊喜的是,这名单上除了这些他耳熟能详的老人外,还有不少展露头角的新锐武将,这是一个好的征兆。 书信的末尾处,穆忠君提到了蒋英抓捕的钦布尔罗丹增二人,待看完整件事的经过后,楚天耀微眯着眼思考起来,信里说的很直白,这两人是杀还是留,全凭他这个皇帝做决断。 楚天耀将这封长信重新折好,在殿中来回踱步,摸着下巴似在思考着什么。 “缅国的丞相?有意思......”他双手背立,低声呢喃着,“留,还是不留呢?”正当他犹豫张望时,突然被远处挂在展架上的全舆图给吸引了目光,脑中灵光一闪,当即便有了决定,“傅少卿,笔墨伺候!” “喏!”傅少卿应声后不敢怠慢,走到一旁的御案前,将皇上的御用墨宝端了过来。 楚天耀拿起朱笔,在宣纸之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几个字,“暂留活口,一并入京。” 他虽写的是一气呵成,可这字确实不怎么样,不能说难看,但也称不上好看,顶多算是中规中矩。 “将此令以最快的速度传于穆忠君。” “奴婢遵旨!” 傅福详小心翼翼地接过折好的宣纸,躬身退了下去。 “嗯......今儿个这烤鸭格外好吃。”重新坐下的楚天耀徒手抓起一根鸭腿,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嘴中赞赞有词。 洛长凝“噗呲”一笑,掩着嘴嗔怪道,“陛下呀,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吃什么都觉着香了。” “知我者,长凝也!”楚天耀发出畅快的笑容,咬着鸭腿的动作却稍稍停顿了下,他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忙不迭地把手中鸭腿放入碗盘之中,转过身朝傅少卿吩咐道:“快去给朕传翰林大学士刘哉,国子监祭酒闫季睿,吏部侍郎徐世豪来!” 见皇上话说得急,傅少卿点着头,作势就要往殿外走。 “等等!”楚天耀又出声叫住了他,道:“把洛首辅也叫来,让他们在永宁宫偏殿候着。” “喏!” 傅少卿应声后在原地停顿了片刻,见楚天耀又开始啃起鸭腿时,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转身退出了永宁宫。 见皇帝突然让傅少卿去传这几位大臣,洛长凝眼中充满了好奇,但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这项皇室祖宗家法,她愣是没有张口发问。 “好奇就问吧,你我夫妻之间,无需顾虑太多。”说着,楚天耀接过宫女递来的毛巾,上下擦拭着手中的油渍。 闻言,洛长凝没了顾忌,张着樱桃小嘴好奇的问道,“臣妾是好奇陛下为何突然要召见翰林大学士刘哉和国子监祭酒闫季睿,这两人......” “这两人平日朕也不亲近是吧?更何况他们又不是内阁辅臣,商议政事也不该叫他们太对,长凝你是疑惑这个是吧?”楚天耀淡然一笑,提洛长凝说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洛长凝干脆地点了点头。 “这两人博览古今,精通古籍与史书,前朝的史记也是由这二人编修着成的,这二人的能力不好评价,可才学却是武曜朝的尖尖。” “可臣妾还是不知道陛下为何要找他们二人......” “长凝还记着朕以前跟你说的话吗?”楚天耀伸手敲击着桌面,轻声低语道:“朕觉着我大宣的疆域还不够大,朕记得在三四百年前,缅国之境,也属我中夏之土吧?” 洛长凝美眸一怔,她瞬间明白了楚天耀的意思,楚天耀把闫季睿和刘哉这两个博古通今的大文豪找来,要找的就是那四个字——自古以来! 第167章 自古以来 偏殿内,翰林院大学士刘哉与国子监祭酒闫季睿跟同内阁首辅洛文槺及吏部侍郎徐世豪都到了,在收到皇上传召时,他们四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赶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到了?” 穿着绯色龙袍的楚天耀缓步入殿,笑着朝四人打了个招呼。 “臣等参见皇上......” “行了,规矩就免了!” 楚天耀摆手制止他们四人的行礼,沉声道:“今日召你们四位来,是有一事需要跟你们商议。” “你刘哉和闫季睿博古通今,在这武曜朝中只怕没有人比你们更为精通古史了。”楚天耀说着,又伸手指了指站在最后边的徐世豪,“徐侍郎倒也不差,在年轻大臣里就数他的学识最为出众。洛首辅更是不用多说了。” 见皇上见着他们几人先是夸奖了一堆有的没的,让他们四人纳闷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惶恐,“皇上谬赞,臣等惶恐......” “行了, 朕也不跟你们打哑谜了。”楚天耀安然入座,抬起头查看四人的表情,低声道:“我中夏历史悠久,我大宣尚未建国前,这片中夏大地历经无数国朝更替,若论传承之悠长,天下何国能与我华夏相比?” “朕对古史虽不精通,但也知我华夏一统以来,邻邦诸国世代受我华夏教化,甚至有许多外邦在百千年还属我中夏之土,然朕并不祥知,就想着叫四位学富五车的爱卿给朕上堂课。” 刘哉和闫季睿两人一愣,并未从皇帝的这句话中听出什么深意来,可一旁的洛文槺和徐世豪却是越听脸色越发古怪,尤其是洛文槺,当他听到楚天耀那后半句话后,诡异的将近期进犯大宣的缅国产生了联想,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若朕记得不错的话,缅国所占西南之土,在两百年前是属周朝之境,乃我中夏之土?” 听楚天耀说的这么直接,刘哉和闫季睿两人也不是傻子,顿时就理会了楚天耀的意思,闫季睿这个国子监祭酒沉声道,“两百年前周朝宰治华夏时,缅国确是我中夏之土,只是这......” 后边的话闫季睿不好说,刘哉却没那么多顾忌,当下就直截了当的问道:“微臣斗胆揣测圣意,陛下可是有对缅国出兵的意思?” 见刘哉问的直接,这倒让楚天耀一时不好接话了,他摸着下巴用眼神给边上的洛文槺和徐世豪两人示意。 洛文槺咳嗽一声,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振振有词的说道:“缅国西南之土自古以来都属我华夏之土,缅国更是受我中华教化多年,我中夏是其名副其实的宗主母国,然此獠不思敬畏与报答,反倒滋生野心对我中夏之土怀有侵占之野心,行侵略之逆举,性情如此卑劣之民族,焉能容乎?照老臣来看,就该收复自古以来属我中夏的缅国故土!” “洛首辅何能说出如此暴论?”刘哉气地跳起了脚,正声道:“我华夏大国,绥靖万邦,教化天下,岂能随意侵略番邦小国?” “我华夏疆域富饶广阔,东方独照,自一统中原便以礼治天下,安可行侵略小国之暴行?” 听到刘哉这一通疯狂输出,楚天耀只觉得头大,这刘哉就和自己前世历史里那些封建文人一个德行,将所谓大国风度,礼仪教化这一套看得比什么都重,在楚天耀看来,就是刘哉这样的迂腐文人太多,才致使前世的华夏错过了太多改变历史的机会。 华夏是东方第一大国没错,可那只是在东方!随着历史的发展,华夏若没有足够厚实的积累,这所谓的天国大梦迟早会被历史车轮碾碎。 “刘大人,你可知缅国此次进犯我大宣边境,折损了我大宣多少将士?”楚天耀缓缓站起身来,凌厉的眼神中冒着让人心惊的寒气,“整整五万之数!我五万大宣儿郎死在缅贼刀锋之下,这笔账,你可曾算过?” 刘哉脸色一僵,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小邦不思教化,宗主大国自该予以惩戒,然绝不可行侵略之举。” “收复缅国西南之土,何来侵略之说?”楚天耀冷笑一声,直视着刘哉浑浊的眼眸,“刘大人你自个也说了,缅国自古以来都属我华夏之土,朕予以用兵收复,有何不可?” “陛下!”刘哉面色郑重地下跪行了一礼,“西南之土已归属缅国,今番再算前帐有失我华夏礼邦风化!此非大国气度!陛下若执意发兵缅国,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华夏大宣?邻邦小国焉知会不会升起异心?发兵缅国,侵略他国的先例绝不可开!” “我大宣疆域还不足够辽阔吗?堂堂天朝上国,妄占小国贫土废疆,这......占来又有何用?” 楚天耀听到这话差点被气笑了,什么叫历史局限性?他刘哉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缅国的西南之土在刘哉这个翰林大学士眼里成了贫瘠的废土,虽然现在看来是这样不错,但作为现代人穿越过来的楚天耀心里很清楚,缅国是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的;且攻下缅国,对大宣和整个华夏来说,都有极强的战略意义,又怎会是刘哉口中的废土? 冷静下来的楚天耀又觉着有些无奈,刘哉有这样“自视甚高”的大国优越思想其实也是正常的,相信不止是刘哉,现世许多大宣文臣乃至百姓都有这种发自真心的大国优越感。 毕竟在他们看来,华夏作为东方几千年的宗主之国,疆域广阔,物资富饶,完全没有必要大费周折的拓边扩疆,在他们看来,除华夏现有之国土外,外邦小藩所在之境皆是些贫瘠之地,无用之土,占来又有何用? “缅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大宣国力正盛之时,仍敢犯我大宣边境,妄起侵略之心。朕且问你,如若有朝一日我大宣国力衰退,如缅国这等狼子野心,贪婪暴虐之民族会不会大肆进犯华夏?”楚天耀微眯着眼,沉声道:“你熟读史书,这点道理你不比朕更清楚吗?前周靖元年间,大周国力锐减,那时华夏周边的邻邦藩国是如何对大周的?袭扰边境,大肆抢掠!如此种种,你都忘了吗?” 闻言,刘哉愣在原地,皱着眉说道:“藩国不敬,我大宣大可惩之,何至于侵略?陛下就这般不信任后世之君吗?” “嘿!”楚天耀笑了,那笑容显得很是冷漠,“自古以来能被称为贤君圣主之帝皇,若都将该做之事交由后世之君来处理,我华夏历史焉有那些盛世?” “真正贤明强干的君主,就不该过分信赖后世之君,将自己历任之期所做之事做尽做绝才是合格!绝不是扔下一个烂摊子交给后人!” 听得楚天耀如此言论,刘哉懵了,望着坐在龙椅上龙威尽显的楚天耀,他一时间难以反驳。 第168章 皇上的打算 “朕唤你来,非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要让你和闫季睿找出前周时期缅国之土属我华夏之土的实证。” 见刘哉愣在原地不说话,楚天耀索性将话挑明。 相较于头铁的刘哉,闫季睿还是很懂分寸的,他福身行了一礼,恭声道:“君有所使,臣子理应受之。” “很好。”楚天耀满意地点点头,摆手示意他们二人可以离开了。 闫季睿躬身点头,扯着刘哉一同退出了永宁宫。 亲历了一场皇帝和刘哉唇枪舌剑后,洛文槺和徐世豪这两个内阁重臣已经完全明白了皇帝的心思,皇上要对缅国发兵,且有吞并缅国疆土之志。 “洛首辅可是有话要说?”看着坐在边上的洛文槺不时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楚天耀率先发出疑问。 “陛下,老臣确有话要说。”洛文槺拱了拱手,面色一沉道:“老臣觉着,现不宜发兵缅国。” “嗯?”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眨眨眼,刚才自个与刘哉的争论,很明显洛文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可现在又说出不宜发兵缅国的话来,这让他感到有些不解。 “请恕老臣直言,现我大宣内部正不留余力的推行新政,如若再沾战事,只怕会引起朝局动荡。”洛文槺沉吟片刻,又说道:“发兵攻打缅国,收复我华夏故土,臣是赞成的,然现今并非最佳时机。” 洛文槺这话说的有道理,现在大宣国内因为推行新政的事正焦头烂额着呢,如若这个时候再发动外战,对皇帝本身来说确实有很大的压力。 发兵缅国,先不说像刘哉这样的守旧官员会反对,那些因为新政利益受损的官吏也一定会在发兵这件事上跟皇帝较劲。届时朝堂意见不统一,皇帝是可以乾坤独断不错,但若有丝毫差池,丢的可都是楚天耀这个皇帝的脸面,损的可都是他的威严,因此在洛文槺看来,楚天耀不宜在推行新政的期间发兵缅国,这样他这个皇帝承担的压力太大了。 “洛首辅老臣谋国之言,朕知你体己之心。”楚天耀叹了口气,面露正色道:“然朕以为,朝廷此今推行新政之时,却是发兵缅国的最好时机。” 见楚天耀话有下文,洛文槺恭敬地拱了拱手,“还请陛下赐教。” 楚天耀目光微沉,低吟道:“有句话说得好,内部争执不断之下,外部出现统一的敌人便能够迅速形成团结之势了。” 洛文槺微微一怔,他明白了楚天耀的意思,内部不稳时,就需要将矛盾转移至外部,说白了就是转移矛盾那一套。 他洛文槺只看到了皇帝推行新政,发兵缅甸所需承担的压力,但却没从中看到益处。楚天耀发兵缅甸,朝里如刘哉这样的文臣亦或因为新政受损的官员会跟他这个皇帝唱反调不错,但还有一个群体是会举双手双脚赞成的群体,有仗打谁最得利?那肯定是急于建立军功的勋贵武将们! 文臣反对的越起劲,在武将看来就是挡住他们的升官发财路,这恰恰是楚天耀这个皇帝乐意看到的局面,文武之间嫌隙越大,越说明需要他这个皇帝拿主意。 再说发兵缅国,若能收复华夏失于缅国的故土,他楚天耀这位少年帝皇的威严会水涨船高,届时推行新政的阻力也会在他极强的帝皇威势之下减缓,与其说在推行新政的同时对外发兵会引起朝局动荡,倒不如说这两件事在同时进行时,在某些角度是可以互为影响的,这绝非坏事,反倒对楚天耀这个皇帝有利。 这倒并不能说洛文槺的想法和顾虑是错的,他是臣子,而楚天耀是君主,二人站得高度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和角度也会有着很大的差距。 “缅国之土虽不及我华夏富饶,物产也不及我中原富饶,但绝非刘哉所说的贫土废疆。”楚天耀摇头一笑,道:“缅国所占西南之地矿物丰富,种植水稻更是可以做到一年三熟,说是未待开发的宝地也不为过。” “陛下此言当真?”徐世豪眼冒热气,有些难以置信的咋舌道,“先不论矿物,单是可使水稻一年三熟的土地就足够诱人,若真有此奇效,我大宣百姓食不果腹的民生难题岂不能够迎刃而解?” 洛文槺同样震惊,望着楚天耀的目光中有着急切的求证之意。 “朕绝非妄言,因缅地气候之因,当地的水稻一年三熟是常态,甚至最高有一年四熟、五熟之例。”楚天耀点头淡笑道:“二位不妨想想,如若将缅地水稻可一年三熟的消息传遍天下,多少地主官绅会争着抢着的去缅地的田地种植水稻?这对他们来说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陛下的意思是......” “收复缅地后,朕会在缅地设立治田司,凡在缅地购田植稻,需通过治田司审批核验。”楚天耀坏笑一声,道:“遵行摊丁入亩新政的商户士绅,可酌情多批种植田地,如若带头或参与反对新政实施者,则终生禁其在缅地购田种植!” “嘶......”洛文槺忍不住在心里倒吸了口凉气,皇上这招太狠了,这样一来,那些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官绅地主还会反对新政吗? 你若反对就会被皇帝打上“黑户”,缅地这块蛋糕就没你的份,这其中孰轻孰重,这些精的跟猴似得地主官绅自然是算得清楚的。 怪不得楚天耀要在推行新政的同时发兵缅国,敢情是早有打算了。 想到此处,洛文槺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坐在上位,面露浅笑的楚天耀,心中忍不住发出感叹,“这位少年皇帝,真是越发厉害了......” 一时间洛文槺感到有些恍惚,眼前的楚天耀,真的跟以往的他是同一个人吗?怎会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大的差距变化? “两位想必还不知道吧?”楚天耀的声音打断了洛文槺的思绪,只听坐在上位的楚天耀发出了畅快的笑声,“淮南战事已经平息了,朝廷的驰援大军即刻凯旋,是难得的大胜!” “洛首辅,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楚天耀面露喜色,赞声道:“洛重云剿贼有功,待他回京后,朕定要好好封赏!” 第169章 又多一个白吃的 宣京城南外街,一间不大不小的府院门外,卫学海左手提着一个精致的方盒,右手重重地敲击着府门,满脸殷切地开口道:“徐兄在家吗?我是老卫啊!” 没错,这座并不起眼的府院主人正是当今内阁辅臣之一,吏部侍郎徐世豪的府邸,按理说以徐世豪的身份,完全有资本住进中街那种黄金地段的宅院的,可他并非贪图享受之人,就算发迹了也并没有忘乎所以急于享受,毕竟他是能跟邱旭和齐休平这两人玩到一起的家伙,花钱又能大手大脚到哪去? “咯吱”一声,府门被缓缓打开,竟是徐世豪亲自为卫学海开的门,他皱着眉望了眼卫学海,干笑道:“原来是卫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找徐某?” 卫学海晃了晃手中的方盒,淡笑道:“嗨,这不快到中秋了嘛,公主做了几盒月饼,我想着留在家里自个吃也吃不完,就想着给咱们内阁的同僚们都送上一份。” “卫大人太客气了,您快请进。”一听卫学海手里拿的是月饼,徐世豪这才松了口气,将刚站在府外的卫学海给迎了进来。 领着卫学海走入内堂后,徐世豪招呼着下人端上了热茶,他坐在主位,不时抬眼观察卫学海的表情。 要说卫学海因为要给他送月饼而亲自走到他府上,就是打死徐世豪也不相信,他卫学海亲自上门,八成是有事要跟自己说。 果然,正这么在心中思忖着,便见喝了口茶的卫学海放下了茶盏,笑着张口道,“徐兄,实不相瞒,我此次突然拜访,还有一事需徐兄为我解惑。” 听他一口一个“徐兄”叫的火热,徐世豪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卫大人有话直说便可。” “咳咳!”卫学海咳嗽两声,讪笑道:“是这样啊,我听说今儿个皇上召徐兄和洛首辅入宫了,在外听到了点风声,都在传皇上有意对缅国用兵,可有此事?” 闻言,徐世豪忍不住皱了皱眉,都说皇宫里没秘密,这话果然不假,自己跟老师出宫才不到两个时辰,这事就传开了?又或者说是他卫学海神通广大,通过某些渠道听到了风声? “卫大人倒真是神通广大,这才过了几个时辰的事,你便听到风声了。”徐世豪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淡笑道:“皇上,确实有对缅国用兵的意思。” 皇帝欲对缅国用兵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在徐世豪看来,这消息只怕很快就要在朝内传开了,因此将此事告知卫学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看卫学海这架势,想来该知道的事都知道的个七七八八了,之所以向自己询问,多半是为了求证事情的真假。 “皇上真乃雄君圣主也,依我之见,这缅国就该打,这缅地本就是咱们华夏的故土,是该收回来才是。”卫学海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兴奋之色,“陛下可曾说过发兵缅地的章程?” 徐世豪双眼一眯,摇着头没有说话,这事就算他知道也不能跟卫学海说。 见徐世豪不答,卫学海以为是他不愿说,眼珠一转,笑眯眯的道:“徐兄,听说前几日藏春楼新进几名姿色上佳的江南才女,办了个点春诗会,像徐兄这般才高八斗风流才俊,就没想过去凑凑热闹?” 卫学海这话可谓是正中徐世豪下怀,作为同在文渊阁的大臣,同僚的性情脾气早就被卫学海摸透了, 徐世豪这人不贪图享受,也没有什么恶习,可他却有着风流才子的通病,好女色,尤喜附庸风雅那一套,光长得好还不够,得是会念诗拽文的才女他才看得上眼。 “咳咳......”徐世豪假模假样地干咳两声,眼神飘忽闪躲起来,“卫大人,你也知道朝廷是不让官员去那等风月场所的......” “去你丫的,说的好听!我听洛重云那小子跟我说了,你也没少去啊?”卫学海心中不屑咒骂一声,说起来他之所以能发现徐世豪这个“爱好”,还多亏了洛重云,自从上次洛重云从黑水归京之后,每每去藏春楼消费走的都是他卫学海的账,而洛重云某次在藏春楼“消费”时,偶然见到了徐世豪这个老熟人,并且在事后跟卫学海大肆吐槽,直夸徐世豪会玩。 “这点事还算个事吗?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就算是皇上知道了,想来也不会怪罪徐兄的。” 卫学海这话还真没说错,当官当到他们这个级别了,这点事还真算不得什么。 “不了,不了,徐某还是不去了......”徐世豪虽有些意动,但又很快摇头。 卫学海明白他的意思,嘿嘿笑道,“徐兄只管饮酒作乐即可,实不相瞒,我与藏春楼的店家算是熟脸,日后徐兄去藏春楼喝酒,记卫某账上便可。” “嗯?”徐世豪两眼一瞪,有些尴尬地挠挠脸,“这......这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卫学海佯装生气地拍了拍大腿,两眼一瞪道,“难不成徐兄还瞧不起我卫某不成?” “岂敢岂敢......”徐世豪连叫不敢,随即又朝卫学海抱了抱拳,讪笑道,“卫兄的心意徐某领了......” 听着徐世豪对自己的称谓从先前有些疏离的“卫大人”变为亲昵的“卫兄”卫学海只觉好笑,心中忍不住骂道,“好你个徐世豪,你他妈比老儿变脸都快啊,一说以后给你挂老子的账白嫖,你就直接跟老儿称兄道弟了?” “徐兄太客气了,卫某是诚心与徐兄交友,这点小事不足挂齿。”说着,他眨巴着眼睛,话锋一转道:“陛下今儿个召徐兄议事,真没有谈及如何对缅用兵?” 见卫学海还逮着这个话题不放,徐世豪忍不住苦笑一声,将今日自己被召去永宁宫和皇上谈话的全部过程都给卫学海复述了一遍,以此证明他确实不知皇上对缅地用兵的章程。 “他奶奶的,你还真不知道啊!”卫学海脸皮一抽,心中暗暗肉疼道,“他娘的,白搭了!以后老儿在藏春楼的账本又得多一个人白吃!” 第170章 太坏了 经过两日时间的发酵,朝廷派出清缅大军全面战胜进犯缅军的消息犹如棉花飞絮般传遍了大宣各地,民间在得知这令人振奋的捷报时,百姓欢欣鼓舞,举国上下皆是一片欢腾庆祝叫好。 这场胜利的大仗,可让所有人都出了一口恶气,国力正盛的大宣,再一次向天下证明了谁才是这东方的主人。 这场战争的大胜,让大宣国人本就爆棚的民族荣誉感再度上升到了一个高度,身为天朝上国子民,理当如此。 “闫瑞这小子可真能耐,第一次上战场就斩杀两百敌军!”安怡公主府内,卫学海躺坐在后院的长亭内,一边拿手抓着碗中的葡萄一边啧啧出声道,“这家伙,日后怕是真的要转性了。” “看来闫帅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楚馨瑶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卫学海身旁,轻声叹息道:“相信闫帅在天之灵,看到闫瑞的转变也会感到欣慰吧。” 卫学海眯着眼没有说话,脑海中又想起以前闫瑞那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曾几何时,他闫瑞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他虽总说自己是纨绔,可这些年来他又何曾真的做过恶事呢? 作为闫瑞从小到大的玩伴,卫学海心里很清楚,在闫瑞得知父亲战死沙场,一夜白头的那一刻,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闫瑞就已经死了,现在的闫瑞,肩上担着的是责任,父亲战死,胞弟胞妹尚且年幼,他闫瑞必须要做那根支起家的顶梁柱。 楚馨瑶看着面露沉思的丈夫,忽然笑了起来,“你这两天又是给徐世豪送礼,又是到处打听皇兄对缅地用兵的消息,是为了闫瑞吧?” 闻言,卫学海自嘲地笑了笑,“可外界都说我是为了揣测圣意,好拍皇上马屁呢。” “你是我男人,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楚馨瑶灵动的美眸忽闪忽闪的,注视着眼前这个举止神态都略有轻浮的男人,轻声道:“你、闫瑞、赵嘉轩三人自小玩到大,虽嘴上不说,但你对他们两人的感情比谁都深,我这个当妻子的能不清楚?” “还记得是武曜二年吧,那时我刚嫁给你一年不到,赵嘉轩那王八羔子赌钱输了六千多两,哭着来咱家求你借钱,你倒好,在我面前说不管此事,背地里却偷偷把老娘的金钗给当了,换成银子给人赵嘉轩赎债了吧?” 听自家妻子提及旧事,卫学海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后边我不又给你赎回来吗?” 楚馨瑶掩嘴一笑,道:“是呗,你是赎回来了,却是偷得你老爹的银子给赎的,后边不还被你老爹打板子了吗?” 想起这事卫学海脸皮臊得通红,那会儿他都二十三四岁的人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个老爹打板子,光想起来就丢人。 “经过此事后,赵嘉轩那王八羔子还算有点良心,把滥赌的毛病给改了。”卫学海一边回忆一边笑骂道。 楚馨瑶翻了白眼,嗔怪道:“是呗,经过那事赵嘉轩是老实不折腾了,可闫瑞呢?也是那年吧,他把慕谦的小儿子给胖揍了一顿,那时慕谦正如日中天呢,他的儿子是那么好揍的?最后闫瑞没辙下只能求到你这来了,你倒好,把这糟心的烂事扔到我手上了,我还记得那天,天还未亮我就进宫去求皇兄了,如若不然,闫瑞可有苦头吃了。” 闻言,卫学海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将楚馨瑶一把搂在怀里,怪笑调侃道:“哎哟我的好媳妇,我听你说这么多,咋觉着你是在向我邀功呢?” “什么叫邀功,你说说我说的这两件事有哪件是老娘添油加醋了的?”楚馨瑶伸出粉拳砸向他的胸膛,瞪眼道,“有我这么个好媳妇,你能不偷着乐?” “是是是,我的媳妇就是天下最好的妻子。”卫学海忙点头求饶,将怀中的楚馨瑶搂地更紧了些,“馨瑶,这些年,多亏了你。” “我虽然现在风光,可以前过得日子并不好,若不是有一个驸马身份护着,我以往的日子只怕会过得更难,那种被人瞧不起的滋味,总算是过去了......” 见丈夫说到动情处,楚馨瑶闪动的美眸泛起一阵心疼之色,她轻轻抚摸着自家丈夫俊俏的脸庞,轻声低语道,“是啊,都过去了,现在的你可比驸马还要尊贵呢......” 楚馨瑶这话说的没错,现在的卫学海贵为内阁辅臣,兼祧户部侍郎之职,比之寻常的驸马不知尊贵了多少,更不要提他在当今皇帝心里独一份的份量,说现在的卫学海是朝中的第一近臣也毫不为过。 “是啊,就像你说的,我现在正尊贵着,自己受过的冷眼,不想让自家兄弟再受一遍了。”说话间,卫学海从一旁的果盘摘下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放入楚馨瑶的嘴中,正着脸色沉声道,“皇上打算对缅地用兵,我之所以想知道皇上如何用兵的章程,就是想着把闫瑞给送上去。” 聪慧的楚馨瑶一下就懂了丈夫的意思,笑着接茬道:“你是想让闫瑞通过这次机会建立军功?” 卫学海没有否认,很是直接的说道:“皇上打算对缅用兵,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初上战场能斩敌过百,说明这小子还是有能耐的,只是这份战绩在一堆怪物里边还不够亮眼。” 楚馨瑶认同地点点头,“我可听说洛重云那小子这次领兵杀敌过万,还亲手斩杀了敌军的主帅,这家伙也是第一次上战场,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怪物,咋能这么妖孽呢?” “你不懂,人卫学海精通兵法策论,是天生从军的料。”卫学海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又道:“严格来说这小子也不算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昔日我为飞燕军军师时,这小子没少上阵杀敌,无论是战事经验还是身体素质,那都是闫瑞这个半路出家的纨绔少爷比不上的。” “若没有洛重云这个珠玉在前,说不定闫瑞这次的表现还会给皇上些许惊喜,但奈何洛重云表现的太过出色了,光芒一下子就盖过闫瑞了。所以这次的封赏,闫瑞只怕是沾不上光了。” 楚馨瑶面露恍悟之色,说道:“所以你才打算让他借发兵缅地之时建立军功?可你也说了,闫瑞表现的虽还算不错,可并不意味着他能够独当一面,你让他掺和进缅地的战事,他招架的来吗?” “嘿嘿!”卫学海奸笑一声,道:“皇上对缅地用兵能不拉上穆忠君这员大将吗?如果穆忠君不在皇上用将之列,我就打算同时向皇上举荐洛重云和闫瑞。他洛重云不是精通兵法策论,打仗的天才吗?那就让闫瑞抱他大腿捞口汤喝呗!” 楚馨瑶美眸一瞪,噗呲一声发出了如银铃般的笑声,她捏着卫学海的胳膊,笑骂道:“你啊,可真的是太坏了!这是把人洛重云也给算计进去了?”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人洛重云能力越大,这不给他的责任就越大吗?”说完卫学海自己都觉着有些脸红,露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第171章 又惊又怕 “咚......咚......咚......” 一阵节奏轻缓的敲门声响起,安怡公主府的看门下人在听到敲门声时,第一时间拉开了大门。 敲门的人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壮汉,腰间挂着一把明黄色的佩刀,他在看到开门下人的那一刻,从袖里掏出了一块纹龙的令牌,“劳烦传卫驸马来见我。” 公主府里的下人许多都是宫中的老人,其中也包括这位看门的老太监,他在看到对方亮出那块纹龙令牌时,老脸有些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这是宫牌,有着何等的象征意义,他这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太监比谁都清楚。 “贵人稍等。”看门老太监对壮汉的态度明显变得恭敬了许多,转过身朝里走去。 …… 在听到看门人讲明事情经过后,卫学海第一时间跑到了府门处,待他抬眼望向对方时,明显怔愣住了,这人虽是熟面孔,但却是绝不会出现在宫外的人。 因此人是皇城御林军的统领启翔,是皇上的护卫头子。 “启统领......”卫学海眨巴着眼,朝站在对面身穿素衣的启翔抱拳施了一礼,低声试探道:“您出现在这,便说明那位贵人也出宫了?” 启翔笑着点点头,淡笑道:“近来贵人的心情不错,今日心血来潮想出宫游玩一番,这不,特让下官来找卫驸马作陪。” 闻言,卫学海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迈着大步跨出了府,“能陪贵人出游,是卫某的荣幸,有劳启统领带路了。” “卫驸马言重了。”启翔笑笑,领着卫学海走到了街口的一座花轿前,“卫驸马,贵人在上面等着您。” “多谢!” 卫学海朝启翔拱手致谢,随即小心翼翼地爬进了轿子里。 轿子里陈设简单,除了几盒未拆封的点心外便旁无一物。 看着坐在正中,身穿赤色的锦服的楚天耀。卫学海在入轿的瞬间下跪施礼,“臣参见皇上!” “行了,都说是外出游玩,你还闹这些动静作甚?”楚天耀甩手撩袖,示意卫学海入座。 卫学海佝着身子,动作轻缓,为视敬畏之心,他只将半边屁股坐下,面上不敢露出丝毫放松之色。 “朕有许久未曾出宫巡游了,今儿个心血来潮想在宣京逛逛,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楚天耀神态惬意地靠在软垫上,语气轻松的说道。 “皇上日夜操劳军国大事,是该给自个放个假了。”卫学海连忙跟腔,陪着笑道,“每每进阁当差,微臣见皇上都在操持政务,微臣这个当臣子的看着都心疼的很,您呀,就该时不时地出宫放松放松。” 这话换别人说楚天耀或许会觉着有些肉麻,但这话是从卫学海口中说出来的,楚天耀听也听习惯了,这货面对自己时,要不拍两下马屁,说两句肉麻话,那才真是怪事。 见皇上不说话,卫学海搓了搓手,一边观察着皇上的脸色一边低声道:“皇上难得出宫一趟,正好可以去尝尝光迎酒楼那远近闻名的宣京烤鸭。” “万岁爷,您是不知道那宣京烤鸭烤的那叫一个香嫩多汁,配上一块酥皮面饼,吃起来的滋味格外怡人。” 闻言,楚天耀微微一愣,听卫学海说的这玩意儿,怎么越听越像是自个前世的北京烤鸭呢? “行,你带朕去尝尝。” “好嘞!” 卫学海面色一喜,当即拉开了轿帘,朝着抬轿的一众御林军士卒喊道,“贵人要去光迎酒楼,劳烦兄弟们改个道。” 听到这话,坐在轿内的楚天耀笑了,卫学海通达人情世故,尽管现在身处高位了,但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单论做人的圆滑精明,他卫学海可比洛文槺和宁中恒这两个朝中重臣还要厉害。 “你这几日在打听朕对缅地的用兵安排?”待卫学海重新落座,楚天耀眯着眼望向他笑了起来,“琢磨着给你那好兄弟闫瑞镀镀金?” 听到这话,卫学海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这几天的动静是瞒不过这位爷的,在这天子脚下,又有什么事是能真的瞒过皇上呢? 尽管心里这般想着,但卫学海还是惊叹于皇上收集消息得到速度,突然间他脑中一震,回想起当日在闫府时与闫瑞相见的场景,那次皇上突然派傅福详来传旨,劝闫瑞放下轻生之念,可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呢?要知道自己也是在当日与闫瑞相见时才察觉到了闫瑞的轻生念头,换而言之,闫瑞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吗? “内监机督卫?”卫学海浑身一颤,好似明白了什么。 内监机建立之初,是为代天子监察百官,可皇上却没有说怎么个监察法...... 种种旧事细节结合之下,卫学海有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为了闫瑞的事你倒卖力的很,徐世豪这几日挂着你的账可算是在藏春楼玩开心了。”楚天耀拆开了点心盒子,从内取出一枚话梅含入嘴中。 闻言,卫学海脑门上溢出细汗,这事皇上也知道? “馨瑶还未用膳吧?”楚天耀将手中的点心盒轻轻放下,语气自然的说道:“待会儿去吃烤鸭时,给馨瑶也送上一份。” 卫学海彻底懵了,自个与妻子在家中还未用膳的事皇上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自己府里也有内监机督卫的人吗?内监机监察百官,原来是这么个监察法吗?一想到这,卫学海浑身冒起了冷汗。 “在这京里,做事还是得收敛些......”楚天耀含着话梅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卫学海能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吗,今儿个皇上在他面前表演这么一出“手眼通天”,不就是变相提醒他卫学海以后做事小心收敛些吗? 看来自己到处打探朝廷发兵缅地的事让眼前这位皇帝不高兴了,卫学海在理会意思后,忙不迭地拱手道:“微臣兀自揣摩圣意,藏有私心,还望陛下治罪。” “治你什么罪?”楚天耀笑了,将点心盒递到卫学海手中,“自个发迹了,不想让兄弟吃苦,这不你自个说的吗?” 卫学海接过点心盒的大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话,是他前脚在府里跟自家妻子说的话,皇上竟然也知道? 楚天耀没有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的笑道:“朕跟你明说吧,对缅用兵,闫瑞朕是要用的。” 卫学海长长地吸了口气,低着头不敢再看龙颜,心情极度复杂。一方面,他提自己的好友闫瑞感到高兴,一方面他又因刚刚与皇上的谈话感到又惊又怕。 这位少年皇帝的手段城府,比卫学海了解的还要深沉的多...... 第172章 你说谁在上面? 宣京,光迎酒楼外,卫学海从花轿中走下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光迎酒楼的掌柜,当即甩出一块分量十足的银锭,霸气十足的喊道,“爷把二楼包了。” 站在卫学海身后的楚天耀闻言笑出了声,这卫学海还真会摆谱。 本以为掌柜会满脸堆笑大肆奉承卫学海,但现实却出乎了卫学海的预料,见掌柜有些纠结地挠挠头,上下打量着卫学海,“呃......这位爷,您这银子不够......” “哈哈哈!”楚天耀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啥叫装逼装岔了,卫学海这就是。 卫学海一下臊红了脸,咬着牙从兜里再掏出了五块银锭,狠狠地甩在桌上,恶狠狠地道:“这他娘快一百两了,总够了吧?” 那掌柜两眼发亮,跟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够了够了,爷快上座。”说着,他拉了拉边上小二的胳膊,示意后者带卫学海等人上楼。 卫学海转过身看向身旁的启翔,客气的说道:“启统领,你也把兄弟们叫上吧。” “这.....这不太合适吧?”说话间,启翔还不时观察着一旁楚天耀的脸色。 “去吧,有卫大人请客呢,你们客气什么?”背着手的楚天耀白了卫学海一眼,笑骂道:“人卫大人都包场了,这不得把好给卖足了?” 闻言,卫学海讪笑一声,“还是皇......黄爷英明,小的那点小九九您心里跟明镜似得。” 启翔朝楚天耀躬身谢了一礼,随即招呼着一众御林军在店小二的领路下,紧跟着走在最前头的楚天耀和卫学海上了楼。 楼上的宽敞雅间内,卫学海、楚天耀和启翔三人独坐一桌,御林军的其余士卒则是在外自行入座。 “下回你挥金消费时,最好先问问价。”楚天耀喝茶的同时不忘损卫学海一句。 听皇上出言调侃,卫学海只觉脸皮臊得慌,尴尬的回话道:“万岁爷说的是,以后小的注意。” 君臣说话间,楼下却传来了一阵动静不小的吵闹声。 “诶......爷......咱这二楼已经被贵客包下了,实在是没位了,要不您看这样,待会儿一楼有客人离席,我这边给您再找个包间?” “去你奶奶的,这宣京还没有做买卖的敢让老子等的道理!” “就是,你知道这位爷是谁吗?乃是当今圣上的十叔庄王殿下,是你这小掌柜能够吃罪的起的吗?” 当听到庄王两个字时,卫学海发现身旁的楚天耀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忍不住在心里叫苦,“你们这帮宗室王爷咋就这么能闹腾呢?每每皇上出宫,总他妈能遇上你们添堵,你们是真能作啊!” 楚天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你说朕每次出宫为何总能遇上这种破事呢?” 卫学海讪笑着不敢搭话,事关宗室王爷,这属于皇家的家事,他虽是驸马,但这种事还是不能够搭茬的。 “朕的这些王叔可太威风了,比之以往的宣京四少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楚天耀脸上看不出喜怒,但说话的声音越发冷漠,“朕刚刚在想,每次出宫都能遇到这些破事是不是太巧了些?但转念一想又不是,朕的这些王叔平日里仗势欺人威风惯了,朕就算没碰着,他们日日里也是这般嚣张的行径。” “说来说去,还是朕对他们太过仁慈了些......” 这句话一出,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低了,尽管楚天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却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喘气的威压气势。 楼下争吵的声音越来越低,不一会儿,便见脸上挂着红印子的酒楼掌柜跑进了楚天耀等人的雅间,他有些尴尬地佝着身子赔笑道:“诸位贵客,咱店里突然来了贵客,您看,您们能不能把这二楼让出来......”说着,他手脚麻利地从兜里掏出了好几块银锭,“放心,不白让各位爷吃亏,为表歉意,小店赔您们十两银子。” “呵......”楚天耀突然笑了,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什么话都没说。 卫学海麻了,心里早把这不开眼的掌柜给骂了千百遍了,“庄王啊庄王,你他妈是真能作啊!嫌皇上火还不够大,琢磨着添油加火呢?” “你们店里来了什么贵客啊?说不定还是爷的熟人,要不让我去见见?”卫学海站起身走到掌柜身旁,用眼神示意着对方出去说话。 那掌柜也是精明人,跟卫学海对上眼神后就一同出了雅间。 刚走到拐角处,掌柜就迫不及待的张嘴道: “爷,我跟您明说吧,就在刚刚,庄王殿下来了,他带人......”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卫学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瞪着眼道:“让我去见见他们。” “啊?”掌柜有些发懵的叫出了声,没明白卫学海的意思。 “你他娘的好没好啊?” 一声不耐烦的叫骂声在楼道上响起,几名身着锦服的浮夸少年簇拥着庄王楚景咫上了楼。 在看到庄王的那一瞬间,卫学海阴着脸朝他行了一礼, “庄王殿下。” “卫学海,你怎么在这?”庄王明显愣了一下,皱着眉道,“在这二楼包场的是你?” 站在他边上的几个纨绔少年在看到卫学海的那一刻也明显愣住了,卫学海身为当今内阁辅臣,户部侍郎,在宣京权贵圈子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又怎会不认得? “嗯......”卫学海点着头,走到庄王身前放低了声音,“贵人今儿个出宫,卫某是陪贵人来酒楼用餐......” 庄王懵了,不受控制地打了个趔趄,身子猛地朝后一倒,若不是他边上有人抵着,他差点没从楼道上摔下去。 两脚发软的庄王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咽了口唾沫,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你......你是说那位贵人在......”说着,他伸出颤抖地手指了指上方。 卫学海眯着眼点点头。 庄王两眼一翻,“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整个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第173章 让他去折腾外邦最好不过 “还愣着干什么?”卫学海瞪了一眼边上傻站着的几人,“庄王殿下身子不适,还不快把殿下架出去就医?” “是!” 那几人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抬起庄王一溜烟似地跑了出去。 站在卫学海边上的掌柜傻眼了,卫学海一亮相,先前趾高气昂的庄王一伙人马上就收敛了下去,而且似乎都认识卫学海,他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过味来了,眼前这位爷的身份不比人庄王低啊。 一想到刚刚自己还让人让位,掌柜顿时坐蜡了,“爷......你看这......” “赶快上菜,把爷点的烤鸭烤脆点!”卫学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没事人似得回了雅间。 他卫学海身份尊贵,但却没有刁难小人物的怪癖,在他看来这掌柜也是个倒霉蛋,没必要对他太过苛责。 “走了?”卫学海走进来时,楚天耀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不开眼的人和事臣都打发干净了。”卫学海满脸堆笑,说话间又帮楚天耀倒了杯茶,“万不能因为这点事坏了万岁爷的雅兴,说来也是微臣的错,没有提前跟这酒楼打招呼。” 别的不说,卫学海就这点最讨楚天耀喜欢,遇着事了别的不管,赶紧先认错安抚上位者的情绪。看似揽责实则是把自己从漩涡中扯出来,领导的情绪安抚了,事也办了,他还能有什么错处? “跟着我那好十叔的都有哪些人呐?”楚天耀喝着茶,看似随意的问道。 卫学海明白皇帝的意思,他在脑海中回忆起刚刚在庄王身边看到的那几人,张嘴回禀道:“回爷的话,随同庄王一行人里有宣京府尹晁川的大儿子晁景山,都察院佥都御史黎松平的小儿子黎山,翰林院大学士刘哉的长孙刘行远。” 楚天耀眼皮一跳,似笑非笑的道:“我这十叔够能耐的啊,结交的可都是些权贵子弟哈!” 卫学海佝着头不说话,用脚想他都知道这三家里的长辈会吃瓜落了。 “朕往日出宫还在光天化日下遇到过强抢民女的荒谬事,起初朕以为是个例,可今日看来这晁川连自家儿子都管不好,偌大一个宣京又怎能治理明白呢?” 楚天耀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明儿你们文渊阁商议一下新任宣京府尹的人选吧,这晁川......”他摸着下巴很是随意的说道:“降级发往地方吧,具体怎么个章程,让徐世豪这个吏部侍郎拿主意。” “微臣领旨。” 卫学海脸上笑着应下,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作吧,就往死里作吧,堂堂宣京府尹,自个儿子却跟宗室藩王胡乱瞎搅和,你不死谁死?” 君臣二人说话间,店小二将香气四溢的烤鸭和各色菜肴端上了桌,想来是掌柜特意交代过,店小二在上完菜后还贴心的询问在场几人有没有别的要求。 眼睛灵光的卫学海知道皇上还有话要说,当即便挥手示意店小二退下。 楚天耀提起筷子夹了口菜含入嘴中,一边咀嚼一边张口道: “启翔,待会儿回宫的时候你让人去给黎松平刘哉传话,让他们管好自己家里的不肖儿孙,少干些失了家族体面的事。” “属下明白。”启翔点头应声。 皇帝之所以不用这事处置黎松平和刘哉,是因为现在正用着这两人,这点卫学海还是看的清楚的。相较于倒霉的宣京府尹晁川,这两人倒还算走运。 “你留在户部能干的事也不多了,就没想着干点别的?”拿着薄饼包着鸭肉的楚天耀说了句让卫学海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在不清楚皇上心思的情况下,卫学海只能顺着他的话接茬,“臣就是万岁爷的一块砖,您让我往哪搬,臣就往哪搬,君但有所使,臣子安能不受?” “你啊,总是把话说得好听!”楚天耀将薄饼包好的鸭肉放入嘴中咀嚼,随即伸手指向卫学海,“你不是想知道朕对缅用兵的安排吗?朕若打算让你去呢?” “啊?”刚准备张嘴吃肉的卫学海动作一滞,发出了惊叫声。 “万岁爷,您看臣这细皮嫩肉的,上战场怕就是给人拖后腿的份儿,臣是有心无力啊......” 见他头摇地跟拨浪鼓似得,楚天耀眨巴着眼笑道,“朕又不是让你上前线,还跟上回一样,当个军师如何?” “呃......”卫学海咽了口唾沫,从楚天耀那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感受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行了行了,看把你吓得那样,朕是逗你玩的!”楚天耀拿着方巾擦拭着双手的油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卫学海暗自松了口气,面露愧色道:“臣不能为君分忧,真是无用之人。” 对于他这句场面话楚天耀选择直接忽略,说道:“不过朕可给你个心理准备,户部侍郎这位置你怕是呆不了多久了,从明日起,你卫学海还将兼祧新任的鸿胪寺卿。” “鸿胪寺?”卫学海微微一怔,这鸿胪寺虽然不算差,但比起户部这个油水充足的衙门可差远了,一时间他有些猜不透皇上这般安排他的用意了。 “怎么,觉着有些失望?”楚天耀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似得说道,“淮南一战我军大胜,接下来鸿胪寺可有的忙,交给你,朕比较放心。” 听到皇上的提示,卫学海瞬间回过味来了,淮南一战,大宣军队将进犯的边境的十万缅军杀的片甲不留,此次大胜只怕会震慑整个天下,大宣周边的邻邦小国能不被吓破胆?小邦小国一害怕,外交纳贡的次数就会多了,这就是为什么楚天耀会断言胪寺未来会很忙的深意。 鸿胪寺,主管的外交,接下来可不得忙吗? 一想到这,卫学海乐了,邻邦小国经淮南战事现在只怕都提心吊胆被吓得厉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怕是都要巴结大宣这个宗主国。 相信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宣的外交次数会变得格外频繁,这外交次数一频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油水多啊! 卫学海心中暗乐,已经开始在脑中想象如何敲诈外邦的画面了。 见卫学海不时露出坏笑,一副猥琐而又狡黠的模样,楚天耀知道这人还真选对了,让卫学海这满肚子坏水的货去折腾外邦最好不过。 第174章 您这法子可比我狠多了 黑水吉安布政司的办公里堂中,身着绯色官服的廖志严正坐在书桌前,仔细翻阅着黑水各府上呈的公折。 他就任黑水布政使以来已有近半月的时间,原是上东知府的他对整个黑水的情况还算是比较了解。所以在到临黑水时他只把黑水各级官吏叫来见过一回儿,且将注意力都放在新来黑水就任的官吏。 在上东府就任多年的廖志严心里清楚,那些长期在黑水任职做官的老油子并不可怕,自己若想在黑水推行新政,是指望不上这帮老油子的,因此他将主意打在了新到黑水就任的官吏身上。 在廖志严看来,这帮官员初来黑水,还未与地方地主士绅产生牵扯,用他们助自己推行新政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来黑水就任布政使是带着推行新镇的任务来的,但在廖志严眼中,自己既然成了这黑水的一省父母官,将黑水之地治理好也是他的职责,而不仅限于完成皇上给他推行新政的任务。 年初黑水四府受灾,上回邱齐两个钦差来黑水走上一遭,虽然给黑水当地的官场来了一次大换血,可灾后艰的民生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在廖志严心里,安置受灾各地的百姓是当下头等大事,甚至比起推行新政还要来得重要。 见廖志严坐在桌边不停的翻看公折,布政司左参政吴广文手提茶壶走了进来,“大人可是在看各府上呈的公折?” 吴广文是廖志严在上东府的老下属,廖志严在高升布政使后,第一时间便将这个老下属给提携了上来,能被廖志严看中的官员,秉性和德行与他是差不了太多的,都属埋头干事的能臣干吏。这吴广文与廖志严共事多年,廖志严用他也用顺手了,如今升任布政使,身边自然要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帮衬着。 吴广文未穿官袍,而是身着素衣,那素衣袖口处还有一处不大不小的补丁,看那布料也非什么值钱的材料;单从这份着装上就能看出他与廖志严的一个共同点——穷! “广文,我是在为下辖受灾之地担忧啊!”廖志严将手中公折缓缓放下,叹气道,“上回钦差巡视黑水,虽将为祸黑水多年的蠹虫巨害料理干净了,可受灾的百姓并未安置啊!” “受灾各地仍旧饿殍遍地,不少百姓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受灾之地新到任的知府县官不是没有想过赈灾发粮,可没米没钱呐!” 闻言,吴广文心情沉重的说道:“按理说抄没了那么多贪官污吏的家财,咱们应该有钱才是......但大人你未到任时,新任按察使姜玉河姜大人却将这笔钱交往户部......” 廖志严听后苦笑一声,这件事他刚到黑水时就知晓了,也是从这件事开始,他对姜玉河这位黑水新任按察使的印象很差,那笔抄没黑水贪官的赃款本可以用来安民治灾的,可姜玉河却在自己未到任黑水代政之时将这笔钱上缴给了户部,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拍皇上的马屁,却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笔钱对黑水受灾各地百姓的重要性。 当初廖志严以为有这笔钱安置受灾灾民是完全绰绰有余的,因而从京出发时,根本没有向楚天耀要钱的意思,可现在这笔钱被姜玉河给“送了”,布政司哪还有余银赈济灾民? 吴广文叹了口气,给廖志严和自己倒了杯茶,目光微沉道:“灾民一多,米价又上去了。” “呵!”廖志严冷笑一声,讥讽道:“咱华夏这千年的老传统就没变过,凡灾民泛滥之地,粮价便会一路水涨船高,因此天灾多伴人祸,百姓总是苦的,官商总是肥的。” “可不是吗?”吴广文怒而发笑,那笑容充满了悲凉和无奈,“如若不然,民间怎会有‘小灾不够捞,大灾赚不满’的俗语?” “唉......”廖志严叹了口气,握着茶杯的粗糙大手微微打抖,“灾祸来临之际,灾民困苦之际,却总有奸险小人乘此大捞恶财,每每想及此,我只觉愤懑难平呐......” “大人恕属下直言,照我看,赈灾之事可以稍缓,推行新政才是重中之重。”吴广文面露正色,振振有词的道:“大人不妨想想,如若咱们推行摊丁入亩之政,当地绅士定有不遵之人,且可借此鞭笞绅士,对不遵新法新政之人罚没钱款......”吴广文眼珠一转,坏笑道,“这样一来,钱不就来了吗?” 吴广文这计策确实厉害,既能够达到推行新政的目的,同时又能扯着新政拉大旗作虎皮,收缴士绅们的罚款用以赈灾。确是个一石二鸟,一举两得的好方法。 廖志严“啪”地一拍桌,激动地站起身来,“好你个吴广文,你这脑袋真是有够灵光的,这确实是条妙计。” 吴广文笑笑,调侃道:“只是大人这般做了,怕是要彻底被黑水的士绅豪族们给记恨上了,届时中枢参你的折子只怕少不了。” “参!”廖志严不屑一笑,“让他们参!我廖志严来这黑水当这个布政使就是得罪人来的!赈灾和推行新政两项大任,本官一个都不会放!” 听得廖志严这番坚决的豪言壮语,吴广文也被点燃了心中的热血,赞声道:“大人这话说的硬气!你不怕丢这顶官帽,我吴广文也敢舍命陪君子!” “好!” 廖志严激动叫好,在短暂兴奋过后,他似又想到了什么,紧皱着眉头面露忧容,“广文你的法子好是好,可颁行新政需要时间,罚没绅士钱款也需要时间,这期间又会有多少灾民死于饥饿?” 闻言,吴广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大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知你爱民如子,可这世道如此,有些事并非可以尽善尽美......” 廖志严皱着眉来回踱步,脑中灵光一闪,拍着大腿乐出了声,欢呼道:“广文,我还真想到法子了!这法子若运用得到,可解赈灾的燃眉之急,且跟你的法子也不冲突!” 吴广文闻言眼神一亮,忙道:“大人还请直说!” 廖志严嘿嘿一笑,将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 吴广文听后愣住了,他看廖志严的目光变得有些难以置信,“大人,您这法子比我那收罚款的主意可狠多了......”他后半句话放在了心里不敢明说,自己的法子顶多是让绅士们吃个不大不小的闷亏,可廖志严这法子,可是要让士绅商贾出血啊! 第175章 黑水米价疯涨 武曜三年九月五日,大宣京师下起了倾盆大雨,阴蒙蒙的天空给人一种憋闷的窒息感,正如此时一片沉静的文渊阁。 “这廖志严在搞什么?” 首辅大臣洛文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猛地拍了拍桌,怒声道:“让他去黑水推行新政,非但没有把新政折腾出动静来,反倒连赈济灾民的这点事都没做好!看看黑水现在的米价是何等的夸张?这米价莫说是灾民,只怕就连留有余财的普通百姓也吃不进肚里吧?” 洛文槺一张老脸上下抽动,锐利双眸似要喷出火来,“他廖志严这个黑水布政使是怎么当的?真是气煞老夫也!” “洛首辅言之有理,这廖志严就任黑水已有近半月时间,可在黑水连半点新政的动静都没看到。” “未能推行新政便罢了,竟连黑水受灾的百姓都未安置,甚至未能尽到一省父母官的本份,这廖志严属实不堪大用。” 有了洛文槺率先对廖志严开炮,其余的内阁辅臣暗自松了口气,这才敢顺着嘴指责廖志严的不是。 原因无他,廖志严是皇上亲自选任的黑水布政使,他们若敢说廖志严的不是,不就是变相说皇帝眼光不行吗?因此对廖志严这人,内阁一众辅臣的态度向来是讳莫如深,只有见洛文槺这位国丈兼内阁首辅朝廖志严开炮了,他们才敢没有顾忌的说出想法。 邱旭和齐休平二人没有说话,他们二人对廖志严的印象还算不错,故没有选择在此刻落井下石。 卫学海则跟个无事人似得坐在边上,不时挤眉弄眼,好似没有听到洛文槺、李兆明、徐世豪三人对廖志严的指责。 “廖志严就任黑水一月不到,说不定有难言之隐吧。”齐休平罕见的帮人说话,他与邱旭是去巡视过黑水的,黑水官场上的风气何等恶劣,他与邱旭心里是有数的,廖志严这才刚到黑水不到一月,想要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大有作为,其实也不太现实。 “若只是新政的事,老夫何至于指责他廖志严?”洛文槺手中拿起一封折子,表情有些难看的说道:“你们可知这次是谁参他廖志严吗?为何参他吗?”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做出一副静坐聆听状,期待着洛文槺的下文。 “黑水受灾各地灾民未能安置,黑水各级衙门不思如何赈济灾民便罢了,他廖志严竟还带头联合黑水的士绅豪族提高米价,你们说,他廖志严到底想干嘛?!”说到此处,洛文槺再度拍桌,额上青筋暴起,一副怒到极点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邱旭懵了,齐休平傻了,在他们的印象里廖志严是值得信赖的能臣干吏,又怎会做出这等恶事来? 灾民泛滥,一省主官不思放粮赈灾,却还联合地主士绅在这时候提高米价,是个人只怕都会觉着他廖志严是想从中牟利,吃人血馒头...... “这怎么可能?”齐休平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怎么也不敢相信洛文槺说的话。 “你可知这封折子是何人送上来的?”洛文槺面沉如水,冷声道:“这可是受灾之地的百姓联名上书的血书!这难道还有假吗?”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惊,一直未曾言语的穆忠君此时都觉着廖志严这人多半有鬼了。 翻动堆叠在自己案前折子的李兆明也蓦地抬起头来,直视着邱旭与齐休平二人震惊的目光,“洛首辅所言皆是事实,现黑水一石米粮的价格达到了四两的价格!这在黑水是人尽皆知之事!且米价高涨的事皆发生在廖志严就任黑水之后。” “你说什么?”邱旭嗖地一下站起身,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上下抽动起来,“一石四两?” 现今大宣的正常米价是一石半两左右,这一石四两的价格足足翻了八倍!这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些,这如何能不让人吃惊? “米价升高,只有那帮手有屯粮的士绅米商是最高兴的。”洛文槺阴着脸继续说道:“你们可知因为黑水米价陡然升高,可把临近黑水的各省米商高兴坏了?现在的黑水成了邻省米商地主的肥肉,都盼着将米粮带过去大肆贩卖,好发一笔横财呢!” 齐休平和邱旭两人懵了,整个屋里最信任廖志严的人便是他二人,此刻在听到诸多对廖志严不利的信息时,他们对廖志严的信任也产生了动摇...... 一直没说话的卫学海此时正紧皱着眉头,在接连听到对廖志严不利的信息时,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诡异之处,那就是他实在想不明白廖志严这么干的好处是啥,他廖志严联合士绅商贾抬高米价是能够自肥腰包不错,可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吧? 他廖志严圣眷正浓,仕途正一片光明,这个时候会干这种自损前途的破事?就算他廖志严要干,也不该干的如此直接才是...... “等等,米价升高,邻省各地米商携粮奔赴黑水售卖......”卫学海脑中一震,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初为了能让廖志严在黑水顺利试行新政,皇上特传旨给过黑水都指挥使夏向荣全力配合,一切听从廖志严这个布政使的调遣,换而言之,这黑水都司的兵马他廖志严可以完全调动! “好你个廖志严,敢这么豁出去吗?”卫学海心中巨震,好似明白了廖志严抬高米价的深意...... 扫视在座众人一眼后,洛文槺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神情严肃的说道:“此事需尽快传达天听,让陛下来做决断。” 听到这话众人缩了缩脖子,都不言语了。 廖志严是皇上选中的人,这个时候廖志严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若要提议处置廖志严,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打皇上的脸,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去做? 洛文槺也是千年的老狐狸,又岂会看不出众人心中的那点想法,他面色坚定地站起身,朝着阁外当值的传话太监出声道:“劳烦这位公公去永宁宫给陛下传说,就说我等内阁有重要政事需与陛下商议。” 阁外的太监在听到洛文槺的声音后恭敬地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第176章 且由他折腾 文渊阁内,坐在上位的楚天耀在经过洛文槺等一众内阁辅臣的复述后,对黑水目前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看着案前一封又一封参奏廖志严的奏折,他抬起头望向屋内众臣,“众卿对这事怎么看?” “请恕老臣直言。”洛文槺站起身,拱手道:“廖志严身为黑水布政使,一省主官,却联合当地士绅商贾哄抬米价,其心可诛!老臣以为,应立即撤除廖志严布政使之职,押送京城送审。”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多少觉着有些不妥。 人廖志严坐上这黑水布政使的职位才多少天?这就把人家给撤了?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些? “嗯......”楚天耀平淡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问道:“洛首辅是建议朕把廖志严给撤出黑水,你们呢?又是什么看法?” 兵部尚书李兆明拱着手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应彻查黑水米价疯涨之事,唯有将这事查清楚了,才能核实廖志严在任职黑水布政使时是否存在出格之举。” 李兆明倒是精明,说了堆没什么用的车轱辘话,洛文槺是内阁首辅,廖志严是皇上钦定的黑水布政使,他顺着洛文槺的话说会损了皇上的面子,完全跟洛文槺唱反调又会得罪洛文槺,便索性讲堆没用的废话,两头都不得罪。 “臣以为洛首辅言之有理,黑水米价上涨,灾民未能安置,新政未曾推行,这桩桩件件事实都表明廖志严此人不堪大任,应尽快更换黑水布政使人选。”徐世豪没有李兆明那么多弯弯绕绕,态度十分坚决的跟自家老师洛文槺站到一起。 齐休平和邱旭二人一反常态的沉默了起来,廖志严之所以能坐上这黑水布政使的位置,离不开这两人在皇上面前对其的举荐,如今诸多佐证都对廖志严不利,他俩也开始在心里对廖志严产生了怀疑,因此这种尴尬的时候,他们帮廖志严说话不是,帮洛文槺说话更不是,只能干坐在原地沉默不语。 邱齐二人的表情真真切切地落进楚天耀眼中,他心中对两人有些失望,无论怎么说人廖志严也是你们自个举荐的人,他的秉性和德行你们两人不清楚吗?到了这种关头竟连帮人家说句话的胆子都没有?反之廖志严若真有错处,你们作为他的举荐人是不是也该出来担责,给皇帝个台阶下呢? 在楚天耀心里,邱齐二人此时表露出何种态度都是可以的,但万不可选择沉默装死。别的不说,若廖志严是卫学海举荐的人,遇到这种事先不管人廖志严是否存在错处,卫学海会在第一时间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给楚天耀这个皇帝搭个台阶,不至于让皇帝难做。 这两人,比起卫学海来说还是太嫩了。 “卫学海,你对此事就没什么看法?”楚天耀眯着眼望向坐在后方的卫学海。 “啊......”被突然点名的卫学海惊咦一声,随即立马施礼回话道:“微臣以为,廖志严抵达黑水就任布政使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未有,行政处事有所疏漏,倒也算人之常情......” 听到卫学海这话,邱齐二人惊了,李兆明不解,徐世豪惊怒皆有之,洛文槺则是深深地看了卫学海一眼,眼底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 他卫学海是目前唯一为廖志严开口说话的人。 徐世豪有些不满地看了卫学海一眼,针锋相对道:“他廖志严就任黑水时间确实不长,可在他就任布政使时期联合当地士绅商贾哄抬黑水米价也是事实,足见此人是个金玉其外的小心,卫大人一句轻飘飘的疏漏之过盖棺定论,未免有些避重就轻吧?” “徐世豪你丫的昨晚去藏春楼玩女人挂的还是老子的账,今儿你就给老儿玩翻脸不认人?”卫学海心中大声喝骂着对方,脸皮上下抽动着,不慌不忙的道:“黑水米价上涨是事实不错,起初臣也认为这廖志严藏有自肥腰包的险恶私心,但臣转念一想,廖志严实在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此言何意?”徐世豪面露不服之色,不依不饶的说道:“他廖志严联合士绅商贾哄抬米价,借此大发横财,这很难理解吗?” 卫学海摇着头笑了,字字句句的分析道:“那卫某不禁要问了,他廖志严从知府之身被擢拔为一省布政,且圣眷正浓,未来的仕途定呈一片美好坦途,何必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自毁前程?” “哪有那么多说道?”徐世豪干瞪着眼不屑道:“他廖志严就是被眼前之利冲昏了头,才干出哄抬米价这种有伤百姓的恶事!” 卫学海的话让在场众人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廖志严是皇上钦定的黑水布政使,圣眷正浓,仕途光明,确实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自损前程的蠢事来,难道这其中有外人所不知的隐情? 楚天耀笑了,卫学海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联想廖志严联合士绅商户抬高米价的事实,他好像也明白廖志严打的什么算盘了。 这事卫学海能看出来,他洛文槺这个老成持重的内阁首辅就没看出来吗?想到这楚天耀将目光转向了一旁躬着身的洛文槺,眼神越发深沉起来...... “且由他廖志严折腾吧。”楚天耀这句盖棺定论的话说出口,瞬间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先让廖志严在黑水折腾着吧,朕观廖志严此人的德行不坏,黑水米价上涨之事或是他另有安排,朕既用了他,就该给他一定的时间来证明自己。”楚天耀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开口道:“驰援淮南的清缅大军不日便要归京,现在朝里的头等大事是如何封赏这帮立下军功的将领兵卒。” 说着,楚天耀伸手指了指李兆明和穆忠君,“明日朕将此次前线立下军功者的名单交给你们兵部和都督府,这事需要你们两个衙门拿出个章程来。” 第177章 智慧的老人 “廖志严哄抬米价是事实,你就那么肯定他没有私心?” 御花园内,楚天耀和卫学海君臣二人站在亭内聊着闲话,边上伺候的宫女在君臣二人谈话间,将一盘盘点心与水果端上了桌。 “臣哪是相信他廖志严的人品?”卫学海低头一笑, 神态谄媚的说道:“臣是相信陛下的眼光,他廖志严是陛下钦定的黑水布政使,万岁爷看中的人绝不会差!” 楚天耀听后嘴角一歪,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那你跟朕说说,他廖志严为何要哄抬米价呀?” “微臣愚钝,不知其解......”卫学海懊恼的拍了拍大腿,望向楚天耀时露出崇拜之色,“还请万岁爷为臣解惑。” 卫学海能没看出来廖志严那点算盘吗?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任何时候当臣子的,都不能表现的比君主更聪明,卫学海深谙这个道理,知道这种时候不是自个出风头的时候。 “廖志严哄抬当地的米价,这种事很快就会传遍邻省各地。手中屯有米粮的米商和士绅怎会错过这种大发横财的机会?”楚天耀轻笑一声,继续道:“商人见钱眼开,见黑水米价高涨,定会携粮过江,到黑水省内大肆贩卖,他们把灾民泛滥急需米粮的黑水当成肥肉,殊不知他们才是廖志严的猎物,待这帮携米粮过江的商户一到黑水地界,他廖志严大可带兵扣押了这帮商户,现成的米粮可就到手了,无粮赈灾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卫学海恍然大悟地拍了下大腿,恭恭敬敬地朝楚天耀施了一礼,“陛下不愧为雄武英明之圣君也,这份深知灼见微臣拍马不及......” 楚天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卫学海那点小心思还瞒不过他,但从他嘴角歪起的弧度来看,对卫学海的马屁还是比较受用的,没有人会不愿意听好话,更何况人卫学海确实会说话,马屁总能拍到点上,换做他人说这种不着调的马屁会引起楚天耀的反感,但卫学海是个例外。 卫学海最精明难得的地方在于,他会将好事的功劳都归功于楚天耀这个皇帝身上,是非错处永远揽在自己头上,这样懂事能干的臣子谁能不爱?因此对于卫学海的马屁楚天耀向来是比较受用的,因为卫学海并不只将“拍马屁”这件事浮于表面,在行动上也格外积极。 楚天耀将果盘中的葡萄含入嘴中,低笑道:“事是廖志严干的,你一个劲的夸朕作甚?” 卫学海声情并茂的说道:“廖志严廖大人确是我大宣难得的能臣干吏,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非万岁爷慧眼识英雄将廖大人调任黑水担任布政使,廖大人这颗明珠又怎能有舞台证明自己?照臣看,还是万岁爷您远见卓识。” “你小子,就会一个劲儿在朕面前说漂亮话!”楚天耀指着他笑骂一声,脑中却又想起了让他失望的邱旭和齐休平,这两人比起眼前这个卫学海差远了。 客观来说,邱旭和齐休平这两人能力是有的,且各自都有出色之处,只是还缺乏历练,还是得好好打磨打磨。 …… 宣京洛府,府内大堂里。 身穿官服的徐世豪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愤愤不平的开口道:“他卫学海真不是个好东西,廖志严在黑水干出哄抬米价的丧尽天良之事,他竟还出言为廖志严说好话!” 换了身常服的洛文槺坐在主位上叹了口气,哭笑不得道:“世豪,他卫学海说的是对的,一省主官怎能轻易任免?再说了,廖志严哄抬米价背后的深意你就没看出来?” “嗯?”徐世豪满脸问号,显然是被自己老师这话给弄懵了,“老师,您这话是何意?您刚刚不还在皇上面前提议撤除廖志严布政使之职吗?” “所以你就因为我的话擅自下了判断?”洛文槺面色严肃的看了徐世豪一眼,“世豪,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对人对事你得有自己的判断!” 徐世豪皱着眉头不解道:“老师,您这话是何意?我怎么听着怪怪的?” 洛文槺目光平淡的看向他,十分平静的说道:“你老师我位极人臣多年,是时候退下了。” 徐世豪惊讶地张开嘴,说道:“老师何出此言?您是两朝重臣,当今内阁首辅,精神矍铄未见老态,为何会萌生退隐之意?” 洛文槺眯着眼,淡然一笑道:“老夫唯一嫡女贵为皇后,长子现为侯爵,兼任一部尚书,幼子立下军功正待封赏,我这老头子再占着这个首辅就变味了。” 徐世豪愣怔在原地,明白了洛文槺这话的意思,洛家现今如日中天,已经成为武曜朝名副其实的第一外戚,这是好事,但也暗藏着巨大的风险。 “我这个老头子若还占着首辅的位置,会挡了儿子的前程。”洛文槺笑容平淡的说道:“人老了就该服老,待处理明年会试主考之事后,我会向皇上请辞。” “老师,您是不是想多了?当今皇上没有您想得这般......” 洛文槺眼一横,声音加重了几分,“你老师我不急流勇退,就是第二个慕谦!” “老师何出此言?”徐世豪急声劝解道:“慕谦乃结党恶逆,您......” “文渊阁大臣里加上你一共有三个是老夫的学生,这还不算结党吗?”洛文槺猛地站起身,沉声道:“世豪,你还记得你刚刚说的话吗?因为我提议撤除廖志严,你就认为我的判断是对的,下意识地选择与我这个老师站队,这与结党有何区别?” 洛文槺振聋发聩的言语在徐世豪耳中环绕,他瞪大着眼睛,只觉着喉咙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夫在朝为官的年份太久了,就算我没有结党的私心也会自成一党!老夫若不退,耽误的不仅是重云和重祥的前程,还会耽误你们这帮学生!” 双眸锐利的洛文槺有些无奈地坐了下去,看着怔在原地的徐世豪,云淡风轻的说道:“他卫学海能看出来的事老夫怎会看不出来?世豪,他廖志严不仅没错,反倒是个真真的能臣干吏。你知他为何要抬高米价吗?为的就是吸引屯有米粮的商户携粮去往黑水发卖,届时他廖志严带兵将放卖米粮的商户扣押,现成的赈济粮食就到手了,灾民无粮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什么?”徐世豪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望着自己老师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老师,您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要向陛下......”话说到一半,他看着洛文槺那饱含深意的笑容,瞬间恍悟。洛文槺想要从首辅之位退下去,那就得用行为告诉皇上,他人老了能力和眼力都不行了....... “今日在廖志严的事情上,你因为我这个老师失了自个的主见,休平和邱旭关键时刻少了担当的勇气,唉......”仰靠在椅子上的洛文槺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情极度复杂。 徐世豪抬眼望向坐在上位闭目养神的老师,此刻的洛文槺像极了一个看透世事,不愿再沾惹纷争的智慧老人,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徐世豪心中来回翻涌,忽然觉着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这朝里的人和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太多了。 第178章 更黑更狠 “十叔今日怎么有空进宫?” 永宁宫偏殿,坐在御座上的楚天耀笑眯眯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庄王楚景咫,眼神多有玩味。 庄王面露惶恐之色,低着头认错道,“回陛下的话,臣此番进宫是专为请罪而来。” 他眼眶通红,抹着眼泪满脸愧疚的说道:“臣身为宗室藩王,不学无术便罢,却还仗着权势欺辱百姓,坏我大宣宗室正名,实为罪不可恕之罪人耶。” “臣近日禁闭府内,思之前罪,深感愧疚难安,还望陛下予以严惩!” 楚天耀将手中翻动的奏折缓缓合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庄王一眼。自从自己上次出宫前往光迎酒楼偶遇庄王的事已经过了三四天了,若不是庄王今日进宫,他早将这事给忘干净了,看着庄王那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吃了他的胆怯模样,楚天耀觉得十分可笑,他庄王不比襄王和安王与自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楚天耀心里还真没打算把庄王给怎么着。 可庄王岂能揣摩清楚楚天耀的心思?在宗室眼里的,他楚天耀就是个刻薄寡恩,心狠手辣之君,处置起自家叔叔和弟弟可从未见其手软过,因此庄王再经过光迎酒楼的乌龙事件后,这几日来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状态,生怕楚天耀一道命令下来,将自己圈禁在宗人府跟襄王作伴。 “十叔,真不是朕说你,按理说你是朕的长辈,轮不到朕这个做子侄的教训你,可您看看自从您定居京师以来干的都是些什么糊涂事?整日留恋风月之地,与一帮油腔滑调的纨绔子弟瞎混荡,这倒便罢了,最为过分的是你仗着权势欺辱百姓,这让朕说你什么好?”楚天耀皱着眉叹了口气,摇头道:“念在你肯主动跟朕认错的份上,这回小作惩戒便罢,罚你一年的俸银吧。” 听到楚天耀前边一大段的数落和指责之语时,庄王额上已经布满冷汗,正当他心中绝望时,却听见楚天耀对他的处罚不过是罚没俸银,他一时间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干愣在原地痴呆了好一会儿。 “臣......臣叩谢陛下隆恩!今聆圣训,臣日后定会严以律己,不敢再犯!”庄王激动地朝楚天耀磕了个响头,喉咙发涩,险些哭出声来。 望着庄王佝偻着离去的背影,楚天耀站起身轻轻地敲击着御案,心中感慨万千。 自己这帮叔叔曾经也是不可一世的藩王,自己与他们初见时他们那副桀骜不驯的姿态犹在眼前,这才过去了多久,如今他们见着自己时,就跟老鼠见了猫似得,哪还有以前半点拿腔拿调的姿态? 还柔相待,人则骄,施之于威,人则畏,大抵如是。 “去文渊阁吧。”楚天耀伸了个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身后的傅少卿招了招手。 …… 今日的文渊阁依旧热闹,除却被楚天耀外派京城周边各县推行新政的宁中恒和穆忠君不在外,所有内阁辅臣齐聚一堂,彼此开展着激烈的探讨。 “这廖志严真是太狠了!这帮士绅商户吃了这么的亏,能不死命参他吗?”李兆明拿着案前的折子上下翻阅,啧啧出声道:“他可真是豁得出去啊!怪不得要哄抬米价,原来是要把肚肥的恶狼给引到黑水上去。” 从李兆明的话中不难猜出,今日内阁谈论的主角对象又是黑水布政使廖志严没错。 距上次弹奏廖志严哄抬黑水米价的事还没有两天时间,这新一轮弹劾他廖志严的奏折又来了,就跟进货似得,一批比一批多,只不过这回弹奏廖志严的折子大多出自士绅豪族之手。 在廖志严刻意哄抬米价的操作下,黑水不出意外的引来了一堆携粮贩卖的商贾富绅,可他们带着米粮抵达吉安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廖志严带兵给扣押住了,本以为是来黑水大发横财的他们,一个个被廖志严关入了大牢之中,他们携带的大量米粮则被廖志严用作赈济灾民的灾粮发放给黑水当地受灾的百姓了,此刻他们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过味来了,自己等人是被廖志严彻头彻尾的坑了。 俗话说下民易虐,商绅难欺,白白出血的商户富绅岂能咽下这口气?因此廖志严很快迎来了这帮富绅商户的报复,仅两日时间,参奏他廖志严的折子就如雪花般送达文渊阁,由此可见,这大宣士绅阶层的能力和影响力是何等的恐怖。 “这手段未免太过下作了些吧?”徐世豪站起身皱眉道,“哄抬米价利诱商户富绅,后而带兵强扣米粮,这种种手段毫无君子之风,倒颇有种不择手段的奸小做派。” “世豪这话说的太重了些吧?”邱旭脸色一冷,辩驳道:“对付这帮唯利是图,内心奸险的士绅商贾,就该行非常之法,在我看来他廖志严非但无错,反倒立下了大功。经此一役,黑水受灾的灾民得到了接济的米粮,那他廖志严对灾民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人!” 面对邱旭的冷脸,徐世豪不甘示弱的反驳道:“照你这般说,往后我大宣天下焉有君子?若只重结果好坏,行人做事就会变得不折手段,这岂非君子之道!” 邱旭脸色一阴,冷哼一声不再理他,一旁的齐休平则有些不满地出声讽刺道:“世豪不知地方治理之难,故才会对廖志严要求这般苛刻。倘若世豪能够在地方为任几岁光阴,想来会放下对廖志严的成见,君子之道在于行,绝非流于口头上的圣人之言。” “你!”徐世豪面色铁青,伸出颤抖地手指向齐休平。 在边上看乐子的卫学海心中暗笑,这文渊阁的格局越发复杂了,以往好的穿一条裤子的“洛家三弟子”现在竟因为一个廖志严而有了隔阂,这可真让人大感意外。 “朕从大老远便听到了你们彼此的争论之声,当真是聒噪的很。”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楚天耀突然跨入阁内,让在场众人心下都是一惊,忙放下手中事务,整齐划一地站作一排,恭恭敬敬地朝楚天耀行了一礼。 楚天耀摆摆手,示意他们平身,随即又自顾自地走到李兆明身前,抓起他案前的奏折,大致翻看了一遍后,发出了欢畅无比的笑声,“好!好一个廖志严!对付这帮奸恶的士绅就该如是,若朕是他,扣了他们的米粮还不够,还要将这帮吃人血馒头富绅商户杀之了事!”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惊,一旁的徐世豪更是满头黑线,他们这位皇帝,心比廖志严还要黑,还要狠! 第179章 封赏 武曜三年九月初九,经过数日赶路,朝廷外调淮南的清缅大军终于在今日班师回朝了。 敞开的宣京城门,浩浩荡荡的大军在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呐喊下进了城。 走在大军最前头的穆忠君等将领,不时朝四周的百姓抱拳致意,作为武将,这种全城百姓自发的欢呼喝彩,无疑是对他们最好的肯定。 坐在马背上的洛重云还是头一回感受到百姓如此热情,他只觉心中热血翻涌,意气风发地扬起脑袋,感受着独属于他们这帮武将的高光时刻。 …… 皇城之内,永宁宫前殿内,穆忠君、何成弘、白业成、洛重云等一众清缅大军的统兵将领齐聚于内,在他们身前身后,坐着文渊阁所有大臣。 “这场仗,打得漂亮!”楚天耀激动地从御座上站起身来,扫视殿内在座文武,正声道:“尔等神勇诸将为国而战,是我大宣百姓之福,是朕之幸耶!” “此战大胜,功在诸将。若非尔等驰骋战场,抵御外寇,奸险缅贼将破我边关,犯我大宣国境,是你们,用一刀一枪挡住了蛮贼的进攻!尔等与我大宣百姓有恩,亦有恩于江山社稷!” 殿中诸将闻言,仿若有股温暖的热流在他们心中流淌,满脸热切地仰视着那个站在最高处的少年帝皇,心中热血不断翻涌。 楚天耀神情一肃,抬眼望向站在最前方的穆忠君,“穆忠君听封!” “臣在!” 穆忠君跨步上前,拱手行了一礼。 “穆忠君此番统帅全军得当,为此战大胜头功,念其领兵参军以来军功卓出,朕今日赐封其为忠勇侯!” “嘶......” 在场不少人都倒吸了口凉气,穆忠君现被封为忠勇侯,再加上他的兄长镇关侯穆忠武,这穆家竟达成了一门双侯的绝顶成就,日后他穆家怕是彻底风光了。 “臣,叩谢陛下!” 穆忠君涨红着脸朝楚天耀叩头作拜,心中激动难平,以他这些年来的军功,早该封爵了,不说侯爵,一个伯爵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碍于他大哥穆忠武已被封侯,无论是皇帝还是朝廷作为政治考量都不宜再封他爵位了,因此这事在穆忠君心里是个不大不小的结,但就在刚刚,他被皇帝封为侯爵,且是比之自己兄长更要来的尊贵的忠勇侯,让梗在他心里的那点心结完全消散。 “你是白将军?”楚天耀从高台上走下来,凝神注视着站在穆忠君身后的白业成。 双臂缠绕着绷带的白业成弓着腰,作势就要下跪,可眼疾手快的楚天耀却一把将他扶住,“你既受伤了,便无须在意这些虚礼。” 这句话瞬间让白业成红了眼眶,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虎啸军是好样的!”楚天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低沉道:“此番伤亡的虎啸军将卒,送至他们家中的抚恤银两翻倍!他们于我大宣有功,朕万不会亏待!” “末将替虎啸军将卒谢过陛下!”白业成红着眼朝楚天耀抱拳施了一礼。 “此战能胜,你功不可没!带领残兵守城近半月,这是个奇迹!”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武将,楚天耀是发自内心的爱惜与尊敬,“白业成镇守边境多年,军功卓出,此番对缅大战守城有功,朕特封为丽安伯!” 白业成神情一怔,愣神片刻后朝楚天耀郑重地施了一礼,“臣,谢陛下封爵厚恩!” “好好养伤,朕以后还得仰仗着你为朕驰骋沙场!朕希望伯爵不是你军功的终点!” “是!” 楚天耀笑着点点头,走到诸将身前,“何成弘、庄清、蒋英蒋耀听封!” 何成弘、庄清与蒋家兄弟同时出列,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楚天耀正视着四人,凝声道:“何成弘带兵有方,此番剿贼有功,特封为定远将军!庄清驰援及时,冲锋杀敌亦立大功,特封为光勇将军,蒋英封信武将军,蒋耀封武义将军!” 在场诸臣听后暗自点头,对皇上封赏这四人的章法很是赞同,何成弘和庄清的功劳是比蒋家兄弟高的,因此赐封给何成弘和庄清的定远、光勇将军(从三品武官衔)是比蒋英蒋耀两人的信武、武义将军(从四品武馆衔)高出一格的。 将皇上的目光朝自己身上望来,洛重云涨红的脸洋溢着说不出的激动和热切。 “瞧你这副德行!”楚天耀指着他笑骂一声,不轻不重地踹了洛重云一脚;后者挠头傻笑,静待楚天耀的下文。 “好小子,初上战场便能斩获敌军主帅,灭敌近万!你天生就是打仗的料!”楚天耀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又伸手指向坐在后方的洛文槺,“洛首辅,你生的这两个儿子都不是孬货!” “犬子无才,全凭陛下发掘教导。”洛文槺嘴上这般说,但整张脸都快笑烂了,那种藏在眼底的得意之色怎么都收不住。 “你这话倒也没说错,你这两个儿子啊,可都不像你。”楚天耀怪笑两声,又道:“当初洛重祥要钻研匠学,你反对,可他最后却替我大宣造出了火绳枪这等神物!洛重云这小子喜好兵道,你也反对,可你现在看看,这小子在战场上有多么能耐!” “要朕说,你洛首辅什么都好,就是教儿子这方面差劲了些!” 此言一出,满殿传来哄笑之声,站着的洛文槺脸直接垮了下来。 “别的朕不敢说,但你这两个儿子,若不是朕识其过人之处,只怕还真要被你这个当老子的给埋没了......” “皇上,您说的都对.......”洛文槺满头黑线,皇帝都这么说了,他焉有反驳的胆子? “好了!朕就不拿你这老人开涮了。”楚天耀扯开了话题,举止亲昵地揉了揉洛重云的头,“你小子不是心心念念着统兵吗?朕念你这次立下这般大的战功,就满足你的这个念想!” “真的?”洛重云眼眸一亮,急声追问道,那副又喜又急的模样,仿佛生怕楚天耀反悔。 “瞧你这德行!”楚天耀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正声道:“念你立下亲斩敌军主帅的大功,朕特封你为宣武将军,从飞燕军中分出三万将卒重立一军,立名为大宣远征军,日后由你调遣!” “臣叩谢陛下!”洛重云激动地无以复加,以至于行礼时都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君前不可失仪!你严肃些!”见洛重云那副手忙脚乱的模样,洛文槺这个当爹的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句。 “你少瞎咧咧!”岂料楚天耀瞪了洛文槺一眼,像是小鸡护崽似得说道:“重云这是少年心性,没把朕这个姐夫当外人,你这做老子的那么当真作甚?” “......”洛文槺满头黑线,喉咙好似被东西堵塞了似得,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场诸臣也忍不住在心头大乐,皇上对洛重云的宠溺真是独一份啊,看这阵仗,仿佛楚天耀才是人洛重云亲爹似得,不,严格来说比亲爹还宠,这不亲爹还被人给训了吗? “除了你们这帮主力将领外,此战有功的将领兵卒封赏亦不可少。”楚天耀负手而立,看向了一旁的李兆明和穆忠武,“这事,交由你们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操办!” 第180章 这哪叫抢占,这分明是收回故土! 傍晚,光迎酒楼二楼雅间内。 赵嘉轩与卫学海两人看着坐在对面不苟言笑的闫瑞,心情都有些复杂。换做往日,他们三人里最能闹腾的就是闫瑞,可如今的他比起往日要沉默许多。 “你小子真够能耐的,第一次上战场能斩敌过百,颇有世间良将的潜质啊!”赵嘉轩笑着给闫瑞倒了杯酒,赞道:“你这会儿凭这军功怎么着也能够捡着个百户当当吧?” 闫瑞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淡然笑道:“比你想得要好点,混了个千总。” “哟!”卫学海一拍大腿,惊呼道:“你小子够可以啊,第一次上战场就混了个千总,真够能耐的!” “呵......”闫瑞强笑一声,说道:“比起洛重云那家伙,我可差远了。” “何必拿自己跟洛重云那怪胎比?”卫学海笑着安慰道:“人从小钻研兵法策论,天生就是干这块的料,再说了,人还是万岁爷的小舅子,那待遇能差吗?” 闫瑞摇了摇头,道:“朝廷若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说不定也混不上这个千总。” 卫学海见他妄自菲薄,正色劝导道:“诶,闫瑞,你这话可说岔了,你这军功比起洛重云那小子是差了些,但也足够亮眼了不是?你一半路出家的将卒能斩敌过百,这已经足够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能有这份上进心就是好事,想来闫伯父在天之灵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 坐在另一旁的赵嘉轩也跟着附和道:“是啊,你小子刚被送去前线时我还担心你这细胳膊嫩腿能不能遭得住,没想到你玩了个大的,第一次上战场就斩敌过百,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放心吧,我心里没啥不忿。”闫瑞将自己那头扎眼的白发束好,淡笑道:“这回能混上个千总,我已经很满意了。” 卫学海有些感慨地喝了口酒,闫瑞这家伙上了回战场还真是大变样了,比起以前成熟稳重太多了,甚至给卫学海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赵嘉轩嘴里咀嚼着荤腥,咂吧着嘴问道:“对了,你跟咱们说说,你这回去前线抗击缅贼,这一路上可有发生什么趣事?” 闫瑞眯了眯眼,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趣事?战场上尸山血海,血流漂杵,哪有什么趣事可言?” 闻言,赵嘉轩夹菜的右手微微一怔,尴尬地缩了缩脖,“我说话没个把门的,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闫瑞自嘲地笑了笑,“若没有亲自上过战场,我也体会不到战争的惨烈与残酷。” 见气氛被自己搞得有些沉重,闫瑞立马岔开话题,“不过嘉轩你倒提醒我了,就说咱们大军班师回朝之际,还朕发生了件趣事。” “哦?” 卫学海与赵嘉轩几乎同时放下筷子,做出一副侧耳聆听状。 “蒋英将军抓了两个有些来头的缅人。”在说到缅人两个字时,他下意识地展露出杀气来,这让一旁的赵嘉轩暗自吓了一跳,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就是不一样,那股铁血杀伐的气势确实有些骇人。 “皇上圣旨,对进犯淮南的缅贼尽行剿灭,你们怎还会留下活口?”卫学海不解地问道,“这两个被抓的缅人是什么来头?” “那两人的来头不小,是缅国的大小祭司,跟咱们的中原的左右丞相差不多。”闫瑞露出森然的笑容,“若不是穆都督请示过陛下,这两人早就被我给宰了!” 自家老爹死在缅人手里,他闫瑞能对缅人有啥好脸才怪了,他这次在前线作战杀敌虽只有百数,但给缅军将卒造成的心理阴影可一点也不小,甚至比之冲锋的何成弘还要来的让敌军深刻,原因无他,落在何成弘手里的缅军将卒能有个抹脖的痛快死法,可要落在闫瑞手里,那想好死都难。 落在闫瑞手里的缅军将卒,无不是被折磨而死,挑断手筋放血而亡在闫瑞这都算恩赐,可见闫瑞折磨缅军的手段何等血腥。 “你的意思是,陛下让你们留这两人一命?” “是的,不仅如此,陛下还书信传达穆都督,让这两缅人随同大军一同进京,陛下要亲自召见。” 听得二人的谈话,赵嘉轩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皇上见这两人作甚?” “你懂个屁!”卫学海白了他一眼,解释道:“这两人就是缅国的活地图,人形情报器!皇上远见卓识,这是为日后发兵缅地做准备呢!” “海哥,你说什么?”闫瑞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你是说朝廷有意对缅地发兵?真的假的?” “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宣京权贵心里都清楚的事。”卫学海夹了块肉含入嘴中,无奈地说道:“你先冷静冷静,那么激动干嘛?” “皇上真乃雄君圣主!”闫瑞面色激动地朝天抱了抱拳,厉声道:“缅人侵我华夏之心不死,对付这种奸恶蛮夷,就该以牙还牙!他们敢领兵犯我大宣国土,咱们大宣就能带兵占了他们的地!” “少胡咧咧!” 卫学海瞪了他一眼,义正严词的道:“缅国之地百年前是我华夏之土,怎么能叫占地呢?这叫收复失地!” “哈哈哈!”闫瑞会心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嘴,“我不会说话,海哥说的对,咱们大宣发兵缅地也是名正言顺,是为收复旧土!” 赵嘉轩干坐在原地傻眼了,心中暗骂道,“他奶奶的缅地是咱们华夏之土的事都特么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说收回故土,未免有些太不要脸了些吧......” “皇上既然有对缅发兵的意思,我怎么着也得毛遂自荐一回!”闫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言语豪迈的说道。 “你放心吧,少不了你。”卫学海喝了口酒,笑眯眯的道:“早前陛下表露出对缅发兵的意思时,我就向他老人家举荐你了。” “真的?”闫瑞眼热地看了他一眼,急声道:“皇上是怎么个意思?” 卫学海哑然失笑, “皇上跟我说了,若有发兵缅地的那一日,绝对少不了你闫瑞。” 闻言,闫瑞重重地点了点头,虽未向卫学海口头道谢,但却将这份情记在了心里。他们在座三人的感情厚度,已经无需通过口头表述来证明什么了。 第181章 新政新法需沾血(1) “来了?” 御花园内,看着急急忙忙跑到自己身前的卫学海,楚天耀抬眼发笑道:“知道今儿朕召你入宫是为了什么吗?” “回万岁爷的话,”卫学海伸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恭声道,“微臣愚钝,不知陛下召见臣进宫是为何事,还请陛下明示。” “穆忠君他们这帮驰援淮南的将领回来了,还给朕带回了两个缅人。”楚天耀走进御花园的凉亭内,还不待站在他边上的傅少卿有所行动,眼尖手快的卫学海就凑了上去,端起桌上的茶壶为楚天耀倒了杯浓茶。 “......”傅少卿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觉着卫学海这股谄媚劲比一般太监还要来得夸张。 “这两个缅人是缅国的大小祭司,说白了,就是咱们汉人常说的左右丞相。”楚天耀端起那杯卫学海倒好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继续说道:“这两人被带入京城后,朕还未曾召见。朕在想,你现在身为鸿胪寺卿,与外臣接触的事交给你会更合适些。” 卫学海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楚天耀这话的意思,楚天耀身为九五之尊,亲自面见缅国的大小祭司多少有些跌份了,可这两人的来头确实不小,交给其他人来办又不太合适,两相思考之下,交由卫学海这个鸿胪寺卿接见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最主要的是,通过之前与闫瑞一叙,卫学海已经知道了缅国的大小祭司的事,多半猜到皇上留下这两人的用意,无非是想从那两人口中套出缅国的情报,这种坑人使坏的事,正大光明的天朝国君岂能干?因此这种“脏活”只能交给他卫学海。 “回万岁爷的话,臣明白了。” 卫学海低着脑袋点点头,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 “你真明白了?”楚天耀放下手中茶盏,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朝廷不日将对缅地发兵,臣自当好好招待这二位来自缅地的外臣。”卫学海眯着眼,露出了饱含深意的笑容。 听到这话,楚天耀知道卫学海是真明白他的意思了,高兴之下朝他招了招手,“来,陪朕用早膳。” “是!” 卫学海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半边屁股坐在石凳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惶恐模样。 君臣二人落座后,仅片刻间,便见几名宫女从外围端着肉粥和点心亦步亦趋地走入亭内,将泛着热气的肉羹与点心摆在凉亭的石桌上,福身行礼退了下去。 楚天耀拿着匙勺喝着热气腾腾的肉粥,思维十分跳跃的向卫学海发问道,“黑水的事听说了吗?” 闻言,卫学海微愣,在脑海里回忆了下近来有关黑水的事情;就在驰援淮南的清缅大军班师回朝的当日,廖志严这位黑水布政使在经过“哄抬米价,扣粮赈灾”这一系列操作后,终于在黑水开始推行摊丁入亩的新政了。 先前被廖志严狠狠折腾了一回的黑水士绅豪族,现在可正在气头上呢,用脚想都知道不会配合新政的实施。然廖志严是什么人,之前敢不打招呼扣你们的粮,这会推行新政也敢跟你们这帮士绅横到底,反对新政,不遵不从是吧?人廖志严直接派兵给抓了,同时不忘收缴罚款!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不遵新政,我就敢抓,我就敢罚,关到你求着跟他说遵新法为止。 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自然引起了诸多人的不满,这其中可不仅有黑水当地的士绅豪族,还包括大宣其他省份的士绅地主,廖志严现在虽只在黑水试行新政,但一旦在黑水有所成效,朝廷则会将新政推行大选全国各地,眼看着自己的利益即将受损,大宣各省的士绅能不急吗?这短短五六天,文渊阁收到弹劾他廖志严的折子就没断过。 正常来说,文渊阁一日需要审阅的奏折只在两百之数,可经过廖志严在黑水这么一闹腾,这段时间文渊阁每天额奏折数量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封,其中最少有八百封是参他廖志严的,这数量堪称恐怖。 “廖大人行事果敢刚直,实为国之重臣也。”卫学海正着脸色夸赞起了廖志严,谁都知道廖志严的背后是皇上楚天耀,夸廖志严就跟夸皇上没什么区别,擅揣圣意的卫学海自然懂这个道理。 “是吗?”楚天耀从傅少卿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嘴,声音骤然降低,“照我看,廖志严还是心软了,扣押罚款怎么够?新政新法,未见血腥不可成型,顽固反抗者,该杀!” 说到最后一个“杀”字时,楚天耀眼中绽放出凌厉骇人的杀意,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袭上卫学海的心头,接连打好几个寒颤。 “仅一项摊丁入亩的新政就能看出士绅之害,如若不尽快以新政新法制衡,士绅将成为我大宣致命之患。”楚天耀长长地呼了口气,面色再度恢复了平静。 “朕本以为让宁中恒在京城周边各县先行推行新政足够表明朕推行新政的决心了,未曾想这帮田多财富的士绅仍要负隅顽抗,朕,对他们,还是太过仁慈了。” “万岁爷切莫因为这帮不开眼的士绅给气着了身子,新政是利国利民的仁政,陛下乃英武非凡的雄君圣主,相信在陛下盛治之下,新政迟早会在我大宣各地开花结果。”似是察觉到了楚天耀心气不顺,卫学海连忙出声劝慰。 “你啊,就会故意说些让朕开心的漂亮话。”楚天耀笑着指了指他,凝声道:“朕与你聊新政之事,你就不想着为朕想想法子,为朕分分忧?” “微臣愚钝,然有一点臣以为陛下说得没错。”卫学海少少一顿,继续说道:“凡有改制之新政与新法,不沾血腥终不成方圆。依臣之见,领头反抗新政者,需以重刑震慑,树为典型以正视听,警视天下!” “哦?”楚天耀笑了,他与卫学海的想法可以说是不谋而合了,“那你认为这事交由谁来办最为合适?” “臣以为此事交由刑部尚书王裘酌办,最为合适!” “王裘?”楚天耀摸着下巴沉思起来,这种手上沾血的事交由王裘这个刑部尚书来干,还真是“专业对口”了。 第182章 新政新法需沾血(2) 武曜三年九月十六日,在宣京周边十县推行新政的宁中恒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在宁中恒的持续努力下,京师及周边十县的已经严格执行起摊丁入亩的新政,一切私属田地都有了准确的划分记录,名下无田的百姓贼无需上缴田税,田多财富的士绅地主则要按数缴纳田税,宁中恒不仅严格落实了新政,还借此收缴了大量田税以示决心。 宁中恒推行新政并非一帆风顺,其中不乏反对抵抗的士绅大族,可宁中恒并未惯着作乱的士绅,直接让内监机督卫将反对新政的士绅领头人给扣押进了大狱。 京边各县新政得以实施,然却没有缓解黑水试行新政的压力,相反激起了大宣各地士绅地主们的团结,这让楚天耀这位皇帝彻底怒了,怀柔手段不管用,那便以铁血手段震慑! 这一日,那些被宁中恒送入大狱,反对新政的士绅领头人突然被衙役放出了大牢,本以为迎来自由的他们,很快便绝望了,因为衙役在放他们出牢的同时,给他们扣上了手链脚铐,即将押送他们去往京郊的皮场庙。 皮场庙是什么地方,他们心里明白,凡被送到那去的地方,别提有人活着回来了,就连好死都是奢望。 一时间恐惧蔓延了全身,肥头大耳的富商惊恐地趴在地上,“我不去......我不去皮场庙!” “这位官爷,朝廷为何要将我们押送至皮场庙?我们......我们也没犯什么罪啊?” “我不去皮场庙......老子有钱,老子可以给你们钱,不要送我去那鬼地方!” 杂七杂八的呼嚎之声在牢狱大门外响起,这群平日里面对百姓趾高气扬的富绅地主已是吓得六神无主,或有哭嚎呼喊,或有歇斯底里,又或是垂死挣扎,总而言之,都不愿去往那个象征着地狱的皮场庙。 “瞎叫唤什么?!”领头的衙役头子将肥头大耳的富商踹倒在地,嗤笑道,“好歹也是富贵过的老爷们,如今这副姿态真是丢人!” “要嚎就在路上嚎!”衙役头子吐了口唾沫,朝身后的差役手下们招了招手,“带他们上路!” …… 宣京大街,一排身穿囚服的手脚佩戴镣铐的犯人在差役们的押送下朝着京郊的皮场庙走去,所过之处,路人将这帮犯人的哭嚎嘶吼声听得真切,不一会儿,就引起了百姓的跟随围观。 “哎哟,那不是城南的刘老爷吗?他怎么被抓了?” “我日他娘滴!云县的卢扒皮怎么也被押了?他小舅子不是在县衙里当差的吗?平日里欺男霸女县老太爷都拿他没辙,他怎么今儿个被扣了?” “大快人心,真是大快人心啊!城北的吴老大也有今天,这老鳖孙整日欺辱百姓,现在被押了真是老天有眼呐!” 围观的百姓里有不少人认出了犯人的身份,不时传出阵阵幸灾乐祸的叫好之声,百姓苦这群士绅久矣。 “这是要把他们押去哪?咋往京郊方向去了?” “诶呀,你笨呐!”有明白人忍不住拍腿大叫道,“往京郊方向去,还把他们拷的这么严实,除了皮场庙外还能去哪?” “嘶......” 不少人在听到皮场庙三个字后都倒吸了口凉气。 “我滴个乖乖,他们这是犯啥事了?咋被送去皮场庙了?” “哼!”认识被扣犯人的百姓发出了冷哼声,“这伙地主士绅干的缺德事多了去了,谁知道他们又犯啥事了?” “这话说的没毛病,就这帮生儿子没屁眼的损羔,犯啥事被抓了都不稀奇。” “还能犯啥事,反对新政呗!”百姓里不缺关注时政的有识之士,姿态高调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摊丁入亩的新政是皇上为照拂百姓实施的仁政,有了这摊丁入亩呀,咱老百姓以后就不用交人头税了,但田多地主乡绅就要按田数缴税,这不让这帮富得流油的士绅地主急眼了嘛!作死反对万岁爷的新政,这是把咱万岁爷啊,给惹恼了!他们不死,谁死?” “摊丁入亩俺知道,安县现在就在实施呢,反正俺们县里的老人们都说好!” “摊丁入亩确实是仁政呐!咱万岁爷心里还是念着咱们百姓的!但老子就想不明白了,你们这帮富得流油,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地主富绅也不差那点田税钱,反对这新政是作甚呢?” “嗨,你看看,你眼光浅了不是?他们的钱咋来的?省得!钻空子钻的!他们捞得钱呐,要向上孝敬,向下打点,这摊丁入亩的新政一实施,又匀出去一分利,那他们可不得急眼吗?” “嘿,你还别说,真是这么个理儿!” “别扯呼有的没的了,人都快被押到皮场庙了,我得赶快凑进去看个热闹先!”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在周围凑热闹百姓的跟随下,这帮人厌狗嫌的犯人已被押送至皮场庙。 在皮场庙那高高的台阶上,身穿绯色官袍的刑部尚书王裘挺立着身子,笔直的站在原地。 “噗通!” “噗通!” “噗通!” 犯人们在身边差役地暴力推搡下,尽皆跪地。 “皇上立法新政,是为照拂天下百姓,兴强国力,尔等不思遵效新政,却放肆诋毁新政,携众抗反新政!如此十恶不赦之徒,皇上岂能容乎?朝廷岂能轻纵!”神态庄重的刑部尚书王裘扫视跪伏在地的犯人,厉声道:“似尔等恶逆,须以严刑以儆效尤,警视天下!本官今日,是奉旨行刑!” 说罢,王裘振臂一呼,“动刑!” “嗡嗡嗡......” 握着寒光闪烁的刀刃,身材粗壮的刽子手慢慢靠近,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割据起他们的皮肉,“噗呲”一声,刀尖入肉,在一拉一扯下,鲜血犹如川流的溪水般流淌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浑身浴血的刽子手竟开始撕扯起犯人的人皮,这是要在众目之下,行剥皮揎草之刑! 鲜血,染红了整个台阶,一个个被撕扯下皮囊,血肉模糊的犯人再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声后,彻底与世长辞,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天地间经久不散。 第183章 淑妃(1) “草他娘的,老子差点吐出来,这当众抽皮也太狠了!” 皮场庙围观的人群里,赵嘉轩捂着嘴直犯恶心,心里早就把自己骂了千百遍了,因为那点好奇心来看这么一出人间炼狱真是太不值当了......估摸着以后都会留下心理阴影来。 站在他边上的卫学海和闫瑞则要比他好上很多,闫瑞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这点小场面跟他在淮南前线的遭遇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算不得什么。至于卫学海,那也是跟随穆忠君参与过云县诛齐一战的过来人,虽未亲自上战场杀敌,但比这剥皮更为血腥的场面也是见惯了的人,能有什么顾忌? “这王老头面不改色的,这种狠事没少干吧?”赵嘉轩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以往他儿子王遂和在京里的时候我没少欺负,谁能想到他老子王老头这么狠?以后我可得离这老头远点。” 听到这话卫学海哭笑不得,闫瑞则是脸皮一抽,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在淮南前线折腾缅军时可比这剥皮狠多了,几乎是把所有酷刑都招呼上了。 卫学海怪笑一声,道:“老王干这种事得心应手,几个地主富绅由堂堂刑部尚书监刑,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脸上有光了。” “......”赵嘉轩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卫学海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还给人一种瘆得慌的感觉。 …… 皇城之内,永宁宫内殿,身穿明黄色常服的楚天耀一边听着傅福详禀报京郊皮场庙的事由经过,一边拿摘着果盘中的葡萄放入嘴中咀嚼,当听到傅福详说犯人被当众剥皮时,楚天耀动作一滞,眼底闪过一抹难掩的快意。 “王裘不愧是朝中老臣,人精明着呢,这事干的很不错。”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王裘在处置这帮士绅地主时有几处细节做的深得他心,其一,王裘让人将这伙受刑的士绅地主在大庭广众的注视下押赴皮场庙,是为扩大此事的影响力,其二,楚天耀并未刻意让王裘当众行刑,只跟他说过要以严刑震慑,但王裘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出剥皮大戏,其震慑的作用会更大!这两处细节结合之下,警视天下的目的可以说是超标完成了。 这让楚天耀不由感慨,像王裘这样的朝中老臣,个个都不简单,这也难怪当初的慕谦要把王裘这老家伙拉到自己党派里,这么一个精的跟猴似的主儿,确实是一大助力。 “对了,王裘的独子王遂和在弋阳如何?”提到王裘,楚天耀下意识的想起了他的独子王遂和,那位被自己发配到弋阳参军,唯一苟活下来的宣京四少“独苗”。 佝着身子的傅福详稍作思考,回禀道:“王遂和在弋阳军中表现还算良好,虽未展露过人的才能,但还算是吃苦耐劳,算是把以前那股跋扈的性子给改了。” “真的?”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眨眨眼。 “回万岁爷的话,这是弋阳军中的内监机秘卫照例上报的消息,想来错不了。” “呵......他这不争气的儿子还算懂事。王裘这事干得不错,你待会儿派人出宫告诉他,年关将近时,朕会准弋阳的王遂和回京过年,与他父子二人团聚的。” “喏!” 见傅福详从殿内离开,站在边上伺候楚天耀的傅少卿适时地凑上前来,低声道:“万岁爷,奴婢见您这些时日忙于政事,已有许久未去后宫走动了,今儿晚上您看......” “看你这股热心劲儿,收了哪个宫里的银子啊?”楚天耀眯着眼继续吃葡萄,不时地往外吐籽。 “不敢欺瞒万岁爷,奴婢是收了皇后娘娘宫里兰淑姑娘的银子。” “哦?” 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眨眨眼,“朕前段时间不一直在凤鸾宫用午膳吗?” “咳咳......”傅少卿干咳两声,讪笑道,“皇后娘娘是跟奴婢说,那位倪姑娘进宫多时,现在还未被陛下宠信,陛下也一直没给个名分,觉着多少有些说不过去,特让奴婢跟万岁爷您提个醒。” “嗨!”楚天耀猛地拍了拍脑袋,有些尴尬的说道,“你瞧我这脑袋,怎么把她给忘了呢?” 傅少卿见状,接着开口道:“皇后娘娘兰心蕙质,察觉到倪姑娘没名没分的在后宫里被冷遇了,这些时日代皇上一直悉心照拂着呢。” “唉,害皇后操心了,这事怪朕!”楚天耀有些懊恼地锤了锤腿,倪晴岚这女子自打入宫以来,自己迟迟没有给她晋封,一个在后宫没名没分的女人在后宫里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自己这些时日里醉心于政务,却把这事给抛诸脑后了,实属有些不应该了。 心念至此,他既为由洛长凝这么一个贴心的妻子感动,又对被他忽视的倪晴岚感到一阵愧疚。 “快,跟朕去储秀宫一趟,朕去瞧瞧倪晴岚。” 说话间,楚天耀已经站起了身,迈着有些急切地步伐朝着殿外走去,一旁的傅少卿则连忙招呼着宫女太监们跟上。 …… 储秀宫内,身着蓝裙的倪晴岚正与自己的贴身宫女珠玉在寝宫里闲谈,桌上摆满了各式不一的点心,与倪晴岚情同姐妹的珠玉很是随意地抓起糕点品尝起来,嘟囔着的小嘴看起来有几分娇俏可爱。 “这桂花糕真好吃,小姐,您快尝尝。” 看着喜滋滋的珠玉,倪晴岚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丫头,无论到了哪里,身处何等境遇,吃点甜食总能乐出花来,也不知你那小脑袋瓜里都是什么,就跟天生没烦恼似得。” “珠玉也有烦恼,那就是怕吃不饱饭。”珠玉咬了口手里的桂花糕,发出了满足的吞咽声,“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跟主子的烦恼自是不一样的。” 闻言,倪晴岚心中一怔,因为珠玉那后半句话,她收起了惆怅的心情,展露出清丽的笑颜,“珠玉说的对,能吃饱饭,能好好活着就够了,咱不瞎烦恼了。” 说着,她也伸手拿起了一块桂花糕含入了嘴里,是很寻常的味道,但不知怎的,因为先前听到珠玉的那句话,她突然觉着这块花糕格外的香甜起来…… 第184章 淑妃(2) “姑娘,皇上来了!” 储秀宫当值的宫女跑进寝宫内,向坐在桌上的倪晴岚禀报道。 “真的?”倪晴岚神情一怔,有些意外地站起了身。 自打她入宫以来只跟皇帝见过一面,而她作为皇帝的女人在这后宫里迟迟没有名分,可想而知日子并不好过,久而久之,她对皇帝的宠幸也不再抱有希望,对皇帝的那缕情丝也随着时间变得淡了很多,也是在这段遭遇冷遇的时光里,她才深刻感受到宫墙之内的生活是何等的压抑。 正当倪晴岚准备接受这样的生活时,楚天耀这个足以改变她人生的男人,又再度出现了。 “小姐,您别愣着呀!快出去迎皇上呀。”看着干站着一动不动的倪晴岚,珠玉有些着急的出声提醒道。 “好!” 回过神来的倪晴岚咬着银牙点了点头,神态有些紧张地走了出去。 “晴岚参见皇上。” 当看到那张许久未见的脸时,倪晴岚心情复杂地福身行礼。 “近来政务繁杂,是朕冷落你了。”楚天耀有些愧疚的看了她一眼,又道:“倪晴岚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性行温良,着即册为淑妃,安居储秀宫。” 闻言,在场的太监宫女们都十分有眼力界地朝倪晴岚躬身行了一礼, “奴婢等参见淑妃娘娘。” 听着婢子们的参拜之声,看着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恭敬神态,倪晴岚娇躯一抖,满脸无措。 “臣妾,谢过陛下。” 在愣神许久后,倪晴岚福身施了一礼,眼底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动。她知道从今日开始,自己在这后宫再不是无名无份之人了,过往受人冷眼的日子,也终于结束了。 “随朕走走吧。”楚天耀屏退四周的太监宫女,侧着身子向倪晴岚开口道:“近来朕醉心于政事,不曾想把你冷落了,还望你莫要怪朕。” “晴岚岂敢?”倪晴岚走到他身旁,有些拘谨的说道:“陛下能记得晴岚,今日来见晴岚便足够了。” “只是受了些冷眼罢了,然晴岚绝不敢叫屈。” 闻听此言,楚天耀眯着眼笑了,“哪的婢子这么不开眼,敢给你冷眼瞧?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倪晴岚有些感动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低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臣妾不曾放在心上。” 楚天耀沉默着没说话。 在微弱灯光下,倪晴岚那清丽的容貌格外动人,楚天耀下意识地伸出大手揽住了她的细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将倪晴岚惊了一跳,娇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 滑腻的娇躯在楚天耀的手上摩擦,看着那张在灯光下羞红的俏脸,一时间让楚天耀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醉心政务却误了美人,确实是朕的罪过。” 闻言,倪晴岚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用放松下来的肢体表达了顺从之意。 楚天耀欣然发笑,一把将怀中佳人抱起,在倪晴岚受惊地娇嗔下跨入寝宫。 ……(此处省略一万字) 天刚蒙蒙亮,躺在床榻上的楚天耀睁开了有些惺忪的双眼,身旁沉睡的佳人香肩外露,雪白的肌肤格外诱人。 楚天耀伸了个满足地懒腰,穿上了单薄的睡衣, 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视着身下染血的床单,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自行穿上衣物鞋靴的楚天耀没有惊扰在睡梦中的倪晴岚,他放低脚步朝外走去,正好与屋外的宫女珠玉打了个照面。 “奴婢参见皇上......” “嘘!” 楚天耀伸出手指作出嘘声状,放低声音道,“你家主子还未醒,动静小点,莫要惊扰了她。” 珠玉忙不迭地点头,“奴婢明白了。” …… 宫道上,傅少卿带着一众太监随同楚天耀步行,看着前方龙腾虎跃的楚天耀,傅少卿忍不住露出笑脸。 待行至敬仪宫前,楚天耀突然顿住了脚步,脑海中不由想起上官莲那张美艳的脸蛋,细细想来,自从上回把齐王扔在敬仪宫交由傅福详料理后,他与上官莲也有一月时间未见了。 时间一长,楚天耀还真有些想念这个性情跳脱的女人了,他嘴角一歪,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淑妃未被册封前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吧?”楚天耀背着手,突然张口问道,“都有哪些不开眼的婢子给她冷眼瞧了?” 闻听此言,傅少卿佝着身子思考了一会儿,“浣衣局和针工局的几个太监不晓事,平日里对淑妃娘娘多有怠慢。” 楚天耀哑然失笑,这倪晴岚呀,也不是个简单的主,昨晚与她相见时,她装作无意的在他这个皇帝面前提及自己遭受冷眼的可怜遭遇,其实就是变着法子跟自己这个皇帝诉苦,想让自己替她做主,收拾给她冷眼瞧的奴婢。 自己这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个都不简单呐,或者说,进了这宫墙之内,心思再怎么单纯良善的人,也会因环境而改变吧。 慕堇安,就是最恰当不过的例子。 “把那几个不开眼的奴婢料理了吧。”摸着下巴沉思的楚天耀释怀一笑,既然倪晴岚想要让自己给他出出气,那便遂了她的愿吧。 倪晴岚在没被册封前就算再怎么没有名分,那也不是几个奴婢可以任意拿捏欺辱的。 “喏,奴婢明白了。”傅少卿平静地点点头,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主仆二人这有些森然的对话,却显得稀松平常,犹如吃饭喝水般随意。 “你是大总管,宫里的奴婢你得好生管教才是。”楚天耀背着手轻声低吟道,“奴婢是用来伺候主子的,不是让他们骑在主子头上拉屎的,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就尽早料理了。” “奴婢明白。” 久居上位,手掌生杀予夺久了,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人的性格脾性,楚天耀便是如此,他虽有着现代人的记忆,可随着他在这个封建时代的大染缸里呆的愈久,他同时又作为这个封建时代的最大受益者时,看待许多事物的角度也变得开始不一样了。 第185章 卖要卖的彻底,保命要豁得出去 武曜三年九月二十日,在接连数日的阴天后,天空终于放晴,明艳的阳光洒向天地,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之色。 自从楚天耀以剥皮揎草之刑惩治了那批反对新政的士绅地主后,给天下带来了极强的震慑效果,远在黑水的廖志严在推行新政所受到的压力极大的得到了缓解,在廖志严夙兴夜寐的严厉实施下,摊丁入亩的新政已在黑水初见成效,黑水大半私田土地重新测算归纳。 随着黑水和京城周县试行新政的成功,所有人都清楚,距离摊丁入亩推广全国的日子不远了。 文渊阁内,坐在上位的楚天耀正盘玩着手串,老神在在的扫视了一眼在座的文渊阁大臣,“朕打算后日召开大朝会。” 此言一出,文渊阁内的大臣们都有些惊讶,要知道楚天耀自从建立内阁之后,就很少举行照例的大朝会了,一般有什么重要决策或者命令皇上都是直接与他们这帮文渊阁大臣商议,最后做出决策直接对外公布就了事了。 皇上一反常态的要召开大朝会,想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宣布。在场众臣都是人精,稍一思忖便多少有数了,现今朝中值得召开大朝会宣布的决策,无非就两件事,其一,是向全国推行摊丁入亩,其二,是对缅发兵。 皇上既然打算召开大朝会,自会在这之前跟他们这帮文渊阁打好招呼,以免到时场面不受控制,或脱离自身的意图;因此在座的文渊阁大臣也不急着向皇上发问为何要开大朝会,不约而同地作出一副竖耳倾听状。 楚天耀盘玩着手串,沉声道:“朕打算在后日的大朝会上向文武百官宣布,对缅发兵一事。” 众臣闻言并未太过惊讶,皇上欲对缅发兵的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只是楚天耀这个皇帝一直没将这事摆在台面上说而已。 “缅贼奸恶,实该惩处!对缅发兵之事,臣是赞同的。”邱旭站起身,拱手道,“然臣以为朝中文武不一定尽皆赞同陛下发兵之举......” “嘿!”穆忠君发出冷笑声,大大咧咧的说道:“打仗要钱,文官自是不乐意的,然我大宣朝廷的武将却不似文官那般拖拖拉拉,说有仗要打,没有人会缩脑袋!” 穆忠君这有意贬低文臣的话一出口,让在座许多人感到不满,齐休平更是直接出声讥讽 “呵......有仗打武人能仰仗军功加官进爵,能不高兴么?” “齐大人眼红?”穆忠君瞪了他一眼,不甘示弱的回击道,“你要眼红你也上阵杀敌积攒军功去呗?我等武人何时不让你们文臣上阵杀敌了?只是吧,文人务虚还凑合,打仗这种事,你们还真干不来!” “忠勇侯言语挑唆意欲何为?”徐世豪有些不满地出声挤兑道,“治国需文武相济,两两之间何来高低轻重之别?” “行了!”楚天耀伸手敲桌,皱眉道,“对缅发兵这事朕意已决,朕提前跟你们打招呼可不是让你们自个内讧的,而是让你们在后日的朝会上好好为朕分忧。” 邱旭的担心楚天耀心里清楚,近来因为新政的事朝中不少文臣心里或多或少的都对楚天耀这个皇帝藏着意见,在这个时候宣布对缅动兵的事,这伙人大概率会使绊子,然在楚天耀看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仗打,武将勋贵们肯定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因此想要落实发兵缅国的决策并非什么难事。 唯一要注意的是,为了安抚那帮因新政对朝廷有所埋怨的文臣官绅,向全国推行摊丁入亩的事要暂缓了。 楚天耀扫视着在座众臣,稍作沉吟后,开始与众臣商议起后日的朝会事宜。 …… 宣京城南,一座名为雅竹苑的府院内。 刚从宫里出来的卫学海带着数名仆从走进了外院,“你们在这候着。” 跟仆从们交代完话后,卫学海独自一人走入了内院内。 “外臣钦布尔参见卫大人!” “外臣罗丹增参见卫大人。” 卫学海刚一入内院,便见两名一老一少的男子走到身前行礼。 这两人,就是在淮南前线被蒋英所活捉的钦布尔、罗丹增二人,缅国的大小祭司。 自这二人被押送至京后,这两人便交由卫学海这个新上任的鸿胪寺卿处理了,按理说这两人在宣京的地位应该跟阶下囚没什么区别,就算是将他们扔在刑部大狱里也没什么,但卫学海却格外贴心的为这两人安排进了这雅竹苑居住。 卫学海的贴心之举,可让这两人感动坏了,要知道他们被押送到宣京这一路上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一个个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武将杀才!好不容易遇着卫学海这么个贴心的好人,他们能不感动,能不高兴吗?. 这一高兴,小酒这么一喝,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无论是缅国境内详细的堪舆图还是缅国境内的兵力布防全都被卫学海套了个干净。 起初卫学海也不相信能这么顺利的套取到这些情报,生怕这两人给他玩诈的,谨慎的他为此还特意将部分情报核实,直到确定消息是真实无误的那一刻,卫学海也算回过味来了。 这两人之所以把该说的东西撂得干干净净, 无非是想通过出卖国家保住自己的小命,在这两人看来,身陷异国他乡,还有什么比自个的性命更来得重要?至于缅国,都他娘的不一定能回去,惦记着有屁用? “唉!我这次来是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知二位。”卫学海叹了口气,有些愧疚的说道:“因为贵国进犯我大宣边境的愚蠢行为,已经彻底激怒了我朝天子,我朝天子下令,不日便向缅国全面发兵!” “啊?” 罗丹增和钦布尔面露惊恐之色,惊讶地张大了嘴。 “装,接着装,老儿当初套你们话的时候你们能不清楚我大宣的目的?” 卫学海心中暗骂,面上却装出一副痛心的模样,“二位与卫某一见如故,卫某虽不能让我朝天子改变主意,但军中尚有三五好友,如若二位在缅国境内还有家人,卫某说不定可以帮上忙将二位佳人送至我大宣京师,与两位团聚。” “唉!”罗丹增和钦布尔叹了口气,后者感激地朝卫学海拱拱手,“卫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实在不敢再麻烦大人了......” 卫学海脸皮一抽,这两人可真够狠的,为了保命自个家人死活也不管不顾了?卫学海本想借着这话茬从这两人嘴里套出他们在缅国的私藏财产的地点,再而转告日后出征缅境的闫瑞大肆搜刮,彻底榨干他们最后一点价值。 毕竟是缅国的大小祭司,再怎么着也该有点小金库吧? 没成想这两人压根不接他茬,这不得不让卫学海转换思路。 “是这样啊......”卫学海咳嗽几声,面露为难之色,开口道,“您二位是我卫某的友人,卫某怎么着也该保下您二位才是,可您也知道,现在咱大宣的百姓官员们啊,对缅人的映象实在是太差了......” “不过您两放心,我卫某绝非见死不救之人,无非是上下打点的事,卫某穷是穷了点,但就算是去借,去砸锅卖铁,也得把二位的事给办了!” 钦布尔和罗丹增被卫学海这话弄得是一阵一阵的,当听到后边所说的打点二字,终于是明白过味来了,这卫学海敢情是向他两伸手要钱呢。 意思很明显,你俩想活命,老子能保你们,但得拿钱。 “卫大人,是这样,我与罗丹增呢,这些年来在缅国也有些家财......” 一听这话,卫学海瞬间来劲, 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第186章 非行侵占之举,只为收回旧土 金銮殿内,文武百官齐列。 在一道道“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赞颂之声下,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楚天耀迈步走上御台,神态轻松地坐在龙椅之上。 “众卿平身!” 楚天耀轻轻抬手,在他声音落下的顷刻间,行礼跪拜的百官站直了身子。 即是照例召开的大朝会,楚天耀便先照例问询百官是否有事要奏,本以为能够快速跳过这一过程的,没成想还真有不少大臣接连上奏。 首先站出来的人是翰林学士尚玉轩,尚玉轩是江南人士,正儿八经的老翰林,整个翰林院怕除了大学士刘哉外就数他最高。此刻的他表情有些严肃,慢着不疾不徐地步子走上前来,“臣,有本要奏。” 看尚玉轩这副严肃庄重的模样,楚天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看这阵仗多半没什么好事,然他又不能不让尚玉轩张口说话,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尚卿请讲。” 尚玉轩梗着脖子,面无惧色的发问道:“近日朝中盛传陛下欲对缅国用兵,微臣斗胆请示陛下,是否真有此事?”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皆哗然。 殿内群臣或多或少都清楚皇上要在今日朝会上宣布对缅用兵之事,这尚玉轩一上来就把这事给挑明了,存的是什么心思? 楚天耀陡然发笑,并未回话,而是朝站在宁中恒身后的卫学海使了个眼色。 心领神会的卫学海适时地站了出来,“尚学士所奏之事,与臣求奏之事不谋而合。”稍作停顿后,他站直了身子,神色激动的继续说道,“自我大宣立国以来,缅国屡扰我中夏边境,今年八月更是举十万军兵大肆进犯,妄图侵占我淮南之土!回看历史,足见缅国亡我华夏之心不死!如此反复奸恶之族,我大宣焉能容乎?” “经淮南一战,我大宣与缅国更是结下不共戴天之血仇,现今缅国国力正衰,我大宣应乘势发兵消除这虎狼之患!” “荒谬!” 尚玉轩怒而挥袖,指着卫学海的鼻子毫不客气的呵斥道,“我华夏乃礼仪之邦,是为东方天朝上国,怎可随意欺辱小国?更不该垂涎小邦国土,妄图侵占!” “我中夏地大物博,富饶辽阔,早已屹立与世界之巅,是为天下宗主之母国,对外应彰我大国风范,外邦小国不思教化,我大宣身为华夏天朝上国,更应广开国门,大张教化!绝不该大兴刀兵,粗暴行事!这样我华夏礼仪大国风范何存?又与蛮夷有何区别?” 听到尚玉轩的长篇大论,穆忠君忍不住站了出来,出声讥讽道:“按尚学士所言,缅军进犯我淮南之地时,我大宣应打开城门,派上一批文人拿着书本大张教化?” “哈哈哈!” 一众武将忍不住发出哄笑声。 “缅国蛮夷犯我国土,自该抗敌,然今边境战事平息,我大宣何必再兴刀兵外战?”尚玉轩不卑不亢,语气坚定的说道:“再者而言,缅国所占之地为贫瘠之土,如何与我中夏富饶辽阔之疆域相比?大兴刀兵,耗时耗力耗财扩占贫土废疆之地,又是为何故?” “臣以为尚学士言之有理,对缅发兵非明智之举,还望陛下三思!” 在尚玉轩的接连发言下,已有文臣选择站出来为尚玉轩这位翰林学士帮腔了。 “臣等以为尚学士思虑深远,言之有理。对缅兴兵我大宣耗时耗力耗财,只为占一无用之土,实不明智也!” “还请陛下三思!” “臣等附议,还请陛下三思!” 有道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很快便有一堆又一堆的文臣站出来反对兴兵缅地之事。 “迂腐至极!”站在文臣最前列的宁中恒挥袖起身,怒而发声道,“尔等只知佳兵者不祥之器,然却不知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 “尔等妄自尊大,一叶障目,认为缅国所占之地不过是贫土废疆,然却忘了在前周之时,缅地尚属我华夏之土的事实!天下土地皆有灵,是富是贫由人所控!按尔等言论,宣正七年西宁之地病灾不断,一片困苦贫弱之相,当时先帝是不是也该丢下西宁那块贫土废疆?” “缅人反复,是我大宣边境未决之患,对缅兴兵,可解我大宣边境之患,亦可收复我华夏前周旧土,何来外扩侵占之说?!” 宁中恒这番言辞激烈的驳斥之声很快迎来了武将们的叫好之声。 “好!” “宁大人说得好!” 在嘴皮功夫这块,粗细胞文化浅的武将们跟饱读诗书的文臣们存在天然的弱势,先前尚玉轩在激昂文字时,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反驳,奈何他们实在是没什么文化,能想出的都是些脏话粗话,实在不宜在御前宣之于口。 有了宁中恒说话,武将们的腰杆子挺得更硬了,虽不能帮腔着说什么,但欢呼加油声一定得给足了! “宁大人此言差矣!”尚玉轩不甘示弱,再度反驳道,“缅地在前周之时虽属我华夏之土,然已是两百年前的旧事了,如今高举回收故土之名号,未免有些名不副实吧?” “再者,对缅兴兵,无论我大宣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在邻邦藩国看来,我大宣就是行使了以强凌弱的不耻之举,届时我大宣对外如何保持礼仪大国之风范?” 见尚玉轩还要没完没了的说下去,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皱着眉咳嗽了几声,这才让乱哄哄的金銮殿重新恢复了安静。 “非我大宣要以强凌弱,而是外国小邦不识抬举!这些年来,缅人紧盯淮南之地,南靖游兵年年袭扰我西宁边陲,这如此种种,足够说明外邦小国对我大宣未能心服。” “我华夏是礼仪之邦不错,然绝不可因礼仪大邦之盛名所累。兵者是凶器,然圣人不得已而时之!” 楚天耀说着,猛然站起身来,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兵法策论常有言,兵起而程敌,政不若者勿与战;食不若者勿与久;敌众勿为客;敌尽不如,击之勿疑!” “缅国国力日衰,经淮南一战兵力锐减,此为用兵最佳之时也!” “诸卿先言缅地为贫土废疆,然却忘了这缅地自古以来是为我华夏之土的事实!百姓尚言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的道理,然尔等博学多才的臣工,怎可因旧土贫瘠安然弃之?” 楚天耀后边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言,将发兵缅地的正当性直接上升了一个高度,瞬时让不少刚刚还出言反对用兵的大臣低下了脑袋,脸上甚至有羞愧之色闪过。 楚天耀凝视着殿内的文武百官,态度坚决地发吼道: “对缅发兵,朕意已决!非行侵占之恶,只为收回旧土!” “陛下英明!吾皇万岁!大宣万年!” “陛下英明!吾皇万岁!大宣万年!” 武将们和支持发兵的臣子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赞颂之声,至今日起,大宣迎来了历史拐点! 第187章 无耻啊 “诶,你们听说了没?朝廷打算对缅国发兵了!” “这谁不知道啊?事都传遍了!” 宣京缥缈茶居内,围坐在一团喝茶的百姓们正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朝廷对缅发兵之事。自上次大朝会皇帝宣布对缅全面发兵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了,经过两天的发酵,此事自然成了大宣民间皆知的事了。 “要我说就该揍那该死的缅人,他奶奶的,受我华夏教化这么多年,我天朝可以说是他的母国了,这杀千刀的白眼狼竟还敢进犯我淮南,妄占我中华之土,就该揍他丫的!” 散座上,一虬髯糙汉一边撸着袖子一边破口大骂道,“再说了,这缅国所占之土原来也是咱华夏的土地,照我看,该打!最好打个去人留地的结果来!” “好!这位兄弟说得好!说的有道理啊!” “就该揍他丫的!” 叫好之声此起彼伏,可既有人赞同发兵,也不乏反对者,坐在外围的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不屑地嗤笑一声,针锋相对道:“你们一帮糙汉懂个屁!” 他这句嘲讽迎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先前赞同那糙汉的人们纷纷怒视着他,“你他娘的说什么呢?” “打仗岂是儿戏之事?你们可曾想到我朝大军进攻缅地要耗费多少财力?要死多少将士?”那书生痛心疾首地拍了拍大腿,叹息道:“照我看,缅国蛮夷之土,耗费大代价打下来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让缅国多纳贡赔款来的划算!” 书生的话自然也引来了一片赞同之色,茶居内不少读过书的老百姓纷纷附和起书生的说法,甚至已经逐渐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 “照我说现在朝廷又是新政,又是发兵缅地的,未免有点急功近利了些,说不好听点,贪多嚼不烂啊!” “诶,这位仁兄可说到点子上了!朝廷这近半年的动作太多太频繁了,说句不雅的市井俗语,那就是步子大了,很有可能扯到蛋啊!” “哼!”赞同发兵的人发出了不满的冷哼,那先前嚷嚷的最起劲的虬髯糙汉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后,继续说道,“照我说你们这帮读过书的书生文人就是读书读傻了,某家虽是个粗人,但也知道缅国近些年来没少滋扰我淮南边境,于我大宣而言,这缅国终究是个祸患!八月大肆进犯淮南就是最好的例证!缅贼亡我华夏之心不死,这种反复小人,就该打!不仅要打,还要把人家打疼!” “你们说发兵缅地会耗费财力,牺牲将卒,但我就想问问你们,这些年来咱们没对缅国发兵,他们滋扰我边境之时,造成的将卒百姓伤亡少了吗?与其维持这种拧巴的现状,不如发兵一劳永逸来的痛快!这也算是为咱们的后代子孙消除隐患!你们这些文人心胆尚小,又不希望武将压过你们一头,整日里说些以文教化的狗屁道理,换来的就是邻邦小国的蹬鼻子上脸!” “好!这位大哥说得太好了!” 主战的声音再度占据上风,尤其是那糙汉后半段对文人简单粗暴的讥讽更是赢得了一片赞同叫好之声。 “粗鄙不堪!”那书生面露怒容,咬着牙辩驳道:“对缅战事一起,你以为只是朝廷负重吗?届时军资不够充盈,还不是苦了百姓?” “嘿!”那糙汉龇牙笑出了声,“你还别说,要是因为打仗让老子缴税,老子一定交得到比谁都痛快!”说着,他嘴角一歪,冷笑讥讽道,“这会要将财政用以战事上了,你们文人急眼了,知道心疼百姓了!平日里百姓被官老爷盘剥,中饱私囊的时候咋就没见你们叫唤着心疼百姓呢?!” 这话一出,哄笑声和叫好声再度引爆了整个茶居。 “说的太对了!要我说啊这帮文人不是怕打仗花钱,是怕打仗啊,要把钱都用在战事上,他们没法贪墨了才是真!” “说的好!要是真心疼百姓,就该支持朝廷对缅地发兵,以免给子孙后代留下外患!再说了,那缅国所占之土几百年可都是咱们老祖宗的故乡之土,如今我大宣国力正盛,不收回旧土更待何时?!” 接二连三的起哄之声响起,就连先前不赞同朝廷发兵缅甸的老百姓也在这股浪潮中发出了支持的喊声,一时间主战之声热情高涨,将先前那股微弱的反对之声淹没。 “一帮见识短浅,无可救药的刁民!”那书生憋红着脸挥袖离去,踉踉跄跄的背影,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呵......百姓好武向战啊!”二楼的雅间里,喝着茶的赵嘉轩微微感叹了一句。 “这才是我天朝百姓应有的傲气!打一个缅国怎么了?”闫瑞痛快地喝了口茶,似也被刚刚的起哄之声所感染,只觉浑身热血在心中沸腾。 “你俩啊,看事还是太简单......”卫学海低声细语了一句,随即又将后边要说的话给缩了回去,在他看来那口条伶俐,不时还能拽出两三句文话的虬髯大汉可不是什么糙汉。对于他们这位少年皇帝,他实在太了解不过了,既要发兵缅甸,民间的舆论和思想必须统一,既要引导老百姓支持发兵,那就得造势!在他看来,这些天民间百姓能迅速的统一主战思想,其中定有皇上的手笔。 只不过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对了闫瑞,届时朝廷对缅发兵,绝对少不了你。”卫学海说着,从内袖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字条,神秘兮兮的道:“到时候大军攻入缅地时,你记得去这纸上的地址逛逛,大肆搜刮一二。” 闫瑞有些不解地打开了字条,发现上面用缅语和汉语分别写了几行字,看上去像是什么地方的精确地址。 闫瑞有些疑惑地瞪大了眼珠,“这是什么地?” “嘿嘿!”卫学海露出了猥琐得到笑容,低声道,“这是缅国那两大小祭司给我写的!这两瘪犊子是真有钱呐!这两个是他们两人藏金子的地方,并不在缅国首都。” 闻言,赵嘉轩和闫瑞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搓手暗乐的卫学海,不约而同地说道,“无耻啊!” 第188章 用兵安排(1) 傍晚,永宁宫前殿内,楚天耀将穆忠武穆忠君兄弟召进宫来一同用膳。 穆忠武坐在食案前斯文的夹菜吃饭,不时抬头观察着楚天耀的眼色,至于一旁的穆忠君,则是活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不停地往嘴里扒饭。 “咳咳!”穆忠武有些看不下去地咳嗽两声,用眼神示意穆忠君注意御前仪态。 穆忠君瞪着疑惑的大眼珠子,根本没有理会自家兄长的意思,仍在不停地往嘴里扒饭。这一下给穆忠武弄得有些急眼了,他拉着脸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这不善的眼神穆忠君有没有观察到不知道,坐在上位的楚天耀确是看了个真切。 楚天耀放下筷子,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大舅,咱自家人吃饭没必要讲究那么多。” 一声大舅叫的穆忠武心中火热,他感激地点点头,“皇上仁厚,臣等感激不尽。” “你啊,现在跟朕讲话怎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楚天耀神态轻松地指了指他,又道,“咱们都是自家人,没必要这么拘谨。” 穆忠武干笑着点头,心里却未把楚天耀口头上的客套当真,他们与楚天耀先是君臣,其次才是舅甥。皇帝可以跟他们兄弟俩假大方,但他们兄弟俩却不能真不客气,这点清晰的认知他穆忠武心里还是有数的。 “今日朕召两位舅舅进宫,实不相瞒是为与二位商议发兵缅地之事。”楚天耀将碗筷放置一旁,示意边上的傅少卿为他倒茶。 闻言,坐在各自食案前的穆家兄弟放下了碗筷,竖起耳朵作侧耳倾听状。 接过傅少卿递给他的茶杯,楚天耀喝了口茶后,很是随意的问道:“二位舅舅作战经验丰富,此次对缅用兵,心中可有妙计?” 说着,楚天耀又将殿外的傅福详招了进来,“将卫学海上呈的缅国情报分发给两位侯爷。” “喏!”傅福详点着头,从内袋掏出了好几份折好的书纸,一一递到穆家兄弟两人手中。 穆家兄弟两接过书纸后,开始仔细翻阅起来,随着他们翻阅的时间越久,他们脸上的震惊之色越浓,因为他们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傅福详传递给他们手中的书纸里,竟然写明了缅国全境的详细布防,其中还有缅国对大宣边境的详细布控,更是将缅国境内所有军队的特性和弱点一一写明。 有了这些情报,缅国军队就跟浑身暴露在大宣面前没区别。 “皇上,这......”穆忠武有些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这是那两个被抓的缅国大小祭司透露出来的缅国情报。”楚天耀回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穆忠君面露恍悟之色,怪不得当初皇上要留这两人一命,敢情那时候这位皇帝就盘算着发兵缅地在作准备了。 “有了这些情报,对我大宣进攻缅地大有裨益。”穆忠武激动地拍了拍大腿,“据这纸上情报透露,缅国现可战之兵堪堪十万,主力军或许只有八万不到,确是乘其病灭其国的最佳时机!” “缅国海港布防最为严密,攻缅之战两军水师胜败将成关键。”穆忠君稍作沉吟后,又继续说道,“若要出动水师,臣以为应动用江南水师,纵观我大宣全国各地水师,江南水师排在最前,是作战经验最为丰富之军。” 穆忠武的话倒给他提了个醒,现今的大宣陆军作战能力在当今这个时代堪称天下第一,然水面作战的海军却是大宣的弱项,这一点是大宣军事急需加强的地方。 要知道根据历史进程,距离人类大航海的历史拐点只有不到十来年了,这股时代的东风,大宣必须得赶上! “缅国水师威猛,是其精锐中的精锐,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楚天耀摸着下巴沉思道,“然我大宣水师是弱项,朕在想与缅作战,是不是能够尽量规避水面作战?” “这点陛下大可放心,我大宣水师虽不似陆军骁勇,但对付一个缅国确是绰绰有余的。”穆忠武明显比楚天耀这个皇帝要清楚自己麾下兵马的战力,大宣水军比起陆军是要弱不少,但还不是一个缅国能够碰瓷的。 “陛下若有忧虑,我军大可以陆军突袭缅境,逼迫其不得不于我军在陆地之上作战。” 穆忠武揉了揉脸,试探着说道,“然臣以为,与缅一战,正是训练我大宣水师的最佳时机,经此一役,说不定能磨练出几个骁勇的水师将领,这是难得的机会。” 闻言,楚天耀眼眸一亮,穆忠武这话说到他心里了,与缅国作战确实是操练水师的最佳时机,就算是对水面作战不放心,大宣这边还有强悍的陆军主力作为兜底,怎么着也不会影响战局,如穆忠武所言,这确实是个难得的练兵机会。 心中有了决断,楚天耀很是干脆地说道:“大舅这话深得朕心,就按你说的来,此番与缅一战,可用水师,意在练兵。正面作战仍启用陆军主力。” “臣明白!”穆忠武抱拳应声。 一旁的穆忠君挠着脑袋讪笑起来,“只是吧......动用水师,消耗的军资......” 他后边的话没说完,但楚天耀明白穆忠君的意思,动用水师最是耗钱,这军资必须得给足到位,否则别说练兵了,能不能顺利抵达缅境港口都是个问题。 “放心,此次与缅大战,朕给的军资少不了!”楚天耀大手一挥,用坚定的回答消除了他二人的顾虑,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再度发问道,“既要动用水师,那便要选任一名善海战水战的水师将领,你们二位可有推荐人选?” “江南水师主将武琥扬!此人统调江南水师多年,水战经验丰富,是个不错的人选!”穆忠武沉吟片刻,又道:“沪城伯易耀平亦可做此次出征水师的主帅!” “沪城伯?”楚天耀摸着下巴思考起来,沪城伯易耀平他自是认识的,这人的伯爵之位是可是全凭自己打出来的,在先帝朝时,他沪城伯易耀平是西宁水军的主将,当年的西宁水师大军作战素质极其一般,可在他手里却很快脱变,在宣平六年时,南靖大股海盗流窜至西宁境内,沪城伯易耀平竟带着西宁水军把那股进犯的海盗给杀穿了。 宣平八年,南靖水师突然越过两国边界,行至西宁境内。沪城伯易耀平得知此事后根本没带惯着南靖水师的,领着当时已成气候的一万西宁水师大军硬生生的把南靖近三万主力水师打回去了,那一战,西宁水师死伤上千,然敌军死伤却有整整一万之多!事后若不是南靖及时求饶,带兵乘胜追击的易耀平只怕能打到人南靖的海港去...... 此战,便是易耀平封爵的成名之战,也是因为这一战,南靖对大宣心怀畏惧至今。在南靖国,沪城伯易耀平甚至有个“水上阎罗”的称号,足见他给南靖造成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就按你说得来,沪城伯易耀平统调水师,武琥扬作辅,有这两人在,朕就不信练不出强悍的水师来!” 第189章 用兵安排(2) “既确定了水师的主帅将领,索性也一并将陆军主力军的主帅和将领确定了吧。” 听到楚天耀这话,穆忠君和穆忠武两兄弟有些跃跃欲试地站起身来,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发出声音,“臣愿往!” “忠君,这次让为兄领兵。”穆忠武盯着穆忠君,脸色尤为认真,“我已有许久未上战场了,让我活动活动筋骨。” 穆忠君不为所动,拍着胸脯说道:“哥啊,这五军都督府离不开你,打仗这种苦事还是交给弟弟我来吧。” 穆忠武有些不满地拉下了脸,“你这叫什么话,武军都督有你这个右都督在不能转吗?” 见两人越吵越来劲,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敲了敲桌,“行了行了,你俩不要争了。” 皇帝一发话,让这两人瞬间老实了下来,只不过兄弟俩还在用眼神打着机锋,互不相让。 看着这两货彼此针锋相对的模样,楚天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小舅说的不错,这五军都督府离不开大舅。” 一听这话,穆忠君两眼一亮,穆忠武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五军都督府确实离不开他,严格来说是皇上不放心把五军都督府交给他穆忠武之外的人掌管。 楚天耀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抬眼望向穆忠君,“这回还是由你领兵,你跟朕说说,想带上那些人跟你同去攻缅?” 穆忠君眼中一热,皇上这是让他来点将啊,这可把穆忠君给乐坏了,他沉思片刻后,道:“回皇上,何成弘这小子我是要带去的,他可是冲锋的一把好手。” 楚天耀喝了口茶,连眼皮都没抬,“准了。” “还有丰阳侯冯锐进!” “丰阳侯冯锐进?”听到这个名字楚天耀感到有些惊讶,丰阳侯冯锐进是高宗朝时的老牌勋贵了,他的军功比之卫学海爷爷初代靖泰侯卫忠宣老爷子稍逊,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世袭侯爵。可冯锐进如今年岁已高,再让人老头子上战场,多少有些不合适。 “丰阳侯年事已高,若朕记得没错的话,他今年都五十多了吧?让人老爷子晚年再上一回战场,多少有些不合适吧?”楚天耀皱起了眉,表情显得有些犹豫。 丰阳侯冯锐进年纪大是一回事,可却不是楚天耀纠结的重点。 丰阳侯冯锐进在军中的威望太高了,这回领兵攻缅的主帅却是穆忠君,人丰阳侯冯锐进的资历和辈分都压穆忠君一头,穆忠君不一定压得住人老头子,到时底下将领兵卒又该听谁的? “他老爷子老当益壮着呢!”穆忠君摸了摸鼻,接着说道:“更何况先帝朝时,丰阳侯他老爷子没少在边境跟缅军打交道,臣之所以要把他老人家拉上,就是因为知道人老爷子熟悉缅人。” 穆忠君这话倒是没错,在闫季安带领虎啸军镇守淮南前,一直都是丰阳侯冯锐进领兵镇守在淮南的,要说对缅人最熟悉的,除了战死的闫季安外,活着的就数白业成和他丰阳侯冯锐进了。 “人丰阳侯冯锐进的威望可比你高,到时候你压得住他?” 思虑再三,楚天耀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 闻言,穆忠君拍着胸脯道:“还请陛下放心,臣十分敬重老侯爷,老侯爷征战多年,对于军中之事心中自是有数的。臣希望经验丰富的丰阳侯老爷子担任此次攻缅大军的副帅。” “容朕想想,过几日朕与他老人家见见,问问他自个的意思再说。”楚天耀并未急着同意,而是将这事暂时搪塞了过去。 见此,穆忠君有些无奈地挠挠头,“那臣要白业成!此人骁勇善战,且对缅军十分熟悉,由他与何成弘做左右冲锋主将最为合适不过。” 听到白业成的名字,楚天耀想都没想就直接同意了。 “另还有一人,臣要用。”穆忠君抬起头说道:“现益州都司指挥使向骏喆,此人曾随臣兄长出征作战过,此人极擅游击战术,是个用兵之才。” “向骏喆?益州都司指挥使?”楚天耀对这人还算有些印象,当初调任各省都市指挥时,这向骏喆好像就是穆忠武第一批举荐的人之一。 “这人朕准了!至于益州都司事务,暂由益州都司佥书代管。” “谢陛下!” “别谢太早。”楚天耀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除了你提的这些人外,闫瑞和洛重云你也得给朕带上。” 闻言,穆忠君一愣,有些头疼地说道,“这两人......” 楚天耀盯着他的眼睛,不容置疑的说道:“这你必须同意。” “臣,明白了!”穆忠君无奈地点点头,他不愿带上这两人,倒不是瞧不上闫瑞和洛重云,实在是这两人身份特殊,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来,他一好向洛重云家里人交代,二又不好向闫瑞死去的老爹交代。不过见皇上把话说死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除此外,淮南清缅战事中,获立军功受封的虎啸军将卒,你也得给朕带上!”楚天耀端起茶盏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口饮尽后,正声道,“这伙人正对缅人憋着骨气呢,老话说的好,刀锋锐利正是杀敌时!” “臣明白了。” “还有,蒋英蒋耀两兄弟还有他手底下的两万骑兵你也得带上。” “臣正有此打算。” 言毕,楚天耀伸了个懒腰,确立了外征缅地的主力将领后,他需要跟穆忠君这个主帅强调一下此次作战的宗旨。 “缅人反复,尽是些养不熟的狼。”楚天耀抻着手揉了揉头,冷峻的目光中绽出凌厉的杀气,“尔等出击缅境,只需记住一句宗旨,去人留地,尽行剿灭!即可!” 闻言,穆忠武神色一怔,听皇上这阵仗,是要灭族灭国的意思吗?想到此,他不由面露不忍之色。 “臣!遵旨!定不辱我大宣国威!”相较于心有不忍的穆忠武,穆忠君则是显得很是兴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残忍笑容。 “休整一月,待一切准备充分后,就立即出兵!” 第190章 我请客,挂你账上 武曜三年九月二十八,这一日可以说是近来宣京权贵阶层齐聚的最为整齐的一天,只因这一日是当朝国舅,皇后兄长宣工侯洛重祥的大婚之日,而新娘,则是当今内阁次辅宁中恒的幼女宁香兰。 单从这两位新人的身份背景就能想象得到这场婚礼会有多么隆重,自午时起,洛府便于府中大设喜宴,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喜宴仍旧未散。 能够参加得了这场婚礼的人,自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洛府的下人光是统计宾客送来的贺礼就用了小半个时辰,这其中还要保持礼节接待,可想这一日整个洛府上下有多么忙活。 临近傍晚,前来参加这场豪华婚宴的宾客已有近大半离开,至于能有资格继续留在洛府内堂用晚宴的,那可都是当今大宣权力塔尖的人物,这其中就包括一众内阁辅臣。 “感谢诸位长辈同僚们能参加某的婚宴,在下唯有以酒表达诚谢之意!”身穿红色新郎服的洛重祥从里屋走了出来,面朝在座宾客,将端在手里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 “祝宣工侯与宁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一片叫好与祝福之声在府内响起,红着脸的洛重祥朝在座宾客作揖示意,缓缓退了下去。 “你哥大喜之日,你表情怎的这般古怪呢?”与洛重云一桌的卫学海见他有些闷闷不乐地吃菜,一时间有些好奇。 从古至今年长者与年轻一辈都有着年龄上的代沟,因此卫学海他们这一桌人都是年轻人,除了他与洛重云外,还有吏部侍郎徐世豪、户部侍郎齐休平、刑部侍郎邱旭,兵部侍郎罗游青。 这一桌人可都是大宣了不得青年才俊,甚至毫不夸张的说,他们这帮人就代表着大宣的未来,现今皇上喜用青年才俊,故卫学海他们这帮受到重用的年轻权贵在朝中又被称为“青壮派”。 要说他们是青壮派还真没说错,这一桌人年龄最大的罗游青,他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而已。 “嘿,你不知道,我这今天过门的嫂子呀,也是个书呆子来的,我这就是有些感慨而已,这两人都是书呆子,日后生活可得多无趣?”洛重云说着喝了口酒,一只脚大咧咧地踩在凳子上,活像个二流子。 卫学海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的说道,“宁香兰那也是咱宣京有名的才女,长得也不赖,你哥能娶着她不错了!”顿了顿,他又道,“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人夫妻俩生活无趣呢?说不定他俩啊,就互相喜欢彼此这一款。” 在边上听这两人谈话的罗游青也笑着插嘴道,“卫大人这话说的对,越是有才的才子佳人,就是把才情这块看得比什么都重,你是不知道咱兵部的员外郎吴大人,他跟他夫人也是以前有名的才子佳人了,你猜怎么着?人夫妻两过得滋润着呢,在家里对话都是拽文的,时不时还得互相吟诗作赋一番,人家玩得就是这么个调调!” “哈哈哈!”卫学海忍不住放声一笑,“对喽,才子嘛,就喜欢玩这种骚包的。” 这话一出,卫学海和洛重云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一旁的徐世豪,那眼神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因为他们这两知内情的心里清楚,徐世豪就是个有这种骚包癖好的人。 似是察觉到卫学海和洛重云二人的眼神,徐世豪脸皮一臊,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卫大人,洛将军,我脸上有东西吗?” 洛重云与卫学海两人使劲摇头,拿着手捂嘴憋笑。 “读书读多的就是矫情,我以后肯定不会娶个天天跟我吟诗作对的女子。”洛重云笑着岔开了话题,一旁的徐世豪干瞪着眼,觉着洛重云这话怎么听怎么意有所指。 卫学海两眼一翻,“你的婚事你自个能做主?还不是皇上说了算?”尽管心里这般想,但他是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的,而是饶有兴致的调侃道,“那你说说你想找个啥样的?让咱们大伙开开眼界呗。” 洛重云歪着嘴道, “那还用说?肯定得漂亮呗!身段得好呗!” 众人被他这异常直白的话给雷的不轻,虽然这话说出了在场男性的心声,但洛重云说的这么直接也是够让人吃惊的。 卫学海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我是说性格。” “活泼些的,善良些的,能与我玩到一块去的。”洛重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好嘛,你这哪是找妻子,这分明是找玩伴嘛! 众人一时间都被洛重云的爽直少年心性给逗乐了。 “你啊......”卫学海拍了拍他的肩,淡笑道,“还是太年轻,等你年纪大些了,就知道自己想要啥伴侣了。” 卫学海这话还真没说错,这一桌人就数洛重云最年轻,他今年才刚满十九岁,正是少年意气时。 “要我说,邱大人、齐大人、徐大人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解决自己的人生大事才对。”见邱旭和齐休平两个闷葫芦就跟局外人似得一直不参与谈话,卫学海便主动将他们拉入话题之中。 邱旭喝着酒,一本正经的说道:“社稷繁重,身为人臣应尽臣职,分君忧。我自个的婚事并不重要。” 齐休平拿着方巾擦拭着嘴角的油渍,平淡的说道,“姻缘之事不宜操之过急,有则有,若无,吾孑然一身自有乐趣。” 众人闻言只觉一阵牙酸,这两人就这点最让人讨厌,总是透露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异味。 徐世豪颇为潇洒的饮了口酒,振振有词的道:“正少年时,不游花丛怎能寻得佳人共白头?” 卫学海翻了个白眼,徐世豪这话翻译过来就三字——没玩够。亏他还能说的这么义正严词的,换到现代,他这种行为是会被抨击成“海王”的。 有些走神的洛重云在桌底踹了踹卫学海的脚,随即将脸凑到后者的耳边,细声低语道:“待会儿去藏春楼没?” 卫学海两眼一瞪,差点没从椅子上摔倒,“今儿可是你哥大喜之日!” “我知道啊!是我大哥成婚,又不是我成婚!”洛重云瞪着眼珠子,将声音放得更低了些,“我请客,挂你账上!” “我操你......”卫学海脸皮一抽,险些将心中粗口骂出声来。 第191章 跨越时代的爱好 戌时三刻,宣京灯火未消,顺江边上的藏春楼正是每日生意最为火热之时。 隔断的望台上,身着的单薄的莺莺燕燕正上下扭动着腰肢,不时朝来往的路人抛去媚眼。 “哟!这不是洛公子吗?您这几日没来呀,咱们家小桃红可惦记死您啦!”风韵犹存的老鸨一眼认出了人堆里的洛重云,一把拉住了洛重云,咯咯发笑道:“您且稍等的,咱们家小桃红要是知道您来了,定是要马上出来陪您的。” “张妈,我这才两天没来,你这嘴啊,可越发甜呼了。”洛重云很是熟练地搂了搂老鸨的细腰,那只大手很不老实的在老鸨子身上游离起来。 “咳咳!” 站在他身后,乔装打扮了一番的卫学海有些看不下,装模作样地干咳两声。 “哟,这位公子怎么看着既眼生又眼熟呢?”老鸨张妈将卫学海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一拍脑门,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您看我这脑子,光顾着跟您俩聊天了,快请进......” 说着,这名叫张妈的老鸨子叫来一个驼背的龟公,领着洛重云与卫学海二人上了楼。 许是了解洛重云的消费能力,这名龟公将卫学海与洛重云两人带到了规格最高的天字号雅间。 刚一入座,洛重云就跟个二大爷似得背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朝一旁的龟公吩咐道,“把金银二花叫来。” “得勒!公子您且等好!”那龟公笑着点点头,一溜烟似得跑了出去。 “看来你小子平日里没少来啊?这流程够熟的啊?”手握折扇的卫学海白了洛重云一眼。 “你跟我装什么?我挂的可都是你的账,说的好像你少来了似得。”洛重云毫不客气的回击道,“不过你别说,你这身装扮跟你以往还真有些差别,怪不得人张妈都没怎么认出你。” 卫学海身份特殊,来这种风月之地为了隐藏真实容貌,自是要做一番打扮的。此刻的卫学海穿着一件蓝色儒衫,手持折扇,倒还真有几分书生模样。 “你懂个屁,人家早认出我来了。”卫学海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洛重云,用扇柄轻轻敲击着桌面,“能在风月场所营生的,会没有这点眼力界?她是知道爷的身份敏感,不敢说穿。” “是是是,你能耐你能耐行了吧。”洛重云忙不迭地点头敷衍,拿起酒壶给自己和卫学海各自倒了杯酒,“来都来了,咱今晚就好好潇洒一回,反正还得挂在你‘浪花客’的账上,你就别端着了。” 浪花客便是卫学海在藏春楼的账户名。这又称风月雅号,之所以会有这种东西存在,就是为了方便如卫学海一样身份敏感的恩客消费,若逛个青楼都走实名制了,那这大宣上下得有多少官员贵人吃瓜落? 卫学海喝了口酒,只觉得心里发苦,有些肉疼的问道:“你小子每回来这,都点的金银二花?” 藏春楼每月会选出六大花魁,分别以四季春夏秋冬金银作首,花字作尾形成雅号,洛重云刚刚点的金银二花,简单来说就是现今藏春楼六大花魁其二,这价格又岂会低了? “放心,我也只是偶尔点,替你省着钱呢!”洛重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闻言,卫学海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张口说话时,却听见一旁的阁间传来阵阵声响。 “世俗非议多,姑娘何须为我做到如此境地?” “但能伴君身侧,妾不畏流言,不惧冷眼,不怕是非!” “清儿!” “徐郎!” 让人直犯鸡皮疙瘩的牙酸对话从隔壁阁间传来,这直接把雅间里的卫学海和洛重云给听懵了。 卫学海干瞪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不是,这他妈不是妓院吗?我他妈怎么感觉到戏台了呢?” “这他妈在干嘛呢?”洛重云也傻眼了,刚刚那种牙酸的对话似乎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吧? “叹才子佳人姻缘浅......”一阵宛转的唱曲声从隔壁阁间响起,是个抑扬顿挫的女声,虽有些走调,但那如黄莺地嗓子还是格外动听的。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 卫学海和洛重云两人大眼瞪小眼,都蒙了 。 他两拉开雅间大门,不时探出脑袋观望,很显然,他们两人现在对隔壁雅间要比所谓绝色佳人更感兴趣。 “好曲!清儿爱我如此,我怎能对你弃之不顾?”一道男声从雅间里传来,似带着些许呜咽的哭腔。 这声音卫学海和洛重云两人听得真切,一时间都有些发懵。 卫学海脸皮一抽,咽了口唾沫,“我听这声,怎么这么熟悉呢?” “我他妈听着也耳熟的很!”洛重云有些牙疼地挠了挠头,“我不仅听着熟,我还觉着这声的主人刚跟咱吃过饭呢!” 下一秒,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一个名字,“徐世豪!” “哎哟我今儿个是开眼界了!”卫学海将雅间大门关上,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平日里都喜欢在这破地玩这么个调调?” “上回我见他来玩,只是找人姑娘跟他吟诗,这回算是病情加重了。”洛重云摸着下巴煞有介事的分析道。 “这没正行的徐世豪来错地了,他他娘的该去戏台!来这风月之地还找姑娘搭上戏了,真他妈是个人才!”卫学海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他今儿个算是被徐世豪给整麻了。 光听言语已经足够让卫学海和洛重云震惊了, 若是让他们知道,徐世豪为了给自己增加沉浸感,每次来这一出时还会自带服装,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洛重云和卫学海这两人自是不会理解徐世豪这种古怪癖好的,可若是楚天耀这个现代人知道徐世豪这个“病状”,一定会脱口而出一句“角色扮演”,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徐世豪也算是大宣的cosy鼻祖了,这癖好多少有些跨越时代...... “你说他图啥啊?这样能有啥另类快感吗?”卫学海仍未从徐世豪给他照成的心理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揉着眉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吟诗就算了,咋他妈还在青楼跟姑娘演上戏了呢?” 第192章 这是一家人团建来了? 与洛重云卫学海二人相接的另一侧雅间内,一位身穿锦服的少年瞄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怀中搂着青楼姑娘的男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咱两怎么说也许久未见了,怎么你要把我约在这么个地方?” “嘿,也不知道是谁,与我第一次初见时可就在这藏春楼里。”那五官清秀的男子仰着脑袋露出了戏谑的笑容,“哦,我倒忘了,某人在这出过糗,怪不得不喜欢这地方。” 从这二人对话不难听出两人得到身份,这二人正是楚天耀与女扮男装的上官莲,自上回楚天耀想起已有许久未与上官莲见面后,今日心血来潮之下让傅少卿出宫按老方法联系了到了上官莲,可谁曾想自个一出宫跟上官莲见面,话还没说几句就被她给拉进了这藏春楼。 看着上官莲将那青楼女子抱在怀里逗弄,楚天耀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位姑娘,劳烦你先出去,在下有要事要与好友相商。”楚天耀朝上官莲怀里的女子抱了抱拳,言语十分客气。 “哎哟!这位公子瞧您说的,来咱们藏春楼呀,哪有只光顾着谈事的!”那面饰粉黛,身着暴露的女子举止轻佻地推了推楚天耀,媚声道:“要我说呀,公子您也别紧着,我给您再叫上一个姐妹来伺候您,不耽误您二位爷谈事。” 楚天耀眯着眼,似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还请姑娘先出去,我不想说第三遍了。” 久居上位者身上都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气度,更何况他楚天耀是当今最为尊贵的天子,那种在心情不佳下释放出来的不满和威严还是让人格外胆寒打的。 先前还十分轻佻的青楼女子此刻却显得有些畏惧起来,她朝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福身见了一礼,如受惊的小兔般离开了雅间。 “啧......”上官莲咂吧着嘴,有些责怪的看了楚天耀一眼,“没事吓唬人小姑娘作甚?” “我今儿找你来可不是为了寻花问柳的。”说着,楚天耀端着酒杯喝了口酒,“想着与你许久未见,想特邀你出来一叙,另外我还想向你请教一些武学上的事。” 闻言,上官莲上下打量了楚天耀一眼,“你不说我还没注意看,你现在的身体素质已属于开穴阶的巅峰时期了,是该修习内功心法了。” “传授你内功心法之时,我还需给你详细说明修习内功的注意事项。” 谈到正事,上官莲的神态明显正经了许多。 “首先,所有的内功心法严格来说没有强弱之分,只有适不适合的说法。换而言之,一个足够修习内力的武者,并不能胡乱选择一门内功心法修炼,而是要选择一门适合自己体质的功法才能修出内气。这也是为什么世间大多武者止步于开穴境界的根本原因,开穴可无师自通,然修习内气若找不到师门或找不到人指点传授,固然有一堆内功心法也是无用之功,因为他们往往没有能力从其中找到适合自己的内功心法帮助自己更上一层。” 楚天耀了然的点点头,这个道理他其实很早以前,就从傅少卿口中知晓了。这个世界虽然存在武学,又或者说武道这种东西,但修习的门槛无疑是很高的。 纵观大宣建国以来数位皇帝,真正能向楚天耀修习武道至此的君主几乎没有。 首先身为皇帝,他们并未有太长的时间去钻研修习武道,其次修习武道的门槛很高,光是提升身体素质这一块就需要有极强的自控能力。试想之下,身为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皇天子,本就是无人能够管束的九五之尊,平日里纵情享乐还来不及,又怎会苦哈哈的去修习武道? 然楚天耀的思维不同,他作为一个穿越过来,从小接触武侠文化的现代人,对于武功这种东西有着这个时代的人难以理解的向往。 再说了,修习武道还可以延年益寿,这对楚天耀来说诱惑力极大。 “砰!”地一道巨响从雅间外响起,一道尖声刺耳的咆哮声骤然响起,“来这藏春楼就是找快活来的,你毛病怎么这么多?老娘不伺候了!” 这一道愤怒的咆哮女声霎时间宛若平地惊雷般吸引了许多的人注意,无数雅间的房门被咯吱一声打开,不少人都好奇地探出了脑袋,似要将这突然的热闹尽收眼底。 “哈哈哈......这徐世豪活该!” “你瞧没瞧见,那货脸上有巴掌印了!” 两道熟悉的声音在自己雅间门外响起,楚天耀脸瞬间黑了下来,这两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一个是他妹夫,一个是他小舅子,能不熟悉吗? “今儿个不是洛重祥大婚的日子吗?这两王八蛋怎么还来这寻欢作乐来了?听他们这话,徐世豪也在?”楚天耀只觉得脑门冒烟,一股莫名的怒火在心中升腾而起。 “这外边是怎的了?看来是有大热闹啊!”上官莲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脸八卦地走到雅间门前,作势就要开门。 “别开门!” 楚天耀忙出声制止了他,外边一个是他妹夫,一个是他小舅子,还有一个是他的内阁辅臣,若开门跟他们遇着了,这算怎么回事?自己这皇帝的脸往哪搁? 越想越气,楚天耀将手中酒杯捏紧,咬着牙在心中咒骂道,“好你个卫学海和洛重云,你俩可真会挑时候!一个是我妹夫,一个是我小舅子,再加上老子这么个姐夫,敢情是一家人来青楼团建来了是吧?” 想着想着楚天耀自己都气笑了,此刻绝对不能开门,要是让外边那几人瞧见自己堂堂皇帝也混到这青楼里来了,那丢脸可丢大发了。 以上官莲的耳力和深厚的功力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外边那两人是谁,从她那下意识露出的狡黠笑容不难看出,这女人是故意拿楚天耀开涮的。 门外,徐世豪所在的雅间大门敞开着,灰头土脸的徐世豪用手遮挡着自己的脸,像只过街老鼠似得,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跑下了楼。 “我滴个龟龟!”站在楚天耀雅间门口的卫学海张大了嘴,伸手指了指徐世豪先前所在的雅间,此刻房门大开,里边各种花样不一的戏服直接给他看傻了眼,“他老徐可太会玩了!” 一旁的洛重云捂着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货太牛了!敢情是真把青楼当戏台折腾,哈哈哈......” 在经过卫学海一番打听后,他们可算是知晓了事情的全部过程,起初那接待徐世豪的姑娘一直不停地跟他玩“情景扮演”,玩了一出又是一出,徐世豪就好似有用不完的劲儿似得,先是让人姑娘扮“才女”,后又是让人姑娘扮“妖精”,要求多也就算了,不时还要被徐世豪发出几声“演得不像”的牢骚,这一来二去可不把人姑娘给整烦了吗?人家可不知道徐世豪是什么身份,当场就跟徐世豪翻脸了,这才有了刚刚咆哮震楼的一幕。 “乐死我了,他徐世豪这回出糗可出大了!”卫学海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那表情要多欠就有多欠。 “诶?”洛重云一拍脑袋,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得,伸出手推了卫学海一把,“你乐个屁啊!你先前不跟我说人徐世豪来藏春楼玩挂的是你的账吗?人藏春楼可不知道他徐世豪是谁,只知道他是你浪花客的朋友!” 闻听此言,卫学海好似晴天霹雳般愣在了原地,“对啊,他这狗日的丢得是老子的脸啊!” 第193章 可怕的下棋者 藏春楼外,顺鹊桥上的茶摊上。 找准时机从藏春楼偷溜出来的楚天耀与上官莲正对立而坐,端着茶碗喝茶的楚天耀脸色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想起刚刚在藏春楼尴尬的境遇,他只觉又气又恼,心里已经盘算着如何收拾卫学海和洛重云这两个王八羔子了,当然,他也没把徐世豪忘了。 “至于嘛?不就约你去藏春楼逛了一圈吗?”看着楚天耀脸色不阴不阳的,不明所以的上官莲还以为楚天耀是在冲自己生气。 上官莲这话倒提醒了楚天耀,这事还真跟这女人擅自把自己约在藏春楼有关系。 “下回你可别把我约在这种地方了。”一想到日后还要由她传授自己内功心法,楚天耀倒没有跟她说重话。 “好好好,这回是我考虑不周行了吧?”上官莲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动作极其豪迈地举起茶碗,像是饮酒一般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那神态气质,若不是知道她是个女子的话,倒还真有几分江湖草莽之气。 楚天耀看了眼漆黑如墨的夜空,知道祝贺大晚上的让上官莲给自己传授内功心法也不太现实,无奈之下他只能想着跟后者重约时间了。 “明日末时正点,我就在这茶摊上等你。”上官莲似是察觉出了楚天耀的想法似得,抻着脸继续说道,“相信你应该会有时间赴约吧?” 楚天耀想都没想就直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明日我会按时抵达的。” 此刻正是戌时末刻,宫门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要落锁,在大宣是没有宵禁的,因此这个时候顺鹊桥上仍有不少的人流。 与楚天耀上官莲邻桌的三五茶客刚一落座,便从寻常的家长里短谈到了家国大事,从古至今,老百姓有着这种朴素的习惯,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算是老百姓关心时政,爱家爱国的体现。 “朝廷决定要打缅国这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要我说朝廷这决策没问题!这缅贼蛮夷就该揍!” “嘿!话是这么说,但打起仗来岂能不花钱?这钱从哪来?还不得出在咱们老百姓身上?” 闻听此言,倒茶的上官莲忍不住抬眼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 “看我作甚?”楚天耀笑着发问,脸上神情看不出有丝毫变化。 “没什么。”上官莲摇了摇头,又道:“我就是好奇,你对朝廷要对缅地发兵这事怎么看?” 楚天耀眯着眼笑出了声,“我自然是支持的。” 上官莲朝邻桌的茶客努了努嘴, 继续问道,“你没听人家说嘛?打起仗来要花钱,不还是要让老百姓吃苦?” “打仗的钱出不在老百姓身上。”楚天耀说的格外肯定。 “为什么?” 楚天耀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因为有新政!” “这跟新政有什么关系?”上官莲皱着眉,疑惑更甚。 “近来朝廷推行摊丁入亩的新政,反对新政的士绅地主不少吧?”楚天耀盘摸着手中的茶碗,低声道,“可你又知道有多少士绅和地主被抄了家?现今的朝廷,正富着呢,此时不攻缅,更待何时?” 上官莲愣住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楚天耀,“你的意思是说,皇上在推行新政的时候就想到了今日的局面?特意让富绅地主反对新政,好借此吃大户,将抄来的财银用作攻缅的军资?” 说完这话,上官莲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若真是如此的话,自己眼前这位主导这一切的下棋者,得是多么可怕? 楚天耀沉吟着没有回话,他推行摊丁入亩这项政策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改制没错,同时也是在为之后的官绅一体当差做铺垫。只是在推行摊丁入亩这项新政的过程中,淮南正好爆发了与缅军的冲突,这件事的发生让楚天耀产生了吞并缅国的野心。 既要兴起外战,就少不了要花钱。那些反对新政的士绅地主,自然就成了楚天耀眼里的肥羊,借以新政为由头,他大可以名正言顺的对那些富裕的士绅地主下手。 除此外,楚天耀打算就在近日宣布向全国推行摊丁入亩,试想之下,届时全国各地绝对会有反对实施新政的士绅地主,这可正中了楚天耀的下怀,你敢反对,我就敢让人抄你的家。 见楚天耀不说话,思考的上官莲又再度问道,“不对,如果皇上有借着新政吃大户的打算的话,那为什么还要用严刑惩治京城各县反对新政的士绅地主呢?之所以要以严刑惩治那帮反对新政的士绅,不就是为了警示天下吗?这样一来,到时新政在全国推行时还会有反对者吗?” 闻言,楚天耀眼眸一亮,这上官莲脑袋还真聪明,可算是问到问题的关键了。 “在我大宣人贩子被抓到可是要夷三族的,可你见偷孩子这事什么时候少过?论是多么重的严刑镇压,仍旧有唯利是图的亡命之徒铤而走险,这便是人性。”楚天耀眯着眼笑了笑,又道,“但反过来说,也会有人因畏惧重刑而选择遵行朝廷律法。” 正如他所言,无论刑法多重,仍旧会有头铁的士绅反对新政,那这帮人就成了他吃大户的目标,反之,被严刑所慑进而遵行新政的士绅地主则不在这个范围内。 楚天耀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把握好尺度,要知道吃大户这种事不能做得太绝,否则对整个国家不利,把大户给吃绝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楚天耀心里还是有数的。 上官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看似人畜无害楚天耀,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暗自感叹道,“你可真是个合格的帝皇,比你老爹还要厉害......” “但有一点我还是不理解,既然朝廷有借新政吃大户的想法,可现在新政并未在全国推行,也还吃不着什么大户吧?可对缅发兵却是迫在眉睫的事......” 楚天耀眯着眼,声音低沉的说道,“我想你不知道吧,攻缅的大军还要休整一个月后再出发。” 上官莲浑身一震,瞪着眼失声道,“你的意思是,朝廷打算在这一个月里在全国推行新政,之所以让大军休整一月,就是为了挤出时间吃大户筹军资?!” 楚天耀喝了口茶,笑着站起身来,神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时候也不早了,明日末时我会如约到茶摊与你赴约的。” “好......” 上官莲有些失神地应了应声,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楚天耀已经离开了,她有些茫然地抚了抚额,刚刚与楚天耀的那番对话,给她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第194章 提心吊胆 在接下来的好几天时间里,楚天耀这位皇帝的生活节奏可谓是相当紧凑,每天上午在处理完政务之后,他便会抽出时间出宫与上官莲相见,修习武道。 这样极度规律的日子在持续了整整六天后,终于有所改变。 因为在这一日,楚天耀成功修出了内气。他所修习的内心功法,是由上官莲数日指点后,找出最为合适他个人体质的内心功法,虽然只能算是初有小成,刚修出一丝内气,但这给楚天耀的振奋无疑是很大的,从零到一往往才是最难的,能够修出这么一丝内气,用上官莲的话来说就是,楚天耀是有一定武道天赋的。 开穴之上的武学境界为通气境,开穴境只要足够努力都能修成,然通气境却不是努力能够弥补的,是否能修出内气,全凭天赋。 楚天耀能够修出内气,便说明他武学方面的上限并未止步,这对楚天耀来说已经足够高兴了。 成功修出内气,半步跨入通气境这个武道分水岭对于楚天耀来说已经达成了近期目标,他也适时的将重心放在了处理政务上。 武曜三年九月三十日,楚天耀在与文渊阁一众大臣商议后,最终做出了向全国推行摊丁入亩新政的决策,这一日,注定是大宣王朝的历史拐点,也是从这一日开始,人头赋税这项政策将彻底成为历史。 …… “捧着个饭碗又不夹菜,你傻了啊?”安怡公主府的内堂方桌上,楚馨瑶看着坐在边上的丈夫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不满地斥责道,“我看你这几天都神神叨叨的,到底怎么了?” 抓起碗筷的卫学海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也没什么,我就是觉着这几日皇上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听到这话,楚馨瑶夹菜的动作微微一滞,有些紧张地看了丈夫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赶快想想,你最近是不是得罪皇兄了?” “我想了啊!”卫学海放下手中碗筷,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你男人把这阵子干的所有事都想了一遍,可就是想不着哪得罪万岁爷了。” 闻言,楚馨瑶松了口气,“既然你没得罪皇兄那你还瞎担心什么?” “你不懂!就是因为不知道哪得罪了皇上才吓人!”卫学海背靠在椅子上,有些惆怅地揉了揉脸,“你知道吗,前两日我在顺江边那儿,见着乔装打扮的皇上了!” “这有啥?”楚馨瑶没明白丈夫的意思,“皇兄以前不也没少出宫吗?而且还次次叫你陪同呢。”说完这话,楚馨瑶微微一愣,好似明白过味来了,抬眼发现丈夫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明白了吧?事就出在这了!”卫学海捏着鼻叹了口气,“连你都说皇上以往出宫都是你男人我陪着的,可前几日皇上私自出宫却没叫上我,在结合这几日皇上看我那怪异的眼神,我这心里啊,悬得慌。” 看着愁容满脸,提心吊胆的丈夫,楚馨瑶一时间有些心疼,安慰道:“你别瞎想了,说不定是你看错了,那人根本不是我皇兄呢?” “不可能!傅少卿那条老阉......”似是想起了什么,卫学海赶忙改口,“傅少卿也在呢,他我总不会看错吧?他一宫廷里的大总管,时刻陪在皇上身边的人,突然出现在那儿,就说明我当时没看打眼,那就是万岁爷本尊。” “照我说,你与其在家里提心吊胆的想东想西,还不如直接去找我皇兄探探口风来的实际,别到时候还没怎么着呢,你自个把自己给吓出事来了。”说着,楚馨瑶给卫学海倒了杯热茶,递到后者手中。 “你以为我没这么想过?”卫学海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起来,“可你知道吗?我这几天想去永宁宫拜见万岁爷他老人家,他都不愿意见我,这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一听这话,楚馨瑶微微一怔,表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你快好好想想,你最近是不是真得罪我皇兄了?还有,除了你之外,我皇兄是不是对别人也这样?”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点东西!”卫学海猛地一拍脑门,急声分析道,“这几天不止是我,徐世豪似乎也不受皇上他老人家待见,前几天皇上来文渊阁跟咱们这帮内阁辅臣开小朝会时,徐世豪好像是没把茶喝完吧,无缘无故就挨了皇上一顿训,那骂的,把人徐世豪脸都给骂红了。” 楚馨瑶一听,赶忙问道:“然后呢?” 卫学海哭笑不得地说道:“然后?还能有啥然后?当时咱们都吓傻了,一个个把没喝完的茶水往嘴里灌呢!” 楚馨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即摸着下巴推测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我皇兄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所致的?并没有想刻意针对谁的意思?” “不可能!皇上绝对是对我和徐世豪不待见。”卫学海面色坚决地摇了摇头,“除了我两,皇上对谁都是以前那样,面色和煦的很。” 就在夫妻两人正热火朝天的分析“圣意”时,一个身穿素衣的仆从急匆匆地从外边跑了进来,此人名为谢良,是与卫学海一同长大的仆人,可以说是卫学海最为信任的奴仆之一。 跑进来的谢良先是恭恭敬敬地朝楚馨瑶行了个礼,随即转过脸看向卫学海,喘着粗气道:“爷,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卫学海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谢良有话快说。 谢良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刚刚奴在中街上看着洛重云洛国舅了。” “他他妈的洛重云又不是死了,你在街上看着他了又怎么了?” 谢良见卫学海不听自己说完就要赶自己走,忙道:“不是,我是看着他了不错,但他正被他爹洛首辅拿着钢棍追着打呢!” “嗯?”卫学海瞬时来了兴趣,有些好奇的问道,“他爹为啥揍他啊?” “他爹骂他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逛青楼!”谢良说这话时,朝卫学海使了个眼色。 卫学海立马回过味来,装模作样地干咳两声,用如厕的借口走出了内堂,拉着谢良躲在了后院的屋角下。 “还有什么?你快一并说了。” “据说洛重云洛国舅逛青楼这事是皇上告诉他爹的,他爹洛首辅知道后怒不可遏,拿着钢棍满街追着他打。”谢良说到这稍作停顿,眨巴着眼睛观察着卫学海的脸色,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洛国舅一边跑一边在街上喊,说他去青楼都是被老爷您给带去的,还说他去青楼玩挂的都是您的账!现在这事闹得整个中街都知道了........” 闻言,卫学海如遭雷击般怔在了原地,好半响他才咬着牙怒骂道,“洛重云!我操你大爷!!” 第195章 完了,下一个到我了 “咚!咚!咚!” 宣京中街闫府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闫府启管家被这敲门声吸引,有些疑惑地将大门拉开,发现卫学海正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外,“卫大人,你怎么来了?” “啊!”卫学海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强笑一声,“我有点事来找闫瑞。” “好咧,我这就让人把少爷叫过来。”启管家点着头,招呼身后的下人去给闫瑞传话,他自己则是领着卫学海进了闫府大堂。 坐在闫府内堂里的卫学海端着茶杯喝了口茶,不时叹气,神情显得有些焦虑。 刚午睡醒来的闫瑞打着哈欠从过道走了进来,“你今儿咋有空来找我了?”闫瑞走到卫学海身前,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可快别说了,我这几天正气不顺呢。”卫学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对了,未来几天我只怕要住在你府里了。” 闫瑞一愣,随即露出了习以为常的表情,“你又跟嫂子吵架了?”作为卫学海的死党,闫瑞自然清楚他与安怡公主楚馨瑶夫妻二人的感情状态,以往卫学海只要跟楚馨瑶吵架了,那都会选择住在闫府或者赵嘉轩家中,这些年来闫瑞早就习惯了。 “这回可比吵架严重。”卫学海说着打了个寒颤,支支吾吾的道:“老子在藏春楼的账头,被我媳妇知道了。” “啊?”闫瑞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那账名叫个不伦不类的浪花客,谁他妈能知道是你啊?到底发生啥事了?” 闫瑞不问还好,这一问可把卫学海的血压都给提上来了,他咬着牙低吼道:“还不是洛重云那个缺德的王八羔子!”稍作停顿后,他把洛重云今儿个被他老爹满街揍的事告诉了闫瑞。 闫瑞听后都傻眼了,怪不得卫学海这么上火呢,感情是钱给洛重云花了,没落好不说洛重云还给他扣了层黑锅,这搁谁谁不上火? “现在这破事经洛重云这王八蛋这么一闹,全中街都知道这些破事了。我出门的时候你嫂子好像就听着信了,正往厨房里掏菜刀呢,我见这阵仗能不跑出来吗?”说着,卫学海心有余悸地擦了擦冷汗。 “这事确实是洛重云不地道。”闫瑞说了句公道话,可下一秒就调转了口风,“不过要我说也是你活该,好生生的将你在藏春楼的账头给他使乎干嘛,好没卖上,反惹一身骚。” “得得得!”卫学海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站哪边的啊?哪还有数落自个哥哥的道理?” “要我说啊,这事处处透露着怪!”闫瑞坐在座上翘着个二郎腿,摸着下巴煞有介事的分析道,“你说洛重云逛青楼这事是皇上派人告诉他爹的,你就没觉着古怪?这屁大点事万岁爷干嘛要掺和啊?” 经闫瑞这么一说,卫学海猛地一拍脑袋,“对了,你说这事还真提醒我啊,你知道我为啥气不顺不?”卫学海两眼一瞪,将近来皇帝对他的古怪态度全部告诉了闫瑞。 闫瑞听后皱着眉分析道,“要事真是你说的这样,那可能你的感觉没错,皇上应该是对你有啥看法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着。”卫学海赞同地点点头,脸上却又泛起了纠结疑惑的表情,“可我想破了脑袋都没想明白最近哪得罪了万岁爷,怪就怪在这呗!” “是不是皇上交代给你的事你办劈叉了?” “那不能够!”卫学海肯定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是鸿胪寺卿,后两天暹罗和南靖的使臣才抵达宣京,我是负责接待这两国使臣不错,可他们人还没到,我最近哪来的事干?就更别提把事干劈叉了!” “那就怪了。”闫瑞百思不得其解地挠了挠头,“你说皇上最近不待见你和徐世豪?那你咋不去打听打听徐世豪咋样呢?” “还有你咋不往傅少卿和傅福详身上使力呢?这两天天在皇上前后脚跟着,论皇上心里在想什么,有谁比这两清楚?” “往这两人使劲?”卫学海面露苦色,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这老傅(傅少卿)现在见着钱就跟见着仇人似得,谁送他都不接。小傅(傅福详)倒是收礼,可这家伙收了礼也不定给你说事。” 二人正说话间,启管家端着盘点心送了进来,脸上还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少爷,卫大人,老奴刚刚在府外听到个好笑的事。”启管家将两盘点心依次摆在卫学海和闫瑞面前,露出了神秘兮兮的笑容。 瞧自家老管家笑的这么荡漾,闫瑞就知道这老家伙多半没憋什么好屁,他自小被这个老管家带大,知道他这老人什么就好,但就沾着种市井小民的俗习,好喜凑热闹,打听八卦。 见他一副有大料要曝的神秘模样,闫瑞估摸着他肯定又在外边听到啥热闹了,不由得无奈地揉揉头,“启叔,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是啥事。” “嘿嘿!”启管家佝着腰笑出了声,“老奴刚刚在外边听到大料了,就咱大宣吏部侍郎那徐大人啊,听说去青楼嫖妓被人揪出来了,现在街上都有‘传颂’他的童谣小调了。” 闫瑞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啥童谣小调?” 启管家老脸都笑歪了,“与妓吟诗真风采,床上侍郎真好汉!” “噗!” 正喝茶的卫学海差点没呛死,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张大了嘴,“徐世豪这些破事谁传出去的啊?还有这民谣小调可太损了!” “这事啊,现在可闹大了。”启管家眼珠一转,说道:“好像连皇上都知道了,内监机的沙教头刚还去徐府上走了一趟,好像是把那徐大人给训斥了一番吧。”说着,他窃笑几声,“虽说我大宣明令禁止官员嫖妓,但按理说徐大人嫖妓这事也不该是啥大事才对,但您二位猜怎么着?那徐大人啊,听说就在刚刚,被皇上一道令旨给斥得禁闭府内了,说是让其在家好生反省,政务之事暂交下属代劳。” 卫学海听后笑容凝固,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椅子上,“完了完了,皇上收拾了他徐世豪,下一个就该冲我来了。” 闫瑞看不下去了,有些头大地说道:“你瞎合计什么呢?他徐世豪这不是犯错才被皇上给处罚了吗?再说了,只是让他禁闭府内,也没把他怎么着啊。” “你懂个屁!”卫学海哭丧着脸,“他徐世豪什么身份?去青楼睡个女人怎么了?就这点事皇上大肆训斥一番不就是故意找他茬吗?你忘我刚跟你说什么了吗?皇上近来看我和徐世豪老不顺眼了,现在因为这点事收拾个徐世豪,下一个不就到了我了吗?” 闫瑞一怔,细想之下卫学海这话好像还有几分道理。 卫学海仿佛全身虚脱般瘫在椅子上,任他想破头可能也想不明白,他徐世豪之所以被处罚,还真跟他去藏春楼睡女人有关系。 第196章 坏啊,太坏了!(1) “他卫学海最近怎么着啊?” 皇宫御花园内,楚天耀在绿植花草中踱步,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傅少卿与傅福详这对干父子。 “回万岁爷的话,这几日的卫大人正提心吊胆,心里慌得很。”躬着身的傅福详低声禀报道,“真可谓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整日里神神叨叨的。” “哈哈!”楚天耀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这就是他要达到的效果,因为上回藏春楼的事,这位小心眼的帝皇可一直记着了,这段时间可没少给卫、洛、徐三人添堵。 傅福详佝着腰继续说道:“小洛国舅被洛首辅满街追打,后臀遭重,没有半月时间修养恐是下不来床了。至于徐大人,已将万岁爷传达其禁闭府内的惩罚旨意传达了。” “嗯......”楚天耀笑着点点头,“徐世豪那事还是得控制个度,逛青楼归逛青楼,但他在青楼里干的那些屁事就不要往外传了。” “至于卫学海......”楚天耀歪嘴一笑,“明日暹罗南靖两国的使臣就要到了,朕还要用他呢,吓唬他几天便够了。”顿了顿,他朝傅福详招了招手,“让他下午来宫里见我。” “喏,奴婢明白。”傅福详偷笑一声,徐世豪和洛重云都遭皇上给收拾了一番,然皇上对卫学海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卫学海被称为武曜朝第一宠臣还真不是浪得虚名的,皇上对其的偏爱,任谁都能看出来。 表面上看楚天耀没有对卫学海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但其实折腾卫学海这种聪明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脑门上悬着一把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的利剑,这种时刻提心吊胆的心理折磨某种程度来说可比肉体上的折磨还要难受。 …… 午时末,在傅福详的带领下,佝偻着身子的卫学海亦步亦趋地走进了永宁宫前殿,看着坐在上位风采依旧的皇上,卫学海一时红了眼眶,跪叩在地,毕恭毕敬地朝楚天耀行了一礼,整个人的屁股撅起来老高,神态尤其惶恐。 “罪臣卫学海,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何出此言?朕可从未说你卫学海犯了什么错处。”正看书的楚天耀突然笑了,放下手中的书本,低头喝了口茶,眼睛始终没有看向跪在地上的卫学海。 卫学海脸色苍白,身子骨也显得有些消瘦,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显得有些颓废,看来这段时日里被楚天耀刻意营造的“悬顶之剑”给吓得不轻。 “我也不知道我错哪了,但我能咋办?”卫学海很想将心中想法说出来,但面上却不得不装出愧疚的神态,“臣......臣身为当朝大员,不该去青楼寻欢,更不该拖同僚下水。” 想了半天,卫学海只能将自己这个犯得不大不小的错处拿出来说。 “你花钱请客朕没意见,但你莫忘了,你除了是当朝大员外,你还是朕的妹夫,我大宣的驸马!”楚天耀抬眼看向他,装模作样的训斥道:“身为驸马却游荡在风月欢场之地,你这是打谁的脸?” 听皇帝把话说得这般重,卫学海吓得一激灵,屁股撅地更高了,“臣......臣已知错,请陛下治罪。” “哼!”楚天耀冷哼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听说这几日你都不敢回府了?都住在闫瑞家中?” “臣......”卫学海额头冒汗,不知如何作答。 “亏你卫学海还知道害怕?”楚天耀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又道,“你跟馨瑶的事是你们夫妻俩的家事,你自己去料理清楚。怎么说她也是你妻子,你还能躲一辈子不成?” 卫学海哪敢说个不字,点头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待会儿臣出宫就回府给公主认错。” 楚天耀歪头瞥了他一眼,“别的朕不管,但有一点朕得告诉你,馨瑶是朕的妹妹,朕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臣绝不敢让公主受委屈。”卫学海满头大汗,一个劲的磕头。 对于卫学海对楚馨瑶的感情,楚天耀是从未有过质疑的。在这个封建时代,男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花心的毛病,卫学海贵为驸马,然他若真想纳个妾,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卫学海这么多年来可从未有过纳妾的心思。 他这些年虽时常逗留风月之地,然更多的是为了应酬,或许有点偷吃野腥的坏毛病,但你要说他对除了楚馨瑶的女人有感情,那就纯粹是扯淡了。 就连朝里讨厌卫学海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丈夫好驸马,对楚馨瑶这个妻子是没得说的。 不过,这个好丈夫是相对的说法,与现代社会的标准自是不一样的。 “行了,这一会朕就不惩戒你了,按若还有下次,朕就不会对你客气了。”楚天耀拿起御案上的红檀串子盘玩起来,朝一旁的傅少卿递了个眼神。 傅少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从边上拿着块软垫放在了卫学海的脚边。 卫学海长长地舒了口气,伸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半边屁股沾在软座上,一副正襟危坐之状。 “明日暹罗和南靖两国的使臣就要到京里了,你这鸿胪寺卿想好怎么接待人家没有?”楚天耀低眼看着手中的红檀串子,眼神并未聚焦在卫学海身上。 见皇上跟他谈起了正事,卫学海知道皇上对自己的不满大致是消了,紧绷的心情也松了几分,“关于如何接待这两国的使臣,微臣心里其实已有打算了。” “哦?”楚天耀抬眼看向了卫学海,盘玩手串的动作未停,“给朕说说,你是什么个打算。” “回万岁爷的话,这二国使臣一到京师,臣便打算带他们去我大宣京郊的各军军营逛逛。”卫学海怪笑一声,露出了有些邪恶的笑容,“小邦使臣不远万里而来,正该让他们见识我天朝上国的虎狼之师。” 楚天耀被卫学海这话给逗笑了,他卫学海真是坏透了,人小国派人过来走访外交,他卫学海倒好,给人带去军营阅兵去,这不摆明了恐吓吗? 把人一吓唬,他卫学海这损羔子就好借机敲诈,楚天耀能不知晓卫学海心里那点小算计? 第197章 坏啊,太坏了!(2) “为了接待这两国使臣,臣可是做足了功课。”卫学海笑着摸了摸鼻,“恕臣说句实话,这两国在这个当口外派使臣走访我大宣,八成是被我大宣近期决议发兵缅国的决定给吓着了。此次来我大宣外访,就是冲着巴结讨好我天朝上国的目的来的。” 闻听此言,楚天耀笑着点了点头,卫学海的想法可谓与他不谋而合。 暹罗和南靖这两个小国近几年虽然照常给大宣纳贡,但外派使臣走动的并不频繁,尤其是南靖这个国家,对大宣西宁边境一直有着侵占的野心,可以说是和缅国一样不老实的白眼狼,甚至更甚于缅国。 前几年不见派使臣来大宣外访,这近来一听大宣要对缅国发兵就赶忙派人过来了,存着什么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依臣之见,此次南靖暹罗两国外派使臣来我大宣,心存讨好之意,我大宣自不用跟这两国客气。”卫学海露出了奸诈的笑容,“我大宣此番发兵缅国正是我大宣国威最盛之时,外邦小国对我大宣畏惧渐深,南靖暹罗更是直接派出使臣出使,何不就此......” 他后边的话没说完,但楚天耀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也一下亮了起来。 “将全舆图的拓本给朕拿来。” “喏!”傅少卿点着头,朝身后的太监们耳语几句,几个呼吸间,便见一名太监提着一幅画卷走了进来。 从那太监手中接过画卷后,傅少卿双手微举,毕恭毕敬地递到楚天耀手中。 楚天耀笑着没有说话,而是将画卷摊开在桌案上,朝卫学海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后者心领神会,凑到了案前。 “来,你跟朕说说你的打算。”楚天耀眯着眼看向卫学海,声调重了几分。 “陛下请看。”卫学海伸出手指向舆图上南靖的位置,“南靖临近我大宣西宁的‘幂城’、‘峡山’、‘瑞安’三地为前周割送于南靖的华夏之土。我大宣今发兵缅国是为收复故土之念,那南靖是不是该把归属我华夏的土地吐出来呢?”说到这,卫学海眼中冒出逼人的寒光。 楚天耀笑了,神色平静的说道:“若说收回旧土,他南靖全境又何尝不是从我华夏大地割裂而出的?” “啊?”卫学海愣了,听皇上这意思是要把整个南靖给吃了,这个想法可太疯狂了。 “恕臣直言,我大宣与缅国开战在即,对南靖等邻邦小国厉色恐吓上佳,不宜......多线作战......” “朕知道你的意思。朕也没有现在就对南靖动兵的打算。”楚天耀笑着摇头,他可没疯狂到双线作战的地步,南靖和缅国这两国大宣单独对其中一国都是任意拿捏的,但若妄图双线对战,未免就太过想当然和不切实际了。 卫学海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现在大宣对缅发兵的大动作把南靖这个邻居给吓着了,现南靖正穷尽心思的讨好大宣这个天朝上国,大宣大可乘着这个时候咬下南靖的一块肉,将“幂城”、“峡山”、“瑞安”这三地通过外交恐吓的手段给收回来。 然这个想法在楚天耀看来,可行性是有的,但想要成功的把这三块地都拿回来几率不大,人南靖虽然怕你大宣不错,但若你狮子大开口,南靖是万不会同意的,说不定把人逼急眼了还会趁着大宣发兵缅国的时候反咬你大宣一口。 “你的想法是好的,然你想过没有,南靖虽惧我大宣,然你想让他白白的送出这三块土地,他南靖也万万不会同意的。”说着,楚天耀喝了口茶,表情显得很平静。 卫学海了然的点点头,笑道:“臣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也没有想一口气吃下‘幂城’、‘峡山’、‘瑞安’的想法。” 看着卫学海那狡黠的眼神,楚天耀瞬时就明白了他的打算,卫学海这是打算诈唬南靖呢。 先提出一个对方绝不会同意的大要求,之后在提出一个较低的小要求,两害相权取其轻,对方自然会同意亏损最小化的要求。 这卫学海,真是太坏了,坏到让楚天耀更喜欢他了。 “那你跟朕说说,你的真实意图是拿下这三块地中的哪一块?” “峡山!” 卫学海眼冒亮光,指着舆图上南靖的方位,“峡山临近我大宣西宁边境,且上通幂城,右接瑞安,臣虽对军事兵法不甚精通,但却明白峡山的重要战略意义。” 楚天耀看着舆图上峡山的地势,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如果将峡山给占了,收复幂城和瑞安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峡山的战略意义和地理优势极大。 若能让大宣占据峡山,日后对南靖动兵的都会变得轻松很多。“好一个卫学海,你这是谋略深远啊!”楚天耀心中暗暗赞叹,正如卫学海自己所说,他为了迎接南靖使臣可真是做足了功课啊。 楚天耀伸了个懒腰,笑着望向卫学海,“南靖能不明白峡山的重要性?若不同意将峡山还于我大宣你又当如何?” “他不给也得给!”卫学海脸上露出极其自信的笑容,“实不相瞒,臣带南靖使臣参阅我大宣在京各军军营后,还需和皇上演一出戏,有了这出戏,他南靖不给也得给!”说着,他放低了声音,在楚天耀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天耀听后差点笑出声,这卫学海啊,真他娘的太坏了! 不得不说,在谈及如何拿捏南靖时,卫学海给了楚天耀极大的惊喜,然此次来大宣的外邦使臣可不止有南靖,还有一个暹罗呢。 “对南靖你确实是做足了功课,可暹罗呢?你又打算如何?” “暹罗不似南靖与我大宣相邻如此之近,妄以恐吓南靖之法占其国土不太现实。但暹罗使臣既然来到我大宣了,臣自不会让他白来一趟!”卫学海嘿嘿一笑,又道:“臣打算与暹罗签订贸易合约,让我大宣商人能与暹罗进行贡外贸易,但有一点需与暹罗商议清楚,我大宣的商人得免税!” “ 人才!真他娘是个人才!”楚天耀心中异彩连连,差点忍不住为卫学海拍手叫好了,这小子肚里的坏水可太多了。 楚天耀点着头,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的这个想法很好。待缅地战事一过,我大宣大可通过外贸之名往暹罗送去驻军。你想想,既然两国要进行外贸,我大宣派军护送货物很合理吧?日后两国合作渐深,我大宣在外派军队在暹罗境内岂不是也更方便输送?” 听着楚天耀说的一阵一阵的,卫学海整个人都听懵了,眼前这位皇帝可比自己坏多了,自己只是想薅人家羊毛,皇上这连日后驻军的算盘都有了! “坏啊!太坏了!” 卫学海在心中咋舌感慨,君臣二人眼神交汇下,不约而同地笑了。 第198章 屈辱往事 翌日初晨,身着鲜亮官袍的卫学海早早的来到了鸿胪寺衙门。 南靖暹罗两国使臣预计午时抵达宣京,全权总理此事的鸿胪寺自要提前做好准备,不仅是卫学海这个鸿胪寺卿早早到了,作为他的副手鸿胪寺少卿伍彦明也到了。 “卫大人,您看南靖和暹罗两国使臣到京后,咱们是去京城门前迎候他们呢,还是在午门相迎?”说话间,伍彦明将桌上未动的茶盏给卫学海递去,满脸堆着笑。 “老伍啊,咱大宣是天朝上国,礼数这一块呢,自是不能缺的,但在午门相迎未免太过抬举这两国使臣了。”卫学海笑眯眯地喝了口茶,不急不忙的继续说道,“依我看,就在城门处相迎就可以了。” “是,卫大人说的是。”伍彦明连连点头,接着问道:“那跟这两国使臣见上面后,咱们先给他们安排住地,然后按过往礼制,领他们进宫朝圣?” “这事呢,我自有安排,见着这两国使臣后,先带他们去京郊的各军军营走一圈,然后再领他们进宫。” “啊?参观军营?” 伍彦明愣住了,“这......这与以往迎接外宾的礼制方规不符啊。” “老伍啊,你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去吧,关于如何接待这两国的使臣本官心里有数。”卫学海神态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即将脸凑到伍彦明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 在听完卫学海的安排后,伍彦明如遭雷击般瞪直了眼,张大了嘴,“卫大人,您这......” 卫学海笑着摆摆手,“放心吧,这事我提前和皇上打过招呼了。” 闻言,伍彦明有些头大地揉了揉额,在听完卫学海接待两国使臣的安排后,他心里竟开始同情起那两位还未谋面的外国使臣了。 …… 午时正刻,宣京城门处,两辆精致的巨型马轿从城外穿入,在那两辆马轿后方,各跟着一支数百人数规模的小队,他们或抬着包裹,或推动着装满货物的推车,两只队伍中央还有人高举着不同样式的旗帜。 “这就是天朝上国的国都吗?” 暹罗国使团,精致的马轿内,头戴圆帽身穿狐裘袄衣的暹罗国使臣将脑袋探出轿帘外,看着宣京耸立的高楼建筑,繁华而又热闹街巷,他眼神中流露出向往与憧憬。 坐在他一旁的副使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中街,看着中街那一排排占地宽阔,修缮的极其浮华的庭院高楼,他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好漂亮,好大气的庭院,看起来比我暹罗王国的王宫还要漂亮,那莫非是天朝的皇宫吗?” “不知道。”暹罗国使臣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天朝上国,果真如国王陛下所说,我们与天朝的差距太大了。” “玛哈蒙,说真的我被天朝国都的景象所震撼了。”副使心情很是复杂,既有对大宣这个天朝上国的向往与羡慕,同时也为自己国家感到不甘。 “巴颂,我与你感同身受。”暹罗国使臣玛哈蒙双手合十,做出一副祷告状,“我只希望此次出使天朝上国能够一切顺利,让天朝感受到我们的暹罗人的善意。”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南靖使团内,那辆坐着南靖国使臣的精致马轿内。 “潘光珠大人,这是我第一次来天朝。”南靖国副使将脑袋从轿帘外收了回来,他此时面部肌肉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眼中显现出难掩的震撼与敬畏,“这就是天朝吗?这就是传说中的东方巨物吗?今日得见,我确信大宣是盘踞东方的巨龙。” 被称作潘光珠的南靖国主使表情显得比较平静,在听到副使对大宣的赞叹后,他嘴角一歪,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天朝是盘踞在东方的巨龙没错,但它并非不可战胜。” “若天朝是不可战胜的,我南靖怎会从天朝手中夺得 幂城、峡山、瑞安三地?”潘光珠有些激动地张开双臂,神态狂热的说道,“两百年前,我南靖先辈能从大周手中夺占天朝之土,就说明这个庞然大物并非是不可战胜的!我等后辈,必须得继承祖先的意志,迟早有一天,我们南靖的国土会越来越大!” 副使稍作沉默,一张嘴就给他泼了盆冷水,“潘光珠大人,若我记得没错的话,八年前你就曾来过天朝吧?” 潘光珠目光不善得死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八年前,我们南靖的水师被大宣的水上阎罗打的溃不成军,那时我国为了平息天朝的怒火,连夜派遣使臣出使天朝赔款纳贡谢罪吧?”副使神色平静的直视着他,“那时来天朝谢罪赔款的使臣,我记得就是你吧?” 潘光珠面部肌肉上下抽搐,这件羞于被人提及的旧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伤疤与耻辱,他至今忘不了那时大宣国上下君臣对他的轻视与侮辱,以至于他现在仍记恨着大宣这个国家。 副使迎上潘光珠那愤怒的目光,面无惧色的回应道:“王陛下说过,此次我们出使大宣,是为了与大宣交好,而非交恶。还请潘光珠大人不要因为你的私仇私怨影响到两国的外交关系。” “黎煛,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潘光珠额上青筋暴起, 狰狞的目光死死地地盯着他。 黎煛有些无奈地摊开手,叹气道,“我没有挑衅大人的意思,只是想提醒您咱们这次出使天朝的目的。” “我有分寸,不需要你提醒!”潘光珠冷哼一声,沉声道,“就算我对天朝有再多不满,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托大。” “当年我为国出使天朝,受到那般奇耻大辱,可我还是将国家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国家面前,我个人的好恶算不得什么。” 黎煛听到这话,面露动容之色,同时也对多年前潘光珠出使天朝的事好奇起来,“当年,您究竟......” “呵!”潘光珠冷笑一声,谈及那件往事,他的面部表情瞬间狰狞起来,“当年我国为向大宣赔罪,让我带领使团携带各式珠宝金银向天朝纳贡,可你知道当时的我是怎么见到大宣皇帝的吗?” 黎煛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潘光珠捏紧了拳头,咬着牙道:“大宣国臣对我说,‘罪邦外使朝圣赔罪,一阶一叩方可见天子!’” “什么?”黎煛愣怔在原地,结结巴巴的说道,“你的意思是......” “当时面见大宣皇帝的宫殿宫阶一共有一百三十九阶!按大宣皇帝与国臣的要求,走一阶便要跪叩赔罪!我在大宣国臣们的哄笑叫骂声中,跪了一百三十九次!磕了一百三十九次头!直到腿脚发麻,额头流血!才见到了那位大宣皇帝!” 潘光珠睚眦欲裂,布满血丝的瞳孔流下了一行屈辱的热泪...... 第199章 参观军营(1) “蹬!蹬!蹬!” 一阵沉闷的铁蹄声呼啸而起,数百名身骑战马,背挎火绳枪的神机营将士抵达了宣京城门,在他们后方,身穿鲜亮绯色官袍的卫学海正领着一行鸿胪寺的官员走了出来。 “啧啧,这阵仗,可真够大的!” 鸿胪寺少卿伍彦明看着周围气势威猛的神机营将卒,一股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老何,够仗义!”卫学海朝最前头的何成弘抱了抱拳,“你这排场可算是给我整足了!” 坐在马背上,身形魁梧的何成弘豪迈一笑,“别人的面子我可以不给,但你卫军师的面子我何成弘岂能不给?” 何成弘与卫学海有着一段军旅旧情,因此他对卫学海的称谓一直是以以前的“卫军师”代称,这样倒也显得二人的关系更为亲近。 卫学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朝何成弘投以一个感谢的眼神。 随即,他转过头朝伍彦明身旁的司仪使使了个眼神,“任大人,告知两国的使团,我大宣迎候他们的国臣已经抵达了。” “是!” 任司仪使作势就要行动,却不料那两国使团的马轿同时走下了人,他们格外自觉地走到卫学海等人身前,朝着卫学海等官员恭敬地行了一礼。 “暹罗主使玛哈蒙(副使巴颂),参见各位天朝上臣。” “南靖主使潘光珠(副使黎煛),参见各位天朝上臣。” 两国使者率先见礼,卫学海自是不会怠慢,领着身后的一众官员整齐划一地朝对方施了一礼,“两国使团远道而来,在下等如星盼月般翘首以盼,等候多时,这番有礼了!” “想必这位便是卫学海卫大人吧,有关您的事迹与名讳下臣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不得不感慨,盛名之下无虚士。”玛哈蒙作为象征暹罗国出使的主使,对于大宣自是做了功课的,对于卫学海这位大宣皇帝的宠臣,他自有所了解。 作为南靖主使的潘光珠自是不甘弱后,朝卫学海拱手奉承道,“卫大人风流倜傥,气宇轩昂,果真如传闻般一表人才,今日有幸得见,是外臣之福。” “二位客气了。”卫学海笑着摇摇头,“卫某怎敢与二位相比,据说玛哈蒙大人还是暹罗王室贵族,在下倒是失敬了。”说着,他又转过头望向潘光珠,“还有潘大人,您是我大宣的老客人了,如今能再临我大宣国土,实在是难得的缘分呐。” 闻言,潘光珠脸皮一抖,若非他有着极强的定义,险些让表情失控。卫学海话说得好听,但其中的嘲讽之意怕是只有潘光珠自己心里清楚。 三方人马在经历了一番客套的寒暄后,作为外来者的玛哈蒙潘光珠终于聊起了正事。 潘光珠眼珠一转,笑道:“是这样,我南靖使团此番出使大宣天朝上国还携带了不少进献大皇帝贡礼,卫大人您看,是不是让我们先面见大皇帝......” “我暹罗使团亦为天朝大皇帝准备了丰厚的献礼,怀着万分诚恳之心恳请朝圣,不知道卫大人可否.......” “嗨!”卫学海一拍脑袋,不急不忙的说道:“二位想要面圣不必急于一时,待我大宣陛下召见贵国使团时只能相见。” “实不相瞒,得知您二国使团不远万里来我大宣做客,我大宣上至满朝文武下至黎民百姓都感到十分高兴,尤其是我大宣那帮热情好客的勋贵武将们,一直嚷嚷着想见二国使团。” “为此啊,他们可是做足了准备,京郊外的各大军营正扫榻相迎两国使团做客呢。乘此机会,也可让您二位感受下我大宣将士们的热情。” 闻言,玛哈蒙和潘光珠都有些茫然无措。 尤其是潘光珠,他看着身前满脸堆笑,一脸和善的卫学海,怎么看怎么觉着变扭,他总觉着卫学海的眼神怪怪的,望向自己和暹罗使团时有种猎人看待猎物的侵略感。 “可我们这么多人......”玛哈蒙有些尴尬地伸手指了指后方的暹罗使团人马。 “哦,这事好说。”卫学海朝身后的伍彦明招了招手,“伍大人,劳你将两国使团的贵客安排到先前准备的住所。”说着,他又朝玛哈蒙与潘光珠笑笑,“您双方主使与副使随在下去参观便可。” 见卫学海准备的这般充分,玛哈蒙和潘光珠只能无奈地点头。 就这样,在卫学海的安排下,暹罗与南靖的主使副使随同他朝京郊外的各军营地出发。 前方,是一百身骑战马背挎火枪的神机营将卒开路,坐在马背上的玛哈蒙看着这支气势威猛的神机营小队,有些感慨地说道:“大宣的军队不愧被誉为虎狼之师,光是这开路的小股兵马,其威猛之气概就不是我暹罗军队能比的。” 在他身旁的副使巴颂有些吃力地拽紧马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不止如此,我看这大宣的战马都非比寻常,马躯健壮不说,其凶性比之我暹罗最烈的烈马还要难驯。” “唉......”玛哈蒙叹了口气,望向前方的神机营将卒时,满眼都是诉不尽的向往,“大宣的将士算是从尸山血海里摔打出来了,反观我暹罗的将卒,已经安逸了太久了。” 副使巴颂目光微沉,道: “说真的,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大宣的军营,想看看这大宣的将卒到底有多么强大了。” 与此同时在玛哈蒙与巴颂前方,南靖主使潘光珠与副使黎煛也开始了交谈。 相较于玛哈蒙与巴颂,这两人的马术要精湛不少,他们作为大宣的邻居,对于大宣军队将卒的素质心里多少也是有谱的,因此没有像玛哈蒙与巴颂那般惊讶于大宣将卒的威猛气概,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神机营将卒腰背上挎着的火绳枪上。 “听说那东西就是火绳枪。”潘光珠望向火绳枪的目光充满了贪婪,“先前大宣南境与缅国的战事,大宣火绳枪的威名已传遍天下。据说依靠此物,大宣仅用几千兵卒屠杀了缅国近两万将卒!” 黎煛牵动马绳的大手微微一抖,望向火绳枪的目光中既有想占为己有的贪婪,又有被其威力所震慑的畏惧,“天朝为何总能造出这种东西,火炮就够让人绝望了,如今竟还造出了火绳枪这等神物!” “这便足以说明天朝所占的中原大地是何等富饶。”潘光珠眼中精光四射,心中暗暗发誓道:“我南靖人又怎会比他天朝人差?总有一天,我南靖会占据这中原大地,告诉天下谁才是最伟大的民族!” 第200章 参观军营(2) 京郊南,京师的京城护城军、飞燕军、飞虎军,及新立的远征军四支军队的军营皆设于此,故此地又被宣京百姓通俗易懂的称为“四大营”。 在百位神机营将卒的开路下,卫学海等一行人走入了四大营内,北望而去,是正在操练的护城军,西侧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排排马棚边,是练习马术的飞虎军将卒,正前方宽阔的演武场内,飞燕军与远征军的两军将士正护搏演习。 凡通军事兵法者定能一眼看出这四支军队的优劣,护城军的单兵素质看起来弱于其他三军,然占据着人数的优势,且护城军在操练中的统一协调服从性是四支军队中最高的,这样的一支军队或许不善主攻,但绝对是防御的铁军。 飞虎军多骑兵,人数也是四支军队中最少的,但论作战素质,可以说是四支军队中的绝对精锐。单从外型面向看,飞虎军兵卒的单兵素质就比其他三军要强太多,一个个膀大腰圆,身材粗壮,牵动马绳时的双臂爆出那极其狰狞的青筋,给人一种极强的力量感。 先不论人,就只说飞虎军骑兵所骑的战马,很显然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烈性战马,马身健壮,四蹄有力,其速度更是快如闪电;这样的一批战马,搭上这么一群凶悍的兵卒,任谁都能感受到这支军队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这是一支善攻的威猛骑军。 若说飞虎军给人的感觉是擅长打闪击战的威猛之师,飞燕军与远征军则给人一种擅打持久之战的真实感受。 原因无他,只因飞燕军与远征军两军的训练强度是这四支军队中最高得,大多还都是负重训练,尽管汗水浸透了两军将士们的全身,但他们脸上那种坚韧的神情格外让人动容。在两军互搏的作战演习中,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这两支军队有着充分而又娴熟的作战经验。 能吃皮肉之苦,能忍环境之恶,作战经验丰富,这样两支军队,称之为顶级步军也不为过。 暹罗国的玛哈蒙与巴颂站在原地已经看傻了眼,他们不时发出惊叹,眼中除了向往外,还有一丝怎么也掩藏不住的畏惧。 “这就是天朝的军队吗?”巴颂愣了许久,才从嘴里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暹罗与大宣的差距,真可谓是天差地别。”玛哈蒙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日后对天朝大宣的态度还是谦卑些好,这样的一个怪物,不是我暹罗能够任意得罪的。” “潘大人,你觉得这样的军队,缅国能够抵挡得住吗?”黎煛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在看到大宣主力军队后,他心中升起一股绝望之感。 “大宣比以往更强了。”说出这句话时,潘光珠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我想不出缅国有丝毫赢面。” “各位觉着我大宣将士风采如何?”卫学海动作潇洒地下了马,满脸含笑地望向暹罗、南靖主副外使。 潘光珠脸皮一抖,觉着卫学海这满脸写着炫耀的表情格外欠打,本想张嘴说些称赞之语的他只觉大倒胃口,愣是闭上了嘴不言语。 “大宣军队气势之威猛,将卒之悍勇,让我二人大开眼界。”玛哈蒙朝卫学海作揖行了一礼,赞叹道:“今日有幸得见大宣军队之威,是我与巴颂之福。见贵国军队之勇猛,方知天朝之强盛。” 黎煛见玛哈蒙开口称赞,便只有无奈地出声附和,“大宣将士勇冠三军,真乃天下第一雄军也。” “蹬蹬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身披轻甲的穆忠君骑着一匹黑红壮马从军营驰出,待行至卫学海等人三丈外时,他拽立马绳,待马发出一阵嘶吼声后,直立立地停住。 “哈!”卫学海面露微笑,伸出手指向穆忠君,“请容卫某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乃是我大宣忠勇侯穆忠君,同时也是我大宣五军都督府右都督,是我大宣最为骁勇的将帅之一。” “原来是穆元帅,您的威名在我南靖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能有幸得见,黎煛深感荣幸。”说着,黎煛朝坐在马背上的穆忠君恭敬地施了一礼。 玛哈蒙眼眸一亮,朝穆忠君拱了拱手,“穆帅之威在我暹罗亦是广为人知,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暹罗主使玛哈蒙向您致礼。”说着,他将手护在前胸朝穆忠君躬身行了一礼。 “各位客气!” 穆忠君咧着嘴豪迈一笑,动作利索地下马,象征性地朝两国主副使抱拳见礼。 “咦,这位大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啊?”望向潘光珠时,穆忠君眼神微眯。 “穆将军,不,穆帅好久不见,外臣潘光珠有礼。”潘光珠强笑一声,站上前朝穆忠君作揖行礼。 “哦,我想起来了!”穆忠君猛地一拍脑袋,脸上露出了耐心寻味的笑容,“宣平八年,我曾见过你!” 潘光珠表情一怔,整个人犹坠冰窟般僵直在原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在内心上下翻涌,当年屈辱的一幕幕仿若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回...... 那时候的穆忠君,还只是个躲在靖泰侯卫忠宣身后额副将,然潘光珠仍旧对穆忠君有着深刻的记忆,当年他跪在宫阶上磕头时,大宣武将们的叫骂声里,就数他穆忠君的声音最为响亮,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一如当年的穆忠君,身体僵硬的潘光珠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似是一瞬间,潘光珠佝着身子露出僵硬的笑容,“还能被穆帅记住,是潘某的荣幸。” “哈!”穆忠君嗤笑一声,“回想初次见你时的情景,确实让人难忘。” 这不屑而又轻蔑的刺耳笑声落入耳中,潘光珠只觉身体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极力控制着情绪,强行挤出了笑容,“多年不见,穆帅风采更胜往昔,潘某依稀当年对您与卫大帅的风采记忆深刻,只是听说卫大帅多年前便已仙逝,实在是让人惋惜。” 别人不知道潘光珠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穆忠君却清楚得很,当年潘光珠出使大宣代国赔罪时,骂他骂的最狠的就是穆忠君和老靖泰侯卫忠宣,他突地提起死去的卫忠宣,可见多少带着几分揶揄与嘲讽。 “咦?”穆忠君有些惊讶地挠挠头,指着边上的卫学海,朝潘光珠怪笑一声,“潘使臣莫不知这位卫大人就是卫老侯爷的嫡长孙?” “嗯?”潘光珠微微一愣,侧过头看了卫学海一眼。 卫学海淡然一笑,道:“实不相瞒,卫某正是已逝多年的卫忠宣元帅之孙。” “啊!”潘光珠愣愣地点点头,“怪不得我见卫大人一表人才,原来您是卫元帅的后人,真是失敬失敬。” “潘大人客气了。”卫学海笑着摆摆手,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爷爷驰骋沙场多年,对南靖一直念念不忘,作为他的长孙,卫某自是对南靖颇为了解,也时有向往之意呀!” 潘光珠脸皮一抽,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卫忠宣在世时一直是宣正年间主战南靖的主要将领之一,为帅时没少带兵与南靖边军发生冲突,活着时想收复南靖的心思就没变过,能对南靖念念不忘吗?这卫学海说这话给他听,明显是恶心他。 第201章 下一个会轮到谁? 在带暹罗南靖两国的主副使参观完四大营后,卫学海让人将他们送回了礼宾院的礼贤阁,凡外宾来京,一般都被安排在礼贤阁居住。 礼贤阁由十座联排的庭院相接而成,设有房间近千间,为八入九进的大院。由于是给外宾居住之地,装缮风格颇为大气,梁栋雕刻盘龙展风,飞檐翘角犹如展翅大鹏,虽不似皇宫殿宇那般奢华贵气,但却给人一种恢弘之感。 在卫学海的刻意安排下,暹罗使团八十来号人被安排在北院,相应的,近百号南靖使团则被安排在南院居住。 “可恶的大宣人!”潘光珠与副使黎煛坐在南院的凉亭内,面露怒色,“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还是没变,对我南靖的态度仍旧是如以前般轻视侮辱。” “潘大人慎言!”黎煛看着情绪有些失控的潘光珠,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心隔墙有耳啊。” 潘光珠脸色一变,经黎煛这么一提醒倒也立马收敛了情绪,叹气道,“今儿个大宣臣子们的态度想必你也看到了,我估摸着这回出使大宣,想要如来时般回国都成了难事。” 黎煛没听明白潘光珠这话的意思,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潘大人这话何意?难不成大宣还不让我南靖使团归国不成?” “你不了解大宣这个国家,更不了解这个国家的人。”潘光珠冷笑一声,“大宣就是一个贪得无厌,行事霸道的国家,所谓礼仪之邦,不过是粉饰他们霸权的遮羞布罢了。” 听到潘光珠这般评价大宣,饶是黎煛这位南靖副使也有些看不下去了,硬要说贪得无厌,其实南靖更符合这个说法才对,几百年前后周羸弱,南靖可是趁此侵占了不少华夏国土。 潘光珠眼一横,脸色不阴不阳的哼道:“我们一到大宣国都,他卫学海就忙着领我们两国使臣去参观大宣军营,其中暗含的威胁恐吓之意谁会看不出来?” “潘大人,恕下官直言,咱们这回来大宣为的就是讨好天朝。”黎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大宣对缅发兵在即,这说明现今的大宣皇帝是位心怀野望的雄主,我南靖若不对其示好,只怕他们下一个的目标就会换成咱们南靖。” “哼!”潘光珠冷哼一声,“你认为大宣会放过我南靖吗?这些年来大宣可一直都对我南靖虎视眈眈!若不是缅国上赶着挑衅大宣,只怕大宣第一个出兵的国家定是我南靖。” 黎煛有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咱们南靖把人家的地盘给占了,人大宣能不惦记咱们吗?” 潘光珠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不过你有一点说的是对的,现今这位大宣皇帝,只怕比之上一任的大宣皇帝更为霸道,缅地发兵进犯他大宣南境是有错,可何至于到举兵攻占缅境全国的地步?不过是以惩戒之名行侵略之实罢了。” 对于潘光珠这话黎煛有些不以为然,大宣作为东方宗主之国,突然被缅国侵犯边境,按理来说大宣作出何等决策都不为过,别管他是惩戒也好,侵略也罢,你不得不承认人家大宣有这个本事和底气。 换做被缅地进犯的南靖,在挨了打半点表示不说,反倒为了安抚敌人还割让了不少国土城池,那是因为南靖自知无力抗击缅军。 任何时候,实力都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在黎煛心中,他不似潘光珠对大宣有着刻骨铭心的恨意,相反他还有着许多南靖人对华夏的向往与憧憬,毕竟现在的南靖人往上倒个几百年,那与华夏人可以说是同一个祖宗,就连现在南靖人所使用的姓氏也多出自中夏。 “照我看,大宣对缅国发兵是好事,也算是替我南靖出了口恶气了。”黎煛神色平静的说道,“以往缅国对我南靖可多有不轨之举,这些年更是占了我南靖不少城池国土,大宣能发兵缅地,反倒是替我南靖消除一大祸患。” 听到这话潘光珠忍不住哑然失笑起来,“你怎得这般天真?” “你就没想过,缅国要是没了,下一个会轮到谁?” 黎煛神情一怔,没有说话。 “现今这位大宣皇帝是个穷兵黩武,心藏野望的君主,你以为他吃下一个缅国就饱了?”潘光珠表情阴沉,咬着牙道:“缅国若被大宣全面侵占,周边的小邦小国谁都落不得好,首当其冲的就是南靖。” 黎煛先是点头,后又是摇头,“正因如此,我南靖才更该对天朝示好。” “我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潘光珠面露纠结之色,忧心忡忡的说道,“只怕大宣狮子大张口啊!” …… 北院主房内,暹罗国副使巴颂端着盘点心走了进来,“玛哈蒙,这天朝大宣的点心可真好吃,日后我们回暹罗了,我一定要带些回去给我的宝贝女儿尝尝。” 闻听此言,玛哈蒙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巴颂啊,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能这么轻松的,今日看了大宣的军队,我这心啊,就一直没有彻底放下过。” “就不说我了,你没看南靖主使那脸色吗?在看到大宣军队的威猛之势后,他那脸色阴沉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闻言,巴颂笑出了声,“玛哈蒙,你这就是天朝人常说的庸人自扰,咱们和南靖能一样吗?他南靖是大宣的邻居,大宣越是强大,他们就越是睡不踏实,可咱们不同,咱们距离大宣可远着呢。” “糊涂!”玛哈蒙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了巴颂一声,阴着脸哼道,“咱们因为什么来天朝,你给忘了不成?” “我知道啊!”巴颂有些委屈地挠了挠头,“不就是因为大宣要对缅国发兵,咱们为了示好天朝大宣才来的吗?” 玛哈蒙阴着脸点了点头,沉声问道:“那我问你,若缅国被大宣全面攻占,下一个会轮到谁?” “下一个?”巴颂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你是说......下一个会到我暹罗?” “你还不算太蠢!”玛哈蒙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若大宣将缅国全境侵占,缅国之境将归化为大宣的国土。而你也知道,我暹罗与缅国边境相距不到千里。” 听到这话,巴颂脸色瞬变,瞬间觉着手里的点心不香也不甜了。 第202章 拿腔拿调,先晾他几日 “今儿你怎么有空约我们出来吃饭?” 光迎酒楼的最大雅间内,闫瑞端起酒杯饮了口酒,有些疑惑地看了主位上的卫学海一眼,“暹罗和南靖两国的使团不都进京了吗?你这鸿胪寺卿怎会这般清闲?” 啃着鸭腿的赵嘉轩抬眼道,“你这话就不对,海哥就算再忙也得吃饭不是?”说着他眼珠一转,面露奸笑,“照我看呐,海哥这是刻意为之,小邦来我大宣朝圣,不得好好拿腔作调晾他们几天?” 闻听此言,卫学海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是嘉轩了解我。”说着他又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不对,应该说本官公务繁忙,对他国使团偶有招待不周也是没办法的事。” 闫瑞两眼一翻,见卫学海笑的猥琐,就知道这兄弟发小估计没憋什么好屁。 “说说吧,你到底打算怎么折腾这两国的使团?”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叫折腾?”卫学海夹了块菜放入嘴中咀嚼起来,不急不忙的说道:“外交这事嘛,你就得把腔调给拿足了,才能从对方那里拿到高价码。” “你这话什么意思?”闫瑞有些不解地皱起眉,瞪大着眼珠望向他,“你该不会想趁着这个接待外使的事敲竹竿吧?” “去去去!”卫学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话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呢?那叫敲竹竿吗?” “那叫交流感情!”赵嘉轩极有眼力界的附和道。 “诶!对!嘉轩这话对了,这可不就叫交流感情嘛!” 闫瑞干瞪着眼,觉着自己与这脸厚如墙的两人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事实上卫学海这种做法并没有错,若不刻意晾几天摆摆架子,人暹罗和南靖的使团就不会珍惜这次出使大宣的机会,若让他们轻易面圣,怕是还会让他们心里少了敬畏之心,因此卫学海这样的处理方式不仅没错,反倒是对的。 “晾他们是没错,可你这都晾了多少天了?”闫瑞眉眼一挑,道:“距离这两国使团进京已经有三四天了吧?也是时候该带他们进宫面圣了吧?” 闫瑞能说出这话就说明他这人的政治头脑实在太差,皇帝若真急着召见这两国的外使,他卫学海还能这么清闲的跟他吃饭喝酒?只怕早就安排两国主使面圣了才对,他卫学海之所以能无所顾忌的拿腔拿调,那说明皇帝也是赞同卫学海这种处理方式的。 “闫瑞啊闫瑞,你这脑子去从军是对的。”赵嘉轩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闫瑞一眼,这事其中的门道任谁都能看得清楚,可偏偏他闫瑞跟个二百五似得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低的离谱的政治素养,可不只有参军打仗的份了吗? “你们是不知道,这南靖使团出手可大方了!”卫学海适时地岔开了话题,说话间从兜里掏出了好几颗足有鹅卵石般大的金子。 看着卫学海摆在桌上那闪闪发亮的金子,赵嘉轩有些眼热地咽了口唾沫,“海哥,这都是人南靖使团给你的?” “嘿嘿!”卫学海有些得意地笑出了声,“你俩是我兄弟,我这当大哥的有好事也不能亏待了你们。”说着,他分别给了闫瑞和赵嘉轩一颗金子。 赵嘉轩心急火燎地收入囊中,显得十分痛快。 闫瑞则有些纠结地看了卫学海一眼,“这事外人知道了不好吧?” “呵!”卫学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放心吧,这钱我可每一个人贪墨了,他南靖使团给我使的好处,我大部分都分出去了。” 确如卫学海所言,南靖使团砸给他的金银,他有一大半都分了出去,有送给穆忠君、何成弘的,也有送给鸿胪寺同僚的,剩下的三分之一他才自己收了去,有钱得大伙一起拿才踏实,这点道理他卫学海比谁都明白。 “这种事皇上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咋办?”闫瑞摸着手上的金子,只觉得烫手。 卫学海眯着眼没说话,这种事皇上又怎会不知道呢?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皇上心里跟个明镜似得,之所以把自个安排到鸿胪寺卿这个位置,说白了不就是任由自己折腾外邦的吗? 自己要不拿,皇上心里只怕会更不得劲吧? 主掌外交之事的官员,贪点财没什么,你若什么都不贪图,反倒让人害怕。 看闫瑞一副怕这怕那的扭捏模样,赵嘉轩忍不住出声劝解道:“海哥给你的,你安心收下就是了,想那么多作甚?” 闫瑞翻了个白眼,被赵嘉轩这一激,反倒利索地把金子收进了兜里。 喝了口酒,闫瑞抻着脸感慨道:“我现在可就盼着尽快出兵缅国,你别说,上过一回战场之后,我还真适应打仗这回事了。一想到还要闲着大半个月的时间在出兵,我反倒浑身难受起来了。” 听闫瑞提起发兵缅地的事,卫学海开始在脑海里回想朝廷近来的动作,现今摊丁入亩的新政已经在大宣各省推行了,反对的士绅地主自不在少数,收缴的罚款也愈来愈多,按这个节奏和频率下去,要不了半个月就会达到一个恐怖的数字,届时钱一到位,进发缅国的朝廷大军也就该动了。 想到这,卫学海越发佩服起楚天耀。以新政为始,成功推行了新政不说,通过吃大户还把发兵缅地的军资也筹集了,通过一件事达成了多重目的,还精准的把控着事情的尺度,楚天耀的帝皇心术真是运用的出神入化。 “你放心吧,要不了多久就到发兵缅地的时候了。”卫学海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笑道:“相信不出半月,朝廷就会对缅地正式发兵了。” “嗯?”闫瑞眨了眨眼,“你咋说的这么肯定?海哥,我现在咋越来越觉着你像个神棍了呢?” “你懂个屁!”卫学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常伴君侧,知道的事自然比你们要多。” 他本想说自个揣摩圣意的本事比谁都厉害,但一想到杀千刀的内监机,就不敢把这类话宣之于口了。 第203章 卫学海,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秋季多雨,接连几天雨不断的下,风瑟瑟的带着不少凉意,吹落了半青半黄的树叶。 永宁宫寝宫内,当值的太监宫女们将半遮的琉璃窗紧紧关上,唯恐让躺坐在罗汉床上的皇帝着凉;门外边,大总管傅少卿正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肉粥走进来。 “皇上,天凉了,你快喝碗热粥暖暖身子。” 身穿睡袍,披头散发的楚天耀接过傅少卿递来的热粥,浅浅喝上一口,皱着眉道:“有些淡了。” 傅少卿低着头笑笑,“太医说您近来不宜重油重辣,饮食清淡些对您身子更好。” 闻听此言,楚天耀无奈地摇摇头,将那刚喝了一口的热粥递到边上的宫女手上,“来,替朕梳发。” “喏!” 傅少卿连忙点头,朝边上的太监们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见两名太监端来一盆热水和发梳重新走了回来。 将铜镜摆在楚天耀面前后,傅少卿拿着发梳在水盆里沾了沾水,开始小心翼翼地为楚天耀梳起了头发。 楚天耀闭目养神,轻声道:“把傅福详叫进来。” 拿着发梳梳发的傅少卿动作一滞,朝边上的太监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朝殿外扯着嗓子叫了起来,“传傅福详!” 站在殿外的傅福详听到传唤声后,迈着轻缓地步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朝楚天耀叩首行礼。 “暹罗南靖两国使团进京多久了?” “回万岁爷的话,距离两国使团进京已有五日了。” “嗯......”楚天耀睁开眼,声音平静的问道:“卫学海就一直这么晾着?” 傅福详稍作回忆,道:“听说卫大人打算明日带南靖使团进宫面圣。” 梳发完毕后,傅少卿接过身边宫女端来的冕旒,动作小心地为楚天耀戴上。 “晾了人家五天,他卫学海该吃的也吃了,是时候办正事了。” 闻听此言,傅福详低眉看了眼头戴冠冕的皇帝,顿时心领神会,看来皇上是打算今日召见南靖外使了,否则不会穿的这般正式。 “奴婢这就出宫,将陛下的意思传达给卫大人。” “嗯。”楚天耀眯着眼应了应声,又道:“带人去御花园候着。” “喏!” 傅福详点了点头,躬着身退出了殿内。 “啪啪!”傅少卿双手一拍,殿前方瞬间出现了一排宫女,她们每人都举着颜色不一的龙袍,面色格外恭敬。 “万岁爷,您看你今儿个是穿......” “就这件吧。” 不待傅少卿把话问完,楚天耀就指向了离自己最近的宫女,那宫女双手端举着一件绯红色的鲜亮龙袍。 “喏!” 傅少卿应声后,从宫女手上接过龙袍,开始为楚天耀穿戴起来...... …… 宫外,安怡公主府外,卫学海再得知傅福详来找后,他急急忙忙地穿好衣物走了出来,看着站在府门外的傅福详,他不敢托大,非常客气地朝前者施了一礼,“公公这么大早来找卫某,可是有什么要事?” 佝着身子的傅福详笑了笑,“驸马爷,奴婢是特来为万岁爷传话的。” 闻言,卫学海瞬间站直了身子,正着脸色问道:“还请公公直言。” “万岁爷说是时候召见南靖外使了,让您带人进宫,在御花园面圣。” “下官明白了。”说话间,卫学海招来了身后的下人谢良,“去给鸿胪寺少卿伍大人传话,让他知会南靖主副使,待会儿随本官进宫面圣。” “是!”谢良如风似的蹿出了府,两只脚好似生风般朝着鸿胪寺的方向跑去。 …… 礼宾院礼贤阁南院,一大早就被人吵醒的潘光珠有些恼怒地坐起身来,但当他瞧见叫他的人是副使黎煛时,他的起床气消去大半,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大早上的怎么了?” “大宣鸿胪寺的少卿伍彦明大人派人通知咱们,大宣的皇帝要召见我们了。”黎煛难掩激动之色,打着颤的双手不难看出他此刻的紧张。 “真的?”潘光珠微微一愣,“除了我们两外,是不是......” 黎煛明白他的意思,摇着头回道:“听那伍彦明的意思是大宣皇帝只召见咱们南靖的主副使,并未传唤暹罗国外使的意思。” 闻言,潘光珠忍不住低声咒骂道:“看来给那卫学海使钱还是有用的,这帮暹罗人还是太嫩了,不知道大宣人贪得无厌的本性!” 黎煛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潘光珠还有闲心吐槽啊? 反应过来的潘光珠也知道这会儿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他下床支走了黎煛,开始穿戴衣物。 约莫一刻钟后,身着南靖特色服饰的潘光珠和黎煛二人穿过南院,离开了礼贤阁。 但他们不知道的事,就在他们离开礼贤阁时,一名从北院早起的暹罗使团中人将这一幕幕看在了眼中,转过头便将这事禀报给了起床的玛哈蒙与巴颂。 “为啥只单独见他南靖的外使?”咬着包子的巴颂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 摸着下巴思索的玛哈蒙沉声道:“听说这几天南靖外使潘光珠和那卫学海卫大人打得火热,说不定是那卫学海在大宣皇帝面前给南靖使团说情了。” “我们来这礼贤阁时,我特意打听了这个卫学海。据说此人是现在大宣的第一宠臣,但此人的风评很一般,据说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巴颂一本正经的分析道:“你的猜测应该没错,南靖人应该是给了卫学海好处,如若不然,为什么大宣皇帝先召见他们?而且还是单独召见。” “呵!”玛哈蒙冷笑一声,道:“这卫学海可真够势利的,不过这也给咱们提了个醒,日后跟那位卫大人打交道我们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他既然贪财,那咱们就给他好处!否则一直这么把咱们晾着也不是个事。” 闻言,巴颂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今晚就把那卫学海约出来?” 玛哈蒙眯了眯眼,神态坚决地点了点头,“可!” 第204章 双簧 一眼望不到头的宽敞宫道上,傅福详领着两名太监在前领路,在他身后,是卫学海与此次出使大宣的南靖主副使。 看着四周巍峨耸立的殿宇,黎煛眼中闪过一丝憧憬与向往,这就是大宣的皇宫吗?装缮精致奢华,修筑大气恢宏,这宫里的一寸一角,似乎都在彰显着大宣皇室的尊贵与不凡,比南靖那如同独栋大院般的王宫不知大气多少。 相较于初来大宣皇宫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黎煛,潘光珠就要显得沉稳很,亦或者说沉重很多,看着四周这一面面熟悉的宫墙,数年前的屈辱往事再度涌上他的心头,他极力控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尽量保持着假意的微笑。 “卫大人,以及两位外使,御花园到了。” 走在最前头的傅福详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御花园。 黎煛与潘光珠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发现自己等人已处于御花园外的走道上。 在秋雨的滋润下,御花园的绿植花草更为生动,亭台楼阁与嶙峋山石在飘落的黄叶点缀下,美得像一幅呈现在梦中的秋色画卷。 黎煛感受着吹过身体的秋风,望着眼前如画般的美景,紧张的情绪似乎也得到了缓解。 凉亭下,一身穿绯色龙袍,头戴冠冕的伟岸男子背站在他们身前,潘光珠低着眼望向那道背影,心中暗自心惊,“这位便是大宣的新君吗?虽未见他容貌,但身上这股优越的傲然之气比之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臣卫学海参见陛下!” 在看到楚天耀背影的那一瞬间,卫学海反应极其快速地跪叩在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南靖外使潘光珠,参见大宣皇帝!” “南靖副使黎煛,参见大宣皇帝!” 反应过来的黎煛与潘光珠没有丝毫犹豫,恭恭敬敬地下跪施礼。 “来了?”那道让人仰视的人影缓缓转过身来,低着头的黎煛与潘光珠只能勉强看到那鲜艳龙袍上的九爪飞龙,一股让他们感到战栗的气息扑面而来。 “远来是客,两位外使无须多礼,开开请起。” 这声音的语调虽然听起来温和,但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潘光珠与黎煛在短暂的失神后,缓缓站起身来,当真正看到楚天耀那张挂着笑容的和煦面容时,他们悬着的心愈发紧张起来。 这位皇帝虽在笑,但那双如刀锋般锐利的双眸却在不停地打量着他们两人。 潘光珠不敢直视楚天耀,低眼奉承道:“外臣今日有幸得见天颜,实为外臣之福,陛下英明神武,比之传闻更盛。” “陛下,这位潘大人可是我大宣的老熟人了。”站起身的卫学海躬着身子介绍道:“宣正八年,这位潘大人可是代南靖出使过我大宣的。” 眯着眼的楚天耀嘴角微微一弯,作为皇帝,此次代南靖出使大宣的外使底细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卫学海刻意点出潘光珠的身份底细,这是故意要让人难堪呢。 潘光珠心中暗恨,但被卫学海提及旧事,他不得不接下话茬,“卫大人说的没错,在数十年前,外臣曾替我国出使过大宣天朝,初临天朝,外臣便被大宣繁华盛世所震撼,被先帝气概所折服,天朝不愧为东方宗主之国,我南靖小邦远不能相比。” “今再临大宣,感叹陛下文治武功之高,如今大宣风华比之往昔更盛,使外邦瞻仰敬服。” “是吗?”楚天耀体态轻松地坐在亭内的观椅上,凝视着神态恭敬的潘光珠与黎煛二人,“那潘使者如何看待百年前统御中夏的大周?” 潘光珠表情一怔,他实在没明白楚天耀为何会在他面前提及大周,一时间有些愣神。 “大周百年前虽为中夏之主,然威福远不及大宣。”黎煛适时地站出来代潘光珠回话,“细数统御中夏的数载王朝,唯大宣立国最正,威福最浓,四海寰宇无不敬服。” “哈哈哈......” 闻听此言,楚天耀发出一阵豪迈地笑声。 黎煛面色一喜,自认为刚刚的奉承之言得到了楚天耀的肯定,可楚天耀下一句话,却让他与潘光珠都傻了眼。 “按尔所言,大周威福不及大宣,未使四海敬服,才会频频被外邦攻占国境,是吗?”此言一出,整个御花园的温度骤然降低。 望向楚天耀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庞,潘光珠浑身一震,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一条真龙在低吼咆哮...... “你南靖口口声声说我中夏为尔母国,然却乘前周贫弱之时,接连占我华夏幂城、峡山、瑞安三地,面上恭顺敬服,暗地里却包藏祸心!尔之小邦,与反复缅国何异?” 头戴九旒冠冕的楚天耀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质问声,一股令人心颤的压迫感涌上潘光珠与黎煛 二人的心头,他们在短暂地愣怔过后,犹如受惊地家犬般跪扑在地,头如捣蒜般拼命地磕头。 “南靖小邦,对大宣从未有过大逆不道之念!” “南靖视大宣如父国母国,怎敢心藏祸心?还望陛下明鉴呐!” 许是受惊过度的缘故,潘光珠与黎煛在急声解释下红了眼眶,神态变得极为惶恐。 “前周国力正盛时,尔等对大周一如今日般恭顺敬服,然前周江河日下之时,尔南靖小邦却率先亮出了獠牙,侵占我华夏之土,对尔邦朕已全无信任之心。” 面色阴沉的楚天耀缓缓站起身来,厉声道:“我大宣此番发兵缅地,意为收复中夏之旧土!须知我大宣邻邦占我华夏之土的小国焉只有缅境一国?” 黎煛与潘光珠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四肢宛若灌铅般动弹不得,努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甚至不敢去抬头看楚天耀愤怒的龙颜。 一股经久不散的恐惧蔓延上他们的心头,此刻他们才真正明白度秒如年的感受。 “陛下息怒啊!” 卫学海的声音从边上响起,“依臣拙见,南靖虽对大周有过不轨之举,然绝不及反复的缅国可恶。确如南靖使臣所言,大周远不及我大宣威福,南靖虽愧对前周,然对我大宣一直以来颇为恭顺,更是视我大宣为父母宗主之国!” “对对对!” 潘光珠和黎煛犹如捣蒜般疯狂点头,“我南靖对大宣恭顺之心日月可鉴,绝无丝毫作伪!” 阴着脸的楚天耀嗤笑一声,不屑道:“他南靖不是愧对前周,而是愧对我华夏天朝!占我华夏幂城、峡山、瑞安三地是事实!” “朕决意发兵缅地,是为收复中夏故土!为收中夏失地,朕亦可对南靖发兵!” “陛下不可!” 潘光珠和黎煛彻底傻了眼,说出这话时身子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 “陛下所言非虚,南靖是愧对我华夏天朝不错,然对我大宣恭顺之心并非作伪,依臣之见,不如让南靖奉还所占的幂城、峡山、瑞安三地。此举不仅能证南靖对我大宣的忠顺之心,亦能收回我中夏旧土!”卫学海跪扑在地,神态诚恳的叩首道:“南靖视我大宣如母国般恭顺,陛下实不该对南靖动兵啊!” 潘光珠傻眼了,到现在他可算回过味来了,敢情这是大宣皇帝和卫学海在自己和黎煛面前唱双簧呢! 尽管看清楚了里面的弯弯绕绕,但他潘光珠又能怎么样呢?他很想跳起来大骂楚天耀卫学海两人无耻,可他又哪有这个胆子? “呵!”楚天耀眯着眼冷笑一声,视线重新回到了潘光珠与黎煛的身上,“卫学海所言,尔国不会答应吧?” 这句反问让潘光珠猝不及防,他面露忧容地磕了磕头,纠结道:“兹事体大,如此大事外臣无权一言决断,还请陛下容外臣与国主相商决议。” 第205章 真实目的 尽管已经从皇宫离开,但坐在马轿上的潘光珠与黎煛依旧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前者拉开轿帘,看着眼前繁华的宣京,表情显得格外沉重。 “潘大人,大宣皇帝想让咱们奉还幂城、峡山、瑞安三地,这等大事我们二人做不得决定,得想办法尽快联系国内。” 黎煛有些颓然地靠在软座上, 沉声道:“我南靖若是不将这三地割让给大宣,大宣真会对咱们发兵吗?” 潘光珠冷笑一声,道:“大宣与缅国还牵扯不清,怎会有余力对我南靖发兵?” 黎煛有些不解地反问道:“潘大人因何如此肯定?大宣军队将卒何等勇谋,这都是你我有目共睹的,我不怀疑大宣有双线作战的能力。” “我从未否认过大宣有双线作战的能力,但能力是一回事,有没有那个资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潘光珠正着脸色分析道:“就如你所言,大宣军队将卒之勇,冠绝天下,然你想过没有,越是能打的军队花钱越是厉害,大宣以武立国,没人会怀疑大宣的军事能力,然而打仗这回事,不止要看纸面实力那么简单的,后勤与军资往往才是致胜的关键。” “你有想过没有,大宣朝廷在很早之前就决定要对缅发兵,然为何到现在还不见动静?”潘光珠目光微沉,言辞肯定的说道:“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钱没到位,或者说钱不还够。” 黎煛干瞪着眼,显然是被潘光珠这一通分析给震住了,“那照你这个说法,大宣根本无余力对我南靖发兵,这地,是给还是不给?” “呵呵,我的看法不重要,这种大事是得靠国内那帮大臣和国主决定的。”潘光珠自嘲地笑了笑,又道:“按我的看法,这地不该给,最多给大宣进献往年数倍的贡礼!” “潘大人,你的想法是错误的。”黎煛双眼发亮,神色坚决的说道:“我与你是替南靖出使大宣的外使,我们的看法会给国内很大的参考价值,你大可将你的看法以书信形式告知国主。” “哈哈哈......”潘光珠被黎煛这话成功的逗笑了,“黎煛,是谁给了你这种错觉?” 说着,他冷笑一声,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咱们现处异国他乡,你认为我们传达给国内的书信内容是寄人篱下的你我能够决定的吗?” 黎煛一怔,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我再换个说法,我们真实想法的就算是传达到了国内,你说咱们国内那些大臣和国主,是信,还是不信呢?” 看着黎煛那已经彻底懵住的模样,潘光珠忍不住叹了口气,“所以咱们的看法没有那么重要,我们的意见在国主和大臣眼里也不具有参考价值。” 尚且年轻的黎煛根本想不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此刻只觉着头昏脑涨,有些无力地瘫坐在软垫上,选择了逃避。 潘光珠双目浑浊,那双粗糙的老手开始上下揉搓起来,“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国家缩小损失。” “什么意思?”有些绝望的黎煛重新睁开了眼。 “首先咱们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二人送往国内的书信内容是会经过大宣朝廷确认的,因此书信里的内容我们要仔细斟酌,起码不能将我们自己的真实想法写在明面上。”潘光珠眯着眼,不急不忙的说道,“其次,刚才我们在大宣皇帝面前承诺过,割让幂城、峡山、瑞安三地是大事,我们两个外使不能替国作决定,因此我们需将大宣皇帝提出割让三地的要求一五一十的告知国内。” 黎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是否割让这三块地,全权交由国内的大臣和国主做决定?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呵,交由国内那帮大臣做决定,你觉着这三块地还能保得住吗?国内的风气你又不是不清楚,畏大宣如虎,全是些软骨头!” 黎煛有些头疼地呲了呲牙,“我都被你说糊涂了,你这一会说让国内的人做决定,一会又说让他们做决定不好,潘大人,您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将大宣皇帝的要求告知国内,留在大宣的我们在其中斡旋,为国家减少损失。”潘光珠那浑浊的双眸在一瞬间恢复了神采,神情平静的说道:“这地肯定是要给了,但给多少,就看你我的努力程度了。” 黎煛不明白潘光珠这话的意思,咬着牙道:“大宣皇帝说的很直接,要将原属于中夏的幂城、峡山、瑞安尽数归还!” “你错了。”潘光珠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你还是不懂外交这回事,从来没有一上桌就亮底线要求的道理,大宣皇帝和卫学海在咱们面前唱双簧呢,这你看不出来么?” “你的意思是......大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黎煛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那大宣到底图什么?” “大宣要的是峡山。”潘光珠歪嘴冷笑,“峡山非我南靖原土,资源极其富饶,且土壤价值极高,莫忘了我南靖有三分之一的木材用料都源自于峡山。”他稍作停顿,又道:“且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峡山所处的地理位置极其暧昧,上通幂城,右接瑞安......” 闻言,黎煛只觉得浑身冒起了冷汗,“换而言之,只要让大宣占据了峡山,他们收复幂城瑞安两地就会变得极其轻松?” “可我南靖若坚决不让峡山呢?他大宣又当如何?” “不给也得给!”潘光珠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这是大宣真正的底线要求,若不给峡山,他大宣不一定会对我南靖发兵,但让大宣西宁的水师滋扰我国边境还是很容易的,到时候面对大宣水师的滋扰,我南靖打还是不打?打,则让大宣有了借口全面进犯我南靖,不打,我南靖边境就会乱成一锅粥。” 稍作沉吟后,潘光珠眯着眼低声道:“还有一点你想过没有?若大宣达不成目的,你我以及此次出使大宣的南靖使团,能活着回去吗?” 黎煛浑身巨颤,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是彻头彻尾的阳谋,于公于私,我们都有把峡山归还给大宣的理由。” 黎煛只觉浑身发软,他面无血色的脸色显得很是憔悴,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袭上心头,他砸吧干燥的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年过二十三的黎煛今天算是彻底被潘光珠给冲击了世界观,他伸出颤抖地手拉开了轿帘,回望着远处巍峨的皇城,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遍布全身,回想起自己以往对政治的浅显认知,他只觉地自己可笑到了极点。 “潘大人,您既然把什么都看明白了,可为何......” 在最后,他心中仍有解不开的疑惑,潘光珠他既然能把这些事都看个明白,说明他是一个极其精明厉害的人,可这样的一个人物,为什么还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呢? “呵......”潘光珠笑出了声,似乎知道黎煛想要问什么,十分坦然的回道:“一个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人,才最容易被人轻视。” “示敌以弱这个道理,我明白,他卫学海也明白,你以为他真只是个贪财无能的蠢货吗?” 闻听此言,黎煛表情痛苦地抓起了头,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他忽然觉着这世界,好像就他一个蠢货...... 第206章 我只是想到好笑的事情 “你觉着他看出来了么?” 御花园中,凉亭之下,摘下冠冕的楚天耀正拿着鱼食漫步在赏湖栏边,说话间,不时将手中鱼食洒向湖内。 躬着身子站在皇帝身后的卫学海低声回话,“臣愚钝,看不出那潘光珠的深浅。” “能让你卫学海看不出深浅的人不多啊。”说着,楚天耀将手中的鱼食递到了一旁傅少卿的手里,拍着手清理着掌中的污垢,“是个聪明人,可惜了。” 卫学海陪着笑不说话,眼中却闪过一抹寒光。 楚天耀眯着眼笑了,甚至都未正眼看过卫学海一眼,只是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明白了?” 卫学海将腰佝地更低,“明白了。” “嗯,去干你的事吧,台子朕给你搭好了,剩下的戏你来唱。” “是!” …… 鸿胪寺衙门。 刚从宫里回来的卫学海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水,便突然被满头大汗跑进来的鸿胪寺少卿伍彦明给叫住了,“卫......大人......” “嘿!你这老伍这是怎么了?什么事给你急成这样?”看伍彦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的都不利索的模样,卫学海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不急不忙地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到了伍彦明手中,“来来来,先喝口茶,有什么事慢慢说。” 喝了口茶的伍彦明可算是缓过劲来了,张口道:“是这样,暹罗国的副使巴颂让我给您带话,说是今儿个傍晚约您在光迎酒楼用宴。” 卫学海先是一愣,随后眼珠一转回过味来了,“除了约我用宴他暹罗使团今儿个有没有什么怪异之举啊?” 伍彦明摸着下巴回忆了片刻,“怪异之举倒没有,只是人暹罗主使,那个叫什么马......” “玛哈蒙!” “对!就他!” 经卫学一提醒,伍彦明当即回道:“他跟那副使巴颂知道皇上今儿个召见南靖使团了,早前还特意问过下官,为何皇上不召见他们暹罗使团。” “哈哈哈!”卫学海忍不住笑出了声,伍彦明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还能不明白暹罗使团打得什么算盘? 不明就里的伍彦明瞪直了眼,“卫大人为何发笑?” “有人上赶着给我送钱来了,我他妈能不笑吗?”卫学海很想将心里话说出来,但还是强忍住了,他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伍彦明的肩,“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了好笑的事。” 说罢,卫学海迈着轻快地步伐,哼着小曲朝外走去。 “诶!”待卫学海走到门口时,伍彦明好似想起了什么,出声叫住了他,“卫大人,我忘跟您说了,是天字十号雅间,那巴颂跟您约得时间是申时末。” “知道了!” 远去的卫学海只留给了伍彦明一个背影,后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这暹罗使团也太不懂事了,为啥只邀请卫学海一人?外臣都这么势利眼,本官不收拾你们一顿不姓伍!” “老任,你过来下!”伍彦明朝偏房当差的司仪使任轩招了招手。 “伍大人,有什么事?” 司仪使任轩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是这样......”伍彦明将嘴凑到后者耳边,“明儿啊,你给那暹罗使团的饭菜里加点料。” 闻言,任轩有些吃惊地瞪直了眼,头好似拨浪鼓般拼命地摇了起来,“这,这不好吧?” “我又没让你下毒!”伍彦明瞪了他一眼,“下点泻药就成。” 任轩满头黑线,正准备张口拒绝,抬眼却迎上了伍彦明吃人般的眼神,无奈之下,他惟有咬了咬牙,“下官明白了!” 说完,任轩转身就要走,只是还没等他跨出房门,就又突然被伍彦明给叫住了。 “你别忘了把礼贤阁北院的茅房给堵了。” 任轩满头大汗,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给人下泻药就算了,你还要把人的住所茅房给堵了,这他妈得有多大仇多大恨啊? …… 戌时傍晚,光迎酒楼天字十号雅间内。 身着常服的卫学海只身赴约,暹罗主副使玛哈蒙与巴颂正笑脸迎候,“自初见卫大人那一刻,我与巴颂便生起了结交之心,如今总算是有机会能够与卫大人联络联络感情,您能来赴约,是我玛哈蒙乃至整个暹罗使团的荣幸。” 玛哈蒙率先做捧,站在他边上的巴颂自是附和道:“玛哈蒙大人说的极是,此次出使天朝,不仅能观瞻大国风华,还能识得卫大人这般人中豪杰,实乃巴颂之福也。” 饶是卫学海脸厚如墙,也被这二人的高调弄得有些脸红,他拱着手讪讪一笑,“二位外使实在是太客气了,卫某怎当得起二位如此夸奖。” “您瞧,您呀,可太谦虚了!”巴颂一拍大腿,挤眉弄眼的道:“这不又发现卫大人一个优点了嘛,真乃君子也!” “终究是外邦人,拍马屁哪有你们这般生拉硬套的?”卫学海心中暗暗腹诽,脸上却面色和善的带着笑。 “光顾着跟大人说话了,您快入座。”说话间,玛哈蒙拉着卫学海入座。 看着摆满桌的精致菜肴,卫学海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二位外使召卫某来,可不只是为了吃饭吧?” 见卫学海把话挑明,玛哈蒙也不藏着,干笑两声后,道:“邀您出来一叙呢,自然是用宴为主,只是外臣有一事需卫大人解惑。”说着,他用眼神示意着边上的巴颂。 巴颂了然地点了点头,眼珠子一转,笑道:“卫大人,我听说今日大皇帝单独召见了南靖的主副使,这......您看,我们暹罗使团远道而来,也想瞻仰瞻仰天颜,可......” 巴颂话虽然说的吞吞吐吐的,但把要表达的意思清晰的传达到了卫学海耳中,后者笑眯眯的说道:“二位的意思我明白,然我朝陛下处事自有主见,具体何时召见暹罗使团,这个......卫某也说不准。” “您卫大人是当今重臣,常伴大皇帝左右的近臣,若是能有您美言,我等必感激不尽。”玛哈蒙说着,给卫学海倒了杯酒,神态举止间显现示好之色。 “说来到这宣京也有段时日,却一直没与卫大人联络感情,这倒是我们暹罗使团的不是。”巴颂谄媚的看了卫学海一眼,将自己边下的桌布缓缓掀起,伸出手指了指脚边的大木箱,“这是我暹罗使团给您带的一些暹罗国特产美食,听说公主喜好点心,里面有我暹罗的特色糕点,想您与公主定会喜欢。”说着,他拿起一盒箱内的糕点盒,镂空下一阵忽闪忽闪的金光刺的卫学海眼睛生疼,定睛一瞧,能瞧见在那糕点盒的遮掩下,是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这暹罗主副使,出手还真大方! “嗨!”卫学海举起那杯玛哈蒙倒给他的酒,“您看您二位这么客气作甚,我代妻子谢过二位的好意。”说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您二位认卫某这个朋友,卫某自不会亏待二位。” 见他话尽于此,又将那杯象征着首肯意象的酒喝下肚,巴颂与玛哈蒙不约而同地露出笑脸,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207章 自请出战(1) 这日天空放晴,烈阳被薄云缠绕,透过早雾放出淡淡的金光,阳光如千丝万缕的金色丝线般碎落大地。 “太好了,今儿个天气总算是见晴了。” 甘泉宫内,一身着鹅黄色宫装的俏丽少女拉开了琉璃窗,看着晴朗的天色,脸上浮出笑容。 “今儿个确实是个难得的晴天。”候在少女身后的宫女低着腰笑道,“永王殿下已经进宫了,听说还给殿下您带了不少宫外的点心呢。” 能被称作殿下,此女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位公主,现今皇帝楚天耀无子嗣,又居于宫中,也就是先帝那几位还未出阁的女儿了。 先帝子嗣并不多,共五子五女,其中五个女儿有三个已然出嫁,另有二女暂居宫中,尚未出阁,居于这甘泉宫的便是当今皇帝的三妹楚芷兰,号安乐公主。 “三哥要进宫了?”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安乐公主楚芷兰俏脸一喜,“太好了!我待在这宫里实在是无趣得很,好在三哥时不时的进宫陪我,不然我真是被憋疯了。” 楚芷兰是先皇宣正帝的幼女,诞于宣正五年,今年刚满十二岁,如此年纪正是好动活泼的时候,可她身为皇族公主常年困于宫墙之内,觉着这日子无趣倒也是正常的。 “公主说的是,永王殿下对您可是格外宠爱呢。”候在楚芷兰身旁的宫女捂嘴轻笑,“自从皇上削去藩王封地,诸藩进京设府后,永王殿下就时常进宫来看您,您与永王的兄妹之情实是让婢子羡慕的紧。” 闻言,楚芷兰伸出稚嫩地小手托着自己的小脸蛋,甜甜一笑道:“三哥自小就格外找我,他就藩后我还格外思念他,好在现在他回京了,我也就能时常见到他了。” 正如楚芷兰所言,永王楚天照自小就与这个幼妹关系极好,这兄妹二人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感情确是最为要好的。 以往各王就藩时,藩王是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然自从皇帝楚天耀裁撤诸藩,使诸王在京设府后,皇族宗室的限制也就变得多了些,现如今诸王想要进宫,必须得提前跟皇帝报备,然楚天照却是个例外,他与当今皇帝楚天耀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皇帝特许永王可以自由出入宫闱,这也是为什么永王能够时常进宫陪伴楚芷兰的前提。 “兰妹,你三哥来看你了!” 屋外传来一道响亮的叫声,楚芷兰在听到这声叫唤时眼神一亮,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永王楚天照身着黑色蟒袍,俊俏的面容露出浅浅的微笑,见幼妹活泼地跑来,他俯下身一把将其抱起,后者极其亲昵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活像个粘人的小猫般腻人。 “三哥,我想死你了!” “我才三日没进宫,听你这话说得我好像大半年没来见你似得。”楚天照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继而伸手指了指身后太监扛来的一件大口箱子,“这些是我在宫外给你带的东西,有同福记得到的点心,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玩具。” “我就知道三哥最疼我了。”楚芷兰嘴上撒着娇,却挪着灵动的小脚步走到了大箱子前,两眼放着光,催促着边上的太监把箱子打开。 箱口咔嚓一开,小姑娘看着内里琳琅满目的物品,笑嘻嘻地四处摸寻起来,瞬间就把身旁的好三哥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孩童心性大显。 “你呀!见着些玩物就把我这三哥给抛诸脑后喽。”楚天照蹲下身,从箱子里掏出了一个小人 叠纸,“这东西是祁州的皮影,你在宫里无聊,日后可让婢子们给你扮扮皮影戏解闷。” 皮影并非稀奇玩意,深居宫中的楚芷兰自也有所耳闻,然今日却是初见,听自家三哥这么一介绍,顿时兴趣大起,拿着小人叠纸开始上下翻动起来,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三哥今儿进宫带的东西怎的这般多?” 楚芷兰看着箱子里堆满的物什,有些好奇的问道。 楚天照神情一怔,眉目间透着一丝忧愁, “你三哥我不久便要出京,想来有段时间不能进宫看你了,便想着给你多带些玩物让你好解闷。” 楚芷兰闻言一愣,两只如珍珠般透亮的眸子瞬间发红,不舍地拽住了楚天照的衣袍,“三哥好好的为什子要出京?”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楚天照揉了揉她的头,淡笑道:“皇兄要对缅国用兵,你三哥我的志向你还能不明白吗?作为大宣藩王,自该为国出力,对缅用兵这样的大事,你三哥自是要去的。” “朝里那么多大将军,三哥何必亲自去?”楚芷兰有些埋怨得看了他一眼,嘟囔着嘴道:“要我说咱们大宣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子要对缅国用兵?三哥你不知道的,现在好多人都说皇兄穷兵黩武......” “慎言!”不待小公主把话说完,楚天照便厉声斥止,“缅国近来犯我大宣南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兄对缅用兵乃是为我大宣消除外患,这件事皇兄没有做错。我此番进宫,除了见你外,另还要面见皇兄,求旨参入攻缅大军。” 见自家三哥说的严肃,楚芷兰缩着小脑袋无奈地点点头,“三哥和皇兄自有章法,家国大事我自是不懂,但三哥做了决定,兰儿支持你便是。” 说着,她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似得,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约有半张手掌般大的佛像,“三哥要去前线,还望多照顾好自己,这是昔年母妃给我求得保佑佛像,我把它给你,定能保佑三哥平安凯旋。” 楚天照十分感动,点着头接过自家妹子递来的佛像。 自朝廷确定对缅发兵后,他便一直存着亲赴前线,杀敌建功的想法。这回他进宫除了见自家小妹外,还有面圣求战的想法,身为大宣皇室,楚天照不似他的那些叔叔弟弟们贪图享受,相反有着极强的责任感。 楚天照身怀武艺,通晓兵法,有过领兵经验,在他看来,发兵攻缅这种大事怎能少得了他? 今儿个他进宫就是为了这事来的,无论楚天耀这个皇兄答不答应,他都要死缠烂打一番!别的不谈,论领兵打仗这事,他楚天照认为自个的本事不差。 第208章 自请出战(2) “你想上前线?” 永宁宫殿内,坐在御案前的楚天耀惊讶地看向站在身前的楚天照,皱着眉头不解道:“你是我大宣皇室宗族,打仗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在京诸王内只有永王一人有自由出入宫闱的特权,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楚天耀对永王这位胞弟是极其看重的。 楚天耀知道永王不似其他诸王小毛病一堆,安图享乐,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永王会自愿请上前线,这份心气着实让他有些吃惊。 “正因臣弟是大宣皇室,更因肩负起皇室子弟的责任。臣弟不愿做闲散在京混吃等死的闲人,臣弟自知自己不晓政事,不能在此项为国分忧,然臣略通兵法,前有领兵经验,愿在此为国为君分忧。”楚天照面容肃穆,振振有词的道:“天下尽行了奉养皇室的责任,而皇室也应履行自己的职责。” 楚天耀闻言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对楚天照的欣赏,只是一念及永王的身份,他又有些犹豫,“三弟能有这份忧国之心朕很高兴,然你可知此战事并非儿戏,届时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若负伤或......” “就藩祁州时,臣弟亦领过兵,剿过匪,战事何其之重,臣弟心知肚明。”楚天照咧嘴一笑,朝楚天耀跪叩道:“战场之险臣弟亦知,然臣弟意已决,安享富贵非我所愿,我大宣以武立国,身为皇室血脉,臣弟何尝没有驰骋沙场,杀敌建功之心?还望皇兄能够成全臣弟拳拳报国之心!“ 闻听此言,楚天耀只觉心中热血一燃,郑重出声道:“确如三弟你所言,天下为我大宣流血牺牲的百姓将士何其之多?皇室是该做出表率了,你既有报国之心,朕便成全你!” “心怀热血是好事,但你身份尊贵,此番参军朕不得不你嘱咐你一二。”见楚天照面露喜色,楚天耀不禁摇头失笑,正着脸色嘱咐道:“你到了军中后决不能摆你的王爷架子,需严格遵循军令,不可越俎代庖;若你能做到,朕便封你为此次征缅大军的先锋将军,予你三万兵。” “臣谨记圣谕!” 楚天照面容一肃,拱手道:“一入军营臣便是只听帅令的将,绝不敢仗皇室身份越俎代庖!” “你能有参军报国的这份心,朕很高兴!”楚天耀绕过案前,亲自将跪在地上的楚天照扶起身,“但你毕竟是朕的弟弟,上了战场刀剑无眼的,你还是需要小心谨慎些。” 楚天照豪气冲天拍了拍胸脯,笑道:“皇兄大可放心,臣弟自小修习武艺,别的不敢说,但一身蛮力还是有的,臣弟此番上战场杀敌,定能凯旋而归!” “好!”楚天耀那如火炬般炽热的双眸死死盯着他,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你有这股心气,朕便相信你!” 皇兄同意自己上战场,这让楚天照大为兴奋,可一想到自己离京后在宫里无伴的幼妹,他又不免有些伤感。 楚天耀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般,笑着张口道:“瞧你那欲言又止的样,是在担心芝兰那丫头吧?” “那丫头也是朕的妹妹,朕还能亏待了她不成?”楚天耀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喝了口茶,笑眯眯的道:“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家在宫里久呆确实烦闷了些,朕可下道旨意,往后每月准许那丫头出宫一回。” “真的?”楚天照面色一喜,为幼妹感到由衷的高兴。 “朕说的话岂能有假?”楚天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道:“说来也是,幼妹自小和你关系就近,朕看她眼里呀,可就你这么一个哥哥喽。” “哪里哪里......”楚天照忙摆手笑道,“芝兰对皇兄也是敬爱有加的。” “敬爱有加?怕是敬畏有加才是吧?”楚天耀心中自嘲,面上却格外平静地笑了笑,“朕在她那小丫头心里的份量可没法跟你这个好三哥比。朕还记得昔年父皇还在世时,朕为东宫储君,幼妹来我宫里串门,可没少偷东西给你这个三哥。” 听到皇兄谈及少年趣事,楚天照也不由得面露微笑,陷入了回忆,“五妹少不更事,那会儿我还记得她因为这事惹恼了父皇,若不是看她年纪尚小,免不了得挨一套板子。” “得了吧,幼妹每每犯错,不都是你这个好三哥来顶缸?”楚天耀摸着下巴淡笑道,“这么一想倒也对了,怪不得那丫头跟你亲近,自小被你宠大的,能不喜欢你这个三哥吗?” 被楚天耀这一调侃,楚天照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他仰着头失笑道:“皇兄何尝不是?昔年我们这些弟弟惹恼了父皇,你可护我们护得紧,尤其是二哥......”自觉失言,楚天照脸色唰地一变,赶紧岔开话题道:“好在如今我们这些做弟弟的都大了,也都晓事了。” 看楚天耀面色如常,并非因为自己贸然提及楚天齐而生恼,楚天照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冒起一阵后怕的冷汗。 身为皇帝的楚天耀怎会看不出楚天照那点情绪变化,他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干笑着与后者唠叨几句家常后,便使其退下了。 看着空旷明亮的大殿,楚天耀刚才还温和的双眸瞬间恢复了往日的锋锐,他下意识地招来殿外的傅福详,“永王为何会有参军上阵前线的想法?近来他见了什么人?” 傅福详佝着腰低声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近来永王殿下并未见什么人,凡有空便进宫陪安乐公主殿下......” 事实上当楚天耀问出这句话时便后悔了,他愣怔在原地,露出一抹苦笑,失神自语道:“朕......我.....这是怎么了?” 他挥手示意傅福详退下,伸手伏在案前,闭着眼长长地吁口气。 久经上位,他的心变得越来越冷,疑心也愈发重了,这种遇人遇事先升怀疑的心态让他自己都感到了害怕。 第209章 明牌(1) 翌日初晨,天刚蒙蒙亮,还未见太阳,住在礼贤阁南院的南靖副使黎煛就急匆匆地从屋外跑进了主房,看着刚起床准备穿衣的潘光珠,他沉声道:“潘大人,卫学海要见咱们,人已经在来礼贤阁的路上了。” “呵。”潘光珠淡然一笑,不急不忙地披上了裘袍,“咱们昨日刚给国内去信,他今天一大早便来了,你说巧不巧?” 正如潘光珠所言,他们于昨日将大宣皇帝欲收南靖所占中夏三地旧土的要求以书信送往了南靖国内,仅过去了一夜时间这卫学海就找上门来了,黎煛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绝非巧合,既不是巧合,那便说明他们南靖使团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这大宣朝廷。 经过上次朝圣大宣皇帝后,黎煛对潘光珠格外敬服,眼看卫学海即将找上门来,黎煛有些着急的问道:“潘大人,您说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穿好裘袍的潘光珠整了整腰间的束带,面色平静的说道:“他卫学海是来跟咱们交底来了,咱们好生奉陪便是!” …… 礼贤阁南院偏厅,身穿绯色锦衣的卫学海坐于主位,南靖主副使潘光珠与黎煛则并肩而坐。 看着满脸含笑的卫学海,黎煛心里发毛,端着茶盏抿了口茶,借此挡住自己几近失控的面部表情;相较于有些沉不住气的黎煛,潘光珠则要显得轻松很多,他望向卫学海时神态恭敬,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自上次一别后,潘某已将贵国皇帝的要求传于国内,相信我南靖国内很快便会有回信送来。” 见卫学海笑着不语,潘光珠索性直言道:“卫大人是当今大宣第一重臣,可否让大人在贵国皇帝面前替我南靖美言几句?”说着他叹了口气,面露为难之色,“依外臣所见,我国国主和诸臣是绝不会同意割让幂城、峡山、瑞安三地奉让天朝的。” 卫学海端起桌边的青瓷茶盏, 掀盖饮了口茶,一副云淡风轻之色,仍旧没有答话的意思。 见卫学海如此摆谱,一旁的黎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急声道:“卫大人不觉贵国所提要求太过分了吗?我南靖奉中夏天朝为宗主母国,平日里多有恭顺,常年以来贡礼未断,大宣何至于对我南靖小邦苦苦相逼?” 卫学海眯着眼“噗呲”一笑,冷声道:“南靖既视我中夏天朝为宗主母国,为何乘我中夏国弱之时占我国土?我大宣陛下所求有何过分?幂城、峡山、瑞安三地自古以来便属我中夏之土,如今让尔奉还是天经地义之事!至于南靖对大宣是否恭顺,两位外使心中自有数。” 黎煛干瞪着眼,有些不服气的道:“幂城、峡山、瑞安三地在前周时虽属中夏之地,然时过境迁,现已在我国百年治下归属南靖之土.....” “嗯?”卫学海眉目一凝,眼中闪烁着寒光,“黎外使此言何意?是不愿将这三地奉还我大宣?”他嘴角一歪,冷笑道:“莫说百年,缅国之土数百年前也属我中夏之地,今日我大宣要发兵收回,亦可!” “卫大人息怒!”潘光珠连忙站起身,陪笑着作了一揖,“诚如大人所言,大宣正欲对缅用兵,何必在这个档口与我南靖交恶呢?” 卫学海眯着眼笑了,豪气云干的喝道:“缅国现今可战之兵不过十万,而我大宣全国上下可战之师何止百万?潘大人是参观过我大宣军营的,晓我大宣军卒之威猛,大人认为,我大宣调五十万师发兵缅境,缅可敌否?余下近几十万雄师若对尔动兵,南靖能挡?” 打仗,尤其跨国之战,能否制胜,将卒是否悍勇,数量多少只占其中一部分原因;最为重要的还要数后勤,战事战线拉长,就意味着要烧钱,大宣想单吃下缅国或者南靖都并非难事,但要说双线作战,潘光珠是万万不相信的,大宣现今还没有强盛到这个地步,更不论双线作战的压力、阻力有多大,大宣的满朝文武能任由他们的皇帝胡来吗? 对于卫学海所谓发兵南靖之说,潘光珠心里不置可否,但面上仍旧显现一片郑重之色,“我南靖小邦自不敢小觑天朝上国,可如在下先前所言,让我南靖割让幂城、峡山、瑞安三地的要求着实苛刻了些, 想来我南靖国内诸臣是万不会同意的。” 闻言,卫学海摸着下巴假作思考,叹气道:“南靖确有难处,这点卫某也清楚,然潘外使你也看到了当今我皇的态度,对于幂城、峡山、瑞安三块旧土是势在必得啊。” “这天下谁人不知大人您在陛下心中的份量,若想让大皇帝改变心意,恐唯有仰仗大人美言了。”潘光珠有些讨好地朝卫学海抱了抱拳,谄媚笑道:“依外臣之见,我南靖国是有意将三地之一奉还天朝以示恭孝的,但倘若天朝想将三地尽数夺回,这......只怕我南靖国的国主与诸臣是万万不肯的。” 卫学海死死地盯着潘光珠,脸上的笑容稍作收敛,“潘大人也太瞧得起在下了,收回幂城、峡山、瑞安三地是我皇的意思,我卫某只不过一区区外臣,怎有能耐让我皇改变主意?”稍作停顿后,他扶额轻笑一声,“再说了,卫某乃大宣臣子,又怎敢忤逆我皇之意?” 潘光珠心中冷笑,似是早有准备般伸出了双手,“啪啪”地鼓了鼓掌,掌声响动的刹那间,便见屋外走来两个壮汉将两口大箱依次抬入厅内。 “咔嚓”两声响起,那两口大箱的箱门被打开,忽闪忽闪的金光直晃眼睛,那箱内,是数不清的金银细软...... 潘光珠缓缓起身,抱拳恭声道:“卫大人,这是我南靖使团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这......这如何使得?”卫学海早已看直了眼,面上却假作坚定地摇了摇头。 潘光珠面容一肃,躬身作揖道:“还望大人能够在贵国皇帝面前美言!我南靖对大宣恭孝之心日月可鉴!” “唉!”卫学海伸出手无奈地拍了拍桌,站起身将那两口大箱子的箱口重新盖了上去,“潘大人爱国之心让卫某十分感动。” 卫学海转过身,一脸正色的承诺道:“潘大人爱国之心使卫某钦佩万分,这个忙,我卫某就算豁出去也帮了!” 闻言,潘光珠郑重地朝他躬身施了一礼, 热泪盈眶道:“外臣替南靖谢过大人!” 卫学海摆了摆手,突地问道:“只是不知,贵国愿奉还我大宣哪块土地呢?” 低头的潘光珠眉目一凝,颤声道:“自是从幂城、峡山、瑞安三地中由贵国挑选。” 卫学海淡然一笑,知道潘光珠这是跟他明牌了,用一种看似随意的语气说道:“依卫某看,贵国奉回峡山之地予我大宣,如何?” 潘光珠身躯一抖,心道一声“果然”,干笑着回应道:“外臣定将卫大人此议告知我南靖国内。” 第210章 明牌(2) “大人,既然咱们都清楚大宣的真实目的,索性将峡山送出便可,为何还要......” 看着卫学海带人扛箱离开的背影,黎煛心中暗恨,不解地望向潘光珠。 “为何还要给他两箱金银珠宝?”潘光珠笑着摇摇头,伸出手敲击着桌案,沉声道:“这两口箱子是给彼此个台阶下而已。” “再说日后我们南靖跟大宣还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呢,拿两箱子金银跟卫学海这人打好关系没坏处。” 黎煛似懂非懂,但回想起卫学海那副奸诈虚伪的嘴脸,实在是憋屈气闷的很,他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凳上,“唉......白白将峡山送了出去,下臣心里憋屈的很。” “力不如人,挨打要认。”潘光珠放下手中的茶盏,背着黎煛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与其担心一个峡山的得失,不如考虑我南靖日后的存亡大事。” 黎煛一愣,很快就明白了潘光珠话中的意思,缅国一旦被灭,大宣向外扩张的铁蹄奔向谁?答案几乎不言而喻!与其相邻的南靖,在大宣眼里就是最馋人的肥肉! “待此间事了归国后,我们需劝谏国主跟诸邦联合抗宣!届时缅国一灭,这东方大地各国必人人自危,我南靖若想安存,唯有抗宣!” 潘光珠神情沉重,目光却格外地坚定。 …… “这潘光珠倒真是有意思。” 永宁宫前殿,站在御案前挥毫的楚天耀收起了长笔,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卫学海,在他身后,还有着两口打开的大箱子,正是先前潘光珠贿送之物。 “人家这是跟我们明牌了,这倒也好!”说着,楚天耀眉目一凝,霸道十足的冷喝道:“这峡山,朕要了!” 正当卫学海嘿嘿笑着准备拍马屁的时候,殿外候着的傅福详如风般跑了进来,恭声禀报道:“启禀万岁爷!齐休平与李兆明两位大人在殿外求见。” “齐休平和李兆明?”楚天耀听到是这二人求见,短暂的疑惑过后面露喜色,这两人一个是户部侍郎,一个是兵部尚书,近来自己安排他们清点摊丁入亩之政全国各地收缴的罚款以充军资,此番突来求见,想来是清点的军资已足目标之数,是特来告诉他这个皇帝的。 兴奋之下他朝傅福详招了招手,“快招二位大人进来!” 傅少卿作为常伴君侧的老奴婢眼力何等之高,见皇上要面见大臣,可大殿里还摆着两口明晃晃的箱子,不由得忙向身后的太监们打了个手势,能被傅少卿挑选伺候皇帝左右的奴婢又岂是蠢笨之人?见傅少卿给他们打眼色使手势,瞬间就明白过味来,接连走上前,不过片刻间,那两口显眼的箱就被抬进了后殿,这一幕自是落在卫学海心里,他仰头望天,若无其事地打着哈欠。 “臣李兆明(齐休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大规矩免了。”楚天耀笑着抬了抬手,随着他话音刚落,边上的傅少卿就极有眼力地给这二位大臣添上了软座。 “二位爱卿突来见朕,可是为了军资之事?” 闻言,李兆明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拱起手回道:“陛下料事如神,此番臣与齐大人面圣正是为此事而来。” 楚天耀抚掌一笑,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齐休平身上,“齐卿,你来跟朕说说,用以攻缅大军的筹集军资几何了。” “回皇上话,现大宣各省士绅地主罚没款项共计六百余万两,加之各地抄没的富商豪绅家财约有四百余万两。”这些钱是怎么来的齐休平这个户部侍郎心知肚明,皇帝借以新政的名义吃大户的方法格外奏效,仅一月不到的时间里,户部便从全国各地收上了一千万两的“罚没”。 在齐休平和李兆明二人看来,有了这一千多万两的富银充作发兵缅甸的军资已经绰绰有余了,故他们第一时间进宫面圣,想将这个消息告知皇帝。 “一千万两么?”楚天耀忽地站起身,沉思着来回踱步,过了半晌后,他面色坚决的说道:“一千万两还不够,从国库中拨出两百万两,另从朕的私库里再拨出三百万,合计一千五百万两充作此次攻缅军资!” 除卫学海外,在场诸臣闻言色变,一千五百万两,这未免也太多了些吧? 管钱的齐休平更是认为皇帝在胡来,站起身头铁道:“一千五百万两之数尽充军资实在过于骇人了些,依微臣见,一千万两足以。” 坐在齐休平身旁的李兆明干笑着没有说话,其实他心底里也是支持齐休平的看法的,一千五百万两的开销着实惊人了些,这要是传了出去,朝里的大臣们不一定敢说皇上乱花钱,但一定敢揪着他这个兵部尚书往死里喷! “此次朕欲启用四十万大军攻缅,一千五百万两的花销并不算高,将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军资补给万不可马虎。”楚天耀态度坚决的说道:“此番发兵缅国,誓必要一战定乾坤,收复我中夏旧土!” 见皇上态度坚决,齐休平唯有无奈地叹了口气。 楚天耀走到李兆明身前,沉声道:“攻缅之战事关重大,你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坐镇中枢的担子也不轻。战事一起,凡发现有贪墨军粮军资银两者,以极刑论处!” “中枢需与前线大军保持联络,凡有战功者应立即封赏不可怠慢,若寒了前线将士们的军心,朕拿你李兆明是问!” 李兆明面容一肃,拱着手道:“臣领旨!” 听楚天耀将后方之事安排的如此明了清晰,在场三位臣工都明白,大宣对缅国发兵的日子不远了,极有可能就在这个月内发兵。 楚天耀蓦然走到琉璃窗前,看着窗外湛蓝如海的天空,心中豪气顿生,“发兵攻缅在即,收复旧土指日可待!大宣的疆域版图,是时候再扩一扩了!” 望着暖阳下,楚天耀那豪气云干的背影,在场诸臣似是受他感染一般,心中莫来由地升起一股热血。 第211章 可惜了 武曜三年十月末,屹立于东方的天朝上国大宣朝,正式对缅发兵。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大宣四十万大军分三路南下,如狼似虎的攻缅大军朝着缅国这头待宰的羔羊进发。 这是大宣建国以来,第一次发动外战,熟知当今这位皇帝的有识之士心里很清楚,这只是武曜朝外战的开始。因为他们清楚,当今皇帝虽没到穷兵黩武的程度,但却多少有些重武轻文的政治倾向。 缅大军正式朝缅开拔的同时,大宣朝廷还发生了第二件大事,那便是南靖奉还峡山之事,经过与南靖方的沟通后,峡山重归中夏,小国懂理晓事,大宣自要投桃报李,回赠南靖使团诸多珍礼。 能够兵不血刃的收回峡山是,满朝文武兴奋难抑,民间百姓更是与有荣焉,一时间大宣国内的民族自豪感达到了顶峰。 “老爷,工部的李大人,还有翰林院的刘学士派人来府邀您赴宴。” 安怡公主府内,谢良喘着粗气跑进了后院,叫醒了在凉亭下悠哉小憩的卫学海,“还有兵部的罗大人也派人传了信,说是今儿个邀您共用晚宴。” 南靖将峡山奉还大宣,皇上将此功劳算在了一直和南靖使团打交道的卫学海身上,这可让他瞬间成了香饽饽,一个劲的想要约卫学海这位立下大功的御前红人联络感情,卫学海是喜好结友不错,可要整日里应酬饮酒他就算是个铁人也顶不住啊,故此干脆跟皇上告假留在家里躲清闲了。 “他奶奶的,老儿都躲在家里了,他们还不放过?”卫学海有些头疼地呲了呲牙,用一副破罐破摔的态度回道:“跟他们说老爷我近来身子不适,不宜外出。” “是!”谢良转身要走,突然一拍脑袋好似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卫学海,急声道:“老爷,那暹罗使团的主副使也派人来府上约您了,他们说您要不赴约,明儿就来咱们府上赖着不走了,您看这咋办?” 站在亭外修剪花草的楚馨瑶闻言忍不住抬起了头,不满地蹙了蹙眉,“瞧把他们能耐的,让他们赖着!” “诶诶诶!”卫学海摆着手坐直了身子,道:“这两人毕竟是外使,他们的面子还得给的。” “外使怎么了?”楚馨瑶不屑地叉腰道:“我还是公主呢,他们敢在公主府外放肆,我能给他们好脸?” “你不懂,这两人是我的财神爷!”卫学海搓了搓手,露出了邪恶的笑容,“这样吧,谢良你告诉那给暹罗主副使传信的人,让暹罗主副使明儿个来咱们府里做客。老爷在府中设宴亲自接待他们!” “是!” 谢良佝着身子退了下去。 见自家男人笑的格外荡漾,楚馨瑶便知他没憋什么好屁,没好气的嗔道:“你又憋得什么坏屁?” 卫学海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将暹罗使团献他“土特产”的事告知了楚馨瑶,后者听后张大了嘴巴,掩着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不摆明了敲竹竿吗?这事要是让皇兄知道了可有你好受的!” “有什么事能瞒得住皇上啊?”卫学海心中暗笑,他敲暹罗使团竹竿的事楚天耀是绝对知情且默许的,否则也不会至今还未召见暹罗使团了,这摆明是给卫学海方便呢。 换位思考,卫学海倒也能理解暹罗使团的焦虑情绪,眼看着南靖使团都打道回府了,可皇帝迟迟未召见他们,他暹罗使团岂能不急? 楚馨瑶美眸一闪,笑声调侃道:“收了他们的礼,你却没把人家的事给办成,照我看人家绝对是恨上你了,这回再约你,估摸着是找你算账来的。” “我的好媳妇,这你可就说错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这个道理他们能不明白?再找我只会比先前更加殷勤,备下的礼只会比上回更厚!”卫学海眼冒金光,贪婪地舔舐着嘴唇,“皇上一日不见他们,他们就会一日比一日急!” 见自家男人露出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狡诈模样,楚馨瑶忍不住大翻白眼,心下对这事也产生了丝好奇,忍不住出声问道:“那皇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为何迟迟不见这暹罗使团?” “你不懂,面对这些外邦你就得拿腔拿调。”卫学海抻着脸笑道:“皇上刻意晾他们一阵时日,他们才能晓得这朝圣的机会不易,待再见到皇上时,他们在士气上就自然而然的弱下来了。” “先前皇兄召见南靖使团又没有这么多讲究,人家不还是把峡山痛快的交回来了?”楚馨瑶似有疑惑,不解地看了丈夫一眼。 卫学海笑着摇摇头,南靖之所以能把峡山交回大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又岂是外人能知详的? 听妻子提及南靖使团,卫学海脑中闪过潘光珠那张脸,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潘光珠是个聪明人,可惜了。” 卫学海没头没尾的来上这么一句话,让楚馨瑶心中疑惑更甚, “什么可惜了?”似是觉着潘光珠这名字有些耳熟,她眼眸一闪,惊道:“潘光珠不是男南靖使团的主使吗?他怎么了?” 卫学海干笑一声没有说话,伸进兜里的大手掏出了一个药瓶,脑中思绪万千,暗自揣测道:“想来再过几日就发作了,老潘啊老潘,下了阴曹地府你可莫怪我,要怪,就怪你不是我大宣之臣吧……” 楚馨瑶有些着恼地哼了哼鼻,“问你话呢,你傻愣着干什么?” 回过神来的卫学海挠了挠头,笑道:“我是可惜人潘光珠命不久矣了。” “嗯?”楚馨瑶有些吃惊地捂着嘴,“他得病了?可我看他来咱们宣京的时候还好好的啊,生龙活虎的不像个四十来岁的人。” 说着她又庆幸地呼了口气,“好在人家已经在回南靖的路上了,不然要是在咱们大宣出世了可不好了。” 闻听此言,卫学海哑然失笑,抬起头望向远方。 确如卫学海所料,这位替国两度出使大宣的南靖外使潘光珠,在二次访宣返回南靖的路途中猝然离世…… 第212章 穆尽川(1) 宣京中街镇关侯府,刚从皇城里回来的穆忠武正步跨入府门,迎面碰上了身穿绸缎的长子穆尽川。 见着父亲回府,本还哼着小曲准备外出的穆尽川瞬间变了脸色,讪笑道:“爹,您回来了?” “这都快到戌时了,你出府作甚?”穆忠武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一天天的就知道瞎溜达,什么时候能懂点事?” 穆尽川耷拉着脸有些畏惧的看了父亲一眼,嘟囔着嘴道:“好友约我出去饮宴,儿子晚上……” 穆尽川相貌端正,身形健壮,与穆忠武并肩而站高出了前者半个脑袋,单从这外貌来看,这穆尽川像个充满阳刚之气的帅气少年郎,身上有着股江湖草莽之气,若不识得他的身份,只怕会把他当作个浪迹江湖的少年浪客。 皱着眉的穆忠武瞪了儿子一眼,刨根问底道:“和什么人饮宴?不会又是什么草莽糙汉吧?”作为穆尽川的老子,穆忠武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这个长子虽不似死去的次子穆尽孝那般爱惹事,但也不是什么律己上进的主儿。 穆尽川平日里鲜少在家,常在外广结好友,喜与江湖草莽欢聚,对浪迹江湖这种事有着不切实际的妄想,为此他在外还给自己起了个“飞扬剑客”称号,自称自己为宣京第一侠客,平日好见义勇为,行侠仗义,倒也在宣京周边各地的道上小有名气。 穆尽川这怪异的喜好和不着调的行事作风,在穆忠武这个老子看来就是吃饱了撑的。他穆尽川是堂堂侯门之子,怎能做个不伦不类的江湖浪客? “没有没有,就是寻常好友相邀,绝没有什么江湖人士。”穆尽川眼神闪躲,对于父亲的刨根问底似想搪塞过去。 穆忠武瞧他这心虚的模样,就知道穆尽川心里有鬼,本想严声呵斥一番,但这时却看到妻子从中堂内走了出来,“老爷回来了?” “嗯。”穆忠武笑着点了点头,迎上前跟妻子交谈起来。 趁着穆忠武注意力转移的空档,穆尽川犹如飞窜的老鼠般逃出了府,待穆忠武与妻子打完招呼准备教训儿子时,发现已为时已晚,只能勉强看见穆尽川离开时的残影。 “这个混账东西!” 穆忠武面露怒色,狠狠地跺了跺脚。 …… 逃出府,躲入街巷的穆尽川昂着头四处张望,在确定自家老子没有追来后,他暗暗松了口气,这时才发现巷口处冒出了两个身穿灰衣,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 “你可算是出来了,大伙可都在酒肆等你呢。”二人中身材高瘦的男子走到穆尽川身前,伸手摘下了戴在头上的斗笠。 在他身后的一人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穆尽川一眼,抱怨道:“说是你做东请大伙们饮宴,可你这家伙偏偏来的最晚。我和老李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这不合计着来你家府里看看情况。” 说话这人名为王文彬,算是穆尽川的发小,他的父亲王和忠是穆忠武的老下属,现任沪州参将,此人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宦子弟。 他口中所说的老李,名为李化元,父亲乃是沪州奕城府的知府,与王文彬是多年的好友,他之所以能与穆尽川相识,其中有王文彬介绍的缘故。 这三人之所以能玩到一块去,父辈相识的原因只占很小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这三人都有共同的爱好,想做个浪迹江湖侠客,好闻各种江湖轶事。 “害!”穆尽川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抱怨道:“我正准备出府就遇上我爹了,要不是我机灵逃出来了,今晚上还能不能出来都难说呢!” “行了行了,你俩也别扯别的了,咱们现在快过去吧,向大哥他们可都等急了。”李化元催促着二人出了巷子,三人迈着轻快地步子来到了顺江边上一家名为“西阳酒肆”的酒馆。 刚走到酒肆门前,穆尽川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有些惊讶地瞪直了眼,行进的脚步稍作迟顿。一旁的王文彬见他止步不前在原地发愣,有些不解地皱起眉,“怎么了?你见鬼了?” “那不是卫学海吗?”穆尽川伸出手指了指酒肆内一个上楼的人影,那人身穿锦服身形挺拔气度不凡,作为镇关侯之子的穆尽川敢肯定自己没有认错,那人就是卫学海。 “卫学海?”王文彬微微一愣,作为官宦子弟的他怎会没有听过卫学海这位天子近臣的大名,虽没见过其人,但料想穆尽川不会认错,一时间他也有些惊讶,按理说卫学海这样的大人物不该出现在这西阳酒肆这种普通的小酒馆才是。 “人家来酒肆吃饭咋了?”见两人惊讶的模样,李化元打着哈欠道:“别管别人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向大哥他们可等急了。” “对对对!” 回过神来的王文彬穆尽川二人连连点头,跟着李化元走进了西阳酒肆内。 穿过外桌,三人走进了一楼的一间小厢房内,在那厢房内,一张大桌上正坐着四个身形年龄不一的男子,此刻见穆尽川三人进来,纷纷露出了喜色。 “飞扬老弟,化元老弟,文彬老弟,你们可算来了。”坐在右侧的大汉朝着三人招了招手,示意几人赶快入座。 作为此次宴请的东道主穆尽川自是落座于居中的主位,李化元与王文彬则在他下首挨近而坐。 他们口中的向大哥便是先前朝他们三人打招呼的高壮大汉,此人名为向彪,是北地江湖上小有名气的“蓝狼帮”的帮主,偶然得识李化元后,被李化元引为知己好友,一来二去便也就跟王文彬和穆尽川相识了。 王文彬与穆尽川两人本就喜好结交些江湖草莽,对于向彪这种正儿八经的老江湖更是格外推崇,因而在与向彪结识后,彼此间的关系一直都很要好。王、李、穆三人尤喜与向彪接触,毕竟能从向彪这种走南闯北的江湖侠士口中听到许多江湖趣事。 第213章 穆尽川(2) “二位外使这般客气实在是让卫某感到汗颜呐!” 西阳酒肆二楼的厢房内,卫学海看着摆在桌上的锦盒,有些害羞地捂了捂胸口,另一只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客气,将锦盒往自己身边轻轻挪了挪。 坐在他对面的暹罗主副使玛哈蒙与巴颂,则是满脸含笑的与卫学海寒暄,距离他们暹罗使团进京已有小半月的时间了,与他们同一时间抵达大宣的南靖使团已经在面见大宣皇帝后安然返国了,可大宣皇帝迟迟没有召见暹罗使团的意思,这如何不让玛哈蒙和巴颂二人着急? 作为外使,玛哈蒙与巴颂二人在大宣唯一能够巴结讨好的人便是眼前的卫学海,此前他们以“特产”之名贿赠卫学海未见成效,只当是筹码还不够大,故今日约卫学海用宴时又准备了不少金银财宝妄此打动卫学海。 掂了掂锦盒的份量,卫学海心中暗笑,玛哈蒙与巴颂主动送钱的行为在他看来实在愚蠢,事实上皇帝拖着不见暹罗使团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单纯的为了晾一晾后者而已,想要在之后的谈判上占据主动优势,而作为暹罗出使大宣的主副使玛哈蒙与巴颂却自己沉不住气,以为楚天耀迟迟不召见自己等人是对暹罗存有嫌恶之心,故心中多有惶恐,才会在卫学海这个天子近臣身上不停地使劲。 这倒不能怪玛哈蒙与巴颂过于心急,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大宣此次对缅用兵若大宣成功将缅地全境攻占,暹罗在战略位置上就极其危险,极有可能会成为大宣的下一个外征目标,因此他们此次出使大宣,就是为了向大宣这头东方雄狮献媚讨好而来的。 即是为了献媚讨好,可这须恭维讨好的大宣皇帝迟迟见不到面,这在玛哈蒙与巴颂看来就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故而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卫学海,以此求得面见大宣皇帝楚天耀的机会。 只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又花钱又出力的讨好卫学海不过是无用之功而已,皇帝楚天耀早已决定明日召见暹罗使团,因此这给卫学海的钱,与打水漂无异。 卫学海自不是什么信男善女,有人上赶着送钱给他吃白食,他岂有言拒的道理? “卫大人言重了,您是我与巴颂两人抵达大宣之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我暹罗人对朋友一向是仗义大方,一点小礼而已,大人无需介怀。”玛哈蒙见卫学海爱不释手地盘摸着锦盒,心下也是大为满意,嘴上对卫学海说着讨好之语。 “直性子”的巴颂豪气地拍了拍胸脯,咧嘴笑道:“玛哈蒙大人说的不错,能与卫大人这样的大宣肱骨能臣相识结交,是我暹罗使团之幸。” “二位外使言重了,我卫某愧不敢当二位如此赞赏啊。”卫学海面色羞涩地摆摆手,低眉观察着二人的脸色,神秘兮兮的道:“实不相瞒,我大宣天子将在不久后召见二位外使……” “嗯?”巴颂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愣,脸皮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两下,神态变得激动起来,“卫大人此言当真?大皇帝将召见我与玛哈蒙大人?”说着,他涨红着脸看向了一旁的玛哈蒙。 玛哈蒙心领神会地吁了口气,心中暗自感叹给卫学海使得金银钱财没有白花,在他看来卫学海能如此笃定的跟他们承诺大宣皇帝将要召见他们,肯定是被自己与巴颂的财帛所打动,决心为他们使劲了。 事实上玛哈蒙是完全想偏了,楚天耀要召见他们完全跟卫学海没关系,这种“美丽”的误会卫学海是乐见其成,甚至有意而为的。作为其中的最大受益者,他自是不会戳破,反倒是颇为神秘的向二人颔首露笑,这让玛哈蒙与巴颂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一时间向卫学海敬酒敬地更勤了,宴上双方皆大欢喜,呈一片欢欣祥和之状。 …… 楼下,穆尽川等人的酒局亦是欢热非凡。 “实不相瞒三位贤弟,此次向某去往晋北游历时确听闻了不少趣闻。”向彪这样正儿八经的北汉草莽,饮酒时动作粗放,抱着酒缸就往喉里猛灌,丝毫不在意所谓的形象,也正是他这样不拘小节的潇洒行径,格外具有江湖之气。 三位公子哥一听有江湖趣闻可听,纷纷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竖耳倾听状,那模样像极了后世明星的狂热粉丝。 “晋北之地近来冒出一股名为星月派的江湖势力,这星月派好生厉害,在晋北势力之大,饶是官府都得给其几分薄面。”说到这时,向彪眼中难掩羡慕,有些向往的说道:“星月派现是晋北名副其实的第一江湖大派,门中高手无数,素日里行侠仗义广收门徒,在晋北江湖之上名声大显,愚兄的蓝狼帮与之相较,真是相形见绌啊!” “向大哥无须妄自菲薄,依我看蓝狼帮的兄弟们都是英雄好汉,日后迟早会成为我北地的第一大帮!”李化元朝向彪说出劝慰之语后,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后者所提到的“星月派”身上,“依向大哥所言,这星月派是晋北的第一名门,行事又颇具侠义之风,但俗话说官贼……官民对立颉颃,势不两立,对于江湖门派官府颇有微词,晋北地方官府为何会对这星月派青睐?” 向彪哑然失笑道:“贤弟有所不知,官民互嫌是不错,然这江湖上的许多名门帮派背后又怎会少得了官方背景?若要壮大自身门派,与官府两相呼应是迟早的。” 向彪这话已经说的很直接了,江湖门派想要延续发展壮大起来,迟早会有被“招安”的一天,这星象派能成为晋北的第一名门,其背后肯定是有官府背景。 闻听此言,穆尽川干笑着点点头,抬起头正准备说话时,正好看到玛哈蒙与巴颂两人随同着卫学海走下了楼,三人有说有笑的交谈过后,便见玛哈蒙与巴颂先行离开了。 穆尽川他们这一桌的动静不小,自是吸引了卫学海的注意,当后者下意识地转头回望时,正好与穆尽川的目光对上了,卫学海微微一愣,对出现在这的穆尽川感到有些意外,看着穆尽川那讪讪的笑容,又瞧了一眼与他同桌的人,卫学海露出了然的笑容。 第214章 你们说是吧?(1) “诸位先喝,容我去方便一二。” 穆尽川干笑着朝众人拱手示歉,佝着身子出了桌,先前卫学海那眼神,让他怎么看怎么觉着不舒服,一想到自己是偷跑出来赴宴聚会的,他心里就莫来由的有些慌张,害怕卫学海这位父亲的同僚将自己与江湖草莽糙汉饮宴的事说出去,届时免不了要受父亲一顿暴打,他心中合计之下,还是打算去跟人卫学海见上一面打个招呼。 站在酒肆门前的卫学海见穆尽川走到他身前,心中稍感惊讶,但还是极为客套地朝后者作揖行礼道:“原是穆公子在此与好友饮宴,倒真是巧了,卫某刚与暹罗使团的主使在楼上共宴。” 穆尽川呵呵一笑,道:“卫大人名声外显,纵是暹罗外使都听闻了您的威名,对您是青睐有加呀。” 见穆尽川对自己说话这般客气,敏锐的卫学海自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穆尽川,似笑非笑道:“穆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卫某自当洗耳恭听。” “实不相瞒,穆某今夜与友在外饮宴是背着家父偷跑出来的。”穆尽川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讪笑道:“家父向来不喜我与江湖人士结交,此事……” 闻言,卫学海了然地点了点头,大咧咧地笑出了声,“还请穆公子放心,今夜卫某不曾在这西阳酒肆与你相遇。” 卫学海是什么人,穆尽川给他说出那些暗示之语后,他就明白穆尽川憋得什么屁,此时说出这话来不过是让穆尽川安心。 听闻穆尽川与洛重云关系不错,卫学海就算不给他穆尽川面子,也得给洛重云几分薄面,因此对穆尽川提出的为他隐瞒与友相聚之事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事实上穆尽川这喜欢结交江湖草莽的另类爱好在宣京权贵圈子里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他除了喜好结交江湖人士外,还喜欢收集江湖上有名侠客的刀兵,他这个古怪的爱好一直颇受人诟病,家里老爹和亲叔叔都是大宣远近闻名的功勋武将,身上战功无数,乃是这世间个顶个的英雄好汉,按理说穆尽川应该更为崇拜穆忠武穆忠君这两封侯的长辈才是,然他却与常人不同,对所谓江湖绿林比对自己家战功卓着的老爹和亲叔叔更为推崇。 “穆公子对江湖之事颇为了解,不知近来可曾听闻什么江湖趣事?”卫学海摸着下巴很随意的向穆尽川问道。 卫学海这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没话找话的客套问询之语却给了穆尽川极大的兴趣,他面露喜色,将刚才在宴上听得的晋北星月派之事告知了卫学海。 听完穆尽川说尽星月派之事后,卫学海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生性敏感的他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古怪,这名扬晋北的星月派,看来自己得稍稍注意下才是,在卫学海眼里穆尽川所推崇的这些江湖草莽许多时候都是朝廷的不稳定因素,凡犯匪灾,其中必有江湖绿林人士,这些所谓浪迹江湖的绿林草莽在泱泱盛世之下,于朝廷而言,同贼无异。 这晋北第一大派星月派能在晋北名声大显,这背后定有当地官府撑腰,官贼勾结的事并不稀罕,然一省之地一个发展到如此地步的江湖门派不得不让人警惕,对政事感知敏锐的卫学海,冥冥之中觉着这事透露着一股蹊跷。 按理说官府对江湖帮派的态度向来是打一茬抚一茬,像晋北这样一家江湖势力独大的情况是鲜有发生的。 见卫学海站在自己身侧皱眉沉思,干站着许久的穆尽川不得不出言打断,“卫大人,穆某离席已久,想来好友们都在等候穆某归席同饮,穆某就不多打扰卫大人了。” 卫学海闻言,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朝穆尽川拱了拱手,“穆公子请随意,时辰不早,卫某也该回府了。” 二人互相告别后,穆尽川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重回西阳酒肆,站在酒肆门前的卫学海则伸着懒腰叹了口气,“想那么多作甚,一个江湖势力而已,让晋北地方官府去折腾便是。” 说着,他便招手示意着外边候着的仆人谢良与他并行,向中街的安怡公主府走去;然而卫学海不知道的是,日后这星月派的大名将不止在晋北之地外显…… 翌日辰时末,身居永宁宫的皇帝楚天耀在照常用完早膳后,便招手示意着殿外的傅福详进来传话,他端着一碗白粥不时地用调羹往嘴里送,含含糊糊的道:“去给卫学海传话,让他带着暹罗主副使进宫见朕。” 傅福详神色一凝,郑重地点了点头,“喏,奴婢明白了。” 看着傅福详离去的背影,楚天耀将手中的粥碗递到了边上伺候的傅少卿手中,正欲站起身来开口说话,却见殿外走来一道倩影,原是身穿白色素衣的皇后洛长凝来了。 身穿素服的洛长凝并未让她绝丽的容颜减损半分,反倒给人一种仙子出尘的惊艳之感,此时的她小腹微微隆起,孕向初显,据她有孕以来已有整整三个月了。 看到洛长凝带着肚子款款走来,楚天耀心神一荡,露出温和地笑容,施施然地走到洛长凝身前,伸出大手揽住了她的柳枝细腰,神态亲昵的说道:“长凝怎的来了?近来太医说你不宜走动,需在宫里好生静养才是。” “皇上放心,臣妾也是自幼习过武的女子,身子骨没有寻常女子那般柔弱,想着有阵子未见皇上,臣妾心里念得很。”洛长凝说到后半句话时俏脸微微一红,似有些羞涩。 可这话落在楚天耀这个丈夫心里却格外受用,他当着宫内太监宫女们的面举止亲昵地将脑袋靠在洛长凝隆起的小腹上,像个找着糖吃的幼童般开心,喜滋滋的道:“长凝,朕听到咱们的皇儿在踹你肚子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咱们的孩子就能出世了。” 见丈夫面露憧憬的欢欣之色,洛长凝也受到了感染般,轻笑一声,“听说皇上等会要召见暹罗的外使?” “嗯?”楚天耀瞬时竖起了耳朵,“长凝有话要与朕说?”说着,他朝一旁的傅少卿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地点点头,甩手示意周边的太监宫女们退下。 第215章 你们说是吧?(2) “皇上此番召见暹罗外使,可有别的打算?” 待楚天耀重新落座后,洛长凝绕至他身后,伸出柔嫩的双手为自家丈夫捏起了肩,“皇上此前从南靖要回峡山之地,臣妾心想陛下日后对南靖怕也有动兵之念吧?” 闻听此言,楚天耀轻笑一声,大手轻拍着洛长凝伏在他肩头的玉手,凝声道:“知我者长凝也。” 洛长凝美眸一闪,低笑道:“皇上既有日后对南靖动兵之念,便该趁早断其后路。”说着她秀眉一蹙,掩嘴道:“臣妾妄议政事,还请陛下勿怪。” 见她跟自己卖关子,楚天耀转首抬起她粉嫩欲滴的下巴,既好气又好笑的调侃道:“你呀,竟跟朕耍滑头,就别跟朕卖关子了,你我夫妻之间没有那么多规矩,跟朕说说你的想法吧。” 洛长凝俏皮地吐了吐舌,将脸蛋抻在楚天耀的肩头,仿若个调情的少女般嗔道:“我大宣既与南靖迟早有一战,就应尽快做准备。南靖与暹罗两国间虽不甚亲密,但彼此间却有着不小的合作。” 闻言,楚天耀面色一沉,神态变得郑重起来,“南靖这些年来一直从暹罗国购置战马与铁石,这事朕知道。” 洛长凝嫣然一笑,婉转动听的声音变得清冷起来,“皇上待会儿要召见暹罗外使,这是个机会……” 楚天耀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笑出了声,“长凝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个机会!”说着,他一把将佳人揽入怀中,轻笑道:“朕的皇后这坏心眼可一点都不少呀!” 洛长凝予他的建议的很简单,暹罗与南靖有合作,而现在的暹罗又要百般讨好大宣,楚天耀大可以势压人,使暹罗终止与南靖的合作,届时南靖便失去了购置战马与铁料的渠道,军队的战力便会大打折扣,于大宣而言,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臣妾可没有什么坏心眼,臣妾有的只是一颗爱护丈夫的真心。”洛长凝眉目含笑,再度为楚天耀捏起了肩。 迎上妻子那含情脉脉的眸子,楚天耀与洛长凝这对夫妻相视而笑,二人的笑容落在对方眼中自是动人不已,但倘若有外人在侧,定会察觉出这夫妻两人的笑容透露着一股奸计得逞的坏意。 ……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后,心中忐忑的玛哈蒙与巴颂随同卫学海出现在了永宁宫前殿,看着那位坐在高位,头戴九旒冕,身着明黄龙袍,气度不凡的大宣少年皇帝,玛哈蒙与巴颂二人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本能的畏惧之感,他二人跪伏在地,尽量地控制动作幅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无措感在心头萦绕。 “二位外使平身。” 一道威严有力的声音从上方悠悠响起,玛哈蒙与巴颂愣神许久,身子如同僵硬的机械般缓缓直立起来,待低眉瞧见楚天耀那张年轻而又威严的面庞时,后腰又不受控制地微微佝偻起来。 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身躯挺立,目光紧盯着玛哈蒙与巴颂二人,“二位外使远道而来,至我大宣京师已有半月有余,可还住的习惯?对我大宣天朝之国感观如何?” “天朝之国自是富饶辽阔,绝代风华使外臣恭心敬服,今见天子龙颜,更觉荣幸之至。” 玛哈蒙长长作揖,回话时声音微微打颤,脸上尽显恭敬崇尚之色。 他这话中或有夸大的恭维成分,但大多出自真心。 当真正见识到大宣的强大后,他深刻认识到了暹罗与大宣的差距。 大宣这条东方巨龙已向世界伸出了野心的爪牙,对缅用兵便是最有力的证明,这样一个举国上下兴盛的大国强国,玛哈蒙认为暹罗这样的小国只能不留余力的讨好献媚,至于反抗,与痴人说梦无异…… “为视我暹罗称臣恭维之心,此番我暹罗使团得幸出使大宣特为大皇帝备下了二十箱贡礼。” 玛哈蒙姿态放得极低,作揖行礼时眼皮子不停地翻动,低眉透过余光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 “暹罗国有心了。”楚天耀脸上带笑,声音却显得很是平静,“先帝时暹罗便与我大宣关系甚密,朕曾听闻先帝年间贵国有与我天朝通商之念,朕思暹罗作为我大宣藩国这些年来恭敬有加,这通商之事,朕亦觉着可行。” 玛哈蒙身子一僵,能替自家国家出使他国的使臣他自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听到大宣皇帝突然跟自己提及两国通商之事,他心中暗暗叹气,大抵猜到了这位大宣皇帝心里的算盘。 “天朝地大物博,产物丰富,若我暹罗能与大宣通商,实为我暹罗之幸耶!” “好!” 楚天耀抚掌大笑,笑吟吟地望着玛哈蒙,道:“通商之事待外使出宫后大可与我鸿胪寺卿卫大人商议具体事由。” “今日召见两位外使,使朕深感暹罗大宣两国情深之厚,日后外使返回暹罗时,朕自会让人备上回赠国礼,以此昭告天下,我大宣与暹罗两国情浓意厚。” 闻听此言,玛哈蒙与巴颂二人有些惶恐地跪倒在地,呼声高喊道:“大皇帝陛下龙恩浩荡,我暹罗举国上下必铭诸五内!” “害!”楚天耀突然感慨地叹了口气,面露痛心之色,有些为难的说道:“若是这邻邦诸国都如暹罗对我大宣恭顺至此,我大宣又何必兴起刀兵?” 玛哈蒙与巴颂干笑着没有回话,直觉告诉他们这位大宣皇帝还有后话未说。 “两位外使想来听到风声了吧?就在不久前,南靖国已将峡山之地奉回大宣之境了。然此事朕思之仍觉余怒未消,两位外使有所不知,先前南靖外使与朕相见时,曾同意将南靖所占我华夏旧土尽数归还,然到最后却只将峡山之地奉还,改弦易辙,反复无常可见一斑。” 楚天耀眉目一挑,脸上显现怒色,情难自已地甩动着袖袍,动作幅度极大。 玛哈蒙与巴颂二人大眼瞪小眼,有些不太明白楚天耀突然在他们面前数落南靖国的用意。 “南靖对我大宣表面恭顺,实则内心多有反复不臣之心。”仰头看天的楚天耀忽地感叹一声,随即那充满威慑的目光扫向玛哈蒙与巴颂,声音低沉道:“朕听闻这些年来暹罗没少给南靖贩卖马匹与铁料?” 玛哈蒙与巴颂两人心里一咯噔,瞬间回过味来了。 卫学海眼珠一转,尽管皇上没有提前跟他打招呼,但精明如猴的他此刻焉能不明白皇帝的意图,当下便站上前准备与楚天耀来一出双簧, “陛下,暹罗此前与南靖有贸易往来实属正常,然臣以为二位外使今日在得知南靖的不臣之心后,定会禀明暹罗国主,使暹罗朝廷做出正确的决议,暹罗对我大宣恭孝有加,日后定不会与南靖牵扯不清的!”说着,卫学海眉目一挑,一道寒光从他眼中射向玛哈蒙与巴颂二人,“二位外使,你们说是吧?” 玛哈蒙与巴颂心中发苦,面上却不得不恭恭顺顺地应下声来,“卫大人说的不错,南靖对大宣心怀不轨,外臣定会禀明我国国主,取消与南靖的一切合作。” 第216章 将才是打出来的(4000+大章) 淮南边境,由穆忠君亲自统帅的三十二万陆地大军经过小半月的赶路,终于成功抵达至宣缅两国的边境。 丽安城内外遍布数不清的营帐,象征着大宣的军旗排列而立,随风飘荡,空气中充斥着令人心颤的肃杀之气。 主帅营帐内,众将帅围拢在方桌沙盘四周,站在正中间的穆忠君伸手指向缅国边境的边防城池,“现我军陆军主力在丽安周边驻扎,距缅国最近的哈南城不到两百里,本帅以为可直取哈南,大开码头港口,这样一来便可使我大宣南下的水师成功登入缅国境内,届时我陆军主力在前为水师大军开路,分三路南下,全面攻下缅境将易如反掌。” 穆忠君提出的用兵之法虽然简单粗暴了些,然却有其可行之处。现缅国举国上下可战之兵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余万,且军队单兵素质远在大宣之下,当己方实力和数量都占据优势的时候,简单粗暴的进攻方式往往是最管用的。 “末将赞同侯爷的用兵之策,缅贼势弱,我大军武力正盛,该以雷霆之势击之无疑!” 身披轻铠的蒋耀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穆忠君,有了他的吆喝,蒋英与向骏喆自是表达了赞同。 “直取哈南老夫认为可行,然先事前做足准备。”一站立在穆忠君身旁的白须老汉瞪着眼走上前来,老人虽然白发垢面,但精神矍铄,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呈一片肃杀之气。 此人便是丰阳侯冯锐进,在穆忠君的软磨硬泡下,楚天耀最终还是同意了老爷子担任此次征缅大军的副帅。 “老侯爷认为该如何?”穆忠君态度谦逊地征求着冯锐进老爷子的意见,在场的一众将帅,最了解的缅人的便要数他冯老爷子了。 “此前我军抵达丽安时不是扣押了一支缅国商队吗?”冯锐进老眸一寒,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容,“遣上千精兵伪装缅人商队进哈南城内,届时与我军主力里应外合,这样一来攻城之事就会省时省力不少。” 闻听此言众人都是一惊,随即表示赞同地竖起了大拇指。 此前朝廷大军南下抵达丽安之时,蒋英携领上万轻骑在前开路,途中无意发现了一支上千人的缅人商队,可怜这支缅国商队,离国家大门口还有不到百里的距离突遭横祸,被蒋英领兵抓了个正着,现就被关入征缅大军的营帐之内,本还愁着如何处置这股商队,现在听冯老爷子这么一提,这支商队反倒有了别样的用处。 “侯爷,末将愿领六百神机营将卒装扮缅商入哈南城内。”洛重云豁然走上前,心神激动地抱拳道,“六百配齐火绳枪的神机营将卒随末将假作缅商入城定有奇效,而末将统调神机营将卒经验有方,担得起这个重任!” “不行!”穆忠君横眉瞪眼地望向洛重云,斥声道:“这事交由你本帅不放心。” “这……”见穆忠君拒绝的这般干脆,洛重云犹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下去,那副捶胸顿足的模样,很是不服气。 “让他去!”冯锐进老爷子哼着鼻发出了声音,这让一旁的穆忠君大感惊讶,后者忙转头望向他,有些情急的低声道:“老侯爷,这小子……” “我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穆忠君话未说完就被冯锐进厉声打断,“你顾忌这小子的身份不敢把这种有掉脑袋风险的活儿交给他办,但你想过没有,你一直这么按着他压着他,一颗好苗子就这么废了!” “当年你兄弟俩参军的时候,身上的疯劲儿可比这小子大多了,卫老疯子可有故意压着你们的举措?” 闻听此言,穆忠君神色一怔,喉结上下蠕动着,愣是说不出话来。 确如冯锐进所言,昔年穆忠君与他自己的兄长穆忠武参入靖泰侯卫忠宣军中那种一股脑想要杀敌建功的疯劲儿一点也不比现在的洛重云小,然昔年的靖泰侯卫老爷子并未顾念他们的身份刻意保护,反是倾囊相授,让他们兄弟俩在战场上肆意挥洒着自己的将帅才能,也正因为卫忠宣的大胆放任,才让他们兄弟两在铁血淬炼中成为了现今大宣的顶尖名将。 “好料子是打出来杀出来的,这小崽子既然上了战场,就该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冯锐进拍了拍穆忠君的臂膀,笑骂道:“你这莽货杀敌可以,带兵授将却不行!薪火相传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吗?老头子我老了,现在还有你们这帮半老小子顶住,但有一天连你们也老了怎么办?这传承,总不能断吧?” 老爷子这番振聋发聩的话语让穆忠君心中惊得不轻,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过头望向身前一脸兴奋的洛重云,沉声道:“本帅同意了,由你洛重云领六百配枪神机营将卒乔装缅商入城,然你需谨记本帅嘱咐,入城后不得妄自行动,需与城外的主力配合。” “末将谨遵帅令!”狂喜的洛重云恭声应下,抱拳回话的动作幅度都重了不少。 现下确定了乔装缅商入城的兵将人选,穆忠君就攻城冲锋将领的人选展开了讨论。 伏着身子观察着桌上沙盘的楚天照突地站直了身子,他身着黄甲,气度不凡,冲穆忠君与冯锐进二人抱拳道:“禀穆帅冯帅,末将愿做攻城先锋!” “啊,永王殿下,您千金之躯……”穆忠君张着嘴吃了一惊,本想张口拒绝的他又想起先前冯老爷子的话,态度瞬时转变,咬着牙应声道:“既你有此决心,那本帅就……” “啪嗒”一声响起,站在他身后的冯老爷子轻轻踹了他一脚,附耳低声道:“你他妈缺心眼啊?人家是皇上亲弟弟,你能同意让人家当先锋主将?” 穆忠君有些发懵,委屈地瞪直了眼,低语道:“刚刚不是您说好料是打出来杀出来的吗?人永王殿下有这个决心,我……” “你他妈缺根筋是吧?”冯锐进瞪着眼恶狠狠地道:“人永王是皇上亲弟弟,那能跟人洛重云那小崽子一样吗?他要出了什么事,你我能担待得起?” 穆忠君脸色一僵,整个人都麻了,好赖话全都让他冯老头说完说尽了,他一时间也有些拿不住主意了。 细细想想老爷子的话也有道理,洛重云身份再怎么尊贵也是外臣,而人家楚天照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当今皇帝的一母胞弟,真要有个什么好歹,他穆忠君和冯锐进还真不好交代。 似是察觉出了穆忠君的踌躇纠结,永王楚天照淡然一笑,豪气云干的喝道:“两位元帅无需介怀天照的身份,本王,不,天照既然参了军,就该承担领兵作战的将领职责,关于这点天照事先也与皇兄说明了的,倘若天照真有个什么不测,穆帅风水无须担责。” “天照即是皇室子孙,自该为我楚家江山出一份力。天照要用手中刀兵昭示天下,我楚家皇室子弟也有悍勇无畏的热血儿郎!” “天下奉养我皇室厚之恩义之重,天照身为皇室子孙,理应表率天下!” 说着,楚天照单膝下跪,面色坚定地大吼道:“末将楚天照愿为攻城先锋,还请两位大帅全我报国之心!” 账内瞬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楚天照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震撼住了,穆忠君更是激动地红了眼眶,楚天照不仅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同时也是他的亲外甥。 自己是他的亲舅舅,又岂会不心疼这个外甥,然此刻见楚天照下定了决心,穆忠君便也不再阻拦,他伸出颤抖地大手扶起了楚天照,面色郑重地回应道:“传本帅令!永王楚天照领兵三万为我军攻城左路先锋主将!” “末将!听令!” 楚天照眼中闪过一抹狂热之色,抱拳恭声领命! 看着楚天照那张年轻而又俊俏的面庞,穆忠君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之感,恨不得在心里疯狂呐喊,“看到没,这就是老子的外甥,这就是从我姐姐生出来的种!他兄弟两一个是当今九五之尊,一个是为国征战的王将军,岂有一个是孬种?!” “白业成听令!”穆忠君锐利的目光转向人群里的白业成,后者在听到穆忠君的呼喊声后连忙站上前来,单膝下跪抱拳道:“末将在!” “本帅命你为左路先锋副将,辅佐永王殿下!” 迎上穆忠君那意有所指的眼神,白业成了然地点了点头,当即应承道:“末将领命!” “至于右路先锋嘛……”穆忠君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一旁的冯老爷子果断的开口道:“哈南小城不宜用兵过多,右路先锋军遣两万兵随左路先锋军攻城已足,既是对缅国全境动兵,分兵是最为恰当的方式。” 说着,老爷子伸出手指向沙盘上哈南城的方向,“穆家小子,依老头子我的看法,左右两路先锋军正面出攻哈南之时,分兵十五万往南陆深入,若能攻下缅人城寨是意外之喜,若不能则让这十五万兵扫荡缅国南境各城港口码头,为我军水师解除登陆障碍。” “这……”穆忠君有些纠结地看了老爷子一眼,苦着脸道:“老侯爷,如若分兵的话,我这个主帅便不能第一时间收到各处战况,届时判断战局的信息会严重滞后。” 冯锐进冷着脸哼了一声,似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照顾穆忠君的脸面,他侧着身子凑到穆忠君耳边,言辞坚决的说道:“你也知道你是帅而非将,无需每一场仗都亲自指挥调度,出色的帅才应该将视野用在纵观全局上,而非计较一战得失。这些将都是你小子自个挑的,你就得对他们有信心。” “一万斥候分散各军,为帅者坐镇中心,焉有消息滞后的道理?若没攻一城都带着三十来万大军来回蹿,多少银子够你霍霍?这点道理还要老头子跟你说吗?” 老爷子的话如针刺般扎进了穆忠君心里,他一时间感到脸皮臊得慌,老爷子说的不错,若按照自己这样过分求稳的进攻方式征缅的话,效率与成本会大大增高。 “老侯爷说的是,小子还是太嫩了些。”穆忠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抓耳挠腮的模样像极了犯错的小孩。 冯锐进满不在乎地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安慰道:“这倒怪不得你,你小子也是头一回统调数量这般多的大军,更是头一回指挥战事如此之重的灭国之战,在全局视角上有所差池在所难免。换老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及你呢!” 穆忠君点了点头,随即眼神一凝,将目光投向前方站列的庄清与何成弘二人,“庄清,何成弘听令!” “末将在!” “末将在!” 被叫到名的庄清与何成弘立即站了出来,神色尤为认真。 穆忠君大手一挥,喝道:“待我军向哈南攻城之际,你二人携十五万兵南下深入缅国内陆,本帅不求你们领兵深入获取多大的战果,但有一点必须做到,那便是将缅国沿海各城的港口码头控制住,为我军水师扫除一切登陆的障碍!” “末将领命!” 庄清与何成弘二人抱拳领命,脸上表情或多或少有些激动,让他们领十五万兵深入缅境内陆,这担子不可谓不大。 事实上穆忠君这用人的方针也是极为讲究的,在场众将中,作战经验最为丰富,行兵最为稳当的便是庄、何二人,将这极其重要的担子放在二人身上,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蒋耀出列,你为此次攻城哈南的右路先锋,领两万兵协同右路先锋军正面攻城,势要一击溃敌,以雷霆之势攻下哈南城!” “末将领命!” 穆忠君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蒋耀身侧的蒋英,正准备下令是,站在他亲兵团里的闫瑞走上前来,用一副恳求的眼神望着他。 穆忠君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摆着手道:“蒋英领一万轻骑游击,哈南城内凡有出逃的缅人,交由你来扑杀剿灭。”稍作停顿后,他指了指闫瑞,“你也跟着蒋英同去。” 闫瑞面色一喜,忙不迭地抱拳道:“是!” 第217章 攻城 武曜三年十月末,驻扎丽安周边的大宣军队正式对缅国发动了攻击。 在大宣军队的强逼之下,被蒋英扣押的缅人商队领头人果哈布不得不选择与大宣军队合作,协助洛重云领六百配齐火绳枪的神机营将卒乔装成缅人商队成功混入了哈南城中。 哈南是座小城,即使是在缅国本土内都算不得大,因此此城防守的缅兵人数极少,即使算上城内的壮丁民兵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兵不到,把守城门的兵卒数量不到一千,得知这个消息的洛重云心思活泛了起来。 哈南城内驿站内,被严格限制自由的缅商领头果哈布与洛重云住在同一间房,后者正上下打量着他,半晌后才问道:“这哈南城守城的士兵每隔多长时间轮换?” 正准备脱衣上床歇息的果哈布动作一滞,转过头看了洛重云一眼,沉声道:“尊敬的洛将军,我果哈布只是一个商人,军队的事我怎么会清楚?” 洛重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猛地拍了拍桌,朝屋外吼道:“大铁,你给老子进来!” “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一身穿甲胄的高壮汉子走了进来,此人名为钱铁,乃是神机营的一名百户。 “将军唤我有事?” 钱铁挠着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有些不解地看了洛重云一眼。 “你说你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不懂哈南军队的事,可我看你带我们入城的时候跟守城的缅兵熟络得很。”洛重云歪嘴一笑,又道:“再说了,你一跨国行商的商贾背后能没有点背景吗?守城将卒何时轮换,这算不得什么机密军事吧?你告诉我你不清楚?真把老子当三岁小孩糊弄吗?” 果哈布表情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摊开手干笑道:“洛将军您也说了是您的推测并未有什么实证吧?我一个小商人,确实不清楚……” “嘿嘿……”果哈布话未说完,洛重云便发出了一阵怪笑声,他伸出手指了指身后的钱铁,嗤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他进来吗?他懂缅语!” 果哈布神情一怔,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整个人的身子仿若灌了铅般僵在原地。 洛重云如鹰般的锐利的双眸死死地盯着他,“你带我们进城时,那守城的缅兵叫了你一声果哈布大人,若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你缅国的商人地位也不高吧?可为何人家对你那般客气熟络?” 迎上洛重云那噬人的狠辣眼神,果哈布有些绝望地叹了口气,咬牙道:“洛将军猜的不错,家父在缅廷担任官职,品衔不低,哈南守城将卒认识我不是什么怪事。” “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洛重云不屑地摇了摇头,再度发问道:“告诉我,哈南守城兵将每隔多长时间轮换?” 果哈布吁了口气,闭着眼陷入了沉默。 “嚓”地一声刀刃出鞘的破空声响起,钱铁拔出腰间佩刀立在了果哈布的脖子上方,那张憨厚的脸庞充斥着逼人的煞气。 洛重云眯着眼看向他,声音平静的说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将我问你的话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二是下地狱。” “据我所知,哈南城每隔四个时辰会轮换守城的将士……”果哈布的面部表情即挣扎又扭曲,话说到一半,他又顿住了,发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洛重云,“我……” 似是看出了他内心的纠结,洛重云冷笑着戏谑道:“钦布尔和罗丹增你认识吧?” 果哈布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你什么意思?” “他们两人没死,在我大宣京师好好的活着呢。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他们可把你们缅国各地的布防都交代的一干二净了。” “什么?!” 果哈布瞪直了眼,仿若失了魂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洛重云歪嘴一笑,道:“这两人的身份地位不比你高?连他俩都招了,你一个商人还能有什么心理负担?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吧。” 浑身脱力的果哈布神情悲怆地仰头哭笑起来,在听到洛重云的话后,他整个人再无任何心理压力,把自己一切所知的事情都告诉了洛重云。 …… 戌时正刻,哈南城门处,守戒城门的缅兵照常交接轮换,就在换班的空档时间内,提前做好准备埋伏在四周暗巷的神机营将卒们扑了出来,不待轮岗交接的缅兵们反应,那一杆又一杆黑洞洞的铁枪口迸发出刺目的火光,仅是一个照面,便有数不清的缅人兵丁应声倒地,直至死前最后一瞬间,他们都没明白自己为何而死,那如铁杆般黝黑的枪洞为何会有如此威力。 随着“嗡”地一声响起,站在城头的神机营将卒点燃了烽火,一杆写着“大宣”二字的旌旗在城头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此刻哈南城的正城门犹如迎客的青楼般敞开了大门,昏暗天色下,震耳欲聋地铁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呜哇哇!” 惊慌的呜哇乱叫声在哈南城中响起,短暂混乱后,成群结队的缅兵呼啦啦地从四处涌现,直奔敞开的城门而去。 “亢!亢!亢!” 枪声顺应而起,一杆杆黑枪在城门暗巷,城头上方肆意发射,迎在最前头的缅人士兵犹如脆弱的秧苗般栽倒在地,看着身边人一个个诡异地倒下抽搐,缅兵士气大挫,一时间竟都放缓了行进的脚步,不敢贸然上前。 “兄弟们随本将占了哈南小城!” 喊杀声越来越近,密密麻麻地铁骑如入无人之境般冲入了哈南城内,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领兵进城的永王楚天照站在马背上持剑怒吼,“杀尽缅贼!复我河山!” “杀尽缅贼,复我河山!” “杀尽缅贼,复我河山!” 大宣左右两路先锋军士气高涨,几乎是在进城的顷刻间便开始挥动起了手上的兵器,逢人便砍,飞溅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地,一场砍瓜切菜般的屠杀正在上演! 第218章 造船 “万岁爷,淮南传来捷报!” 天刚大亮,傅少卿便急匆匆地跑进了永宁宫寝殿内,他手中捧着一份奏报,仰着头望向一旁准备用早膳的楚天耀,神情激动地说道:“就在前日,我大宣征缅大军成功攻占宣缅边境哈南城,现我大军已场长贯深入缅国内陆!万岁爷,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什么?”放下碗筷的楚天耀瞬间站起了身,一把接过傅少卿手中的奏报,打开后速览一遍其中内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好!好一个洛重云!这小子够大胆,够果断!不愧是朕的内弟!他天生就是打仗的料!” “洛国舅暗潜敌城英勇非凡,老奴恭喜万岁爷得一猛将!”见皇帝兴致正高,傅少卿忙出声附和,“令永王殿下作为攻城先锋亦是勇猛无双,此番攻下哈南城,据报传永王殿下领命杀敌近万,大涨我军士气呀!” “说得好!”楚天耀抚胸大笑,脸上兴奋之色溢于言表,“朕的胞弟与内弟都没让朕失望,给朕狠狠地长了回儿脸!” 正当楚天耀乐得来回踱步间,殿外的傅福详跑了进来,他躬身低眉观察了阵儿楚天耀的脸色,陪着笑说道:“万岁爷,卫大人与宣工侯在殿外求见,说是要面圣商议造船之事。” “哦?他们两人来了?”楚天耀笑容稍敛,摸着下巴应声道:“让他们两人进来吧。” 自上回召见暹罗使团后,楚天耀便与暹罗确立了两国外贸的合作,卫学海提出从民间选出十余名资产达标,背景底细清明的商贾作为代替朝廷与暹罗进行贸易往来,换而言之,这被卫学海精心挑选出的十余名商贾日后就是大宣名副其实的皇商,算是替他这个皇帝捞银子的白手套。这种事不宜摆在台面上说,更不能摆在台面上干,所以这件事楚天耀理所应当地交由卫学海去办。 这样油水充足,且能让自己谋利的好事卫学海不但不会拒绝,反倒会比楚天耀这个皇帝更为来的上心。 然而要与暹罗通商,交通便成了最大的问题,在卫学海与楚天耀这君臣两人的合计后,决定走水路船运贸易,确定了海路船运的贸易方向,那首要之事便是造船,这担子自然而来地落在了洛重祥这个工部尚书头上,现在洛重祥与卫学海找到楚天耀这来商议造船之事,想来是有了一定的想法和章程,楚天耀自是要听上一听的。 “臣卫学海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臣洛重祥觐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卫、洛二人并肩进殿,朝着楚天耀所在方向伏地叩拜。 “两位爱卿快起。”心情甚佳的楚天耀伸手虚扶一把,示意朝自己参拜的二人平身;后两人见皇帝兴致正高,一时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不少,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正准备组织语言说话时,楚天耀却先他们一步赞道,“两位还不知道吧,今儿一大早淮南那边便传来了捷报,缅国哈南城已被我军攻下,现我朝征缅大军正一路南下,深入缅国内陆境内,驱逐缅贼,收复旧土指日可待!” 卫学海与洛重祥面露恍悟之色,怪不得皇上今儿个心情这般好,原来是收到了前线的捷报,洛重祥不善言辞,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寻常的贺喜之语,站在他一旁的卫学海则满脸崇敬的恭贺道:“臣昨夜在梦中偶见至高天仙,明言我大宣真龙武曜照世,万年不出之兴盛大世即将来至,今闻前线捷报,果如臣梦中高仙所言,我大宣因有武曜真龙庇佑福泽,势必吉祥高照披荆斩棘,有陛下如此雄君震寰宇内,我大宣必兴盛万年也!” 他这一番话说完,站在他边上的洛重祥都听傻了,嘴角抽搐着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一身鸡皮疙瘩掉了个满地,心中大翻白眼,“好你个卫学海,这种肉麻的马屁你都说得出口,真……真他妈是个人才!” “好你个卫学海,就一个劲的说好话诓朕吧!”楚天耀笑骂着,嘴角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就算知道人卫学海说的是假话,可好话又有谁不喜欢听呢? “行了,朕也不跟你们扯闲篇了,说说吧,你们今儿个见朕要说什么?”楚天耀重新做回膳桌前,忽地抬起头望向他俩,“你俩还没用早膳吧?要不随朕一同用膳?” “呃……臣进宫前曾在家用……” 拱手应话的洛重祥还没把话完整的说完,就被站在身旁的卫学海用手肘搡了一下,他露笑抬头道,“臣与侯爷来时还觉肚中饥饿,陛下赐我等恩典共同用膳,我与侯爷自是厚颜蹭饭了。” 反应过来的洛重祥也立马拱起手,“卫大人说的不错,臣进宫前未曾用膳,此刻腹中正饥饿难耐。” “哈!”楚天耀面色欣然地朝二人招招手,“既然嘴馋,那就陪朕一同用膳,都是自家人,不用同朕客气。” “是!” 卫学海与洛重祥笑着入座,顾及皇上九五之尊的身份,他们只敢把半边屁股沾在椅凳上,以示恭敬。 “造船的事,重祥可有眉目?”楚天耀端着碗热粥喝了一口,笑眯眯地望向他。 刚拿起筷子的洛重祥赶忙把手中筷放下,恭声回道:“回陛下话,造船之事臣心中有所想法,然却不知陛下对造出的商船有何要求?大小几何?” “要能够容纳几千人的大船,按战船要求而制,船边需设火炮!保障行水速度的同时,还需兼顾船身的坚固。”既然洛重云让他开口提要求,楚天耀倒也不客气,“银两支出的事你无须顾忌,钱的事,朕可以帮你坚决。” 换做常人听到楚天耀这一通要求只怕会觉着有些头疼,可洛重祥不然,在听到皇帝说用战船的标准来制造与暹罗通贸的商船时,他就敏锐的感知到了什么,尤其是看到卫学海那不怀好意的笑脸,他便知道眼前这两君臣心里没憋什么好屁,看似是造商船,其实是要造商战两用的战船! 洛重祥摸着下巴沉思道:“保证船身的坚固并非难事,臣有一法可用铁皮制以船身,只是这想法过于耗铁,用资耗材略重,怕是会有不少人觉着臣是疯了,然这只是臣的一点胡乱构想罢了。” 说罢,他抬眼看了一眼在皇上的脸色,发现楚天耀如木雕般愣怔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惶恐起来,生怕自己刚刚的“天方夜谭”惹恼了皇帝,他心里也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第219章 主未骄,仆先飘 “重祥,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楚天耀鼻孔里喘着粗气,激动之下一把拽住了洛重祥的胳膊,“以铁皮制作船身真的可行?不,朕是说,你真的可以办到?” 作为一个现代人楚天耀意识着铁皮船意味着什么,当洛重祥提出可以用铁制船时,他激动的有些失态。 见皇上如此反应这般大,洛重祥佝着身子赶忙回话道:“回陛下话,以铁制船身并非不可行,依臣之见用此法制船可以有效加固船身,然制船的用时和所需银两将会大大增加,因此臣不敢贸然轻试。” 楚天耀了然地点了点头,伸出有些颤抖地大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大可一试,无需担心银两支出。”说着,他转眼望向一旁的卫学海,“卫学海,你现在还兼着户部的差事,凡重祥造船所需用度你与齐休平不可有丝毫慢待,他需要多少就从户部拨多少!” 见皇上说的这般严肃,卫学海也不敢怠慢,拱着手干脆地应道:“臣谨听圣谕,绝不敢轻怠。” …… “刚才听陛下说洛将军在此次攻下哈南城战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待我军班师回朝后,陛下定少不了对洛将军的封赏,卫某在此提前恭喜洛大人了。” 皇城午门外,与洛重祥一同从皇宫出来的卫学海眉目含笑地朝前者贺了声喜。 “卫大人客气了,愚弟既选择了从军入伍,在战场杀敌建功便是他应尽本份。”洛重祥谦虚地拱了拱手,他察觉出卫学海这是有意与自己扯闲篇套近乎,可他对卫学海的感观并不如弟弟洛重云那般亲近,甚至他本人对卫学海还多有些嫌恶,因而再与卫学海简单地寒暄几句后,便率先上轿告辞了。 “这洛侯爷也太托大了吧。” 候在宫门外的谢良跑到卫学海身旁,看着洛重祥远去的轿子,有些替主鸣不平的道:“他神气个什么劲儿,不就靠着自个老爹和姐姐的关系谋了个爵位嘛,竟然敢跟老爷您摆上谱了!” “多嘴!”卫学海脸色一寒,一脚将谢良踹翻在地,后者疼得捂住了屁股,有些委屈地耷拉着脑袋,张着嘴愣是不敢叫疼。 “人家洛大人是正儿八经的宣工侯,六部部堂之一,他那样的人物也是你一个下人能够置喙的?”卫学海冷冷地看向这个自小陪自己长大的忠仆,心中莫来由地升起一股警惕感,自己这大半年来颇受皇上青睐,所有人都知道他卫学海是当今天子的贴心近臣,自以为他风光无限,然卫学海心里清楚,自己伴君在侧一直以来都是如履薄冰的,做人行事格外谨慎,不敢有丝毫骄纵。 本以为他自己尽到不骄不躁的本份便够了,但今日谢良的骄纵姿态给他提了醒,光管住自个还不够,自己身边的人也需要多加管束,主未飘,谢良这些靠着他的仆下反倒有了架子,这种苗头是万万要不得的。 “收起你那副凶仆姿态,做人做事低调收敛些。”卫学海瞪着趴在地上的谢良,神态前所未有的严肃。 谢良也是被自家主子的阴沉脸色给唬住了,犹如捣蒜般忙不迭地点头,“老爷息怒,谢良知道了。” “唉!”看着谢良吓得胡乱打颤的狼狈模样,卫学海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心软地朝他招了招手,“起轿回府!” “是!” 谢良拍着屁股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领着卫学海上了轿子,招呼着四下的的轿夫抬轿。 “回来了?” 刚下轿的卫学海跨入府内便听到了自家媳妇的呼唤声,抬起头循声望去,发现身穿素色马面裙的妻子正在府门内迎他。 平日里自己回府妻子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可从未像今日这般殷勤地出府相迎,事出反常必有妖,卫学海有些谨慎地后退半步,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妻子,略显无措的嘀咕道:“你今儿个怎么这么不对劲?” “去你的!我能有什么不对劲?”楚馨瑶没好气地白了丈夫一眼,叉着腰哼哧道,“我难得迎你回府一次,你还害怕上了?” 卫学海鼓着眼道:“我媳妇是啥样我能不清楚吗?说吧,是不是你要用钱了?床底下还有个锦盒呢,那里边的小金鱼我还没动呢。” 楚馨瑶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甭着脸一把拽起卫学海,“我发现跟你这王八蛋就不能有好脸,实话跟你说吧,刚才你三弟来咱府上了,话里话外都求着我这个当嫂子的谋份差事,他那话是跟我说的嘛?还不是想让我转交给你这个当哥的。” 一听这话卫学海脸色猛地一变,回想起在午门前与谢良发生的一幕,警惕性瞬间拉满,他担心的事终于来了,自个现今得到皇上重用,身边的人心思都开始活泛起来了。 楚馨瑶口中三弟就是卫学海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卫学仁,是自家老子第二房侍妾所生的卫家庶子,这三弟卫学仁跟他这个当哥哥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平日里少有联络,现在突然上府拜访来找自己要好处谋差事,以卫学海的性子怎可能答应? 当下他便坚决地摆手拒绝了,“让他自个好生念书去,我可没那么大能耐帮他寻差事。” 至从卫学海的生母逝世后,他与自家老子的关系就一直没有缓和过,某种程度上他对现在卫家的许多人还有着不小的恶感,莫说是让他出面帮扶了,不从暗中使绊子就不错了。 见丈夫有些急眼上火,楚馨瑶忙拉着他走入府中内堂,一边倒茶一边出声安抚道:“我知道你对公公他们不对付,但三弟怎么说也是你自个的弟弟,人家都求上门来了,你若不稍稍帮衬一二,传出去多不好听?” “这叫什么话?”卫学海眉毛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冷脸道:“我要是帮他走后门那传出去才不好听!你男人现在是得皇上重用不错,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落人口实,行事不得有丝毫骄纵!” “呵!”楚馨瑶淡淡一笑,将倒满茶的茶盏递到了丈夫手中,灵动的美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也知道你自个现在受我皇兄重用?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三弟上府求你谋差事的风声不出两日就得闹出去,你说倒时候是你这个当哥的给弟弟谋份合衬的差事合适,还是让别人有钻空子合适?” 听到这话卫学海握着茶盏的大手微微一颤,自家妻子这番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正如她所言,现今的自己是天子身前的第一宠臣,多少人为了巴结他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自个三弟找上自己来谋差事,这事若被有心人知晓,说不定会特意给卫学仁安排一个能力不及的高职,到时候自己无意中欠下了人情不说,可能还会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啊!”喝了口茶的卫学海感慨地拍了拍大腿,望着妻子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这事听我媳妇的没错,老三既然要我这个当哥的给他谋份差事,我就依他的能力强弱安排个适当的差事给他,怎么说也比让别人钻空子强。” “嘿,这就对了。” 楚馨瑶笑嘻嘻地坐在卫学海身旁,亲昵地拍打着他的大手,笑道:“要我说就安排在礼宾院中当个主事最好,有你这个当哥哥在鸿胪寺衙门盯着,怎么着也不会出错。” “对!”卫学海面露恍悟之色,喜笑颜开地应下声来,“为夫就按你说的办。” 第220章 晋北出事 “除了这事吧,今儿个李夫人也来咱府上来做客了。”楚馨瑶掩嘴一笑,又道:“你这个鸿胪寺卿现在可火热得很,人李夫人丈夫是堂堂兵部尚书,今儿个来见我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他家男人对你的示好之意呢。” 权贵圈内,这些掌握着权力的男人们一年到头有应付不完的应酬,作为依附这些男人的夫人太太们自也不会闲着,她们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社交圈子。 “李兆明?”卫学海揉着脸笑出了声,近来朝局的风向很微妙,洛文槺这位内阁首辅似在有意的与旧部保持距离,将一门心思都放在来年的科考上,府门避客,有意与各级官吏保持距离,这让不少背靠洛文槺的旧部转投到了宁中恒这位内阁次辅门下。 然宁中恒与人结交向来看重品性,因而许多怀揣私心转投他门下的官员们并未被这位铁面阁老接受,因而许多人在转投宁中恒无望后,有的选择靠向徐世豪,有的则朝李兆明这位兵部尚书靠齐。 这其中自然有转投他卫学海的官员, 然卫学海为人精明谨慎,他不似李兆明似得来者不拒,只与一帮能力强干的官吏保持着较为亲密的关系。 现今朝中的派系不似以往那般泾渭分明,反倒是变得鱼龙混杂,各种派系都有,照成现今这个局面洛文槺这个首辅有脱不开的责任,但在卫学海看来,人洛文槺这老头子聪明就聪明在这,朝中官吏派系混乱,最高兴地是做决定的皇上,单凭洛文槺这份精明通达的政治觉悟,他洛家的富贵岂能少了? 李兆明让他夫人跟楚馨瑶热络接触,无非是想走夫人路线,李兆明心里的算盘卫学海心里清楚的很,早在很久以前李兆明就跟自己透露过相互联合结成一党的想法,他卫学海圣眷正浓却缺乏资历,然李兆明最不缺的就是资历,若这二人联手互为一党,手上沾染的权力蛋糕恐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但在卫学海眼里,是瞧不上李兆明这样一个今朝权在手便急功近利的人。 在卫学海看来,李兆明这种上下蹦跶,行事高调的人不宜作政治盟友,与其拉开距离恐又会被他记恨,像现在这样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最为合适。 “人李夫人与你走动没什么,但不可收重礼,否则容易落人口实呐!”卫学海端杯饮茶,似笑非笑的提醒着妻子。 “这点分寸我自是晓得。”楚馨瑶背过身倒了杯茶,呼着嘴吹着茶水上的热气,若有所思道:“我近两日听说表哥又惹大舅生气了,现在被关在府里不得外出呢。” 说着,她有些感慨地抚了抚额,“我也真替我大舅感到心累,这两个儿子就没一个争气的,看看人洛家两兄弟,一个被封侯,一个在战场上杀敌建功,真是货比货得扔呐!” 卫学海自然知道妻子口中的表哥是谁,除了当今镇关侯穆忠武家的宝贝大儿子穆尽川外还能是谁?楚馨瑶这话还真没说错,穆忠武一共两个儿子,分别是穆尽川与穆尽孝,幼子犯罪坑爹早早归西,长子成天瞎混结交些江湖草莽,人穆忠武能不头大才怪了。 卫学海放下茶盏随口问道:“穆尽川又怎么得罪他老子了?” “他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了,硬嚷嚷着要离京去晋北游历,说的倒是好听,说白了就是想去晋北瞎玩呗。”楚馨瑶轻轻地坐在椅子上,摊着手道:“大舅不同意他远去晋北,他就合计着偷跑出京,前两日被轮换守城的赵佥事逮了个正着,这事赵嘉轩没跟你提?” 赵佥事是人赵嘉轩的亲爹,这事想来已被赵嘉轩这个大嘴巴传得满城皆知了,可卫学海这段时日一直跟洛重祥忙着造船的事,莫说打听这些八卦了,就连跟赵嘉轩这个死党损友出来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这事他自是不知的。 “他好生生的跑去晋北干嘛?”卫学海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对于穆尽川这位公子哥很是无语。 “他是着了魔了,也不知是听谁说的晋北有个出了名的江湖门派,他想去晋北一睹风采呗。”楚馨瑶拍打着脑门无奈道:“我就想不明白他堂堂一个侯门之子怎么就热衷于江湖绿林的浪荡生活呢。” 经妻子这么一说,卫学海倒想起不久前在西阳酒肆偶遇穆尽川一事,那日他也无意间听说晋北出现了一个名声大显的“星月派”,看来穆尽川就是冲着这个晋北第一名派的噱头想去晋北凑凑热闹的。 “哒哒哒……” 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满头大汗的谢良突然出现在卫学海夫妻二人面前,他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气喘吁吁地禀报道:“老爷……有人来府拜见,是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陆大人来了,说是有急事要与老爷相商。” “陆正亨?他怎的来了?”卫学海有些意外地惊咦一声,这陆正亨是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是朝中为数不多转投他门下的官员,这会突然来府上拜访,想来确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想通这一点后,卫学海不敢犹豫,朝着谢良招起了手,“快,请陆大人进来。” 坐在一旁的楚馨瑶识趣地站起身,朝丈夫使了个眼神,径自朝后院走去,男人要议事,有她这么一个女眷总是不方便的。 身穿儒衫,身材匀称的陆正亨在谢良的带领下急急忙忙地步入内堂,当看到堂内的卫学海时,他暗自松了口气,忙躬身施了一礼,“见过卫大人。” “陆大人如此紧急来府,可有什么要事?”卫学海将其扶起身,亲自倒了杯茶递到陆正亨的手中,轻声安抚道:“有什么事慢慢说,不着急。” 陆正亨叹了口气,脸色难看的下人,他左右四顾片刻,正颜低语道:“大人,晋北出事了。” “嗯?”卫学海表情一怔,有些不解地发问道:“什么意思?晋北出了何事?” “晋北监察御史密报,晋北吴县恐生民变。” “你说什么?” 卫学海瞬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直了眼,“好生生的晋北为何会生出民变来?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待陆正亨回答自己的问题,卫学海一拍大腿,指着陆正亨埋怨道,“正亨啊正亨,你糊涂啊!你不该这会儿来找我,应该将此事第一时间告知宁大人才对!” 陆正亨明白卫学海的意思,忙站起身安抚道:“大人放心,此事宁大人怕已知晓了,我这也是在都察院临时得知此事才来归附告知大人的。” 闻听此言,卫学海这才松了口气,可一想到晋北发生民变这样的大事,他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无论哪朝哪代,何时何地发生民变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第221章 特派钦差(1) “晋北因何生出了民变?” 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卫学海握着茶盏的大手轻轻发颤,望向陆正亨的双眼中充满迫切。 “因何生出的民变不得而知。”陆正亨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回话道:“现今晋北只有吴县一地突生民变,据晋北道监察御史报,吴县百余号的暴民突然对县衙官吏动手,手持农具刀兵将吴县刑牢大门打开,放出了近百号收押的案犯。” “晋北布政使沈英睿得知后第一时间从晋北都司中调兵前往吴县镇压。现吴县情况暂得控制,但发起暴动大开刑牢的那股暴民与逃窜的案犯并未被缉拿。” “吴县突生民变,其知县吕鹏自有推卸不了的责任,现已被晋北按察司收押。” 听着陆正亨这一系列的讲述,卫学海只觉着整个人头都大了,他拉着脸阴恻恻的喝道:“吴县暴民生变,一不劫财,二不生乱,偏偏劫了县里的刑牢,这群暴民图什么?这话说出去,谁能信?” 陆正亨猛地吸了口气,面色为难道:“正如大人所言,现所有人都不清楚吴县这股暴民无故暴动有何企图,然民变非小事,这事现已传入京中,陛下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事……” 卫学海阴着脸坐在大椅上,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过了半晌后,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陆正亨,“晋北布政使沈英睿与你是同窗?” 陆正亨微微一愣,有些没明白卫学海这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大人话,我与沈大人是同年进士,关系向来不错。” “赶快回去写折子。”卫学海突地站起身来,招呼着堂外的谢良去帮他取官服。 “写折子?什么折子?”陆正亨有些发懵,干站在原地瞪直了眼。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卫学海恨铁不成钢地捶胸顿足起来,面色严肃的说道:“北地其中六省的道监察御史由你负责管理,这其中就有晋北的道监察御史,你与晋北布政使沈英睿即是同窗,又有旧情,这种时候你若不表明态度,你这佥都御史的官帽也就快摘了。” 陆正亨浑身一震,卫学海将话说的这般直接,他若还不明白真该拿块豆腐把自己撞死了。 “大人的意思是,沈英睿有可能……” “自古以来民变无小事,晋北突生民变,他沈英睿堂堂晋北布政使能把自己身上的责任脱干净吗?”卫学海冷着脸呵斥道,“你赶快回去拟写参奏沈英睿的奏折,如此一来可避祸事。” “这……”陆正亨嘴唇泛白,说起话来不住地打抖,卫学海或许是为他好不错,可这种落井下石的事他实在是不耻去做,但一想到这事可能牵累到自己,他又有些害怕,一时间心中天人交战,纠结不已。 “你无须有心理负担,你参他沈英睿,即是在保自己,也有可能是在帮他沈,别忘了你是右佥都御史,这个时候更应该摆正自己的态度!” 卫学海语气很是严肃,不待陆正亨做回应,堂外的谢良端着官服便走了进来。 卫学海接过官服后,也不顾陆正亨在场,急急忙忙地穿戴一通,望着陆正亨急声道:“本官要马上进宫面圣,晋北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要尽快知道皇上的态度。” “大人,民变之事发生在吴县,您让我参沈大人,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些?” 陆正亨面色揪心,仍有些彷徨不决。 “吴县?吴县就在晋北的一亩三分地里边,吴县知县有过,他沈英睿作为晋北布政使是否存在监管不力的嫌责?这事你听我的没错,赶快回府拟奏!” “下官明白了!” 陆正亨咬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朝卫学海恭恭敬敬地拜了一礼后,疾步告退。 “唉!”看着陆正亨消失的背影,卫学海翻着白眼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还有话没与前者明说,当初皇帝推行摊丁入亩新政的时候,地方上有不少封疆大吏都是实名反对的,其中就有晋北布政使沈英睿,在皇上心里这沈英睿早就是挂了名了的,现今晋北突生民变,以卫学海对皇帝楚天耀的了解,当今皇上是决计不会放过沈英睿的。 …… “他沈英睿这个布政使是怎么当的?!” 永宁宫内传出一道愤怒的咆哮声,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皇帝楚天耀手握奏折不停地来回踱步,额上青筋宛若一条条小蛇般暴跳而出。 殿内两边,受惊地太监宫女们正惶惶恐恐地跪倒一片,生怕陷入暴怒的皇帝迁怒到他们自身。 “陛下,沈英睿已从晋北都司调兵控制住了吴县,此番晋北吴县突生民变他沈英睿或有监管不力之嫌,然非他之过也……” 站在楚天耀下首的宁中恒仰起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早在一刻钟前,他受到晋北吴县民变的消息后,就第一时间进宫向皇帝禀报了此事,他正欲问询皇帝如何处置此事时,却发现楚天耀将直接矛头指向了沈英睿这位晋北布政使,这不免让宁中恒有些疑惑,忍不住为沈英睿说上了几句公道话。 “沈英睿若真尽了自己的职责,这晋北就不该发生民变!”楚天耀阴着脸重新落座,将手里的奏折狠狠甩向身旁傅少卿的怀里。 宁中恒面露苦色,还欲张口为沈英睿说情时,殿外的傅福详却扯着嗓子禀报起来,“万岁爷,卫学海卫大人在殿外求见。” 听到卫学海来了,楚天耀阴着的脸色稍缓,朝殿外抬起了手, “宣!” “哒哒哒”的脚步声传入殿内,身穿绯色官服的卫学海着急忙慌地走入殿内,还不待他抬手行礼,便被坐在上位的楚天耀出声制止了,“规矩免了,你来见朕说明晋北的事你也知道了?” 卫学海站直身子,面容一肃道:“回陛下话,晋北民变之事臣已知。” 说着,他低眉扫了宁中恒一眼,又观察了下楚天耀的脸色,拱起手来正声道:“臣以为晋北民变之事晋北布政使沈英睿有监管不力之责!应立即裁去其布政使之职!” 第222章 特派钦差(2) 楚天耀眼眸一亮,一旁的宁中恒却将眉头皱的更深了。 从宁中恒本心来说他并不讨厌沈英睿此人,反倒认为此人还算是个有才干的能臣,除了有些不知变通和迂腐外,他沈英睿并未有什么太多的不是。 可现在看皇上的态度,分明是想借民变之事问责沈英睿,摘了人家的官帽。这让宁中恒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作为精明强干的老臣,他自然知道皇帝楚天耀不喜沈英睿的原因,但若只是因为沈英睿先前反对过新政就给人盖口黑锅免职,那就多少有些过了,如此一来,岂不显得当今天子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 楚天耀暗自满意卫学海提议的同时,他也在观察着一旁宁中恒的表情,似是察觉出了后者心中所想般,楚天耀低眉出声道:“卫卿说的不错,晋北生出民变来,不管怎么说他沈英睿身为晋北布政使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若仅凭监管不力之责就严惩他沈英睿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依朕之见,应撤去沈英睿布政使之职召回京师,降职留任,待明年发往西宁任桂郡府知府吧。” 听到这话,宁中恒长长地吁了口气,有些激动地作揖道,“陛下英明,如此处置最为恰当不过。” “自古以来民变非小事,吴县虽然被控制住了,然此次起乱的暴民并未缉拿归案,晋北此次民变倒是给朕提了个醒,这晋北境内恐有暗患啊!” 楚天耀双眉微皱,声音冷峻的说道:“吴县民变之事需彻查清楚,朕欲从中枢派遣钦差着手调查此事,宁卿以为如何?” 宁中恒稍作沉思后,拱起手回道:“陛下所虑合情合理,老臣也以为晋北民变之事多有蹊跷,从中枢派遣钦差去往晋北调查最为合适不过。”说着,他那张老脸又泛起了忧虑之色,“只是此事派谁去……较为合适呢?” 见宁中恒有些纠结踌躇,坐在上位的楚天耀低头一笑,目光不时在卫学海身上打量,“宁卿莫非忘了,在场就有一位最为合适的钦差人选。” “嗯?”宁中恒惊咦一声,随即朝身旁的卫学海投以惊讶的目光,“陛下说的是,我倒忘了卫大人了。” 听皇上和宁中恒这两人在自己面前唱双簧,卫学海一时间有些头大,这调查晋北民变的破事可算不得什么好差事;晋北竟然能够生出民变,说明那破地方现在很不太平,敌在暗他在明,自己这钦差说出来唬人,可要是真的到了晋北之地,人身安全能否保障都两说呢。 再说民变这种事,你调查起来的尺度很难掌控,用力过猛反倒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浑水摸鱼则更不行,届时事情没有料理干净还反倒会失去皇上的圣心。 总而言之,这活计儿怎么看都不是啥好活,以卫学海的性子避都避不及呢! 或许正是因为皇帝清楚卫学海这趋利避害的性子,他才会和宁中恒在前者面前唱出双簧,使卫学海不能有开口拒绝的机会。 “陛下如此信任微臣,臣自当仁不让!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便能立即奔赴晋北。” 事到如此,卫学海惟有挺着胸膛硬接下了这份差事,嘴上说的振振有词,眼底里那丝怯意还是瞒不过对他知根知底的楚天耀的。 “晋北既生民变,说明那儿并不安生,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只身犯险的,前几日工部最新一批的火绳枪已经造出来了,现留京中的两千神机营将卒已有三百人配备了火绳枪,朕将其中一百人交由你调遣,随你一同去往晋北。” 稍作停顿后,摸着下巴的楚天耀继续说道:“除此外,朕会让兵部与都督府传旨送达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听从你的调遣,届时整个晋北的都司兵马作你的后盾,你何须担心?” 闻得楚天耀的安排后,卫学海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自个在皇上心里的份量还是不低的。 忽地,卫学海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猛地抬起头望向楚天耀,“禀陛下,臣斗胆向陛下求借一人。” “哦?”楚天耀有些好奇地眯了眯眼,瞬间坐直了身子,“跟朕说说,你要向朕讨要何人呐?” 卫学海作揖一礼,恭声道:“内监机教头沙东行沙教头!” “沙东行?你要借他?”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摸着下巴淡笑道:“你是不是还要让朕把内监机督卫借给你呀?” 卫学海从楚天耀这平淡地语气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满,他连胜解释道:“臣不敢,沙教头擅断狱查案,臣是想从陛下身边借他当臣查案的副手,由他暂统陛下分派于臣的百名神机营将卒,彻查晋北民变之事臣才更有底气些。” “唔……”楚天耀发出一声低吟,整个人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思考片刻后,他大手一挥道,“行,朕准了你的要求!这沙东行,朕就借给你使唤了!” 闻言,卫学海面色一喜,激动地朝楚天耀叩拜道:“臣谢陛下隆恩。” “呵!”楚天耀哑然失笑,那双如星辰般深邃的眼眸猛地射出一缕寒光,声音也骤然间降低了温度,“你莫要高兴地太早,朕此番派你前去晋北,为的是彻底查清晋北民变事由。” “朕知你心中所想,认为这事不是个什么好差事,然朕还将如此之重的大事放在你肩上担着,你该知朕心中对你如何看重才是。” 这句话一出,卫学海胸腔一热,浑身上下仿若有暖流穿过,诚如皇上所言,这事虽不是什么好活计,但却极其重要,皇上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这事交到了他卫学海肩上,这也说明了皇帝楚天耀对他的信任。 想通这一点后,卫学海心中的纠结与怯意瞬间消散,昂起脑袋宣誓般的承诺道道:“陛下对臣的深情厚谊超越千古,臣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莫敢不辞!晋北民变之事,臣定会彻查个清楚!还皇上一个交代!” 第223章 晋北水深(1) 光迎酒楼的单独雅间内,一身穿绣鹰雕爪的黑袍男子正单手持握着酒杯陷入沉思,眼神不时瞟向对立而坐的卫学海身上。 “沙教头,未曾向你提前知会便硬拉着你去晋北,这事确是卫某失礼在先。”说着,卫学海提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了酒,态度十分诚恳地端起酒杯,“为表歉意,卫某先自罚一杯。” 说罢,卫学海极其潇洒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卫大人客气了,皇上既让沙某跟随大人前去晋北,沙某自当领命。”沙东行低眉一笑,抬起手中酒杯,同样将杯中酒饮入喉中。 沙东行作为内监机教头,掌管内监机督卫,平日在这京里与活阎罗无异,各级官吏见到他都极其客气,若说傅福详是皇上在外的代言人,那沙东行就是傅福详手里最为尖锐的刀。 有着内监机这块虎皮在身,不用想也知道沙东行在官场不太受待见,让人畏惧害怕和想要亲近向来是两回事,而沙东行的身份与职责很尴尬,让他只能兼顾前者。 尽管很多人不喜欢沙东行,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能力,沙东行断狱判案的本事远在刑部之上,凡落在他手上的监犯就没有不开口的,要知道此前的慕谦结党一案,就有这位内监机教头的手笔,其能力可见一斑。 卫学海对沙东行的感观不算差,早在此前就与沙东行有过接触,且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良好关系,对卫学海来说,沙东行这样的人善意结交是有极大好处的,只要保持好其中尺度就大体无碍,要知道他卫学海在许多“文臣诤臣”的嘴里风评也不怎么样,因此名声这东西,在卫学海这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此次卫学海被任命为钦差去往晋北彻查民变之事,卫学海有自知之明,知道断狱查案这种事是他所不擅长的,拉上沙东行同去晋北,怎么也比自己一个人摸瞎要强的多。 至于同样以断狱问案闻名的邱旭,则完全被卫学海抛诸脑后,若是叫上邱旭这么一个死脑筋跟自己搭伙,那跟请了个活祖宗在身边没区别;邱旭的能力没得说,但他为人太过正直了些,无形中会给自己带来掣肘,因此卫学海在左右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沙东行这尊京师的活阎罗作为搭子。 沙东行能力强,手段多,且阎罗凶名在外,有着极强的震慑作用;与他同去晋北会省事得多。 酒过中旬后, 卫学海夹了口菜放入嘴里,看似随意地问道:“沙教头对晋北民变之事有何看法?” 沙东行眯着眼望向窗外,语气平淡的说道:“大人府上可有偷食的老鼠?” “嗯?”卫学海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脑袋瞬间大了起来,他实在没明白沙东行的思维为何如此跳跃,好生生地竟转换到了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上。 “是沙某唐突了,大人千金之躯,对于猎鼠这种小事自是不通的。”沙东行干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神忽而变得锋利起来,“房内突现偷食的小鼠走禽,就说明整座屋子都不干净了。” 卫学海身躯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沙东行,“沙教头的意思是……” “依沙某查案多年的直觉来看,晋北吴县突生民变,那便说明整个晋北都存在问题!” 见沙东行说的这般肯定,卫学海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沙东行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晋北好生生地突然生出了民变,若说只有吴县一地存在问题也不现实。 “那依沙教头言,你我二人抵达晋北后又该如何行事呢?”卫学海态度诚恳,将姿态放得很低,沙东行是这一行的老手,多听人劝是应该的。 沙东行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将嘴凑到卫学海耳边低语几句,后者在听完沙东行的话后,瞳孔瞬间瞪大,脸上闪过短暂的纠结后,便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 安怡公主府内,楚馨瑶看着一身酒气的丈夫从外边回来,有些心疼地扶着他走入了内堂,极其贴心地端起桌案上提前准备好的醒酒汤递到卫学海手边。 卫学海摆手拒绝,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我马上就要启程前往晋北,这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干站在原地的楚馨瑶蹙眉道:“这事我晌午就知道了,皇兄也真是的,朝里那么多人为何偏要选你去晋北?”看着丈夫躺在椅子上揉眉苦思,楚馨瑶有些心疼地捏了捏他的肩,“你要不想去,赶明儿我就去求皇兄换人!” “莫要胡闹。”卫学海拽住妻子的小手,轻声低语道:“万岁爷把这差事交给我那也是器重我,我可不能让他失望。” “可是我……我担心你啊!”楚馨瑶有些不舍得抚摸起丈夫的脸颊,颤声道:“我可听说晋北不太平……” “嗯?”卫学海两眼一瞪,瞬间坐直了身子,“什么晋北不太平?你听谁说的?” 楚馨瑶见丈夫反应这么大,险些把自己吓了一跳,她轻轻拍打着胸脯,没好气地白了卫学海一眼,“我听表哥说晋北乱的很,当地江湖势力纷争不断,星象派之所以能被当地官府青睐,就是因为人星象派能镇住晋北各地的江湖绿林,许多事官府不好出面,还要人星象派出面呢。” “你说说就这么乱一个地方,我能放心你过去吗?” 楚馨瑶仍说得起劲,但干坐在原地的卫学海已经神游天外了,他从妻子透露给他的这些话中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我去晋北的事你无须担心。”回过神来的卫学海轻声安抚着妻子,正色道:“我担心的是你一人在京,家里的事你一个女人家不好应付。” 楚馨瑶美眸一亮,知道卫学海这话的深意。卫学海一旦离京,这朝里的人和事就都得靠她一个女人家为丈夫代言决策了,相较于卫学海的晋北之行,她楚馨瑶在京里承受的担子也不小。 “我已经把三弟的差事给弄清楚了。”卫学海拉住妻子的手,声音低沉道:“我不在京这些时日,你多往宫里走动走动,你男人我不在京里,咱家低调些总是好的,该避风头就避避吧。” 楚馨瑶无声地点了点头,她知道丈夫的话里的意思,也很顺从地应了下来。 第224章 晋北水深(2) 秋末温度骤降,天地间吹袭而来的风带着阵阵寒意,民间百姓在这个气温骤降的时节格外注意保暖问题,身上所穿的衣物也比平日厚上一些来。 晋北行省距离宣京并不远,满打满算也只有三百里的路程,行进速度若是稍快些的话,不出两日便能从京师抵达晋北。 晋北河阳府禹县,通往吴县的驿道上,一支规模约有百人上下的商队正不快不慢的行进着。 让人感到惊奇的是,这支车队所骑的马匹都是极其健壮强干的烈马,这种质量的马匹很是少见,比之寻常的战马也不遑多让。 这样的阵仗自是格外吸睛的,不少路人还特意上前打听过,当得知这支商队的东家是江南籍的富商后,他们也就瞬间释然了,大宣各地许多江南籍的商贾巨富都有着收藏良马宝驹的爱好,想来这支商队的东家也有这个爱好。 “还有不到十里路就到吴县了。”商队里最前头的马轿上,身穿素衣的马夫掀开了轿帘,含着笑朝轿内的人张口道:“吴县周边重兵把守,看来前几日民变的风波让这周遭不太安生啊。” 坐在轿内身着长衫,一副商客模样的年轻男子正是被指派到晋北彻查民变之事的钦差卫学海,他经过乔装打扮后,倒还真像个寻常的商户,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点官气。 早在此前,沙东行便建议卫学海秘密潜入晋北吴县,在沙东行看来,秘密潜入吴县这个发生民变的是非之地,或许能够探查到有用的线索也说不定,很显然卫学海采纳了他的建议,这才一路乔装成普通商队悄然潜入晋北行省。 自吴县发生民变后,晋北官府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了吴县,为防吴县再生事端,晋北官府特意在吴县周边派兵把守倒也算正常。 但吴县周围设有重兵,卫学海一行人想要隐瞒身份进入吴县境内就成了难题了,安坐在轿内的卫学海猛地抬起头道:“若想隐瞒身份进入吴县境内怕是难了……” “这事大人无需担心。”沙东行神态轻松地笑了起来,又道:“早在出发前,下官便备好了通关路引,设于吴县内外的兵马还拦不住我等。” 闻听此言,卫学海稍感惊讶,望向沙东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这沙东行不愧是专业的,该做的准备都做足了,自己带他同来晋北还真是带对了。 半个时辰后,如沙东行所言,他们这支“商队”成功的进入吴县城内,并于一家名为“望北斋”的客栈住下,随卫学海同行的近百神机营将卒则被安排在底楼的数十个弄堂屋里。 沙东行与卫学海两人居于一间大厢房内,二人刚入房内还未喝上口热水,便见一身穿素衫的健壮男子走了进来,面朝二人抱拳道:“大人,这把守吴县的兵丁有古怪。” 此人名为燕六,是神机营的一名百户,此次护送钦差的近百号神机营将卒便是由他指挥调度。 “什么意思?”卫学海有些不解地看了燕六一眼,他没有明白燕六话里的意思。 沙东行好似明白了什么,自顾自地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角,看着街道上、巷口里随处可见的官兵,眼神瞬间变得锋利起来。 “这些官兵一个个脚步虚浮,行动懒散,哪有半点行军之人的样子?”关上窗的沙东行阴着脸说道,“说是派重兵监控吴县,这一个个歪瓜裂枣的模样,哪有半点官兵的样子?” 卫学海脸色大变,一旁的燕六赞同地点了点头,“属下要说的就是这个。” “这一路走来,属下不止一次观察过这些守在吴县周边的兵丁,这些兵丁精神涣散,结队而行时走得不是军步,行动时动作笨拙粗蛮,不似……不似受过训练的官兵。” “什么意思?”卫学海只觉着一股寒意涌上心头,瞪着眼望向身旁的沙东行,“你们是想说这官兵是假冒的?” “怕晋北官府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沙东行摇摇头,正颜解释道:“大人所有不知,地方上养兵练兵也是极耗银两的事,朝廷每年拨下的款项又十分有限,许多地方官府为了昧下这笔军资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与其把银子花在养兵练兵身上,不如揣进自己口袋来得实在。” 沙东行眯着眼冷笑一声,又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些官兵其实是晋北都司抓来充门面的民兵,正儿八经的官兵训练出来要发军饷银两,然民兵却不一样,给上几袋米粮足够糊弄了,一来二去之下能省出多少饷银?只怕都进了这帮贪官污吏的私囊了。” 闻言后,卫学海整张脸都拉了下来,阴沉的面容似要滴出水来,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看来这晋北的水比他想得还要深啊。 “照沙教头所言,现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并不值得信赖?” 沙东行歪嘴一笑,反问道:“大人以为呢?” 卫学海眯着眼没有说话,如若真像沙东行分析的那般,这谢功安何止是不值得信赖那么简单?简直是有大问题! 总管晋北都司的谢功安出问题是卫学海最不乐意得见的,要知道他此番来到晋北手里可用之人只有燕六麾下的百余号人,若没有谢功安这个都司指挥使提供人马帮助,他就算是钦差,又如何能够在这晋北省内掀起风浪?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卫学海先是将屋内的燕六支开,后又将目光转向一旁喝茶的沙东行,“还请沙教头伸出援手,若无内监机相助,卫某在这晋北怕是寸步难行呐。” 沙东行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惊讶地张开了嘴,“大人真是厉害,沙某总算知道你卫大人为何独得圣眷了。” 内监机自建立以来,便在大宣各省境内设有秘卫,这件事除了皇帝和内监机的内部成员知道外无人能知,然卫学海这个外人却知道这个隐秘的消息的,这让沙东行不得不感慨卫学海的机警聪慧。 在得知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不可信后,卫学海并未气馁抱怨,反应快速地朝内监机寻求助力,这份极强的判断能力确实非同一般。 沙东行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眯眼笑道:“大人虽然厉害,但却不知内监机的规矩,内监机除圣上与督公,任何人都无权调动秘卫……” 卫学海也笑了,沙东行这话在他听来与放屁没什么区别,什么无权调动秘卫,这沙东行分明是怕担责。 “事后陛下若要问责,沙教头大可将所有问题推到本官头上。” 见卫学海这般自信,沙东行倒也不好再次拒绝,半晌后下定了决心,点头道:“下官明白了,待明日天亮,我会传讯给晋北境内的秘卫番领来见大人。” 卫学海点了点头,叹气道:“但愿这位秘卫番领能给咱们带来些有价值的情报吧。” “大人说笑了。”沙东行脸上洋溢出自信而又霸道的笑容,“我内监机就没有查不到的情报!只看我内监机秘卫想不想查而已!” 沙东行狠话说的利落,卫学海面上附和的陪着笑脸,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暗骂:“装!就你内监机最他妈能装!你内监机秘卫要真什么都知道,这晋北民变之事还要等监察御史上报?!” 第225章 截留分拨 翌日初晨,天刚蒙蒙亮,缕缕雾气从窗外飘入厢房内。 早早起床的卫学海与沙东行互相端坐在桌边,二人分别拿着馒头生啃起来,那模样跟饿死鬼投胎般急不可耐。 这望北斋是个只提供夜宿的简陋客栈,并未聘请厨夫烧菜待客,因而堂堂钦差大人卫学海与内监机大教头沙东行只能无奈地生啃馒头凑合早膳,若不是燕六给这两人送来馒头,这两人在大清早的只怕连馒头都没得啃。 这两平日里在京师里那可是顶尖尖的权贵,何时受过这等委屈?看他们这啃馒头跟啃鱼肉般凶猛的模样,怕是任谁都会将这两人视作饥肠辘辘的糙汉。 这倒也不能怪他俩,毕竟从昨天开始就赶了整整一天的路,这腹中饥饿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嘎吱”一声,厢房的的房门被轻轻打开,立在门口的燕六看着两人卖力地啃着馒头一时间有些傻眼,半晌后才回过神来禀报道,“大人,有人上楼找到属下说是要求见沙教头。” 听到这话沙东行眼神一亮,忙不迭地举起杯喝了口水,“赶快让他进来。” 燕六点着头没说话,转眼观察了下卫学海,当发现后者朝他点了点头后,他便立即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后,厢房内走进一个身穿蓝色长衫,模似车夫的青年男子。 “晋北内监机秘卫番领邹永思参见教头与钦差大人。” 身穿蓝衫的邹永思拱着手朝卫学海与沙东行二人躬身行了一礼,表情显得很是恭敬。 “快起。”卫学海伸手虚扶一把,将端在手里的茶盏轻轻放下,面色一肃道,“特让沙教头将你召来,是想从你口中了解晋北形势。” 起身后的邹永思先是点头,随即又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沙东行,后者暗自点了点头,邹永思才缓缓张口道:“敢问钦差大人需要从下属口中探听哪些情报?” “朝廷宣布指派钦差前往晋北后,同一时间将晋北布政使沈英睿调入京师,这事你可知?” “回大人话,现晋北布政使沈英睿、按察使葛嘉年都已经入京了,如今晋北政务之事暂由左参政岑茂实代理,官面上的说法是等候钦差大人抵达晋北后,一切大小事由借由您决议。” 卫学海表情一怔,有些疑惑地自语道:“晋北按察使葛嘉年也被皇上召入京师了?” “晋北突生民变,这论责任可不只有他沈英睿,实事求是的说,按察使的责任更大。”沙东行在旁喝了口水,不咸不淡的继续说道:“圣上若要就此事处置沈英睿,那就得把葛嘉年这个按察使也连带上。” 闻言,卫学海了然地点点头,沙东行这话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将注意力重新转到邹永思身上的卫学海神色一凝,“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此人,你可有所了解?” 邹永思稍作回忆后,很直接的说道:“此人往日行事猖狂无忌,然却颇得沈英睿与葛嘉年信任,凡晋北境内军务,皆由此人独立揽之。” 卫学海淡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这谢功安手中掌握的权柄远超都司指挥使之职?” 邹永思沉默着点了点头。 按察使与布政使是一省之内最高的两个衙门,且存在相互制衡的微妙关系,这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却受到这两个衙门相同的信任,可见谢功安此人手段不凡。 沉思了片刻,卫学海又问道:“自谢功安任都司指挥使以来,是否有贪墨军饷的行径?” 这话一出口,邹永思皱着眉不知如何作答,坐在卫学海身侧的沙东行则忍不住笑出了声,“大人,莫说我大宣各省都司了,哪怕军中各级将领吃扣军饷都是极为正常的事。因而吃扣军饷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度。” 卫学海不以沙东行的调笑生恼,反倒是紧接着追问道,“贪墨军饷这种事一直都有,本官自是知道的,我要问的,就是他谢功安吃到了何种地步!” 邹永思直言道:“谢功安这些年来贪墨的军饷不在少数,然在晋北境内有布政使与按察使两个衙门撑腰,他谢功安的许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晋北都司兵丁总和多少?” “三万之数。” “三万?!”卫学海在听到这个数字时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省都司集结全省兵马,晋北是北方大省,整个省内的兵力怎么会只有三万之数? “大人有所不知,这晋北之地江湖势力林立繁杂,许多时候官府出面办事还要仰仗其民间的绿林势力,而近几年晋北的第一名派星象派又被官服招安,在晋北各级官吏眼中,将军饷花在组建军队身上就成了浪费……” “有事大可让星象派这支被招安的江湖势力出面,至于那些被用以组建训练军队的军饷,则大多进了晋北各官的私囊。”邹永思稍作停顿后,又说道:“军饷开支虽被晋北各处衙门分拨,然属下却要说句公道话,这些被截留用以它出的军饷开支也确实起到了作用,这些年来晋北防汛、城建都极为出色。” 卫学海听到这话两眼一翻,一时间有些无语。 邹永思的话很直白,这晋北各级官吏将用以组建训练军队的军饷开支分拨了去,其中虽有贪墨,但确实也是干了实事的,只是这代价未免也有些大了,层层截留分拨之下,军资用度一减再减,堂堂晋北都司兵力只余留下可怜的三万之数。 怪不得人都司指挥使谢功安受按察使与布政使两个衙门待见,敢情人谢功安是财神爷,人沈英睿与葛嘉年又怎会不喜欢这么一个懂事贴心的下属呢? 要知道没有谢功安这个都司指挥使的点头,晋北各级衙门可没有那么容易分得这笔用作军中的钱款。 尽管知道地方上的事总要比中枢来的复杂多变,可这晋北还是让卫学海开了眼界了。 寻常地方上的衙门官吏是把钱昧了却不干事,而这晋北呢,是钱也贪了,事也算干了,你虽不能对人大肆表彰,但也无法说人家犯下大错。 只是因为他们的这些行为无形中给民变提供了助力,这事情多少就变味了,卫学海敢肯定,晋北这堆破事要是传到了皇上耳里,这沈英睿和葛嘉年只怕要遭重了。 第226章 明面暗面(1) 坐立在椅子上的卫学海表情变得沉重起来,晋北局势之乱在他预料之外。 晋北各级衙门将用以组建军队的开支轮番分拨,导致现今晋北都司兵少的尴尬境地。 无兵可用,便意味着晋北官府对各地的武装管理变得极为松散,如此之下岂会不出乱子?这些年来只发生一次民变都可算作奇迹了。 “军队减员,扣留军饷留做他用,致使全省兵力羸弱不堪,官府对省内各地的监管能力大打折扣,这样一来如何不出乱子?” 卫学海有些愤懑地拍桌而起,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晋北全境共计一千万人口,乃是北方名副其实的大省,这样一个大省都司可用之兵只有三万?这晋北按察司布政司衙门都疯了不成?” 邹永思挠挠头,低声提醒道:“大人,严格来说晋北都司是只有三万正规官兵,旗下民兵还是有近八万之数的,只是这质量嘛……” 卫学海越听越怒,他焉能不知这八万民兵的具体作用?说白了就是给晋北都司撑门面的,民兵自古以来良莠不齐,要说靠一股民兵起到正规官兵的威慑作用,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晋北各级衙门,可算是把军队霍霍完了。 这也难怪江湖势力能在晋北各境大行其道,甚至官府还不得不招安绿林中人为己所用,敢情是晋北官府根本没有余力管制这些混杂的江湖势力。 从京师到晋北,卫学海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星象派”的大名了,一时间他对这个所谓的晋北第一名门也产生了一丝好奇与警惕,瞪着眼看向邹永思,冷着脸问道:“这星象派究竟是何方神圣?因何能在这晋北大行其道?” “现晋北民间第一江湖帮派便是星象派。”说着,邹永思皱眉叹气,“星象派创派之人名为叶世安,是晋北当地人,据说星象派创立之初是以武学门派而闻名于世的,只是经过近十年的发展,这星象派早已不是当年的小门小派了,旗下商行就有三家,晋北各行各业的生意他们都有掺和。” “星象派说是江湖门派,然在属下看来,它其实与南方一些商贸漕运于一身的大商行没什么区别。江南商行会贸敛财之巨想必不用属下为大人多做介绍吧?” 邹永思眉目一挑,继续道:“星象派敛财之巨让人惊叹,虽不能说富可敌国,然其所占巨财足以比拟晋北一省三年的税收。” 闻言,卫学海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色震惊的喝道:“这星象派有如此能量?”说着,他突然放低了声音,“这事皇上可知?” 邹永思面容一肃,抬眼看向了一旁的沙东行,闭目养神的后者缓缓睁开眼来,声音平静的说道:“凡内监机收集的密要情报都会第一时间传至京师副都耳中。” 卫学海神情一怔,忽然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指派他当这个钦差了。 晋北的复杂局势皇上心里都有数,调遣钦差彻查民变可能只是个幌子,皇帝将卫学海任为钦差前往晋北可能有更深的目的。 见卫学海一副皱眉沉思的模样,沙东行突然笑了起来,站起身到:“大人莫非忘了,陛下升任您为钦差来这晋北彻查民变之事,还特将晋北按察使布政使召回京师,为的不就是让您在晋北便宜行事吗?” 迎上沙东行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卫学海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他死死地盯着沙东行,似笑非笑道:“沙教头,皇上到底怎么个意思,你能不能给我透露透露?” 沙东行瞳孔一缩,有些意外地问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学海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缝,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原地不说话。 晋北这些破事皇上心里都清楚,自己向皇上提议借沙东行同来晋北时,皇上明显是有些意外的,且从晋北内监机秘卫邹永思口中能够得知,晋北这些事人沙东行也是门清的,然沙东行在这一路上提都没跟他提晋北的事,说明沙东行此来晋北也有着自己的目的,且极有可能出自皇上的授意。 不然沙东行这古怪的态度实在没法解释。 坐在卫学海身侧的沙东行观察了他许久,半晌后才干笑着出声道:“果然瞒不过大人,实不相瞒,沙某离京之前也收到过皇上的密旨。” “沙某此次来晋北,除了辅佐钦差大人彻查晋北民变之事外,还要收集星象派违法的罪证。” 卫学海面部肌肉微微一抽,强笑着没有说话。 “换而言之,大人不向万岁爷将沙某借来,沙某也会来这晋北走上一趟的。”沙东行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尘,淡淡笑道:“只是这事赶巧了,大人偏偏向皇上将沙某借了来,沙某不得不从暗转明。” 卫学海面露恍悟之色,怪不得沙东行提前准备了通往吴县的路引,敢情他才是皇上真正要派来晋北的人。 所谓派遣钦差去往晋北彻查民变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想来皇上最开始的打算是让自己在明面上吸引晋北各方势力的注意力,为的就是让沙东行这个藏在暗中的人收集星象派的罪证,伺机对星象派对手。 什么彻查民变都是幌子,皇上的真实目的是星象派! 想通这一切后,卫学海自嘲地笑了起来,他又想起先前面圣时,皇上与宁中恒给他演的那出双簧戏,一股寒意从心中冒起。 晋北这堆破事邹永思这个内监机秘卫应该早早就报上给皇上了,按卫学海对当今圣上了解,楚天耀是绝不会容忍晋北继续这么乱下去的,尤其是有星象派这么一个扎眼的势力,说不定早在以前皇上就想对星象派动手了,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而已。 而晋北突然生出的民变,无疑给了皇上对晋北动手的借口与理由,民变无小事,借此由头将晋北按察使、布政使从晋北调回京城,从而再任命自己为钦差站在明面上吸引火力,最后由沙东行在暗中收拾星象派。 这一环一扣思虑之深,让卫学海由衷的感到胆寒,他侍奉的这位少年君主,在不断的用能力刷新着他的认知。 第227章 明面暗面(2) “感谢沙教头为卫某解惑。” 回过神来的卫学海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沙东行与他和盘托出的用意,自己与他仍要按照皇上的安排“各司其职”。 他卫学海继续做明面上的靶子,沙东行继续在暗中做他应行之事。 想通了这些事后,卫学海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沙东行之所以建议自己秘密潜入吴县境内,大概率便是他本人想要来这吴县达到什么目的,一想到先前沙东行给自己建议时言之凿凿的模样,卫学海就有些牙疼,枉费自己精明一世,这回却被看起来憨直的大老粗沙东行狠狠摆了一道,这实在是让他害臊的很。 沉思了半晌,卫学海还是没有忍住,问出萦绕在心中许久的疑问, “沙教头为达吴县耗费心神,卫某倒想知道这吴县究竟有何玄妙?” 面对卫学海的提问,沙东行倒也没有含糊搪塞,十分干脆直接的回道:“星象派创派人叶世安,是晋北吴县人。” 闻言,卫学海面露恍悟之色,沙东行此行晋北就是冲星象派来的,而星象派创派人叶世安便是晋北吴县人,换而言之这吴县是叶世安的老巢,沙东行费尽心机的来这吴县倒也说得通了。 沉思片刻,卫学海下意识的问道:“卫某需要如何配合你?” 说出这话后,卫学海顿觉好笑,明面上自己是钦差,沙东行要配合自己查案,可现实却让二人的关系变得颠倒起来,自己堂堂钦差竟轮到要配合他沙东行的地步了,这世事变化无常真有些幽默。 沙东行十分客气地作揖一礼,淡笑道:“大人言重了,您贵为钦差,做您应尽之事便可,沙某在暗中自会将皇上交代之事处理妥当。” 靠在椅背上的卫学海摸着下巴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本官该露面了?” 沙东行之所以将卫学海引到吴县就是为了暗中彻查叶世安,如今卫学海已知沙东行此来晋北的真实目的,很多事沙东行也就无须隐瞒卫学海了。 对沙东行而言,与卫学海摊牌后,后者及时在晋北官府面前露面当靶子吸引注意力再好不过,这样一来潜藏在暗中的他做起事来会更加方便,关于这点,卫学海心里也是门清的。 站起身打哈欠的卫学海伸了个懒腰,语气轻佻的说道:“你放心,本官明日便启程去往安北府,届时在晋北地方官府面前露面后,相信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你们。” 闻言,沙东行客气地拱了拱手,“有劳大人。” 看着沙东行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卫学海很想问他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星象派,但一想到半年前皇上削藩时的狠辣手段,他便在心中预料了星象派的结局。 当今皇上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连自家亲叔叔亲弟弟的藩地说收回就收回了,他又怎会容忍星象派这么一个江湖势力在晋北呼风唤雨? 一想到自己来晋北就是为了当靶子的,卫学海倒也想开了,这些事且都交给沙东行去折腾,自己就当来这晋北巡游便是。 思绪通透后,卫学海打着哈欠朝床笫走去,如浅滩的乌龟般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边盖着被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吴县既无卫某的事,那就请沙教头自便吧,本官有些乏了……” 见卫学海委婉地赶人,沙东行很是识趣地点了点头,唤着屋内的邹永思一同出了门。 在屋外并不宽敞的走道上,邹永思忙凑到沙东行身侧,皱眉低语道, “教头,万岁爷交代给咱们的事全都告诉了卫大人,是否有些……不妥?” “怎么?”沙东行摇头失笑,“你信不过咱们这位钦差大人?” “属下不敢。”邹永思忙低下头,眼珠一转道,“只是咱们内监机行事,从不让外人知,若这事让陛下知道了……” “这事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等。”沙东行笑着摇头,这邹永思与他跟卫学海所处的位置不同,许多复杂的人与事说予他听他也不一定能够理解,便索性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下了楼,到客栈门前时,沙东行突地转身看向了邹永思,低声问询道:“吴县叶家祖宅你们可曾搜寻过?” “回教头话,叶家祖宅属下已派人即时监控,现叶家祖宅内除了一名管家外,只有几名叶家仆人。”说着,邹永思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属下等曾寻机夜探过叶家祖宅,并未从中观察到什么古怪之处。” 他观察着沙东行的脸色,低声建议道:“咱们是不是该把监控叶家祖宅的人抽调出来?” “不用,继续派人盯着叶家祖宅。”沙东行摆摆手,低笑道:“叶世安发迹之后每年都要翻修吴县的祖宅,这说明其十分在意这栋吴县的祖宅,这叶家祖宅也定有外人所不能知的秘辛……” “属下明白了。”邹永思点点头,又再度抬头问道:“另还有一事属下也是近来才得知,先前吴县民变的领头人吴山曾与叶世安做过邻居,此人在吴县虽与贫农自居,然属下发现这些年来吴山的日子过得并不拮据,甚至颇为殷实,比之寻常富农小商的日子还要快活。” 沙东行眼眸一亮,含笑道:“你是怀疑吴县民变与星象派的叶世安有关?” 邹永思沉默着不说话,沙东行却叉着腰笑的格外灿烂,“你说的不错,这吴县民变之事定是他叶世安在背后搞鬼!” 邹永思眉目一挑,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沙东行的意思很明显,吴县民变这口黑锅无论如何都得落在他星象派与叶世安的头上,谁叫他被皇上给盯上了呢? 内监机要想给人定罪,没有罪名也要制造罪名,没有证据,也要制造证据! “吴县之内,凡与叶世安叶家有旧之人都已被属下派人紧盯上了,另外,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在昨夜突然到访吴县。” “嗯?” 沙东行猛地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沉重起来,“谢功安为何会到吴县?钦差的行迹暴露了?”不一会儿他又摇头,面色坚决道:“不可能,此次从京抵达吴县的路线是我亲自筹算,钦差来往吴县的路线莫说是他谢功安,就连是你我也不曾告知,他来吴县定有其他的事。” “教头料事如神,属下佩服!”拍了个马屁后,邹永思笑着解释道:“谢功安非独自一人前来吴县,与他同时抵达吴县的人有叶世安的次子叶高丘,他此番突来吴县,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228章 明面暗面(3) “他是与叶高丘一起到的吴县?” 沙东行双眼微眯,冷声道:“这谢功安看来是真铁了心要与叶世安穿一条裤子了,派人紧盯着他,我倒要看看他来吴县是要干什么。” 忽然间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拉住了邹永思的胳膊,“叶高丘既然到吴县了,就没去他祖宅逛逛?” “回教头话,叶高丘抵达吴县后只与叶家祖宅的老管家见过一面,甚至昨夜都未宿在宅中,属下等并未发现丝毫异常。” 闻听此言沙东行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与邹永思走到了街对面的一间茶摊上,二人点上两碗清茶,一边饮茶一边继续交谈着。 内监机秘卫遍布大宣各省各地,成员究竟有多少就连沙东行这个教头都不甚清楚,单潜藏在晋北省内的秘卫就有不下三千人,这个准确的人数信息也是沙东行通过皇上交给他的内监机秘卫名单才知晓的。 沙东行虽是内监机教头,但其手下掌管着内监机督卫,与秘卫之间虽有联络合作,但细算下来算是两个部门,实际掌管秘卫的人是傅福详,对于秘卫的事沙东行也是知之甚少的,他除了了解几个少数的秘卫番领头子外,对具体的秘卫成员是一概不知的,由此可见这内监机秘卫的人员信息是何等的隐秘。 对于秘卫的能力,沙东行作为同僚亦或名义上的上司是深有体会的,他们督卫在明面上办案能保持着逢案必破的神话,这其中离不开秘卫提供的各种情报帮助。 早在他在出发晋北之前,就与邹永思有过秘密联络,也是在与邹永思的密信联络中他才得知,这晋北星象派背后的官府背景就是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 这也是为什么沙东行跟卫学海抵达吴县后,就立马提醒后者小心谢功安的原因,谢功安是与叶世安狼狈为奸的同伙,沙东行要想对付叶世安,这谢功安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谢功安既然到吴县了,那就要让卫学海这个钦差尽快赶到安北府露面才是,沙东行摸着下巴沉思着,心中暗道,“等明日卫学海启程去往安北时,还是要提醒他隐匿行踪才是,若是让晋北官府知道这位钦差到过吴县,只怕是会打草惊蛇了。” “星象派在晋北横行多年,背地里见不得人的事着实不少,只是有着谢功安等一众晋北官员包庇,许多罪证都被抹去了。” 说罢,邹永思端着茶碗喝了口甘甜的茶水。 “因此我们需做两手准备。”沙东行将手中茶碗轻轻放下,大手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一边收集星象派与叶家罪证的同时,这吴县民变之事我们也可大做文章。” “引起民变的那个吴山不还没被抓到吗?”沙东行嘴角一歪,露出有些狰狞的笑容,“一个活着的吴山更有用。如若始终抓不到叶世安与星象派的把柄,把这吴山抓住,让其将民变之事引向叶世安与星象派头上也是一样的。” “属下明白。”邹永思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早在昨夜,属下派遣三百秘卫在晋北省内搜寻吴山等一众反民的下落,吴山等反民负伤逃窜,绝对还在晋北省内,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抓住他们。” “万岁爷与朝廷现在的精力都花在对缅的战事上,晋北这点破事咱们得尽快处理好,免得让万岁爷生恼就不妙了。” 说话间,沙东行从兜里揣出两个核桃盘玩起来。 邹永思看着桌上空空的茶碗陷入了沉思,沙东行的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现今皇上正为对缅用兵的军国大事操劳心神,晋北的事宜快不宜迟,换而言之就是非常时期非常办法,只要能够尽快处置掉星象派,可以不折手段! “据说叶世安次子叶高丘为人十分跋扈,比之京城的权贵公子更为纨绔不堪。”说着,邹永思抬眼观察着沙东行的脸色,试探性的说道:“他既已到吴县,属下是否该派人控制住他?” “如将叶高丘控制住,必对叶世安形成掣肘。”邹永思舔舐着嘴唇,眼中露出狠厉的凶光。 沙东行盘玩核桃的动作微微一顿,皱眉反驳道,“动用蛮力将叶高丘抓住只怕会打草惊蛇。”吁了口气,又道:“莫忘了他星象派内有六千门人,若将叶世安逼急了眼,这晋北的乱子就越闹越大了。” “教头,我晋北秘卫中可不只有男子,同样有面容姣好的女子……” “嗯?” 沙东行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会意的笑容,邹永思这显然是要给人叶二公子使美人计啊。 见沙东行态度松动,邹永思紧接着说道:“当属下听得谢功安与叶高丘一同抵达吴县时便有这个想法了,谢功安与叶高丘此番来吴县,还带上了自家的第八房妾室。” 沙东行眼珠子瞬间瞪直,“谢功安的第八房妾室是你们的人?叫什么名字?” 邹永思嘿嘿一笑,道:“大人所料不错,那谢功安的第八房妾室确是我内监机晋北秘卫的一员,名为魏春红。” 魏春红?回想起皇上交给他的内监机晋北名单上面,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名字,沙东行一时间有些失神,这秘卫的本事可太大了,竟然连谢功安身边都安插了自己人,且还是这般亲密的身份。 一想到自己的枕边人随时可能会致自己于死地,饶是行事无忌的沙东行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秘卫办事,比起他们督卫还要阴毒。 怪不得皇上给他的那份名单上只是记录了名字,要是把三千个藏匿在晋北的秘卫背景关系全部写上去,他沙东行就知道的太多了些,这样对沙东行和这帮潜藏在晋北的秘卫成员都不好…… 缓过神来的沙东行咳着嗽清了清嗓子,面上露出冷峻之色,沉声道:“光对这位叶公子使上美人计还不够,咱们再来个一石二鸟的离间计吧。” 闻言,邹永思抬头对上了沙东行锐利的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诡异笑容。 第229章 离家出走穆尽川 北方向来冷的快些,十一月刚至便觉空中吹来的冷风带着丝丝侵蚀人的寒意,因天气渐冷的缘故,皇城永宁宫的内殿中,伺候皇帝的大总管傅少卿每日里都会让下边的奴婢提前放置用以取暖的火盆。 虽说这个天气有些冷,但取以火盆取暖还是过了些,然伺候天子的傅少卿不敢马虎,哪怕还未完全到冬季,但气温愈发寒冷却是真的,他让人每天在殿内备好火盆,就是怕楚天耀万一受寒所做的保障。 皇帝楚天耀虽嘴上说傅少卿的不是,但每天靠在暖烘烘的火盆旁还是格外舒心的。 “前线最新的军情朕昨夜刚看到。”楚天耀慵懒地躺在罗汉床上,榻下是滋啦冒着热气的炭火盆;在他下首不远处,掌管五军都督府的穆忠武正端坐在一旁,有些走神的他听到楚天耀的话后明显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忙拱手施了一礼,“回陛下话,我军上报的前线军报臣今晨也看到了。” 自从半月前大宣征缅的大军攻破缅国边境的哈南城后,大宣的军队便一路深入南下,这途中大宣军队英勇非凡,仅用半月不到的时间便攻下了缅国南边的近半城池。而大宣此次派遣的水师,也在与缅国水军数次的交战中得到了锻炼。 总而言之,攻缅战事正朝着大宣有利的方向发展,缅国军队愈发疲软,在楚天耀看来,缅国撑不了多久了。 “攻入缅境的我军越战越勇,现缅人闻见我大宣军旗便心生惧意,落荒而逃,想来不出三月,缅国全境都将被我军攻占。” 穆忠武抬起头回话,眼神却有些飘忽闪躲,任谁都能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侧躺在罗汉床上的楚天耀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仰起头看向他,“看你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穆忠武微微一愣,面色有些尴尬的回话道:“回皇上,臣因家中私事所致有些走神,还望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家中私事?”楚天耀一听这话连忙坐直了身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大舅家中出了何事?” “呃……” 穆忠武纠结片刻后回禀道:“回陛下,臣那不孝子穆尽川此前被臣禁闭府中,昨日夜里却突然逃出了府,至今仍下落不明,臣……” “嗯?”楚天耀神情一怔,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穆尽川好生生地为何会偷跑出府?现在还失踪了? “可曾派人查探过?” “臣此前曾派人找过这不孝子的几名好友问话,他们对犬子的下落概不相知,只是……只是都说这逆子对晋北念念不忘,恐偷偷潜入了晋北行省之地。”说着,穆忠武烦恼地捶胸顿足,“这逆子此前就想偷跑去晋北瞎晃,臣百般劝阻无法才将其禁闭府内,没曾想这逆子竟敢偷跑出府!” “晋北?” 楚天耀猛地站起身来,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晋北现不安生,前不久才生出民变,这穆尽川跑到晋北作甚?” 似是察觉到了楚天耀的不满,穆忠武忙拱手回话道:“陛下所言甚是,此前臣也是这般劝阻那不听话的逆子的,谁曾料这小子竟偷偷跑了出去,臣妄为人父,未能管教好儿子,还请陛下赐罪!” 说完,穆忠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露出自责与愧疚的表情。 穆忠武一招以退为进的把戏楚天耀怎会看不出来?自己又怎么可能真的因为这点事而处罚他? “我的好大舅,现在你跟我说起话来也搞这么多弯弯绕绕了?”楚天耀在心中摇头发笑,穆忠武故意在自己面前说出穆尽川逃跑去晋北的事,摆明了就是要让自己这个皇帝照顾他那偷溜出去的儿子。 说什么穆尽川可能在晋北,若穆忠武没有得到确凿信息他能跟自己提这么一嘴吗? “朕任卫学海为钦差在彻查晋北民变之事,想来他已经到了晋北境内了。”背过手的楚天耀踱步到穆忠武身前,声音平静的说道:“穆尽川怎么说也算是朕的表哥,届时朕会给卫学海去信一封,让他留意留意尽川的消息,有卫学海这么个钦差护着他,就算他偷溜到晋北去了也不会有什么事,舅舅大可放心。” 闻听此言,穆忠武感激涕零地趴在地上,“臣替不孝子穆尽川谢过皇上!” …… 待穆忠武离开永宁宫后,先前还一脸和煦的楚天耀瞬间换了副冷漠的表情,他招手传来殿外静候的傅福详,声音低沉的问道:“沙东行也到晋北有几日了吧?他那边可曾传来消息?” 低头含笑的傅福详并未急着回话,而是朝站在楚天耀身边的傅少卿予以眼神示意,后者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挥手屏退左右的太监宫女。 见四下无人,傅福详松口气的同时,将沙东行传至京城的密信递到了楚天耀手中。 那信封上的封口未裂,一切崭新。 看完信中内容后,面色如常的楚天耀走到案前拿起了那串紫檀手串在手中盘玩起来,他面色平静的张口道:“传讯给沪州都司,让他派一万兵北上。” 傅福详瞳孔一震,短暂的惊讶之后瞬间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他佝着身子轻声回道:“婢子明白了。” “动静小点,莫要打草惊蛇了。”说着,楚天耀叹了口气,有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见楚天耀重新躺在罗汉床上小憩起来,傅福详十分识趣地退出殿外。从刚刚与皇帝的对话中傅福详明白过味来,皇上这是要对晋北有大动作了,晋北吃扣军饷用作他用,各级官吏沆瀣一气的无耻行径看来是彻底惹恼了皇上。 事实上傅福详想岔了,楚天耀之所以让沪州都司派兵北上去往晋北,要对付的可不是晋北官府,而是那碍眼的星象派。 星象派旗下门人达六千之众,又与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穿一条裤子,仅凭藏在晋北的三千内监机秘卫怕是很难撼动,故而让离晋北最近的沪州调兵是最好的办法。 这倒不怪傅福详想岔,楚天耀让沙东行去往晋北的真实目的就连他这个内监机副督都不知道。 第230章 我是良民! 晋北吴县,全县环境最好的宜兰酒楼内。 二楼最大的雅间,一行衣着不凡的人正互相把酒言欢,气氛显得极为热闹。 这其中坐在首位的,便是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而在他左侧的年轻男子,正是星象派二公子叶高丘。 此二人在桌上的身份最高,理所应当的成为了他人奉承讨好的对象,不时能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对两人的逢迎之语。 “谢大人与叶二公子难得来吴县一趟,在下作为东道主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才是,宴前季某在春阳楼已经订好雅间,待此间宴散后,还请二位赏脸。” 一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手提酒杯站起了身,说完这番献媚的讨好之语后,极其干脆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人名为季承德,乃是吴县有名的地主富商,这些年来与星象派旗下的许多商会有着极其亲密的合作。 “季老爷太客气了,你是吴县正儿八经的王老五,有你相邀,谢某岂有不赴约的道理?” 绯色鲜亮,绣纹走兽的官袍格外扎眼,谢功安含笑点头间,向季承德释放了自己的善意。 相较于沉稳的谢功安,年轻的叶高丘则要显得孟浪些,当听到季承德在春阳楼为他与谢功安备下雅间后,后者脸上闪过急喜之色,身为正儿八经的吴县人,他自然知道春阳楼是什么地方。 似是察觉到了叶高丘的急不可耐,瞟向他的谢功安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对于叶高丘这么一个孟浪的纨绔子弟,布衣出身的谢功安很是瞧不上。 …… 宜兰酒楼对街的茶摊上,身穿蓑衣的沙东行喝了口碗中的凉茶,表情格外平静的问道,“与谢功安叶高丘同宴的有哪些人?” 邹永思稍作思索后回道:“回大人话,与谢功安叶高丘两人同宴的人有吴县的老地主季承德,晋北都司佥事洪安、新到任的吴县知县熊睿达。” 沙东行眼皮都没眨,兀自低头喝茶,“这些人都什么底细?” “季承德与星象派有旧,早在大人到吴县前属下就派人紧盯了,至于这都司佥事洪安,是谢功安的亲信。”邹永思伸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沉声道:“新到任的吴县知县熊睿达,据说也与谢功安有旧,曾在晋北军中任百户。” “武转文?”沙东行哑然失笑,“这谢功安够厉害的啊,在咱大宣朝,想要让武官转任为主政一县的县老太爷可不容易。” 沙东行这话并非无的放矢,在大宣国内文武官员有着严格清晰的划分,武官想要从文是很难的事。 可熊睿达却从此前的晋北都司百户摇身一变成了吴县的知县,足见背后支撑他的谢功安在晋北省内的能量有多大。 “柿子挑软的捏,找到季承德那老小子摊牌,让他好生配合咱们行事。要想在叶高丘那纨绔小子身上招呼美人计,没有人配合可不行。” 说着,沙东行将握在手里的茶碗轻轻放下。 邹永思低笑一声,忙附和道:“大人高瞻远瞩,属下佩服。” “早前季承德曾在吴县春阳楼定下了厢房雅间,估摸着是用来接待谢功安与叶高丘这两位从安北过来的贵人的,如若咱们控制住了季承德,那给叶高丘设套就容易的多。” 闻言,沙东行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季承德的家里人都控制住了?” “回大人话,季家上下六十二口人尽被属下盯防,季承德他不敢不从。” “嘿!”沙东行面露森然笑容,那双如鹰隼般锋锐的眼眸绽出让人心寒的狠色,“他季承德若是晓事,对他家里人也不必过多为难。” “是!” 地头应声时,邹永思嘴角一歪,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半个时辰过去,叶高丘与谢功安二人在季承德等人的簇拥下走出了宜兰酒楼。 本该在前方为众人带路的季承德却察觉出楼下马车旁下人诡异的脸色,他一时间感到有些奇怪,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谢功安等人的大队伍,招呼着自家马车旁的下人进了后尾的巷子口里。 “发生何事了?怎么见你脸色慌慌张张的?”季承德皱着眉扫了下人一眼,有些不满地斥问道。 那为季家赶马的车夫打了个摆子,支支吾吾的正欲说话,巷口处却传来了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嗯?”紧盯着仆人的季承德发出一声不耐地闷哼后,惊讶地发现巷口处涌现出了三道黑乎乎的人影,不待他开口发问,那名站在他身前的仆人便被一记掌刀拍晕倒地。 映入季承德眼帘的,是一张表情狰狞的笑脸,此人正是晋北内监机秘卫番领邹永思。 突生变故让季承德肥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神色惊恐地望向邹永思等人,结结巴巴的张嘴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吾等是内监机秘卫!” 自报家门后,邹永思从兜里掏出一块雕刻精致方牌,在那方牌之上,雕刻着一条盘踞虚空的五爪金龙,龙爪之下,是一只鹰眸锐利的雏鹰。 这是内监机的身份标识,整个大宣无人敢仿。 内监机虽只建立不到一年,然这支冷酷机构的威名早已传遍了大宣,看到那块象征帝皇鹰爪的方牌,季承德身躯一软,仿若泄气的肉球般瘫倒在地,失神地喃喃道:“我……我季承德是良民,何时得罪过诸位大人?” “我内监机行事无需向外人解释。”邹永思神态倨傲地扬起脑袋,嘿嘿怪笑道,“季老爷,你只需要知道你季家上下六十二口人都被我内监机秘密监控了就是。” 说着,他眼中冒出寒光,“你若不配合我等查案办事,你知道季家是什么下场吧?” 季承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中的恐惧感遍布全身,此刻听邹永思提出只让他配合查案,他哪还敢拒绝,忙不迭地点着头回复道:“季某乃大宣良民,大人若有需要,季某定当竭力相助,不敢有丝毫懈怠!” 邹永思冷笑一声,将嘴凑到季承德耳边低声细语一番。 季承德瞳孔睁大,宛若失了魂的僵尸般愣在了原地,冷汗如瀑般从他额上渗出…… 第231章 跋扈二公子 灯红酒绿的春阳楼外,叶高丘与谢功安一行人正准备上楼,走在最前头的季承德示意风韵犹存的鸨子揽着众人上楼后,他却趁着这个当口有些反常地叫住了叶高丘,并向谢功安示意自己与叶高丘有些私事相商。 季承德一反常态让谢功安有些不解,前者笑着解释单独拉开叶高丘是与星象派旗下商会的生意有关后,谢功安了然地点了点头。 季承德是怎么发的家他心里清楚,星象派是人家名副其实的财神爷,人要巴结叶高丘他也不能说什么不是来。 打消了谢功安等人的疑虑后,季承德领着叶高丘出了春阳楼。 本以为今夜能在春阳楼寻花问柳的叶高丘被季承德这么一搅和顿觉意兴阑珊,心中对季承德这个不开眼的胖子生出了恼意。 “季老爷,你到底有何事要与本公子相商?” 跟在季承德身后的叶高丘发出不满地哼声,一想起谢功安等人正在春阳楼乐不可支的寻花问柳,而自己则陪着季承德这个死胖子瞎晃悠,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心中别提多郁闷了。 “二公子,季某能与星云商会合作多年,对尊父向来是感恩有加的,实不相瞒二公子,为表季某感念之心,听说您到吴县后,小的特意为您与尊父备下了一方厚礼。” 季承德满脸堆笑,话语里是说不尽的谄媚与真诚,他话中的星云商会,便是星象派旗下最大的商行,这些年来季承德能一直保持富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搭上了星云商会这辆晋北商道的快车。 “死胖子这是给本公子送礼来了?”叶高丘眼珠一抓,摸着下巴在心中思忖起来,“近来他有批货需要从星云商会买下,这是害怕老爷子变卦,特意讨好来了?” 看到季承德那卑躬屈膝,满脸讨好的模样,叶高丘不疑有他,笑呵呵的回道:“季老爷太客气了,您与我父亲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彼此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二公子说笑了,受尊父照顾多年,季某理应表示感谢才是。”季承德姿态放得很低,他是吴县的名人,不时有过路的百姓认出了季承德,见他对一个年少公子这般谦卑,顿时让不少人对叶高丘的身份产生了好奇,眼神里下意识地透露敬畏之情。 周围人的反应都被叶高丘看在眼里,一时间让他这个纨绔二世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先前对季承德的恼意也消去了大半。 见叶高丘脸上挂笑,满脸飘然的模样,季承德忙叫住身后的车夫, “刘二,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赶快带二公子与老爷我上轿回府。” 被传唤的车夫忙不迭地跑上前来,领着趾高气昂的叶高丘进轿。 季承德有些畏惧地看了车夫一眼,后者予他眼神示意后,季承德叹了口气也上了轿子。 这位乔装成车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内监机晋北秘卫的成员,叶高丘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跟皇上有一样的待遇,被号称天子鹰爪的内监机成员给赶回马轿。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叶高丘也算是长脸了。 赶马的车夫显得很是熟练,自季承德与叶高丘两人上轿后便一路朝着吴县东北方向,季家宅院所在的方向驶去。 随着“嘣”地一声响起,拖拉着木轿的黑马发出扬蹄的嘶叫声,整个轿子也因受惊的马匹所累变得摇晃起来,轿内的季承德与叶高丘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轿内。 “这是怎么了?” 脾气火爆的叶高丘怒气瞬间被点燃,掀开轿帘指着控马的车夫发出不满地喝问声。 用力牵着马绳控制着黑马的车夫有些惶恐地看了叶高丘与季承德一眼,佝着脑袋怯生生地回道:“回叶公子也老爷的话,老仆刚刚赶马时不小心与一花轿撞了个照面,我……” “你他妈能干点什么事!?”季承德佯装恼怒地数落起车夫,正欲回头对叶高丘致歉时,却发现那辆被撞的花轿中走出一名十四岁上下的婢女,她正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珠子愤愤走上前来,叉着腰颐指气使的指责道:“你们好生大胆,竟敢撞我家少奶奶的花轿,知不知道我们家少奶奶是何等身份?” 还不等季承德这个吴县的王老五发话,边上本就不爽的叶高丘瞬间被这小丫头片子的倨傲的态度所点燃。 晋北省内他叶家二少向来是横着走的大人物,何时被人在大街上这般出言侮辱过? 这事要是传到安北,他叶高丘岂不成了一众纨绔子弟们的笑话? “去你妈的!” 跳下轿子的叶高丘可比人小婢女豪横多了,张开大嘴就直接骂起了娘,那如同火球般的眼眸子在婢女身上打量起来,哼着鼻嗤笑道:“在晋北还没有人敢跟本公子这么说话的!你个小贱人活得不耐烦了?” 小丫头被叶高丘粗鄙的辱骂声激地俏脸通红,咬着银牙娇喝道:“我家少奶奶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 “耶嘿!”叶高丘冷笑一声,已经撸起袖子进入了战斗状态,一旁的季承德好似看出了什么似得一把拦住了他,急色劝阻道:“二公子莫要冲动,对家来路不简单啊!” 被激起火气的叶高丘这会儿岂能听劝?他横着眼嗤笑道,“笑话!在晋北谁他妈敢得罪我叶高丘?” “那家花轿二公子不觉着眼熟吗?”季承德伸袖擦拭着额上的冷汗,有些哭笑不得道:“二公子是与谢大人一同抵达吴县的吧?这花轿好像是谢家八夫人的轿子。” “嗯?”叶高丘神情一怔,撸袖挥掌的动作微微一滞,瞪着眼开始细细观察那架精致的花轿子,一时间汹涌的怒气消去了大半。 确如季承德所言,这是谢功安第八房妾室魏春红的花轿。 那小婢女见谢功安被唬住愣在原地不敢动,一时间得意地昂起了脑袋,定睛仔细一瞧叶高丘的容貌后,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呀,我倒是谁这么大胆呢!原来是你叶二公子啊!” 第232章 魏春红 被人点破身份后叶高丘显得很是尴尬,心中又气又恼,刚刚狠话可都撂出去了,现大街上这么多人看着他,他一时间显得有些进退失据,就算他不把魏春红那个骚娘们放在眼里,可不看僧面看佛面,人毕竟是谢功安的女人,怎么着也不是自己能够在大庭广众下吃罪的起的。 “小花,你莫要再胡闹了!” 花轿里传来一道如黄鹂般清脆悦耳的女声,里边的女子饶有分寸地制止了婢女的胡搅蛮缠,向叶高丘发出善意地轻笑声,“即是叶二公子当面,想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妾身的这名贴身女婢缺乏管教,平日里多有骄纵,还请叶二公子莫见怪。” 正进退两难的叶高丘听人魏春红率先服了软,他也立马收起了先前的桀骜态度,谦恭有礼地朝花轿躬了躬身,作揖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倒是叶某孟浪了才是,不知是夫人当面,叶某到要给夫人赔个不是。” 见两边神仙都对彼此释放了善意,一旁的季承德眼珠一转,适时地站出身做起了和事佬,“此间误会实为季某家中车夫之过。” “叶公子正欲去季某家中做客,季某唐突相邀,偶然相识也是有缘,夫人不妨与二公子同去陋室做客?” “您是季老爷吧?我曾听夫君提到过您,既是季老爷相邀,春红自不敢拒,有劳季老爷了。” 轿内的魏春红应下声后,边上的季承德面色一喜,忙回声道:“不忙不忙,夫人可屈尊降临贱府,实为我季宅之幸也!” 见季承德突然相邀魏春红同去季宅,这让边上的叶高丘有些不满;低着头的季承德似是察觉出了他的不快,冲他无奈一笑,细声提醒道:“二公子,这女人突然出现在这大街上,八成是要去找谢大人,您也知道谢大人此刻……” 闻言后,叶高丘了然地点点头,一时间觉着这季承德实在是太会来事了,对他的好感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怎么说二公子刚才也与她发生了点口角,这事传到谢大人耳朵里不好听,现今季某趁此将其约到我季家府宅之中,事后二公子大可跟谢大人说是为防夫人察觉到他在春燕了寻欢作乐故特意做得一出戏,引开贵夫人而为的。” “这样一来,谢大人不仅不会怪罪二公子,反倒会对二公子心生感激。” 季承德说的头头是道,让一旁听着他扯皮的叶高丘是频频点头,看着季承德那诚恳的表情,叶高丘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季老爷的关怀之心,叶某记下了。” “二公子客气了!” 季承德谦卑地行了一礼,伸手示意叶高丘重新上轿,交代车夫在前方为魏春红的花轿领路后,他也拖着肥胖的身躯重新上了轿子。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这么翻了篇,坐在轿子里的叶高丘却不知道从此刻开始,有人已经为他精心设计准备了份大礼。 “不过是房妾室而已,摆出这架子给谁看?” 重新坐回轿内的叶高丘有些不满地哼哧一声,全然不顾季承德就在自己身旁。 见叶高丘仍有余怒未消,季承德连忙捧起了他的臭脚,谄媚的奉承道:“二公子何须与一妇人置气?她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女子,又如何能与二公子您相提并论?” “季老爷说的对,这魏春红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婊子而已,本公子犯不着和她过不去。” 叶高丘嗤笑一声后,伸出舌头上下舔舐着嘴唇,“不过你别说,这骚娘们确颇具姿色,身上那股媚劲儿,啧啧……” 季承德内心狂汗,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附和的笑脸,揉搓着手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听闻这位谢大人的爱妾姿色身段都是一等一的迷人,二公子想来见过其芳容吧?与传闻相比如何?” 见季承德与自己臭味相投,将话题引申到魏春红这个女人身上,叶高丘瞬时打开了话匣子,脸上浮现出轻浮的笑容,“叶某自认自己也算是游历花丛,预览绝色无数,可这魏春红你还真别说,那软香柔夷的身段和身上那股媚劲真是没得说的!” 他越说越来劲,浮想联翩间忍不住咽了好几口唾沫,“实不相瞒,这女人若不是谢大人的禁脔,叶某还真想尝尝她的滋味如何。” 季承德先是猥琐一笑,随即拍着叶高丘的肩膀低声提醒道,“二公子还是慎言为妙,怎么说这女子的身份也不简单,谢大人可把她宝贝的很呢。” 闻言,叶高丘脸上闪过不屑之色,很想再说上几句轻狂之语,但念及谢功安的身份,终究是把心头那有些狂妄的心语按了下去。 他鬼使神差般的拉开轿帘,眼神似有似无的扫向后方的花轿,回想起刚才魏春红那如黄鹂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一时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热起来。 ……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行进的马轿停了下来,赶马的车夫掀开轿帘,态度谦卑的朝季承德与叶高丘点头示意,“老爷,叶二公子,咱到地方了。” 季承德了然地点了点头,伸手示意着叶高丘与自己下轿。 后方的止步的花轿帘子被拉开,一身穿绿色罗裙的高挑女子迈着轻缓地步调下了轿。 魏春红长着一张白净的鹅蛋脸,风情万丈的柳眉下是双透亮妩媚的凤眼,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将她高挑的身段称地格外曼妙,一颦一笑间透露出的摇曳风情确实让人着迷,给人一种大家闺秀身上不曾有的妩媚风情。 季承德是第一次见到魏春红的庐山真面目,心中顿有种说不出的惊艳之感。 严格来说魏春红并非绝色,其容貌顶多算是中上之姿,可她身上却有种寻常女人没有的媚劲,她站在原地含笑看着你,总给人透露着火辣的魅惑风情,让人下意识的浮想联翩,为之着迷。 尤其是她那高挑柔软的身段,引人格外注目垂涎,胸前那起伏的风景,给人一种极强的魅惑感。 这样一个女人,确实能给男人造成很大的杀伤力。 第233章 套 叶高丘与魏春红这两名贵客抵达季宅后便被季承德这个东家安排在内院厅堂饮茶。 看着魏春红不时朝自己投来羞赧的笑脸,叶高丘只觉着心神一荡,握着茶盏的手都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打起抖来。 “二公子,季某为尽地主之谊,特在内院为您备留了一间客房,如若您不嫌弃,今夜大可在季某寒舍中留宿一晚。” 堂外的季承德笑呵呵的走了进来,说话间又朝魏春红拱手施了一礼,“至于夫人无须担心,待谢大人那边事了后,我一定派人通知谢大人接您同回。” 魏春红欠身行了一礼,十分得体地致谢道:“劳烦季老爷了。” “不劳不劳,夫人能赏脸来季某寒舍做客是季某的福气。”季承德笑着打了个哈哈,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另一旁的叶高丘,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见后者一副猪哥像死盯着魏春红不动分毫,顿时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嗓子。 被季承德咳嗽声提醒的叶高丘正起了脸色,假模假式地站直了身子。 季承德眯着眼看向他,低着声音暗示道:“二公子,先前季某与您相商一事,您看现在是不是方便……” 叶高丘明白季承德话里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后正准备作答复,却不料身前的魏春红发出声音打断了二人,“妾身有事想与叶二公子相商,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嗯?”叶高丘微微一愣,对魏春红突然提出的要求感到有些意外。 魏春红暗含秋波的水眸子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让叶高丘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咳着嗽朝季承德摆了摆手,“季老爷,你与我的事什么时候谈都行,既然夫人有事要与本公子相谈,我自不敢拒。” 季承德脸皮抽搐,无奈地耸了耸肩,“既如此,那季某便不打扰二公子与夫人谈话了。” 说完后,季承德十分识趣地退出了堂厅,偌大的院内,此刻只剩下魏春红与叶高丘一对孤男寡女。 “妾身婢女先前在街上冒犯了公子,请容妾身代自家婢女向公子致歉。” 魏春红福身施了一礼,婀娜迷人的身段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尤其是那双暗含秋波的水眸子,既显无辜又显柔媚。 “夫人无须介怀,这事说白了叶某也有错。”叶高丘面露善意的微笑,身子不受控制地靠近了些,“先前不过是个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小小误会而已,夫人如此耿耿于怀,莫不是以为叶某是小肚鸡肠之人?” “妾身岂敢?”魏春红有些情急地抬头解释道,“妾身是怕这事闹到夫君耳中,怕……怕被夫君怪罪。” 闻言叶高丘微微一愣,有些好奇地问道,“叶某听闻夫人颇受谢大人宠爱,谢大人又怎舍得惩戒夫人呢?” 魏春红眼眸一红,瘪着嘴轻叹一声,尽管那模样看起来委屈至极,但却给人一种别样的风情,瞬时间看得叶高丘是心里直发痒,身子都开始燥热起来了。 “终究是被人豢养的笼中金雀罢了,外人看着风光,内里人才知其中苦楚。”魏春红从袖间取出一块粉红丝帕轻点泪痕,咬着粉唇哀怨道:“妾身一介女流,终逃脱不了以色侍人的命运,夫君看似宠溺,实则对妾身多有不满。” 见眼前佳人委屈流泪,叶高丘怜惜之情高涨,有些心疼地发问道:“夫人可是受了委屈?若不嫌弃的话,可向叶某一吐心中苦水。” 听得叶高丘说出这番体己话后,魏春红颇为感动地点点头,似有意地拉近了两人的身体距离,她抹着眼泪倾诉道:“妾在家中百般顺从夫君,可夫君稍有不顺便会对妾身打骂,妾身的日子外人看起来光鲜,可只有妾身自个明白,这日子与人间炼狱般无二。” “这……”叶高丘有些意外地看向身侧佳人,佯装愤怒的打抱不平道:“叶某从未想过谢大人是这等人!欺负家中女眷算什么真汉子?” “叶公子!” 魏春红既委屈又感动地娇喝一声,激动之下脚步失措,娇躯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叶高丘的怀里。 “啊!” 魏春红发出羞怯地娇呼,忙从叶高丘的怀里躲开,怯生生地朝叶高丘福了福身,“妾身心绪不宁下险些闹了笑话,还望公子勿怪。” 还未来得及完全感受怀中的软香娇躯便被魏春红抽身躲了去,瞬时间让叶高丘有些懊恼,他有些尴尬地笑道:“夫人无须介怀,刚是叶某不知分寸了才是。” 他话一说完,却正好对上了魏春红那含情脉脉的水眸,一时间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心头的欲火前所未有的澎湃起来。 “公子!” 一声娇吟从魏春红口中呼出,那双让人沉沦的媚眼好似要击穿叶高丘的理智。 “夫人!” 鬼使神差间,叶高丘竟也回复了魏春红的娇呼声,一双大手极具进攻性地扑了上去,仅眨眼间,两人便抱作了一团。 感受着怀中热烫的软香娇躯,叶高丘布满红丝的瞳孔变得疯狂起来,张开的嘴不停向外吐出热气,那双游离在娇躯身上身下的双手变得越发大胆起来…… 就在叶高丘抱起怀中佳人准备再度进攻时,怀里的魏春红竟大胆地朝他唇边吻了上来,叶高丘只觉浑身热血翻涌,理性防线彻底被攻破,急切的他正欲有下一步动作时,却突然觉着四肢乏力起来,天旋地转间,他宛若脱力的死狗般瘫倒在魏春红的软肩上。 此前还对他百般柔媚的魏春红这会儿却变了副脸色,神情格外冷漠地将叶高丘拖向堂外的客房。 若此时有人见到这副诡异的场景,定会惊讶于魏春红一介弱女子的恐怖力道;叶高丘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在她手里却跟条死狗没两样 …… “咯吱”一声响起,客房门被人缓缓打开,开门人正是先前赶马接送叶高丘与季承德的车夫。 他从魏春红手里接过叶高丘后,动作利索地将人甩在床榻上,随即转头望向魏春红,面无表情地说道:“齿间的迷药取下吧,你若误食昏迷了会坏事。” 魏春红恭敬地点点头,伸出玉指将嘴中齿缝里的迷药丸扣了出来,随即又十分专业地从兜里掏出一颗解药服了下去。 第234章 知道我是谁吗? 春阳楼天字号雅间里,谢功安一行人正乐不可支地喝着花酒,各自逗弄着怀里的窈窕少女。 酒过三巡后,新任吴县知县熊睿达拖着摇晃的身子出了房准备小解,路上曾有人认出了他,无不予恭敬的神态招呼示好,这让向来爱出风头的他大感得意,走起路时的脚步更显飘忽。 “砰”地一声响起,脚步虚晃的熊睿达与几名过路的男子撞了个满怀,失重之下当即摔倒在地,吃痛下他愤怒的咆哮起来,“怎么走的路,没他妈长眼睛啊?” “知不知道老爷我是谁?敢他妈撞我,不要命了?!” 那与他相撞的人本想张口道歉,只是话未出口便被熊睿达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那原本还挂着笑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见与自己相撞的三人不说话,站起身的熊睿达更为来劲了,伸出摇摇晃晃的大手“啪”地一声甩在了对方的脸上,仰脖怒骂道:“给老爷我磕三个响头赔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 硬吃熊睿达一个大巴掌的燕六站在原地懵了,过度震惊之下他竟忘了生怒,自他成为神机营百户以来,谁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就连京里那些权贵人士见到他们这些“天子亲军”那都是客气有加的,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 燕六本作为此次钦差行军本该带人护卫在卫学海左右的,然卫学海想到明日就要启程离开吴县,见燕六一路奔波多有操劳,就刻意给他放了回假。这也是为什么燕六能在这个时候带着几名亲军出现在春阳楼的原因。 本以为是带兄弟来解闷消遣找乐子的,却迎面碰上了熊睿达这么个不开眼的蠢货,顿时让燕六等人大倒胃口,听着熊睿达那嚣张狂妄的话语,燕六怒极反笑,今儿这事,注定是无法善了了! 站在我燕六身旁的两个神机营将卒一时间也有些傻眼,看着自家老大那阴沉的吓人的脸,火气也瞬时翻涌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后,极为默契地将熊睿达扣押在地。 突被擒倒在地的熊睿达也瞬间急了眼,他如同发狂的鬣狗般扭动着身躯,怒目撑眉地高吼道:“你们不要命了?敢对老爷我动手?知不知道我是谁?!” 站在他身前的燕六听到这致命三连问瞬间气笑了,这熊睿达是谁他不知道,但今儿他肯定得让熊睿达明白他燕六是谁。 “啪嗒”一声响起,熊睿达的脸上突然生出个清晰无比的巴掌红印,燕六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发出森然的冷笑声,“你是谁爷不清楚,但今儿个爷得让你知道知道我是谁!” “嘭”地一脚踹来,熊睿达肩上的软骨被燕六一脚直接踹断,后者吃痛之下发出了痛苦地嚎叫声,龇牙咧嘴地咆哮起来,“你……你他妈不要命了?” 廊道的骚乱声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本准备看热闹的春阳楼龟公定眼一瞧,发现挨打的人是熊睿达后,吓得浑身猛颤起来,新到任的县老太爷在自家地盘被人胖揍,事后他春阳楼能不吃挂落? 紧急之下他忙上楼叫来东家龚斌,并将刚才发生的事快速的复述一遍。 龚斌听后大惊失色,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打摆子的龟公气不打一处来,跳脚道:“你他妈瞧见了咋不带人拦着?县老太爷要真在咱们这儿有个什么好歹,我他妈能担待?” 龟公听后觉着有些委屈,耷拉着脑袋干杵在原地也不回话,龚斌情急之下狠狠踹了他一脚,破口大骂道:“你他妈还愣着干嘛?赶快给老子带人去救县太爷!” “是!是!” 龟公捣蒜般点点头,如逃窜般的鼹鼠似得溜了出去。 …… 春阳楼对街的茶摊上,听完属下的禀报后,本还含着笑饮茶的邹永思脸色瞬间拉了下来,“你说燕六他们这帮神机营的丘八在春阳楼?” 那乔装成书生的秘卫沉着脸点点头,“回大人,属下绝没看错,那帮人就是护卫钦差的神机营将卒!” 邹永思一屁股坐回原位,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他妈的,这帮丘八不好好候在钦差身边,怎么他妈抽空来嫖妓来了?” 燕六等人突然出现在春阳楼,且还好死不死的和熊睿达发生了矛盾,这动静得闹多大邹永思根本不敢想,万一最后收不了场卫学海的行踪也暴露了,那就大为不妙了。 “现在事闹得不小,春阳楼的东家龚斌已经要带人赶客了,燕六他们怎么说也是神机营的人,且还兼着护卫钦差的差事,咱们……咱们是不是要帮帮他们?” 闻言邹永思猛地叹了口气,心里早将燕六骂上千八百遍了,现在事情已经闹出来了,卫学海作为钦差的行踪要暴露也是迟早的事了,自己这帮秘卫决不能在漏风了。 心有决断后,他冷着脸摆摆手,“这事让燕六他们去闹吧,既已打草惊蛇,那咱们就动作快些。” “季宅那边,叶高丘和魏春红怎么样了?” “回大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了,若没有燕六他们这茬子事,就该是让谢功安上演捉奸在床的戏码了。”那扮作书生的秘卫苦涩一笑,又道:“只是现在出了这茬子事,属下也不知该如何行事了,还请大人拿主意。” 邹永思望了眼乱哄哄的春阳楼,浅浅地喝了口茶后,神色平静的说道:“燕六等人露面,卫大人的行踪怕是藏不住了……”思索片刻后,他将嘴附到下属耳边低语起来。 春阳楼内,龚斌与龟公领着十来号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二楼廊道,在清空人后,立即指挥着手下的人拉开了熊睿达与燕六等一行人。 “你们是什么人?” 燕六这边虽只有三个人,但几人身体力壮,自己这边派出七八号仆从才勉强将几人控制住,识人有术的龚斌料想这三人的身份来历不简单,一时间也有些好奇。 “呜……”鼻青脸肿的熊睿达被人扶起后痛苦地哀嚎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燕六等人喝骂道:“给本官料理了他们!今儿个我不宰了他们我熊睿达跟他们姓!” 第235章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 燕六不是傻子,见有人出面协助熊睿达,就料想到熊睿达的身份想来不简单,然燕六心中怒气未消,依旧恶狠狠地盯着熊睿达,那直冒绿光的凶恶眼神如同要择人而噬的恶狼般吓人,让人望而生畏,好不害怕。 “我劝你最好放了我。”燕六死死地盯着龚斌,突起的眼珠子似要喷出火来。 “啪”地一下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脚步虚晃的熊睿达用足了力气在燕六脸上招呼,一道鲜红而又清晰的巴掌印跃然在后者的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感让燕六感到一阵精神恍惚,一股前所未有的狂躁暴怒感在他心头迸发,他宛若失控的野兽般挣扎咆哮起来,“我草你姥姥!今日之辱我必杀汝!” 动静越闹越大,自将在雅间内寻欢作乐的谢功安与都司佥事洪安吸引了出来,谢功安目睹着眼前乱糟糟的情形,又看了眼愤怒咬牙的熊睿达,一时间也有些犯懵,皱着眉头发问道:“发生何事了?” 饶是熊睿达再嚣张,面对谢功安还是不敢托大的,于是他扯着嗓子将刚才与燕六等人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的复述一遍。 谢功安听罢熊睿达解释完前因后果后,面上神色格外平静,瞄了眼被人按压到墙角的燕六等人,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在他眼里燕六等人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惹上熊睿达纯属是他们自个作死,他完全没有想为燕六等人说话的意思,反倒对燕六等人有些厌恶。 跟随谢功安多年的洪安自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态度,见谢功安没有阻拦熊睿达的意思,洪安一时间也来劲了,狞笑着出声道:“几个不知死活的刁民而已,熊兄无须太过动怒,这吴县日后是你的地盘,想要炮制这么几个刁民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说着他走到熊睿达身前笑着安抚道:“这大庭广众下咱们行事还要体面些才好。”顿了顿后,他放低了声音,“待出了这春阳楼后,整治他们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怒上心头的熊睿达听到这话后情绪稍缓,一想到谢功安还要在这春阳楼内玩乐,也明白现下这个当口不是炮制燕六等人的最佳时机,便讪笑着点了点头,干咳着嗓子凑到龚斌身旁,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今日之事有劳龚老板了。” 见未来县太爷对自己释放善意,龚斌有些惶恐地拱拱手,神态激动的回道:“大人说的是哪里话,您是我吴县日后的父母官,我龚斌身为吴县良民,怎能任由刁蛮之人侮辱县官?途中仗义出手不过是做了应尽之事而已。” 闻言后熊睿达更显得意,假作矜持地朝龚斌点点头,予以眼神示意这笔人情他记下了;龚斌在得到熊睿达表态后难掩兴奋地露出笑脸,他知道有了今天这么一遭事,他与熊睿达这位县老太爷可算是搭上线了。 …… 春阳楼对街的茶摊边上,阴着脸的沙东行与邹永思碰上了面,他瞪了邹永思一眼后出声抱怨道:“你们怎么盯得人?燕六等人怎会突然出现在这春阳楼呢?” 邹永思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出声叫屈道:“大人,燕六等人为何出现在这春阳楼我等也不清楚,现今事都发生了,怕卫大人的行踪也要暴露了。”说着,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忆起刚刚沙东行过来时的方向,有些惊讶地张嘴道:“您是从望北斋过来的?这事……卫大人知道了?” 沙东行叹了口气,摸着鼻苦笑道:“人燕六出来这么久还没回去,卫学海又不是傻子,他能不派人去查探消息吗?” “怎么说人燕六也是此次钦差出巡的护卫军,论尊卑神机营更是天子亲封的禁军,这事怕是收不了场了。” 邹永思眼珠一转,将自己的算盘和盘托出,在他看来卫学海的行踪暴露已成不可逆转的变数,而今只能选择将计就计了。 沙东行摸着下巴稍作沉思,只是淡淡的看了邹永思一眼,闭着嘴既没说同意,也没明言反对。 邹永思若有所悟地笑了笑,他清楚,有些时候沉默,也算是种态度…… 楼内,被控制住的燕六等人眼看就要被龚斌手底下的人押送到黑屋里去,熊睿达与谢功安等人转身便要回雅间,众人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谁料被推搡着的燕六突然发出了冷笑,“我劝你们最好把我放了。” 怒气刚消的熊睿达听到燕六这话顿时又来劲了,他撸着袖子作势就要动手,一旁的谢功安却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熊睿达在接收到他有些不善得眼神后,又瞬间变得老实起来,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而已。”谢功安不屑地瞥了燕六一眼,转过身对熊睿达指责道:“与这么个轻如鸿毛的蝼蚁人物争勇斗狠,你自个就不觉着丢脸?” 熊睿达有些怯恼地缩缩脖,面对谢功安的揶揄他是万不敢回嘴的。 “踏踏踏”的急促脚步声在楼下响起,整齐划一的走动声显得尤为刺耳,不待谢功安等人回过神,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道粗厚的嗓音,“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哄乱的嘈杂声顺应而起,几十个身披甲胄的壮兵提着噌亮的火绳枪上了楼,受惊的春阳楼客人们被他们肆意推搡着出了楼,一旁杵在原地的龚斌看傻了眼,他不知道这股突然冒出来的壮兵是什么人,本能地有些慌张,但一想到县老太爷熊睿达就在自己楼里,胆气不由得又壮了几分,撸着袖子扯嗓子吼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来这闹事!” “亢”的一声巨响在楼内响起,这仿若要刺穿人耳膜的枪声响起后,整个楼内爆发出惊恐地喊叫声,不待傻眼的龚斌反应,便瞧见一茬又一茬的客人逃了出去。 谢功安是军人,枪声他并不陌生,如今在这春阳楼内诡异的听到枪响,他也瞬时感觉到了不妙,正踌躇犹豫间,几十名手持火绳枪,身披甲胄的壮兵已经冲上前来,模糊之间,谢功安好似听到了燕六痛快的狂笑声。 第236章 夫人出事了! “咚!咚!” 蜂拥而上的壮兵们将扣押燕六等人的春阳楼仆从尽数撂倒,恢复自由后的燕六先是浅浅一笑,随即又看了眼来人,低声问询道:“你们能来这,说明这事大人也知道了?” 来者苦笑一声,点着头道:“大人很不高兴,头儿你这回算是惹祸了。” 燕六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经自己这么一闹,卫学海行踪暴露已成定局,他知道自己这回儿闹出的乱子不小,可一想到熊睿达那张跋扈至极的面孔,他就气地浑身发抖,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从与熊睿达发生冲突到现在,他燕六不是没想过息事宁人,只是这熊睿达着实是太过嚣张了些,面对熊睿达的百般羞辱,若他燕六真有那个大心脏能忍得住,也不至于现今只是个百户了。 “你们是什么人?” 见现下情形有些失控,谢功安已经猜到燕六等人的身份不简单了,紧盯着燕六的眼神里有着一丝征询的意味,面目表情也从先前的轻松变得凝重起来。 燕六干笑一声未作回答,扭动着发酸的手臂摇头晃脑地朝着熊睿达的方向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面对燕六进攻十足的表情,熊睿达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你……你别乱来,我乃吴县新任知县熊睿达,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你莫要做傻事!” “啪!” “啪!” “啪!” 清脆而响亮的把掌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燕六甩动着手掌上的血痕,看着脸肿如猪头,颊边滋滋冒血的熊睿达,心中畅快异常。 “呜哇……” 熊睿达半蹲着身发出痛苦地哭嚎声,宛若只落荒而逃的鬣狗般爬到谢功安身下,狼狈无比地抱住后者的大腿,“大人救我!” 谢功安脸色一阴,还不待他说话便瞧见燕六地朝自己这边的方向走来,一时间谢功安也有些不安起来,急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大庭广众之下掌掴朝廷官吏,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燕六笑了,那笑容显得很是阴森,“来,张达,告诉告诉这位大人,咱们他妈是谁!” 手持火绳枪的壮汉踏着坚定地步伐走上前来,将横卧着手里的火绳枪横立摆放,“我等乃当今天子亲封的神机营将士!凡神机营将卒皆佩威武火绳枪,此枪,乃我等身份凭证!” 听得张达自报家门,谢功安脸色黑了,熊睿达人傻了,一旁的洪安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神机营虽不似内监机名声外显,但这支军队是由当今天子亲自组建的,其政治地位不说高于内监机,但也与寻常天子禁军无异。 这样一支由天子亲自组建的军队,其政治地位能低到哪去?在宣京境内,哪怕是朝廷大员看到神机营的将卒那都是客气有加的,只因这支神机营实在太过特殊,不仅拥有着如禁军御林军一般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而且还能够在京中自由活动! 且不说神机营非比寻常的权力地位,就只说他们单兵皆配备一杆火绳枪就足以说明当今天子对他们的信任。 换而言之,这神机营哪怕放在京里都是樽谁都不愿招惹的魔神,可人熊睿达一个七品知县,不仅招了,还把人脸给抽了…… “不知是神机营当面,先前下官多有得罪!” 晓事的谢功安连忙躬身行礼,对方既已自报家门,自己也只能选择服软。 燕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撸着袖子作势又要对熊睿达动手,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另一行腰佩火绳枪的神机营将卒跑上楼来,领头之人忙冲到燕六身前一把拉住了他,“头儿,大人到了。” 燕六身躯一震,凶狠的眼神在熊睿达全身上下来回扫射,半晌后才咬牙吩咐道:“张达,好好看住咱们这位熊大人。” “是!” 张达挥手示意下,几个身强力壮的神机营将卒控制住了如死狗般的熊睿达。 缓过神来的谢功安也发现了不对劲,按理说神机营只在京里活动,怎会突然出现在晋北吴县之内? 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你是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谢大人吧?”后带人赶来的神机营什长走到谢功安身前,神态倨傲的俯视着他,“有位大人要见你。” 谢功安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张嘴问道:“敢问是哪位大人要见……” “呵!”燕六嗤笑一声,仰着头龇牙道:“让你见就见,那么多废话作甚?” 谢功安心中一恼,但看着周围神机营将卒手里的火绳枪一时也不敢发怒,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憋屈如火。 “谢大人,请!” 什长拉着他的胳膊伸手一指。 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楼后,谢功安看着楼外空旷的街道,一个被神机营众将士簇拥保护着的身影显得格外扎眼。 看着那人手里拿着块金黄发亮的方牌,一股不安感在谢功安心中蔓延。 几乎是在见到卫学海的那一瞬间,谢功安就猜到了他的身份,毕恭毕敬地施礼道:“下官拜见……” 不待他行完礼,卫学海便先一步走上前扶住了他,满脸堆笑的张口道:“谢大人见过我?” “下官不曾见过大人,此前曾有幸听过大人的名号。”谢功安神色拘谨的回道:“今日得见大人,果如传闻般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谢大人客气了。” 卫学海面容和善的拍了拍他的肩,随即又朝后边的燕六招手致意。收到感召的燕六忙不迭地跑上前来,正欲抱拳行礼却一脚被卫学海踹翻在地。 “你燕六能耐了?!”卫学海伸出手指向趴在地上的燕六,怒而咆哮道:“念你护送本官一路上辛劳有加,特意给你放会儿假躲躲清闲,你却背着我来这风月之地?” 燕六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任由卫学海一通斥责数落。 谢功安脸色一臊,他知道卫学海这是在指桑骂槐,然此刻却不得不站出来为燕六说情,同时把春阳楼燕六与熊睿达发生冲突的事讲述了一遍,且十分懂事的将错处都归咎于熊睿达身上。 “老爷!出大事了!” 一道凄厉的哀嚎喊叫声在人群外响起,卫学海与谢功安等人被神机营将卒团团包围着,那外围哭喊的女子根本没有冲进来的机会,然发出的尖声呼叫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功安转身回望,那发出尖叫声的女子正是自己爱妾魏春红的贴身丫鬟小花。 “这……”谢功安脸色尴尬地看了卫学海一眼,低声解释道:“大人,此乃我家中的女婢……” “哦!”卫学海点点头,示意周边的神机营将卒把人放进来。 跌跌撞撞跑到谢功安面前的女婢小花哭得更加厉害,连声抽泣下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功安有些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怒喝道: “有什么事你就说!不要再哭哭啼啼的!” 小花呜呜咽咽的说道:“夫人……夫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谢功安见小花脸色有些不对劲,心里莫来由的一慌。 “夫人……夫人被叶二公子玷污了!”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谢功安只觉头脑发懵,险些控制不住身子晕死过去。 第237章 是你搞的鬼吧? “这……” 卫学海干杵在原地目瞪口呆,这回轮到他傻眼了,他实在没想到这位谢功安家的婢女带来这么一个震撼的情报,一时间看向谢功安那泛起绿光的大脸变得同情起来。 宛若失了魂般的谢功安吃力地站起身,布满血丝的瞳仁显得有些癫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泪眼婆娑的小花抽泣道:“就在……就在刚刚,夫人……” “够了!”谢功安怒吼一声,意在制止小花的话茬,生怕这蠢笨的丫头再说出什么丢人的话来。 今天他谢功安的脸已经丢得更多了,在大庭广众下他的婢女告知他的女人被玷污了,从今往后他戴绿帽这事怕是怎么也洗不干净了,一想到这,他心中的怒气愈发澎湃,恨不得生食了叶高丘。 “咳咳!”卫学海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谢大人既还有私事要处理,本官就不多作叨扰了,待谢大人私事处置完毕后,可来望北斋见我。” 面红如血的谢功安仍旧保持了最后的理智,朝着卫学海恭敬地施了一礼后,领着小花与都司佥事洪安远去。 随着谢功安等人离开,先前热闹的春阳楼瞬间变得冷清了下来,楼外除了上百号装备整齐的神机营将卒外,再无任何客人。 熊睿达如同条丧家之犬般被神机营将卒控制着,春阳楼的东家龚斌则小心翼翼地凑到燕六身旁,一个劲的赔不是。 “大人。” 扯下斗笠的沙东行从外围人群中走了过来,卫学海盯着他那堆着坏笑的脸颊,揉着鼻问道,“是你搞的鬼吧?” 沙东行明白卫学海问这话的意思,歪嘴一笑不说话。 …… 季家宅院,东院的客房内。 在婢女小花的带领下,谢功安与洪安二人以极快的速度抵达。 床笫上,哭得梨花带雨的魏春红正死死地拽着被褥呜咽抽泣,地面上,叶高丘如同昏死的王八般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赤裸着身子。 “你……” 尽管谢功安来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目睹到这副“捉奸在床”的场景时,心中的怒气却怎么也无法控制,愤怒到浑身颤抖的他扑到床边,巴掌狠狠甩在魏春红的脸颊上,怒声咆哮道:“你这个贱人!老子对你不好吗?你竟敢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 “呜呜呜……”红着眼的魏春红只一个劲的抽泣,断断续续的说道:“妾身虽出身卑贱,但也熟读女戒,向来遵守妇道……绝不敢与外男私自苟合!” “是叶高丘他强迫的我!” 情绪激动的魏春红仿若癫狂的疯妇般尖声惊叫起来,“老爷,是叶高丘这个混账给妾下了药!是他用损招强行占了妾身的身子!” “事后他还逼迫妾身从了他,说什么这些年来老爷在他们父子手里的把柄不少,他们叶家父子两人随时可以至老爷于死地!说什么让妾身从了他就可以在以后保住性命,免受老爷的牵连。” “妾身已嫁为老爷为妾,自当与夫同气连枝,因而在清醒后与他发生了缠斗……” 死攥着被褥盖着身子的魏春红还一个劲的哭诉着,五官扭曲的谢功安却陷入了沉思。 阴沉着脸的谢功安抬起手,一把捏住了魏春红的下巴, “他真这么跟你说的?说他叶家父子随时可置我于死地?” 失魂落魄的魏春红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妾身对不起老爷……” 谢功安冷冷地扫了眼躺在地上的叶高丘,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你好生生的在客栈里待着,怎么会突然遇到叶高丘?” 魏春红伸手擦拭着眼泪,将她是如何在半路上遇上叶高丘,后又被季承德邀请来季宅做客的全部经过说了出来。 谢功安猛地吸了口气,略显疲惫地走出房内。 屋外,季承德正全身发软地趴在地上,当见着谢功安从屋内走出来后,他扭动着颤抖的身躯,面色惶恐道:“大人,此事与季某无关啊……季某……季某也没有想到叶二公子敢……敢做出如此糊涂事……” 谢功安脸色阴晴不定,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瞒不住了,如今再找季承德算账也无法补救什么。 “监管吴县的都司兵马有多少?”谢功安径自走到洪安身前,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季承德。 佝着脑袋的洪安缩了缩脖,回道:“回大人,现有三千兵在吴县境内全面监管。” 稍作停顿后,洪安耷拉着眼睛问道:“大人是要动兵吗?可如今钦差已在吴县露面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带一百兵扣押叶高丘!” 见谢功安语气不善,脸色阴沉的吓人,洪安便知道谢功安是动了真怒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应下声,转身就往季宅外奔去。 看了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叶高丘,谢功安目光变得格外阴冷。 他从最开始知道自己被戴绿帽的愤怒到如今陷入头脑风暴的沉思,心绪几度起伏之下,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据魏春红所说,叶高丘在与她行勾企之事后,还大言不惭的说他叶家父子有谢功安这些年来为官的把柄罪证,这事谢功安是信了的。 谢功安与星象派的亲密关系在整个晋北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谢功安也知道自己并不干净,这些年来与叶世安过从甚密,对方为图自保亦或心安,或多或少都会留上一手。 叶世安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他谢功安也是千年的狐狸,彼此虽保持着见不得人的合作关系,但暗地里也相互提防着对方。 这些事,谢功安心里都清楚。 然谢功安怎么也没想到叶高丘会胆大包天到奸辱他的女人,这在谢功安眼里就是叶家父子要与自己撕破脸的节奏。 刚从魏春红这边听得叶家父子掌握自己的把柄,后脚自己就在吴县内见着了秘密入晋的钦差,谢功安将这些巧合串联之下,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叶家父子恐要对自己下手。 第238章 内监机没善茬 望北斋内。 卫学海伸手接过燕六给他递来的茶盏,喝了口茶后,他抬头望向一旁翘着二郎腿的沙东行,“你们给人谢功安使上什么阴招了?” “沙某不知大人所指何事?”沙东行笑眯眯地回话后,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看沙东行还跟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卫学海既觉生气又觉好笑,他挥手示意燕六等人退下后,特意让沙东行能够单独与自己对话。 “谢功安是何时抵达吴县的?他的爱妾怎么平白无故跟叶世安的儿子滚上床了?且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下人知会戴了绿帽。你总不能说都是巧合吧?” 稍作停顿后,卫学海声音变得低沉起来,目光不善地望向沙东行,“你用阴招算计谢功安他们就算了,但还想着把卫某拉下水,未免太过了些吧?” 沙东行面色一紧,出声叫屈道:“大人何出此言?沙某可没有算计大人的意思。” “燕六等人怎会突然与谢功安等人发生冲突?”卫学海冷笑一声,当即质问道:“你总不能说这也是巧合吧?” 闻听此言,沙东行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大人还真误会我了,燕六在春阳楼的事纯属意外,皆出沙某意料之外。”说着,他将自己与邹永思打算对叶高丘实施美人计的想法对卫学海和盘托出。 听罢沙东行的讲述后,卫学海脸色稍缓,“那魏春红是你们的人?你们最开始就打算用魏春红叶高丘苟合之事挑拨谢功安与叶世安的关系?” 沙东行笑着点点头,“没错,整件事从开始到结束本都无须大人您露面。” “美人计和离间计你们可都使唤上了,但他谢功安能因为这么件事就和叶世安反目么?”卫学海摆动着桌边的茶盏,不解地问道:“为了一个女人,和叶世安这么个合作盟友闹翻,未免不太现实吧?” 沙东行赞赏地看了卫学海一眼,出声解释道:“大人说的没错,如果只因为一个女人,谢功安与叶世安的利益关系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因此魏春红那边得给谢功安添油加火上眼药。” “谢叶这些年在晋北干的见不得人的事太多了,彼此之间互有把柄。倘若谢功安从魏春红口中得知叶家父子打算以这些年收集他的把柄对付他,谢功安又会如何?” 卫学海神色一怔,瞬间对沙东行的计划产生了兴趣,他坐直身子做出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另大人有没有想过,这事办成后只要魏春红不死,叶高丘奸污他谢功安爱妾的事就会闹得天下皆知,届时就算谢功安能咽下这口气,他叶世安能不对谢功安心生提防吗?怎么说也是自个儿子给他谢功安戴了绿帽,他与谢功安的关系还可以如从前般亲密吗?” 沙东行的笑容越发灿烂,他眨巴着眼观察着卫学海的脸色,继续说道:“然让沙某始料不及的是,半路却杀出了燕六这么个憨货。” “燕六在春阳楼露面,且与谢功安一行人发生正面冲突,惹出的动静绝不会小,到那时大人您的行踪也将暴露。于是沙某来了出将计就计。” “当您在春阳楼露面,与谢功安正面接触时,沙某再将他爱妾与叶高丘苟且之事宣之于众,届时他不仅不能杀魏春红遮丑,还得小心翼翼地把魏春红保护好,毕竟要不了多久,他爱妾被叶高丘奸污的事就会闹得人人皆知,这个时候为了遮丑杀了自己的爱妾,他谢功安也就不用混了。” 卫学海面皮一抽,着实是被沙东行惊着了,这一套又一套的,明显是要把谢叶双方挑拨成彻底的对立面。 “起初沙某认为燕六横插一脚进来是坏了事,但后来转念一想,这又何曾不是个机会?”沙东行志得意满地抬起头,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大人不妨转换成谢功安想想。前脚叶高丘给他戴了绿帽,且还大言不惭的说要用手中罪证置他于死地,再然后谢功安就遇上了您这位秘密入晋的钦差,他会不会以为叶世安暗中与您这位钦差达成了合作呢?” 卫学海捏眉按摩的大手微微一抽,“到头来,你还是把本官也算计进去了。” 沙东行摸了摸鼻,淡笑道:“大人行踪暴露已成定局,沙某便想着能否借大人之名再做做文章,未能事先告知大人,确是沙某的不是。” 说着,沙东行眼中闪过一缕寒芒,“现下只需大人在谢功安面前唱一出独角戏,这离间之计就算大功告成了。” 卫学海似懂非懂,皱眉发问道:“什么意思?” “大人还记得您身为钦差来这晋北是为何事而来的吗?”沙东行眯着眼笑出了声,“吴县民变之事!您堂堂钦差为何隐匿行踪来这吴县?这一切都需要有个合理的解释。” “您只需与谢功安透露,您之所以来吴县是因为收到了星象派中人的检举,此次吴县民变的幕后黑手是谢功安便可!” 卫学海身躯一震,看向沙东行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好一个沙东行,这一套又一套的变着法折腾谢功安,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对付星象派。 星象派这些年之所以能在晋北横行无忌,除了自身势力够硬外还脱离不开谢功安的帮助,若谢叶二人反目,集中精力单独对付其一,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沙东行这般轮番折腾,目的可以说已经达到了。 卫学海心里明白,自己只要根据沙东行的方法在谢功安面前暗示一二,很容易就能使叶榭二人彻底反目。 这计谋厉害的地方在于,谢功安就算能忍常人不能忍息事宁人,也不敢确定远在安北的叶世安会不会生疑起异心,因此谢功安不敢赌,他也只能做先发制人的恶人。 “沙教头足智多谋,着实是让卫某佩服。” 卫学海朝沙东行抱了抱拳,心中却将沙东行骂上千八百遍,怪不得官场上没人愿意跟内监机的人结交,这一个个哪是善茬?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第239章 设计(4000+大章) 翌日晌午,望北斋外院马厩内,神机营什长张达正带着人给战马喂食精饲料,近百匹皮毛锃亮的战马在看到饲料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发出兴奋的嘶嚎。 棚内,一个浑身沾满淤泥的男子正被五花大绑地拴在墙上,此人正是先前在春阳楼与燕六发生矛盾的熊睿达。 于春阳楼中被神机营将卒们押回来后,熊睿达便一直被扔在这望北斋的马棚内,此刻他显得尤为狼狈,如同一头待宰的死猪般吊挂在墙沿边,淤泥满身,脸肿如猪头。 “这就是那劳什子县令?” 喂马的小兵瞅了眼蜷缩着身子的熊睿达,露出幸灾乐祸的坏笑。 闻言张达瞟了眼熊睿达下方额馊菜馊饭,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这发馊的饭菜是谁扔这儿的?” 边上喂马的小兵转身回道:“是李伍长给这县太爷备的吃食。” “把这馊饭菜撤了。” “啊?”那小兵愣了会神,但还是按照张达的话照做了。 被捆绑四肢的熊睿达在听到张达这话后,浑浊无神的双眼恢复了一丝希望的光明,可张达下一句话又让他如坠冰窟般冒起寒意。 只听张达捏鼻皱眉道:“这馊饭菜要是让马儿误食了可不好,马要出事了,你们能担得起责任吗?” 端着馊饭馊菜的小兵听到这话差点没绷住,憋着笑将馊饭馊菜倒进潲水桶里。 熊睿达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张达等人的表情,甚至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得这般境地,四周臭烘烘的骚味刺的他鼻头发酸,一股对未来未知的恐惧感遍布全身,眼泪不自觉地从他眼眶中滑落…… “燕头!” 将馊饭菜倒完后,正准备喂马的小兵回身看到迎面走来的燕六,当即站直身子,面色恭敬的打了声招呼。 燕六含笑点头,领着一行人朝熊睿达身前靠近,后者在看到燕六的一瞬间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无措的眼神里写满了恐惧。 “哟,这不熊大人嘛!”满脸坏笑的燕六伸着手拍了拍熊睿达的大脸,冷笑讥讽道:“在这马厩住了一晚,感受如何呀?这马尿味是不是比春阳楼姑娘身上的味道还得劲?” 熊睿达身躯一抖,声音虚弱的求饶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燕统领,还请……还请燕统领能够饶小人一命……”说到激动处,他声音中带有委屈的哭腔,“小的真的知错了……求燕统领饶命!” 看着眼前卑微到尘埃里的熊睿达,燕六心中大感痛快,你熊睿达先前不是很牛吗?今儿个落到这个田地也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 倘若燕六不是神机营百户,而只是个寻常的百姓人家,今儿困于马厩内的人就不是熊睿达了,贫苦出身的燕六对熊睿达这种以权压人的官吏想来没什么好感,更何况熊睿达这老小子还好死不死的得罪了他,以燕六睚眦必报的性子,定是要好好炮制熊睿达一番的。 “把他放下来!” 随着燕六一声令下,几名喂马的小兵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脚步极其利索地跑到熊睿达身前,一把将熊睿达从墙沿边放了下来。 看着逐渐朝自己靠近的燕六,熊睿达下意识地伸手挡脸,本以为沙包大的拳头要朝自己身上招呼,却不料过了半晌仍没听到动静,很快,一股刺鼻的尿骚味从四周传来,熊睿达彷徨地睁开眼,只见脱下裤子的燕六直接朝他脸上撒起了尿,一股稠的尿骚味刺激着他的鼻息,面对如此奇耻大辱,僵在原地的熊睿达竟生不出一丝反抗的意志,如同死狗般干趴在原地,仍由燕六羞辱。 “燕头!” 一道喝声从近处传来,神机营的一名什长冲到燕六身旁,一把拉住后者的胳膊,皱眉劝阻道:“人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七品县官,你这般羞辱他未免太过了吧。” 燕六闻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张青,你什么意思?向着外人说话?” 张青皱着眉吸了口气,摇头回话道:“我没有向着他说话的意思,人怎么说也是七品县官,你这般羞辱他,若是传了出去对你没好处。”稍作停顿后,他放低声音继续道:“文官看重名节脸面,这事要是传到京里,那些视名如命的文官还不折腾死你?” 燕六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京里的文臣眼高于顶,会因为这么件事来折腾我这么个百户?张青,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夸张了些吧?”说着他又上下打量了张青一眼,讥笑道:“我看是因为你读了几年书,对熊睿达这狗官心生同情才是吧?” 张青面皮一抽,神色平静的解释道:“京里的那些文官不一定会折腾你,但别忘了钦差大人在京里文官眼中风评一直不好,这事传出去了,对卫大人可不好。” 燕六面目一怔,张青这话到没说错,卫学海这大半年来虽受皇上宠信,可在官场上的风评一直不怎么样,他今儿这般羞辱熊睿达确实是有些过头了,若再过分些把事闹大了,那些眼高于顶的京官不一定会把他这么个百户如何,可说不定就会给卫学海添麻烦。 从京城到晋北一路走来,燕六这支神机营小队早就与卫学海结下了不浅的交情,甚至在燕六眼中,卫学海就是他日后仕途上的靠山,因此卫学海在他心里的份量很重,见张青把卫学海抬出来,他强硬的态度也松软了下来。 “也就是你张青放话了,我可以不给别人面子,但你张青的面子我怎么也得卖!” 燕六勒紧裤腰带,自搭台阶的找补了一句。 张青咧嘴一笑,下令让边上的兵卒将熊睿达重新绑好。 …… 卫学海住宿的厢房内,身穿黑衣的沙东行满脸兴奋地闯了进来,他看了眼坐在椅上喝茶的卫学海,朗声笑道:“大人,谢功安那边已经有所动作了。” “昨日在季宅上演了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后,叶高丘已经被他派人拿下了。” 见沙东行露出奸计得逞的坏笑,卫学海明白他是来暗示自己该和谢功安见面了。 有了魏春红与叶高丘通奸一事后,谢功安此时的心情肯定是格外复杂地,对远在安北的叶世安也定然会生出疑心,这个时候自己这个钦差在出面上一剂猛药,沙东行的离间之计可谓是大功告成了。 事实上卫学海也是乐意配合沙东行的,毕竟能够早一日处理掉晋北的事他也能够早一日回京,本以为配合沙东行料理完星象派就够了,却不想他在今日清晨收到了皇上传达给他的密信。 穆尽川擅自离家出京,且大概率就在这晋北省内,皇上给他卫学海下达了最新命令,要他找到穆尽川这位小祖宗,并将其规劝回京。 这下可让卫学海头大了,且不说在这偌大的晋北找一个穆尽川何其艰难,就算找到了这位活祖宗,人肯听自己的劝安然归京吗? “本官来这趟晋北就是来遭罪来了。”卫学海扶额抱怨了一句,将穆尽川离家出走的事情告知了沙东行。 沙东行与他卫学海一样都是千年的狐狸,从卫学海话里话外的暗示里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现他沙东行有皇命在身,可以自由调用晋北境内的内监机秘卫,卫学海这时候跟他提这茬,明显是想让沙东行帮他找人。 想着自己前脚利用了人卫学海,沙东行也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当下便点头应道:“大人放心,这事沙某会尽力协助,让晋北境内的秘卫帮着大人找找穆公子的下落。” 听沙东行愿意帮忙,卫学海也显得格外痛快,当即站起身说道:“沙教头不是说是时候约见这位晋北都指挥使了吗?本官看时机也到了,待会儿就让燕六派人去请他过来一叙,一切依沙教头计划行事。” 饶是沙东行向来处变不惊,也被卫学海这如此之快的变脸速度惊着了,果真如朝里大臣所言:卫学海此獠,脸厚如墙。 “多谢大人相助,依沙某之见,您与谢功安能越早见面越好。”稍作停顿后,沙东行又道:“沪州都司已收到皇上密旨,遣派一万精兵秘密北上了。” 说着,他蓦然抬起头望向卫学海,眼中闪烁着缕缕寒光,“万岁爷已经没有多少耐性了,沙某若不能尽快把星象派这颗毒瘤消除,圣上的雷霆震怒,下官可承受不起啊。” 卫学海眼珠一转,面露惊色道:“陛下让沪州调兵来晋北了?” 沙东行兀自点了点头。 卫学海摸着下巴思考起来,沙东行将这事告诉他无非是想让自己全力配合他而已,对付星象派虽是他沙东行的差事,可最后办劈叉了,他卫学海不免也要受到皇上的迁怒,因此在这件事上,他与沙东行必须保持统一战线。 天子怒火,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后,卫学海也收敛起先前轻佻的态度,皱眉沉声道:“皇上既从沪州调兵北上入晋,何不以武强拿叶世安?” 沙东行微微一愣,他实在很难想象这么愚蠢的问题是出自卫学海之口,顿时有些语塞,不知以何作答。 自从皇上推行新政以来,全国地方上的士绅豪族对朝廷的不满已经愈发强烈了,这个时候若以武力强拿星象派的话,只怕会让各地士绅的不满情绪爆发,更何况当今大宣还有外战缠身,这种时候对内用政施力应以怀柔为上。 综合考虑下,对付这星象派,不仅要师出有名,而且还要办成证据确凿的铁案,若以蛮力强办,恐只会让地方上的士绅与朝廷愈发对立。 卫学海是当世人精,这点道理他能看不明白吗?综上所述,沙东行才会惊讶于他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瞧沙东行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卫学海知道他是会错了意,当下开口解释道:“沙教头误会本官的意思了,本官所说的以武强拿,又不是蛮干硬办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沙教头何不效仿当初内监机督办慕党一案的法子来?” 沙东行面色一沉,这才算明白了卫学海的意思。 当初内监机查办慕党株连一案,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许多罪事非慕党之过,也被强算在了慕党官员的头上。 事实上沙东行也是这么做的,例如先前吴县民变的事,虽没有证据表明与星象派有关,但沙东行还是打算把这口黑锅扣在星象派门主叶世安的头上。但扣黑锅堆叠罪证是一回事,却万不可用查办慕党之案的方法来对付叶世安,因为这样的话打击范围太广,与皇帝最开始的心理预期不一样。 他沙东行此来晋北,只为对付星象派而已,现今朝廷军国重事缠身,对内维稳为重,这也是为什么晋北布政使与按察使被召回京里却未被严办的根本原因,这个时候朝廷对内要释放出一致对外的政治信号,内部的许多事情不得不大小化小。 一旦缅地战事结束,国无外患,那才是皇上开始真正清算的时候。 沙东行吁了口气,将自己打算如何对付叶世安的计划尽数说了出来,卫学海在听罢沙东行的讲述后,这才松了口气。 怪不得沙东行要让自己出面威慑谢功安,原来是想将谢功安这位晋北都指挥使拉到自家阵营来,有了晋北都司兵马相助,再加上沪州北上的一万兵,对付起星象派这个庞然大物就容易多了。 再之后便是抓拿引起吴县民变的头领吴山,将吴县民变这口黑锅扣在叶世安头上,然后再搜集叶世安与星象派的不法罪证,铲除这颗毒瘤就变得易如反掌了。 卫学海眉目一挑,忍不住出声问道:“依沙教头的意思,你们已派人在晋北省内各地搜寻吴山的下落了?” 沙东行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吴山终究是贫民出身,见识有限,近来沙某虽将大部分精力用以对付谢功安,然追查吴山踪迹之事也没有落下。” “根据潜藏在xx府的内监机秘卫来报,吴山前两日曾在那儿出现过。” 闻言,卫学海脸上绽放出饱含深意的笑容,对沙东行这位内监机教头愈发欣赏。 第240章 有了交代,都可相安无事 “吁~” 叫马声从街道上响起,赶马的车夫扬起鞭子止住了拉轿的马儿,佝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拉开轿帘,“大人,望北斋到了。” 坐在轿内的男子身穿鲜红绸缎,在听到车夫的提醒声后,他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尘,呼出口热气下了轿。 此人,正是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 他在半个时辰前收到了燕六等人的传唤,特来这望北斋与钦差卫学海一叙。 望了眼装缮简朴的望北斋,谢功安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他实在想不明白卫学海堂堂钦差,竟会留宿在这么一个普通的店栈。 跨入店内,谢功安抬头便看见一条狭窄的木梯楼道,在那台阶左右双方,分别站立着三名腰挎火绳枪的神机营兵卒,瞧见谢功安朝自己等人转来的目光时,他们其中还有人颔首示意。 谢功安长舒了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上了楼。 刚上二楼,谢功安便瞅见一人朝他迎面打起招呼,“您便是谢大人吧?” 尽管谢功安不识得此人,但这人却给他一种极强的进攻性,尤其是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像是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似得,给谢功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管理表情后,谢功安拱手施了一礼,姿态谦逊的问询道:“在下谢功安,敢问这位大人是……” “大人无须客气,我不过是帮卫大人赶马的车夫而已。”那人憨笑一声,伸手指了指内侧的厢房,低眉笑道:“卫大人在里边等候大人多时了。” “有劳。” 见对方不愿报出身份,谢功安也很识趣地搪塞过去,整理下衣袍后,踏着略重地步子走入了厢房内。 随着“咯吱”一声响起,厢房大门被打开,背对着谢功安的卫学海猛地转过头来,当发现来人是谢功安时露出和煦的笑容,“谢大人来了?” “下官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功安,参见钦差大人!” 尽管卫学海面色和善的冲自己打招呼,但谢功安仍不敢马虎,毕恭毕敬地朝卫学海躬身行了一礼。 “谢大人无须多礼。” 卫学海笑着抬手虚扶一把,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伸手示意谢功安入座。 谢功安拱手回笑,欠着身子正襟危坐,低着腰接过卫学海给他递来的茶盏,神态与动作显得有些拘谨。 “自达晋北之后,卫某可谓是劳心劳神,浑身累得慌呀。”卫学海大咧咧地坐下后,率先打开话茬,“吴县突生民变,圣上对此多有不悦呀。” 闻听此言,谢功安忙站起身鞠了一躬,面色羞愧道:“吴县民变下官这个都司指挥使亦有监管不力之嫌,还请钦差大人降罪!” “行了行了。”卫学海不置可否地摆摆手,安抚着谢功安重新坐下,“民变这事怪不到你谢大人头上,这点无论是皇上还是本官,心里都是有数的。” “本官不妨与谢大人直言,吴县民变这事,其主要责任在晋北按察司,其次为布政司。” “晋北都司军队的情况,本官也算略有耳闻,这些年来晋北军资一再缩减,还被各级衙门截留分拨,都司卫所的军队能好了才怪。” 说到此处,卫学海忍不住叹了口气,“因而要论监管不力的罪名,落不到你晋北都司头上。” “这不止是我的想法,同时也是皇上的看法。临出发入晋前,陛下还曾吩咐过卫某,一旦入晋地便可与你谢大人合作共事,届时有晋北都司军队相助,彻查民变之事就变得容易多了。” 说着,卫学海将端着手中的茶水饮尽,眯眼笑道:“相信不久前谢大人也曾收到过皇上的圣旨吧?” 谢功安面色肃穆地点点头,“回钦差大人话,此前下官是收到过圣旨,让下官配合钦差大人便宜行事,一切听从钦差大人调遣。” “呵……” 卫学海忽然发笑,伸手一指谢功安手边的茶杯,“谢大人与本官说了这么多话,就不觉着口渴?” 谢功安微微一愣,不明白卫学海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一时间有些发懵。 眼看卫学海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谢功安只能陪着笑端起了茶,在卫学海目光注视下喝了一大口茶。 “起初本官也认为谢大人是值得信赖的,然本官秘密入晋,抵达吴县后却听到了些不同的消息。” 卫学海猛地站起身来,脸上笑容瞬间凝固,那双黝黑的眼珠里迸发出刺骨的寒意,“本官秘密潜入吴县后,却收到来自安北府的检举密信,信中内容可谓是让本官大吃一惊,其中直指吴县民变之事与你谢大人有关呐……” 谢功安勃然色变,伏地下跪道:“钦差大人勿要听信小人谗言,吴县民变之事与下官绝无干系!大人若是不信,尽可让检举之人与谢某面对面对峙!” “检举你的人乃是当今晋北星象派的门主叶世安,如此大事他岂敢蒙骗本官?”卫学海冷声呵斥道:“谢功安,你身为晋北都司指挥使,不思报效朝廷,却妄图在吴县引生民变,行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本官岂能容你?” 谢功安浑身发颤,一股未知的恐惧感在心里蔓延,面对卫学海的严声呵斥,他只能一个劲地摇头辩解,“大人,下官就算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暗地里策划民变之乱,您说检举之人是星象派的叶世安,此人与下官素有恩怨,他说的话不能尽信啊大人!” 卫学海猛然拍桌,气极反笑道:“谢功安,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晋北官场上下谁不知你谢功安与叶世安之间的关系?叶世安之所以向本官检举你,是因他也受不了你这些年对他的肆意盘剥了,若不是念在他叶世安检举有功,就算是他星象派,本钦差也不打算放过!” “本官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之所以秘密入晋抵达吴县,这还多亏了叶世安的检举密信。你以为燕六等人为何会在春阳楼与你谢功安碰上?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卫学海一把提起谢功安的脖领子,冷声讥讽道:“引起吴县民变的反民头领吴山一归案,那便就是你谢功安亡命之时!” 谢功安浑身颤抖,宛若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般瘫坐在地,结合近来发生的种种怪异之事,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卫学海所说的话。 一想到叶世安在背后如此设计自己,谢功安就觉得愤怒异常,一行憋屈的清泪从他眼眶倾泻而出,咬牙哭喊道:“大人,下官是冤枉的啊!我与吴县民变之事实无干系啊!全都是叶世安这个奸诈恶徒恶意攀咬!” “下官这些年是与叶世安存在勾结之恶,然臣绝无引民哗变的胆子啊!” 他说话的嗓门越发大声,情绪也愈发激动起来,正当他要继续往下说时,却感觉身上传来一阵疲乏的眩晕之感,震惊之下他对上了卫学海那冷漠的眼神,好似明白了什么…… 那杯茶,有问题! “噗通”一声后,谢功安应声倒地,彻底昏死了过去。 随着这这道倒地声在厢房响起后,紧闭的房门被缓缓推开,先前与谢功安有过照面的“车夫”沙东行走了进来,瞄了眼倒地不起的谢功安后,他伸出脚踹了踹谢功安,咋舌感慨道:“大人还是厉害呀,刚我在门外听到你与谢大人的对话,我都暗自为谢大人捏了把汗呢。” 听到这话卫学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分明是讽刺他变脸厉害。 “你就别拿我开涮了,待会儿等他醒来你还得再唱出戏呢。”说话间,卫学海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沙东行浅笑一声,徒手一抓谢功安的胳膊,提着昏迷不醒的谢功安朝楼下走去。 …… 望北斋马厩附近的外院里,谢功安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面躺椅上方,他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人,在他前方,是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沙东行。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接连发出两道惊叫声后,额头泛起冷汗的谢功安猛地惊醒过来,当他睁大双眼观察四周时,这才发现自己如同受审的犯人般被人五花大绑着,边上的人不怀好意地望着他。 “谢大人,你醒了?” 沙东行将手里的瓜子壳甩落在地,笑眯眯地站起身。 “你……你是何人?” 谢功安瞳孔巨震,望着面前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车夫”,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嗨!”沙东行咧嘴一笑,眼神戏谑地打量起谢功安,“请容在下自我介绍,吾乃内监机教头,督卫统领沙东行。” “内监机?!” 谢功安脸色瞬变,望向沙东行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慕党株连大案的余威未过,查办此案的内监机凶名外显,一听自己落到了内监机手里,谢功安彻底绝望了。 “钦差大人将你交到我手中,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沙东行一撩衣袖,大咧咧地重新坐下,眼神在瞬间变得寒冷起来,“老老实实说出来,你为何要在吴县引起民变?” 一听这话,谢功安委屈地差点哭出声来,“吴县民变之事真的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我也不知吴县因何生出的民变!”稍作停顿后,他扬起脑袋疯狂的大喊起来,“这一切都是叶世安那畜生为了陷害我而做得伪证!” “硬要说着吴县民变和谁有关,那也一定是他叶世安!这些年来星象派愈发壮大,甚至有私造甲胄刀兵的迹象!” 闻听此言,沙东行脸色猛地一变,伸出手一把拽住了谢功安的头发,严声厉斥道:“你说什么?星象派私造甲胄刀兵?” 吃痛之下谢功安仍不忘点头,现在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被叶世安坑害到如此地步,那自己也无需给叶世安颜面,就算是死,也得把叶世安这王八蛋给拉下来当垫背的。 “我说的句句属实,他叶世安暗地里私造甲胄与刀兵,此獠定有不轨之心。” 沙东行脸色彻底阴了下来,如同恶鬼般死盯着谢功安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咬牙道:“他叶世安不过是个江湖门派的领头人而已,他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私造甲胄与刀兵?你这个都司指挥使是不是在暗中助他?” 谢功安勃然变色,眼神闪躲着不敢看他。 见谢功安这副反应,沙东行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从谢功安口中得到这般惊天的意外消息后,沙东行心绪极为复杂。 原本以为星象派不过是盘踞晋北的绿林势力,可现在看来这星象派还真有些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 光凭私造甲胄这一条罪证,将整个星象派一网打尽都不是问题了,然这事情的性质也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叹口气后,沙东行招手示意周围的下属退下,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他与谢功安两人。 “吴县民变之事多有蹊跷,在下与钦差大人身负皇命特来晋北彻查民变之事,换而言之,吴县民变这事一天不查个干净,给朝廷个交代,我与钦差大人就一日不能回京。” 沙东行眯着眼笑了起来,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因而钦差大人在抵达吴县前收到了叶世安的检举密信,说吴县民变之事的幕后黑手是你谢大人,我与钦差大人为了尽快料理清楚此案,也只能将责任算在你这唯一嫌疑人身上,我这么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谢功安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从沙东行这露骨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深意,有些心灰意冷地悲笑起来。 “纵使吴县民变之事与你无关,你谢大人也绝不无辜。这些年来星象派能在晋北横行无忌,首恶便是你谢功安。” 沙东行冷着脸瞪了他一眼,又道:“然你刚才透露的情报实在太过重大,若真如你所言星象派有私造甲胄刀兵之实,事情就不简单了。” 谢功安闻言浑身一震,总算是听明白了沙东行的暗示。 他的意思很简单,卫学海与他来晋北彻查民变之事只是为了给朝廷和皇上一个交代,这民变的事到底是谁干的,谁担责都不重要,只要能把这事办好,对上有个交代就行,换而言之,这吴县民变的幕后黑手不是他谢功安也可以是别人,总而言之只要能够交差,大伙都可相安无事。 回过味来的谢功安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坚决的说道:“大人,谢某要检举,下官怀疑吴县民变之事与叶世安的星象派有关!这吴县民变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叶世安!” “哈哈哈……” 一道响亮的笑声从院中响起,沙东行欣慰地看了谢功安一眼,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谢大人说的是,吴县民变之事私以为和叶世安脱不开关系!” 说话间,他解开捆住谢功安的粗绳,矜持的笑了笑,“先前委屈谢大人了。” 谢世安干笑着摇头,“不委屈不委屈,钦差大人与沙大人也是急于办案,在下是省事的人,能够理解。” 第241章 谢功安表态 “唉!我就说谢大人是冤枉的,可人沙教头偏偏不信!” 望北斋厢房内,卫学海一脸痛心的走到谢功安身前,举止极为亲昵地拍拍他的肩,捶胸顿足道:“这叶世安着实可恶,平日里在晋北省内行恶不算,竟还敢编造密信构陷朝廷命官,谢大人放心,本钦差是绝不会放过此獠的!” 谢功安嘴角一抽,心中五味杂陈,看着如同变色龙般迅速变脸的卫学海,心中暗感心寒,这些长居京师的大人物,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不待谢功安回话,卫学海思维十分跳跃的发问道:“对了,听说那叶世安的次子叶高丘被谢大人派人拿下了,谢大人是打算要如何处置他?” 听卫学海提及叶高丘,谢功安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干咳几声嗓子后回道:“回钦差大人话,叶高丘被下官缉拿之后,下官曾对他进行过审问,然此子嘴硬如铁,并未透露出有用的情报。” “哦……”卫学海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朝一旁的沙东行招了招手,“依本官之见,谢大人还是将叶高丘交由沙教头吧,审讯问话这种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 谢功安讪笑一声,抱拳回道:“这是自然,下官自当听从钦差大人的吩咐。” 沙东行站在边上没说话,但却极其隐晦地朝窗外的秘卫打了个手势,后者在看到沙东行的手势示意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如风般消失不见。 “吴县民变之事诡谲复杂,本钦差经过反复推敲,终觉此事不太简单啊。”说着,卫学海走到桌边接连给谢功安和沙东行两人倒了杯茶,自己则抓起盘中的点心吃了起来,“吴县民变之事定有内幕,依本官之见,这幕后黑手肯定是他叶世安,谢大人以为如何?” 闻听此言,谢功安在心中长舒了口气,卫学海这是要让他表态了,自己这个时候只要坚定地站在卫学海与沙东行身边,同意将吴县民变这口黑锅盖在叶世安身上,那之后的许多事就落不到他谢功安的头上了。 “钦差大人真是火眼金睛,断案如神呐!实不相瞒,下官也认为吴县民变事发蹊跷,多半与叶世安的星象派脱不开关系。”谢功安一拍大腿,振振有词的道:“他叶世安要没有不轨之心,为何要私造甲胄与刀兵?照下官对他长期以来的观察来看,这叶世安怕早就有逆反之心了。” 谢功安虽不能说智比诸葛,但好歹也算是浸淫官场十余年的人精,对于政治信号的敏感度并未下降,他知道这个时候卫学海向自己抛来的橄榄枝的用意,也知道现在这个当口是能够将自己彻底摘干净的机会,他所要做得,无非是配合卫学海与沙东行等人扳倒叶世安与星象派,为晋北此次民变找一个合适的替罪羊而已。 因此卫学海在示意他表态时,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还不忘给叶世安身上浇油添火。 “谢大人这话真是深得我心啊!”卫学海大为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欣然笑道:“既已确定了吴县民变的幕后主犯,本官心里这块石头可算是落了地了。” “然有一事本钦差还是放心不下,这吴县毕竟是人叶世安的老本营,对于吴县的监管不宜放松啊。” 谢功安眼珠一转,立马理会了卫学海的意思,当即陪着笑脸表示道:“大人尽管放心,下官会让都司佥事调我晋北精兵加防吴县,定不会让吴县生乱子。” 卫学海与沙东行相视一笑,看谢功安越发顺眼起来了,这老官油子就是不一样,实在是太懂事了! 谢功安低眉观察着卫学海的脸色,有些怯怯地凑上前来,讪讪地问道:“大人,下官这些年来受叶世安蒙蔽,早前并不知晓其背地里的险恶用心,多年来与他过从甚密,致使叶世安与星象派在晋北越发壮大,此事下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每每想起下官都觉懊悔不已,事后叶世安伏诛,下官也理应受罚才是,否则日后午夜梦回,谢某会觉着良心不安啊!” 卫学海眉眼一挑,知道谢功安这番话的用意,这些年来他谢功安与叶世安沆瀣一气,倘若要对付叶世安与星象派,不免会牵连到他谢功安的头上,他谢功安这是给自己提前上保险,问自己要条件呢。 关于这点,卫学海心如明镜般清晰,他当下痛快地回应道:“谢大人无须自责,地方为官本就艰难,偶被奸人蒙骗也在所难免。” “圣人尚且犯错,更何况是你我这样的凡人?谢大人大可将心放进肚子里,只要能让叶世安这首恶之獠伏诛,过往旧事自是无人追究的。” 得到卫学海直接的承诺,谢功安这才大松了口气。 为官多年犹如人精的他自不会因卫学海的口头之言全面放下心防,但卫学海能够松口,就说明事情没有到最坏的一步;自己只要死死地抱紧卫学海这根大腿,未来的仕途仍有希望啊。 念头通达后,谢功安面露感激之色,朝卫学海一顿三叩九拜,既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意,又极为露骨的显露出讨好之色;甚至于他心中已经在思忖着送什么重礼讨好卫学海了,当然,沙东行这位内监机教头的那份礼也不能缺。 见谢功安喜形于色的自得模样,卫学海眯眼含笑着不说话,心里却对谢功安翻起了白眼。 其实谢功安并不清楚卫学海与沙东行的真实目的,什么彻查民变给朝廷交代,那都是卫学海与沙东行为了让他倒戈自己而胡诌的,自沙东行与卫学海入晋的那一刻,他们的真实目的就只有星象派,甚至严格来说卫学海是不用跟这件事搭上太多关系的,唯一的意外是卫学海这个“靶子”还未发挥作用就提前暴露了行踪,他不得不掺和进整件事中协助沙东行,因此事情才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是否放过谢功安,可不是他卫学海说的算的,那可要全凭皇上的意思。 依卫学海对当今天子脾性的了解,这谢功安怕是逃不了未来清算的下场,当今皇上向来是翻脸不认人的…… 第242章 虽有理,然非治国之道 “阿嚏!” 漫步在御花园内的楚天耀打了个喷嚏,边上陪同他散步赏花的皇后洛长凝见状,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满脸关切的问道:“陛下可是受寒了?” 洛长凝一句寻常的关心问候之语,让边上候着的傅少卿吓了一跳,转过头朝边上的大小太监们急喝道:“快!快去传太医,万岁爷身子不适!” 太监们在听到总管扯嗓子的喊声后,作势就要去唤太医,只是还未等他们跨步离开,挠鼻的楚天耀就摆手制止住了他们,“朕身子无碍,无须这般大惊小怪。”说着他又伸手指了指傅少卿,笑骂道:“你这老奴才整天咋咋呼呼的,朕身子哪有这么脆弱?” 皇后洛长凝掩嘴一笑,道:“皇上也别怪人傅公公了,他这也是关心你的身子。” 楚天耀摇头笑笑,与洛长凝一同在长亭内落座,在他大手一挥下,周边的太监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傅少卿与傅福详这对干父子静候在身边。 “从卫学海出京到晋北有多长时间了?”说话间,楚天耀将洛长凝那双粉嫩玉手盘握在手中,旁若无人地翻弄把玩着,他倒是大方随意的很,可却让洛长凝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红脸,毕竟这是大白天的,边上还有着两个外人在呢。 边上的傅少卿如老僧入定般闭着眼不说话,一旁的傅福详则佝着头回应道:“回万岁爷话,距驸马爷离京已有七天了。” “哦……”楚天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含笑自语道:“他这人倒是精明得很,这么快就跟沙东行联手了。” 除楚天耀自己外,在场所有人都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就在昨夜,楚天耀收到了沙东行送往京中的密信,在信上沙东行将他们近期所做之事和未来要做之事做了个务必详实的汇报,因而远在京城的他,知晓他们二人在晋北的所有动静。 在沙东行的来信中,自然提到了星象派暗中私造甲胄的事,初知此事后,楚天耀便感到了不妙,这星象派还真跟自己预料的一样,很不简单。 大宣如今的政治风向有点类似与前世明初的迹象,大宣虽已立国百年,政权趋于稳定,然其中的内患同样不少,就说先帝年间,当时全国各省境内的江湖绿林势力就多有哗变谋逆之举,为了维稳内方,先帝在世时可是做了不少努力,从迎娶良太妃上官莲这事就能瞧见端倪。 之所以说现今大宣的政治风向与楚天耀记忆中明初时期相近,是因为现在大宣民间也有不少宗教形式的造反组织,极其类似明初的白莲教。 星象派之所以被楚天耀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盯上,只因他在许久前听闻晋北秘卫汇报过;星象派的创派人叶世安在旧年与“日月教”的某位香主有旧。 这日月教,是自大宣立国以来最大的邪教,此教在近五十年间策划过多次谋反行动,可谓是大宣翻版的白莲教。 自日月教曝露在大宣朝廷后,大宣历代君主就定下了铁律,凡与日月教存在勾连关系的人都会以谋逆之罪论处,以诛九族惩戒警示尔。 按理说叶世安若是与日月教的香主有旧,早年间应当被收拾了才对,可人叶世安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在晋北创立了一个名声赫赫的星象派,这让楚天耀不得不警惕此人,虽不能确定叶世安及其下的星象派有谋逆之心,然身为上位者的楚天耀,不得不遵行宁杀错勿放过的真理。 无论他叶世安与星象派是不是无辜的,这么一个庞大的民间势力盘踞在晋北省内,都不是楚天耀这个皇帝愿意看到的。 因而这星象派与叶世安,必须要除! 长舒口气后,楚天耀缓缓站起身,拉着洛长凝避开了傅少卿与傅福详,径自走到御花园中心,他转头看了眼洛长凝,将自己对晋北的安排尽数说出。 洛长凝在听完楚天耀的讲述后,玉唇微张,望向楚天耀的美眸中异彩连连,她为自家丈夫的聪敏机警感到心安,亦为自家丈夫的果断多谋而感到欣赏,最后更是为丈夫的对她的信任而感到感动。 她拖着显怀的肚子凑到丈夫身前,轻轻摸挲着楚天耀的大手,展颜浅笑道:“陛下多磨善断,行事果敢而又不失章法,实让臣妾深感佩服。” “依陛下言,这星象派应除,叶世安亦不能留。” 稍作停顿后,她含笑望向楚天耀,“然谢功安,臣妾以为可以暂放。” 闻听此言,楚天耀哑然失笑道:“知我者长凝也。对谢功安此人,朕也是这般打算的,先暂且不处置他,留着他配合沙东行与卫学海对付叶世安更有用。” 洛长凝俏皮一笑,又道:“陛下想岔了,臣妾的意思是,星象派事了后,也可对其暂放。” “嗯?”楚天耀稍感惊讶,有些意外地问道:“长凝此话何意?朕现在留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待星象派事了后,朕是不打算留他的。” 稍作思索后,洛长凝面色沉静的详说道:“陛下也知当今我大宣民间绿林势力繁多,类如日月教这样的大恶邪教都未能除尽,焉知我大宣地方上还有没有别的逆反势力?处置个星象派容易,难得是处理一群星象派,若事后将谢功安这类曾与谋反势力存在利益牵扯的官吏除尽,日后再想在地方上揪出如星象派此类的逆反势力就难了,届时地方上的官吏也会因为谢功安这个前车之鉴不再予朝廷方便或配合……” 她话说的直白,楚天耀理解并不困难,但楚天耀却格外坚定地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洛长凝的说法。 “长凝,你这番话看似有道理,然不可为治国之法。若对谢功安之流过于宽纵,类如星象派这样的庞大势力只会在地方上越来越多,无惩戒利剑悬挂头顶,官吏行事只会越发乖张。” “以重典刑法震慑,虽不能有效遏制,然身为朝廷官府,必须要有这样坚决的态度,维护律法的森严!” 说着,楚天耀又笑了起来,“另外,长凝你有没有想过,朕如今对星象派这般谨慎处置,并不是因为朕怕了这些盘踞在地方上的势力,而是因为如今我大宣有外战缠身,对内,朕只能以怀柔手段维稳尔。” “换而言之,若不是因为对缅之战,处置这如掌中蝼蚁的星象派,于朕,是易如反掌之事也。” 听罢楚天耀霸道而又自信的话语,洛长凝稍感失神,自己看待问题的角度与楚天耀这个实质上的帝皇还是存在差别的,确如楚天耀所言,自己那法子,还是稍显小家子气了,是万不能用在治国之道上的。 楚天耀凝目远望,背着手低语道:“现朕最为关心的事,还是我大宣与缅国的战事。” “据五军都督府来报,现我宣军已入缅国南境,然缅军仗着地理优势持续防守,这仗,怕还有的打。” 从楚天耀挺立的背影,洛长凝看出了眼前男子的忧虑,不禁失笑安慰道: “陛下大可放心,两国交战岂是易事?我宣军英勇威武,攻下缅国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陛下无须忧虑。臣妾对兵法略有研究,知两国交战的关键在于彼此国力的比拼,论持久交战,我大宣更是无惧天下!” “这仗,打一天是打,打一年也是打,咱们大宣耗得起,他缅国可耗不起!” 闻听此言,楚天耀展颜一笑,“长凝说的是,大宣与朕,跟他缅国耗得起!最后的胜利者,只会是朕与大宣!” 第243章 证据真的重要吗?(4000+大章) 晋北,安北府。 与黑水同属北方大省的晋北并未如前者般贫弱,身为晋北省都的安北府比之黑水的吉安府不知繁华热闹多少。 除了晋北民富外,究其根本原因还是晋北的天然地理优势,同样是北方大省,晋北临近宣京,在商贸与经济上就天然压过黑水一头,另晋北久旱,不似黑水省内常年伴有水灾,因而晋北的各项经济水平都高于黑水,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坐落于安北城北的布政司衙门前,晋北地方三司的各级官吏汇聚一齐,体态端庄地恭迎钦差。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格外明显的马蹄声。在场众官员在听到这声音后面色一肃,知晓钦差行队就快要到了。 百米外,数百位身骑骏马,身披胸甲,腰挎火绳枪的神机营将卒涌现在众人眼前,队伍最前方,好几杆威仪的仪仗竖立而起,在百名将卒的簇拥下,一架朱红色的软轿显得格外扎眼。 晋北地方三司的一众官吏在看到朱红软轿的刹那间,呼吸瞬时变得急促起来,依次站开后,有人立即在中间地面上盖起一方红布,为了迎接卫学海这位钦差,他们倒也算是摆足了排场。 “钦差大人到!” 身骑骏马的燕六走在最前头,双手呈起一方舒展开的御折,内里盖上玉玺红印,“既寿永昌”四个大字给人一种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在场众官吏在看到这道御折的一瞬间,脸上尽皆泛起敬畏之色,不约而同地跪地行使叩拜大礼,嘹亮而整齐的叩拜之声在空中乍起。 “下官等参见钦差大人!” “下官等参见钦差大人!” 听着这一道道恭敬地拜贺之声,坐在马背上的燕六与有荣焉,嘴角露出畅快的笑容,将御折轻轻收好,翻身下马后,亲自为红轿内的卫学海掀开了轿帘。 身着一身绯红鲜亮官袍的卫学海在晋北三司各官员的注视下缓缓下轿,初见卫学海这位颇得圣宠的朝廷大员,在场一大半人都被卫学海那过于年轻的面容惊着了,无论怎么看,卫学海最多也就三十岁上下的模样,年纪比在场三分之二的官吏都要低,可卫学海所掌握的权力与恩宠,却是在场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卫学海如此年轻便身居高位,颇受圣宠,在场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打击,真可谓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本钦差奉皇命巡察晋北,入晋只为公事尔。”身姿挺拔的卫学海扫视在场众人一眼,义正言辞道:“为迎卫某一人,诸位大人设下如此排场实是不妥。” “凡事要以公务为重,诸位大人且散了吧。”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官员的脸色都有些尴尬,早前收到钦差大人将要入城的消息时,他们之中却有不少人存着讨好奉承卫学海的心思,如今卫学海让他们暂退散场,这一下可把他们不少人给僵住了,继续留在这儿吧,可能还不受待见,可就这么走了,未免又觉着有些可惜。 “咳咳!”站在最前头的中年男子咳了咳嗓子,转过身面向众人道:“钦差大人言之有理,依本官之见,除按察司副使与布政司左右参政外,都暂且离去吧。凡事以公务为重。” 说话这人名为荣承禄,乃是晋北布政司的左参政,自晋北布政使被召回京后,这段时间里一直是由他代政的。 能在布政司任左参政,他荣承禄的个人威望也是极高的,由他放话后,不少人都选择了告辞离去,仅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衙门前聚拢的晋北官吏就消失了近大半,独留下荣承禄与其余五六名官员。 就在荣承禄等人朝卫学海靠近时,在卫学海后方的人群里又走出了一人,来人正是荣承禄等在场官员再熟悉不过的谢功安。 见着谢功安混在钦差行队中出现,荣承禄等在场官员都有些惊讶。 “诸位大人好久不见!”谢功安冲荣承禄等人抱拳打了声招呼,伸手一点荣承禄,陪着笑为卫学海介绍道:“钦差大人,这位便是我晋北布政司左参政荣承禄荣大人。” “哦?”卫学海眼眸一亮,朝荣承禄客套地打了声招呼,“原来阁下便是荣大人,果真如传闻般气度不凡呐。” 尽管知道卫学海说的是很常见的客套话,但面对当今钦差的夸奖,荣承禄脸上依旧难掩喜色,当即拱手回应道:“大人客气了,下官不过是在这晋北境内小有名气而已,大人才真真是名扬天下的风云人物也。” 说着,荣承禄转首指向身后的几人,依次为卫学海介绍道:“忘了给大人介绍了,这位是我晋北按察司副使吴绍同吴大人。” 被他指到的安插副司吴绍同含着笑朝卫学见礼,“下官吴绍同,参见钦差大人。” 卫学海点头回应的同时,荣承禄又指了指左侧的中年男子,“这位是我晋北布政司右参政庄郢庄大人。” 名唤庄郢的中年男子略显矜持地朝卫学海点头示意,“下官庄郢,有幸拜见钦差大人。” 荣承禄谈话介绍间颇有分寸,仅三言两语间就为卫学海介绍了当今晋北官府中权势最高的三人。 卫学海面色和煦,与人交谈时也一直保持着礼貌性的礼节,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然荣承禄等人清楚,像卫学海这般年轻便身居高位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善茬,绝不可因为卫学海过分年轻而轻视他。 卫学海忽地打了个哈欠,面向众人露出歉意的微笑,“急行赶路至安北,谢某身子也乏了,既与诸位大人打了照面,本官也不跟诸位客气了,可否容谢某歇息一日后再议公事?” “这是自然。”荣承禄忙赔着笑应承道:“大人急行赶路是该早做歇息才是,城北道的钦差行辕下官已为大人备好,望大人好生歇息,保重身体为上。” 闻言,卫学海装模作样地又打了个哈欠,“有劳荣大人了。” …… 安北城北巷外,一间宽阔的独栋大院,被荣承禄安置为钦差行辕。 跨入大院后,卫学海便一时间驱散了荣承禄派遣过来的领路人,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他与燕六等人。 “你还站这干嘛?”刚从院中亭台坐下的卫学海瞪了燕六一眼,后者讪讪一笑,知道卫学海赶他走的深意,这是明示他带人去院外把守。心领神会的燕六什么话都没说,招呼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出了院门。 院内除了卫学海外,只独留下乔装成小兵的沙东行,他脱下挂披在身上的胸甲后,大咧咧地朝卫学海走来,“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全凭沙教头指教便是。”说话间,卫学海从兜里掏出一份用油纸包好的牛皮糖,从中取出一枚放入嘴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大人说笑了,谁不知卫大人是当今朝堂一顶一的聪明人,沙某何德何能得以指教大人?” 对于卫学海的阴阳怪气,沙东行倒也不恼,笑呵呵的道:“大人特意将熊睿达留待吴县接任知县,定是有所准备吧?” 卫学海含笑不语,自熊睿达被燕六等人逮捕后可受了不少折磨,按理说熊睿达这人卫学海只要随便找个由头罢黜了便是,然卫学海不仅没罢了熊睿达的官,反倒让他继续在吴县继任知县,这便让沙东行猜测,卫学海肯定是有自己的算盘。 面对沙东行的问询,口嚼牛皮糖的卫学海干脆地回应道:“熊睿达是谢功安的人,退而求次也算是咱们可用的人,你沙教头不是一直不放心叶家祖宅吗?我就遂了你的意,在吴县扎根钉子而已。” 闻听此言,沙东行眼冒亮光,在听完卫学海说出这么做的缘由后,他对这位钦差大人的好感更深了。 “谢功安的爱妾都能是你们的人,我就不信这安北城里没有秘卫的人。”卫学海横了沙东行一眼,出言挤兑道:“你沙教头携领晋北境内的内监机秘卫,知道的消息和情报绝对要比我多得多,如今却问我该如何行事,你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沙东行有些哭笑不得地挠了挠鼻,站在卫学海的角度上来说,他这话还真没说错,手上掌握着晋北秘卫情报网的沙东行,对晋北信息情报的了解程度是一定高于卫学海这个钦差的。 可如今沙东行却让卫学海这个两眼摸瞎的人拿主意,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是沙某失言了,大人勿怪。”沙东行笑着赔了声罪后,清着嗓子继续说道:“叶高丘这位星象派二公子在吴县引起的动静不小,只怕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位二公子给谢功安戴绿帽的壮举,届时叶世安会有如何动作,关于这点,沙某也着实是拿捏不透。” 从沙东行这番话语中,卫学海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叶家没有秘卫的人?” 沙东行心下一惊,他没想到卫学海能从自己刚刚的那番话中捕捉到如此重要的信息,“大人所料不错,安北叶府中并没有秘卫的钉子。” “然这恰恰是诡异的地方,秘卫的手段与能力相信不用沙某过多赘述,以他们的能力却未能在叶世安府中扎根,可想叶世安此人的城府与手段何等高超。” 沙东行说的很明白,晋北境内的秘卫不是没想过在叶世安身边安插钉子,而是尝试过但失败了,且听沙东行这话里的意思,秘卫不止失败过一次啊。 卫学海笑容稍敛,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若真如你所言的话,这叶世安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发出感慨后,卫学海思维跳跃地岔开了话题,“沪州的一万兵还有多久入晋?” 沙东行无比干脆地回应道:“明日便到。” “在吴县为让谢功安弃暗投明,你已经对叶高丘动手了,叶世安这条蛇也该惊着了。现在重中之重是将在吴县掀起民变的吴山抓住,蛇既已受惊,就该尽早捕蛇了。” 卫学海摸着下巴做沉思状,过了片刻后又道:“你要给他扣黑锅,黑锅却迟迟未到,这样拖下去迟早会出问题的。” “大人所虑正是沙某所忧尔,不过据邹永思汇报,泉安府境内的秘卫番子已经追踪到了吴山的下落。”说到此处,沙东行忍不住捏紧了拳,“就看这几日能不能将吴山逮捕归案了。” “不能寄全部希望于吴山身上,要想对付叶世安,还得再往他身上挖料。”卫学海眼眸一寒,冷声道:“谢功安不是说他叶世安在背地里私造甲胄与刀兵吗?往这方面去抓他叶世安的尾巴,跟谋反罪名的效果是一样的。” 沙东行微微一怔,苦笑道:“大人,谢功安能把叶世安背地里私造甲胄的事撂出来却又没给咱们实证,这说明谢功安这老小子手里也没有决定性证据啊。” “呵……”卫学海突然冷笑一声,像是看傻子似得看了沙东行一眼,“你们内监机办案,证据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闻言,沙东行顿时语塞。 “要拿下叶世安是要办成证据确凿的铁案不错,但如今已造成了打草惊蛇的局面,没有证据也得制造证据出来。”稍作停顿后,卫学海缓缓站起身,面如寒冰道:“谢功安是什么人?他是晋北都司指挥使,由他指认叶世安私造甲胄,‘提供’证据,那他叶世安就洗不干净,这点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以此法抓拿叶世安不是为了要一口咬死他,而是要稳住形势,你可明白?就如你所言,叶世安很快就会知道吴县的事,受惊的他若是及时壮士断腕,逃出晋北怎么办?故而应立即对叶世安下手,将他抓拿控制住才是上策,如此一来,抓捕吴山这口为他量身定制的黑锅也有了充足的时间。至于用谢功安制造出他私造甲胄的证据能不能吃死他,不重要!” 听罢卫学海的一系列建议后,沙东行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许久,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目光惊讶而复杂地看了卫学海一眼,郑重出声道:“大人一番良言劝谏使得沙某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在下佩服!” 见沙东行面露拜服之色,卫学海只觉得有些好笑,他摆着手催促道:“现在不是说这些客套话的时候,你快去找谢功安商议正事才对。” 沙东行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抱拳拜别后,立即站起身离开。因卫学海那番话,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迟迟未平,也是在与卫学海这番对话后,沙东行才深刻的明白自己与卫学海之间的差距。 人卫学海能在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获得如此恩宠,其能力与手段绝对是挑不出毛病的。 第244章 三怨种闯晋北 安北城内,城南方向,由多座宅楼与庭院组合的叶府正坐落于此。 叶家大宅修缮精致,规模宏伟,无论是高耸宽敞的大宅门还是门楣上雕刻的精美花纹,无不显露着叶府的庄重与华丽。 两侧种满参天大树与花草的庭院里,设有四方观赏的亭台,地面上的青石板路还泛着鲜艳的亮光,竟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雅致之感。 正前方的亭台内,一身穿素衣,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正背手沉思,在他边上另站着两个身影,望向他时态度显得十分恭敬。 “听说那位入晋的钦差大人在安北露面了?”中年男子的声音极具磁性,说话时腔调很是平缓,给人一种遇事不惊的沉稳之感。 此人,便是现今晋北第一名派星象派的创派人——叶世安。 叶世安身材挺拔,姿体健硕,虽已是不惑之年,但端正的五官放在人群里还是格外出挑的;尤其是他那双深沉如水的眼眸,让叶世安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沉稳的气质,使人很容易对他产生信赖感。 站在叶世安最近的年轻男子佝着身回禀道:“回门主话,那位钦差大人晌午进的城,已与官府的人碰上面了。” 稍作停顿后,他有些支支吾吾的继续道:“另,属下听说都司指挥使谢大人也回来了,且是与钦差大人同行而至的。” 闻听此言,叶世安身子一僵,瞳孔不受控制地微缩起来,“高丘呢?他没有与谢大人一同回来么?” “据谢大人言,二公子是与他一同回的安北,然二公子玩兴大起,现仍没有归府的意思,今夜暂居于谢大人府中。” “手底下的人见到老二了?” “回门主话,派出查探消息的人曾在谢府中亲眼见过二公子,这消息应无错漏。” 得知次子在谢府留宿,叶世安暗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叶高丘平日里纨绔跋扈的作风,又忍不住皱起了眉,“这混账东西就不能改改轻佻的性子么?他若有他大哥一半,就够我省心的了。” “钦差既已入晋,最近还是避避风头为上,最近这段时间让派中弟子们都老实些。” 说罢,叶世安摆摆手,示意与他汇报的下属退下。 后者佝身点头示意,如浓墨浸夜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亭台之内,唯有叶世安与另一人站在原地,那人头戴面具,一袭黑衣,衣着装束上显得格外神秘,若不是偶有月光闪过,他怕是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叶世安走到栏前长长地舒了口气,揉眉发问道:“教中可有什么新的指示?” 头戴面具的男子声音沙哑的回道:“禀堂主话,教主本想让您继续加派甲胄与兵器,但在知晓大宣朝廷派遣钦差抵晋后,取消了这道指示,教主让属下给您带话,现大宣朝廷的走狗钦差入晋了,您需万事小心才是,星象派无论如何也是本教的分支,发展至今实属不易。” 闻言,叶世安陷入了沉默,半晌后,他才张嘴回应道:“替我谢过教主的关切,我知道该怎么做。” 装束神秘的男子在应下声后,转过身如同灵活的家猫般跳上屋檐,腾跃翻转后,消失在夜幕里;微弱灯光下,照出那人戴在脸上的面具,那是一张面状狰狞的青铜面具,侧面隐约能瞧见“日月”二字。 夜,越来越黑,寂静无声的黑暗中只能听见嗖嗖的风声,干站在亭内的叶世安陷入了沉思,不知怎的,他突然十分想念远行的长子,若是长子在家的话,定能为他这个做老子的分忧吧。 想到此处,叶世安朝外院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 一身形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在看到叶世安那一刻时立马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问询道:“回老爷,老奴来了。” “让人去书房为我研墨,我要给大公子写封信。”说话间,叶世安迈步跨出了亭台,刚走没几步,他又突然转过身叮嘱道,“信一定要安全送入泉安,由大公子亲自拆封。” 老奴微微一愣,见自家老爷交代的如此慎重,他面色肃穆地点点头,“老奴明白了。” …… 与此同时,距安北府百里外的泉安府城内正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泉安虽与安北相距不远,然两地民风大不相同;民间有言:泉安府城类江南。光听这形容之语,就能窥见泉安城的风格与特点。 若有下过江南经历者置身于泉安城中,定会发现这泉安城的装缮风格与江南非常类似,之所以有如此吊诡的现象也是有前因的。 昔年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时,以江南为首的南境各省富得流油,这本没什么,但逢遇乱世便成了怀璧其罪;引起当时各方势力的劫掠盘剥,一时间南方各省流民不断,无数人选择了北迁避乱,其中有一大批江南原住民就逃到了晋北的泉安府安家。 因此这泉安府所居之民,大多是南人,且祖上都是正统的江南人,对于江南,他们这群北迁的南人是有着旧土情怀的,经过百年演变下,这泉安类江南倒也是正常的事。 甚至到今天,仍有不少泉安人以南人自居,因而泉安人尤为排外,从骨子里并不认同自己是北人,哪怕是面对晋北省内的其他府县人,泉安人都不甚待见。 封建时期南北双方互相对立的情绪是很重的,泉安人自认南人,这在晋北其他府县的北人是介绍不了的,因此他们也多不待见泉安,还给泉安人冠以一个“北方南蛮子”的恶称。 但不管怎么说,泉安府的经济水平还是很不错的,在泉安,娱乐活动也如江南般格外丰富;在这个北人早早入睡的时辰,泉安却还灯火不断,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端倪来。 城北小巷里,一家名为“平安客栈”的小店里,三个年轻男子正围坐在二楼的包房里吃着饭,喝着酒。 桌上摆着三道小菜,他们三人脚边依次摆放着小酒壶。这阵仗虽说不上豪华,但也不算凄惨,按理说好友相聚应是开怀畅饮,欢谑斗酒才是,但房内气氛很是沉闷,三个人的兴致也明显不高。 “老子这回被你两坑惨了!”坐在正中间的年轻男子咬着牙抱怨起来,如同怨妇般恶狠狠地瞪了另两人一眼,唉声叹气道:“离家出走偷跑出京就算了,还他妈被人给坑了,这要是回了京,我老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说话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偷跑出京混入晋北省内的穆尽川,另两人正是他的好友王文彬与李化元。 当初穆尽川能够成功离家出走,这两个损友可没少给他出主意。 王文彬有些尴尬地挠挠脸,“我也没想到这晋北的人这么不地道,害,当初咱们几个偷跑出来的时候就该多带点盘缠。”说着,他晃了晃手里已经喝干的酒壶,苦着脸抱怨道:“现在喝顿酒的酒钱都没了,太他娘憋屈了。” “我早说过不能轻信于人,你们偏不信。唉……”李元华也跟着泛起嘀咕,可这种马后炮般的说辞却让穆尽川有些恼火,“你他娘就会事后扯屁,当初你要发现不对劲为啥不拦着我两?” “我……” 李化元被穆尽川呛的一时说不上话来。 事到如今,他们这三个公子哥也没有自我反省过,他们三人出身富贵,并未体会过人间疾苦,对所谓江湖绿林之事充满好奇与向往,纷纷背着家里偷跑到了晋北,想要一睹晋北第一名门星象派的风采,却不料他们刚一到晋北就被人给骗去了身上的大半盘缠,待赶到这泉安府城后,他们身上的盘缠也几乎见底了,兜里无钱,又无人可依,心下焦虑之下,这才有了酒桌上的互相抱怨。 “你说咱们要不去求见泉安知府得了?”纠结再三后,李化元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行!” “不行!” 王文彬与穆尽川异口同声的拒绝了李化元的提议,后者面色坚决地说道:“我们要是求助泉安知府,这事绝对会传到我老爹耳里,到时候咱们可就没自由了,准得被送回京城。以我老子的脾性,他不揍死我才怪!” 王文彬听后也坚定地点点头,“没错没错,咱两跟你老李家里可不一样,你老子是读书人,怎么也不会真把你怎么样,可我和川哥不一样,家里老子是真能下死手啊!” 李化元嘴角抽搐,低声吐槽了一句,“我爹拿戒尺打人也不轻……” 穆尽川咳了咳嗓子,拍着胸脯道:“咱们来晋北的目的是啥你们都忘了吗?没去安北瞧上星象派这晋北第一名门的风采,我是不甘心的,既然来了晋北,咱也不能白来不是?” “对!川哥这话说的对!咱们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结交结交星象派的绿林好汉才是。”王文彬跟打了鸡血似地重新振作起来,双眼绽放出比蜡烛还要晃眼的亮色。 李化元倒头一趟在椅子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一路上遭的罪可不少,他身子本就较弱,根本经不起折腾,心神俱疲下,他对星象派的兴趣也减去了大半,此刻恨不得飞回家继续享受自己的少爷生活,看着桌上那几盘荤腥少得可怜的菜肴,他暗自在心中发苦。 思虑再三下,李化元还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们两兜里还有多少钱?” 穆尽川与王文彬两人大眼瞪小眼,稍作思索后,依次回复道,“我这还有六两。”“我这……还有八两。” “啪嗒”一声,李化元将一块拇指大小的银锭甩在桌上,哼鼻说道:“我这就三两了。咱们三个人身上所有银子加起来都不到二十两,就算兜兜转转地跑到安北了,咱们怎么活?” 李化元的话顿时给王文彬与穆尽川两人浇了盆冷水,两人刚燃烧起来的斗志顿时减弱了大半,一时间也变得有些踌躇不定了。 十七两的银子其实并不算少,足够一户寻常百姓家五六年的生计了。但这钱对于这三位花钱大手大脚的公子哥而言,实在是少得可怜,他们这会儿的酒菜钱可就达到了二两银子,喝的酒虽然比之以往次了些,但那也是泉安的名酿。 “啪嗒……砰……” 酒坛碎裂声与刺耳的喧哗吵闹声在三人厢外响起,这突然发生的响动声引起了三人的注意,他们几乎同一时间站起了身,好奇地拉开了厢门,看到宽敞的廊道上,一个喝醉了酒的壮汉与店内的伙计发生了争执。 “让你他妈上酒咋就这么多废话呢?是不是瞧不起爷们?怕老子不给你酒钱还是咋的?”那醉汉脚步虚浮,说起话来酒气熏天,肥硕的大手还不停地拍打着对面的店伙计。 “三爷,小的怎敢对您不逊?只是这店里确实没有您要喝的烈火烧了,我……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呐!”那被逼到墙角的店伙计都快哭出来了,不停地摆动着颤抖地手,看样子是怕极了这位三爷。 那喝醉了酒的三爷并不买账,一巴掌狠狠甩在店伙计的脸上,龇牙咧嘴地骂道:“你他妈少说废话!在这晋北,就没有敢不给我星象派面子,在这泉安城内,还没人敢不买我三爷的账!”放出狂言后,三爷又伸手拽起了店伙计的头发,恶狠狠地道:“快给老子上酒,不然今儿个我非废了你不可!” 听到星象派三个字,穆尽川三人都是一惊,未待他们回过神,便见隔壁的厢房大门突地被打开,一个大腿缠着白布,头戴面纱的健壮男子冲了出来,如风般蹿到廊道上,一道猛烈的重拳迎风而出,竟将那三爷打飞了出去,直挺挺地摔倒在三五米远的地面上。 “大哥!” 就在这神秘人仗义出手的瞬间,他所在的厢房里又蹿出了七八个人,他们与那神秘人一样,脸上都蒙上了面纱,让人看不清他们的具体容貌。 那被唤作大哥的蒙面男子叹了口气,从兜里揣出五六枚铜钱放在店伙计的手中,“这事与你无关,事后若有麻烦找上门,你实话实说便可。” 说罢,他朝身后与他统一装束的众人挥了挥手,一行人快速地下楼,欲要从店内离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旁观的穆尽川三人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对于那神秘蒙面人仗义出手的侠义之举,穆尽川深感佩服,当下回头对两位损友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江湖豪杰,侠义之士!能遇上这样的人真是难得,咱们赶紧跟上,说不定能与其结交一番。” 王文彬听后眼眸一亮,“川哥说的对!” 李化元噘着嘴正犹豫时,却发现身边两个损友直愣愣地跑了出去,一时间也容不得他思考,只能无奈地跟上两人的步伐。 第245章 吴山(1) “咦?刚才不还看见他们往这方向跑的吗?怎么这会儿不见了?” 穆尽川三人顺着那伙神秘人离开的方向跑到了泉安北郊的老巷,本欲再追的穆尽川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三人跟丢了,顿时感到一阵困惑。 他和王文彬是练家子,虽不是通气境的高手,但开穴境界是绰绰有余的,寻常普通人他们是绝不会跟丢的。 在他俩身后,是气喘吁吁地李化元,看着这两人还在纠结跟没跟丢人的破事,一时间有些头疼,“那伙人神秘兮兮的,咱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一听这话王文彬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老李,我发现你自从到了这晋北之后胆子是越来越小了,人家能为一个店伙计仗义出手,说明那伙人的秉性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见义勇为的豪杰好汉,咱们不过是想与人结交一番,怎么能说是招惹呢?” 李化元大翻白眼,心里早已破口大骂起来,“从到晋北那一天起老子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我他妈胆子要再大点指不定就没了,你俩就他妈一个劲儿的作吧!” “飕”地破空声响起,一道又一道黑影从巷角里蹿出,瞬间将穆尽川三人包围成圈,这伙人正是先前察觉到被穆尽川等人跟踪的神秘蒙脸团。 在包围穆尽川三人后,他们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武器,其中有拿菜刀的,也有拿镰刀与匕首的,给人一种极其吊诡的违和感。 好在领头人掏出的武器还像点样,那是一把有豁口的尖刀。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跟踪我等?” 领头的蒙面男子很是警惕地看向三人,将手中的尖刀握得更紧了些。 “这位大哥莫要误会,我们三人并无恶意!”穆尽川忙出声解释,抱着拳朝那领头人说道:“先前在平安客栈里目睹好汉见义勇为的侠义之举,在下对阁下甚是佩服,贸然跟上只为能与诸位结交相识一番而已。” 听罢穆尽川的解释,那领头人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思虑再三后,挥手示意周围的人放下武器。 “我观三位衣着不俗,想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我等并非什么侠客好汉,与我等结交并无益处,还请三位莫要再跟踪我等了。” 见对方卸下了防备,穆尽川心下一松,再度开口道:“我等贸然叨扰,阁下却未责怪我等的孟浪之举,说明大哥确是性情中人,先前能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说明大哥您是心怀侠义之心的好汉,实不相瞒,在下与两位好友确是家境殷实的公子哥,此次来晋北也是因为向往江湖绿林的快意生活而特入晋一观江湖风采的,为此,我等三人还打算不久后去安北一趟,见识见识晋北第一名派星象派的风采,没曾想在这半路上却遇上了阁下这等好汉,若不能与之相识结交一番,定会是我三人一大憾事啊!” “星象派?” 那领头人横眉一颤,不禁出声提醒道:“公子还是见识少了些,念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在下提醒你一句,莫要与星象派的人接触。” “嗯?”穆尽川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出声问道:“好汉何出此言?不都说这星象派是晋北江湖的第一名门吗?据说此派在晋北行侠仗义,造福于民,功德无量。” “造福于民?功德无量?哈哈哈!荒谬!”蒙面的男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仰头大笑起来,半晌后,他冷声道:“说他星象派鱼肉百姓横行为祸倒不错,至于什么造福于民,纯是荒谬胡言尔!” “阁下何出此言?”穆尽川皱眉发问道,“听阁下之言,似乎对星象派多有不满?” 蒙面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之色,沉声道:“刚才在客栈里公子也见识过星象派中人的行事作风了吧?某家大可告诉你,这就是星象派门人的真实面目,平日里欺行霸市,可谓是无恶不作。” 闻言,穆尽川有些诧异地瞪了瞪眼,脑中回想起先前客栈里那位自称星象派门人的三爷行事作风,一时间也信了七八分,看来这星象派,还真不一定如传言般光鲜。 “蹬!蹬!蹬!”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六名作蓑衣打扮的男子突地出现在巷口处,目光警惕地紧盯着蒙面人一伙人。 “穆公子?” 六名身穿蓑衣的人群中,领头人在看到穆尽川的面貌时发出了诧异的问句,很显然,他是认识穆尽川的,且对突然出现在这的穆尽川感到惊讶与意外。 “你们是什么人?” 蒙面男看到突然出现的六名蓑衣男后,神情瞬间紧张了起来,他身后的同伙也再次亮出了武器。 “你们认识我?”穆尽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叫出他身份的蓑衣男,“你们是何人?” 那蓑衣男没有回话,而是在顷刻间挥动了手势,与他同行的另几名蓑衣人立马作出战斗姿态,几乎是在穆尽川眨眼间,这伙蓑衣人就与蒙面人发生了正面交锋。 “亢!亢!亢!” 武器碰撞的铿锵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数十号蒙面人竟在六名蓑衣人的围攻下落入了下风,穆尽川自幼习武,很快便发现这伙蓑衣人都是练家子出身的武人,而蒙面人那边,除了那个领头人会些武艺外,都是些空有蛮力的普通人,这很显然是场压倒性的战斗。 “噗呲!” 刀锋入肉的刺啦声响起,有几名与蓑衣人交战的蒙面男子受了伤,鲜红的血液在空中横飞,那蒙着面的领头人怒目大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吴山!你在吴县滋生民变,就该明白自己迟早有伏法的一天!”领头的蓑衣男冷眼望向他,翻转着手上的长刀直接横在他的脖子上。 没错,这对蒙面人的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吴县民变的实际领头人吴山。 而这群身穿蓑衣的武人正是奉命前来捉拿吴山的内监机秘卫,领头者是晋北秘卫百户赵启珍。 吴山眼眶发红,手持尖刀一把挑开了赵启珍横在自己脖上的长刀,如同发怒的雄狮般冲到了穆尽川身旁,将两眼发懵的穆尽川一把拽起,手中的尖刀顺势立在了穆尽川的喉间,面向赵启珍怒吼道:“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他!” 赵启珍面色一冷,他万没想到吴山会跟他来这一出,一时间也有些拿不住主意,愣在了原地。 吴山之所以选择劫持穆尽川,是因为赵启珍最开始在露面时叫出了穆尽川的身份,观赵启珍对穆尽川的恭敬态度,吴山便想着这个年轻公子哥身份不简单,如今被赵启珍等人逼入绝境,如若放手一搏将穆尽川作为人质劫持,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看赵启珍愣神纠结的模样,吴山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是赌对了。 “把人放了!”赵启珍阴着脸看向吴山,咬着牙道:“你跑不掉的,吴山,你若肯老实跟我走,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 “哈哈哈!”吴山仰天大笑,冷着眼呸了一声,“你他妈当我吴山是三岁稚童吗?” 顿了顿后,他抓着穆尽川的手劲愈发大了些,恶狠狠地看向赵启珍一行人,怒声威胁道:“现在给我避退百米,否则我要了这小子的命!” 说着,他横立在穆尽川喉间的尖刀已经划破了皮肤,丝丝血迹从穆尽川脖间溢出;后者吃痛之下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你敢!” 赵启珍怒而发吼,心里已将穆尽川骂上千八百遍,这吴山本该是煮熟的鸭子,却不料半路杀出穆尽川这么个坑货,这让赵启珍又急又怒,若不是念在穆尽川身份特殊,他现在都想一刀噶了他。 “放了穆公子,我放你离去。” 纠结再三下,赵启珍还是作出了决定,穆尽川再怎么说也是当今圣上的表哥,且是镇关侯仅存的血脉,若真有个什么差池,他赵启珍也担待不起。 “呵呵呵……” 吴山咧嘴一笑,瞪着眼喝道:“滚出百米外!” 赵启珍咬了咬牙,吩咐属下拽着发呆的王文彬与李化元朝后方退去。 “这位公子,某家多有得罪了。” 看着赵启珍一行人与自己拉开了距离,吴山松了口气,朝穆尽川露出了歉意的目光,拽着后者的大手却没有丝毫松动,“为保我与诸位兄弟的安危,还得辛苦公子陪我们走一趟。” 说罢,吴山从身后人手里接过一条粗绳,将穆尽川一顿捆绑后背了起来,领着人一边跑,一边朝后方吼道,“待我等安全出城后,我会放人的!” “混账!” 看着带人远去的吴山一行人,赵启珍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 “这位……”已经傻了眼的王文彬有些害怕地看了赵启珍一眼,缩着脖子问道,“敢问诸位是什么人?” 赵启珍恨不得一脚踹翻王文彬和李化元这两傻帽,但念及这两的身份背景也不简单,他只能作罢,有些气闷地呲牙道,“我乃内监机秘卫百户赵启珍。” “啊?!” 李化元与王文彬都是一愣,后者惊慌之下发问道,“那……那个吴山是何人?川哥被他掳走了不会出事吧?你们得赶紧去救人啊!” 赵启珍没好气地瞪了他两一眼,喘着粗气不耐道:“吴山他们要挟穆公子逃离出城,穆公子暂时是安全的。”说着,他转过头朝身后的属下们吩咐道,“通知咱们的人在城门处候着,另通知泉安知府让他给巡城的军队下令,严防城门,同时派兵在城内搜人。” “他们之中有人受伤,以吴山的性子,他绝不会丢下自家兄弟不管的。” …… 确如赵启珍所料,吴山一行人在逃离北郊巷口后,劫持着穆尽川并未第一时间出城外逃,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一家北郊的破庙内暂时歇脚。 这破庙三里外,就有好几家医馆。 “山哥……我……我不行了,你赶紧领着兄弟们逃吧,不要再管我了。” 破庙内的草堆地上,一名大腿内侧中刀的男子发出了猛烈的喘息声,许是额头冷汗过多的缘故,他伸手扯下了自己的面纱,他年轻的面貌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 与他躺在同一侧的另一位额头上受伤的男子也扯下了面纱,他的年纪也不大,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此时也流着冷汗喘着粗气,“溜子说的对,山哥,你……你快领着兄弟们逃吧……” 吴山眼眶发红,拽起两人取下的面纱依次为二人包扎起伤口,“说他妈什么胡话!是我吴山带你们出来的,老子就得对你们负责。” “大牛已经去医馆里抓大夫了,你们只要撑住大夫过来就没事了。” 大腿不停往外冒血的溜子惨笑一声,“山哥,你为咱们做的够多了,我溜子记你的情,莫要犯傻,带着兄弟们逃吧,我和愣子今儿有这一劫,也是命……”说着,他舔舔发白的嘴唇,眼中流出一行热泪,“我要去见我爹和娘了……” “别他妈说话了!”吴山吼出这句话时已带有哭腔,他像个无措的孩子般颤抖着为溜子包扎,不停往外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情绪激动下他哽咽着吼出声来,“大牛这蠢货怎么还没回来?!” 溜子越发虚弱,伸出颤抖的手拍了拍吴山的胳膊,下一刻却如同虚弱的秧苗般栽倒在地,彻底与世隔绝了…… “啊!” 悲恸之下,吴山发出难以置信地怒吼声;另一旁负伤的男子也流下了伤心的热泪,他嘴唇蠕动着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候便见一名身穿素衣,腰背药箱的中年男人被一个壮汉拽进了破庙内。 “山哥,大夫来了!” 闻听此言,吴山好似重新振作起来了一般,一把拽住了大夫的胳膊,伸出被鲜血染红的大手指向另一旁额头上负伤的男子,“大夫,快救人!” 那被吓傻眼的大夫还没回过神来,拽他进来的男人却狠狠踹了他一脚,怒而骂道:“让你他妈救人,你发什么呆呢?!” “哦哦!” 大夫惊慌下连连点头,半跪在地为另一名伤员开始止血包扎起来,好在大夫来的及时,三下五除二间,那躺在溜子尸体旁的男人这才被止住了血,保下了一条性命。 第246章 吴山(2) 那被吴山等人拽来的大夫治好伤员后,吴山并未选择杀人灭口,而是给了大夫好几锭银子,嘱咐对方不要将今日治病之事说出去,让对方在破庙待上一段时间后,半夜在放他离开。 破庙内,杂乱无序的草堆地上,被捆绑在地的穆尽川目睹了一切。从吴山对身边人的重视程度,和他对陌生大夫的和善态度来看,这人秉性并不坏。 更何况穆尽川之所以能认识到他,也是因为在平安客栈见过他见义勇为的英勇事迹,通过观察吴山的种种行为来看,穆尽川认为吴山并不是什么恶人,心中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料想吴山应该不太会为难自己才是…… “你是叫吴山对吧?”穆尽川费劲地抬起了头,扭动着有些发酸的脖子望向吴山,咽了口唾沫后,组织着语言开口道:“想来你比我年长,那我便唤你一声吴大哥吧。我观吴大哥你的为人秉性并不坏,如今我即已落到你手里,可否告诉我你倒地犯了何事?” 被穆尽川突然叫住的吴山沉默了片刻,缓缓张口道:“穆公子,我虽不知你的具体身份背景,但想来你的来头不小,那伙前来抓拿我等的人应是官家中人。至于我吴山犯了什么事,告诉你也无妨,晋北吴县在一月前曾发生过民变,我吴山,就是其中策划民变的人。” 穆尽川神情一怔,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他实在没想到吴山犯下了这么大的事,策划民变与谋逆造反无异,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察觉到穆尽川的震惊表情后,吴山摇着头咧嘴一笑,“公子大可放心,只要我与兄弟们能安全出城,我定会信守承诺放了你的。” 沉默许久后,穆尽川突然向他提出了要求,“可否为我松松绑?” 吴山短暂思考后,干脆地走到穆尽川身前,将捆住穆尽川双手的粗绳略微松了松紧。 “你不是个恶人。”干坐在草堆上的穆尽川看了吴山一眼,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吴山笑了,低着眉回道,“公子还是年轻了些,一个人的好坏岂能轻易判断?官府可都说我吴山是十恶不赦的凶人。” “我虽不甚聪明,但活到现在见过的人也不少,至少你吴山在我眼里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穆尽川表情认真,淡笑道:“若你吴山真的是秉性凶恶,冷血无情之辈的话,大可抛下负伤的同伙独自离去,可你却没有这么做。”稍作停顿后,穆尽川又道:“再说了,能为一个陌生人仗义出手,说明你心中还是个良善之人。” 听罢穆尽川一长串的话后,吴山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他仰头看天,陷入了沉默。 “能跟我说说你策划民变谋逆的原因吗?”穆尽川语气真诚的发问道。 闻言,吴山瞬时陷入了回忆里,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红,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穆尽川将吴山纠结犹豫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已经确认吴山有着自己的苦衷,当下紧接着追问道,“与我说说吧,保不准我能助你。” 吴山自嘲地笑了笑,“谋逆大罪,谁都帮不了我。” 说着,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我之所以联合乡亲们起乱闹事,也是被逼的。” “公子既知星象派是我晋北省的第一名门,也应该对星象派在晋北的庞大势力有所了解。星象派旗下开设商铺无数,更设有晋北省内最大的星辰商会。” “凡想在晋北省内做生意,就不得不拜星象派这尊大佛,因此星象派在晋北快速崛起,生意更是遍布晋北各行各业。按理说星象派应该满足了才是,但其欲壑难填,竟将手伸到了茶、盐的身上。” 穆尽川神情巨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珠子,“你说什么?星象派在背地里走私茶盐?!” 自古以来,茶盐走私都是大罪,这星象派的胆子可真是太大了些。 吴山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公子所料不错,这星象派在背地里暗造商船通过水路漕运走私茶盐,既要走水,那就少不得供他们驱使船夫壮力。” 穆尽川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似乎猜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张口道:“所以,星象派准备在吴县征聘船夫壮力通过水路漕运走私?” “没错,星象派将注意力放在了吴县身上,打算在吴县境内征收船夫壮力为他们走私。走私茶盐是株连的三族的大罪,这种事尽管星象派没放在明面上说,但大多数人都知道其中隐秘,多是不敢去应征的,且星象派征收船夫壮力是以势压人,并不打算给工钱,比他妈服徭役还缺德,且还可能会掉脑袋,这种事谁会愿意干?!” 吴山越说越激动,一张脸胀得发红,“征聘不得,星象派便联合吴县那狗县令抓壮丁,对收监的乡亲们严刑相逼,若不愿为星象派走私效力,就得忍受监牢与皮肉之苦!星象派此等凶恶行径,与禽兽何异?县衙官府为虎作伥,百姓申冤无门,良民如何不反?!” 振聋发聩的质问声险些让穆尽川喘不过气来,从吴山这听到的诸多信息冲击了他的世界观,他实在无法想象星象派这么一个江湖势力竟敢如此大胆。 “官府要拿人,根本不需要罪名和证据。”吴山自嘲地笑了笑,语气悲凉的说道:“官府出面拿人,再在监牢中以严刑相逼,如此驯服后,一批活生生的壮丁就可供他星象派驱使了,既不用花钱,也无需担心他们会反抗,呵呵呵……” 穆尽川长长地吁了口气,缓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所以,你后来带领着乡里的年轻人引起了哗变?” “引起民变是谋逆的大罪,起初最开始,我吴山哪有这个胆子?官府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吴山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虎目流出两行滚烫的热泪,“然那狗县令与星象派不做人子!抓拿的男丁上到五十下到十岁全不放过!其中更有我吴山的老父亲!” 穆尽川身躯一抖,彻底懵了。 “年轻人在监牢之中受刑尚且扛得住,可这些年过半百的老人用什么抗?!过一轮刑后,就有一大半老人没了!其中有相亲兄弟们的父亲,更有我吴山的叔叔伯伯,乃至我那身子本就不适的老父亲!” 泪水如同泉涌般喷流而出,吴山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泣声嘶吼道:“辱我乡亲,杀我亲父,此仇此恨,我吴山若不报,枉为人子乎!” “官府恶霸沆瀣一气,百姓困苦,申冤无门!既要逼民造反,那我吴山就他妈反了!” 说出这话时,吴山胸腔里似还有发泄不完的怒火与不甘,那双含泪的瞳仁里溢出无边的杀气。 穆尽川彻底傻眼,听罢吴山说清民变的前后因果后,他对吴山产生了极大的同情心,同时对星象派这个晋北第一名门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厌恶之心。 沉默良久后,穆尽川面色郑重地说道,“感谢吴大哥告知我民变之事的前因后果,若你信得过在下的话,在下愿助吴大哥一臂之力。” 吴山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公子此言何意?” “吴县民变罪在县衙与星象派,吴大哥与你的乡亲们是在强权压迫下被逼哗变,若吴大哥信得过在下,我愿助吴大哥洗清冤屈,还吴县乡亲们一个公道。” 穆尽川言辞恳切,神情格外认真。 岂料吴山听到这话后却笑了,他拍打着穆尽川的肩膀,轻笑出声道:“吴某既已犯下谋逆的大罪,就没指望在这世上苟活,只是如今大仇未报,星象派未除,吴某心有不甘尔。”说着,他握紧了配在腰间的尖刀,目光坚定的说道,“此仇此恨,吴某必让星象派血债血偿!” 闻听此言,穆尽川面色一紧,急声劝慰道,“吴大哥莫要冲动,依你之言星象派在晋北省内势大,若只凭蛮力与其对抗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吴大哥可知,因为吴县民变之事,朝廷已经派遣钦差大臣特来晋北查办吴县民变之案?那位钦差大人与在下相熟,若吴大哥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为你引荐一二,若有钦差大人相助,扳倒星象派这颗恶瘤岂不易如反掌?” 吴山表情一怔,他有些吃惊地看了穆尽川一眼,虽猜到穆尽川的身份不简单,但没想到穆尽川来头这么大,敢说与京里的钦差相熟,那说明穆尽川的来头比他想象的更为厉害。 注视着穆尽川那真诚地眼神,吴山一时间也有些动摇了,若真如穆尽川所言,他能还吴县的乡亲们一个公道,同时又能铲除星象派这颗毒瘤的话,那对吴山来说也够了。 正当吴山暗自思考时,破庙门口跑来几个急匆匆的人影,那是他先前派出去望风的两个兄弟。 “大哥,官府派兵了,现正在全程搜寻咱们的下落。” 进来的二人有些着急地看了吴山一眼,后者在听到他们传达的消息后,闭着眼叹了口气,“官府若不搜城才是怪事呢。” “吴大哥!” 穆尽川仰起头叫住了吴山,言辞恳切的说道,“信我一回,只要能见着钦差卫大人,我便能将吴大哥及吴县乡亲们的委屈都说出来,让钦差大人给你们主持公道!” 吴山面露纠结之色,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了。 本心上,他很想信任穆尽川,但这段时间的逃亡生活,让吴山不得不对外人产生堤防与警惕之心,尽管穆尽川再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敢完全相信。 …… 泉安北郊老街。 身穿蓑衣的秘卫番子一路小跑到巷口处,与巷内的赵启珍碰上了头,“大人,距这三里外的老君庙旁曾有医师大夫出诊至今未归,咱们派人去那老君庙查看过,发现有蒙面男子进出。” 赵启珍眼眸一寒,冷笑道:“好,看来这吴山就躲在那老君庙内,叫上咱们的人过去,另通知泉安知府,让守备司的兵马半个时辰后赶来老君庙。” 那下属有些不解地眨眨眼,“大人,为何不立即通知泉安守备司派兵?” “蠢货!”赵启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手下一眼,“他们要是跟咱们一同到了,到时候抓了吴山这份功劳算谁的?” 下属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朝赵启珍竖起了大拇指,“大人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老君庙外的尾草堆里,赵启珍已经带着近十名秘卫番子严阵以待了,他们一刻不停地紧盯着老君庙,不敢有丝毫松懈。 “来人了!” 眼最尖的赵启珍看到老君庙中走出一个蒙面的男子,那人他或许不认得,但若穆尽川在场的话,定会一眼识出此人就是先前请大夫的大牛。 “看来他们就躲在这破庙里没错!” 赵启珍兴奋地舔舔嘴唇,朝身后的下属招了招手,“都把眼睛擦亮点,待会儿随老子一同杀进去,其余人死活不论,但吴山要活的!而且不能伤着穆公子,都明白了没?!” “是!” …… 淅淅索索的飕飕声在庙门前响起,十名身穿蓑衣的秘卫宛若鬼魅般出现在庙门口,躲在杂草与砖块后方的赵启珍宛若头捕猎的老鹰般伸出大手将望风的大牛拖拽到身前,一拳直挺挺地砸在了他的脸上,大牛就好似吃了迷药般昏死了过去,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堆里。 “冲!” 随着赵启珍一声令下,所有秘卫番子都冲进了破庙里,这突如其来地动静自然激起了吴山等人的反应,当看到冲进来的人里有赵启珍后,短暂失神的吴山当即亮出了尖刀,作势就要去抓身边的穆尽川,却不料有过前车之鉴的赵启珍反应更快,还没等他将手伸向穆尽川时,后者就投掷出一把长刀飞来,遭到攻击的吴山不得不分神躲闪,这一躲闪所花费的时间,却给了赵启珍可乘之机;只见他入展翅的雄鹰般飞扑而来,一把拽住穆尽川,如老鹰抓小鸡般将穆尽川提溜开来,瞬时与吴山拉开了五六米远的距离。 “吴山,你莫要再垂死挣扎了!” 赵启珍得意地看了吴山一眼,冷笑讥讽道:“尔等放下刀兵,乖乖受俘,我不会为难你们。” 手中没了人质,吴山知道自己等人并非赵启珍的对手,一时间也有些绝望起来,愤恨地锤了锤大腿,咬着牙道:“你们把大牛怎么了?” 赵启珍起初不解他说的大牛是谁,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咧着嘴笑道:“你放心,那外头望风的小子还活着,我只是把他敲晕了而已。” 听到大牛无碍,吴山这才松了口气。 而这时刚被赵启珍搭救的穆尽川也彻底回过神来了,他拉了拉赵启珍的胳膊,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是何人?为何识得我?” 赵启珍有些无奈地朝他抱抱拳,“小的晋北内监机秘卫百户赵启珍。” “内监机秘卫?” 穆尽川吃了一惊,随即又转过身望向吴山,再次开口劝解道:“吴大哥,事已至此,莫要再做无用的抵抗了,若你信得过在下,我定让钦差卫大人为你和吴县的乡亲们主持公道!” 闻听此言,吴山心中一颤,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后,这才抬眼看了穆尽川一眼,“求公子,为吴县的乡亲们主持公道!” 说罢,这个生性刚硬的汉子朝穆尽川弯膝下跪,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第247章 囚(1) “钦差入晋了?” 泉安城南方向,一间雅致的竹林小院里,一位身穿白衣,样貌英俊的年轻男子猛地站起身来,表情有些严肃地看向前方来传达消息的下人。 下人佝偻着背打了个哈欠,诚惶诚恐的回道,“回大公子,咱们收到的消息就是这样的,钦差大人乃当今安宁驸马卫学海,据说在前一日已经抵达安北了。” 白衣公子非常人,此人正是当今星象派掌门人叶世安的长子,号称星象派智星的叶高云! “也就是说,这位钦差大人隐匿行踪,到前日抵达安北后才彻底露面?”问话时,叶高云来回踱步地思考着,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卫学海这位钦差的行踪透露着一股子诡异的味道。 面对叶高云的问话,传达消息的下人兀自点了点头。 “传令给泉安城内各堂口的堂主,让他们这段时间低调些,扎眼的活计都停了。” 说着,叶高云身躯猛地一颤,他好似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钦差隐匿行踪突现安北,然后身边还跟着谢功安,这事怎么看怎么透露着诡异,难不成…… “全福,赶紧去给本公子研墨,我要写信给父亲。” 见叶高云叫的急,那名为全福的下人不敢怠慢,忙跑到屋里的书桌边为叶高云研起了墨。 叶高云皱着眉长长地舒了口气,虽不知卫学海这钦差是不是冲父亲和星象派来的,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他要写封信提醒父亲,甚至得为父亲做最坏的打算。 …… 与此同时的安北府叶府大门外,门前正聚拢着一批身穿轻甲的兵卒,粗略望去约有上百人,严阵以待地控制着叶府的所有出口。 无数透亮的火把在半空中高举,似要点亮漆黑的夜空,骚动声越来越大,自然引起了叶府院内人的注意。 “咯吱”一声响起,叶府大门被缓缓打开,身着素服的叶世安从府内走了出来,当看到门前高举火把和成片片的士兵时,他面皮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强撑着笑脸道,“诸位深夜来我叶府,是为何事?” “钦差大人于今夜收到密信检举,星象派暗中私造甲胄与刀兵,叶门主,你身为星象派门主,请劳烦你与我们走一趟吧。” 站在最前方的沙东行笑眯眯地看了叶世安一眼。 叶世安心里一咯噔,面部表情几经失控,星象派暗中私造甲胄与刀兵这事虽是真的,但叶世安绝不相信卫学海能够这么快查出端倪。 想通这一点后,叶世安心中稍安,脸上露出不置可否地笑容,“真是荒谬!我想象派私造甲胄刀兵?此等大逆之罪,叶某焉敢犯否?” 语气停顿后,他又看向沙东行,“敢问这位大人是?” “在下不过是钦差大人身边的一位护行亲卫而已。”沙东行并未向叶世安透露具体身份,话锋一转道,“叶门主与星象派是否冤枉,还需叶门主与钦差大人亲自解释,某家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叶门主勿怪。” 叶世安微眯着眼,心里泛起纠结之色,当他再度抬头时,发现几名离他最近的兵卒已经凑到他身旁,堵住了他身前身后的退路。 “请!” 沙东行笑着弯弯腰,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叶世安干笑着不说话,随同身边的兵卒走上了马车。 待叶世安坐上马车先一步离开后,一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靠向沙东行身侧,附耳低语道,“大人,这叶世安的反应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看来私造甲胄和刀兵这事,他应该没干过。” 沙东行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一口咬定道:“你说错了,他这种反应恰恰是不正常的。正常人听到私造甲胄与刀兵的大逆罪名,都不会如他这般冷静。” 说着,沙东行转头看了眼富丽堂皇的叶府,“有时候戏演多了,也是种破绽。” “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却忘了正常人应该表露的情绪。” 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后,沙东行再度开口道,“泉安那边如何了?” “于昨日下午,吴山已被拿下。”长衫男子眼冒精光,笑着开口道:“除此外,泉安的赵启珍还找到了离家出走的穆家公子。” “哦?”沙东行有些意外地惊咦一声,“怎么个事?说来给我听听。” 长衫男低笑一声,将泉安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沙东行。 听得穆尽川差点害吴山逃走,沙东行险些控制不住表情破口大骂起来,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吴山终究是落网了。 “让赵启珍以最快的速度来安北。” 说着,沙东行又立即挥起了手,“对了,让咱们的人盯好晋北各府星象派的据点,是时候收网了。” 闻言,长衫男子怪笑一声,“属下明白了。” 沙东行这般安排是有道理的,就在昨天,从沪州调出的一万兵已经抵达安北了,只要给这支外来的沪州兵马时间,星象派在安北的窝点就能彻底铲除掉。这也是他让秘卫的人盯好晋北其余各府星象派据点的原因,沪州兵在明,秘卫在暗,两相呼应下,就能用最快的时间捣碎星象派的势力。 而沙东行自己要做的,就是控制住叶世安。 距卫学海抵达安北已有两日的时间,如今的叶世安还来不及发现谢功安背地里倒戈他们的事实,所以应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叶世安,不能给其反应的时间。 若非卫学海的提醒与建议,沙东行还未认清时间的紧迫性,卫学海这位钦差大人既已在安北露面,他是如何抵达安北的行踪就变得很关键,若再拖上几天,让叶世安知道吴县的事,那叶世安一定会回过味来,届时说不定会狗急跳墙。 因此今夜拿下叶世安,能否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变得格外重要。 只要吴山到了安北,便意味着给叶世安扣的黑锅也到位了,无论叶世安有没有私造甲胄与刀兵都不重要,因为吴县民变这事已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黑锅了。 第248章 囚(2) “到了。” 一声冷漠的喝声从马车外响起,轿帘被人用大手猛地拉开,还不待叶世安观察四周的情况,他就被一名身穿轻甲的兵卒拖拽下车。 在叶世安面前的,是一栋略显破旧的宅院,随着那咯吱咯吱响的大门被打开,茫然的他再度被人拽了进去。 看着杂草丛生的庭院,叶世安心中泛起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感,先前那伙人从自家府邸把自己拽来,说是要面见钦差,可眼前这杂乱不堪的宅院,决计不会是钦差居住的行辕,甚至都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放我离开!” 心神紧张下,叶世安发出了不安的吼叫声,可回应他的只有微弱的回音声。 叶世安不是傻子,见此情形明白自己是上套了,这哪是钦差要接见自己,这分明是要将自己囚禁! “为何要囚禁我?莫非……” 叶世安心下一惊,发了疯似得跑到宅院大门前,双手攥拳上下捶打着,可无论他怎么发出声响,仍旧没有引来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一股恐惧感瞬间涌上他的心头,他宛若虚脱般瘫坐地上。 忽地,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脸上绝望的神情稍敛,低着头喃喃自语道,“高云,为父的全部希望在你身上了……” …… 钦差行辕的外院里,卫学海正端着个茶盏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入院的青石砖路上,沙东行正疾步走来。 瞧见沙东行走来,卫学海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叶世安被你们控制住了?” 沙东行笑着点点头,“沪州都指挥同知柯栋带着一万兵于昨日抵达安北,现叶世安被囚,我已让柯栋带兵去捣毁星象派安北境内的窝点了。” 沙东行这动作不可谓不大,既然沙东行敢有这么大的动作,那便说明他是有底气的,想通这一点后,卫学海很快察觉出了什么,抬眼望了他一眼,“吴山被你们抓住了?” 闻言,沙东行朝卫学海竖起了大拇指,“大人料事如神,沙某佩服。” 卫学海了然地点点头,沙东行前脚把叶世安囚禁,后脚就敢做出如此大动作,果然是有所依仗的。 “另还有一事,沙某需要禀报钦差。”朝卫学海拱了拱手后,沙东行坐于卫学海对面,含着笑将抓捕吴山的具体过程都告诉了卫学海,其中还包括穆尽川的行踪。 刚喝下口茶的卫学海在听完沙东行的讲述后,差点没“噗”的一口把喉中的茶水吐出来,这穆尽川可太能作了,要是因为他导致吴山外逃,沙东行只怕要恨死他,好在这最后的结果是好的,既逮捕了吴山,又找到了穆尽川的下落,可谓是一石二鸟了。 “待吴山被送到安北后,星象派和叶世安谋反的罪证就算是做实了。然星象派势力庞大,遍布晋北各府,只用柯栋带来的一万沪州兵还是吃力了些。” 卫学海摸着下巴稍作沉思,片刻后又说道,“从晋北都司里调两万兵吧。” 沙东行眼眸一亮,格外赞同地点点头,“大人说的不错,仅凭沪州的一万兵对付遍布晋北的星象派势力虽说是够了,但要消耗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若是能从晋北都司中调两万兵供柯栋驱使,消除星象派定可以事半功倍。” 沙东行这最后一句话透露着玄机,卫学海知道他这是不信任谢功安这个晋北都司指挥使,调人家的兵,却让柯栋驱使,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甚至这从晋北都司调出去的两万兵事后还能不能“归还”都不好说了,沙东行此人,无愧手辣心黑之名啊。 卫学海眯着眼笑笑,心领神会地回道:“放心,此事我会与谢功安详说的。” 无论是卫学海还是沙东行,心里都清楚,调兵这种事必须得卫学海这个钦差出面。 “多谢大人。” 沙东行朝他抱了抱拳,忽地从兜里掏出一块翠绿发亮的玉坠,悄无声息地递到卫学海手掌里。 看着手中透绿发亮的玉坠,卫学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老沙,你这是什么意思?” “沙某一点小心意。” 沙东行咧着嘴笑笑,“这玩意儿据说是前周时的老物件,我老沙是个糙人,这玩意儿落在我手里算是糟蹋了,沙某不过是怕明珠蒙尘而已,特将此物交到懂得赏析的大人手里。” “你啊!”卫学海哭笑不得地指了指他,“就这一回啊!” “明白,明白!” 沙东行龇着牙憨笑,挠着头跑出了院。 看着掌心上那翠绿透亮的玉坠,卫学海一时间有些出神,嘴中喃喃自语道,“有意思,你老沙现在也会来这一套了。” 面对沙东行明显的示好之举,卫学海没有理由拒绝。经过此次晋北之行,他相信自己与沙东行的关系会越来越近。 身为人精的卫学海心里清楚,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沙东行是当今天子的鹰爪,深得陛下信任,但本质上却是天子的家臣,而自己则是外臣,若与沙东行这么一个黑手套靠得太近,虽能在未来给自己很大的助力,但只怕也会引起皇上的不满。 因此卫学海心里清楚,跟沙东行这样的人,可以靠近,但却又不能靠得太近,其中的尺度需要好生拿捏才是。 “老爷!” 卫学海的忠仆谢良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缩着脖子观察了下周围,再发现院里除了自家老爷再无外人外,这才怯声声地禀报道,“老爷,那荣府的管家又赶着花轿来了,说是要拜访老爷呢。” 闻听此言,卫学海一阵头疼,“他怎么又来了?这回又带了女人过来?” 谢良咽了口唾沫,嘿嘿笑道,“老爷料事如神,那荣府管家说这回给您带的姑娘都是良家的生瓜子,长得可漂亮了。” 卫学海“呸”了一声,不耐烦地摆手道,“去去去,你让他把人带回去,并且警告他,不能再整这一出了。” “啊?哦!”谢良应下声后,迈着步子跑出了院。 自从住在荣承禄安排的钦差行辕里,荣承禄这位晋北布政司左参政可没少使劲,像今天这样的夜送美女的事已经是第二回了,卫学海知道这老家伙拼命巴结自己的意图,现晋北布政使的位置还空悬着呢,这老小子是人老心不死,还想着图上进呢。 住在这的第一晚时,这位荣府管家就赶着花轿送来了好几位美女,被卫学海婉拒后,今儿个竟然又来了,而且还跟谢良特意强调是良家生瓜,这……这着实让卫学海哭笑不得。 第249章 真正可怕的地方(4000+大章) 现下正值秋末转冬的时节,空气中的温度很低,天空中还泛着初晨的浓雾。 一行车队进入安北城门后,速度骤然加快,朝钦差行辕的方向疾驰而去。 “吴大哥,到安北了。” 车队里,行在最前的大马轿内,身穿锦衣的穆尽川朝闭目坐立的吴山打了声招呼,手中拿着份用油纸包好的糕点,递到吴山的大手上。 接过糕点的吴山朝穆尽川投以感激的目光,拆开油纸津津有味地咬食起来。 自被赵启珍逮捕后,吴山与他的一众兄弟便被后者以火箭般的速度送往安北,这装饰精巧的大轿本是为穆尽川这个来头尊贵的公子哥准备的,然穆尽川却硬要让吴山与他同乘一座马车,最后赵启珍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了穆尽川的要求,并亲自为其赶马。 “赵大人。” 穆尽川掀开轿帘,看了眼在赶马的赵启珍,低声问询道:“文彬和化元还未醒来吗?” 牵绳扬鞭的赵启珍转首回道,“王、李二位公子睡得正香甜,穆公子无须担心。” 王文彬和李化元这两个穆尽川的损友也是出身不低的公子哥,连夜赶路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难了些,此刻这两人还躺睡在后边的小轿里,正如赵启珍所言,睡得正香甜呢。 “别担心这两没心没肺的货了!” 穆尽川哭笑不得地吐槽了一句,随后又坐直了身子,目光转向一旁的吴山。 连夜赶路途中,穆尽川并未入眠小憩,而是一直与吴山长谈,经过与吴山这段时间的接触,穆尽川已经将吴山视为好友相待了,心中也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为这位吴大哥讨回公道。 尤其他一想到来晋北的钦差是卫学海,心中为吴山讨公道的决心就更强烈了,怎么说自己也是楚馨瑶的表哥,卫学海是他正儿八经的妹夫,不能不给自己这个表哥薄面吧? “吁~” 驾马声在轿外响起,随着马儿的一声嘶叫,整辆马车停止了前进。 穆尽川长长地吐了口气,知道这是到地方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赵启珍就拉开了轿帘,“穆公子,咱们到了。” 从轿内下车后,穆尽川看到了身前占地广阔的宅院,这里便是卫学海在安北居住的钦差行辕。 哒哒的脚步声从院中响起,沙东行与邹永思领着三五号人从敞开的大门内走了出来,当看到穆尽川的身影时,沙东行朝其抱拳行了一礼,“这位便是穆公子吧,在下是内监机教头沙东行。” 一听沙东行是内监机教头,穆尽川不敢怠慢,谦逊有礼地朝他作揖行礼,“见过沙大人,在下正是穆尽川。” “穆公子偷跑出京,陛下与令尊都格外担心呐……” 沙东行笑呵呵地走到他身前,语重心长地道:“穆公子连夜赶路想必也累了吧?”说着,他转过头招来邹永思身后的下属,“快领穆公子进屋歇息。” “等等!”穆尽川出声打断了沙东行的安排,抬头问道,“钦差卫大人不在吗?我想与他见面。” 缩在沙东行与邹永思身后的谢良探出了脑袋,讪讪地看了穆尽川一眼,“穆公子,咱家大人还未醒,您看,要不您先歇息一会儿?等我家大人醒来后再与您叙旧如何?” 穆尽川是性格冲动不错,但这不意味着他傻,吴山是吴县民变的主犯,他卫学海被任命钦差行走晋北查的就是吴县民变一案,如今吴山这个重要人犯到了,他卫学海这个钦差怎么可能会不露面? “是吗?”穆尽川歪嘴一笑,径自朝院子里走出,“说来我与学海也有许久未见了,你们不方便叫他,那就让我去亲自叫他起床。” “咳咳!” 一阵尴尬地咳嗽声从内院的正房里响起,身着睡衣的卫学海缓缓打开了房门,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哟,这不是表哥嘛!你到安北了?” 说着,他满脸堆着笑朝穆尽川走来,“我还觉着奇怪呢,这大早上外边动静怎么这么大,原来是你到了呀!” 眼看二人要说话,沙东行与邹永思等众正要离开,岂料刚一动身,就被回过头的穆尽川给叫住了,“沙东行且慢,我与钦差大人有要事相谈,您也一并旁听吧。” 他之所以叫住沙东行,便是怕沙东行趁着自己与卫学海交谈的时候拉走吴山。他可是与吴山承诺过,要助其一臂之力,还他清白的,若是让吴山落在沙东行手里,吴山莫说伸冤了,恐怕连条小命都难保。 沙东行这位内监机活阎罗的名号,穆尽川这个京城公子哥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 沙东行有些为难地看了卫学海一眼,他也不甚清楚穆尽川叫住他的用意。 “尽川,人沙教头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便叨扰他了吧。”卫学海眨巴着眼,接过谢良给他递来的毛袍,不急不忙地盖在身上,“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沉思半晌后,穆尽川沉声道,“吴大哥是冤枉的。” “吴大哥?” 卫学海与沙东行都是一愣,好一会儿他们才回过神来,明白穆尽川口中的吴大哥正是吴山。 一时间卫学海有些头疼起来,听穆尽川这口气,好像跟这吴山的关系不错? 不顾卫学海诧异的脸色,穆尽川组织着语言,将吴山为何引起民变的全部过程告知了卫学海与沙东行,说完一大长串内容后,他已有些口干舌燥。 眼尖心巧的谢良自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同时也明白接下来的内容不是他这个仆人该听的,当下就屁颠颠地跑出院沏茶了。 偌大的庭院里,除卫学海与穆尽川外,只剩下沙东行与邹永思这两内监机的人。 “所以,你想如何?” 卫学海走到石凳前坐下,神情平淡的发问道。 穆尽川茫然地望向他,对于卫学海这平静的反应很是诧异,他本以为自己说出吴山的冤屈会换来卫学海的同情亦或义愤,却万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平静,甚至是有些冷漠。 “我不想如何,只是想为吴山和吴县的乡亲百姓们讨一个公道而已!” “公道?” 卫学海仰头失笑,眼神却变得如的刀般锋利起来,“他吴山联合自家乡亲百姓造反是不是事实?袭击官差是不是事实?劫掠吴县牢狱是不是事实?你告诉我,他哪儿冤枉了?” 面对卫学海的质问声,穆尽川瞠目结舌的回道:“可……可他们是被逼的!” “这天底下被逼的人多了去了,若都像他吴山这般联民造反,难不成朝廷都要轻纵?那这天下如何治理?” 卫学海嗖地站起身来,神情冷漠的说道:“这事不是你该掺和的,与其操心吴山的破事,你不如好好想想回京后如何面父。” “你!” 穆尽川愤怒地跑到卫学海身前,一把提起了他的脖领子,“官逼民反,你这个钦差不想着惩治奸官恶吏,却想把这一切过错都怪在百姓身上,卫学海,你他妈这是当的哪门子钦差?!” “穆公子!” 站在边上的沙东行看不下去了,一把冲上前拉开了穆尽川,严声提醒道,“卫大人乃是陛下亲任的钦差,你莫要僭越!” “放开我!” 穆尽川宛若发狂的野猫般挣开了沙东行的束缚,再度伸手提拽起卫学海,“有我在,你们就不能妄动吴山!” 卫学海脸色发阴,怒目直视着穆尽川,“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威胁钦差,谁给你穆尽川的胆子?!” “我不管!” 穆尽川眼眶发红,像是个耍赖胡闹的稚童般大声乱叫起来,“你们今天要是敢妄动吴山,我他吗就敢一头撞死在你们面前!” 卫学海愣住了,沙东行傻眼了,同时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穆尽川分明是在耍泼啊!这吴山满打满算也就跟他相处了三天不到吧?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使得他如此? 他穆尽川可以耍泼不懂事,可身为“大人”的卫学海不能不懂事,见穆尽川激动至此,他不得不先冷静下来,暂时安抚着他的情绪。 “这样吧,让沙教头将吴山请进来,我们问问他本人的意思如何?” 闻听此言,穆尽川紧绷着的脸色稍缓,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状,卫学海赶忙朝沙东行予以眼神示意,后者心领神会地转过身,吩咐邹永思将人带进来。 片刻后,手脚戴着镣铐的吴山被邹永思领了进来,当他看到穆尽川时,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只是还未等他张口与穆尽川说话,边上的邹永思就将他一脚踹翻在地,同时伸手指向坐在石凳上的卫学海,“这位乃是当今钦差,卫学海卫大人。” 在知了卫学海的身份后,吴山从穆尽川的眼神里得到了肯定,随即神色激动地朝卫学海叩首行礼,“罪民吴山,参见钦差大人!” 面对叩头行礼的吴山,卫学海依旧显得很平静,他伸手指向身边的穆尽川,缓缓开口道:“你的事我从他口中得知了。”说着,他脸色一变,厉声质问道:“就算事实真如你所言,你领民造反,劫狱放囚也是事实!” “这你认是不认?” 吴山身躯一颤,咬着牙回道:“协领同乡反抗官府之事,罪民不敢否认,然若非官府联合星象派沆瀣一气,以权势相压,罪民绝不敢贸然造反!” “罪民不求朝廷宽恕所犯之罪,但求钦差大人为我吴县乡亲百姓主持公道,严惩星象派,还我吴县一片青天!” “罪民可死,求钦差大人饶过与我一同起事的乡亲兄弟们!” 闻听此言,卫学海与沙东行也陷入了沉默。 以吴山的表现和他们对星象派的了解来看,吴山曾言他与吴县百姓是被逼而反,这应当是事实。可就算知道吴山有苦衷,就能对他轻放吗? 要知道,他协众造反也是事实,如果只因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而轻纵了他,日后有人效仿又当如何?朝廷法度岂不成了儿戏? 沉默良久后,卫学海叹了口气,转过头望向穆尽川,郑重出声道:“尽川,你先出去,我们有话要与吴山单独说。” 闻言,穆尽川皱起了眉,“不行,我留在这也不耽搁你们谈话吧?” “我向你承诺,还吴县百姓们一个公道。这样你可满意了?”卫学海伸手敲击着石桌,再度开口道:“再说,你身无官职,这事本就不该你掺和。” 穆尽川面色一紧,有些纠结地看了吴山一眼,后者咬着唇朝他投以一个安心的眼神,穆尽川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庭院。 穆尽川离开后,卫学海松了口气,招手示意邹永思看好吴山,转过头望向沙东行,“咱两聊聊。” 沙东行没说话,跟着卫学海进了里屋。 “你什么看法?”一进屋内,卫学海就提着桌上的茶壶给自己与沙东行倒了杯茶,无比直接的询问沙东行的意见。 “这吴山是个汉子。”沙东行喝了口茶,忽地叹了口气,“可他也是为叶世安和星象派量身打造的黑锅。” 卫学海微眯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也听见他说的话了,他一心想着如何铲除星象派呢,让他去咬叶世安,他可乐意着呢。” 沙东行放下茶盏,有些意外地看了卫学海一眼,“大人想保他?” “确如尽川所言,他罪不至死。”卫学海仰头看天,任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但若是放了他,开了这个口子,就会出乱子啊!” 沙东行盘玩着桌上的茶盏,沉默着没有说话。 “要不,将此事禀报给圣上?”纠结再三下,卫学海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其实在穆尽川跟他说完吴山的造反理由后,他就动了恻隐之心,对吴山同样抱有同情。 “可他是为叶世安量身打造的黑锅。” “让他将吴县民变之事咬到叶世安头上便可,他的命……不是不能保。” 沙东行笑了,那笑容显得有些残忍,“黑锅,是不能再张嘴说话的。” 卫学海表情一怔,瞬间明白了沙东行的意思。 既然要将星象派谋逆之案办成铁案,那就不能有一丝疏漏,吴山这口黑锅,在发挥完他的作用后,就得闭嘴! 什么人会永远保住秘密?答案毋庸置疑…… 注视着沙东行那双冷血到没有感情的眸子,卫学海心中泛起阵阵寒意,这,可能就是内监机真正可怕的地方吧! 第250章 自裁(4000+大章) 武曜三年十一月十六日,行走晋北的钦差卫学海于今日午时审问吴县民变主犯吴山,在晋北布政司左右参政及按察副使的共同见证下,吴山于堂前,众目睽睽下指认星象派叶世安为真正策划吴县民变的幕后黑手。 此事一出,满堂震惊。 再之后,卫学海于当天傍晚将叶世安正式收监,也是在同一天,沪州指挥同知柯栋,领着一万沪州兵与晋北都司的两万兵马在全城搜寻抓捕星象派的门人,仅一天时间,整个晋北迎来了大变天! 安北府内,星象派六个窝点,旗下百家店铺尽被封锁,所有人都清楚,这个盘踞在晋北多年的庞大势力,恐要迎来末日了。 与此同时的泉安府城,郊外的竹林小院内,一身白衣的叶高云也收到了父亲好几天前传来的书信。 当他看完信中内容后,脸上表情瞬间有了变化,信中父亲叶世安虽未表露出什么异常,但却将此前钦差突在安北露面的具体行踪写了进去。 “钦差是从吴县到的安北?且一路上有谢功安陪同?”叶高云心下一惊,敏锐的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妙。 虽说泉安与安北两府相距不远,但消息的流通也是需要时间发酵的,因此远在泉安的叶高云,此刻还并不知晓安北的变故。 尽管还不知安北发生了何事,但从自己父亲几天前写给他的书信内容,他在看完后就发觉不妙了。 尽管不能确定,但这钦差又是隐匿行踪,又是与谢功安一路同行,这对星象派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且这位钦差大人极有可能对星象派下手。 想通这一点后,叶高云立马叫住送信的仆人,“全福,通知暗港的人今夜备好船!现在赶紧让胡广兴来见我!” 听叶高云语气急迫,全福忙不迭地点头,“老奴明白了。” “也不知父亲如何了,那封给他写的信还能不能收到。”叶高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早在钦差入晋时,他的直觉就告诉他事有蹊跷,之所以写信给父亲,就是为了提醒他多做准备。 待老仆全福离去后,叶高云独自一人在院中踱步,不时摸着下巴思考着,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正当叶高云踱步沉思时,“飕”地一声响起,院墙上突然蹿出个如同鬼魅般的人影,只见他翻身一纵,嗖地一下出现在叶高云身前。 来人头戴青铜色的面具,身形壮硕,与叶高云正面相对时,他率先开了口,“安北出事了。” 闻言,叶高云心里一咯噔,嘴角抽搐着问道,“我父亲如何了?” “凶多吉少。” 头戴面具的男子声音很是平静,过了会儿后,他又继续开口道,“教内的意思是先让你带人离开晋北,保存星象派可用之力,勿做无必要的牺牲。” 叶高云猛地抬头望向对方,面部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你在说什么鬼话?那可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些年来我们父子为神教的付出有目共睹,如今我父亲遇难,神教难道要弃之不顾吗?!” 外人不知星象派的底细,叶高云与叶世安父子却知道星象派的根脚,之所以星象派能够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发展成晋北的第一名派,除了他们父子俩过人的能力外,还离不开日月教的帮助。 日月教,又名日月神教,是自大宣建国以来就一直存续的造反邪教,近百年来一直在暗中策划密谋各种造反活动,可以说一直是大宣楚家皇室的眼中钉肉中刺。日月教虽被大宣朝廷打击多年,可一直未能除尽,相反的,随着时间的发展,日月教越发的壮大起来,而星象派,其实不过是日月教的一个分支而已,这些隐秘之事叶高云也是知道的。 面对叶高云激动的质问声,那头戴青铜面具的男子显得很是平静,清了清嗓子后,将昨安北发生的所有事都告知了叶高云。 “你既被称为星象派的白衣智星,就该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如今安北府内有三万兵供大宣钦差驱使,就算是神教,也绝不可能把你父亲安然救出来,更何况是你?” 说着,那面具男子伸出手拍了拍叶高云的肩,“待你出晋北后,教主会亲自接见你,让你继任你父亲的堂主之位。” “莫要为了一时之气做出愚蠢的决定,相信这也不是你父亲愿意看到的。” “星象派发展多年,早已是神教的重要分支,哪怕有一丁点挽救的可能,神教也不会选择放弃的。现不得已壮士断腕,希望你能明白神教的苦心。” “为今之计,你应立即集结泉安可用人马逃离晋北。大宣朝廷既已对你父亲下手,不可能不派人盯着你这个儿子的。你可知,我在来时就观察到你周围有不少暗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为防万一,我已将这些人都料理干净了。你应当明白当前形势的紧迫性!” 听着对方一长串的话语,叶高云面皮抽动着,有些失神地望了眼远方,“可现在身陷囹圄之人是我的亲生父亲啊!我怎可……” “呵呵呵……”他话未说完,便被面具男子的一阵冷笑所打断,“从始至终你都未曾向我询问过你二弟的近况,说明你本质上并不重视亲情这种东西。” 叶高云浑身猛颤,瞳孔瞬间布满血丝,隐隐发散着邪异的光芒。 “装出一副丧父孝子的模样,不过是为了向神教漫天要价罢了吧?”那头戴面具的男子发出了咯咯的怪笑声,伸出大手抚在对方的肩上,阴冷出声道:“你放心,后边这些话我并不会如实上报神教的。” 说着,他转过身望向叶高云,“现在该告诉我你的决定了吧?新任叶堂主!” 叶高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目光坚定地回道,“今夜午时,我会带泉安府的星象派门人坐船出逃。” “睿智的决定。” 那青铜面具男欣然发笑。 …… 安北刑狱大牢周围,此刻正有重兵把守,任何来往通行的人都需要出示钦差卫学海的亲笔批示,其守卫之严,堪比京师巡防。 对面百米开外的酒肆里,沙东行与卫学海二人正在靠窗的桌位中饮酒对话。 “柯栋已分散兵马去往晋北各府的星象派窝点,相信要不了多久,这星象派就能够被彻底铲除了。” 说到开心处,沙东行不禁畅怀饮酒,嘴中还不时发出满足的咂嘴声。 卫学海倒能理解沙东行的心情,他们来晋北快一个月了,为的就是铲除掉星象派这颗毒瘤,眼看着就要进入收尾阶段了,他沙东行能不高兴吗? “事情进展能如此顺利,得多亏大人相助。”沙东行眯眼含笑,朝卫学海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沙教头言重了,本官不过是做应尽之事而已。”卫学海谦虚地摆摆手,突地抬起手指了指对面重兵把守的刑狱大牢,话锋一转道,“确定这刑狱大牢周遭的防卫都到位了吗?莫要到最后一步出了岔子。” 闻言,沙东行正了正脸色,“大人尽可放心,此次把守刑狱大牢的人是邹永思,他的能力你还信不过吗?只要叶高云那小子一到,定能让他有来无回!” 诚如沙东行所言,他二人在刑狱大牢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就是为叶高云精心设计的陷阱。这也是为什么叶世安被正式收监后,沙、卫二人迟迟没有审问对方的原因。 只抓住叶世安一人还不够,他还有个能力不俗的长子叶高云未曾落网。 父亲身陷囹圄,生死难料,做儿子的又怎会弃之不管呢?因此沙东行与卫学海两人一合计,就想出了这么个以父为饵,钓子入网的损招。 可沙东行和卫学海这两人终究是没有上帝视角,并不知晓星象派背后还有日月教这么一环,更没料到叶高云能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选择壮士断腕,因此他们的这个计划注定是胎死腹中了。 …… 安北刑狱大牢内,在层层重兵的包围下,叶世安被关在最深处的地下监牢里,他颓然地坐在草堆地上,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哪还有往日星象派门主的一丝风范,此刻的他,更像是个街头乞丐。 自他被收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天一夜的时间,然官府和钦差却迟迟没有提审他,聪明如叶世安,很快便明白了官府的意图,这是要用他当饵,把自己远在泉安的长子叶高云给引来。 “高云,望你莫要做傻事……” 叶世安在心中暗自感慨,如今的他上下两排牙齿都被硬生生地拔掉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缠绕着粗绳,他就算是想轻生自裁也没有半点办法。 这不得不让叶世安感慨,当今皇帝建立的内监机,做事真是太专业了! “邬百户?” 牢门外的过道上,一个手提酒壶的壮汉悄悄走来,这瞬间让把守牢门的秘卫番子们提高了警惕,其中有人出声叫住了那位靠前的壮汉,“邬百户,此乃关押重犯之地,你不该带兵在地上的监房把守吗?” 那被叫住的邬百户拍了拍肚腩,提着酒壶咧着嘴笑了起来,“我在上边呆闷了,叫上一两个兄弟下来喝喝酒。” 说着,他后方走来两个挠头憨笑的大兵,两人手里还分别提溜着用油纸包好的肉肘子。 由于叶世安过于重要,派来把守叶世安的人都是秘卫的人,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不得任何人靠近叶世安,因此就算是对邬百户这群晋北都司的军兵也有着谨慎的提防之心。 听到邬百户这蹩脚的理由,把守叶世安的秘卫头子不禁皱起了眉,“且不说你我都有重事在身,不可饮酒。更何况此地乃是关押人犯的重地,邬百户,你……” “艹!” 邬百户有些不耐烦地撇撇嘴,“不就他娘的喝口酒吗?老儿就不信喝口酒能误事!” “你放心,我们就在这后边喝酒成了吧?绝不打扰你们干事!” 说话间,邬百户与两个大兵席地而坐,在距离叶世安所在监牢的三十米开外喝起了酒。 那秘卫头子有些不满地瞪了邬百户一眼,本想张嘴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这邬百户的堂哥是晋都司的指挥同知,便选择了沉默。 他们秘卫可以不把他一个小小的百户放在眼里,但却不得不给他邬百户身后的堂哥面子。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喝完酒的邬百户三人心满意足地站起了身,笑着与一众把守叶世安的秘卫打了声招呼后,他便领着人离开了。 这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趴在牢内草堆上的叶世安脚下,突然多出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 突然出现的邬百户三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靠近过叶世安所在的牢房,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转移了看守秘卫们的注意力。 在这难得的空档中,暗藏在邬百户三人里的探子就有了机会给叶世安送出那颗药丸。 二三十米的距离,对于武艺高强者来说并非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只要抓准时机,以内气向外掷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回想起与邬百户同时出现的那位兵卒的眼神,叶世安长长地吁了口气,有些贪婪的吮吸着地牢里并不新鲜的空气…… 仅三两个呼吸的时间,叶世安面色发狠地咬住了那颗药丸,含着泪将喉中的混着杂草的药丸咽了下去,突地发出一阵狂笑,“宣廷楚室必亡!” 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声让门前看守的秘卫们吓了一跳,纷纷转头望向牢内的叶世安。 只见叶世安癫狂地咆哮着,眼眶与口鼻竟在顷刻间流淌出骇人的血液来,这诡异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蒙了,好在那看守的秘卫头子还算冷静,连忙催促着周围的人打开牢门,他则手忙脚乱地冲了进去,连忙伸手探了探叶世安的鼻息。 “完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唰地一下全都白了…… 第251章 脸厚如墙谢功安(4000+大章)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在刑狱大牢前响起,暴跳如雷的沙东行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掌掴着邹永思。 “这就是你他妈跟我说的万无一失?!” 沙东行宛若发狂的野兽般拽起了邹永思的脖领,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好一个严加看守,绝不会出丝毫差错!现在人却死了,你告诉我你他妈能干什么?!” 邹永思耷拉着脑袋不敢回话,在他嘴角边,还挂着溢出的血渍,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颓丧和狼狈。 “行了!” 卫学海迈步走来,冷着脸看了沙东行一眼,“事都出了,现在是论责的时候吗?” 听到这话,本还想暴揍邹永思一顿的沙东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邹永思如死狗般狠狠甩在地上。 卫学海半蹲下身,凑到邹永思身前,目如寒冰般的注视着他,“打起你的精神来,本钦差和沙教头给你一天时间,把牢里的事都给我彻查清楚了,叶世安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这其中有谁接触过他,他说了什么,我和沙教头都要知道。” 爬起身的邹永思朝沙东行与卫学海接连叩首,目光发狠道,“属下明白,一天之内,属下定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 “滚!” 沙东行一脚踹开他,鼻腔里不停地往外喷气,显然是气得不轻。 相较于情绪有些失控的沙东行,卫学海至少还未失态,他叫来人群外的谢良,吩咐他去安排马车。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后,一辆绿布马轿出现在刑狱大牢前,卫学海不疾不徐地上了轿,同时转过头唤来沙东行,“你与我一同上轿,我有话要与你说。” 沙东行闷声点头,气呼呼地上了轿。 “差不多得了,你这戏演得也太过了些。” 背躺在软垫上的卫学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听到他这么说,沙东行有些意外地挠了挠脸,讪讪地道:“看来沙某这演技还需精进一番呐,这一下就被大人看穿了。” 卫学海冷笑着不说话,叶世安突然在牢里暴毙这事沙东行是生气不错;但绝不至于生气到失去理智,在众目睽睽下掌掴邹永思的程度。 明面上是打邹永思的脸,其实沙东行是在护犊子呢,在众目睽睽下如此惩治邹永思,既是做给外人看的,也是做给他这个钦差看的。 沙东行闹了这么一出,自己这个钦差若还向邹永思为难问责,就多少会给人种不讲情面的负面形象了,因此沙东行在所有人面前来了出“掌掴之刑”,算是把邹永思失职这项大错大事化小了。 沙东行的这些小动作和小算盘,卫学海并不在意,邹永思在此事所犯错处应受何惩戒也不是他想管的事。 内监机的人犯了错,该怎么处罚,本就该交由皇上定夺才是。 “这叶世安倒也是个人物,竟能这么干脆地赴死。”侧躺着的卫学海打了个哈欠,揉着眉开口道:“关押他前咱们做足了准备,可他却在牢里暴毙而亡,这说明是有人在暗中协助他自裁啊。” 闻听此言,沙东行目光发狠,“这事确实蹊跷,我与大人的想法一致,这看守刑狱大牢的众多人里,绝对有鬼。” “叶世安该是料到了我们会拿他做饵钓出叶高云,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毅然选择自裁,有这份果决确是个人物。” “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卫学海忽地叹了口气,随即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猛地一拍大腿道,“快!咱们立刻回钦差行辕,立即提审叶高丘!” 沙东行眼眸一亮,“对啊,怎么把这憨货给忘了,叶世安死了,叶高云不知所踪,可咱们手里还有个叶高丘!” …… 刚走进钦差行辕的大院里,卫学海与沙东行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石桌边上的穆尽川,卫学海有些无奈地捂了捂脸,强笑着走上前,“尽川,你怎么来了?” 穆尽川嗖地一下站起身,瞪着眼道,“吴山审也让你审了,叶世安也被你们抓了,这案子,你打算如何办理?”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卫学海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接着开口道:“你和王文彬还有李化元做好准备,明日我会让人送你们回京的,你们背着父母离家这么长的时间,也该给家里一个交代了。” “你别和我打马虎眼!” 穆尽川不接卫学海的话茬,自顾自地说道,“为何不许人去牢内探视吴山?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吴山?” 卫学海脸色发阴,对于穆尽川这言之凿凿的质问感到有些不耐烦,“我还是那句话,再怎么样吴山造反也是事实,他犯下谋逆之罪,决不可轻纵!” “况且人家吴山自己都没有意见,你跟着瞎嚷嚷什么劲儿?” 闻听此言,穆尽川也瞬间激动起来,“你当真以为我傻吗?吴山为何会在会审堂前指认叶世安是吴县民变的主谋,这其中难道没有你这个钦差的授意吗?利用完人家就想置人于死地?未免太过狠辣了些吧?!” 此言一出,卫学海与沙东行脸上的表情都起了变化,尤其是卫学海,整个人脸色阴沉的吓人。 “那你告诉我,到底该如何处置吴山呢?”卫学海阴沉的面庞露出了讥诮的笑容,“就因他造反有理,朝廷与我这个钦差就该宽大处理吗?有一便有二,届时朝廷法度将成为笑话,天下人依依效仿吴山之举,那我问你,到时候又该如何治理?!” 穆尽川脸色发白,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卫学海直愣愣地走到穆尽川身前,伸手指戳着他的胸膛,一字一句的道:“收起你那无知又无畏的侠义之心,你对吴山抱不平,只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同情罢了。” “抛去你父亲的权势,你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而已,又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吆五喝六?”说着,卫学海冷着脸指指自己,居高临下地说道,“而我,是皇上和朝廷亲任的钦差,本官要如何办案,根本无须与你解释!” 穆尽川愣住了,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跟他这般赤裸直接的说过话,一时间他有些难以接受,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像吴山这样的人,是不能犯错的。” 卫学海转过身,只留给穆尽川一个背影,声音冷漠的说道,“你穆尽川可以任性妄为,是因为你有个好父亲,可人家吴山,什么都没有,犯了错,就应当付出应有的代价。” “砰”地一声响起,穆尽川宛若脱力般坐在了草地上,发红的眼眶似要滴出泪来,“可……可他是被逼而反的啊!要看着父亲被逼迫而死,身为人子的他又怎会无动于衷?!” “我……我答应过他要为他讨回公道啊……” 听着这带有哭腔的埋怨声,卫学海身躯一抖,仰着头看天,沉默了许久。 吴山冤吗?既冤又不冤!他在强权逼迫下不得不选择反抗,可也因为他的行为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因此他又不得不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代价。 硬要说他犯的唯一的错,那就是没成功…… “因为你家中权势滔天,所以你有资格任性,连为他讨公道伸冤的屁话都敢答应。”卫学海蓦地转身,脸上泛起讥讽的笑容,“你拿什么为他讨公道?你除了姓穆之外,全身上下有哪点拿得出手?!” “你……” 穆尽川脸色发胀,嘴唇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抖,可愣是没有办法反驳卫学海这直戳他肺管的质问。 “有侠义之心是好事,可光有为人出头的良善是不够的,善良这东西是与能力挂钩的。无能者是不会在这浑浊的世道里激起涟漪的。” 说着,卫学海俯身下蹲,拍了拍他的肩,“尽川,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长大了!试着从父辈的庇护中走出来看看世界吧……” “谢良,给我立马滚进来!” 随着卫学海一道喝声响起,站在院外的谢良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憨憨一笑道,“仆子到了,老爷唤我来有什么事?” “送穆公子回去。”卫学海先是指了指瘫坐在草地上的穆尽川,后又继续说道:“你今儿就负责带他和其余两位公子在这安北城里游玩闲逛就是。” 谢良一听还有这好事,乐呵呵地应了下来,拉着穆尽川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待院中只剩下沙东行与卫学海两人后,前者笑呵呵地坐下,道:“大人今日可是给穆公子好好的上了一课,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呐……” “呵……”卫学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略显惆怅的感慨道,“穆尽川能为吴山抱不平,说明他本心是善良的。” 闻言,沙东行似笑非笑道,“照大人这么说,您也想对吴山宽大处理?” “这事是我说的算吗?”卫学海猛地抬头,将目光汇集在沙东行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上,一字一句道:“就算我放了吴山,你呢,你能放吗?” 刺骨的秋风从院中吹过,脸上含笑的沙东行在面对卫学海的提问时,选择了沉默。 二人相视一眼后,都同时转过头,心照不宣地岔开了话题。 “回来的路上我让谢良传人去谢功安府上报信了,相信谢功安很快就到了。”稍作停顿后,卫学海抻着脸发问道,“想好怎么审叶高丘了吗?” 沙东行明白卫学海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自从叶高丘在吴县给谢功安来了出“绿帽门”后,这位纨绔公子哥就一直落在谢功安手中,卫学海将谢功安传来,为的就是让对方交出叶高丘而已。 “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而已,审问他并非难事。”说这话时,沙东行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那模样像足了择人而噬的野兽,虽未有什么过激的动作,但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颤怵感。 “嘎吱”声从院外响起,带兵守院的燕六也在同一时间进了院子里,“大人,晋北都司指挥使谢大人到了。” 闻言,卫学海与沙东行二人相视一笑。 …… 身着蓝白绸缎的谢功安探着脑袋走了进来,当看到沙东行与卫学海时,他脸上立马洋溢出谄媚的笑容,“下官姗姗来迟,还请两位大人恕罪。” “谢大人言重了,本官也是有事要与谢大人相商,这才突然将大人请来。”卫学海脸上泛起客套的笑容,伸手示意着对方入座。 谢功安略显拘谨地坐下,揉搓着双手发问道,“下官听说……刑狱大牢里出事了,那逆贼叶世安……自戕了?” 卫学海笑了,他被谢功安这畏畏缩缩的试探之举给逗乐了,要说这晋北省内,谁最希望叶世安死,那无疑是这位谢大人了。 这些年来晋北官场中和叶世安走得最近的就是他了,无论谢功安如何努力,他都绝不可能跟叶世安完全撇清关系,若把叶世安比作屎,那谢功安就是装那坨玩意儿的裤裆;因此叶世安只要活着一天,他谢功安就一天睡不踏实,如今叶世安在未受审时自戕而死,谢功安这老狐狸别提有多高兴了。 毕竟,死人是不会再张口说话的。 “谢大人消息倒是灵通。”卫学海意有所指地点了他一句,后又惋惜地叹了口气,“倒是便宜他叶世安了,他死了个一了百了,可留下的烂摊子,却不好收拾啊。” “害!”谢功安猛地一拍大腿,义愤填膺地道:“大人这话真是对极了!这叶世安两腿一蹬倒是死了个便宜,可苦了受他迫害的百姓啊!一想到叶世安这逆贼这些年做的腌臜事,下官真恨不得生食其肉!” 卫学海脸皮一抽,饶是在京中被称为“脸厚如墙”的他,在谢功安这厚脸皮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这老小子,脸皮可太他妈厚了。 真正为祸晋北苍生的人不是叶世安,就是坐在这满口仁义道德的谢功安!只要有谢功安这种官员在,晋北没有叶世安,也会有李世安,张世安…… “是这样……”沙东行代卫学海说明了他们的真实意图,他实在不想跟谢功安这厚颜无耻的老狐狸呆一块了,索性省去了互相客套的环节,干脆直接的说出了自己与卫学海的诉求。 第252章 原是日月教中人!(4000+大章) 当看到叶高丘的那一刻,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卫学海与沙东行,也被叶高丘的惨状给惊着了。 叶高丘如同遭受凌虐的牲畜般瘫软地伏在草地上,整条右腿似是被人用锯子完整地切割了下去,只留一截光秃的血肉在不停地蠕动着,看得人直冒寒气。 那两只没有衣褛遮挡的胳膊上布满针孔,应是被人用铁针反复扎戳过,一些新鲜的洞口如同在呼吸般往外滋血;光秃秃的头顶上,还残留着用刀片割刮的血痕,被截肢的大腿内侧,也并没有衣物遮挡。那玩意被人截断,用一根鱼线缠绕在左腿上方,当叶高丘挪动身子时,那被鱼线挂绕的东西也会跟着晃动,给人一种汗毛倒竖的怪诞恶心感。 “这……”卫学海脸皮抽搐,有些犯恶心地转过身,“燕六,快找件衣服给他披上,看着真他娘的恶心!” “这谢功安真他妈会玩!”沙东行哭笑不得地感慨着,他是用刑的高手,自不似卫学海反应那般大,但他用刑讲究一个狠字,虽然花样也不少,但绝没有谢功安这么具有“想象力”,因此他也小有吃惊。 “嗒!” 燕六将手中的衣服铺在叶高丘身上,这一盖,总算是拯救了在场众人的眼睛,一时间有不少守院的神机营兵卒朝燕六投以感激的眼神,继而又转过身干呕起来…… “呜……呃……”盖上衣物的叶高丘好似失了魂魄般在地上呜呜地低吼着,望着他那涣散的眼神,只怕任何人都会将他当做一个没了神智的疯子。 “要不……”见叶高丘一副神志不清的癫狂模样,卫学海忍不住皱起眉,“给他请个大夫吧?” “不用那么麻烦。” 沙东行怪笑一声,径自走到叶高丘身前,半蹲着脱下了自己的长靴,“他是不是真疯了,一试便知。” 说着,他掐住叶高丘的嘴颊, 将手里的长靴一大半都塞进了叶高丘的嘴里,同时还发出了愉悦的狞笑声,“来,快吃,这是好吃的!” “呕!” 叶高丘疯狂摇头,在与沙东行的反复推搡中,发出犯恶的干呕声。 见状,沙东行将手里的长靴一扔,鼓着掌坏笑道, “你看,这不还好好的嘛?” “变态!” 这几乎是在场所有人在心里对沙东行的评价,先不管人疯没疯,你这把靴子塞人嘴里,人能不吐吗?这又能说明啥? 然而他们下一秒就被打脸了,叶高丘那涣散无神的瞳孔恢复了几丝清明之色,神态惶恐地向后缩脖,看起来是被沙东行给吓得不轻。 “清醒了?” 沙东行戏谑一笑,伸手掐住了叶高丘的脖子,狞笑低语道,“现在,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可明白?” 稍作停顿后,他又开口强调了一句,“若你不听话,我会用比谢功安花样更多的手段折磨你。” 听到他后面这句话,叶高丘浑身发抖,脑袋如捣蒜般疯狂点头。 沙东行沉吟片刻,象征性的问道:“星象派的事,你知道多少?” 叶高丘神色茫然地摇摇头,支支吾吾道:“星象派……的事,父亲从不让我参与,对于门派的人和事,我也……不清楚。” 得到这个回答,沙东行勃然色变,凶戾的目光中透露出极度不满的情绪。 似是瞧出了沙东行的脸色变化,叶高丘慌忙解释道,“星象派的许多事我真的不清楚!” “这么说,你毫无作用喽?” 沙东行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暴戾感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卫学海眉目一挑,伸手接过燕六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口茶后,出声问询道,“星象派背地里私造甲胄与刀兵的事,你可知晓?” 叶高丘面色一紧,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这事……我从未听说过。” 尽管叶高丘的脸色变化微小,但还是被离他最近的沙东行给捕捉到了,沙东行面露讥诮的笑容,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轻轻地在叶高丘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子,“都到这时候,你还敢撒谎?” “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叶高丘面露惊惧之色,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呼吸声也愈发的粗重无章,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对于叶高丘的反应,卫学海也深感意外,他也没想到叶高丘在经历种种折磨之后,竟还敢用谎言包庇自己的父亲。 一时间让卫学海有些感慨,这叶高丘虽是遭人唾弃的纨绔,可他心底中亦有人性,起码这份孝心,比之叶世安的长子叶高云要强多了。 稍作沉思后,卫学海十分干脆地说道:“你父亲叶世安一个时辰前在牢内自裁了。你已无须为他隐瞒罪证了。” “什么?” 叶高丘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红着眼眶嘶吼道,“不可能!我父亲不可能死!” “啪!” 一记响亮地巴掌将叶高丘扇倒在地,沙东行吹了吹发红的掌心,冷笑道:“你也不想想,要是你父亲还活着,我们用得着来审你么?” 得知父亲死讯,一行热泪从叶高丘的眼眶中滑落,脸上竟显露出心如死灰的绝望之色。 不知为何,卫学海感觉叶高丘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比之先前见到他的第一眼时还要差,父亲的死,看来对叶高丘的打击很大。 换而言之,在叶高丘心里,父亲比起他自己本身来说还要来得重要。 察觉到这一点后,卫学海似乎明白了与叶高丘谈话的关键,他半蹲着身子,神色认真的说道,“若你能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我可以让你见见你父亲的尸首,并让你父亲入土为安。” 闻言,叶高丘猛地抬起头,脸上泛起几分激动之色。 见状,卫学海会心一笑,态度却又立马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反之,你若不说实话,亦或知情不报,我就让你父亲曝露荒野,死无葬身之地。若你还尚存几分孝心的话,应该知道如何选吧?” 叶高丘当即坐直了身,心急如焚的吼道,“我说!我说!” 卫学海面色一喜,边上的沙东行却大感意外,心中对叶高丘这个纨绔子弟的厌恶稍有收敛,无论怎么说,这人还存有几分孝心,不算坏的彻底。 卫学海面色一正,当即喝问道:“传闻星象派背地里私造甲胄与刀兵,可确有其事?” “这事……是真的!”叶高丘咬着牙应下,这让卫学海神情一震,连忙让燕六将笔墨纸砚摆在沙东行面前,“沙教头,快,记上!” 沙东行明白卫学海的意思,点头后,便提起笔开始在纸上记录起来。这院里就他、卫学海和燕六三人,先不说燕六识字有限,就他那鬼画符的字迹也没多少人能看懂,因此这记录供词的差事只能落在沙东行身上了,人卫学海是钦差,总不能让人干这事吧? “具体细节你知道多少?例如星象派如何私制甲胄刀兵,数量几何,放在何地何处?”激动之下,卫学海接连问出好几个问题。 “门派暗地里如何私制的甲胄与刀兵,罪民确实不知。然而门派暗中制造的甲胄刀兵数量,罪民略知一二,据年前父亲谈及过此事,说现今造甲共有万件之上,刀兵更是不计其数,粗略估算在九千之数。”叶高丘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至于这批甲胄与刀兵被放置何处,罪民也不知,但罪民估计,应是送出了晋北,因为父亲曾在家中说过,私造出的甲胄和刀兵会转路至泉安,后而由大哥分批送出省。” 这一长串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些,饶是卫学海这样精明如狐的人精也得好好消化一番。 “近万件甲胄与刀兵利器,这星象派背地里的动作不小啊!”卫学海有些吃惊地张大了嘴,他万没想到这星象派的手笔这么大,光凭这份辎重,想要组建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完全是够用了打的。 然最让卫学海感到诧异的是,这些东西竟不是叶世安自己用,而是送出了省;感知敏锐的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吊诡之处,再度向叶高丘发问,“依你所言,你父亲和星象派费了这么大的劲造出来的甲胄刀兵,是给别人用的?” 叶高丘脸色发白,纠结再三下,他咬牙回道,“罪民有此判断也是有原因的。” 卫学海微眯着眼,追问道:“什么意思?” 叶高丘猛地抬起头,神色为难的说道:“因为罪民之父,乃是日月教中人!” “你说什么?!” 卫学海猛地站起身来,发出难以置信地喝问声。 不止是他反应激烈,边上用笔写字的沙东行也不受控制地抖动起身子,那双凶如野兽般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叶高丘。 “事到如今,罪民不敢隐瞒。”叶高丘神情复杂地解释道,“我之所以发现父亲是日月教中人,是因为半年前曾在家中目睹父亲进行日月教的神教祭祀。后而父亲向我坦白,他确实是日月教的人,且在日月教中地位不低。因此罪民怀疑星象派暗造的甲胄与刀兵,应是送出了省,且极有可能在那日月教之手。” “啪嗒”一声响起,被沙东行握在手里的毛笔顷刻间跌落在地,对于叶高丘所说的事,他既感到吃惊,又感到害怕。 如果叶高丘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那叶世安可太重要了。偏偏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却在他眼皮子底下不明不白的死了,届时圣上要是怪罪下来,莫说是邹永思了,恐怕就连他这个内监机教头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亏他之前还傻呵呵地打算帮邹永思脱责,如今想来,真是分外讽刺啊。 沙东行的 脸色变化并未引起卫学海的注意,他又象征性地向叶高丘询问了几个问题,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他示意着燕六将人带走。 只转眼间,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沙东行与卫学海两人。 “此事重大,应立即上奏给陛下。”卫学海将手里的茶盏摆放在石桌上, 神情郑重地望向沙东行,“叶世安竟是日月教中人,这着实骇人听闻了些。” 沙东行面色阴沉如水,略有些失神地坐了下去,“何止是骇人听闻,简直是让人不寒而栗!这星象派,怕是要人头滚滚了……” 卫学海面色一沉,他知道对方这话的意思,叶世安这个星象派的创派人竟是日月教的人,那保不齐这星象派的门人也不干净,为防万一,朝廷将星象派所有门人尽数杀绝,才是最为保险的方法。 似是察觉到沙东行低落的情绪,卫学海在短暂思考下,也大致明白了对方的顾虑,“叶世安之死,如实上便可,我相信,圣上不会怪罪沙教头的。” 闻言,沙东行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正当他想张口说什么时,抬起头却正好对上了卫学海那饱含深意的眼神,他心中一惊,这才算是明白了卫学海的意思。 好一个“如实上报”,卫学海这是提醒自己将叶世安之死的所有罪责都推到邹永思头上…… 望着卫学海那深邃如海的眼神,沙东行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纠结再三下,亦或者说是表现出纠结之色,半晌后才咬着牙道,“大人说的是,这事重大,该立即上奏给皇上,叶世安的死,也需如实上报。” 闻听此言,卫学海伸手敲打着桌面,沉默着没有说话。 …… 武曜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在经过四日的抓捕后,晋北辖下十府所有星象派的门人都被尽数抓捕,凡晋北境内的星象派窝点都受到了致命打击,这个盘踞在晋北省内横行多年的第一名派,终于迎来了覆灭之日。 而此次针对星象派的打击,也让晋北刑牢中多出了近六千名人犯,这些人都曾是星象派的门徒,除此外,朝廷将星象派这些年来近千万两的非法所得尽数收缴;星象派旗下所涉的千家商铺,数十个商会都遭到了查封。 朝廷这一系列的举动自然赢得了晋北百姓们的支持,可也同时让晋北官场人人自危起来,自古以来官贼不分家,贼既然打掉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们了! 第253章 出宫(4000+大章) 皇城永宁宫内。 穿着身明黄色常服的楚天耀正伏在御案前,不时翻阅着案桌上的书信与奏折。就在前天,他收到了沙东行上奏给他的密折,对于晋北最近发生的事情,楚天耀也有了个大致了解。 在收到沙东行密折的当天,他便通过内监机下了道密旨,让沙东行与卫学海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归京。 晋北星象派之事过于复杂,单只凭一封密折并不能详尽其中的经过,因此将这二人召回京亲自问话才是了解事情全貌的上策。 对于叶世安是日月教中人的事实,楚天耀也感到有些吃惊,他当初让沙东行对星象派下手,可完全没想到星象派和日月教有这么一重关系,事后想来,这倒也算是个意外收获了。 对于日月教这个潜藏在大宣暗中的邪教,楚天耀明白是不可能短时间内将其消灭殆尽的,再怎么说日月教也有着近百年的传承和发展,绝不是一些不入流的乌合之众能够比拟的,因此要想对付日月教,只能徐徐图之。 伏案沉思的楚天耀蓦地舒口气,略显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见楚天耀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傅少卿连忙端着茶送到案前,“万岁爷,穆公子在今早入京了,据说镇关侯今儿个一上午都在家里训斥儿子呢。” 闻言,楚天耀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你不说朕还忘了他了,这小子私自离家,竟还敢偷跑出京,若不是看在镇关侯的面子上,朕怎么也得处罚他一番。” 傅少卿紧跟着附和道,“万岁爷宽宏仁厚,穆公子经过此事想来会有所改变。” 正说话间,楚天耀又拿起了一封奏折,这是来自缅境前线的军报,卫学海与沙东行在晋北搅弄风云的同时,缅境前线的战事也没停着,经过一月时间的发酵,现在缅国南境已经全面失守了。 身为主帅的穆忠君不是没想过一鼓作气灭了缅国,可当大宣军队朝缅国北境进攻时,却惊讶的发现,缅国北方的军队战力要明显比南境军队高出很多,接连几个照面下,轻敌的大宣军队遭到了不小的损失,进攻的节奏也自然而然的放缓了。 穆忠君在他亲笔上述给楚天耀的军报中明言,如今缅国残余的北方军队不过是强弩之末,穆忠君打算拉长战线,通过持久战活生生的耗死缅国军队。总体而言,穆忠君的这个策略是没什么问题的,这样能够减少己方军队的牺牲,同时占据缅国南境的大宣军队也可以就地补给,并不用太过担心后勤问题。 这项决策什么都好,唯一的坏处便是会消耗时间。 从楚天耀本心上来讲,他更希望穆忠君能通过闪电战的方式一举将缅国拿下,这样一来他的个人威望将会迅速攀升至顶峰,那他在国内进行政策改革就会更有底气,阻力也会更小。 想象虽好,但事实的走向却不一定会按自己希望的方向进行,哪怕楚天耀是皇帝也不行。 他是坐镇中枢的皇帝,对于军事方面的知识也极为有限,既然用了穆忠君为征缅大军的主帅,那就应当给予他足够的信任,千里微操这种蠢事,楚天耀是万不会干的。 一想到穆忠君,楚天耀便不自觉地想起穆忠武,自己这两位舅舅为他这个皇帝担得上一句“鞠躬尽瘁”了,本还对穆尽川私自出京偷跑到晋北的事有些不满的他,瞬间将这丝愠怒消散,他可以不给穆尽川面子,但怎么也不能不给穆忠武面子。 放下奏折,楚天耀站起身道,“待会儿随朕出宫一趟。” “啊?” 傅少卿先是一愣,随后立马点头道,“老奴明白了,这就让人传话给启统领。” 说着,他挥手招来一名太监,在其耳边低语一番;后者听完吩咐后,忙转过身跑出了殿。 楚天耀叉着腰调笑道:“穆尽川怎么说也算是朕的表哥,他既然回来了,朕怎么也得去看看他才是。” 傅少卿干笑着不说话,心里明白楚天耀说这话就是给自己一个出宫的借口,他可是当今天子,要想见谁,还不是说一句话的事??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殿外候着的小太监跑了进来,跪叩在地禀报道:“万岁爷,安怡公主殿下到了。” “嗯?小妹来了?”对于安怡公主的到来,楚天耀稍感意外,随即挥手回应道,“快让小妹进来。” “喏。”小太监面色恭敬地应承着,转身出殿没多久,便见他领着一个身穿宫装,头戴鎏金发簪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小女孩有着如苹果般白净粉嫩的脸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正悄悄地打探着楚天耀,欠着身向楚天耀行了一礼,“芷兰见过皇兄……” 小丫头声音软糯,说话时脸色略显拘谨,似乎对楚天耀这个高高在上的兄长有些害怕。 看着她既怯又怕的软萌模样,楚天耀顿觉可爱,楚芷兰是他一众兄弟姐妹里年龄最小的一个,说是他妹妹,其实与他有着父女般的年龄差。 对于这个幼妹,楚天耀虽未有太多接触,但今日一见,还是被对方的可爱模样给逗乐了,他不禁挥袖笑道,“说来朕也有许久未与小妹相见了,今儿个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见皇兄了呢?” “啊?”楚芷兰惊叫一声,犹如受惊地小兔子般立马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道,“芷兰错了,没有时常来看望皇兄,还请皇兄恕罪……” 见她反应这般大,楚天耀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小丫头是会错了意,以为自己刚刚那话是 有意指责她。怪不得自己这个皇帝让宗室畏惧,就连自家兄弟姐妹对自己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好了好了,皇兄可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楚天耀摆摆手,示意楚芷兰站起身说话。 小丫头怯生生地站起身,略显紧张地抠着小手指,闷声道:“三哥……三哥在离京时跟芷兰说过,若是在宫里呆的闷了,可以求皇兄让我出宫玩玩……” 楚天耀挠了挠鼻,面露恍悟之色,敢情这丫头来找自己就是为了能出宫玩呀。 “原来是为了这事呀。”楚天耀了然地笑笑,并未急着答应小丫头的请求,反倒有意调笑道,“既然想出宫玩,为何不早先跟皇兄说呢?” 楚芷兰眨巴着明晃晃的大眼睛,格外认真的说道,“我听宫里的公公姑姑们说,皇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操持军国大事,忙得焦头烂额,芷兰就想着不能在这个时候给皇兄添乱。但昨儿个听姑姑们说,现在前线战事稍滞,皇兄近来也轻松了不少,所以……所以芷兰就斗胆来求皇兄放我出宫去玩……” 闻听此言,楚天耀隐隐触动,脸上调侃的笑容立马增添了几分温暖,这小丫头虽害怕自己,但从这番话中也能听出来,确实是心疼他这个皇兄的。 心有触动的楚天耀缓缓走近她身前,动作亲昵地捏了捏小丫头的脸,“个小丫头,还知道心疼皇兄了,真懂事……” 本对突然靠近的楚天耀感到有些无措的楚芷兰,在听到楚天耀的夸赞后,有些害羞地缩了缩脑袋,她心中暗自嘀咕道,“都说皇兄脾气不好,平日里多么凶狠,但我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嘛……” 楚天耀半蹲下身,声音温柔的说道:“朕答应你,放你出宫去玩,而且是与朕一起,你看好不好?” “真的?”小丫头有些兴奋地眨起眼,红润的小脸闪过一丝欢快之色,“有皇兄在,我岂不是什么都可以吃,什么都可以买?” “哈哈哈……”楚天耀被小丫头的可爱心性逗乐了,他宠溺地回道,“对,有皇兄在,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可以!” …… 宣京中街,穆忠武府内。 厅堂之内,悬梁上挂着根人手臂般粗厚的绳子,下方正吊着一个人,不时发出呜呜咽咽的求饶声,此人,正是今日回府的穆大公子穆尽川。 “你个小畜生能耐了,离家出走就算了,还敢私自离京?!” 穆忠武手里握着竹刷子,一个劲地往穆尽川的屁股上招呼,嘴中还不时发出骂咧咧的声音,“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啪啪”地脆响声在堂内响起,吃痛的穆尽川哇哇乱叫起来,呜咽着求饶道,“爹,我错了,您别打了……啊!” “踏踏踏”地脚步声由远及近,穆府管家一路从外院跑了进来,还不待他喘完气说话,一边的穆忠武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都说了吗?在我教训这小畜生的时候谁都不要过来打扰!你现在过来作甚?” 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急如焚的回道,“侯爷,是宫里来人了。” “嗯?”穆忠武闻言一怔,将手里的竹刷子一把扔在地上,皱着眉问道,“什么人来了?傅少公公?还是傅公公?” “呃……”那管家将嘴附在穆忠武耳边,轻声低语几句。 穆忠武在听到他说的话后,面上表情一紧,激动地喝道,“那你还傻杵在这干什么?快去迎人……不,本侯亲自出去迎人……” 说着,穆忠武急匆匆地向外跑去,待走到自家府院大门前,他已经看到一个身穿儒衫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前,边上还带着一个穿着红衣,手拿糖葫芦的小女孩。 “皇……”穆忠武神色一惊,正准备行礼时,楚天耀摆手制止了他,“行了行了,在外边不用讲这些大礼。” 说话间,他领着小女孩自顾自地进了院,“今儿个出宫来大舅府上,就是为了特意来尝尝舅母的手艺,不知大舅愿不愿意招待呀?” “您说笑了,能招待您用宴,是臣之福泽也。”说罢,他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可内子昨日回娘家省亲了,怕是不能招待贵人了,不过您放心,臣立马让厨子备宴,家中厨子的手艺可比内子强多了。” “舅母回娘家了?” 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后又拉着楚芷兰到穆忠武面前,“这位是朕……我的幼妹,不知大舅可记得?” 闻言,穆忠武转过头打量了楚芷兰一眼,“咦,这不是安乐小公主嘛,臣自然是记得的。”他说话声放得很低,并未让周围的下人们听见,这点分寸,穆忠武还是懂得。 “啊!疼啊!” 一道呜哇乱叫的惨叫声在内堂响起,声音穿透性之强,让尚在外院的楚天耀和楚芷兰两兄妹都听到了。 对上楚天耀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穆忠武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恼羞成怒道,“这该死的小畜生!我……” “咳咳!” 楚天耀咳嗽两声,打断了穆忠武,“我看你是昨儿个特意将舅母支开的吧?” 楚天耀一语道破了真相,穆忠武确实是在昨天特意将自家妻子支走的,要是自家妻子在,他是万没有机会教训穆尽川这个儿子的,因此在知晓儿子即将归京后,他用尽浑身解数支走了妻子,就是为了0创造一个放开手教训穆尽川的机会。 不理会穆忠武尴尬的脸色,楚天耀拉着楚芷兰的小手,像是找乐子般进了内院的厅堂,当兄妹两看到吊在悬梁上皮开肉绽,一脸衰相的穆尽川时,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皇兄,你看他屁股都开花了!” 楚芷兰伸出小手指了指悬挂在半空中的穆尽川,露出俏皮的笑容,“你看他,太滑稽了,哈哈哈……” 被吊着的穆尽川没法抬头,听到楚芷兰这刺耳的嘲笑声,又急又恼地回嘴道:“哪家臭丫头?你……你笑个屁啊!” “混账!” 穆尽川这一张嘴可把他老子穆忠武吓傻了,就见穆忠武抓起地上的竹刷子狠狠地抽起了他,“你瞎嚷嚷什么?抬起你的狗眼看看是谁来了?” “啊!” 惨叫一声后,穆尽川艰难地抬起了头,当他看到满脸含笑的楚天耀兄妹时,一股冷汗猛地溢出脑门,“啊……是皇……” 楚天耀哑然失笑,冲一旁的穆忠武摆着手道,“好了好了,看他说话都不利索了,赶紧把人放下来吧。” “是!” 穆忠武忙点头,纵身一跃竟直接跳到了悬梁上,动作利索地解开了绳结。 这一解,便让吊在半空中的穆尽川摔了个狗吃屎,呜咽的惨叫声再度从堂内响起…… 第254章 舅甥、君臣(4000+大章) 穆府内院大堂内,摆满各色菜肴的巨型圆桌旁,楚天耀正坐于首位,在他左侧的是安乐公主楚芷兰,右边则是穆府的真正主人穆忠武。 换了身衣服的穆尽川,此时正扶着腰步履蹒跚地走来,嘴里还斯哈斯哈地吐着气,一副惨样让人既觉好笑又滑稽。 看着穆尽川佝着个身子像个王八似得,穆忠武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后又朝楚天耀讪笑道,“皇上,这小畜生有碍观瞻,不如就让他在外边站着吧……” 闻听此言,穆尽川差点没气晕过去,磨牙暗骂道,“你他妈真是我亲爹啊!” “行了行了,你人揍了也揍了,怎还不让人吃饭了?”楚天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随即朝一旁驼背的穆尽川招了招手,“快过来吃饭吧。” “谢谢皇上……” 穆尽川感激涕零地道了声谢,委屈巴巴地入了座。 因为有楚天耀在的缘故,穆忠武和穆尽川这父子吃饭时显得很是拘谨,尤其是穆尽川,夹菜放碗里后,还不时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只有确定对方没有将目光转向他时,他才敢将碗里的菜塞嘴里。 相较于穆家父子两的拘谨,楚芷兰这个小丫头就要显得大方许多,不时往自己的碗里夹菜,当发现有好吃的菜肴时,还会极其贴心地帮楚天耀这个兄长也夹上一两筷子;见此楚天耀是大为感动,不时夸赞着妹妹懂事。 皇上夸妹妹,这穆家父子自也要附和的,于是这顿饭的就成了楚芷兰这个可爱小丫头的夸夸宴,哪怕是吃口饭,穆尽川这二傻子也要强行竖个大拇指,说上一句,“公主殿下是有福之人,肠胃真好。”这拙劣的马屁,差点给楚天耀笑翻了,顿时对穆尽川这个表哥大为改观。 穆尽川虽说皮了点,但人并不坏,而且心思颇为单纯。 “你怎么就吃这么一点菜啊?”小丫头一边拿着手帕擦拭着嘴边的油渍,一边眨巴着大眼睛直勾勾地望向穆尽川的空饭碗,“难不成你是无福之人,肠胃不好?” “噗!” 刚喝口茶的楚天耀差点没呛着,险些没控制住表情笑出声来,好一个穆尽川,只怕打死他都没想到,拍个马屁还能被反噬吧…… “呃……”穆尽川干瞪着眼回道,“我不饿,殿下多吃点就行……” “那……那我把糖葫芦给你吃。”楚芷兰用软糯糯的声音说着话,小手拿起放在碗边的糖葫芦,那糖葫芦外边的糖衣已经融化了,看起来是有些难以下口。 可穆尽川能怎么办,人小丫头是公主,赐东西给他,他敢不接吗? 接过那外表凄惨的糖葫芦,穆尽川忙咬了一口,还不得不装出副品尝佳肴地惊叹模样,“感谢殿下赐臣美食,真是太好吃了。” 看他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楚天耀又乐了。 “皇兄,我吃饱了。” 楚芷兰展颜一笑,拉着楚天耀的衣袖撒起了娇,“听宫里姑姑说顺江那边有戏楼可以看,皇兄,您带芷兰去看戏好不好?” “嗯?”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看了小丫头一眼,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芷兰想看戏?” 扯着他衣袖的楚芷兰俏皮地点点头,“嗯!我听姑姑说那些唱戏的人可厉害了,不仅会变脸,还会吐火!” 楚天耀还没说话,边上的穆忠武就笑呵呵地说道,“殿下既然想看戏,那臣就将顺江最好的戏班子请来,让他们在府里给殿下唱上一天。” “不,我要去戏楼子看!”楚芷兰嘟囔着嘴拒绝了,“他们说在戏楼子里还能瞧见顺江的江景,我想去戏楼子里边看。” 说着,她用泪汪汪地眼珠子望着楚天耀,“皇兄,好不好嘛……” 楚天耀哪受得起她这个,一心软就答应了下来,“好好好,芷兰要去戏楼看就去戏楼看。不过呢,皇兄还有点事要与这位穆舅舅相谈……” 穆忠武听到“舅舅”两字早就笑开了花,当即在桌下踹了自家儿子一脚,大拍胸脯道,“殿下,如您不嫌弃的话,让犬子先陪你去戏楼,我与皇上稍后就到,您看如何?” 突然被自家老爹猛踹一脚,穆尽川险些没栽倒下去,他咬着牙强撑出笑脸,“是啊……殿下若不嫌弃,我可以带您先去,那顺江的戏楼子,我熟得很!哪家唱得最好我心里门清着呢!” “真的?” 楚芷兰兴奋地挥舞起小拳头,“好好好,那就让你陪我去!” 见此,楚天耀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转过头望向穆尽川,“不麻烦吧?” 穆尽川哪敢说个不字,连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能陪公主殿下出游,这是臣的荣幸!” “好!” 楚天耀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抬起头朝外喊道,“启翔何在?” “馊”地一声响起,站在外院的启翔如同瞬移般突然出现在堂内,恭恭敬敬地朝楚天耀行了一礼,“属下在。” 楚天耀抬手一指楚芷兰,下令道:“芷兰要与尽川去顺江的戏楼看戏,他二人的人身安全,我就交给你了。” 启翔抱拳领命,面色郑重道:“属下谨遵圣旨!绝不会让公主与穆公子有任何闪失!” 楚天耀轻拍着楚芷兰的幼肩,温柔出声道:“去吧。” 楚芷兰笑吟吟地点着头,一蹦一跳地出了院,边上的穆尽川反应过来后,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至于穆忠武,则跟个操碎心的老父亲似得吼道,“你个小崽子给我好生保护殿下!殿下但有闪失,我扒了你小子的皮!” “你敢扒我的皮,我娘就敢扒你!”正跑着步的穆尽川回头挤兑了老爹一句,如风般溜出了院。 “诶!这兔崽子!” 穆忠武气地咬住了牙,恨不得现在就追上去给穆尽川几脚。 “哈哈哈……” 看着穆家父子吵嘴,楚天耀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穆尽川,可真是个妙人呐。 听得楚天耀爽朗的笑声,穆忠武讪讪的道:“让陛下见笑了。” “不碍事,不碍事。” 楚天耀笑着摆摆手,缓缓站起身道:“这恰恰说明你们父子间的感情很好,朕羡慕还来不及呢。” 穆忠武憨笑一声,道:“皇后娘娘与容妃娘娘现都有孕在身,陛下很快也要当父亲了,日后更是儿孙满堂,何须羡慕旁人。” “大舅这话说的对,朕也是要当父亲的人了。” 楚天耀展颜一笑,说话间与穆忠武一同走到外院,并肩漫步,“二舅上奏于朕的军报,朕看了。”楚天耀仰头看天,突然谈及起正事,“二舅是想与缅军打持久战呐……” 从楚天耀说话的口吻中,穆忠武听到了一丝失望,他眼珠一转,立即开口道:“缅国北方军队战力不俗,忠君以持久之战困疲敌军,不失为上策也……” “这个道理朕明白,二舅用此策也是为了减少我军的损失。”楚天耀不动声色地说道,“可战线拉长,所消耗的时间也就更久了。然朕本心里,是希望在年初就攻下缅国的……” 穆忠武暗暗心惊,他没想到皇上内心里有如此想法,朝廷是九月末派出征缅大军的,若按楚天耀心中所想,想在年初就攻下缅国,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月的时间不到,这要求,未免也太过了些。 似是察觉到了穆忠武的惊讶, 楚天耀转过头无奈一笑,“朕也不瞒大舅,攻下缅国后,朕打算在新政的基础上再行改革……” 穆忠武心下一沉,楚天耀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单只是摊丁入亩这项新政的推行就迎来了不小的阻力,若楚天耀还要在这项新政的基础上再行改革,其难度可想而知,因此楚天耀需要攻缅一战的大胜来积升自己的君王威望。 当初楚天耀对缅发动战争时,朝内群臣也是反对的,如果对缅之战是以朝廷的大胜作为句号的话,楚天耀就可以向天下证明,他有乾纲独断的能力与资本,届时若再推行新政,阻力就会大大减小。 得知楚天耀的意图后,穆忠武面露思索之色,“既如此,臣可向忠君去封书信,让他尽量加快战事的进度。” “不可!” 楚天耀面色坚决地拒绝了,“若将此事告知二舅,朕怕二舅心急之下误判军机啊!君王之念,不可左右前线领兵的将帅,否则会贻误大事。” 见楚天耀说的郑重,穆忠武也跟着点头。 “你可以给二舅去信,尽量加快战事进度,然绝不能说是朕的意思,也不可让他勉强,否则我怕二舅心里有压力,情急之下作出误判呐。” 楚天耀这份考虑不可谓不心细,穆忠武也明白了他的苦心,当下点头道,“臣明白了,明日我便会给忠君去封书信,让其量力而为,决不会给他施压的。” “嗯,如此甚好。” 楚天耀满意地点点头。 聊完前线战事,楚天耀将话题转移到了晋北的事,并将星象派门主叶世安是日月教中人的事情告知了穆忠武。 穆忠武听后,面露震惊之色,“这日月教竟还苟存于世?” “这事到给朕提了个醒,地方都司指挥使的任选还是要谨慎些好。”楚天耀沉吟片刻,又道,“半年前朕对各省都司指挥使人选进行换任之时,李兆明曾与朕说过,为防都司与地方勾连,须对地方都司指挥使的任命加上时间限制,从晋北这事来看,他说的是对的。” 穆忠武掌管着五军都督府,能担此高位者也不是傻子,楚天耀这么一点,他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陛下的意思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对地方都司的指挥使人选进行调整?那这时间,该如何裁定?” “依朕看,两年一换吧。”楚天耀十分干脆地决定道,“例如在黑水就任两年后的都司指挥使,第三年或可调回京中任职,又或可调到其他省份就任指挥使,总而言之,不能让这群领兵的人把炕坐热了,否则会出乱子呐……” 穆忠武眼眸一亮,赞叹道:“陛下深谋远虑,微臣佩服。” 楚天耀不置可否地笑笑,又再度嘱咐道,“日月教这邪教隐匿在暗中,其大本营在何处无人能知,好在经过晋北一事,这邪教又重新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了,你掌管着都督府,让各省地方的都司们多多注意这群蛇鼠之辈的行踪。” 穆忠武面色一肃,郑重点头道:“臣明白,定会让各省地方留意日月教行踪的。” 与楚天耀谈话有一段时间了,穆忠武不时看着前者舔唇,当下便招来管家,让他赶紧送来茶水。 穆忠武的动作都落在楚天耀眼里,他暗自发笑,自己这老舅只是反应迟钝而已,并非是没有眼力界的人。若换做卫学海,肯定早早给自己备上了各种点心与茶水,都无须自己舔唇暗示,心念至此,他不由得开始想念卫学海,有这家伙在自己身边,确实是轻松惬意不少。 穆家管家端着茶水,颤颤巍巍地朝楚天耀和穆忠武走来,倒不是这老人沉不住气,而是有些过度紧张,毕竟这茶水是给皇上送来喝的,他能不紧张才怪了。 院中凉亭中的石卓边,穆忠武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水,先是给自己倒上一杯喝了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为楚天耀斟了杯茶。 喝了口茶后,早已口干舌燥的楚天耀不禁发出舒畅的闷哼声,他举着茶盏,淡淡出声道:“洛文槺这老家伙近来是不问世事了么?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文渊阁露面了吧?” 楚天耀突然谈及洛文槺,这让穆忠武有些意外,一时间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只得强笑着说起车轱辘话,“想来是洛阁老将所有心思都扑在来年科举上了吧。” “哼!”楚天耀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这老家伙是跟朕玩急流勇退呢。” “大儿子封侯,小儿子也颇受朕重用,这老家伙是害怕了。” 楚天耀话说的直接,穆忠武也一下领会了他的意思。 “朕可不许他急流勇退,这朝廷用他的地方多着呢。”跟自家舅舅说话,楚天耀就直接很多,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伸腰直言道,“大舅,你就替朕当回传声筒吧,给洛文槺那老家伙吃颗定心丸,告诉他,他洛家富贵还长远着呢,莫把朕的心胸看窄了!” 第255章 我要看胸口碎大石 顺江边上,来往的人们大多数都穿上了御寒的毛衣,虽未入冬,可北方总是要冷得快些。 一架暗黄镶边的蓝轿子在顺鹊桥边的面摊旁落下,身穿艳红色大衣的楚芷兰,宛若个小精灵般蹦蹦跳跳地下了轿,在她后方,穆尽川正翻身下马,将马绳扔向一旁的仆从。 “公……小姐,您慢点!” 见楚芷兰这小丫头跑得急,穆尽川有些担心的叫住了她,连忙凑到她身前,细声提醒道:“小姐,您莫要走得太急,跟在我身边便可,这顺江周边人多的很,您若是和我走失了,小的可担待不起。” 对于穆尽川的好意提醒,小丫头压根没有听进去,她眨巴着好奇的眼睛四处的打探着,不时发出兴奋地叫声,“你看那江里的鱼会跳出来哎!还有,你看那人好厉害,往他胸口上砸碎石他竟然不喊疼!” 对于楚芷兰这样一个从小就在深宫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是少见新奇的。 “哇,那是什么饼?好香呀!” 楚芷兰指向不远处发出炊烟的烧饼铺,有些犯馋地舔舔嘴。 穆尽川倒也懂事,见楚芷兰眼馋那烧饼,便使唤身边的仆人去买烧饼,可还没等买烧饼的仆人回来,楚芷兰的注意力又被转移了,她指着另一家糖画铺,哇哇惊叫起来,“好厉害!那是用糖画出来的老虎吗?好想尝尝味道呀!” “去!去买糖画!”穆尽川满头黑线,有些痛苦地抚了抚额,又招呼身边另一个仆从去买糖画。 “哇……” “我的姑奶奶,你他妈别哇了!”穆尽川心头大骂,已经被楚芷兰这小丫头给搞得有些心力交瘁了。顺着楚芷兰指向的方向望去,穆尽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姑奶奶又对人摊的产生兴趣了。 在历经半个时辰的折磨后,穆尽川和身后的仆从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吃食、玩具,带着楚芷兰进了顺江边的“鸿雁戏楼”。 鸿雁戏楼是整个京城最有名的戏楼,汇聚十八班戏团,全国各种唱曲腔调无不精通,表演花活更是不计其数。穆尽川作为纨绔子弟中的老玩客,自是这鸿雁戏楼的老熟客,他带着楚芷兰进楼不久,就有眼尖的班头过来接待起他,且还特意为穆尽川留设了二楼的雅间。 在楚芷兰小丫头崇拜的目光下,穆尽川领着她上了楼。 这鸿雁戏楼里的戏曲表演分为大台小台之说,大台便是可供全楼观赏的主楼戏台表演,寻常百姓图个热闹多是在一楼的大杂间里看大台,小台则不一样,可根据客人的喜好自行选择表演,因此消费更高,所需要的厢房面积就更大,寻常百姓多是承担不起的,一般都是富贵人家的娱乐方式。 “公……小姐,您看您是想看什么台子?”偌大的厢房里,穆尽川主动开口,征询着小丫头的意见。 楚芷兰摇晃着小脑袋,语出惊人道:“我……我要看胸口碎大石!” “啊?” 穆尽川愣了一下,边上鸿雁戏楼的班头却不慌不忙地回道,“这位小姐眼光独到呀!实不相瞒,咱们鸿雁戏楼这几日新推出了杂耍班,这胸口碎大石,也是能演的!” 穆尽川都听傻了,他揉着头吐槽道,“人老百姓在街边杂耍的活计你们也抢,真是不给人活路啊!” “害,瞧您这话说得!这年头啊,生意不好做,咱戏楼子也得创新不是?”班头嘿嘿怪笑,又道:“您可别小看杂耍这玩意儿,蚊子再小也是肉。” 穆尽川撇撇嘴,对这班头和这鸿雁戏楼心生鄙视,任他们说的天花乱坠,其本质不就是为了垄断吗? 想到这,穆尽川又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要不怎么说这年头的日子不好过呢?连下九流的活计都这么多算计,可想而知这世道有多浑。” “按这位小姐说得来,就看杂耍吧!” “好嘞,您且稍等。” 经过一盏茶时间的准备后,七八名男子从侧方缓缓进场,在铜锣声响起的瞬间,开始在厢房的独立戏台上表演起来。 起初表演的是胸口碎大石,看着铁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胸口大石上,楚芷兰又惊又吓地叫出声,待发现石块四分五裂,那躺在下方的壮汉安然无恙地站起身后,楚芷兰发出惊奇地鼓掌声。 至于穆尽川,则百无聊赖地嗑起了瓜子,这种级别的杂耍表演,他没看到上千,也有近百次,甚至就连对方是使用了何种方法他都一清二楚,确实很难再提起兴趣。 胸口碎大石表演完后,就是叠碗杂耍,后又是口吞长剑等等一系列经典而又过时的表演。 穆尽川看的都快打瞌睡了,边上的楚芷兰却兴奋异常,接连鼓掌下,她两只小手已经拍红了。 “好!唱得好!”厢房外,楼下的叫好声不绝于耳,这瞬间吸引了小丫头的注意,她有些好奇地望向穆尽川,“三撇哥,外边怎么了?” 嗑着瓜子的穆尽川嘴角一抽,“小姐为何叫我三撇?” “哦!你的名字不是叫尽川吗?”楚芷兰可爱的小脸颊上露出俏皮的笑容,一本正经道:“川字三个撇,宫里的先生教过我,我这么叫你是为了更好的记住你呀!” 穆尽川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但一听到小丫头后边那句话,顿时又有些感动,只得接受她冠以自己“三撇”的称呼。 “外边的人在看大台,想是台上的戏子表演不出,他们这才叫好吧。” 鸿雁戏楼中,大台与小台虽有区分,但开设厢房的顾客也是可以观看大台的演出的,只要将厢房窗台的屏风拉开,同样能够看到大台的演出。 “什么是大台啊?”楚芷兰瞬间来劲,眨巴着眼道,“我也要看!” 闻言,穆尽川爽快的同意了,这杂耍给他看的都快犯困了,看看大台倒也不错。 招呼人拉开屏风后,穆尽川和楚芷兰这一大一小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探头望去,只见楼内宽大的主戏台上,一对花旦正在唱着曲。 第256章 刘行远 两名花旦一张一合间,将一出痴男怨女的俗套故事唱的格外婉转动听,就连穆尽川这种看戏听曲的老顾客,也不得不赞叹这两人精湛的技艺。 铜锣未响,说明表演未曾结束,只是这唱到中场,要留给台上两位花旦休息的时间,顿时周围只剩下了嘈杂的谈话议论声,正当穆尽川意犹未尽地探出脑袋时,却听见隔间厢房的观台窗边传来了谈话声,“此事若成,几位老爷的生意不都盘活了嘛?刘某的根底诸位也是知晓的,我还能骗诸位不成?” “这声音咋这么耳熟呢?”穆尽川有些纳闷地眨眨眼,还不待他多作思考,那厢内又传出另一人的声音,“刘公子的品性咱们只是信得过的,但就是不知,刘公子所说的这笔大生意,到底是什么?可否详尽说明?” “刘公子?哎哟我擦!刚刚说话的人是刘行远?!” 穆尽川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大腿,这才反应过来先前说话的那人是刘行远,刘行远是如今翰林院大学士刘哉之孙,他刘家虽不似穆家位高势大,但在宣京权贵圈子里也是了不得的存在。(ps:172章出场角色) 这刘行远也是宣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昔年慕党势大时,这小子还曾想过挤进幕孝仁为首的宣京四少圈子里,可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功,然经此一事可知刘行远此人的秉性,他本质上是与宣京四少一样的人,那就是恶。 虽都被称为纨绔,可穆尽川、闫瑞等人是与他们有本质上的不同的,穆尽川与闫瑞这类权贵子弟被称为纨绔,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继承父辈的能力,而是想着依靠家族的资源吃喝玩乐,被人厌恶的最大原因是他们好逸恶劳,混吃等死的性格,然宣京四少和刘行远这些人就可以说是纯粹的恶了,他们除去好逸恶劳的恶习外,还学会了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因此他们既遭人嫌,又遭人恨。 穆尽川与闫瑞他们再怎么不像话,也没有干过仗势欺人的缺德事,他们顶多是霍霍自家长辈,而刘行远这样的纨绔恶少就不一样了,除了折腾自家人外,还会拼了命的霍霍百姓。 刘行远与穆尽川的关系不近不远,毕竟都同属一个圈子里的人,彼此相识是很正常的事。按理说刘行远出现在鸿雁戏楼并不奇怪,让穆尽川感到好奇的是,这货似乎在跟人谈什么生意,与他对话的人,好像都是些做生意的商人。 要知道像穆尽川和刘行远这样的公子哥,平日里是很少跟做生意的商人接触的,毕竟他们的身份背景摆在那儿,与满是铜臭气的商人过从甚密,多少是有些跌份的。 心血来潮下,穆尽川缓缓站起身,找了个如厕的借口出了房,转过身便走到阁间的厢房门边,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厢门被小厮缓缓打开,他未识出穆尽川的身份,有些不满地扯起了嗓子,“你什么人?” 穆尽川并未搭理他,而是探着脑袋朝里边坐着的刘行远喊了一声,“哟,这不是行远兄么?你也在这儿看戏呢?” “嗯?” 正喝着茶的刘行远微微一愣,抬起头正好看到了门前的穆尽川,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表情在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感觉到自己反应过大后,刘行远立马控制住了表情,从脸上挤出一个看似和煦的笑容,“呃……是尽川兄啊!你何时回的京?” “我啊,今早刚回来的,快别说了,被我家老子一顿揍呢!”说着,穆尽川伸手指了指发肿的额头。 刘行远尴尬地笑了笑,站起身亲自将穆尽川迎了进来,“尽川兄回来就好,你是不知道,你一不在京啊,咱大伙都可想你了呢。” 穆尽川不置可否地笑笑,刚一进房间就看到了桌边坐着的两个中年男子,他眨巴着眼笑笑,“你这,是与友相欢呢?” “嗯……”刘行远点点头,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今儿个也是赶巧了,没曾想在这戏楼子里遇着了尽川兄,若不是怕怠慢了好友,定是要与尽川兄小酌一二的。” 这话说的委婉,其实是变着法让穆尽川滚蛋呢。 “我这也是在廊道上听见了行远兄的声音,便想着与你打个招呼,既然你这不方便,为兄也就不多打扰了。”穆尽川倒也识趣,知道刘行远要赶他走,他也就来了出借坡下驴。 他来这见刘行远就是想看看这满肚子坏水的货是跟哪些人在谈话,如今得到了答案,他自然没有再待下去的道理。 刘行远假模假样地抱抱拳,佯装愧疚道:“多谢尽川兄理解,下回得空与兄饮宴时,行远定敬酒赔罪。” “言重了言重了……” 二人互相谦让下,穆尽川被送出了厢房。 看着重新紧闭的房门,穆尽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那两个与刘行远一同看戏谈话的中年男子,其中之一还是他识得的熟面孔,那是顺江上街的李东家,名下有很多家营生,是顺江周围有名的富商,穆尽川还曾在他开设的赌坊中消费过,因此对那李东家有几分印象。 穆尽川摸着下巴沉思起来,看来自己先前猜测的是对的,刘行远这家伙确实是跟做生意的商人搅和到一起去了,至于刘行远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难不成这小子要做什么生意营生?特意找人取经?” 穆尽川嘟囔着嘴,低声咒骂道,“不管咋的,这小子肯定没憋好屁!” 就在这时,楚芷兰所在的厢房门被打开,陪着穆尽川出府的仆人面色焦急地跑了出来,待他在廊道上看到穆尽川的身影时,犹如见到救世主般兴冲冲地跑过来,“公子,您……您快回去吧,那位姑奶奶闹起来了!” “啊?” 穆尽川微微一愣,有些不解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仆人无奈地回道:“那小姑奶奶说厢房看台的视野不好,嚷嚷着要换房看戏呢。” 穆尽川一阵狂汗,掩面叹气道,“人要换房你就跟戏楼子说呗,换到三楼的厢房不就完事了?那儿的视野够宽阔了吧?” 第257章 你看这事闹得(1) “呃……小的也是这么想的,但人班头说三楼没雅间了……” 穆尽川横眉一瞪,面色不善道,“什么意思?那班头连本公子的面子都不给?这不就是赶间客,补点银子的事?” “那班头说三楼被人给包了。”仆从苦着脸回道,“据那班头说,包下三楼的贵客他们吃罪不起。” 稍作停顿后,仆从将嘴附在穆尽川耳边,“听他说包下三楼的人是梁王千岁……” “啥?” 穆尽川懵了,一时间也犯起了愁,人梁王楚景茂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先帝的亲弟弟,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这身份可比他这个皇帝表哥硬多了。 思虑再三下,他还是走入了厢房内,看着闹脾气噘嘴的楚芷兰,穆尽川有些头疼地说道,“小姐,三楼已经没有雅间了,您看,咱们就先在这凑合凑合如何?” “不!” 楚芷兰闷闷不乐地摇起头,“在这我都看不清他们唱戏人的脸,就看到楼下边乌泱泱的大脑袋了,一点都不好看!”小丫头倒也算机灵,从穆尽川那有些为难的脸色中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嘟囔着嘴道,“再说了,待会儿皇……大兄也要过来陪我一起看戏,难道也要让他看下边的人脑袋吗?” 穆尽川浑身一激灵,猛地拍了拍脑门,心中暗道,“对啊!待会儿皇上还得来呢,我咋把这茬给忘了?”一想到这,他只觉地腰杆子都硬上了几分,大拍胸脯地承诺道,“小姐放心,在下去与这戏楼子的当家人商量商量。” 说着,他转过身出了厢房,从始至终都没发现小丫头脸上露出的得逞之色。 “把那当值的班头给我叫来,让他带我上楼去。”一走出厢房,穆尽川就叉着腰向仆从吩咐着。 候在门口的仆从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少爷,包下三楼的是梁王……” “我知道啊!别废话了,让你叫就叫!”穆尽川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那派头摆的,就好似他自个是天王老子。 仆从无奈地点点头,继而转身去叫戏楼的班头。 不一会儿,那先前招待穆尽川等人的班头又跑了上来,当听到穆尽川是要让他领路上楼时,他差点没吓得当场溜走,整张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穆公子,您……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嘛!楼上的贵客,还有您这尊大佛,我可都得罪不起啊……” “你把舌头捋直了!” 穆尽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自认为很有气势地挠了挠鼻,“你只需带我上楼就行了,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班头听到这话都快哭出来了,心里早就将穆尽川给骂了千百遍了,“你们他妈神仙打架,难为我个打工的干嘛?” 可他终究是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的,万般无奈下,他领着穆尽川上了楼。 刚一走到三楼的廊道,穆尽川与班头就被两名身材壮硕的男子给拦住了去路,看他们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估摸着是梁王的近卫。 “都说不要擅自来打扰贵人,你耳朵是聋了吗?” 这两人是识得戏楼班头的,见到他时,其中一人发出了不满地质问声,至于班头身边的穆尽川,自然被他们当成小厮之类的人物了。 这倒不是说他们眼力不佳,而是因为今天穆尽川在被自家老爹暴揍一顿后,临时穿了件素色的衣服,这着装确实不像是什么有来头的人物。 班头早就吓得两脚发软了,这让穆尽川有些无语,他朝二位近卫抱了抱拳,干脆直接地说道,“在下是镇关侯之子穆尽川,突然叨扰,是有要事要与里边的贵人商量,还请二位通融通融。” “你说你是侯爷的儿子?”站在后方的近卫有些难以置信地瞪了穆尽川一眼,嬉笑道,“我他妈还说自个是侯爷呢!” 穆尽川脸色瞬变,面上带有愠怒,正欲张嘴开骂时,先前与班头对话的另一名近卫则走上前来,开口道,“还请稍等,容我等禀报贵人后再做答复。” 闻言,穆尽川的脸色好上许多,略显生硬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后,前去禀报的近卫又调头回来了,这次他对穆尽川的态度要好上许多,声音轻缓的回复道,“先前多有不恭,还请公子勿怪。”说着,他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贵人有请。” 穆尽川矜持地点点头,迈着不疾不徐地步子走了进去,在他深入廊道的一瞬间,最里侧的厢房门被打开,一名身着素服的精壮男子朝着他弯腰鞠了一躬。 穆尽川明白,对方是想用行动告诉他永王所在的房间,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漫步走进厢房里。 这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厢房,其面积比之穆尽川等人所在的二楼厢房要大上三四倍,用以观戏的窗台也要大上许多,若身处在这向下望去,能将整个戏楼的主戏台看的一清二楚,确实是整座戏楼的最佳视野。 让穆尽川感到惊奇的是,这厢房里除了永王外,竟还有一名身份不俗之人,那人也是当今皇上的血亲,同时也是真正掌管宗人府的人,除了周王楚xx还能是谁? “尽川见过永王、周王二位殿下!” 与这二人对视的瞬间,穆尽川当即鞠躬,恭敬地行了一礼。 “尽川快快请起!”梁王楚景茂笑呵呵地扶起他,神态温和的说道,“你今儿个刚回京的吧?年轻就是好呀,一回京就想着来看戏听曲了。” 穆尽川尴尬一笑,正准备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来意,却不料又被一旁的周王给打断了,“二哥这话说的对,我还以为你小子这次回来,怎么也得在床上躺个几天才是,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周王这调侃之语让一旁的梁王笑出了声,这段时间京中但凡是有身份的人,谁不知道穆尽川离家出走的事,在知道他回京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会被自家老爹给胖揍一顿,因此对于穆尽川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这,梁王与周王都感到有些奇怪。 穆尽川面色发讪,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色,道:“贸然叨扰两位千岁,实非尽川本意,而是有一事,需要与两位殿下细说……” 穆尽川将自己的来意道明后,周王与梁王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住了,他们额头上不约而同地冒出了细细汗珠,梁王猛地拍了拍大腿,指着穆尽川抱怨道,“好你个穆尽川,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第258章 你看这事闹得(2) “快!快把芷兰那丫头给请来!” 梁王猛地一拍穆尽川的胳膊,面色急切道,“你看这事闹得,人芷兰是我与老九的亲侄女,她要看戏不就跟我们说句话的事嘛!” 周王也立马附和起来,“对对对!你看这乌龙搞得,赶快让芷兰那丫头上来吧!” 穆尽川生硬地笑了笑,心底里却发出了不屑地撇嘴声,“装,你俩就他妈装吧!要不是我说皇上待会儿要来,你俩能是这态度?” “既如此,我马上将公主殿下给请来。” 说着,穆尽川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偌大的厢房里,只剩下了梁王与周王两兄弟,他们彼此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的额头上看到了冷汗。 “咱俩这算是逃过一劫呀。” 周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感慨道。 梁王尴尬地笑了笑,他明白周王这话的意思,若到时候皇上真的来了,他们若不知情,还占着戏楼子里最好的房间,就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穆尽川领着楚芷兰上了楼,径自走入了二人所在的厢房内,小丫头刚一看到梁王,就兴冲冲地跑上前去,福身见礼道:“芷兰见过二王叔。” “哟!” 梁王露出温和的笑容,一把将楚芷兰抱在怀里,用手指轻点小丫头的翘鼻,“咱们家芷兰都长这么大了,可得让二叔好好抱抱你。” 楚芷兰咯咯直笑,伸出粉嫩地小手抓挠着梁王下巴边的胡须,“芷兰也有许久未见二叔了,二叔还是跟以前一样风流倜傥!” “哈哈哈!” 被怀中萌物一夸,梁王也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这小丫头嘴可真甜。” 逗弄她一番后,梁王又抱着她朝一旁的周王望去,伸手一指后者,轻笑道,“芷兰可还认得他?这位可是你九叔,当年你出生时,你九叔还抱过你呢。” 闻言,周王立马展开笑颜,“芷兰怕是把我这个九叔给忘喽,我啊,已经有很多年没回京了。” 听到周王这话,小丫头像是不服气似地嘟起了唇,“谁说我忘了九叔了,三年前我还与禄元哥哥玩过呢,九叔是禄元堂哥的父亲,我怎会不记得。” “哦?” 一听这话,周王有些意外,小丫头口中的禄元,正是他的长子楚禄元。经小丫头这么一提醒,周王还真想起来了,昔年先帝崩逝时,他与一众在外就藩的藩王们回京参加了先帝的葬礼,那个时候,他还特意将自己的长子楚禄元带回京了,想来就是那时候这小丫头与楚禄元相识的吧。 小丫头俏皮地吐了吐舌,“禄元哥哥说九叔待他不好,平日总是让他读书,二话不说就要拿荆条抽他!” 闻听此言,周王整个人的脸都垮下来了,估摸着是在打算如何揍儿子吧,梁王见他一脸尴尬,忍不住发出欢畅的笑声,“哈哈哈……老九啊老九,你看你这爹当的,自家儿子都嫌弃你呢!” “这臭小子!” 周王哭笑不得地抚了抚额。 鬼机灵的楚芷兰似是察觉到了周王的尴尬,立马笑嘻嘻地说道:“不过禄元哥哥也说了,九叔虽然对他严厉,但却是个实打实的好父亲,他还说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九叔您呢。” 果然,在听到这话后,周王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一旁的梁王则是抬手轻点了一下楚芷兰的额间,调笑道,“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还知道哄你九叔开心。” 楚芷兰嘻嘻一笑,举着小手揉了揉婴儿肥的小脸蛋。 见此,梁王大为高兴,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小侄女,从心底里产生了喜爱之情。 他们叔侄三人聊得火热,穆尽川这个外人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好在他脸皮厚, 对此并不在意,就干坐在一旁悠哉哉地嗑着瓜子。 楼下戏台,铜锣声再度响起,唱曲演戏的花旦又重新开始了表演,这瞬间吸引了楚芷兰的注意力,她眨巴着亮汪汪的眼睛,兴趣盎然道,“二叔,这外边是不是又开始唱戏了?快让我看看呀!” “好好好……” 梁王就像个哄小孩的老父亲般将楚芷兰抱到观台窗边,给小丫头提供了最好的看戏视野。 “蹬蹬蹬”地脚步声在厢房外响起,身着素色常服的楚天耀与身穿黑色锦服的穆忠武出现在了厢房内,这一动静自是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周王和梁王转过身后,脸色猛地一变,立马恭敬地弯起腰,异口同声道,“臣见过皇上……” 这一喊可把边上嗑瓜子的穆尽川吓了一激灵,忙将手里的瓜子壳扔在地上,趔趔趄趄地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尽川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还被梁王抱在怀中的楚芷兰,在看到楚天耀出现的瞬间,露出了兴奋的笑脸,“皇兄,你来了!” “都是自家人,规矩就免了吧。” 楚天耀笑着摆摆手,行礼的众人这才站直了身子,略显拘谨地望向他,时刻注意着楚天耀的脸色。 起初梁王还感到奇怪,楚天耀既然到了,为何廊道上的近卫没有来传话,但转念一想,以楚天耀的身份,他哪去不了?只要楚天耀一个眼神示意,他的近卫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背呐…… 楚天耀接过穆忠武给他倒的茶,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两位王叔也在这戏楼子里看戏呀?这可真是巧了。” 梁王干笑着没说话,侧过头朝一旁的穆尽川递了个眼神,后者倒也不傻,领会了梁王的意思,笑着向楚天耀解释了一遍事情的前后经过。 “哦……原来是这样呀!”楚天耀面露恍悟之色,笑望着周王与梁王二人,“这么说,二叔与九叔经常来这鸿雁戏楼看戏喽?” 还不待梁王说话,一旁的周王就接上了话茬,“是呀,我与二哥也算是这鸿雁戏楼的老熟客了。” 梁王心里一咯噔,他此刻恨不得踹上周王一脚,皇帝先前那话里明显透露着弦外之音,周王这二傻子也真是实诚,啥话都给说了。 “老九啊老九,你这话不是摆明着是告诉皇上,咱两这段时间走得很近嘛……我可真服了你了!” 第259章 掺和掺和,我想喝口汤 “周王与梁王走得很近呐……” 暗黄镶边的车轿里,楚天耀看着躺在软垫上睡着的楚芷兰,拽起一块保暖的披巾,轻轻地盖在小丫头的身上。 帘外,是牵着马绳赶车的傅少卿,他在听到楚天耀的说话声后,面部表情稍有变化,强笑道,“据内监机报,这二位王爷在这半月里频繁接触,感情十分要好。” 楚天耀并未张口说话,他眼神宠溺地望向熟睡的楚芷兰,淡笑自语道,“这小丫头今日可算是玩疯了,回宫后,你给芷兰身边再多加几个人手伺候着,现在她还小,需要多悉心照顾。” “喏,老奴谨遵万岁爷吩咐。”傅少卿笑着应声,他知道皇上这是特意岔开话题,作为奴婢的他,自然要懂得配合主子。 …… 光迎酒楼,独厢雅间内,梁王与周王二人正在饮宴。 看着梁王那有些郁闷的表情,周王则大咧咧地喝了口酒,“我的好二哥,怎么一从戏楼出来你就这表情,谁得罪你了?” 梁王两眼一翻,揉脸呲牙道:“老九啊老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今儿皇上问咱俩那话,你就没听出玄机?怎的什么话都往外冒?” 梁王话说的直接,周王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只是面上仍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二哥,我就只问你一句,咱俩经常接触这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你觉着能瞒过那位么?” “你越是模棱两可,越是让人往坏处想,相反,你大方承认了,人家还会觉着你磊落。” 说着,周王将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展颜轻笑道,“再说了,你我本就是宗人府的左右宗正,平日里互不走动才是真怪事。” 闻言,梁王稍作沉思,半晌后才露出了笑脸,“你说的有道理,倒是我,太刻意了些。”顿了顿,他又道,“也不知怎的,我只要一见着当今这位,心里既紧张又害怕……” “害……接连收拾了好几个藩王,如今宗室里,又有谁不怕他?”周王神色镇静的说道,“咱们当今这位,可不似大哥那么好说话……” 周王这话可算是说到梁王心里去了,作为先帝最为宠信的弟弟,他能很直观的感受到楚天耀与先帝父子两人的区别。 相较楚天耀,先帝明显更为重视血脉亲情,对他们这些弟弟还是较为宽容的,然楚天耀却不同,行为处事格外果断,甚至可以说是冷血,只要妨碍到他,楚天耀是全然不顾血脉亲情这种东西的。 客观来说,楚天耀比起先帝更像是个合格的君王,但这并不妨碍宗室中人怀念先帝,因为先帝在时,宗室仍旧是大宣金字塔尖的存在,而今楚天耀在位,宗室的影响力一落千丈,两相对比下,他们怀念先帝也是正常的。 梁王忽然间直起腰,神秘兮兮的道:“工部这段时间在拼了命的造船,这事你可知道?” “一个月前我跟卫学海饮宴时提过这茬,听他说工部此次造船,是为造出商战两用的大船。”说着,周王摸着下巴思考片刻,“卫学海没去晋北前不也整天往工部跑么?我还知道那家伙在京时频繁与商接触。” 咧嘴一笑后,周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估摸着皇上是想走海通商吧,这里边要是没皇上的意思,工部哪来的胆子搞这么大动作?” 闻言,梁王双眼冒光,“你的意思是,皇上要折腾出个皇商来?” 饮下一口酒后,周王发出畅快地吧唧嘴声,“我看八成是有这意思。” “你这推测有理。”梁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上回暹罗使团离京之后,这朝里就一直有与暹罗通商的传闻,再看工部这大动作,想来不是空穴来风啊!” 似是察觉出梁王脸上的笑意,周王瞪着眼珠子望向对方,“听二哥你这话,你是想掺和这事?” 见梁王笑而不语,周王便知道自己说中了,他有些头疼地说道,“这事皇上一直没有透露出风声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上想自个单干,或者我在说的直接点,这事皇上想越过户部私干,最后进的钱,肯定是流入私库的……你拿什么掺和这事?” “你老九还是嫩了点,这事你看浅了!”梁王低笑一声,又道:“这与暹罗通商的事,要是户部干,我还真不敢掺和……” 迎上梁王狡黠的目光,周王猛地一怔,好似明白过味来了。 正如梁王所言,如果这活计是皇上以皇商形式来进行的私活,那就意味着其中有“分赃”的余地,且这也是皇帝能够接受的,只要大头在皇上手里,下面的人想喝口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皇商的进项多是越过户部直接流入皇帝私库里的,少了户部掣肘,下面想喝汤的人就少了顾忌,可供操作的余地也就多了。 “我估摸着皇上是打算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卫学海先前频繁接触商人是为什么?我看就是为了帮皇上挑选出合适的皇商,后由他们出钱代皇行商,这样一来,皇上一分钱也没花,就坐等着这帮皇商给他捞银子就是。” 说到此处,梁王忽地摇起头,“不,也不能说皇上一分钱没花,这工部造船使出去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啪”地一下,他猛地一拍脑门,激动地站起身来,“怪不得,怪不得工部要造商战两用的大船!船这东西迟早是要造的,皇上这是用建造战船的军资搞出可二用的船只出来,这样以来就真等于他一分钱也没花,就让这帮皇商白替他捞银子,这想法真是……天才!” 周王都听傻了,他这辈子没有经商的经验,因此对梁王说的这些话只能听个一知半解,不过有一点他很不理解,如果真如梁王所言,楚天耀要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被挑选出来的皇商就真的那么听话,任由皇帝拿捏么? 看着周王那不解的眼神,梁王瞬间猜中了他心中所想,泰然自若地伸出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老九,你说咱们大宣朝的商人最缺什么?” 周王茫然地抬起头,“二哥这话什么意思?” “经商之人最缺的是尊严,亦或者说是认可。” “皇上若以皇权相压,他们或许在短时间内不敢如何,可时间一长,难免会心生怨怼,因此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代皇经商,只要给他们最缺的东西就行了。” 梁王说到这,周王就算是再迟钝也理解了他的意思,猛地睁大了眼,“你是说,给他们官身?” “对!” 梁王歪嘴一笑,接连吐了好几口气,“只要给了他们官身,莫说是为皇上经商了,就算是掏空家底,都大有人愿意。” 梁王这话到没说错,从商人晋升为官身,这可是阶级的跃升,这对商人的诱惑可太大了。 经梁王这么一番讲解,周王也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现今皇商的人选未定,梁王这是打算让自己的人跻身于皇商之列,如此一来便达到了他先前所言“喝汤”的目的。 “选任皇商这事八成是落在卫学海肩上了,这小子也快从晋北回来了吧?”梁王眼冒金光,露出猥琐的笑容,“看来还得好好巴结巴结这小子,否则这事不好成呐。” 第260章 你可太会说了 傍晚,天色渐晚,永宁宫的太监宫女们已经提前点好了照明的宫灯,即使外边稍暗,偌大的宫殿里依旧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御案台前,楚天耀毫无形象地仰躺在罗汉床上,他并未入眠小憩,而是抬起头睁眼望天,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傅少卿在旁轻手轻脚地沏茶,不一会儿就见殿外的傅福详跑了进来,他低着头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恭声禀报道:“万岁爷,卫大人抵京,现正在皇城外等候陛下的召见。” 闻言,楚天耀瞬间坐直了身子,“传。” “喏!”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傅福详领着风尘仆仆的卫学海与沙东行出现在楚天耀面前,当看到楚天耀的瞬间,卫学海就含着热泪冲了上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情并茂道:“皇上,臣回来了!此番前去晋北,竟有一月时间未曾视君,如今得见天颜,臣不禁泪湿满襟矣……” 一旁刚磕头行礼的沙东行都看傻了,面皮不受控制地上下抽动起来,心中暗暗腹诽道, “你是真他妈够肉麻的啊!就冲你这巧言令色的劲儿,就应该进宫当太监!” “好了,回来就好。” 对于卫学海那肉麻的马屁,楚天耀早就免疫了,看着许久未见的卫学海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情倒也真的好上不少,身边少了个卫学海,还真是失了许多乐趣。 屏退周边的太监和宫女后,楚天耀招着手示意傅少卿为二人添座,后者笑眯眯地点头,依次为两人看座。 熟知楚天耀脾性的傅少卿心里清楚,皇上这是有话要与二人单独详谈,他做完一切后,识趣得退了下去。 “去这一趟晋北受累了吧,待会儿从朕这回去后好生歇息几天。”楚天耀面色和煦地笑了笑,端起御案上的茶盏,轻轻茗了口茶后,又道:“这晋北的情况,比朕料想的还要复杂些。” 见皇上谈及正事,卫学海与沙东行都下意识地正了正脸色,坐着的身子也挺得更直了些。 “看来朕将你派去晋北是对的,若将全部事情交在沙东行手里,他一个人还真应付不来。” 听到这话,沙东行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确如楚天耀所言,在晋北卫学海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若没有卫学海的帮助,最后能不能完成皇上交给他铲除星象派的任务都是个未知数。 “若非陛下提前预警,我与沙教头又怎能发现星象派这颗暗藏在我大宣国内的毒瘤呢?臣只是尽了臣子本分而已,能成功铲除星象派,其首功应属陛下,古往今来唯有陛下有此远见卓识也!”卫学海面色诚恳,毕恭毕敬地朝楚天耀行了一礼,“我大宣有陛下此等威武之君盖世,任他是日月还是星象,都无法遮盖我大宣的郎朗青天!” 沙东行麻了,心中对卫学海拍马屁的功底认知再上了一层,尤其是他最后那句话,竟还巧妙地将日月教与星象派这两个邪教给连带进去,通过一踩一捧的方式拍了个无比高明的马屁,实在是厉害。 “哈哈哈……” 在卫学海的马屁轰炸下,楚天耀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看着卫学海那张熟悉而又欠揍的脸,他只觉着格外亲切,这卫学海,还是熟悉的味道呀,也就是他的马屁,楚天耀最为受用。 “好你个卫学海,去了趟晋北回来,这嘴上的功夫可一点都没退步呀!” 楚天耀嘴上这么说着,但一旁的沙东行却看得真切,皇上其实是格外受用的,且因为卫学海这番马屁轰炸,变得极为高兴。 “以后还是得多跟他学呀,这嘴皮子这么上下一翻,瞧把皇上给乐得……”沙东行暗自感慨着,望向卫学海的眼神里,竟有了一丝少见的崇拜之情。 “你这回去晋北立下大功了。”楚天耀伸手一指卫学海,笑问道:“跟朕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卫学海挺胸拱手,义正言辞道:“陛下君恩似海,臣已深受皇恩沐浴,不敢再求赏赐!所做之事只不过臣子应尽之责而已。” “你他妈……” 沙东行嘴角一抽,已经在心里把卫学海给骂上千百遍了,“瞧把你装的,我他妈都快听不下去了!” “少说些车轱辘话,你立了功,朕自当要赏的!”楚天耀正着脸摆摆手,“说吧,你想要什么?” 见他说的认真,卫学海有些为难地皱皱眉,忽而张口道,“既如此,臣就斗胆求万岁一个恩典。” “嗯?”瞧卫学海说的郑重,楚天耀还以为他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顿时又有些后悔,但一想到刚刚自己话都说出去了,若再收回他可丢不起这个脸,只能试探性地点着头,“说吧,你想要朕给你什么恩典?” 此言一出,沙东行也大为好奇,连忙竖起耳朵倾听。 “皇上是勤政爱民的仁厚贤君,自登大宝以来日日宵衣旰食的操劳政务,身为臣子不免心疼。皇上既要赏臣,臣只求陛下能屈尊莅临臣之寒舍,与公主兄妹二人共饮家宴。如此一来,除了能让皇上难得歇息一日的同时,还能让公主与陛下共成兄妹相聚之情。” 说着,卫学海眼中含泪,声情并茂道,“臣离家一月,思妻深切,许久前公主便向臣唠叨许久未曾与万岁共宴,心中对兄长思念之情更浓。臣便想着离家一月对妻有愧,斗胆替她满足这个心愿。” 他话说完,楚天耀陷入了沉默,一旁的沙东行,则是彻底傻眼了。 “卫学海啊卫学海,你可太他妈会说了!”沙东行心中已对卫学海产生了膜拜之心,格外叹服卫学海那张巧嘴。 皇上问他要什么赏赐,他竟然说要用这道赏赐换皇上一次难得歇息的机会,同时还搬出自己的公主媳妇,既表达了对皇上的恭诚之心,又表达了自己对爱妻的敬爱与重视。 如此晓事恭敬的能臣,皇帝又怎会不爱? 怪不得卫学海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受到皇上如此重用,沙东行可算是明白卫学海的厉害之处了。 “你个卫学海呀……” 虽然知道卫学海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才提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恩典,但楚天耀还是颇为感动地点点头,“你求的这个恩典,朕答应你了!” 第261章 回京一变香饽饽 夜虽已深,但巍峨的皇宫内依旧亮堂非凡,宽敞的宫道两边,黄色的宫灯依旧把地面上的砖缝照得清清楚楚。 领路的小太监提着探路灯在前方带路,沙东行与卫学海两人步履平缓地跟着路,与一脸轻松的卫学海相比,沙东行的脸色略微有些沉重。 回想着刚才面圣的全部过程,沙东行不禁叹了口气,从头到尾皇上几乎都在跟卫学海交谈对话,自己在边上就好似个透明人一般,跟皇上说的话掰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皇上对自己这诡异的态度,让沙东行感到有些不安。以往皇上面对自己时,虽不说像对卫学海那般关怀备至,但多少也算是亲和有加,与今天这般疏离的态度是大相径庭的。铲除星象派这件事,皇上更是几乎将所有功劳都算在了卫学海头上,这让沙东行疑惑的同时,又有些不忿,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皇上会这么对他的原因,一时间更为苦恼起来,脸色自然就不太好看了。 “卫大人,沙某有一事不解,特想向您请教。” 纠结再三下,沙东行还是打算向卫学海这位天子宠臣求助,他正准备将心中不解之处告知卫学海时,却先一步被卫学海出声打断了,“沙教头是为皇上今日对你冷落的态度而困惑不解吧?” 被卫学海一语戳中心事,沙东行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干脆直接地承认道,“卫大人火眼金睛,沙某佩服。” 卫学海面色一肃道:“恕卫某直言,先前面圣时,沙教头犯大错了!” “此言何意?”沙东行悚然一惊,静待卫学海的下文。 卫学海轻叹口气,说道:“沙教头莫非忘了在牢内暴毙的叶世安?” “大人的意思是,皇上因为叶世安之死而对沙某心有不满?”沙东行一知半解道,“可这事沙某早在此前的密奏中就与万岁爷提过,陛下也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对沙某叱责啊,这……” “沙教头啊,你查案断狱手段过人,可在这人情世故上怎么就不开窍呢?”卫学海先是翻了个白眼,后又正着脸色直言道:“陛下不怪罪你是因为他宽仁,但你可不要以为此事揭过了,咱们当臣子的,有错而不请罪那才是大问题!” 沙东行猛然一怔,冷汗从额间溢出,仅一瞬间便明白了卫学海的意思。 卫学海说的没错,皇上虽未问责叶世安意外暴毙之事,但却知道在这事中,他沙东行是有责任的,不罚你是一回儿事,你不认错请罪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上要得,其实是他沙东行一个知错就改的态度,可沙东行却傻兮兮以为这事在皇上心里翻篇了,面圣全程中并未就此事认错请罪,这样的态度,又岂能让皇上高兴? 想通一切后,沙东行追悔莫及,转过头一把拉住了卫学海的胳膊,哭丧着脸求助道,“大人,现在沙某该怎么办?求大人为沙某指点迷津!” 见状,卫学海不由得在心中暗骂道,“你个老沙真是急昏头了,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你在皇宫里跟我讨论这破事,我他妈能跟你直说么?” 瞧见卫学海脸皮抽搐着不知如何作答,沙东行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不妥当,当下便猛地咳了咳嗽,讪笑道,“待出宫后,沙某请卫大人去酒肆小酌一番,还请大人赏脸……” 闻言,卫学海总算是松了口气,当即便回复道:“沙教头请客,卫某自是要应约的。” 相谈至此,二人相视一笑,在之后出宫的路上,都极为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 皇城门外,悄悄支给领路太监几锭银子后,卫学海笑着与对方告了别,转过头发现一旁的沙东行已经拉住了他,“卫大人,你我二人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小酌一二。” 还不待卫学海回话,一扬鞭骑马的壮汉就冲到了二人轿前,只见那人身子利索地翻身下马,朝卫学海所在的方位,面色恭敬地行了一礼,“敢问阁下可是卫学海卫大人?” 突然被人叫住,卫学海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对方,眉目间闪过一丝不解,这人是个生面孔,他并不认识,顿时有些好奇地问道,“在下便是卫学海,敢问足下是……” 那壮汉见卫学海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脸上涌现出兴奋的笑容,从兜里取出一块雕着三爪盘龙的金色方牌,“在下是梁王府中人,梁王千岁知道大人今日归京后需要第一时间进宫面圣,特此吩咐在下在皇城门外等候大人的尊驾,只为邀大人去府中饮宴。” 那三爪盘龙的金色方牌,曾是先帝以示恩宠特赠予梁王的,全天下仅此一块,因而这壮汉并未说谎,他确是梁王的人无疑。 “嗯?” 卫学海神色一怔,有些纳闷地挠了挠头,心道:“我这从晋北回来一趟成香饽饽了?怎么连梁王这家伙都邀我去赴宴?不对!以梁王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定是有事要求我,这宴无好宴啊!” “麻烦这位壮士转告王爷,今夜我已与卫大人有约,还请王爷见谅,改日再约卫大人如何?”沙东行可还指望着卫学海给自己答疑解惑呢,此刻怎能允许他被旁人叫去? “你是何人?”那壮汉面色不善地横了沙东行一眼,面对除卫学海以外的人,他可不讲客气。 见对方发横,沙东行胸腔内也冒起了火气,冷着脸道:“在下内监机沙东行!”在这京城,他沙东行除了宫里两位傅公公还有皇上外,他还真没怕过谁,别说是梁王了,就算是整个宗室,他沙东行也敢正面怼。 更何况他沙东行和整个内监机在宗室眼中的印象本就不怎么样,当初襄王被贬为庶人时,还是他沙东行亲自带队抄的襄王府,因此他对宗室的那堆王爷并未有多少敬畏之心,反倒是宗室里的人见着他们内监机有些犯怵。 果然,在听到沙东行自报家门后,那壮汉的态度瞬间软和了下来,“原来是沙教头当面,在下失礼了。” 说着,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卫学海一眼,无奈道:“既然卫大人已经有约了,在下便不过多打扰二位了。” “多谢。” 卫学海尴尬地笑笑,又道:“替我与梁王殿下说声抱歉。” 第262章 卖惨? 距离皇城午门三里外,一家名为“望京酒肆”的小酒馆里,沙东行与卫学海二人坐在靠窗的桌位上,互相饮酒对话。 “沙教头可真够威风的,你今天可算是得罪梁王殿下了。”轻笑调侃后,卫学海举起酒杯喝了口酒,“人家怎么说也是梁王府的人,你沙教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呀。” 沙东行提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一口气竟将小腿般粗的酒壶给喝干了,他动作豪迈地抹了抹嘴,呲牙不屑道:“沙某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在他们这帮宗室王爷的眼中,对我们内监机就没啥好印象,既然彼此互不顺眼,那也就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了。” 卫学海哑然失笑,对于沙东行这种破罐破摔的态度他并不认同,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态度,对于沙东行的选择,他也不想多做评价。 “卫大人,先前在宫里人多眼杂不方便,现今在此酒馆内,只你我二人,沙某便直言了。” 即使是喝了整整一壶酒,沙东行仍未显露出醉态,口齿极度清晰的说道:“此前面圣时,沙某在御前脑抽犯了大错,敢问大人沙某该……如何补救?” 言毕,沙东行神色郑重地站起身,面朝卫学海鞠了一躬,他这副极低的姿态,让卫学海猛然一惊,忙伸手扶起了他,“沙教头有话好好说,何须向卫某行此大礼?” 沙东行自嘲一笑,若卫学海能够让他挽回圣心,莫说是给他鞠个躬,就算是给他磕个头,沙东行也是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沙教头既然如此相信卫某,卫某倒也可以给沙教头提供些建议。” 闻言,沙东行面色一喜,“大人智计无双,胸中定有良策,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卫学海嘴角一抽,揉着眉轻声道:“叶世安之死的主要责任人是晋北秘卫番领邹永思,若说沙教头有错,最大的错也不过是用人不善而已吧……” 沙东行眼中冒起寒气,试探性地张口道,“大人的意思是……让我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邹永思头上?” “千万不可!”卫学海严词反驳道:“臣子犯错而不请罪,这已经让陛下对沙教头心生不满了,若这个时候还将一切罪责都推脱到下属身上,定会犯了大忌!” 沙东行神情一肃,略显无措的问道,“那,沙某该如何?” “明日清晨,沙教头需立即进宫面圣,得让陛下看到你负荆请罪的态度,此为其一。”卫学海唾沫横飞,神色郑重地说道:“其二,沙教头需将叶世安在牢中暴毙之事的责任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啊?”惊讶之下,沙东行发出不解的惊咦,很显然,他并没有理解卫学海的第二条建议。 “笨!”卫学海伸手一敲桌面,此刻他就像是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一字一句的为沙东行解析道,“小错请大罪,大错认小罪的道理不明白么?” “犯小错而请大罪,是为向上展露自己的责任心,犯大错而认小罪,是为避祸之道也。” 沙东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迎上沙东行那迷茫的眼神,卫学海就知道他还是没懂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痛苦地捂了捂脸,“总而言之,沙教头依卫某所谏照做便是,当陛下看到你认错的诚恳态度后,心结也就消了,沙教头也就无须忧心了。” 听来听去沙东行只从卫学海的话中听出“卖惨”二字,他咋舌出声道,“卫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反正在陛下面前一个劲儿的卖惨就对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卫学海默然无语,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你要这么理解,也算吧。” “那你说我卖惨要不要卖得彻底一点?”沙东行的思维已经完全走偏了,说出了让卫学海难以置信的话,“在与陛下请罪后,我再向陛下请辞,你看如何?” 卫学海傻了,他瞪大眼珠子难以置信地望向沙东行,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你他妈真是跟我同去晋北的沙东行么?我咋怀疑你被人给掉包了呢?连请辞这种自寻死路的路数你都想得出来?你忘了你是干啥的了?内监机的人帮皇上干了多少脏活……呸,不是,是干了多少大案子,你沙东行都他妈忘了吗?你跟皇上说请辞,跟他妈自杀有区别吗?” 看着卫学海那快要气晕过去的表情,沙东行也顿时清醒了,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他也知道自己刚刚说了奇蠢无比的话。 内监机,乃是天子的鹰爪走狗,若向皇上请辞,那才真是不想活了。 事实上沙东行之所以会说出这么一句蠢话来,还是因为他的思维被卫学海所引导的缘故,他对于卫学海提出各项建议,粗暴的理解为了“卖惨”,所以就将请辞两个字脱口而出了, 待他说出口后,他也瞬间后悔了,思绪也再度变得清晰了起来。 确如卫学海所想,沙东行并非是蠢人,在晋北处理星象派一事上,沙东行展现出了极强的能力,甚至在阴人这方面丝毫不弱于卫学海下风,这既是沙东行的强项,又是沙东行的弱点,只因为他一路走来都太顺了,自从成为内监机教头后,从来都是他沙东行去阴别人,给别人下套,以至于他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极度迟钝。 当猎人成为猎物后,缺乏反制能力的猎人会变得不堪一击,真正优秀的猎人,是在即使成为猎物后,也有反制猎人能力的存在。 很显然,沙东行还未成长到这个地步。 他是一个优缺点都极度明显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加入内监机是最好的选择。 将气捋顺下来的卫学海总算是缓过神来了,他目不转睛地望向沙东行,“沙教头,还记得那吴山吗?” 沙东行微微一愣,“吴山?那引起吴县民变的逆犯头子?此人沙某是记忆深刻呐……” “卫某要向沙教头说的第三点,便是要将这吴山用上。”稍作停顿后,卫学海又道,“将吴山引起民变的全部前因后果告知陛下,这样一来可以转移陛下的注意力,说不定陛下会对此人产生兴趣呢?” “至于若何处置此人,沙教头大可问问万岁爷的意思。” 闻言,沙东行有些为难,“大人,你也知道这人的作用……” “我知道,这吴山是给叶世安和星象派精心准备的黑锅嘛,起初沙教头要杀他,我并不反对,可现今叶世安勾结日月教的事传的天下皆知,星象派的覆灭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铁案。吴山这口黑锅也就丧失了他的作用了,他是死是活,还是交由陛下决断吧。” “沙某明白了。” 见沙东行痛快的答应了,卫学海不由得长舒了口气,其实他最后第三点扯出吴山完全是胡诌的,因为卫学海清楚,吴山落在沙东行手里,那定是十死无生的局面,若将吴山此人的生死交由皇上定夺,说不定皇上一心软,还会放过吴山此人。 这也是他能为吴山做的最后努力了,对于吴山此人,卫学海还是怀有一丝同情的…… 第263章 你何罪之有? 翌日初晨,睡眼惺忪的楚天耀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他揉着头,略显吃力地下了床。 帘外,听到动静的傅少卿立马端着热水盆走了进来,熟练地将脸盆放在木架上,取出一块方巾沾了沾水,缓缓递到楚天耀的手中,“万岁爷今儿个起的这么早,不知昨夜可曾睡好了?” 说着,他又从旁边的木架上拿起了梳子,缓缓凑到楚天耀身前,“若是没睡好,万岁爷在睡个回笼觉吧?一切需与您的龙体为重呀……” 傅少卿唠唠叨叨的,活像个老妈婆子,可楚天耀对此并不反感,相反还有些感动。人心都是肉长的,傅少卿伺候了自己近一年,他是否真的关心自己,楚天耀是能够感受出来的,因此在楚天耀心里,傅少卿并不只是奴婢而已。 “不睡了,这人呐,是越睡越累!” 楚天耀坐于铜镜前,伸手一指自己凌乱的头发,“给朕梳头吧。” “喏!” 应下声后,傅少卿拿着梳子轻轻地为楚天耀梳起头发。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往常这个时候周围都是格外安静的,但不知为何,今日殿外显得有些嘈杂,不时还能听见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这反常的变化自然引起了楚天耀的注意,当即便向傅少卿问道,“外边是怎么了?朕听着怪吵的。” “回万岁爷话,是沙东行那小子进宫了,嚷嚷着要向皇上您请罪,在外边已经跪了个把时辰了。”傅少卿一边为楚天耀梳发,一边出声解释道,“老奴怕那混小子吵到万岁爷休息,就让他在外殿跪着。” 楚天耀缓缓睁开眼,似笑非笑道:“昨天朕才见过他,他今儿一大早就来向朕请罪?这是什么道理?” 闻言,傅少卿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干笑着为楚天耀梳发。 稍作思索后,楚天耀甩手一摆,“让他进来吧。” “喏。” 应下声后,傅少卿朝外边扯起嗓子叫唤起来,“皇上口谕,传沙东行进来!” 半晌后,沙东行跪爬进殿,他脸色发白,嘴唇冻得发紫,身子还不停地抽搐着,看起来格外狼狈。 “罪臣沙东行,参见吾皇万岁!” 沙东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红肿的眼眶瞬间落下泪来,“罪臣特来向皇上请罪!” “请罪?”楚天耀忽而发笑道,“你何罪之有?” 冷汗从沙东行的鬓角处显现,他战战兢兢地朝楚天耀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因臣监管不当,致使朝廷重犯叶世安在牢中自裁而亡。此事臣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请陛下赐罪!” “这事啊……”楚天耀凝目一横,缓缓说道:“你若不跟朕提及这事,朕都快忘了呢……” 他嘴上这么说,但语气里夹带着一丝阴阳怪气。 见状,沙东行心中骇然,看来一切都被卫学海给料中了,果然是因为叶世安的事,皇上对自己不满了。 “你上奏与朕的密折中提过这事,按理说叶世安的死主要责任在邹永思……” “邹永思也是听臣命令行事,其主要责任还是在臣一人!本在昨日面君时,臣因此事便感到忐忑不安,经过一夜辗转未眠的自省后,臣自觉有愧于陛下,便毅然决定进宫,向陛下请罪!” 闻听此言,楚天耀眼眉一颤,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你有这个觉悟是好的,叶世安之死,主要责任并不在你,也不在邹永思身上,究其原因还是奸贼狡诈尔。” “然此事你与邹永思疏忽也是事实,据尔等言,叶世安再被送入牢中时已经提前搜过身了,可又为何能在牢中服毒自尽?他这毒药又是从何而来的?这其中的蹊跷之事,你与邹永思得给朕一个交代。” 沙东行暗暗松了口气,皇上这番说辞,看来是不打算追究他与邹永思的责任了,“还请陛下放心,臣与邹永思定会彻查此事,一定在月底前给圣上一个交代!” 说着,沙东行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舔了舔嘴唇道:“另还有一事,臣有些拿不定主意,还请陛下决断!” “什么事?” 楚天耀打着哈欠站起了身,一旁的傅少卿则服侍起他穿衣;眼中余光内,沙东行还跪在地上回话,楚天耀有些不忍地说道,“给他看座吧。” 闻言,傅少卿朝帘外低头的太监们喊道:“来人给沙教头看座!” 片刻后,一个太监拎着软垫放在沙东行脚下,后又欠着身退了出去。 看着脚边隆起的软垫,沙东行差点哭出声来,从凌晨开始他就进宫了,一直在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如今总算是能歇歇腿了。 他痛苦地抬起僵直的双腿,宛若个残疾人般吃力地坐在软垫上,讪笑着抬手,不停擦拭着脑门上的汗水。 “陛下可还记得晋北吴县民变之事?” 起了个头后,沙东行将吴山的事尽数告知了楚天耀。 在沙东行唾沫横飞的讲述中,楚天耀已经在傅少卿的服侍下穿戴好了明黄色的龙袍。 将一切前因后果详言后,沙东行有些口干舌燥地咽了口唾沫,抬起头恭敬地问道:“此人虽犯下大逆之罪,然此人也确实是被逼而反,因此对此人究竟该如何处置,让臣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楚天耀并未急着回答他,而是步履轻缓地走到窗前,抬起头望向微亮的天空,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若吴山所犯之事并非谋逆这样的大罪,楚天耀还能够留他一命,可吴山犯下的是足以称作“谋逆”的大逆之罪,若真的因为一丝恻隐之心而饶恕了他,那会给天下带来多坏的影响?他日若有人效仿,又当如何? 律法之所以森严如铁,是因为法不容情! 你吴山是委屈,也确实是受到压迫后才选择的造反,但这天下苦命人多了去了,若所有人都像你吴山一般,受了委屈就反抗,这天下还如何治理? 因此这个头不能开,吴山,也必须得死! 这与对错无关,而是楚天耀作为现今这个封建时代最高的受益人,要选择规避掉这种风险,因此他不能对吴山轻纵。 “念其是被逼而反,只惩治其一人及三族便可。” 随着楚天耀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吴山这个小人物的命运,彻底被宣判,再无掀起波澜的可能…… 第264章 这就是你说的宽待? 梁王府内。 大清早被请来的卫学海正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地坐在厅堂内,他看着对面一直笑着喝茶的梁王,心里不停地犯起嘀咕,“这老狐狸接二连三的约我,到底是有什么事?笑的如此奸诈,定是没憋好屁!” “侄婿刚从晋北回京,我这做叔叔的,也该为你接风洗尘才是,只是没想到昨晚你有约了,真是不凑巧的很。” 梁王面色和善地说道:“不过这也不碍事,今日晌午你怎么也得在本王府中留宴了吧?你我叔侄二人许久未见,怎么着也得给我这个叔叔一点薄面吧?” “我倒真想给你这个面子,可今日中午,老子还要在府中设宴接待皇上呢!”卫学海在心中暗暗腹诽,嘴上却笑呵呵地说道,“并非是学海不给千岁面子,今日学海还真没有办法在贵府中吃宴。” 他这话一出口,便发现梁王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见后者变脸如此之快,卫学海只得无奈地解释道:“实不相瞒,昨日进宫面圣时,学海曾向陛下讨了个恩典……” 说着,他将皇上今日要出宫去他府中做客的事尽数告知了梁王,后者听罢,脸上立马露出和煦的笑脸,“原来是这样,那我现在把你唤过来岂不是误了事?” 说着,他一拍大腿,有些着急地说道:“害,你看这事闹得!既然你有事在身,本王就不留你了,现在赶紧回府准备,招待陛下可不能有半点马虎呀!” “多谢殿下提醒,学海告辞了!” 卫学海感激地朝梁王抱了抱拳,径自朝院外走去,待他走出院时,又回头望了梁王一眼,神色郑重地说道:“殿下几度相邀,学海却都因他事而不能赴约,念此心中有愧,为表心中歉意,学海诚邀殿下明日晌午来寒舍饮宴,不知千岁意下如何?” 闻言,梁王面色一喜,抱拳道:“侄婿诚心相邀,本王自当应约尔!” 回以微笑后,卫学海告辞离去。 …… 离开梁王府后,卫学海在仆从谢良的提醒下上了自家马轿,一想到梁王看见自己时那副面热含笑的表情,他身上就没来由地冒起鸡皮疙瘩,若不能摸清楚梁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卫学海心里也不踏实,这也是他刚刚邀约梁王的目的之一。 心中正想着事时,卫学海却突地发现行进的马轿停了下来,不由得皱起眉头。 “老爷,前方沙大人拦住了咱们的路,说是要与您一叙。” 谢良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卫学海整个脑袋都大了,自从回京后他的社交就没断过,甚至给他一种回京后比在晋北还要忙的错觉。 掀开轿帘后,卫学海就看到了街道旁下马的沙东行,对方笑呵呵地冲他招手,手里还提着两盒用油纸包裹好的点心。 卫学海没说话,强笑着下了轿,径自朝沙东行所在的方向走去。 “沙某刚从宫中出来没多久,未曾想在回府路途中遇见了大人。”沙东行朝卫学露出热情的笑脸,瞬时将手里的点心递到了卫学海手中,“若无大人良言相助,沙某只怕难以挽回圣心,听说安怡公主殿下甚喜同福斋的点心,沙某本想买些派人送到大人府中,却不料这般巧,在路上就偶遇了大人。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沙教头有心了。”接过沙东行递来的点心后,卫学海脑中灵光一闪,堆着笑问道,“沙教头可将吴山的事告知了陛下?” 顿了顿,他又追问道,“圣上打算如何处置吴山?” 提及此事,沙东行不由感慨道:“万岁爷真乃仁厚之君也,依沙某看,陛下是对吴山从轻发落了。” “真的?” 卫学海眉目一挑,脸上泛出喜色。沙东行的话误导性太强了,致使卫学海理解错了沙东行的意思,还以为吴山的性命保住了。 “是啊,吴山犯下如此大罪,万岁爷只是判其斩立决,并夷他三族而已,这已经是格外宽待了!”沙东行莞尔一笑,由衷的感叹道,“当今陛下宽厚,这吴山没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倒也算是祖宗保佑了。” 卫学海嘴角一抽,险些栽倒在地,此刻他很想跳起来给沙东行的脑门打上一拳,心中大骂道:“这他妈就是你说的宽待?你个沙东行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害我以为吴山那小子安然无恙了呢!” 一想到吴山的下场,卫学海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能为他做的努力都做了,如今却还落得这么个下场,这让他很是唏嘘。 告别沙东行后,卫学海再度上轿,回想起吴山那张坚毅的脸庞,他不禁叹了口气。 “老爷,咱们到家了。” 谢良的声音再度响起,将卫学海从脑中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他揉着太阳穴点点头,掀开帘子下了轿。 这刚一下轿,他就看到了站在府外的御林军统领启翔,当即心下一惊,忙见礼道:“启统领?你……怎么在这?” 对方向他投以和善的笑容,正欲开口解释时,沙东行却猛地一拍脑袋,惊讶道:“圣上这是……提前出宫了?” 启翔笑着摇头,张口解释道:“卫大人,皇上还有政务要处理,暂时未出宫,小公主心心念念着出宫,末将是护送公主殿下先一步来的贵府。” 卫学海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启翔口中的小公主是何人,他昨天刚回京便听说了安乐公主楚芷兰的事,近来这位小公主殿下颇得皇上宠爱,看来这回出宫也是把这小丫头给带来了。 “这大冷天在外边冷得慌,启统领随在下一同入府吧!” 府门大开后,卫学海朝启翔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末将是习武之人,这点冻不碍事的。”启翔谢着拒绝了卫学海的好意,又道:“再说,末将身为禁军统领,怎么着也该在外边迎候陛下的尊驾才是……” “这有何碍,陛下莅临时,我与启统领一同出府相迎便是了。”卫学海再次邀请道:“既已到了卫某寒舍,启统领若不进去喝杯热茶,岂不显得我这东家太过怠慢?” 见卫学海将话说到这份上,启翔也知道不好推辞了,“既如此,末将就却之不恭了。” 第265章 童言无忌 府内,楚馨瑶与楚芷兰这难得见面的姐妹二人正在内院赏景,听着外边的动静,楚馨瑶明白,这是自家丈夫从外边回来了。 “长姐,这桂花绿豆糕真好吃。” 凉亭之内,楚芷兰捧着块绿色糕点品尝起来,唇边还沾上几缕饼屑,她好似浑不在意,将满门心思都放在了糕点上。 看着眼前这个俏皮灵动的幼妹,楚馨瑶不禁失笑,轻轻揉捏着她的小肥脸,“马上就到晌午了,你可不能再贪嘴了,到时候只怕你吃不下饭喽。” 楚芷兰将手里的糕点塞进嘴里,呜呜咽咽的回道:“芷兰……还在长身体,再多的东西也……也吃得下!” 瞧她摆出一副不要小看我的认真表情,直让楚馨瑶哭笑不得。 “这位便是安乐公主?” 走进内院的卫学海抬起头望了眼与妻子同坐的楚芷兰,弯着腰行了一礼,“臣卫学海见过安怡公主殿下。” “你就是长姐的丈夫?” 楚芷兰好奇地抬起头,看向卫学海那俊俏的面庞仔细端详起来,那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件货物商品般仔细。 半晌后,小丫头揉着下巴摆出副大人派头,满意地点点头,“恩,长得倒是不赖,比二姐和三姐的男人好看。” 听得楚芷兰如此评价,卫学海有些哭笑不得。 至于楚馨瑶,已被自家妹妹这番可爱的说辞给逗笑了,她伸指一弹小丫头的脑门,佯装板脸教训道:“你这小丫头说话注意些,身为公主说话不可如此轻佻。再说了,你二姐和三姐的男人怎么着也是你姐夫,怎可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楚芷兰伸出小手揉头,噘嘴道:“我明明说的是实话嘛……”片刻后,她又装模作样地叉起腰,昂头挺胸道:“我以后也要找个好看的驸马,否则那日子多无趣呀!” “你这小丫头可真能想!” 楚馨瑶一乐,逗弄她道:“那你跟长姐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楚芷兰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自然是要找面相英俊的!” 楚馨瑶捂嘴轻笑,说道:“你这想法可不对,若只顾着好看,岂不找了个绣花枕头吗?” “那……那找个能力强的?”楚芷兰懵懵懂懂地咬住唇,忽而又摇起了头,“不行不行,能力强的都太老了,芷兰以后可不嫁老男人!” “哈哈哈!” 楚芷兰这番无忌的童言逗得楚馨瑶乐不可支,她伸出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你现在年纪还小,这嫁人的事不用你自个操心,皇兄定会帮你挑个万中无一的驸马!” 姐妹二人说笑正欢,卫学海则像是个局外人般站在一旁,他挥手招来谢良,正色道:“让你提前去各大酒楼订菜,你可安置好了?” 谢良向卫学海投以一个安心的眼神,自信开口道:“老爷您放心,小奴知道咱府上今儿个要招待皇上,已经按您的安排提前跟八大酒楼的东家联系好了。” 设宴招待的人可是皇上,因此卫学海不敢有半点马虎,早早就做足了准备。既是招待皇上,那排场就不能低,卫学海特此准备了六十八道主菜,十二道点心与水果若干。 这六十八道主菜是由京城最为有名的八大酒楼烧制的,八大酒楼各有特色,囊括大宣八大菜系。这八大酒楼消费之高,就算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也不一定能常吃,可卫学海为防万一,提前一天包下了这八大酒楼,只为让这八大酒楼的名厨能在今天专心为他烧制各式菜系,这手笔不可谓不大,单是包下这名震京师的八大酒楼一天,所花出去的银子就数以千计了。 卫学海眼一横,严肃地说道:“吩咐府内的人都机灵些,万岁爷来府中做客,让他们眼睛都放亮些,若是闹出什么笑话来,休怪我无情。” 谢良忙回道:“小奴明白。” 说话间,卫学海走到外院厅堂内,朝一旁笑着喝茶的启翔颔首示意,不一会儿,便听见府门处传来了动静,一个府里的下人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跑来,嘴里还不停地喘着粗气,“老爷……皇……来了!” “皇上到了?” 启翔“嗖”地一下站起身,与卫学海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二人并肩往外走。 急匆匆地跑到府门处,只见身着白衣,手拿折扇的楚天耀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在他身旁,是身穿黑袍的傅少卿。 “皇上!” “万岁!” 卫学海与启翔二人面色恭敬地叫出声,正准备行礼时,却被身前的楚天耀给叫住打断了,“行了行了,今儿个朕是来赴宴的,大规矩就先免了吧。” 说着,楚天耀探着脑袋扫视一眼,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不见馨瑶与芷兰那两丫头?” 闻听此言,卫学海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回万岁爷话,二位公主正在内院谈论闺房秘话,想是聊得太过入迷,这会儿还不知道您来了。” “这两丫头。” 楚天耀莞尔一笑,示意卫学海带自己去内院。 卫学海自不敢拒,陪着笑与楚天耀一同进了内院,傅少卿则小心地跟随在楚天耀左右,不时观察着四周。 “皇兄你来了!” 亭内,楚芷兰瞧见楚天耀进了院,发出了兴奋的喊声。 她这一喊,顿让楚馨瑶反应过来,忙起身朝楚天耀行了一礼,“馨瑶见过皇兄。” 楚天耀将向他跑来的楚芷兰一把抱起,笑着望向楚馨瑶,“听卫学海说你们姐妹俩聊得火热,是在聊什么呀?” “这……” 回想起刚刚与幼妹的谈话内容,楚馨瑶有些语塞。 被楚天耀抱在怀里的小丫头却没那么多顾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脱口道: “我跟长姐在谈论如何选驸马!” “你这丫头!”楚天耀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婴儿肥的小脸,又转过头数落起楚馨瑶,“馨瑶你也真是的,芷兰如今这般小,这种话是该跟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说的吗?” “这不怪长姐,是芷兰要说的。”楚芷兰俏皮地吐了吐舌,嬉笑道:“长姐还说了,皇兄日后定会给我找个万里挑一的好驸马。” 闻言,楚天耀哑然失笑,突然被小丫头这话给激起了兴趣,“那你跟皇兄说说,你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楚芷兰眨着眼思考一会儿后,抬起粉嫩的小手,径自指向一旁的卫学海,“要找个……比他好看的!” 此言一出,楚天耀发出畅快地笑声,一旁的卫学海则有些哭笑不得。 第266章 用宴 随着时间流逝,已到午时正点,安怡公主府上下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正堂之内,七八名下人井然有序地撤走了厅中的客桌查案,给偌大的厅堂腾出了位置,只留下两张巨型圆桌在堂中正设。 站在一旁指挥的谢良撸起了袖子,伸手指向外院推车送菜的另一伙下人,“动作麻利点,赶紧将酒楼送来的菜肴端上来!” 他的催促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几十名端菜的下人加快了动作,依次将盖好的菜肴端上桌,腾升的热气与浓郁的菜香味在空气中飘起,顿让不少肚饥的下人咽起了唾沫。 六十八道菜依次排列放好后,谢良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又招呼着内里的女婢们端上水果与点心。 …… 外院动静虽大,身处在内院的人又怎会注意不到呢?只是楚天耀并未在意,他拉着楚芷兰的小手,与楚馨瑶并肩而行,观赏着内院的花花草草。 看着院内裁剪精致的花草,楚天耀不禁问道:“这些花草都是馨瑶你亲自裁剪的吧?” “皇兄圣眼如炬,这些花草确是臣妹亲自修剪的,在家闲来无事,也唯有与这花草为伴了。”楚馨含笑点头,“皇兄觉着妹妹这修剪的花艺如何?” 瞧她脸上泛起得色,楚天耀哑然一笑,道:“自是没得说,比之御花园修剪花草的园林人都要厉害不少。” “当真?”楚馨瑶有些激动地说道:“只怕是皇兄为了寻我开心而特意抬举的我吧?” “你这丫头!” 楚天耀有些无奈地白了她一眼,神色认真的说道:“朕还真没有刻意抬举你,男女心思有别,你修剪的花草更为精致秀美,这倒是事实。” 听得兄长夸奖,楚馨瑶会心一笑,同时还朝后边的卫学海投以一个得意的眼神。 卫学海摇头失笑,在场众人里,怕只有他能够明白妻子那个眼神的意味;楚馨瑶摆弄花草不是一日两日了,可卫学海这个丈夫却一直对这种修花雕草的事没有兴趣,甚至对楚馨瑶痴迷花艺感到不解。如今妻子的这雕花弄草的爱好无意间得到了楚天耀的赞赏, 楚馨瑶自是要向卫学海这个“不解风情”的丈夫炫耀一番的。 这时,外院的谢良一路小跑进来,侧着身子凑到卫学海耳边,“老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卫学海了然地点点头,径自朝楚天耀身旁走来,拱着手轻笑道:“陛下,现已至午时,可以用宴了。” 闻言,楚芷兰眼冒金光,拍着小手问道:“可以用膳了?” “你这小馋猫!”见她如此欣喜,楚馨瑶不由得嗔怪道:“不刚刚才吃过点心么?你这会儿又饿了?” 小丫头突然板起脸,装出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道:“点心不填饱,是为开胃消食而用。” 此言一出,楚天耀与楚馨瑶都愣住了,楚天耀更是乐得笑出了声,“你这话是从谁那学来的?尽说些不着调的歪话。” 楚芷兰嘟了嘟嘴,俏皮一笑道:“二哥跟我说这是父皇说的!” 一听这话,楚天耀面色有些尴尬,刚自己还说这话是不着调的歪话,万没想到这话是从先帝嘴里说出来的,自己刚刚那话,可不是把自己老爹也给骂了吗? “咳咳!”楚天耀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嗽,一本正经道:“我怎不记得父皇说过这种话?你别听老二跟你瞎扯。” 楚馨瑶掩嘴一笑,他作为先帝的大女儿,自然知道楚芷兰这小丫头说的是真是假,自己那位父皇在位时虽不铺张浪费,但在吃穿这方面却极为考究,甚至伺候他老人家的厨子还在当年特意为他制出了一本“宣正帝菜谱”,由此可见她们那位父皇是有极强口腹之欲的人,因而那句“点心不填饱,是为开胃消食而用。”的话,多半真是出自先帝爷之口。 似乎是为了掩饰尴尬,楚天耀忙拉着楚芷兰朝外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催促着后边的楚馨瑶,“即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那就赶紧用宴吧。” 落后他一个身位的卫学海夫妇,彼此相视一笑后也跟了上去。 偌大的厅堂内,楚天耀独坐首位,左右两侧最近的位置分别是自己的两个妹妹,卫学海这个妹夫,则坐的要稍远一些,至于启翔,在楚天耀的连番催促下,才磕磕巴巴地坐下了下去,距离众人的位置都不太近,可见他很是紧张。 看着两大桌的丰盛菜肴,楚天耀有些不满地瞪了卫学海一眼,“你个卫学海弄这么多菜作甚?咱们这一桌满打满算才多少人?弄这么菜吃得完么?你这不就是在铺张浪费么?” 卫学海讪讪一笑,道:“万岁爷好不容易来臣与公主的府上用宴,陛下是九五之尊,臣自是不敢怠慢,特将八道菜系各列名菜都备上了……” “你啊!就会一个劲的讲究排场!”楚天耀拿起筷子点了点他,无奈道:“这么多菜咱们几个人可吃不完,届时宴散后,把剩下的菜都给你府中的下人们分了吧,朕知道你不缺钱,但万不可有铺张浪费的心思。” 一听这话,卫学海有些抓耳挠腮起来, “皇上,这……这都是您用过的菜,府中下人们怎有资格吃您剩余之食也?” 他这话到没说错,封建时代帝皇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独属君王一人独享的,就连是皇帝的剩菜,那也不是什么人想吃就能吃的,莫说是下人了,寻常大臣能在皇上手里讨得一口剩菜,那可都是了不得的恩典。 楚天耀横了他一眼,当即拍板道:“少说的这么玄乎,这事就依朕的,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瞎搞排场所致?” 见他如此说,卫学海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讪笑着点头,目不转睛地望向楚天耀。 身为皇帝的楚天耀不动筷,在场众人也就只能干等着;不一会儿,傅少卿将嘴凑到了楚天耀耳旁,“上完菜后,老奴已先一步验过毒了,万岁爷可以动筷了。” 闻言,楚天耀笑着点点头,终于提起筷子夹起了菜。 第267章 厚爱之心 约莫一个时辰后,这场家宴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结束了。 小丫头楚芷兰被楚馨瑶这个长姐带入内院嬉戏玩闹,楚天耀与卫学海君臣二人则在外院漫步闲谈起来。 “念在你刚回京不久,朕便准你在家歇息几日。” 楚天耀背着手走到卫学海身前,似笑非笑道:“朕还有一大堆事要交由你来办,你卫学海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卫学海神情郑重地拱起手,“万岁爷如此看重微臣,臣绝不敢负陛下重望!” 楚天耀目光微凝,忽而开口道:“工部正在加工造船,相信再过一月的时间便能制出两艘大船了,与暹罗通商的事也就快了,皇商人选你需给朕好生把好关。” 卫学海身躯一震,当即抱拳道:“微臣明白了,半月内定将此事解决清楚。” 楚天耀走到亭前,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喝了口茶后,话锋一转道:“去晋北走了一遭,你跟沙东行的关系走的挺近?” 卫学海表情一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楚天耀的话。 “惹朕不开心便立即能找到你来指点迷津,这沙东行脑子倒转得快。” 此言一出,冷汗从卫学海的鬓角两边渗出,心中猛地倒吸口凉气,皇上与他说这话便是明着告诉他卫学海,你和沙东行背后的那些小动作他可都知道。 “皇上,臣……” 卫学海面露急色,正欲解释时,却突地被楚天耀摆手打断了,“朕听说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你父亲的五十大寿了,虽然朕知道你们父子两互有嫌隙,但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他的寿宴你该去还得去,届时朕也会赐份礼给他。” 楚天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让卫学海一时有些抓瞎,不过观察着皇上这态度,卫学海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楚天耀并没有怪罪他暗中给沙东行“出谋划策”的意思,至于他突然提及自己父亲五十大寿的事,其中是否有别的深意,卫学海就不清楚了。 “微臣必遵圣谕,届时会亲自去为父亲祝寿的。” 迎上卫学海那困惑的眼神,楚天耀淡然一笑道,“朕就算是再宠你,也不能强求你家老子把爵位传给你吧?” 闻听此言,卫学海猛然一惊,发自内心的感动起来,他总算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卫学海与自己的父亲这些年来感情一直不好,甚至是逢年过节,父子俩都少有走动,可以说他们父子俩之间的感情几近破裂。然卫家自卫学海爷爷卫忠宣开始,便有着个世袭罔替的靖泰侯侯爵,如今第二任靖泰侯是卫学海的父亲卫翎超,待卫翎超百年之后,这靖泰侯的侯爵之位可还要延续下去呢,若卫学海与他老爹关系一直这么僵下去,卫翎超又怎可能会把侯爵之位传给他呢? 因此楚天耀让卫学海去参加他父亲卫翎超不久后五十大寿,是为了让卫学海去与自己老爹缓和关系,正如楚天耀所言,就算是他这个皇帝再宠爱卫学海,也不能强逼人家卫翎超必须把爵位传给卫学海吧? 虽说也不是不行,但这传出去终究是会对卫学海名声有损的,逼父传爵和正顺继承始终是有区别的。因此让卫学海去与自己老父亲缓和关系,将这爵位名正言顺的拿到手才是最合适的。 “万岁爷对臣厚爱之心,属实让臣感涕不能自已,万死不能报其一!” 卫学海激动之下,眼泪从瞳仁中滑落而出,这番话虽然肉麻,但却出自他的真心,单从这件事来看,楚天耀对他的关怀之心也足以令他感动。 “行了行了,改改你那副动不动就掉眼泪的臭毛病!”楚天耀笑骂一声后,正着脸色道:“学海,你既是朕的近臣,也是朕的妹夫,更是朕的家人好友,朕厚待你,可不止是因为你出众的能力。” 这话虽说的唬人,但确实是楚天耀的真心之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楚天耀开始重用卫学海以来,卫学海为他这个皇上做的事,付出的努力,他可都看在眼里,因此楚天耀对卫学海的感情也日益加深起来,从很早开始,卫学海在楚天耀眼里,就不只是一个臣子那么简单了。 “陛下对臣洪恩似海,臣万死而不敢忘!” 卫学海没再向以前一味讨好楚天耀说肉麻话,而是面色郑重地吐露了真心之语,对于楚天耀这个君主,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与忠诚。 …… 宣京中街洛府内。 送走前来拜访的穆忠武后,坐在厅堂上方的洛文槺,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头,一旁饮茶的徐世豪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他也是半个时辰前才到洛府拜访恩师的,恰巧看到穆忠武与恩师在府中谈话,识趣的他自然是特意走开了,因此他也不知道穆忠武与自家老师谈了些什么内容。 徐世豪始终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望向洛文槺问道:“恩师,镇关侯前来见您是为何事?” “早些时候为师不是与你说过要请辞隐退之事?他镇关侯就是为这事来的。”洛文槺长长地叹了口气,略显无奈地说道:“他是来劝老夫继续留任的。” 徐世豪面色一喜,忙道:“这是好事啊老师!镇关侯能来劝您,这说明背后定有皇上的意思。” 徐世豪能看出来的事,洛文槺又岂能看不明白? 穆忠武来劝他放弃请辞的想法,其实就是转达皇上本人的意思而已。但正因为这是皇上本人的想法,则更让洛文槺感到无奈,他此前生出请辞的想法,怕的就是朝中群臣以自己为首而形成党派,即使自己没有结党的想法,但如今洛家势大,时刻在风口浪尖上,自己就算是为了两个儿子前程考虑,也该适时地退出权力中心才对。 然楚天耀这个皇上不肯洛文槺辞官,甚至还通过穆忠武之口给他洛文槺上安心药,这在洛文槺看来并非是什么好事。 看似楚天耀这话说得好听,但这一切其实都是建立在他还信任洛文槺的前提下,若有一天洛文槺或者说整个洛家的势力越发庞大,甚至会侵染到皇权的时候,楚天耀焉能不疑?到那时候他洛文槺又该如何自处呢? “罢了,是福是祸且再看吧!” 洛文槺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过头朝徐世豪苦笑道:“看来一时半会,你老师我还没法挪窝啊……” 第268章 此法可行 缅国克尔邦省的主城克勒城内,地面上随处可见隆起的军帐,城头之上,是成片片的大宣军旗,此处,正是大宣征缅大军的安营扎寨之所。 在历经一个月的激烈战争后,大宣三十多万大军已将缅国南方诸邦省攻破,现在克勒城驻扎的,是征缅大军的二十余万主力军队。 为防缅军反攻,主帅穆忠君特分出八万军在已经攻下的南方诸省驻扎,这一是为了防止缅军反攻而做的准备,二是为让分流出去的八万军控制住缅国南方水路,为之后的征缅大军的水师交通提前做准备。 克尔邦省是缅国南方的第一行省,从此省跨过沁湖向北而上,便能直抵缅国内都,那象征着缅国政治权力中心的王宫便是坐落于内都,这也是为什么穆忠君要携二十万主力军驻扎在克勒城的缘故,只要他们占据着克勒城,就意味着大宣军队一直占据进攻的主动权。 自大宣征缅大军在克勒城驻扎后,原来的城主府被穆忠君征用为议事商兵的重要之地,他自己这个主帅,也同样居住在城主府内。 此时已临近傍晚,身在城主府的穆忠君正与一众将领聚集在议事的厅堂大房中,他沉着脸望向正前方的沙盘,伸手摸向下巴扎人的胡须,思考许久后,他郑重出声道:“我等大军若要北上直攻缅国内都,就不得不跨过沁湖,可这沁湖的缅军水师战力强横,我军若执意强渡,只怕会有大量军兵丧生。” 长呼了口气后,他抬起头扫视在场众将,重力拍桌道:“本帅今日召尔等诸将议兵,便是想从诸位口中听得合适的用兵之法!本帅只有一个要求,既要让咱们大军跨过沁湖,又要减少我大军的损失!” 闻听此言,众将都犯起了难,穆忠君这要求说起来简单,可实际上真做起来却难,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思量出妥当的渡海之法了。 究其原因,还是大宣这边水师的战斗力过弱所致。 号称猛虎之师无数的大宣,在水军方面却一直是个弱项。大宣水师对付些不善水战的江面海盗之流不在话下,但要想对付极擅水战的缅军水师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大宣的征缅大军之所以能顺利攻下缅国南方诸省,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占据了陆战的优势,规避了自身的弱项与不足,且缅国的南人与北人之间有着很强的战力差距。 他们缅人的南北差异,比之大宣还要严重不知多少,在与缅国南人对战后,在与缅国北人作战,许多大宣的将领都惊讶的感慨,这看似一国的军队,质量与战力上竟有着天壤之别,相较于贫弱的缅国南人,缅国北人更为善战,水师尤盛,甚至有“缅北水师英勇,无敌于天下”的说法,由此可见缅国军队的南北差异何其之大。 身穿青华衫的白业成抬起头问道:“敢问大帅,是否有不跨沁湖而直上缅都的路线?” 穆忠君明白对方的意思,白业成这是打算不跨沁湖而走陆路直上缅都,这么简单而直接的想法穆忠君不是没有想过,可若走陆路的话,保不齐比走水路更为凶险,因为现如今缅国南面全境失守,北方各地的缅军势必会严防死守,同时也会在通往缅都的各个路口关隘设下埋伏,宣军改道而走陆路,说不定还正是敌方愿意看到的结果,因此这改道绕行通过陆路北上的想法早就被穆忠君给否决了。 如今听白业成再次提及,他有些无奈地摆摆手,“改道而走陆路风险说不定会比直接走水路更高,咱们二十万大军已在克勒城驻扎七八天了,敌军也不是傻子,定在北上的陆地大路上做足了埋伏与手脚,咱们若改道而行,说不定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依大帅言,这改道走陆路的法子是行不通了?” 永王楚天照身披轻甲,那张俊俏的面庞上结出丝缕胡渣,将他衬出几分沧桑之色。 面对永王的疑问,穆忠君无奈地点点头,正欲张口再说话时,却被下方突然站起身的闫瑞给吸引了注意力,他瞬时止住了嘴,不得不将想说的话暂时咽进了肚里。 “大帅,依末将之见改道而行并无不可,既然担心缅贼在路上设伏,何不派遣一支小队探路呢?”闫瑞正着脸色说道,“与其像现在这样久久僵持,不如先将各种法子都试上一二,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到适当之法呢?” 闻言,永王嗖地一下站起身来,抱拳附和道:“大帅,末将觉着闫瑞这话有理,这改道是否可行,还得试过才知,末将愿带三千兵直陆北上,为我大军探路!” “殿下万金之躯,怎能亲自犯险?” 闫瑞有些着急地抬起手,正声请命道:“探路之事,交由末将便可,末将愿往!” 穆忠君还未答应闫瑞的探路提议,这两人就开始针尖对麦芒地抢起活来,顿让穆忠君哭笑不得,他大手一摆,道:“本帅还未应下这事,你二人胡作争抢作甚?” 坐在他身旁的丰阳侯冯锐进, 伸出手拉了拉穆忠君,低眉轻语道:“闫家小子说的探路之法可以一试。” 闻言,穆忠君有些不解地看向老爷子,在他看来北上缅都的路上定有敌方的埋伏与陷阱,这探路完全没有必要。 “缅国舆图你和老头子我都看过,从克勒城北上走陆路的路线共有两条,其中一条为缅国的官道,但有一条是较为险峻和复杂的山道,这看似是两条路,其实是方向一致,相互接应的同一条路,敌军若要设伏,就得在这两条路上同时做手脚,但我们只要知道了这两条路通往缅都的具体方向,未曾不能开辟出新路来,因此这探路是很有必要的。” 老爷子目光清明,那张泛起皱纹的老脸显现出坚毅之色,“当年咱们这些老头子打仗的时候,路可都是走出来,杀出来的!因此老头子我认为,这探路是可行的,能不能从同样的方向开出新路,就得看那帮狗娘养的缅贼设下了多大的埋伏,若无开路的可能,再让他们这帮探路的小子回来就是了!” 第269章 恐怖的成长速度 低眉沉思的穆忠君渐被冯锐进说服,他转过身面向众将道:“我与老侯爷商议之后认为探路之法可行,只是这带兵探路的人选嘛……” 说着,他那如铜铃般的虎目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闫瑞与永王异口同声地喊出声。 见永王要与自己争,闫瑞眼珠一转,假意提醒道:“殿下万金之躯不可犯险,此事由末将去便可。” “闫瑞此言差矣,本王自参征缅大军以来,一路过关斩将早已证明了自己,探路之事有何险之?”永王不服气地自辩一番,后又歪着嘴挤兑道:“探路之事应交由懂兵之人,闫千户参军不久,此等重任还是交由本王更为合适吧?” 闫瑞两眼一横,略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千岁!” “够了!” 穆忠君不耐烦地呵斥一声后,二人瞬间老实了下来。 “此事闫瑞说得有理,殿下是万金之躯,实不宜亲自犯险,依本帅看,这事交由闫瑞较为合适。” 永王面露急色,仍旧不死心地仰起头,“大帅!我既已上战场,自有将生死度之事外的觉悟!这一路上我领兵杀敌可曾有过疏漏?领兵探路交由末将有何不可?若论凶险,岂有正面迎敌险之?” 说着,他噗通一声跪在穆忠君身前,面色坚毅地抱起拳,“还请大帅成全!” 穆忠君脸色发阴,一时间有些踌躇起来。 就在这时,下首的白业成站起身发言道:“千岁既有忠烈报国之心,大帅何不成全?”他知道穆忠君心中的顾虑,继而又建议道:“若大帅担心殿下安危,何不让闫瑞与殿下同行?依末将之见,可由闫瑞兼顾殿下安危。” 闻言,闫瑞心中一喜,白业成说这话表面上是向着永王,其实暗里是在帮助他闫瑞说话,白业成提出闫瑞与永王同行,同时给闫瑞安上一个保护永王的借口,那这探路的活计就算是交到永王身上,他闫瑞也有足够的理由同行了。 见永王大有一副自己不答应就绝不起身的态度,穆忠君不得不服软,有些无奈地摆摆手,“既如此,那便让闫瑞与殿下同行吧。” “谢大帅!” “谢大帅!” 闫瑞与永王异口同声地致谢。 “蒋英与洛重云何在?” “末将在!” “末将在!” 凝视着站起身的蒋英,穆忠君大手一挥道:“从你军中调一千五百轻骑!”后又伸手指向洛重云,严声下令道:“再从你军中调出六百弓箭手,一百火枪手,交由闫瑞与永王殿下调遣。” “末将遵命!” 面对穆忠君的命令安排,洛重云与蒋英立即领命。 重新坐下的穆忠君横眉望向闫瑞,“你小子现在也是个千户了,剩余八百兵你自行挑选,本帅将三千兵交由你二人手中,万不要让本帅失望!切记,你二人此行只为探路,若途中遇敌不可蛮抗,及时回还撤逃才是上策!” “末将绝不辜负大帅重信之恩!” “末将定将去路探查清楚,绝不敢辱大军之威!” 闫瑞与永王二人自信满满地点头,胸膛中的热血似要冲出天灵盖般热烈。 …… 整备一个时辰后,一支三千人的小队已经聚集在克勒城的城门口,闫瑞与齐王各自骑着一匹战马走到军前,他们身上都穿戴着厚重的盔甲,红润的脸上泛起兴奋而又激动的笑容。 城头之上,主副帅穆忠君与冯锐进正观望着即将出发的“探路”小队,相较于大咧咧的冯锐进,穆忠君脸上明显有担忧之色。 瞧出穆忠君心中的忧虑,冯锐进笑咧咧的调侃道: “怎么?人都马上要走了,你还担心呢?” 穆忠君叹了口气,无奈道: “这两孩子都不是啥省心的货,我是担心这两心急气躁的臭脾气,若是遇敌只怕会冒进行事啊!” “年轻人嘛,没吃着亏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好摔打摔打他们也无妨。”相较于操心的跟个老妈子似得穆忠君,老爷子冯锐进则更像是个任儿高飞的老父亲,虽也担心闫瑞与永王二人的安危,但并未像穆忠君表现的那么明显。 “老爷子说得好,都督什么都好,但总是喜欢从门缝里看人,这仗打了一个多月了,咱们这群小辈可没让大伙失望吧?” 穆、冯两人后方,洛重云正提着酒壶不时饮酒说话。 看着欠欠的洛重云,穆忠君忍不住提起腿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笑骂道:“你他娘的滚远点,也是个不省心的货色!” 冯锐进哈哈一笑,瞧见洛重云时他很是高兴,这段时日里洛重云这小子总喜欢与他和穆忠君待在一起,且还时不时谈论用兵之法,冯锐进知道洛重云这小子的心思,这是奔着偷师来的,可他对此却并不讨厌,相反极其喜爱洛重云这个顽皮的年轻人。 自征缅大军入缅后,洛重云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将领实在是太过耀眼了些,个人英勇与领兵作战的能力皆出乎冯锐进意料之外,战事进行至此,洛重云身上的军功甚至超过了蒋英,单算他领兵攻下的缅国城池,就有不下十座,现下他们所处的克勒城,更是由洛重云领着一万兵亲自攻下的,且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光这份能力,就足够让所有人高看他洛重云一眼。 且让冯锐进感到欣慰的是,洛重云这家伙的各项能力在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增长,起初他领兵作战时还会犯不少新锐将领常犯的错误,可随着经验增长,他在不断反省和学习周围将领的作战方式中成长,如今的洛重云,已经是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良将了,可他仍旧没有放弃上进之心,近来已经开始将目标盯在冯锐进与穆忠君这两主副帅头上了,正一个劲的往这两人身上偷师呢。 被穆忠君这么一踹,洛重云嬉笑着起身,像个没事人一般接着喝酒,他脖颈左右两侧,有着数道狰狞的疤痕,下巴处是浓密的胡须,给人一种历经风雨的成熟之感,跟以往那副白净英俊的模样判若两人,浑身上下多了几丝阳刚威武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哗”地一声响起,数面军旗迎风飘起,在一阵豪放的吼叫声中,闫瑞与永王带领着三千兵,正式出发…… 第270章 诱敌 自三千之众的探路小队从克勒城出发后,齐王与闫瑞根据穆忠君交由他们的地图一路朝北行进了两天,在这赶路途中,他二人并未急着带兵赶路,而是每走五十里路就小做休息,且还谨慎的派出斥候探查四周是否安全。 唯有确定安全之后,闫瑞与齐王才会带领将士们继续出发,这一路上他二人倒也还算警惕,因此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走了近百里路,且这一路上都未遇到埋伏,显得尤为安全。 行进至一座蜿蜒大山的山脚下,闫瑞命整军休整歇息后,纵身跃下马来,径自走到齐王身侧,将挂在腰间的水壶递到对方手里,“千岁,今儿也赶了不少路了,您先喝口水吧。” 接过水壶的齐王并未客气,掀开盖后就将壶口对在嘴里,咕咚咕咚地连喝好几口水。 “啊!”发出一声畅快的长吟声后,齐王将水壶归还闫瑞手里,他仰起头远眺起来,忽而皱眉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走得太慢了些?是不是该加快行进的速度?” 听到这话, 闫瑞拿着水壶的手微微一颤,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咂吧着嘴道:“其实属下也有这个想法……”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距离缅贼内都还有三百多里的路,若咱们一直按这个速度走下去,只怕要消耗大半个月的时间了。”齐王摸着下巴思考起来,红润的脸上显现出心急之色,“从出发到现在咱们也走了有小百里路了,并没有发现敌军的埋伏,依本王见,缅贼未有余力派兵在路中设伏,顶多是在内都百里外设伏。” 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闫瑞心里,他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千岁与在下看法一致,若缅贼要从克勒城到内都的这一路上尽设埋伏的话,所耗兵力物力未免太重了些,因此就算是要在这通往内都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想来也只会在设在距离缅都百里之内。” “因此,咱们只要控制好地理距离,预防敌军可能会设伏的地点,加快行进速度想来也是不碍事的。” 二人一唱一和下,心中都有了决定,打算在此处稍作休息后,加快整支小队的行进速度。 一个时辰后,齐王与闫瑞同一时间翻身上马,指挥着众兵士再度出发,这一次的行进速度,明显比前两次要快上不少。 蹬蹬蹬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数名身穿衫衣的斥候从百丈之外疾驰而来,那几人口喘粗气,面露急色,显得很是着急。 “停下!” 手持马绳的齐王大手一挥下,止住众人前进的脚步,眼尖的他认出了那名斥候,那是先前由闫瑞调去打探前路的斥候,正儿八经的自己人。 “吁~” 叫马声从那几名靠近的斥候嘴中喊起,为首一人面色发紧地禀报道:“启禀殿下,前方十里的下山陡坡中有敌军埋伏,与我等同去探路的十名兄弟,有人被敌军发现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闫瑞更是直接走上前来,对回来报信的几名斥候做了清点,发现他们只有三人安全回来,也就是说其余七名斥候兵都没了。 “设伏的敌军人数有多少?” 尽管有些紧张,但齐王并未慌神,而是冷静的向那斥候询问情况。 那斥候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说道:“回殿下话,那在坡中设伏的敌军数量具体有多少我等不得而知,但粗略估算,不在五百之下,且对方在杀气七名兄弟后,似还有派兵往我等方向追击的征兆。” 闫瑞整张脸都黑了下去,双目圆睁着怒喝道:“草他娘的缅狗,区区五百人也敢如此嚣张!”说着他猛地转头望向齐王,抱拳请命道:“请殿下准闫瑞带一千兵去荡平这伙敌寇!” 齐王未做应答,而是干脆地抽出了自己挂在腰间的大刀,森然一笑道:“既是要去杀敌,我等一同前去便是!” 说着,他扭过头朝三千将士怒吼道:“诸位且随我去斩缅贼的狗头!” “杀!杀!杀!” 喊杀声响彻山林,随着齐王振臂一挥下,三千将卒随同他奋勇前进。 十里长的路并不远,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手持刀枪的三千将卒很快与山坡草丛中的五百缅军碰上了面,那五百号缅人在看到三千宣军的一瞬间就扑了上来,好似是见到肥肉的恶狼般疯狂,给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但在气头上的齐王与闫瑞并未察觉到异常之处,二人各自领兵,手持刀兵开始疯狂杀戮起来。 五百缅军在三千宣军的包围下就如同五百只肥猪般被尽数杀绝,绯红的鲜血与无数残肢断臂横飞在空中,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浸透了整座山林。 随着一个又一个缅军士兵倒下,杀红眼的齐王与闫瑞爆发出了残忍而又疯狂的笑声,仅存的数十名缅兵在见势不妙下,纷纷上马奔逃而去。 “缅狗休走!” 手握长枪,浑身浴血的齐王冲着缅军士兵逃散的方向发出一道怒喝,在与闫瑞眼神示意后,二人心照不宣地扬起马鞭,指挥着一众将卒朝前方追击而去。 按理来说,设伏的缅军数量只有五百之数,他们在看到三千之众的宣军时不应该会毫无顾忌地进攻才对,若这五百缅兵都是不惧生死的英勇之辈,为何在明显吃瘪的情况下又选择了逃跑呢? 这五百缅兵种种的诡异表现着实是让人生疑,如此明显的引敌入彀之法,换做经验老到的将领定能够一眼识破。 可齐王与闫瑞这两人年轻性急,且都有些急公好义,更不要论在刚刚与缅兵的交战中杀红了眼,在情绪的挑动之下,他二人都有些丧失理智,早将穷寇勿追的兵家大忌抛诸脑后了。 喊杀声与马蹄的踏地之声同时响起,伴随着挂过山林的哗哗吹风声,仿佛正奏起一首杀机弥漫的烈曲,潜藏在坡角两侧的密林草丛中,无数杠搭起箭矢的长弓正瞄准着冲来的宣军将士…… 第271章 入彀遇伏 “咻!咻!咻!” 空气中传来箭矢发射而出的破空声, 天空中成片片的箭矢如同箭雨般朝着三千名宣军将士所在的方向飞射而来。 “嘶~嗷~” 战马的痛苦嘶叫声响彻了整个山林,无数中箭的战马在吃痛之下扬起马蹄,将驼在马背上的兵卒摔下马来,未曾骑马的将卒则更为凄惨,胸腔中箭后如同秧苗般栽倒在地,士兵痛苦的嚎叫声便随着战马扬蹄的嘶嚎声此起彼伏,血液在空中横飞,整个下山的陡坡呈一片人间炼狱的惨状。 “我操你娘的缅狗!” 见身边将士与战马一个个倒下,永王与闫瑞就算是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自己等人是中计了,羞恼之下下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阴险奸诈的鼠辈,终有一日我要将尔等尽数杀绝!” 尽管心中怒不可遏,但闫瑞还是在紧急状况下保持应有的冷静,他扭过头急声道:“殿下,赶紧带兄弟们撤逃!” 永王眼眶发红,大手一挥后,领着剩余的将士们紧跟着闫瑞的脚步朝下坡奔逃而去。 “呜哇呜呱!” 一阵如同野人嘶叫般的乱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隐匿在草丛与山坡的缅军将卒纷纷露面,他们一个个手持刀兵,目露凶光,看向奔逃的宣军时如同看到了待宰的羔羊般兴奋,乌泱泱地冲了上去。 听着这让人不安的呜哇乱叫声,策马狂奔的闫瑞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一眼,只见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缅兵朝着自己等人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粗摸估计,最少有两千人。 “狗娘养的杂种!” 闫瑞怒骂一声,扬鞭甩马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同时他还不忘扬起脑袋朝着与自己奔逃的宣军士兵们吼道,“兄弟们随我暂避缅贼进攻,待休整之后老子闫瑞亲自带兄弟们报这一箭之仇!” 有他出声鼓舞士气,奔逃的宣军兵卒们速度也骤然加快了,仅用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他们就彻底走下了山坡,来到了一处四通八达的隘口,这顿时让永王与闫瑞二人犯了难,一时不知该往何处逃遁。 眼瞅着后方追击的缅兵就要到了,闫瑞咬咬牙后,下了决定,“殿下,让兄弟们随正方大路逃吧!其余几处口子临山,说不定敌军还会在那两侧设伏,相较之下,这宽敞的正方大路更为安全些。” 永王也知道这会不是纠结犹豫的时候,他在听罢闫瑞的判断后,面色坚决地应道:“好!” 两位统领达成了共识,剩余的宣军将卒自是选择了跟上,朝着正方隘口急速狂奔,待穿过两处转角后,永王与闫瑞也开始丧失了方向感,他们毕竟身处在异国他乡,就算是事先查看过地图,此时也被数道弯弯绕绕的狭窄山路给弄晕了。 唯一让永王和闫瑞感到安慰的是,后方缅兵那如同野人嘶叫般的乱叫声越来越远了,想来是他二人带兵一路乱逃,将一路追击的缅兵都给弄迷糊了,所以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他们所在的方位。 随着永王与闫瑞带兵越往前走,却发现路口直径越发窄小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二人心中蔓延,直至快走到尽头时,闫瑞抬头眺望,发现前方的道路宽度已不足以马匹经过,正当他心生绝望之时,发现在右侧方有一宽敞而深幽的山洞,虽不知那山洞有多大,足不足够容纳他们这么多人,但好歹是给了闫瑞一点希望,他们这伙人,总算是有个暂时的落脚点了。 与闫瑞对视一眼后,永王顺着他所指的山洞望去,顿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带着一众将卒往山洞钻去。 待闫瑞与永王走进山洞后,这才发现其中的深广,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里边深不见底,想来是足以容纳他们全部人的,最让闫瑞和齐王欣喜的是,这山洞上方还有许多能溶水的钟乳石,这便足以表明,此山洞是能长久留住之地。 “殿下,如今我们面对缅贼的追击不宜在暴露自己的行踪,依我之见,在此山洞躲避几日才是上上之策。” 闫瑞重重地喘了口粗气,略有些疲惫地坐在地面上。 永王点了点头,随即他又朝后方的人堆里呼唤起人名来,“齐耀忠何在?” “回殿下,属下在!” 一道中气十足的回应声从人群中响起,只见一身长八尺,肩膀腰圆的壮汉走上前来。 永王神色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郑重下令道:“你领二百兵原路返回来时的各个路口,打乱我等一路过来的踪迹。” 闫瑞听后心中暗赞,永王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知道要派人隐匿打乱自己等人的踪迹,这份急智说明永王也确实是有一定能力的。 那名唤齐耀忠的壮汉果断地点点头,抱拳道:“属下定不辱殿下令!” 说罢,他转过身叫出一两百号人出了山洞,不一会儿就听见外边传来阵阵马蹄之声,想来他已经带人出发了。 看着周围瘫坐在地歇息的宣军将卒们,闫瑞与齐王心中都升起了一股由衷的愧疚感,出发时他们这支小队足有三千人,可经过刚刚那一遭,现只剩下一千七百多人了,且四周随时能听见抱怨的私语声,一股难以名状的羞耻感在闫瑞与永王心头蔓延。 长长地吁了口气,红着眼眶的永王猛地给自己甩了一巴掌,咬牙悔恨道:“现下这局面都是因为本王急公好义所致,我……我愧对舅舅的信任。” 他这一巴掌虽打在他自己身上,可闫瑞却觉着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殿下何须如此?落得现下这个局面,闫某人也难辞其咎。” 二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若此次负责探路的是洛重云,他定不会犯我等如此愚蠢的错误吧?”神态颓丧的齐王仰着头自嘲一笑,“呵,本王这话就说错了,依洛重云的本事,这探路的小事根本不用交给他才对。” 闻言,闫瑞将头低的更低了,自参入征缅大军以来,他心中就一直有与洛重云争争高下的心思,可随着洛重云成长越发迅速,建立的军功越发耀眼,闫瑞即使再有不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与洛重云之间的差距。 第272章 受困 夜色骤然降临,寒冷的夜风朝着毫无遮挡的山洞口吹来,一股穿入骨髓的寒意遍布宣军将卒们全身,漆黑而又杂乱的山洞中,只能听见人们受寒的哈气声…… 那声音格外刺耳,伴随着吹进来的寒风,让人觉着更冷了。 毫无困意的闫瑞蓦地坐直了身子,他取下腰间的水壶,小小地喝上一口,后又极其珍视地将水壶盖好,他伸手触摸着有些潮湿的地面,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委屈…… 历经一天的逃亡后,羞愧与愤怒的情绪一直在他心中升腾,他远目眺望着洞外的夜空,喃喃自语道,“爹,我这不肖儿给您丢脸了……” “咔” 身体的抽搐声从闫瑞左侧传来,此人正是躺在地上的永王,他与闫瑞一样,满腹心事久久未能入眠。 许是二人都发现了对方的动静,闫瑞率先打破了沉默,“齐耀忠带兵而归,咱们的行踪也一直未被缅贼确定,说明这山洞暂时是安全的。” 稍作停顿后,他像是个迷失方向的孩子般询问道,“接下来,殿下有何打算?” 永王翻身坐起,仰着头眺望远方,略有些失神的说道:“待休整之后,原路返回吧。” 闻言,闫瑞心中一怔,有些激动地说道:“事未竟成,无功而返岂不惹人笑话?”说着,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面色坚决道:“若不将北上之路探查清楚,我与殿下这回领兵出行就成了笑话了。” “现如今我们自保都成问题,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作甚?”永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长叹口气后,又说道:“现下想什么都是多余的,如何将这困于山洞的兄弟们安全带回去才是你我该考虑的事。” 闫瑞面色发阴,冷着声道:“我闫瑞不愿做逃兵。” “你什么意思?” 永王被他这话刺激得不轻,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头攀升,他怒目直视着闫瑞,语气不善道:“若你闫瑞真有你说的那般能耐,遇到缅贼伏兵时你为何要逃?现下安全了,话说的比谁都漂亮!” 永王的讥讽之语犹如刮肉的尖刀似得刀刀割在闫瑞的心上,他瞬时间也怒气上涌,情绪激烈道:“殿下好生糊涂,依你之言,要将一众受困的兄弟安全带回去,若我等选择原路返回,就不会遇到敌军的伏兵吗?” “往前进未必生,往后退则必死已!” 客观来说闫瑞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然现在怒气上头的永王根本听不进闫瑞话中的好坏,他瞠目圆瞪,怒气冲冲地低吼道:“你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面子,就要带我这么多大宣儿郎送死么?” “莫忘了本王才是这支探路小队的实际统领,待休整两三日后,我会带兵原路返回,至于你闫瑞个人要做什么,本王管不着,也不屑去管!” 撂下气话后,永王直挺挺地躺睡在地上,背过身不再理会闫瑞。 见永王如此,闫瑞更是怒上加怒,索性也干坐在一旁不说话了,二人就这么背对着彼此,互相生着闷气。 一夜无话后,迎来了第二日的清晨。 山洞之中湿气重,再加上夜有寒风吹袭,仅在这山洞过去了一夜,就有不少兵卒受了风寒,咳嗽声与叫疼的哀嚎声彻底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带着黑眼圈的永王嗖地下站起身,瞧见眼前的愁云惨雾后,巨大的心理压力在他心底冒起,他拖着疲惫地身躯开始指挥起身体无碍的兵卒们烧火取暖,同时又招来了齐耀忠,开始向对方问询具体情况。 “军中可还有御寒治病的药物?” 齐耀忠面露难色,低声道:“殿下,咱们转路奔逃时许多物资都落下了,现军中只有百来斤不到的金疮药和数十斤的治寒药材,但……您也看到了,经过昨晚一夜,受寒染疾的人数就算没有两百,也有近百之数了。十来斤的治寒药根本不够用。” “什么?” 闻言,永王心中一沉,一股巨大的绝望感扑面而来,他略有些踉跄地扶住了墙,咬牙道:“能救一个是一个,赶紧让人拾柴烧火……” “是!” 齐耀忠抱拳应声后,转过头就招呼起人出了山洞。 心神俱疲的永王一屁股坐回地上,举目四望下,竟未发现闫瑞的踪迹,心中生出股莫来由的慌张,“这王八蛋该不会是与我置气后,一个人去做傻事了吧?” 正这么想着,便瞧见山洞外传来悉悉索索地声音,满身泥泞的闫瑞与数十名兵卒进了山洞,他们每人手里还各提溜着一袋草物,永王定睛一瞧后,发现他们手里提着的竟然是野山姜。 将手中的野山姜交到旁人手里后,闫瑞似乎还张口嘱咐了一番,后才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一边挫着手上的污泥,一边朝永王这边走来。 当瞧见闫瑞等人采摘着野山姜回来后,永王心中的巨大喜悦感就没有停过,他一把拉住闫瑞的胳膊,兴奋地询问道:“你带人去采野山姜了?” 闫瑞点了点头,说道:“一大早就被这群糙汉的咳嗽声给吵醒了,我便料想着他们是受了风寒,我等一路奔逃至此,所带药物本就不多,好在有跟随我许久的几名老兵经验丰富,说此地处于内陆山凹的山谷疏林,周围定有野山姜生长,便劝说我同去采摘些野山姜回来,若能熬些姜汤供受寒者饮用,虽不似药物管用,但好歹能起点散寒祛湿的效果。” 闻言,永王面露喜色,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干得好!此举得救多少将士的性命!”说着,永王有些愧疚地朝他抱了抱拳,“昨晚……我……” “殿下无须愧疚,昨夜闫瑞的态度也过激了些,让殿下感到不满也是正常的。” 闫瑞很是大方地摆摆手,心中早将二人昨晚的争执翻篇了。 “我只是同去采姜而已,算不得什么功劳,真正的功劳属于那几位经验老道的老兵。”说着,闫瑞伸手招来两个憨厚的中年汉子。 那二人在见到永王后,神态有些拘谨,低着头不敢直视永王的眼睛。 永王拍了拍二人的肩,郑重承诺道:“你二人立下大功,待我们安全返还后,本王定向大帅上将你二人升为百户!” 第273章 既是必死之局,何不殊死一搏? 就在永王与闫瑞二人对话时,齐耀忠领着一行人回到了山洞,他们各自将背在身上的干柴卸下后,便准备在洞口旁烧火。 可闫瑞却突然叫出声制止住了他们,“先莫烧火!” 闻声,齐耀忠与一众准备烧火的兵卒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色不解的望向他。 就连永王都未反应过来,目带困惑地看向闫瑞,“怎么了?” 闫瑞面色一肃道:“若在洞口烧火,必起炊烟,这不相当于给敌军自报方位吗?” 闫瑞也是刚刚一瞬间才想到烧火会起炊烟这回事的,先前因为急于给受寒的兵卒熬药,他与永王险些都忘了这茬了。 永王悚然一惊,当下便明白了闫瑞的意思,脸上不由泛起忧色,“可……可若不烧柴起火,如何熬制姜汤与药物?” 永王这话没错,若是不烧火便不能熬制汤药,可这一烧火难免会升起炊烟,这让人感到两难的问题摆在永王与闫瑞二人头上,一时间让他们为难不已。 齐耀忠适时地站上前来,出言建议道:“殿下,闫统领,依属下之见,不如由我带几名兄弟去远处烧火,继而将熬制好的汤药再送回来如何?” 齐耀忠的这个建议也有一定风险性,烧火熬制汤药所需要的时间不短,这便意味着他们这伙外出烧火的人需要花费不小的时间,同样有暴露行踪后被敌军伏击的风险,从闫瑞与齐王二人的纠结脸色上能看出,他二人也是料想到了这点。 纠结再三下,闫瑞将目光转到齐耀忠身上,“你们此行所要承担的风险不小,万事需要小心为上,如若有暴露被伏的可能,千万记住,要不计一切代价逃回来。” 闻言,齐耀忠神色郑重地朝闫瑞与齐王行了一礼,“属下定会竭尽全力!” 说罢,他转头招呼起与他一同拾柴的兵卒们,将捡回来的柴火与采摘回的野山姜,预留的药物一同带出了山洞。 看着齐耀忠等人离去的背影,闫瑞与齐王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气氛没来由的有些悲壮起来。 “砰!” 齐王攥着拳头猛地砸在洞墙上,脸上露出愤恨之色,“若不是你我二人指挥错误,就不会落得现今这个局面,闫瑞,我两对他们有愧啊……” 说到尾处,齐王眼眶已然发红,站在他边上的闫瑞脸色也好不到哪去,略有些无神的看了看天空,脑中思绪被一股难以名状的焦虑感所缠绕…… “因为遇伏奔逃的缘故,咱们小队所携的军资与粮饷都大大减少了。”闫瑞咬了咬牙,说出了一个齐王最不愿意听到的坏消息,“如今我等剩余的粮饷,只够所有人吃三天了……” 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已经让齐王感到麻木了,他宛若失了魂魄般无力地坐在泥地上,双手挠头疯笑起来,“天要亡我也!” 惨笑之后,他像是认命般靠在墙边垂头丧气道:“既是必死之局,你我只能认命罢了。”他转过头看了眼洞内歇息的兵卒,心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只是苦了我宣军好汉了,我楚天照只能下辈子在偿还他们了……” 相较于已经失去斗志,满心绝望的永王,闫瑞眼中却闪露出前所未有的疯狂之色,他扭过头凝视着永王,神色格外认真的说道:“属下告诉殿下我等所处的危难局面,可不是让殿下放弃斗志,听天由命的!” “既是必死之局,那何不死的硬气一些?” 闻言,永王猛地抬起头,“此言何意?” “待齐耀忠带熬制好的汤药回来后,让受寒的兄弟们暖暖身子,全队休整一日后就出发!即是十死无生的局面,那就让我大宣儿郎死的壮怀激烈一些!他们是兵,你我是将,应当死在与敌交战的战场上,而不是窝窝囊囊的死在这无人问津的破山洞里!” 闫瑞目露凶光,整张脸都显露出让人感到心悸的疯狂之色,“要死,也要拉上那帮狗娘养的缅狗陪葬!” 永王身躯一颤,久久未能回话。 “从最开始闫某就不赞成殿下带兵回还的决策,现下殿下应该明白了吧?咱们粮饷已断,物资短缺,原路返回无异于自寻死路,都不用敌军来扰,我们这一大帮人就会活生生的饿死在路上!” 说到激动处,闫瑞抽出腰间的佩刀,杀气凛然道:“若要在这必死之局中博得一丝生机,惟有以战养战!粮,缅狗身上有,物资,缅狗也不缺!既已是必死的局面,连死都不怕了,何不与缅狗拼上一拼?” 闫瑞一番激昂的话语重新让永王燃起了心中的斗志,一股直冲天灵盖的热血在他心中燃烧沸腾起来,眼中忽而射出一道寒芒,“此言有理,既已是必死之局,死在与敌作战的战场上,总比窝窝囊囊的死在这阴暗潮湿的山洞里要强!” 见永王下定了决心,闫瑞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殿下有此觉悟便好,待修整一日后,咱们就正式出发吧!” 永王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道:“既决定要对缅贼动手,事先还是要清点下军资。” “先我军一千八百人,弓箭手仅存三百之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余下这三百弓兵尽配有长弓,箭矢之数更有上千。另有骑兵八百,唯剩三百匹战马,步兵则有五百人,斧钺轻盾皆配,余下九十余名火枪手每人各有十余斤火药。” 听闫瑞将小队各项情况一一说明,永王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与闫瑞那有些疯狂的眼神碰撞到一起时,永王这才恍然大悟,闫瑞这个好战疯子只怕在昨晚上就决定要与缅兵殊死一搏了吧?这才会对目前小队的情况如此熟悉。 永王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这家伙,真是个好战的疯子!” 闫瑞倒也不恼,只是朝他会心一笑道:“殿下与我半斤八两。” “呵……” 永王歪嘴一笑,取下自己腰间的佩刀,双眸绽放出一道凶戾的寒芒,“你这话还真说对了,本王从不是什么信男善女……” 第274章 豪赌 几缕沸腾的热气从山洞中飘出,受寒的兵卒们将热乎乎的姜汤或药汤饮尽,舒畅的哈气声不时从四周传来。 由于汤药有限,闫瑞吩咐带回熬制好汤药的齐耀忠等人优先将药物熬制的药汤分给一直在咳嗽,受寒较为严重的兵卒,余下受寒较轻者,则至多给了一碗暖身的姜汤。 看着不少人在喝下汤药后情况有所好转,闫瑞与永王都不由得松了口气,二者对视一眼后,极为默契地走到山洞口,闫瑞更是当着永王的面从内兜里掏出一块皮质的地图。 只见他将地图缓缓摊开,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垒在地图上的某个方位,不紧不慢地说道:“殿下请看,现在我等受困于这缅北的花岐山,此地群山叠嶂,确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永王面皮一抖,叹口气道:“此前你我早该意识到这点,若不是你我急性冲动所致,如今这副局面是本可以避免的。” 瞧出永王低沉的情绪,闫瑞不得不出言相劝道:“事已至此,殿下与我无须再受情绪影响,若有一丝安全回归大本营的可能,你我自向大帅请罪便是,如今我们该考虑的,是如何在这花岐山跟这帮缅狗斗上一斗!” “你这话说的对,倒是本王矫情了些。” 经过闫瑞的开导后,永王也将自己从低沉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目光清澈地望向他,“说吧,你准备如何做?” “咱们现处花岐山半坡的群山洞,摆在你我面前无非是两条路,其一是往回走,其二则是继续前进,直至成功突围下山!” 说话间,闫瑞又指向石子旁的另一处方位,“殿下请看,若我等能成功突围下山,便能抵达这花岐山最近的缅国小镇,此镇名为罗钦镇,依舆图之上的信息可知,此镇是个有五千余人长居的小镇,若我们能成功入镇,粮饷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闫瑞言语中的侧重点一直在谈及这罗钦镇,永王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本王没理解错的话,往回走还是前进这两条路,你是选择了后者?” 对上永王那略有不解的眼神,闫瑞耐心十足的解释道:“闫某先前所言,我等现处于花岐山半坡之地,若选择原路返回其实比继续前进所要冒的风险更大,殿下大可仔细查看这舆图,我等现所处的位置下山的距离不过三十里,但若选择原路返回,想要彻底撤出这花岐山则有着最少五十里的路程。” “下山路段山林稀松,行进此路时视野也会更为宽阔,换而言之给敌军设伏的空间有限,但我等要选择原路返回,必要经过上坡的密林路段,若殿下是缅兵将领,会觉着在何处设伏优势更大呢?” 永王猛地一怔,惊道:“你的意思是,缅兵在我等原路返回的途中设伏的可能性更大?” “属下正是此意。” 闫瑞点了点头,又道:“若我等选择继续前进,只为下山,路途中也定会遇上追兵,只是风险性要比原路返回小上许多。两权相害取其轻,纵使决定了要殊死一搏,可也不能白白送死,因此在闫某看来,继续前进,直至突围下山是最为稳妥的!” 听得闫瑞一通深思熟虑的解析,永王心中不由对闫瑞升起一丝钦佩之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本就不容易,且闫瑞还能有如此巨大的思考量,这不得不让永王感慨,这闫瑞或许不比洛重云那家伙变态,但能力也是极为出众的,起码有一点永王不得不承认,那就是闫瑞这家伙在很多方面都是要强于自己的。 将视线重新转移到舆图上时,永王不禁皱起了眉,“你的分析本王也觉着有理,可若我等成功突围下山后,还得彻底攻下这山下的罗钦镇才有一线生机的可能,焉知敌军会不会在这罗钦镇中设伏?” 闫瑞展颜一笑,道:“镇中定有伏兵,甚至闫某大胆猜测,这罗钦镇很有可能就是这花岐山所有潜伏缅兵的大本营所在之处。” 闻言,永王再度吃了一惊,“既然你有所猜测,为何还要做出下山攻镇的决定?” “殿下勿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闫瑞取下腰间水壶,大口地喝下半壶水后,这才缓缓说道:“闫某之所以做出继续前进,直至下山的决策,正是因为闫某预测这罗钦镇是敌军在这花岐山大本营!” “殿下不妨细想一下,下山路段山林稀松,设伏空间有限,因此敌军只能在半山腰一带密林茂密之处投以大量主力设伏,如此一来,我等若选择前进下山,那敌军在无法设伏的情况下只能正面追击我等,相较于原路返回,敌暗我明的风险性就要低上太多了。” “而敌军一要派兵在山上设伏,二要派兵搜寻我等的行踪,作为他们花岐山大本营的罗钦镇则必然防守空虚,因此在成功下山后,一举攻下这罗钦镇的难度就会低上不小,若能攻下这罗钦镇,进攻主动权便掌握在我等手中了,届时攻守易型,说不定还能一口吃下这山上山下的所有缅兵!” 听罢闫瑞这疯狂的想法,永王彻底傻眼了,不得不说这是一场豪赌,若所有情况都如闫瑞所预料一般,他们的生还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但倘若闫瑞预料有误,他们则也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目睹永王震惊的脸色,闫瑞自是猜到了对方的顾忌,口吐浊气道:“纵使闫某预料有差,选择下山也要比原路返回好上太多。” 这话直击永王的内心,人便是如此,在两难情况下,不一定能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但一定明确自己不想要什么,确如闫瑞所言,选择原路返回的风险性更高,相较之下,也只有下山攻镇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心中有了决断之后,永王拍了拍大腿上的灰尘,面色坚毅地站起身,正视着闫瑞那疯狂的双眼,豪气万丈道:“既如此,本王便选择相信你,跟你这闫疯子参与这场豪赌!” 第275章 血染花岐山(4000+大章) 翌日初晨,山洞外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站在洞内的永王观察了一下周围兵卒们的情况,发现先前受寒的士兵们,除却情况较重者还略有些虚弱外,大部分士兵都有了好转,他心下一松,朝站在洞口的闫瑞递了个眼神。 点头示意后,闫瑞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面向一众将士时,忽将声音拔高了好几分,“弟兄们,咱们现被困于这缅国的花岐山,外边仍有无数缅狗的伏兵相逼,现摆在咱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跟这帮缅狗拼了!” 一众将卒闻言,先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后又引来一阵嘈杂的窃窃私语,纵使是瞎子,也能从这略显低迷的氛围中感知到他们颓废的士气,虽未到怨声载道的地步,但却理所应当的有不少牢骚。 这是闫瑞与永王早先就预料到的局面,二人情绪上并未有太多波动,永王更是站出来说话道,“闫统领所言非虚,我军现存粮饷只供众弟兄们吃用两天而已,若我们一直躲藏在这山洞之内,粮绝之日,便是我等灭亡之时!” “因此正如闫统领所言,我们只得与那帮猪狗不如的缅兵拼了!纵是必死之局,我等也要拉上他们缅贼陪葬!” 通过永王这么一顿干吼,众将卒心中的不安更为强烈,但也有不少人被激发起了血性,语调一致的发出喊杀声。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与这帮缅狗拼了!” 闫瑞目露凶光,挥刀高吼道:“弟兄们,摆在你我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在这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活活窝囊死,二是与我和殿下同缅狗殊死一搏,向死而生!既是我大宣的热血儿郎,纵使是死,也要他娘的死在杀敌的路上,纵使是死,也得把鸟朝天扬起来!” 有了闫瑞这一顿慷慨激昂的怒吼声,近大半将卒都红着眼眶站起了身,从心底里爆发出喷涌的热血,“闫统领说的对!我大宣儿郎纵使是死!也得他娘的站着死!” “说的对!老子就他妈是死,也得拉上缅狗陪葬!” “死在外边还能朝我大宣国所在方向望上一眼,若是死在这阴沟山洞里,老子他妈丢不起这个人!” 一众将卒的话语虽然粗俗,但却直抒胸臆,一股热烈而又澎湃的情绪在众人心中点燃。 永王眼眶发红,右手提刀割下一缕自己的长发,他将断发高高举起,壮怀激烈地咆哮道:“我永王楚天照在此向诸位弟兄断发宣誓,倘若众兄弟与我能安全度过此难,你们都是我楚天照一辈子的恩人!” “凡战死的兄弟,你们都是我大宣最为英武的烈士豪雄!有一人死,由我楚天照一人为其赡养其家眷终身尔!” “我大宣儿郎绝不会默默无闻的死在阴沟之所!纵使是死,尔等也是为家为国,为同流一血的同胞而死!” 激昂的咆哮声在山洞中回荡,永王单手持刀,朝着所有将卒弯腰行了一礼,“为国赴死者,担得起我楚天照一拜!” 眼泪在空中飞溅,楚天照那接二连三的壮烈之语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真诚,也点燃了在场所有将卒儿郎心中的热血,几乎是在顷刻间,所有将卒都昂胸挺立地站起了身,爆发出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呼喊:“杀尽缅狗,复我旧土!大宣万年!” “杀尽缅狗,复我旧土!大宣万年!” “杀尽缅狗,复我旧土!大宣万年!” 在这声声怒吼中,全军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昂起来,永王泪湿眼眶,对上闫瑞那会心的笑容,他也露出了安心的浅笑。 …… 陡峭山路上,这支只剩下两千人不到的探路宣军小队重新出现在花岐山下山的大路上,尽管这回的人数比之初入花岐山时要少上近半,但每一个兵卒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此前未曾有过的肃然杀气。 如今的这只小队更似腥红着眼的恶狼,他们脸上泛发着一股决绝的疯狂之色,走在最前头的永王与闫瑞更是用绷带将自己握在手中的长刀缠绕紧实,做足了战斗厮杀的准备。 花岐山牲畜不多,因此在这空阔的山林里一支上千人部队的行路声并不小,自会很快吸引潜藏在暗处的缅兵,仅走了六里路不到,一阵刺耳地马蹄、脚步声便从小队后方传来,永王与闫瑞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寒冷的杀意,继而同一时间牵马调头,“弟兄们做好准备!这群狗娘养的缅贼追上来了!” 随着闫瑞的振臂高喊声响起,三百弓箭手及时分散,动作极其麻利地将箭矢搭起,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瞄准。 三百号骑马的骑兵与剩余步兵持械上前,结成一道方形的战阵,在战阵侧后方,是五人为一小队的火枪手,他们将黑洞洞的枪管抬起,只要敌军稍一现身,他们便会立即点燃火绳。 “呜哇啦!” 呜哇乱叫声从近处传来,与之前遇伏时听到这鬼哭狼嚎感到心悸的情绪不同,在场宣军将士的眼中都闪过一丝狂热的兴奋之色。 人未先到,马儿扬起的铁蹄却先人一步出现在宣军将士的面前,紧接着便是成片片的缅军将卒探出了脑袋,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发出了聒噪的嚎叫声。 “亢!亢!亢!” “咻!咻!咻!” 火枪发射的炸响声与箭矢飞射而出的破空声同时响起,仿佛在这山林之内弹奏出一曲残忍的乐章,始料未及的缅军将士哗啦啦地倒了一大片,横飞的血液在空中飞溅,他们那先前激昂而又兴奋的怪叫声在顷刻间转换为痛苦的哀嚎惨叫声。 仅一个照面,这帮突然杀出的缅兵小队就死伤上百,冲在最前头的那一排缅兵犹如受风的秧苗般应声倒地,给原本清新的空气徒增一丝血腥之气。 “来得好!” 闫瑞执马上前,挥刀高吼道:“弟兄们随我去取下缅贼的狗头!” 闫瑞一声令下后,宣军将士犹如下山的猛虎般扑向愣神的缅兵,战马扬蹄下,滚滚烟尘在半空中飞溅,冲在最前方的闫瑞与宣军将卒逢人便砍,犹如割草剃麦般将敌人的头颅一个个砍下,腥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闫瑞的盔甲,给他凭增了几分狰狞之气。 舔舐着飞溅到唇边的血液,闫瑞眼中绽放出兴奋而又疯狂的畅意,徒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缅族士兵抓起,一刀割喉后,他如同嗜血的恶鬼般将那小兵的左耳硬生生地撕咬下来,行为之癫狂,场面之血腥,竟让准备攻击他的敌人感到了胆寒与畏惧,傻愣在原地愣是不敢对闫瑞如何。 感受着最为血腥与直接的暴力刺激,浑身浴血的闫瑞已经彻底杀红了眼,在他的带领下,随同一同进攻的数百号宣军兵卒也有样学样,运用了最为血腥残忍的方式作战,四周随处可见飞射而出的头颅,残肢断臂与泛血的眼珠,血腥程度让人大感心惊。 从侧方领兵进攻的永王虽也是杀伐果断之辈,但还是被闫瑞这疯狂而又极端的作战方式给震惊了,扬刀砍敌的同时,还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闫瑞这小子真他妈够疯的,以后得离这变态小子远点,说什么也不能跟他喝酒了!” 士气高涨,作战奋勇的宣军很快便在正面进攻中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接连遭重的缅族兵士已经泛起了怯意,看着横卧在山道上成片片的尸体,仅存的六百名缅兵在短暂的犹豫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调头撤逃。 眼见敌军要逃,闫瑞抹了把染血的红唇,森然狂笑道:“弓箭手都他娘给老子瞄好了,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话音刚落,三百名弓箭手已经将搭好的箭矢射出,随着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响起,急于撤逃的大半缅兵在慌忙无措下身中数箭,倒下了一大片。 仅此,闫瑞咧嘴一笑,举起大手重重一挥后,后方的拉弓搭箭的弓兵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便听闫瑞扯着粗嗓狂吼道:“能跑能动的爷们随老子走!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缅狗!” “杀!” 喊杀声犹如山呼海啸般吼来,数百号兵卒随同扬鞭的闫瑞蜂拥而上,顷刻间便拦住了撤逃缅兵的去路,他们一个个犹如阎罗恶鬼般扑向缅军兵卒,刀兵枪刃犹如狂风骤雨般落在缅军将卒身上,飞扬而出的血沫瞬时染红了泥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在山林中弥久不散…… 寻常那使人感到心悸的刀刃割骨声此时在这宛若人间炼狱的山林之内竟显得格外和谐,仿佛与空中飞扬的血沫结成了一副残忍而又瑰丽的画卷…… 山林中空灵的鸟叫声戛然而止,原本清新气爽的空气兀然增添了几分可怕的血腥气味,在浓稠血水的滋润下,干燥的泥地变得湿润起来,整片花岐山焕发出一种残忍而又诡谲的生机。 翻身下马后,下半身沾满血渍的永王,他喘着粗气望了眼前方犹如血人似得闫瑞,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你这家伙……没事吧?” 闫瑞发出一阵让人胆寒的怪笑声,他伸出手将脸颊上的血污抹净,咧着嘴露出了森口白牙,“殿下放心,闫某并未受伤。” 永王嘴皮一抖,略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家伙的作战方式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闫瑞知道他话外的意思,满不在乎地回道:“屠宰牲畜尔,自当随性而为。” 是的,自从自己父亲命丧缅人之手后,闫瑞心里对缅人这个民族就一直充斥着仇恨,因而在闫瑞眼里,缅国的所有人都是牲畜而已,他杀起来缅人来,不仅不会有心理负担,反倒会感到无比享受。 以至于他在听到缅人遭屠的惨叫声时,会从内心深处感到兴奋与愉悦,甚至于很多时候闫瑞都想过,若是日后彻底攻下了缅国,定是要抓上几个缅人留待府中时常虐待一番才好,倘若日后听不着缅人的惨叫哀嚎声,对闫瑞来说会是一大憾事。 这种内心深处的变态想法他自是不会为外人道,迎上齐王那有些担忧的目光,闫瑞取下了缠绕着长刀与自己手掌的血色绷带,他仰着头发问道,“殿下,我军将士伤亡如何?” 永王揉着头叹了口气,“死了三十号弟兄,还有四五十人受了些皮外伤。” 闫瑞正声安慰道:“与缅贼全军覆没相比,我军这个伤亡数字已经很不错了。” 谈到此处,永王脸上泛出大胜后的畅快笑容,“你这话说的对,你可知咱们这一战杀了多少缅贼?” 闫瑞虽不知敌方伤亡的具体数额,但他心中还是大致有数的,眯着眼问道: “得上千了吧?” 永王张嘴大笑,“最少有一千六百人!” 闫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酸痛的他扭了扭脖,发出了舒畅的呻吟声,“这一场仗打得真他娘的痛快!” 不止是闫瑞有这种压力释放后的快感,许多作战后的宣军将卒也有与他相似的快意,这几日来他们不得不躲在阴暗潮湿的山洞中避难,如今能手刃敌军,自是觉着畅快无比的。 看了眼躺坐在地上的一众将卒,闫瑞笑着说道:“让弟兄们休息半个时辰再出发吧。” “嗯?” 永王有些费解地皱起眉,“刚历经一场大战,此时正是人困马乏之际,你却只让他们休息半个时辰?” “殿下,就算是这半个时辰我都嫌多了。” 闫瑞沉着脸解释道:“咱们在此处与敌军作战,引发起了这么大的动静,你认为咱们的行踪会不暴露么?” 闻言,永王身躯一震,这才发现经常跟在闫瑞左右的数十名亲兵不见了,想来是被闫瑞提前支走望风去了。 “刚才与我军作战的缅兵想来便是这下山路段的主力军,他们的援军定在远处,否则刚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若他们的援军在近处早就赶来了。” 说话间,闫瑞拖拽着一具鲜血淋漓的缅兵尸体,若无其事地躺睡在那缅兵尸体之上,俨然是将那具尸体当做了枕头。 “因此我等不可在此地久歇,否则迟早会遇上缅兵的援军,因此能让咱们休息半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 “为防万一,闫某已派兵做斥候望风,但有一丝可疑的风吹草动,我们便可事先做好准备。” 说着,闫瑞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哈欠,“殿下还是好好珍惜这难得的歇息时间吧。”他抬起头看了永王一眼,好心提醒道:“地上湿凉,不太舒服,要不闫某帮殿下您找具肥一点尸体垫垫?” 永王嘴角猛抽,双目怒瞪道:“你自个享受吧,本王不需要!” 说着,永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觉着自己的承受能力还不足以跟闫瑞这个变态对话。 看着永王离去的背影,闫瑞笑着撇撇嘴,忽而觉着底下的“枕头”有些不太协调舒适,他扭过头,有些不满的啧啧嘴,掏出刀极其干脆地将尸体的四肢切断,像是丢垃圾般将残肢断臂甩了出去,后才安心地躺了上去,接连发出几道舒适的呻吟声。 “嗯……这会舒服多了……” 第276章 攻夺罗钦镇(4000+大章) 半个时辰未过,闫瑞便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眼睛,他有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伸手摸了摸在脸上已经凝固的血液,无奈自语道:“浑身黏糊得慌,看来得赶快下山洗个澡……” 抬起头观察四周,发现成片的宣军将卒正躺卧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周围随时能听到不绝于耳的鼾声。 “醒了?” 永王的声音从闫瑞身后传来,前者闻声转头,发现永王正用菜叶包裹着一只鸡腿递来,那鲜嫩多汁的鸡腿散发着腾腾热气,一股迷人的肉香让闫瑞不经意地咽了口唾沫,二话没说就接过了永王递来的鸡腿,大口撕咬起来。 他咀嚼着嘴里香滑的鸡肉,鼓囊着腮帮子问道:“这鸡肉真香,殿下是从何处寻来的?” “刚在山下打的野鸡,本王为了逮它可费了不少力。” 说罢,永王提起水壶往自己喉咙里灌了好几口水解渴。 将鸡腿吃完后,闫瑞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殿下精力真是旺盛,莫非刚刚一直没歇息?” 永王歪着嘴没说话,先前与那伙缅兵作战时他虽出了力,但绝对没有闫瑞那般疯狂,因此未觉疲累,反倒利用这难得的歇息时间去山下逮了只野鸡。 许是二人说话的动静过大的缘故,距离他们较近的兵卒渐渐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他们揉搓着困倦地眼皮,打着哈欠站起了身。 “歇息时间也够了,是该叫大伙起来赶路了。” 闫瑞伸了个懒腰后,使唤起最先起来的那批人去将众兵卒唤醒。 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些仍在睡梦中的兵卒便被纷纷叫起身。 看着众人哈欠连天的模样,永王有些不忍的说道,“这离半个时辰过去还有一段时间吧?何不让大家再睡会儿?” 面对永王的不忍,闫瑞颇为无奈地说道:“殿下,咱们现在可不能大意,能小憩一二就知足吧。” 感受到闫瑞那有些不耐烦的态度,永王倒也不恼,这一路上闫瑞已经用自己的能力和事实证明了他自己的能力,因此对于闫瑞的判断,永王还是颇为信服的。 稍作整备后,闫瑞与永王再度上马,领着一众兵卒朝着下山的方向再度前进。 继续下山的路途中显得很是安静,众人接连走了二十里路都没有遇上缅军的兵士,确如闫瑞所料,这下山的路段山林稀松,就算敌军有心在此设伏,条件也太过有限了些。 “哇啦呜!” 怪叫声从拐角处传来,数十号缅兵突然出现在宣军小队的面前,当他们看到近千号宣军兵卒时,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了惊惧之色,其中领头之人更是取下了挂在腰间的号角,正准备放在嘴边吹号时,一把长刀从高处飞射而来,将他整条胳膊直接割断,不待他发出痛苦的惨叫,就听见坐于马背上的闫瑞发出了兴奋的高吼,“弟兄们,随老子将这帮缅狗尽数杀尽!” 他话音刚落,便从一旁的士卒手里抢过长枪,领着百号兵冲袭而至,犹如虎群捕食般,仅一个照面,这突然出现的数十号缅兵就彻彻底底的撒手人寰了。 闫瑞咧着嘴下马,从地上的尸首处取出了自己刚刚投掷而出的长刀。 后方,齐王执马上前,望了眼地面上血肉模糊的尸体,面色不解地皱起眉,“这伙缅兵的数量为何如此少?且看他们的方向,是从山下上来的……” 他正分析着,却迎面对上了闫瑞那泛着亮光的眼神,猛然一惊道,“这帮人是从山下上山巡山的?那这山下的罗钦镇……” “殿下猜测的没错,这帮缅兵若是从山下上来巡山的,就说明那山下的罗钦镇就是这花岐山缅兵的大本营!” 会心一笑后,闫瑞眼中绽放出嗜血的凶光,“这便足以说明闫某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游荡在花岐山周围的缅兵,其目的就是为了在山林密布之处设伏,而这下山路段山林稀松并未给他们充足的设伏条件,他们也只能从山下不停派兵巡山,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这山下的罗钦镇,就是这花岐山缅兵的大本营!” “只要攻下罗钦镇,我军便能够彻底掌握主动权了!!” 此言一出,永王心中一震,呼吸声逐渐变得急促起来,“若真如你所料想的那般,这罗钦镇咱们还真得去打一打!” 心有决断后,永王急不可耐地跃身上马,大手紧紧地牵动着马绳,正色道:“我军现存的粮饷只够支撑两天了,这罗钦镇,必须得攻下来!” 闫瑞舔了舔嘴唇,将被血染红的长刀收入鞘中,纵身上马后,向永王投以一个心照不宣地笑容,“不瞒殿下,闫某也正有此意也!” 距完全下山还有二十余里不到的距离,护卫二人的兵卒走在最前头,闫瑞与永王则各自骑马跟上,后方是成群的将卒,一行上千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朝山下走去,行进的速度也比之刚才快上不少。 下山这一路上宣军小队也偶遇过好几拨上山巡视的缅兵,但都在照面后尽数被闫瑞带兵消灭了,整条山道路口,几乎是每隔七八里路都能瞧见被斩断的尸体亦或残肢断臂,而这支宣军小队也在这一次次的杀戮中产生了细微的蜕变,常言道什么样的将便会带出什么样的兵,许是在闫瑞这位作战疯狂的将领影响下,这支宣军小队的作战风格也变得极为凶悍与残忍,遇敌作战时,所使出的手段更是让人胆寒,开场剖肚都成了家常便饭。 一种难以名状的煞气在这支宣军小队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与他们意外相遇的缅兵能很直观的从这支行进有序的小队感受到恐惧感,被这支千人规模的宣军小队盯上时,有种面对猎食的狼群般无助。 这种细微的变化不止是敌人能感觉到,就连永王这个名义上的统领也察觉到了军队的变化,对此他心中的感受颇为复杂,他能很明显的感受到闫瑞在这支小队中的威望要远远高过于他,甚至他能从许多兵卒的眼神里看到对闫瑞个人的极度崇拜,虽然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不是闫瑞有意为之,但不可否认的是,闫瑞这家伙带兵的手段确实是有一套的。 心念至此,永王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家伙或许不似洛重云那般天才,但他也足够变态。”后面那句变态可谓是一语双关,既能指闫瑞的行事风格,也能代指他突出的能力。 历时两个时辰,他们这支宣军小队终于到了山脚处,站在原地驻足眺望,能很清晰地看见一二里外的小镇,那便是闫瑞与永王心心念念的罗钦镇了。 此时天色渐暗,最少也到了申时末,进入小镇的开阔大路上,鲜少见人出没。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小镇外围,还有不少持械的缅兵在四面八方把守,粗摸估计下,约有近两百号人。 蹲俯下身的闫瑞舔了舔唇,眼冒精光道:“这便是罗钦镇,若能成功夺下此镇,咱们便可向死而生!” 被他言语一刺激,永王也显得有些激动,但生性谨慎的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略有些踌躇地问道,“这罗钦镇外围只有这么点兵吗?” “这罗钦镇绝不止有我们看到的这两百号兵,镇内定还有游兵,不过按闫某先前的推算,这罗钦镇内的缅兵数量绝不会超过一千。” “殿下不妨细想,此前我等在花岐山中遇到的缅军伏兵,就算是没有五千之数,也有大致三千余众了,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岐山,这股庞大的屯兵数量也足够惊人了, 且是缅贼为伏击我军而设,缅国就算手笔再大,也绝不可能在这么一座花岐山内设下上万兵卒吧?” “主力兵士都在山中设伏,那作为他们大本营的罗钦镇则必然空虚,就连闫某估摸着的一千之数,那都是往大了说的。” 在闫瑞滔滔不绝的分析下,永王握着刀把的手攥地更紧了些,心脏正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若闫瑞的分析是正确的,那此刻正是攻下罗钦镇的绝佳时机! 对上永王那下了决心的眼神后,闫瑞猛地站起身,朝后方的宣军将卒招起了手,“弓箭手与火枪手准备!” 咔嚓! 取弓拉枪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闫瑞眼神凶悍的下令道:“弓箭手与火枪手进行第一轮进攻,凡逢缅军兵士尽数杀绝,若有缅民滋扰阻拦,亦格杀勿论!” “是!” 回应闫瑞的除了成片的吼声外,还有一阵急促而又激烈的脚步声,在闫瑞冷漠眼神的注视下,三百号弓兵与上百号火枪手呼啦啦地跑下山。 “咻!咻!咻!” 箭矢飞出的破空声打响了进攻的号角,如同雨幕般密集的箭雨直飞缅兵而去,箭头穿肉的“噗呲”声响起时,那把守在小镇外围的缅族士兵在惊慌之下也察觉到了宣军弓兵所在的方位,随着一阵呜哇乱叫声响起,数百号缅兵朝着弓兵所在的方向冲袭而来。 “来得好!” 一道怒吼声乍起,数百道火光从四面八方亮起,浓郁的火药味在空中飘散,伴随着“亢亢亢”的枪响声落下,数百道冲来的缅族将卒应声而倒,空气中浓浓的硝烟味与空中绽放的浓腥血味相杂,让人深觉刺鼻。 “弟兄们,跟老子去夺了这罗钦镇!” 见首轮进攻大优,闫瑞先一步骑马狂奔,扭身朝后方待战的宣军兵卒们吼道,“老子还是那句话!凡逢缅军兵士尽数杀绝,若有缅民滋扰阻拦,亦格杀勿论!” “杀!杀!” 响彻天地的喊杀声从宣军将卒口中爆发,身骑战马的骑兵最先跟上了闫瑞的步伐,而人数最多的步行将卒则跟同永王后一步杀到。 待宣军将卒冲进罗钦镇内后,在镇中游巡的缅族士兵这才堪堪集结,看着近乎多出己方一倍的宣军数量,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缅兵瞬时在心中泛起了怯意。 骑于马背,手握长刀,犹如魔神临世的闫瑞在看到这股集结的缅兵时,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杀气凛然道:“将缅狗尽数杀绝!” 随着他话音一落,成百上千的宣军将卒犹如打了鸡血般朝缅兵蜂拥而上,心有怯意的缅兵此刻面对着这支早已蜕变的宣军小队,就如同羊入狼群般无助,彻底沦为宣军将卒们的鱼肉,仅一个照面,缅兵人数便骤然锐减,原满打满算只有不到八百号人的数量仅在这瞬间就有三百来号人撒手人寰。 感受到宣军凶悍而又疯狂的战斗力,缅兵越打越退,宣军这边的喊杀声则是愈演愈烈,如此之大的动静,自是惹起了骚乱,不少罗钦镇的缅族百姓都从自家房屋里跑了出来,随处可听妇孺老人的惊恐尖叫声,其中也不乏有心怀血气的缅族男子,他们操着锄头与弯刀,毅然决然地加入了战场。 “来得好!再来多些,老子好杀个痛快!” 看着加入战场的缅族壮丁,接连砍死数人的闫瑞发出了癫狂的笑声,孔武有力的他随手将一名手持锄头的缅族壮丁拽起,宛若割草般轻松的将后者头颅砍了下来,鲜血瞬间飞溅到他的脸上,让他那狰狞的面目更添几分邪气。 妇孺的哭泣声伴随着缅兵中刀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兀自狂笑的闫瑞好似在这一刻达到了兴奋的顶点,他翻身下马,手持双刀,宛若一个人形绞肉机般旋转进攻起来,犹如砍瓜切菜般逢人便杀,肉块与肚肠内脏在他四周飞溅,他犹如置身于血海瀑布的人间杀神般,进行了疯狂而又残忍的屠戮。 相较于享受的闫瑞,永王则要显得正常的多,他持握着长枪,将自己身前身后的缅军士兵尽数斩杀后,便很快从马背上跳下地来,指挥着一众宣军将卒进攻。 这场战斗注定是宣军单方面的屠杀,浓郁的鲜血染红了罗钦镇的街道与屋墙,惨叫与哭声伴随着四处的火光接连冒起,前不久还充满烟火之气的小镇,在顷刻间化作人间炼狱,这场恐怖而又血腥的屠杀,在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在妇孺与老人的哭喊声中落下了帷幕…… 天,也彻底黑了,罗钦镇缅族百姓们的心,也彻彻底底的暗了下去…… 第277章 心存屠城之念 明亮火光下,罗钦镇的主干街道上那如小山般高的尸体格外骇人,在结束完这场单方面屠杀后,宣军将卒接管了罗钦镇的防护,先前在罗钦镇外围把守的缅兵,清一色的变为宣军将卒。 而在罗钦镇内,六百号宣军将卒开始在整个镇内巡街,不时还有人脚踹本地居民所在的房屋,进内大肆吃肉喝酒,同时也有不少宣军将卒对那些刚经历丧父或丧夫之痛的缅族妇人下手,释放起他们长久以来的压力。 整座小镇在变为宣军将卒天堂的同时,也彻底沦为了本地缅民的地狱。 作为这支宣军小队的最高主副统领,永王与闫瑞自是被安排在镇中最好的一间独栋门院居住,据齐耀忠说,闫瑞与永王留宿的独栋门院乃是罗钦镇镇长的门户,这位罗钦镇的镇长倒也算是个汉子,在先前宣军攻镇时,他也操着器械加入了战场,虽未能对战局的结果产生什么太多变化,但这份气节倒还是值得肯定的。 门院地面上,闫瑞正领着几个亲兵就地烧火,手里提着一只用树杈穿好的烧鸡,他正急不可耐地将手中烧鸡架在火堆上烤,闻着传来的肉香,闫瑞接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听着外边越来越乱的哭喊叫骂声,刚洗了个热水澡的永王,穿着身素衣走了出来,皱眉沉吟道:“这外边也太乱了,即已成功攻下了罗钦镇,就该严加整治军纪,怎么说当地的妇孺也是无辜的。” 他这话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好似是故意说给在边上烤鸡的闫瑞听得。 但不管他出自何种考虑说的这话,闫瑞就好似没听见般,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架在火上的那只烤鸡,嘴中不停地咽着口水。 见闫瑞半天没有反应,永王面色不悦地走到他身前,“闫瑞,随本王一同出去,制止作乱的将卒们,需向他们强调军纪的重要性了。” “能攻下这罗钦镇,将士们可都出了不小的力。” 闫瑞拿着树杈扒拉着火堆,冷漠的双眼紧紧盯着燃烧的火堆,“如今好不容易取得大胜,正是让他们释放心中压力的最佳时机。” 听到这话,永王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你管这叫释放压力?” “外边那一声声妇孺的惨叫声你听不见么?奸辱妇孺残害老弱,你管这叫释放压力?先奸后杀还不算完,更有甚者先奸后吃,底下将士正在食人,你我作为主副统领岂能做事不管?在你眼中,这种种非人般的恶行是释放压力?!” “宣正十年,缅人南下攻入我大宣淮南省内,逢人便杀,凡遇女子更是将其百般凌辱至死,火烤食人更是随处可见,他们缅狗对我大宣百姓如此残忍,如今我宣军将士一报还一报,又谈何恶行?” 闫瑞眼冒寒光,一缕凌厉的杀气至他眼中疯狂涌现,“像缅人如此反复低劣的民族,早已不能将其以人视之,在闫某眼中,这帮缅人就是牲畜而已,而我大宣人,就是它们的主人,对他们如何鞭笞都不为过!” 闫瑞这番极端而残忍的话语,彻底把永王给镇住了,他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撕扯下鲜嫩的鸡腿,闫瑞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不时还从嘴中发出舒畅的呻吟声。 一口气将鸡腿吃完后,闫瑞舔了舔油润的手指,语气平静的说道:“殿下,若不是因为众将士刚历时一场大战需要歇息的缘故,闫某是不打算给这罗钦镇上下留一个活口的。”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永王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看着坐在火堆旁的闫瑞,从内心深处冒出一缕寒气。 “闫某的意思很简单,待我军休整后,闫某打算领兵将罗钦镇上下所有活口屠戮殆尽,一帮牲畜而已,杀便杀了,殿下不是嫌外边的喊叫哭声心烦么?那殿下大可放心,这些鸟叫声听不到几天了。” 说着,他将那用树杈穿好的烤鸡从火堆上方拿了下来,将其置于一边的绿荷叶上放凉,迫不及待地搓搓手,“这烤鸡味道真是不错,殿下要不要尝尝?” 看着闫瑞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永王心里怎么看怎么不得劲,接连吁了好几口气后,这才强行压制住自己激动起伏的情绪,沉着脸道:“闫瑞,本王希望你冷静些,咱们虽然攻下了这罗钦镇,但万不可行屠城之事。” “若将镇中所有人都杀尽,恐会引起缅人的怒火,说不定到时会有大量缅兵直奔罗钦镇而来,届时你我与众将士该如何自处?” “能成功攻下罗钦镇已是不易,莫要做屠城这等天怒人怨的事。” 客观来说,永王的顾虑是有一定道理的,如今他们这支宣军小队已经成功攻下了罗钦镇,且镇中的青壮力已经少得可怜了,若他们还对镇中的老弱妇孺下狠手,真的做出屠城的血腥之举来,恐怕真的会引来缅人的怒火,届时数万缅兵亲至罗钦镇,以他们现在的战力,是根本无法阻挡的。 面对永王的耐心劝阻,闫瑞脸上却泛起了阴暗的笑容,“殿下,所以闫某才说要晚几天对这罗钦镇上下动手啊!” “我等攻下罗钦镇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缅人知晓,不久后定有缅军降临至罗钦镇,只待敌军一到,这罗钦镇上下所有老弱妇孺,不就是最好的人质么?” “将百号妇孺绑在城头,每逢一炷香便杀上一批,借以此扰乱敌方的军心,我军焉能不胜?” 永王身躯一震,额间两鬓渗出缕缕冷汗来,原来闫瑞从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主意,顿时让他感到有些胆寒。 “如今已攻下罗钦镇,殿下的目光不妨放长远一些,忘了你我此行的真正目的了么?” 闫瑞伸手抓起荷叶上的烤鸡,一边在嘴中撕咬着香嫩的鸡肉,一边吧唧着嘴说道:“相信过不了多久,这花岐山上的缅兵就会下山来攻,若能将敌军主将活捉,说不定能从其口中得知去往缅都北上这一路的各处伏击地点,如此一来,我驻守在克勒城大军便能安然北上了!而这罗钦镇,就是迎候我征缅大军的最佳驻守地点,屠城,也算是给我军将士腾位置了!” 第278章 敲打 “距永王殿下与闫瑞外出已经过去七八天了,可咱们却一直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克勒城的城主府内,穆忠君忧心忡忡地说道,“行军探路耗费个把月的时间倒也算是正常,可过去这么久了,他们却迟迟没有派人送回消息,这……” “这实在是让我感到不安啊!” 他猛地拍了拍桌,面色发紧,死死地盯着一旁的冯锐进。 老爷子冯锐进揉了揉眉,出声安慰道:“你自己也说了,行军探路耗费些时间也是正常的事,咱们再等几日吧,若再过五六日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就派兵去寻他们。” 说着,他站起身拍了拍穆忠君的肩膀,轻声说道:“放心吧,永王殿下与闫瑞那小子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个万一,责任也不在你,这是他们两个年轻人自己的选择。” “老侯爷,我穆忠君可不是怕担责的人。” 穆忠君猛地抬起头望向他,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永王不止是先帝的儿子,他……他还是我的外甥……” 闻言,冯锐进面色一颤,长长地吁了口气,“放心,他俩绝不会有事的,若过了五六日再无他们的消息,就让洛重云那小子亲自领兵去寻人。” 穆忠君久久没有回话,望着屋外明亮的天空,心中的焦虑感更为强烈。 确如他先前所言,自己之所以如此担心永王的安危,并非是怕担责,而是从自己舅舅的身份出发,发自真心的关心永王这位外甥。 …… 相较于温度还有些闷热的缅国,宣京的温度则愈发渐冷起来,皇城之中,永宁宫内殿,身着龙袍的楚天耀正端坐在火盆旁,在他对面的则是当今国丈,内阁首辅大臣洛文槺。 二人中间隔有一块方案小桌,上方摆着几盘清新的小菜,君臣二人就这么对立而坐,互为用宴。 在武曜一朝,能与楚天耀这般对立而坐,共同用宴的人用双手都能数得过来,洛文槺便是其中之一。 “重云那小子在征缅前线作战中屡立奇功,洛首辅,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呐。” 楚天耀并未急着动筷,而是以唠家常的方式率先与洛文槺打开了话匣。 听得皇上如此夸奖自己的幼子,洛文槺心中又怎会不高兴,但脸上还是显出几分矜持之色,拱着手回应道:“若无陛下重用,犬子就算是有十八般本领也只能泯然众人矣。” 面对洛文槺这明显的自谦之语,楚天耀则毫不客气地应下了,“你这话到说对了,朕记得当初你这个做父亲的,对他浸淫兵法之道颇为不屑呢。” “若不是朕瞧出了他的本领,这颗明珠可就要在你这个父亲手中蒙尘了!” 洛文槺面皮一抽,心里暗自腹诽,“我就客气客气,皇上你还真会顺杆爬……” 尽管心里多有嘀咕,但他是万万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的,嘴上还不得不应承道:“皇上说的是,若非陛下慧眼识人,臣这犬子还真要被我这个父亲给耽误了。” 洛文槺本以为自己的自谦应承之语能换来楚天耀的劝慰,没想到楚天耀却越说越来劲了,“不说重云了,就说重祥吧,若不是因为朕瞧出了他的才能,这颗好苗子也差点被你这个当爹的给毁了。” 满头黑线在洛文槺心中萦绕,心中直犯嘀咕:“敢情你今儿个是特意为数落我这个老头子来的了?话咋越说越没完了呢?你要不是皇上,老头子我高低……” “咳咳……”咳嗽两声后,洛文槺强笑道:“皇上说得对,重祥那小子能有如今的成就,也都多亏了皇上的重用。” 虽然洛文槺脸上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情绪,但楚天耀还是敏锐地感知到老家伙的不满,他浅笑一声,眯着眼说道:“便是因为朕重用了你这两个儿子,你这老家伙便想着急流勇退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洛文槺也明白楚天耀在刚才频繁聊起他两个儿子的原因了,今日将他这老头子招来,楚天耀并非是要拿他讨趣,而是有意敲打。 回想起先前镇关侯穆忠武来自己府上说的话,洛文槺忙站起身朝楚天耀恭敬地行了一礼,“老臣……老臣年岁已高,眼花昏聩,早前便一直想着能尽早归隐,然如今老臣发现朝中重务未决,若此时向陛下提出归隐,实在是太不负责了些,若陛下不嫌弃老臣这副残花败柳之躯,老臣自当为君王社稷再尽一份微薄之力。” 人老成精的洛文槺自能听出楚天耀话中的不满,也能从先前穆忠武来自己府上劝说自己留任这事中明确皇帝的意思,自己想辞官归隐的事,想来是让楚天耀这位皇上很是不满了,几日皇上将他召来,一是敲打他,二是要让表态。 皇帝既已经讲话讲开,他洛文槺自然要向皇帝表态。 “朕可不敢用你洛文槺这样的心高气傲之辈!”楚天耀歪嘴冷笑,阴阳怪气道:“你将朕想作什么人了?只是重用你两个儿子而已,便害怕朕有一日对你洛家起疑而行鸟尽弓藏之事,于是便想着将自己从首辅之位上摘下来,当真是可笑至极!” 洛文槺老脸发白,当即便跪倒在楚天耀面前,“臣万不敢有此揣测,陛下对臣,对洛家的洪福隆臣与整个洛家心中只有感念,岂敢生出如此大逆不道之念……” “有没有卸任避祸的心思,你这家伙心里最是清楚!” 楚天耀端着茶盏喝了口茶,眯着眼望向他,脸色平淡的说道:“你想归隐的事,朕不许,你想整日留在府中不管事,朕也不许!” “既让你坐了这首辅之位,你就该有个首辅的样子来!莫要将朕看扁了去,朕还做不出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来!仔细说来,你洛家与朕还是一家人,心里少些可有可无的担忧算计!” “你洛文槺身为朕的岳丈,不思为朕好好效力,协管这家国天下,却一门心思逃避权责,真是让朕心寒又失望。” 楚天耀这番话里既有狠色,又不经意间流露温情,尽管洛文槺知道这是帝王专用的心术,但还是被他这番话给触动到了,脸上不由泛起一缕愧色,朝楚天耀叩首道:“陛下一番话让老臣汗颜不已,臣愧对陛下隆恩也……” “既觉心中有愧,那就好生坐稳你的首辅之位,帮朕好好看管这家国天下!” “老臣谨遵陛下令,再不敢言请辞之事!” 第279章 这二人估摸着要升 “回来了?” 瞧见自家丈夫回府,端着盘水果的楚馨瑶走上前来,本想将盘中水果递到对方手里品尝一二,但却从卫学海身上闻到一股很浓的汗味,不由得让她蹙了蹙眉,“我就纳闷了,你从宫里回来身上怎么带着一股味呢?” 卫学海嗅了嗅身上的汗味,面色有些尴尬地挠挠鼻,“我没去宫里,这会儿刚从工部的制船司回来。” 闻言,楚馨瑶有些意外地白了他一眼,“你又往工部制船司跑了?” 近来卫学海时常往工部的制船司走动,甚至连去内阁的时间都少了,本就心有好奇的楚馨瑶彻底忍不住了,直言问道:“我就想不明白了,那制船司的厂房里都是些糙汉子,那又不是你管辖的衙门,整日往那边跑个什么劲儿?” “你不懂。” 卫学海从妻子手里接过果盘,拿起一个水嫩的苹果咬了起来,一边咀嚼着果肉,一边砸吧着嘴道:“工部那边要是把船造好了,你男人日后可就有得忙了,制船司虽不是我管的地,可造出来的那些船,以后还真得让你男人我来管,我要不盯着能安心吗?” 见他说得起劲,楚馨瑶仍旧有些不解,“你现在是鸿胪寺卿,这制船司造出来的船跟你有什么关系?” 卫学海吃完手中的苹果,将手里的果核随意地扔在地上,一边抹手一边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这船造出来是为与暹罗通商而用的,要与暹罗通商,我大宣便要开立皇商,这活计皇上可是交到我身上了。” “皇兄要开立皇商?”楚馨瑶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一听卫学海解释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伸了个懒腰后,卫学海打着哈欠问道:“不说这事了,前两天我让你备的礼都送出去了吗?” 前几日原沪州布政使杜敏英与克州布政使刘广义被召回京师,卫学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让自家妻子备上了两份厚礼,就是为这二人精心准备的。 这两份礼说厚倒也称得上是足份足量,杜敏英与刘广义这二人对金银外物并不注重,但身上都有着文人附庸风雅的习性,因此这两份礼都是前朝名臣遗留的文房四宝亦或名人字画,市面上都是价值不菲的文物,若直接送钱,杜敏英与刘广义是万不会接的,可送的是文房四宝,名人字画,这二人是万不舍得回绝的。 既要送礼,卫学海自要做足功课,对这两位布政使的习性他早早地就打探清楚了。 “自然是送过去了。”楚馨瑶点了点头,眨巴着眼问道:“他两地方上的布政使被召回京面圣,你怎么就急着巴结上了?难不成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两人突然被召回京,定是要升了。” 卫学海神秘兮兮的一笑,颇为自得道:“这两人在地方上政绩卓出,是我大宣地方上出了名的能臣干吏,秉性更是刚烈纯直,这样的人呐,最是符合皇上的用人标准!” “瞧你那得意的样儿!”楚馨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泼冷水似得说道:“说不定人这次回京就是正常述职而已,你可不要仗着皇兄宠爱,瞎揣摩圣意!” “我可不是瞎揣摩,之所以你男人我能得出这样的猜测,这一切可都是有迹可循的,宁中恒那老家伙前几日还去这二人府上做客了,我便估摸着这两是要升官的节奏。” 舔了舔嘴唇后,卫学海低笑道:“莫忘了现在户部和吏部的尚书之位还空悬着呢,徐世豪和齐休平这两人太过年轻,资历尚浅,这两部尚书的位置注定是没他两的份,杜敏英和刘广义二人又有能力,资历也够,想来这两部的尚书之位,就是由他二人要补缺了。” 卫学海说的头头是道,楚馨瑶也不由得信了七八分,“怪不得你对这二人如此上心,还一个劲的寻思送礼,你这坏心眼的东西,这是想提前跟人家打好关系?” 他知道这话只是妻子对自己的调侃,卫学海倒也不恼,笑着回应道:“那能不打好关系么?这两人若升任尚书之位,早晚有一天是要入阁的,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早点与人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 “要真如你所料,日后你们内阁大臣共事岂不显得有些尴尬?”楚馨瑶像是个八卦的寻常妇人般调笑道:“杜敏英和刘广义成了两部尚书,徐世豪和齐休平这两侍郎却也入了内阁,这气氛……”说着,她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啧啧……我都不敢想哦!” 妻子提起这茬,卫学海倒不甚在意,在朝为官,大臣之间是万不可能一片和气的,但保持住面上的和气,却是每个官员政客的必修课,内阁里边关系就算再复杂,彼此也不会在明面上相互为难地,凡能入阁者,这点基本的认知还是要有的。 就说兵部尚书李明义,他在内阁众臣心中的口碑可一直都不怎么样,但大伙在表面上,还是互相谦和着的,做官做到他们这级别了,只要对方不触及到自身的利益,很多事都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 就在这时,楚馨瑶适时地岔开了话题,“你啊,别老天天把心思放在这些勾心斗角的地方去,公公……的大寿,还有十天就要到了,你可得做好准备。” 提到自己父亲,卫学海脸色没来由地一变,冷哼道:“他算你哪门子公公?他要办寿就办去,跟咱们家有甚关系?!” 任谁都能听出他讲的是气话,楚馨瑶作为他的妻子,更是知道卫学海对自己父亲的仇怨之心。 卫家两父子间的矛盾,在这宣京不能说是人尽皆知,但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究其原因,父子二人关系恶化的症结还是在于卫学海的生母徐氏,昔年卫学海年幼时,徐氏便早早郁郁而终了,这其中很大一部分责任要归咎于卫学海父亲卫翎超的宠妾灭妻,因此从年幼时卫学海就对卫翎超这个父亲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时至今日仍无法原谅卫翎超的所作所为。 “你莫要胡闹,要去为公公贺寿这事,可是你亲口答应了皇兄的,若你不去,这也算个抗旨不遵吧?” 感受到丈夫情绪的剧烈起伏,楚馨瑶有些不忍地揉了揉他的肩,“咱们就当回去扬眉吐气了,听你媳妇的话,这寿宴,咱们该去还得去。” 长长地吐口气后,卫学海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280章 刘行远?卖书? 皇城午门外,缥缈茶居内。 身着青蓝绸缎的穆尽川正与李化元、王文彬两名损友在茶居二楼窗边饮茶,三人虽是权贵子弟,但却并没有太多纨绔子弟的作派,所订设的座位也是很寻常的雅座,并未仗着有钱而开设独立的雅间。 相较于精气神都非常不错的穆尽川,王文彬与李化元则都显得有些狼狈,王文彬右手缠绕着白色的绷带,很显然是受了外伤,至于李化元,他虽看起来无碍,但两个眼珠子已经完全凹进了眼眶里,整张脸呈蜡黄之色,看起来格外的憔悴。 “回趟家我老子差点没把我手给打断,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了!”王文彬苦着脸抱怨起来,一旁的李化元则像个失了魂魄的干尸般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我倒希望我爹给我来个痛快……” 见他满脸痛苦,王文彬有些不解道:“我瞧你身上也没伤啊?你老子也是文弱读书人,按理说也不会揍你才对,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懂个屁!我爹是不揍我,但他让我抄佛经啊!抄佛经也就算了,他还要我抄上十来遍!” 李化元两眼一瞪,欲哭无泪道:“太狠了,连着让我抄了大半个月的佛经,每天还限制我的饮食,这不比挨揍折磨?!” 闻言,穆尽川与王文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怪不得自家老子常说读书人最能折腾人,人李化元他爹,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看到两名损友如此惨状,穆尽川不由得感到一丝庆幸,当初他爹收拾起他来也是半点情面都不给的,若不是那时候皇上机缘巧合的来他府中吃宴,自己又借着陪公主外游的茬儿躲了一劫,现在的下场只怕也不会比王文彬好多少。 “还得你是老子狠,要是让我在家抄上半个月佛经,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王文彬朝李化元竖起了大拇指,望向他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怜悯与同情。 “我老子揍归揍我,但起码没有限制我的自由,偶尔还是能出去逛逛的。” 说着,王文彬朝二人眨眨眼,突然将声音放低了几分,神秘兮兮的道:“对了,前几天我在顺江那边碰上刘行远,这家伙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烂屁眼子的坏事,整日里跟帮商贾混在一起,神秘兮兮的。” “嗯?” 穆尽川微微一愣,经王文彬一提,他又想起上回在鸿雁戏楼偶遇刘行远的事,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好奇之心,“上回我在鸿雁戏楼也遇着刘行远那小子了,也是跟帮商人鬼混在一起。” “是吧是吧!” 王文彬两眼一亮,喋喋不休的说道:“这小子鬼鬼祟祟的,听说是跟顺江那帮商户做什么生意来着,好像是说让那些商户替他兜卖什么书籍来着,看那小子不阴不阳的反应,他干的那什么劳什子生意应该挺赚钱的。” “刘行远?卖书?” 李化元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他该不会是把他家老爷子的字画拿出来卖吧?” 李化元口中的刘老爷子正是现今翰林大学士刘哉,之所以有此猜测倒也怪不得李化元,以刘哉的文采与名气,由他亲笔而作的字画在文人眼中是很值钱的宝贝,且刘哉的身份非比寻常,他的亲笔字画也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刘行远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若真在背地里卖书卖画什么的,还真有可能是霍霍他自家老爷子的字画。 “不至于吧,他刘行远再蠢也不能拿他家爷爷的亲笔字画霍霍啊。”穆尽川摇了摇头,对于李化元的猜测进行了否认,像刘哉这样的人物,一般写字作画都会留下自己的姓名作为题字的,因此刘哉本人的字画,其实有着很强的政治意义,他刘行远就算是再傻,也该明白这种东西是不可随便变卖的。 见二人都这么好奇,王文彬简单直接的说道:“要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回直接从他那儿买回来几件不就清楚了?” 穆尽川正待回话,抬眼向后随意一瞥,却从上楼的廊道里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卫学海与梁王楚景茂。 这二人有说有笑的上了楼,似乎是要去楼上单独的雅间谈话。 惊讶之下,穆尽川脱口而出道:“这俩又怎么鬼混到一起去了?”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李化元与王文彬二人整迷糊了,两人都有些发懵地问道:“谁?谁两?” “没,没什么……”穆尽川摆了摆手,将刚才说的话搪塞了过去,又开始与两名损友聊起些不正经的玩笑话。 楼上,卫学海与梁王步入雅间后,二人对立而坐,彼此间都挂着热情的笑容。 接连被梁王邀请了好几回,卫学海更为确定梁王对自己是有事相求,因此在坐下后没多久,喝了杯茶后,就选择了摊牌,“殿下近来连番邀约学海,可是有什么要事要与学海相商?” 看着梁王笑容略微僵硬下来,卫学海继续追问道,“殿下有事大可直言,学海但能相助,定效犬马之力。” 面对卫学海如此直接的追问,梁王则是笑着打起了哈哈,“你看你这话说得,我这个当叔叔的,就不能邀你这个侄婿出来喝喝茶了?” “他娘的,都是一个洞里出来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卫学海心中咒骂一声,脸上却不得不装出笑脸,“殿下如此看重学海,学海愧不敢当啊……”说着,他盘玩着手中的茶杯,面露苦色道,“并非是学海不给殿下面子,而是学海近来公务缠身,实在难有空闲时间与殿下叙旧闲聊啊……” 梁王笑容一收,他知道卫学海这是被自己弄得有些不耐烦了,摆出了一副你再不说正事我马上就走的态度。 明确卫学海态度的他也收敛了许多,面色一正道:“听说学海近来去工部制船司走的很勤,同时跟江南一带的许多商贾走的很近,小王斗胆一问,皇上是不是要开立皇商呀?” 第281章 我爹挨罚了 卫学海脸色一僵,看向梁王的目光中隐有震惊之色,手中盘握茶杯的力道又不经意地加重了几分。 正如他所言,自己与梁王都是千年的狐狸,对方一将话挑开,他便一瞬间就明白了永王的意图,心中不由得暗叹口气,“好你个梁王,真是个狗鼻子,闻着味儿就找到我头上了,什么油水你都想捞,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呀!” 梁王即已从自己近来的动向猜测到了皇上要开立皇商的事,卫学海索性也不隐藏了,直接摊牌道:“殿下火眼金睛,真是让学海佩服啊!确如殿下所言,皇上想要开立皇商。” 得到卫学海肯定的答复后,梁王眼冒金光,紧接着追问道,“那皇商的具体人选,还未曾定下吧?” 卫学海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茬说道:“皇商的具体人选确实还未定下,学海正为此事头疼呢。” “害,你看这不巧了嘛,实不相瞒,小王常年在京倒还认识几个家底殷实的富商,这皇商人选,学海若没找着合适的人,小王还真能为你举荐一二。” 二人将话摊开了,梁王倒也不装了,将自己的真实意图十分露骨的说了出来,“既要选任皇商,那便万万马虎不得,小王为学海举荐的这几位富商呐,家底厚实,头脑灵光就不说了,最重要的是来路背景清白呀!” 话说到这,卫学海也知道是该自己表态的时候了。 梁王想让自己的人晋跃为皇商,无非是想趁着皇上的东风喝口汤而已,若说他梁王有跟皇上抢食吃的胆子,卫学海是万万不信的,当今皇上对宗室的态度可不像先帝那般柔软,真要犯了当今天子的忌讳,他梁王这亲叔叔的身份也不会管用。 “殿下真是说到学海心里了,进来为选任皇商之事,我可真是愁坏了脑袋了。” 卫学海佯装烦恼地拍拍头,望向梁王时,面露感激之色,“殿下既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倒也算是帮学海免去了件麻烦事了。我看这样吧,过几日殿下若有空,将那几位商贾老板引荐于我见见如何?” 瞧卫学海答应的如此痛快,梁王也不由面露喜色,他猛地一拍大腿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呀!” “学海对本王这个叔叔真是没说的!” 梁王神色激动地站起身来,重重地拍了拍卫学海的肩膀,“这皇商经营之事日后是由你来代管,本王这做叔叔的自该为你寻上几位机灵晓事的帮手。” “晚些时候我将那几名大商的信息交予你,你好生了解了解。他们日后在你手中做事,你千万不要顾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闻言,卫学海眼眸一亮,与梁王那饱含深意的眼神对视了两眼,彼此相视一笑。 梁王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是隐晦的告诉卫学海,这几名经他介绍的商人,日后在卫学海手下办差,卫学海可以不用顾忌他梁王的面子,该怎么吃拿卡要他这个梁王都不会管。 其实说直白点,就是想让卫学海上他的贼船,跟他一样,背靠着皇上这棵大树喝喝汤。 事实上,卫学海确有这个意思,日后皇商之事经他之手代管,这其中的油水空间是很大的,楚天耀之所以交给他,信任他是一方面,同时也是因为知道卫学海是一个懂分寸的人,皇商之事油水过大,无论交到谁手里都无法避免代管之人自捞油水的可能,但若交给卫学海就不同了,并不是说卫学海不会从中自捞好处,而是楚天耀知道卫学海这人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 与其交给其他不确定性因素更高的人,还不如交给卫学海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卫学海自是明白楚天耀的用意与顾虑,他也不会越过皇上的底线,沾点油水喝喝汤的胆子卫学海是有的,这也是皇上允许的范围。可要说动皇上锅里的肉,就算是给卫学海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万万不敢的,归根结底,这也就是个掌握尺度的问题而已。 与梁王告别后,卫学海作为被邀来的客人却独自留在了茶居的雅间,他手握茶盏,轻轻地往嘴里喂了口茶,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直到看见远处的卫府时,他的弯曲的嘴角瞬间绷直,眼神中迸发出冷厉如刀的寒芒。 “五十大寿么?细细想来也有快两年没回去了……” 他正喃喃自语着,却突然看见楼下有一熟悉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跑进了茶居。 片刻后,他所在的雅间大门被猛地推开,气喘吁吁的来人,正是卫学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损友——赵嘉轩。 接连喘了好几口粗气后,赵嘉轩一边抹着脖子上的细汗,一边说道:“去你府上找你并未见人,从公主那儿知道你来缥缈茶居了,楼下还看到谢良那家伙了,我便料想着你应该还在,便急忙忙地进来见你了。” “何事这么着急?” 看赵嘉轩脸色有些发白,卫学海不由得皱起了眉,“坐下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赵嘉轩脸色有些难看,咬唇说道:“我爹……我爹挨罚了。” “什么?”卫学海脸色瞬变,“你爹好生生的在都督府当差,怎么就挨罚了?快将事情经告诉我!” “是这样,征缅大军在缅前线的军报于前两日送到了京师都督府,那日正好是我父亲当差,接下那份军报后刚好是他要从衙门回府的时间,我父亲当时急于回家,就将那份军报也一同带回家了,前一两天一直没有未拆开去看,都快把那事给忘了,今日想起时才将那份军报带回都督府送予镇关侯观,岂料那军报之中的内容颇为惊人,镇关侯在观阅后第一时间上呈到皇上手中了,皇上看了那份军报后顿时龙颜大怒,还责怪我父亲接到军报后不第一时间呈于上官,是为失职,于是……于是就下令罚了我父亲!” 赵嘉轩在情急之下口齿表达虽还算是清晰,只是未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尽,让卫学海也有些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你先与我说说,那军报上的内容是什么?” 第282章 浑身上下,光这张嘴最能耐 “军报上说八日前永王殿下与闫瑞二人领兵从缅国克勒城出发,为驻扎大军探路北上,时至今日 这两人还未有音讯传来,穆帅打算从大军驻扎之地的克勒城再派兵去寻永王殿下与闫瑞的踪影,本是一道寻常的军报,可皇上在得知永王殿下下落不明,甚至可能存在危险后,心神受击下勃然色变,更是在宫中大骂穆帅的不是,我父亲……我父亲纯粹是受到迁怒了啊……” 赵嘉轩苦着脸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了清楚,坐在一旁的卫学海也瞬间懵了,永王与闫瑞下落不明,相较于永王,他显然是更担心自己那位好友闫瑞的。 一时间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担心闫瑞,又有些同情眼前的赵嘉轩。 确如赵嘉轩所言,他老爹纯粹是被怒气上头的皇上给当出气筒了,但要真说赵嘉轩他爹赵敬龚无辜,也不完全见得,赵敬龚身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在收到前线军报的第一时间不说上呈上官,也该拆开来看看吧?若真有什么要紧军情,因为他这一疏忽可是会犯大错的。 因而在卫学海心中,赵敬龚因此事而受罚,那是既冤又不冤,主要是看皇上处罚他的尺度。 心念至此,卫学海猛地抬头问道,“你父亲现在何处?皇上是如何处罚的令尊?” 谈及此事,赵嘉轩的眼泪犹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既委屈又难过的哭嚎道: “皇上……皇上先是罚了我父亲四十杖刑,后下令旨,革去我父亲都督佥事的官职,降为克州参将留任,海哥,我父冤屈啊!这处罚……未免也太重了些吧?” 听罢,卫学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皇帝对赵敬龚的处罚确实是太重了些,赵敬龚身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正儿八经的二品武官,就因为这么点破事罚降为一省参将,这处罚的力度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从此处便能看出,皇上当时在训斥赵敬龚时该是有多么生气,这赵敬龚也真是倒了血霉了,因为这么点屁事吃了这么大的亏,着实让人唏嘘。 “海哥,皇上一向与你亲近,我求你为我父亲去向皇上求求情,纵使我父有错,也罪不至此呐!” 赵嘉轩泪眼婆娑地望向卫学海,情绪激动下,竟直接跪倒在卫学海身前,朝对方郑重地磕了个响头, “海哥若能出手相助,我赵嘉轩乃至整个赵家来日必报此恩,誓死不忘!” 赵嘉轩突然下跪,将卫学海吓了一跳,他忙俯下身将对方扶起,皱眉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说好好说,别动不动给我下跪,你我乃是至交好友,我可受不起你这一跪。” 看着赵嘉轩那有些六神无主的慌乱模样,卫学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放心,待会儿我就去帮你打探打探消息,至于皇上那边,我会尽全力为赵叔说情的。” 听得卫学海愿意相助,赵嘉轩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面向卫学海深深地作了一揖,“大恩不言谢!有劳海哥了!” 心乱如麻的卫学海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拍赵嘉轩的后背以示安慰后,便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 皇城之中,永宁宫内。 坐在罗汉床上的楚天耀脸色阴沉如水,他手中还攥着份泛起褶皱的军报,眉宇之间似有火气喷出,单看他这脸色,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佳。 天子发怒,周围的人自是要遭殃的,往日里伺候楚天耀的宫女太监们,此时正战战兢兢地跪倒一片,紧挨地板的头似要钻下地里去,整个殿内安静的吓人,所有人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在楚天耀下首,是伏跪在地的穆忠武,感知到四周这股让人直冒寒气的低气压,他那有些泛白的双鬓渗出了丝丝细汗,两只腿宛若灌了铅般怎么也不能挪动分毫,只敢侧着头小心地观察楚天耀的脸色。 “朕看他穆忠君是猪油蒙心了!探路涉险这种事这种事换谁去不是去?是谁给他这个胆子?让他任由永王胡为?!” 一声愤怒的龙吟在殿中响起,穆忠武在听到这一声喝骂后,心中一激灵,已经开始担心起万里之外的弟弟了。 “永王是你和他的亲外甥,更是朕的亲弟弟!如此犯险之事他怎能由永王胡来?!现今永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穆忠君这个主帅应负首责!” 此言一出,穆忠武只觉大脑一阵眩晕,险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心中一颤,看来永王失踪之事让皇帝感到格外愤怒,若永王真出了个好歹,穆忠君要受到的责罚只怕也轻不了。 心中暗暗发苦的同时,穆忠武也在心里给自己弟弟穆忠君给骂上了千百遍,“探路这种破事让谁去不好?偏偏让永王去,你这蠢材让我说你什么好?” 压抑而又沉闷的气氛并未被打破,殿外的傅福详却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弓着腰朝楚天耀低声禀报道:“万岁爷……卫大人……卫大人来了,说是要求见陛下,您看……” “他来做什么?” 楚天耀将手中的军报狠狠甩在御案上,不耐烦地摆起手,“让他滚进来!” “喏!” 许是害怕的缘故,傅福详如风般地跑出了殿,不一会儿,便见卫学海毕恭毕敬地走入了殿内。 他瞧了眼跪倒在两旁的宫女太监,又看向跪在殿中正方位一动也不动的穆忠武,心里一咯噔,忙不迭地下跪磕头,“臣,卫学海,参见皇上!” 楚天耀阴着脸重新坐下,语气不善得喝道:“有屁快放!” “呃……” 被他这么一呛,卫学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先前在脑海里构思好为赵敬龚求情的话语一下子便堵在了喉中,不敢直接说明来意了。 瞧卫学海一副受惊踌躇的模样,楚天耀那如火炬般明亮的双眸死死地盯住了他,“你是来为赵敬龚求情的?” 被皇上一语点破心中想法,卫学海瞬间紧张起来,“臣听闻陛下龙颜不悦,忧心之下这才进宫求见……” “浑身上下,光这张嘴最是能耐!” 楚天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抓起案桌上的茶杯饮了口茶后,冷声道:“你要是来为赵敬龚求情的,就给朕把舌头捋直了好好说,若没有其他事,就赶快滚回去!” 第283章 台阶 “皇上,臣也是刚刚才得知永王殿下下落不明之事,但依臣之见,此时虽下落不明,但永王殿下是有福之人,此时定是安全的。” 尽管楚天耀此时的情绪很不稳定,但卫学海并未慌乱,而是张出口开始劝慰起他来,“万岁爷不妨细想一二,永王殿下在我军中身份超然,并非是什么秘事,哪怕永王殿下不幸落入了缅贼手中,此刻也绝对是安全的。” “倘若永王殿下落入敌手,对敌军来说便是个绝有份量的人质。以此威胁我军,形成掣肘还来不及,又怎会轻易伤及殿下呢?” 闻言,楚天耀阴沉的脸色稍有好转,他眯着眼道:“继续说下去。” “是!” 卫学海咽了口唾沫,脑海中飞快的组织着语言,继续说道:“如今殿下下落不明,敌军却迟迟没有反应,这说明殿下此刻是安全的,至少这足以确定永王殿下没有落入敌手!” “因此臣以为,为今之计是得让穆帅及时派兵去寻永王殿下的下落。” 虽然卫学海没有提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但他前面那番推理之语却让楚天耀安心了不少,确如卫学海所言,永王现今虽然下落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应该没有落入缅人手中,否则早该拿他做人质去与大宣的征缅大军对峙了。 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后,楚天耀站起身来回踱步,开始在脑中思考起来。 对于永王这个亲弟弟,楚天耀还是极为看重的,光凭永王当初能够向他这个皇帝请战去前线这事,就说明永王的秉性与德行都不差,且对楚天耀这个哥哥是极为敬重的,因此楚天耀在得知永王下落不明,甚至可能存在生死危机的时候罕见的失态了。 对于与宗室离德的楚天耀来说,永王是宗室里仅有的存在,其余宗室里与他同姓的所谓亲人,更多得是怕他,而不是真的将他视作亲人。 但永王则不一样,那是真的敬他,尊他,将他当做兄父一般看待。 因此楚天耀对于永王,也逐渐产生了兄长对弟弟般的珍视、爱护之情。 万千思绪在他脑中闪过,情绪起伏过大的楚天耀突然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脚步在瞬时间有些虚晃趔趄,他猛地伸出手将自己伏在案桌前,抬起头望了穆忠武一眼,“大舅,传朕的令旨给二舅,让他一定要将二弟找到,他……他是朕的弟弟,也是你们两人的亲外甥啊……” 闻言,穆忠武神情巨震,他知道皇帝这是流露出真情了,顿时脸色郑重地朝楚天耀行了一礼,“陛下放心,臣立即将陛下的旨意传达给愚弟,永王殿下绝不会出事的!” “去吧!” 楚天耀有些疲惫地瘫坐在罗汉床上,略有些无力地摆摆手。 穆忠武面色一肃,忙站起身走出了大殿。 “陛下……” 大殿正中方向,卫学海缩着脑袋发出了细微的声音,神情有些紧张的试探道:“臣听闻南阳伯将去克州任职,这……” “哼!” 楚天耀冷哼一声,两眼如鹰眸般射出一道寒芒,“他赵敬龚延误军报,朕罚他怎么了?” “他这次犯下可不是小错,若在战时,他这一延误消息,可能就会使得我宣军错过重要军情!” 卫学海忙低头不敢直视楚天耀的龙颜,心中却一个劲儿的腹诽,“若真是啥重要军情呈入京,肯定会有加急盖印啊,他赵敬龚也不是傻子,这点事能不明白吗?分明是你……是您故意迁怒人家,就算人赵敬龚有错,也不至于将他一个正二品的武官降为从四品的参将吧?这处罚未免也太过了些……” 心中虽这么嘀咕着,可卫学海在面上只能一个劲地磕头,支支吾吾的应和道:“陛下说的是,此事南阳伯是有错,理应罚惩,可这处罚……是不是太过了些?” 冷静下来的楚天耀自然也明白自己处置赵敬龚的法子有些过于激进了,所以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为自己迁怒于人的行为找补罢了,只是现一听卫学海这般说,他胸中顿又升起了无名之火,“朕堂堂天子,要处置个赵敬龚还轮不着你卫学海置喙吧?” 心中这般想着,他说话的语气也就冷淡了许多,“处罚太过?朕没有褫夺了他的爵位就不错了!” 事实上以卫学海的情商是绝不会那么直接的跟皇帝说你处罚太过的,他之所以这般开口,是因为他后边还有下文,只是楚天耀根本没给他时间说话,就先回嘴呛了他一句,顿让卫学海有些着急,他忙跪倒,朝楚天耀拱手道:“陛下万万不可,南阳伯这爵位可是靠自个军功捞来的,若陛下夺去了他的爵位,于他赵敬龚一人事小,可却会寒了武将勋贵们的心呐!” “眼下我大宣正与缅国交战在即,若陛下对南阳伯这样的立功老臣惩处过重,于我大宣军国大事不利呀!” 闻听此言,楚天耀脸上泛起几分动容之色,“你接着说。” “依臣之见,如今朝中的一切要务都得为我大宣征缅之事让步,外战在即,于内一切需与军国大事为重呀!”卫学海唾沫横飞的劝说道:“因此臣以为,此事南阳伯虽犯有错处,但不可重罚呀,圣上!”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卫学海!” 楚天耀似笑非笑的瞪了他一眼,语气平缓的说道:“那依你之言,朕该收回自己下的圣旨?在你卫学海眼中,圣旨这般儿戏么?” 见状,卫学海暗暗松了口气,皇上这话虽然说的不太好听,可这语气却是缓和下来了,这摆明是向卫学海要台阶呢。 心念至此,卫学海心领神会地拱起手,正颜出声道:“陛下先前处罚南阳伯的令旨还在傅少公公手中,臣来时未见傅少公公送出宫,因而这圣旨……” “哼!” 楚天耀哼了一声,这回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伸手一指卫学海,笑骂道:“你这是想跟朕说,未出宫的圣旨还算不得数是吧?” 卫学海低着头讪讪一笑,他虽有这个意思,但这话他却是万万不敢回的。 “行了,算你卫学海说得有理。”有了台阶下的楚天耀装腔拿调一番后,抬头向外喊道:“傅福详何在?速给朕滚进来!” “奴婢在!” 殿外传来傅福详的声音,他真如楚天耀所言,跨入殿后的一瞬间就蜷缩着身子从地上滚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朝楚天耀叩首行了一礼。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丝滑的让人难以相信,一旁的卫学海都有些看傻了。 “传朕旨意,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赵敬龚当差疏责,险犯大错,然念有旧功,便不予以重罚了,将其降为京师护城军副总兵,罚其三年俸禄以儆效尤!” 响亮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傅福详磕着头扯起尖嗓回应道:“老奴谨遵圣谕!” 一旁的卫学海暗暗松了口气,赵敬龚从都督佥事降为京师护城军的副总兵,虽说从正二品的武官大员降至了从三品,但这结果总要比让他调去克州当个参将好多了。 第284章 这光迎酒楼太邪门 刚一出皇城,卫学海还未来得及上轿,便看到了站在三里外的赵嘉轩。 此时的他满脸焦急,正与谢良站在一侧,当见到卫学海从皇城出来的那一刻,他眼中瞬间迸发出泪花来,如同找到救世主般扑了上来,一把将卫学海牢牢抱住,“海哥!你……你总算出来了,你为我父亲求情了吗?皇上他老人家怎么说?” 卫学海拍了拍赵嘉轩的后背,细声安抚几句后,便将皇上最后下达处罚赵敬龚的旨意传达给了他。 听罢卫学海说清来由后,赵嘉轩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他泪眼汪汪地朝卫学海鞠了一躬,含泪抱拳道:“海哥,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我和整个赵家永世不忘!” “你我兄弟之间无须说这些话。” 卫学海满不在乎地拍了拍他,后而转头朝谢良吩咐道:“叫人回府跟公主说上一声,今日午时我不回去吃饭了,我与嘉轩去光迎酒楼小酌几杯。” 谢良点了点头,随即十分机灵地拉开了轿帘,随即便见卫学海与赵嘉轩上了轿。 担惊受怕了一上午的赵嘉轩,此时在事情尘埃落定后,也终于泛起了困意,刚坐上轿没多久,就躺在软垫上呼呼大睡起来了。 看了眼面色虚弱的好友,卫学海有些无奈地将脑袋探出轿窗外,喃喃自语道:“闫瑞已经成长了,嘉轩啊嘉轩,你也是时候该长大了……” 以往闫瑞在京时,他们这三位损友待在一起时,卫学海总会像个父亲般督促着他们改改性子,好有个正形,可卫学海每次在劝说他们不要靠父辈蒙阴而纵情声色时,内心多少是对这两人有些羡慕的。 闫瑞与赵嘉轩他们好歹有父亲可以依靠,而他卫学海呢?自年幼丧母后,与父亲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就连他这个驸马的身份,也是凭借着当初先帝与自己爷爷定下的婚约而得来的。 他虽出身显贵,可年幼丧母,父同虚设,与无根漂浮并没有什么区别,今日他卫学海能位极人臣,有着如此显贵的权势地位,还真是他靠自己的能力一点一点挣来的。 自年少懂事起,卫学海就鲜少去闫瑞与赵嘉轩这两位死党家中做客,并非是卫学海怕生,而是每当去好友家中,看到旁人家庭和睦,父子情深的画面时他心中总是有些不得劲,会下意识地想起自己那个极不负责,又无比冷血淡漠的父亲…… 与卫翎超这个父亲断去联系的这些年来,卫翎超这个当父亲的也从未想过要与卫学海这个儿子和解,直到这近一年来卫学海逐渐得势时,卫翎超这才开始有意无意地关心起卫学海这个儿子来,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想跟这个儿子修复父子关系,这不由得让卫学海感到十分可笑,常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可卫翎超这个做父亲的,比一般的远亲外邻还要来得冷血事故,不免太让人心寒了些。 因此对于卫翎超这个冷血淡漠的父亲,卫学海从未对他生起过孺慕之情,心中更多的是抵触与厌恶。 “老爷,光迎酒楼到了。” 马轿停行,帘外传来谢良的禀报声,顿时让卫学海从杂乱的思绪中抽出,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赵嘉轩的胳膊,顿将睡眼迷离的赵嘉轩给吵醒了。 “走吧,到光迎酒楼,今儿得你小子请客。”说着,卫学海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率先一步跳下了轿。 赵嘉轩揉了揉眼,打着哈欠道:“今日海哥你说啥就是啥,一顿酒菜钱你弟弟我还是给得起的!” 放出豪言后,下轿后的赵嘉轩拉着卫学海的胳膊径自走进了光迎酒楼,直接让人家掌柜给他们开设了一间最大的厢房。 二人说笑着上楼,刚一进厢房没多久,就听见楼道里传来了乱糟糟地吵闹声,“把这小白脸逮住!他奶奶的,贵人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个不懂事的兔爷,竟还不念恩!” 啪嗒啪嗒的斗殴声与凄惨而又憋屈的惨叫声混杂响起,半晌后就安静了下来。 听着外边这吵人的动静,卫学海忍不住歪嘴吐槽道:“这光迎酒楼咋就这么邪门呢?我每回来都不安生。” 换作以往,好管闲事又八卦的赵嘉轩定是要出去凑凑热闹的,可今儿个却无比老实的坐在房内,虽对此事有些兴趣,但也只是竖起耳朵听,并未如往常般火急火燎地跑出去看热闹,想来是今天父亲遭罚的事让他一时也没了听八卦的兴趣。 卫学海正这么想着,可赵嘉轩下边一句话就立马打了他的脸。 只见赵嘉轩习以为常地挠挠鼻,漫不经心道:“这声儿我可太熟了,是安王府的李二疤,这狗奴才整日里帮安王寻摸些面相白净英俊的俊俏少年,以供安王玩乐,这事都不是啥秘密了,就这强抢‘民男’的破事,光见我就见过不下七八回了。” 卫学海嘴角一抽,感情赵嘉轩这好听八卦的本性还是没改,之所以没出去凑热闹,敢情是这热闹在他眼里看腻歪了。 回想起安王楚景辉那怪异的癖好,卫学海有些恶寒道:“这安王也太不知收敛了些吧……” “好男风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吧?”赵嘉轩像个接受过新鲜事物的开放青年般解释道:“这年头,越是有权有势的主儿,玩的也就越花,就说那鹿丞伯,还喜欢两男三女换着玩呢……” “停停停……” 卫学海连忙摆手,制止赵嘉轩继续说下去,他干瞪着眼打量了会儿对方,支支吾吾的道:“你小子……该不会也玩过吧?” 听到这话,赵嘉轩拍着胸脯,竟有些自豪的说道:“我那个太大,玩不得!” “啥玩意?什么意思?”卫学海一脸懵,完全没明白他的意思。 “嘿嘿!”赵嘉轩露出了猥琐的笑容,贱兮兮的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枪太大,进不去那些白面兔爷身上的洞!” “噗!” 刚喝口茶的卫学海瞬间将喉中的茶水喷了出来,他阴着脸狠狠地瞪了赵嘉轩一眼,“你他娘的……” 赵嘉轩呵呵一乐,话锋一转道:“你还别说,安王还是有本事的,被他抢去的‘良家男子’刚开始千万个不愿意,可最后还是被安王给收拾的服服帖帖,半点风波都未曾掀起。” “害,这年头,你要说只给十两银子,兴许有很多人能把腚捂严实,但你要砸上去百两呢?嘿,很多人就会自个脱裤子了!” 赵嘉轩这话说得粗俗,但却又有几分让人难以反驳的道理。 第285章 火烧花岐山(4000+大章) “闫瑞!” 一道愤怒的喝声从屋外响起,仍在睡梦中的闫瑞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惊醒,还不待他揉眼回神,就见自己所处的房屋大门被重重地推开,永王正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咱们这才攻下罗钦镇几天?镇里已经有上百号妇人不堪受辱而自杀了,刚刚我已经让人将所有将卒集结了,是该整顿军纪的时候了!” 永王怒目圆瞪,神色激动地吼道:“咱们是大宣正儿八经的朝廷军队,不是流寇土匪!你若还反对本王整顿军纪,我……我就先革了你副统领的职!” 见永王如此激动,闫瑞顿感有些头疼,他揉了揉自己发酸的额间,耐心解释道:“殿下,闫某并不反对您整顿军纪,只是这个时候咱们应该将所有心思放在抵御缅贼身上,咱们虽攻下了罗钦镇,可这花岐山上的缅兵还未被我等彻底清除呢。” “时下最为要紧的事是将花岐山周边的所有缅兵清除干净,然后立刻派兵回往克勒城为穆帅报信。” 永王面皮一抖,思考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本王可以按你说的做,但从今日开始所有的将卒不得擅闯罗钦镇缅民的居所。” 永王急着想让闫瑞出面管控将卒,便足以说明永王在这支宣军小队中的威望远不及闫瑞,否则以他的性子,根本不会来与闫瑞商量。 面对永王提出不扰缅民的要求,闫瑞不置可否地笑了,对于闫瑞来说,他从未将这罗钦镇的缅族百姓视作过人看待,他们的生死存亡对于闫瑞来说更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然永王则不同,他的思维并未像闫瑞这般极端,在永王看来这些手无寸铁之力的缅民是无辜的,没有必要对他们动手,沾染无辜者的血债,更何况大宣日后还要统治整个缅国,若对民的手段太过暴烈,只怕会彻底引起缅人的反感,纵使有言将缅地之民尽数杀尽的说法,可这在永王看来是不现实的,缅族人共计三四百万,怎么可能彻底杀绝?哪怕是三四百万只蚂蚁,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因此日后大宣要彻彻底底的治理好缅地,还是要将缅人彻底同化,既要同化于一族,彼此间就不能有刻骨铭心的血仇。 因此在永王眼里,对缅国无辜的缅民不仅不能杀,反倒是格外善待才对。这便是他与闫瑞最大的分歧,严格来说二人都没错,只是永王跟闫瑞所站的高度不同,闫瑞是为将者的思维,而永王是站在自己兄长楚天耀治国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 更不要提闫瑞本人对缅人有着极端的仇视,毕竟他的亲生父亲可是死在缅人手中的,对害死自己父亲的这个国家与民族,有着本能的恨意也属正常。 永王心中这复杂的考量闫瑞自是无法理解的,在他看来永王如此重视缅民的感受,其本质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为此闫瑞也多有不忿,只是永王的身份摆在这,他身为将,不得不顺从永王的意。 拧巴过后,闫瑞开始与永王谈及正事,他随意地披了件上衣从床上走了下来,正准备给自己与永王倒茶时,屋外却传来了一阵响亮的脚步声,来人正是军中百户齐耀忠,他见永王与闫瑞都在,不由得松了口气,禀报道:“闫副统,弟兄们已将罗钦镇所有缅民的居所翻遍了,现共搜出三千斤火油,只待您与殿下一声令下,我等便可立即点火!” 这突如其来的禀报声让一旁的永王愣住了,他猛地拍桌,怒喝道:“怪不得手底下的兵一个劲儿的搜房翻屋,原来是你下的令?!” “点火?点什么火?” 永王怒目圆瞪,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望向闫瑞,“你他妈想烧山?!” 永王反应如此之大,将屋门边的齐耀忠吓了一跳,他对上闫瑞那好似要杀了他的眼神,瞬间明白自己坏事了,敢情这要放火烧山的事永王是不知道的,自己却欠欠地上门来禀报了…… “你先出去。” 将齐耀忠赶出房后,闫瑞不紧不慢地将房门再次关拢,“殿下,我等攻下罗钦镇已有两日时间了,可这隐匿在花岐山中的缅兵却迟迟没有动静,我们可不能跟他们这样耗着,放火烧山,将这阴沟里的牲畜一了百了的烧死最为省事。” “此事我未提前告知殿下是闫某的不对,可闫某也是怕殿下执意反对,这才刻意隐瞒的。” 永王面色阴沉,伸出手指向他,厉声质问道:“你是不是疯了?点燃整座花岐山,火势一大必将牵连到罗钦镇,我问你到时候怎么办?” “而且你想过没有,若你放火烧山引起浓烟,这不就是给北地的缅兵当活靶子吗?届时缅国北境各地的缅军都会猜到我们的位置,引来缅军主力来攻镇,我们满打满算就两千人不到,拿什么抵挡?!” 面对永王激烈的质问,闫瑞面色平静的说道:“火烧不到罗钦镇内,这罗钦镇外围铺有黄沙,说明管理此镇的缅人是有一定危机意识的,因此这山上的火势在大,也难以波及到罗钦镇内。” “至于殿下所言烧山会起浓烟,从而会引来缅地北境的缅军主力,这确实是个问题。可殿下有没有想过,咱们跟花岐山上的这帮缅兵这么干耗着,迟早有一天我等的行踪也会暴露,届时缅国北境的主力大军来袭,花岐山上又有埋藏的缅兵,我等则会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届时岂不又成了必死之局?” “若我等火烧花岐山,一来可将潜藏在山中的缅兵尽数消灭,二来,我等就可放心尔等派兵回往克勒城,让我征缅大军即刻北上。” “总而言之一句话,烧山利大于弊,就算引来北境的缅军主力,我等大可退守上山,原路返回克勒城,如今困守在这罗钦镇没有意义。” 闫瑞详尽利弊后,永王一时间有些难以反驳,面色纠结地问道:“可你当初不是说攻下罗钦镇,我等便能掌握进攻的主动权吗?怎么如今攻下罗钦镇,在你嘴里又成了困守之说了?” 说着,永王攥紧了拳头,眼神如刀般死死地盯着闫瑞,语气不善的冷哼道:“你到底那句话是真?” “攻下罗钦镇,主动权确实掌握在我军手中,闫某并未胡言。”闫瑞目如火炬般明亮,杀气凛然道:“潜藏在山中的缅兵迟不露面攻镇,便是因为我等在攻下罗钦镇后对当地的缅民太过轻纵了。” “按照闫某之前的想法,花岐山中的缅兵一日不露面攻镇,我便每日在城头杀一百妇孺,直到逼他们下山攻镇为止,这,算不算掌握进攻主动权呢?” 永王瞬时愣住,被闫瑞这冷血残酷到极致的话语给震惊住了。 原来从一开始闫瑞攻打罗钦镇时,就抱有这样狠毒的心思,这一时间让永王有些难以接受。 “可殿下心善,不忍让闫某杀俘,故闫某不得不改变策略,这才有了如今的纵火烧山之计。” 闫瑞将杯中茶水饮尽,轻轻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凝目注视着永王那张苍白的脸,语气坚定的说道:“殿下先前也听到了,千斤火油已备齐,只待闫某一声令下,这花岐山便会立刻升起熊熊大火,还望殿下支持闫某,如此紧要之时,切莫再妇人之仁了。” “你真是个疯子!” 永王愣神许久,才从牙缝中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有些疲累地坐在木凳上,抬眼望向神色平静的闫瑞,一字一句道:“你要放火那便放,本王不拖你后腿即可!” 闻言,闫瑞放松地舒了口气,站起身朝永王恭敬一拜,“多谢殿下成全!” 看着闫瑞转身时的背影,永王既觉无力又有些难过,好半会儿才张开嘴说道: “接下来几天我会老老实实待着,不会碍你闫副统的事,但本王只有一点要求,不可对罗钦镇的缅民擅自动手。” “属下明白。” 回应他的声音极为平静,待永王再抬头时,发现房门已被重新关上,空气中独留下一道“咯吱”的关门声。 …… 罗钦镇外,早已集结好的宣军将卒们将身上扛着的油桶投掷到了山上,百丈之外,坐于马背上的闫瑞正冷眼注视着这一切,在他后方,有一百余名弓箭手严阵以待,他们动作一致地将裹上油布的箭矢点燃,只待闫瑞一声令下,这百支透着火光的箭矢就会立即飞出。 目睹这一幕的,还有走出屋的当地百姓,他们在看到那火亮亮的箭矢瞄准了山林方向时,心中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股绝望之感。 “放箭!” 随着闫瑞这一道中气十足吼声响起,镇中观察到这一切的缅民也相继爆发出了痛苦而又绝望的嚎叫…… “嘭!” “轰!” 油桶炸裂的巨响声伴随着冲天火光交相辉映,迅速扩散的火势将整座花岐山点亮,空气中泛起滚烫的热意,在明晃而刺眼的火焰瀑布中,依稀能看见疯狂乱窜的人影,大火炙烤山林的起风声,将火海中那微弱而又凄厉的惨叫声掩盖,无边大火越烧越烈,越烧越浓,越烧越旺…… “呜哇哇!” 怪叫声从镇中响起,几名衣衫不整的妇人红着眼冲了出来,她们好似发了疯般冲向镇外的宣军将卒,眼神中同样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噗呲!” 长枪贯穿肉体的刺肉声在烈烈大火的风声之下,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那几名发狂的妇人身子瞬间僵直,口中流出汩汩鲜血,睁大着瞳孔缓缓倒下,那眼中闪烁着的仇恨之火,比蔓延在山林之上的熊熊大火还要炽烈…… 短暂的安静过后,周围传来了宣军将卒们讥讽的嬉笑声,更有甚者将那几名妇人的尸体切成了几段,依次抛入火中,嘴中还不停地嘟囔着,“许是这山上有这几个疯婆娘的男人,咱们也当做做好事,让他们家人相聚吧……” 山林火海烧至深处,凄厉而又富有极强穿透力的惨叫声终于在空中掀起,隐有身上带火的人影 从高山中跃下,坐于马背上方的闫瑞,当即将身旁将卒手里的弓箭抢来,瞄准那从山上跃下的火色人影,“咻”的一声响起,锋锐的箭矢瞬间穿透了那人的脑门,悠扬而又持久的嚎叫声 在空中盘旋不散。 闫瑞则像是个好强的孩童般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脸上尽是说不出的享受与欢愉,在浓烈火光下,显得尤为渗人…… “给本副统烧只鸡来,就着火海下酒!” 这道响亮的喝声响起后没多久,便见几名宣军将卒重新冲回镇内,轻车熟路地闯入了当地百姓的住宅,拽起只肥鸡向往走去,岂料这时候那房宅的主人冲了出来,是位花甲之年的老汉,他呜哇乱叫着,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你他妈手劲小点,别把那鸡掐死了,副统喜欢吃新鲜的,得现杀现吃!” 领头的宣兵大声喝骂着一旁提鸡的兵卒,将手中大刀一挥,那拦住他们去路的老汉瞬间倒地,一颗鲜血飞溅的头颅跌落在一旁的草堆中。 收起刀后,他面色如常的催促道:“快去给副统送去。” 听得他的催促,众人的脚步又加快了些,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看过那老汉一眼,就连那断裂飞出的头颅,也从未被他们所在意。 当手下将卒将那只肥鸡送来时,闫瑞极其利索地将那肥鸡的鸡头扭断,示意一旁的将卒为他烤制。 过了片刻,一只泛着热气的红艳烤鸡出现在闫瑞面前,他撕扯下一根鸡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聆听着环绕山林的惨叫与火风声,他掀开酒壶的壶盖,酣畅淋漓地痛饮起来…… 那蔓延整座花岐山的大火越来越旺,当烧至山脚下时却总会被宣军将卒抬起罗钦镇周围的黄沙给扑灭,确如闫瑞所言,这场烧山的大火,并不会波及到罗钦镇内,可萦绕在罗钦镇百姓们心中的仇恨烈火,却愈烧愈烈,那是黄沙无法扑灭的无名之火…… 第286章 汇合(4000+大章) 克勒城,城主府内。 面露忧色的穆忠君与冯锐进一同走入议事厅,他们与永王和闫瑞失去联络的时间已经足有半个月了,心中极度不安的穆忠君终于决定在今日派兵去寻永王与闫瑞的下落。 他扫视一眼在座的诸位将领,轻轻叹了口气,“永王殿下与闫瑞已有半个月没跟我们联络了,他二人至今下落不明,本帅欲派兵去寻,洛重云,你可愿往?” 下唇长满胡须的洛重云猛地站起身来,抱拳道:“末将愿往!若不安全将永王与闫瑞带回来,末将誓不回还!” 看着洛重云那硬朗的身材,眉宇间透露着自信而又果敢的气质,穆忠君顿感欣慰,他伸出大手拍了拍洛重云的胳膊,“尽力而为吧!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本帅不想再把你也搭上去……” 闻听此言,洛重云神情一怔,抬头注目穆忠君时,这才发现他凹陷的眼眶旁有着一圈格外深的黑眼圈,看来在永王与闫瑞失联这件事上,穆忠君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洛重云心中五味杂陈,正准备出声安慰穆忠君时,府外传来亲兵的呼喊声,“穆帅!永王殿下来报!” “什么?!”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感受着一道道要吃人的目光,那亲兵有些畏惧地走上前来,“穆帅,有两名兵卒骑马入城,说是来为永王殿下传报的!” “人呢?在何处?” 穆忠君大手一颤,连忙拽起亲兵的胳膊,“快让人进来!” 穆忠君这一抓的力道不小,让那亲兵有些吃痛地呲了呲牙,他当即转头,朝外边大声喊道,“你二人快进来,穆帅和诸位将军要亲自接见你们!” 两个灰头土脸的糙汉子听到传唤后,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他二人在看到穆忠君时,脸上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兴奋。 “飞虎军十二营小卒张琪,参见穆帅!” “永王护卫军二什队小卒洪四,参见穆帅!” 穆忠君整张脸涨得通红,他干瞪着眼问道:“别整那些虚的,快说,永王殿下与闫瑞如何了?” 那名为张琪与洪四的两名小卒忙站起身,将他们这支探路小队一路发生的所有事情经过都复述了一遍。 在场众人听后,心中的惊讶与震撼迟迟未能消退,若这两名小卒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丝毫夸大的成分的话,那他们这支探路小队经历的事可真够精彩的。 这又是被困于花岐山,又是攻夺罗钦镇,后而玩了出火烧花岐山,这一桩一件件可都是充满传奇色彩的大事件啊…… 尤其是闫瑞,在这其中的表现也太过耀眼了些。 震惊之下,穆忠君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永王殿下与闫瑞带领你们攻下罗钦镇后没多久,就用火烧了整座花岐山?” “回穆帅话,我等所言句句属实。烧穿花岐山的大火足足燃了两天一夜才有所减缓,火势一停,闫副统当即就命我等原路返回克勒城,向穆帅来报。” “一场大火险将整座花岐山烧焦,待穆帅领大军去往时便能知晓我等所言非虚。” 张琪刚说完,那洪四便紧接着话茬继续说道:“闫副统名我等为穆帅来报,除了详尽我等近况外,还特意嘱咐我等,让穆帅即刻班师北上,去往罗钦镇与闫副统及永王殿下汇合。” 得知闫瑞与永王现正安全,穆忠君大感振奋,但一听到班师北上这四个字,脸上又泛起了纠结之色,“班师北上?闫瑞那小子真是……你们现只攻下那罗钦镇,据舆图所示,那罗钦镇距离缅国北都还有近一百五六十里的距离吧?换而言之,这从罗钦镇去往缅国北都的路段是否安全还不能确定,贸然北上,还是有些不妥吧?” 此言一出,其余人还未说话,一旁的冯锐进就理解了穆忠君的意思,他笑呵呵地站出身来,和蔼地拍了拍张琪与洪四的肩膀,“是否班师北上,这事还得我们几个再议议,你二人赶路而来,想来该累了吧?” 说着,他又伸手招来那位最开始进来传话的亲兵,“将这两位小兄弟安顿好,好酒好菜伺候着。” 那亲兵点了点头,抱拳回话道:“属下明白。” 说罢,他拉着张琪与洪四走了出去,议事大厅内,便再没外人。 “穆帅,末将以为班师北上可行,闫瑞与永王殿下攻下了罗钦镇,我大军在行至罗钦镇时可作暂时的落脚点,同时也能够拉近与缅国北都的距离,在战略上,我军也可与缅国北境的缅军主力进行车轮游击战,一点一点蚕食掉缅国整个北方!” 见无外人在场,何成弘第一个站起身来说话。 可穆忠君并未搭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他身旁的蒋耀,“蒋耀,去查查这二人的根底,核实核实这两人的身份,看是不是我宣军中人。” 闻言,蒋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末将明白了。” 看这阵仗,诸将也明白了穆忠君的顾忌所在,他是害怕这张琪与洪四二人的身份有假,恐会是敌军派来的探子,故而未在那二人面前直接同意北上的想法。 朝中总言穆忠君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可这家伙打起仗来的心眼却一点也不少,比起朝中的那些文官大员遑不多让。 重新落座后,穆忠君揉着眉说道:“若这二人说的是真的,那我大军班师北上也不是不可。” 一旁的冯老爷子喝了口茶,分析道:“这二人能说出这么多细节,且操着很重的口音,想来应是我军中兵卒无误。” 冯锐进的话说到了穆忠君心里,在见到那张琪与洪四后,穆忠君也基本确定了这二人是自家军队的兵无疑,可若真要带兵北上的话,他这个主帅不得不慎重行事,唯有完全确认这二人的身份,他才能彻彻底底相信这二人带回来的情报。 “总而言之,接下来几天你们各自将手底下的兵集结休整好,先做好北上的准备。”顿了顿,他又转过头看了蒋正一眼,“蒋正与水师各将携领五万兵驻守克勒城,另你们再派二千斥候去探寻路况。” “若确定了那二人的身份,我们便立即北上去往罗钦镇,与永王殿下等人汇合!” “末将等领命!” …… 入夜,刚用完晚膳的穆忠君正站在克勒城城头漫步观望,转过头时正好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蒋耀。 蒋耀朝他抱拳行了一礼后,开口道:“穆帅,那张琪与洪四两人的身份已经确定了,确是我军中人,那张琪祖籍在沪州,参军已有数年了,至于那洪四是京师当地人,入伍年龄比之张琪更久。” 尽管蒋耀给他带来的信息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但穆忠君还是暗自松了口气,他背着手走到廊道前,轻声道:“这么说这两人带来的情报都是真的了,闫瑞和永王现都无碍。” 蒋耀观察着穆忠君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那……敢问大帅,我大军何时北上?” 穆忠君眉目一凝,大手一挥道:“明日初晨,正式北上!速与永王他们汇合!” 有了穆忠君的命令,刨去蒋英与各水师将领携领五万兵驻守克勒城外,十六万征缅大军正式朝北开拔。 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行在路上自然无人敢伺,因此这十六万大军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便成功抵达到了花岐山的入口。 映入众人眼帘的花岐山,宛若一座人间炼狱,随处可见烧焦的木枝与叶屑,抬眼望去是一片焦黄打的泥土,空气中都弥漫着股难闻的焦味,林道山路的各种岔口,还能看到被烧断成数份的尸块,偶有秃鹫在半空中飞过,嘴中还叼着焦糊的人手,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 走在最前的一众将领看到这形似炼狱的焦山,所有人脸上都泛起一阵惊澜,骑于马上的穆忠君更是啧啧出声道:“闫瑞这小子真够狠的,这把火是彻底把这山给烧突突了……” “手段虽然狠了点,但闫瑞这小崽子也真够能耐的!” 冯锐进老爷子啧啧称奇道:“受困于山林之内,却能迅速判断出形势,做出一系列最为有利的判断,以两千不到的兵力攻夺下一个五千人口的小镇,啧……这小子够味!” 冯老爷子的话说到了在场众将领心里,他们知晓闫瑞这一路来的经历后,都对闫瑞产生了一丝敬佩之情,这其中也有许多原本轻视于他的将领,此时在见到这如同地狱般景象的花岐山时,都对闫瑞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蹬蹬蹬”的马蹄声从山下响起,数十名身骑战马的宣军将卒出现在穆忠君等人身前,领头之人,正是闫瑞那支探路小队的百户齐耀忠。 “沪字营百户齐耀忠,见过穆帅、冯帅,及各位将军!” 齐耀忠翻身下马,朝穆忠君等人所在的方位恭敬地行了一礼,神色激动道:“闫副统及一众在镇外把守的弟兄们听到山上的动静,闫副统便料定是穆帅带领我大军将至,特命我等来为穆帅带路。” “好!” 穆忠君叫了声好后,吩咐齐耀忠等人在前方开路。 紧跟在他身旁的冯锐进,眯着老眼仔细端详着齐耀忠等人,半晌后才吸了口气,啧啧出声道:“这一伙个顶个的都是好兵!” 穆忠君展颜一笑,明知故问道:“老爷子何出此言?” “你小子少跟我这老头子装蒜!”冯锐进瞪了他一眼,又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齐耀忠等人,“这十来个兵卒子身上都有股血煞之气,说明这是彻底摔打出来了,精兵中的精兵,眼里都带着股凶气呢。” 作战多年的穆忠君自是观察到了齐耀忠等人身上打的独特气质,确如冯锐进老爷子所言,齐耀忠及他手下的十几号兵卒身上都有种别样的气质,硬要说的话,他们这伙人身上都有着股与当初镇守丽安的虎啸军残兵们的铁血气质,那是种经历尸山血海后身上独有的血煞凶气,格外引人侧目。 行至山脚处,穆忠君等一众将领终于看到了那冒着袅袅炊烟的罗钦镇,在那镇外,还有数百号持械巡防的宣军兵卒,在那人堆中最前方的位置,有一人身穿轻甲,骑于战马之上,浑身散发着股凌厉而又凶蛮的煞气,此人,便是领兵攻夺下罗钦镇的闫瑞。 在闫瑞身上,穆忠君再也没看到他往日的稚嫩与跳脱,昔日那个如同泼皮无赖般的纨绔公子哥,彻底长大了,他双肩的肩甲看起来很沉,但他面上却展露着极为轻松的笑意。 “闫瑞,见过穆帅、冯帅,及各位将军!” 坐于马背上方的他朝众人抱了抱拳,随即利索地下了马来。 小镇城门口,身穿素衣的永王也轻轻走上前来,朝穆忠君等人抱拳道,“小王见过二位大帅及各位将军。” 看着安然无恙的永王与闫瑞,穆忠君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执马上前,咧嘴一笑道:“看到你二人无碍,我心甚慰啊!” 众人一阵寒暄后,便由穆忠君与冯锐进二人开始安排起大军的驻扎问题,由于罗钦镇镇中面积不大,因此只有近半军卒在镇中驻扎,剩余一大半将卒则在烧焦的花岐山周边扎营,将整个罗钦镇都围的密不透风。 自入镇后,穆忠君的注意力就没从那支探路小队的一众兵卒身上移开过,因为他惊讶的发现,这支只剩下不到两千人的小队兵卒,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都都不弱于先前齐耀忠所领的兵卒,这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让他不得不感慨,闫瑞这小子带兵的本事着实厉害。 随着征缅大军的到来,镇中的原住民将自家房屋关的更紧了些,行至街道上,隐约能听见妇人孩童极力控制着的哭声。 “你这家伙竟然还留了活口?” 与闫瑞站在一旁的蒋耀听到两边房屋内传出的响动声后,他有些诧异地看了闫瑞一眼,他本是穆忠君亲兵出身,与同为穆忠君亲兵的闫瑞关系向来不错,以他对闫瑞杀人成性的了解,一开始还以为这罗钦镇定无活口了才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镇里听到缅民的说话声,一时间让蒋耀大为意外。 对上蒋耀那诧异的眼神,闫瑞有些委屈的解释道:“我没想留活口,可殿下不让我杀。” “得,你还是没变!” 蒋耀了然地点点头,拍着他的肩道,“你小子这回可是立了功了,来时我曾听两位大帅说,可能将虎啸军交由你掌管。” “真的?” 闫瑞激动地差点叫出声来,虎啸军那可是他父亲一手创立的军队,对于他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听到两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站在二人身后的穆忠君一把拉住了闫瑞,面色郑重地说道:“蒋耀说的不错,你小子这回非但没让人失望,反倒让人大吃一惊。待到合适时,本帅会将虎啸军交由你掌管。” 闻言,闫瑞那张黑脸泛起激动的红润,兴奋地朝穆忠君鞠了一躬,“多谢穆帅,末将绝不会让大帅失望的!” 第287章 我弟兄立功受封了 “闫瑞这小子不错!” 永宁宫内,楚天耀手中呈握着前线传来的军报,激动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穆忠君要将虎啸军交由他掌管?不错,这安排合理。” “朕觉着赏赐还是少了些,若没有他,朕那二弟怕也难以脱险。”摸着下巴思考后,楚天耀朝跪坐在下方的穆忠武传令道:“大舅,你代朕拟一道旨意送至前线,闫瑞歼敌有功,朕闻信甚慰,擢封为 武节将军以兹鼓励!望他能继续在战场上英勇杀敌,为国建功!” “臣,谨遵圣谕!”领旨应声后,穆忠武在心中感慨,“皇上对这闫瑞还真是不薄,武节将军是正五品的武官衔,他闫瑞现在的年纪也就二十岁出头,年轻一辈里除了个洛重云能压他一头外,现在就他最是耀眼了吧?” …… “嘟嘟嘟~~” 回到自家府内的卫学海,一路哼着小曲走到了内院,在一旁摆弄花草的楚馨瑶闻声望去,看着卫学海那一脸志得意满乐得找不到北的模样,不由得大翻白眼,“你这是又干成什么缺德事了?怎的这般开心?” 没来由的被妻子挤兑一句,卫学海嘟囔着嘴抱怨道:“瞧你这话说的,合着在你眼里,你男人我一高兴就得干点缺德事呗?” 楚馨瑶咯咯一笑,继续数落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整日里没憋好屁,一肚子的坏水,你要一高兴,准有人倒霉!” “去去去,你这娘们说话越来越不中听了。” 卫学海没好气地拍了拍她屁股,后者小脸一红,作势就要挠他,却被提前预料到的卫学海给躲了过去,他哼着鼻道:“我弟兄立功受封了,我能不高兴嘛?” 楚馨瑶微微一愣,有些疑惑的问道:“什么意思?你哪个弟兄受封了?” “闫瑞呗,除了他还能有谁?” 卫学海走到亭内,大马金刀地坐下,喜滋滋地倒了杯茶,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楚馨瑶大为诧异地瞪着眼,“闫瑞立功了?你没听错吧?” “瞧不起谁呢,我卫学海的弟兄就不能立功了?” 卫学海没好气地白了妻子一眼,将闫瑞受封为武节将军的消息告诉了妻子,并用十分夸张的描述方式说了遍闫瑞“攻夺罗钦镇”、“火烧花岐山”的二三事。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他那唾沫横飞的表述里,闫瑞俨然成为了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勇猛战神。 听罢丈夫的讲述后,楚馨瑶大为震撼地捏捏眉,“闫瑞这家伙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她还未从震惊中完全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他可真是为他父亲长脸了。” 楚馨瑶能有如此感慨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作为卫学海的妻子,她自然清楚卫学海这位至交好友闫瑞往日里是个什么尿性,以往的闫瑞虽不说像宣京四少那般仗势欺人,鱼肉乡里,但也绝非善类,充其量只是个无害而惹人厌的纨绔浪荡子,然如今却摇身一变,不仅立了功,还被朝廷封为了五品的武节将军,这实在是让人感慨。 “他父亲一死,让他改变了许多。” 卫学海凝目远望,轻叹口气道,“以前那个纨绔浪荡的闫瑞,已经彻底不存在了,现在的他,是我大宣的武节将军!” 话是好话,可楚馨瑶却从丈夫这说话的口吻中听到了淡淡的哀愁,她缓缓起身,伸出双手捏了捏卫学海的肩,“人总是要长大的,你卫学海也不再是以前那个翰林院的小小编纂了。” “呵……”卫学海展颜一笑,拍了拍妻子的小手,坦然张口道:“你说得对,我也不是一年前的我了,人都会成长的。” 说话间,他伸出大手将妻子揽入怀中,嘴唇凑到楚馨瑶的眉间轻轻一点,“夫人,咱们生个孩子吧……” 楚馨瑶俏脸一红,捏着粉拳羞怯怯地在他胸膛上轻捶两下,“大白天的,你跟我说这么羞人的话作甚?” “我这不才说了嘛,人都要成长的,咱们也到了为人父母的年纪了,再说了,咱们若不赶紧使劲,等皇后娘娘诞下太子,咱们的孩子可就落后了。” “什么意思?” “咱们的儿子若与未来的太子年纪相差过大,这伴读可不就没咱孩子的份了吗?” 楚馨瑶狠狠地捏了他一把,卫学海疼得倒吸口凉气,满脸不解的看向妻子,叫屈道:“好生生的你捏我干嘛?” 楚馨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嗔道:“我是看不起你,连把自个未来的儿子都算计上了,还说你卫学海不缺德!” “我这哪是算计啊,我是为咱俩以后的孩子好。” 卫学海挑了挑妻子的翘鼻,一把将楚馨瑶抱起,任由楚馨瑶举起粉拳砸他,他乐滋滋地抱着妻子闯进了内房,不一会儿,房内就安静了下来,只能隐约听见几道娇呼声…… …… 宣京中街,占地极广的梁王府内,身着王袍的梁王楚景茂正端坐在高堂之上,在他左右下方,坐着两位身材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 此二人虽身穿素色的长衫,可身上都戴有价值不菲的饰品,一人右手大拇指上戴着枚翠绿发亮的扳指,一人手戴精致的楠木手串,这二人衣着虽然低调,但身上透露出的富裕之气却是怎么都遮挡不住的。 “知道王爷唤我,小的上贵府时还特为王爷带了些从江南送来的赏物,还望王爷能够喜欢,这是崇山的小小心意。” 自称“崇山”之人便是那手戴手串的肥壮男子,与梁王说话时,露出了满脸讨好的笑容。 “老喻啊老喻,本王都跟你说过几次了,来我府上不必次次送礼,这样显得多生分?”梁王佯装恼怒地指了指他,又朝另一人努努嘴,“你看咱们庄老板,每回来我府上就比你随意的多了,你这老喻真是的,总是破费。” 被唤作老庄的肥胖男子有些尴尬地摸摸鼻,梁王这分明是正话反说呢,明里暗里都是在挤兑自个不够大方懂事,他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一天天的变着法想从老子手里捞好处,这喻崇山也是个缺德的玩意儿,整日舔人梁王的冷屁股,就显你能?两不要脸的坏东西!” 心中不爽归不爽,但被梁王这么一讥讽,他也不得不站起身表态,“王爷说笑了,振鸿也为殿下准备了些薄礼,待会儿便让下人送来……” 第288章 汤口太大,一人喝不下 “你看你两,总是这么客气,唉,让本王说你两什么好……” 梁王痛心地拍了拍大腿,装出副却之不恭的模样。 庄振鸿与喻崇山嘴角一抽,虽不知他们二人心中在想什么,但指定是在心里说梁王的坏话。 这二人是京城里有名的富商,其中庄振鸿掌管的鸿运商行旗下涉及各种产业,京中最为有名的光迎酒楼,鸿雁戏楼都是出自他手。 庄振鸿是正儿八经的北人,他的鸿运商行遍布北地数个省份,其家中产业的规模就算放在整个大宣国,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至于喻崇山,他是南人出身,他们喻家世代都是江南籍,是从喻崇山接管家中产业后这才转至宣京的,在京城里他喻崇山的影响力虽不足庄振鸿这个北方地头蛇厉害,但其家中的产业比之庄振鸿还要夸张,南方诸省都有他喻家的产业,与大宣南方各省官府合作的“喻氏水运”的漕帮,就出自喻崇山所在的喻家。 相较于庄振鸿,喻崇山对于梁王更为讨好,态度也更为恭敬,这也是因为喻家举家搬来宣京不久的缘故,在喻崇山心中,梁王就是他喻家在京立生的根脚与支柱,自然是要费尽心机的讨好。 喝了口茶后,梁王笑眯眯地问道:“本王先前与你二人所说的那件事,你二人都考虑的如何了?” 二人心中一震,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梁王口中所说的那件事,便是要举荐他二人成为皇商之事。 若可以成为皇商,庄振鸿与喻崇山兴奋狂喜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呢?因此先前梁王在与他二人谈及此事时,他两人都是满口答应的,可梁王随后提出的要求却让他二人犯难了。 梁王的要求很直白,如若他们日后成为皇商,与外通商时,完成朝廷要求的采购货贸之后,还必须私人购置外来商物,随同官船同时入境,说直白一点,便是要让他二人通过皇商的身份,借以官船走私的方式获利,且获利后三分之一的钱财都要分于他梁王。 这着实让他二人有些纠结与犯难,分钱事小,官船走私事大,保不齐就是灭九族的死罪,因此他二人不得不慎重考虑。 梁王也是个顶个的聪明人,自能看出二人的顾虑,因此早早就给他两吃下了定心丸,直白的告诉两人,他们日后通过官船走私的货物,只要不与朝廷采购的货物重叠便是,这样便不会影响到朝廷采购之物的销卖。 将本国货物外销至他国时,二人力尽皇商之职便可,这样便也不会伤及皇商的根本。 如此,便是梁王所说的,喝汤而不吃肉。 梁王看了眼踌躇沉思的两人,淡笑道:“日后掌管皇商的是如今的鸿胪寺卿卫学海卫大人,卫大人什么身份背景,相信不用本王与二位多说了吧?” “卫大人?” 庄振鸿与喻崇山都是一惊,卫学海这个名字近一年来不说传遍天下,但放眼整个京城都是极为响亮的名号,京中谁人不知这位卫学海卫大人是当今天子身边最大的大红人?更不要说卫学海还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夫,正儿八经的驸马爷,平日里想要巴结他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庄振鸿与喻崇山自也在这其中。 对于二人的反应,梁王很是满意,他继续说道:“他那边,本王已经为二位疏通好了。若二位有了决定,日后这卫大人便是你二人的顶头上司,有他做你二人的支柱,你们还担心什么呢?” 听到这话,庄振鸿与喻崇山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了,确如梁王所言,若卫学海那边已经被他疏通好关系,他二人也就无须担心什么了。 “为了疏通卫大人这层关系,本王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人卫大人能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二人自该晓通事故才对,过段时间本王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卫大人约出来一叙,你二人可得好好孝敬人家。” 稍作停顿后,他眯着眼暗示道:“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汤口太大,一人也是喝不下的……” 喻崇山与庄振鸿瞳孔一缩,瞬间明白过味来了,怪不得梁王这贪得无厌的饕餮只吃三分之一的利,敢情还有一份是为卫学海而准备的。 暗示的如此明显,喻崇山与庄振鸿也是在商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自能理会梁王的意思,这是提示他二人在面见卫学海后,主动让出利来。 思考片刻后,喻崇山第一个站起身来表态,“王爷为我等殚心竭虑,如此深情厚谊实让喻某汗颜也,若真能成为皇商,为国效力,是喻某乃至整个喻家的荣耀,喻某自是求之不得!” 见喻崇山答应的如此爽快,庄振鸿也明白这会儿不是犹豫的时候了,也立马站起身朝梁王鞠了一躬,“为国经商,是振鸿之幸也,我本一介商贾,能为朝廷效力,自不敢辞!” 看着庄振鸿眼底里还有一丝纠结之色,喻崇山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蠢货,从梁王召你我过来商议皇商之事的那一天起,你与我就没有退路了,知晓如此秘事,若不上同一条船,就只会沦为梁王的眼中钉,到那时你我焉能保住性命?因此从那天起,你我心中哪怕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同意!” “好,好,你二人不愧是本王最为看重的商界好友,光是这份觉悟就足以比肩朝中许多的大臣呀!” 梁王一张脸都快笑出花来了,招着手传唤府中的下人给庄、喻二人添茶。 喻崇山含笑入座,心里已经在合计如何讨好卫学海这个未来的顶头上司了,对于喻崇山来说,能成功变为皇商,梁王所提的那些要求都是可以接受的,更不要说还能与卫学海这个天子近臣拉上关系,这对喻崇山而言都是极为利好的喜事。 当今这个世道,他们这些商人看起来风光,但却是最缺乏权势与社会地位的一类人,能从一届商贾摇身一变为皇商,这意味着喻崇山可以将自己乃至整个喻家的社会地位来一次天翻地覆地大转变,于他而言,一切的付出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投资,自是值得的。 第289章 卫府(4000+大章) 宣京中街,与穆府相邻,中隔赵府的方位,有一占地宽广,修缮大气而简朴的宅院坐落于此,宅院大门之上,那写着“卫府”二字的牌匾正高高悬挂着。 匾上二字犹如游龙飞跃,笔触厚重,虽不似书法大家亲笔来的震撼惊艳,但却透露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贵气,当初在这匾上提笔落字之人,便是先帝宣正! 能得先帝亲笔题字的家族,放眼整个京城都少得可怜,而这被先帝赐字的卫府卫家,便是靖泰侯卫忠宣所在的卫家,也是如今的安怡驸马,鸿胪寺卿卫学海的本家。 花草环绕的卫府内院里,一身穿翠绿绸缎的男子正坐于亭内,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院中飘然起舞的佳人。 此人,便是当今靖泰侯,卫学海之父,卫翎超。 在院中身着薄衫舞袖的靓丽女子,正是他上月新收的第十六号妾室,柳氏。 柳氏身段窈窕,一张如白玉般粉嫩的脸蛋生得极为妩媚,一双水汪汪的桃花杏眼更是看得人心痒难耐,配合着她那柔美而又飘逸的舞姿,当真是风情无限,惹人浮想联翩。 “我的小宝贝儿,你可快别跳了,看的老爷我心直痒痒!” 卫翎超色心大起,火急火燎地跑到柳氏身前,一把将佳人柔软的娇躯抱住,惹得柳氏娇呼一声,嗔怪地朝他脸上一点,“老爷儿,您怎的这般性急……” “嘿嘿,老爷我不仅性急,还胆大!” 卫翎超邪笑一声,撕扯着柳氏的薄衫,一把将其扑倒在草地上,附近的下人们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见此纷纷将头扭到一边。 不一会儿便听内院传来一阵娇滴滴的呼吟声…… 半炷香时间未过,心满意足的卫翎超便重新穿好了衣裳,呼着热气站起了身,不待他与柳氏说话,外边便传来妇人的叫骂声。 “卫翎超!你人死哪去了?” 听到这尖锐的叫骂声,卫翎超瞬间皱起眉,拍了拍身下柳氏的香臀,轻声安抚道:“你先回房里去,免得被那黄脸母夜叉数落。” 娇滴滴的柳氏忙点头,穿着薄衫,捂着胸口跑了出去。 看着柳氏那粉嫩诱人的倩影,卫翎超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但很快便被一道妇人的骂声给打破了所有氛围, “卫翎超!我看你真是没救了!” 一年龄在三十六七岁半老徐娘气冲冲地闯入内院,凶神恶煞的瞪了卫翎超一眼,“柳氏那个小贱货呢?” 卫翎超横了她一眼,拍桌道:“会不会好好说话?身为卫府女主人,说话怎这般粗俗,若叫外人听了去,岂不让人笑话?” 妇人扬眉冷笑,不依不饶道:“哟,你这位靖泰侯爷还怕外人笑话呀?说这话你自个不觉着脸红吗?你卫翎超闹得笑话可还少了?” “当儿子的都不认你这个老子,这笑话已经够大了吧?” 这话说中了卫翎超的痛处,他怒而竖眉,一巴掌直接甩在了妇人的脸上,“贱人,老子是不是给你脸了?” 脸上挂彩的妇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耍泼似得喊叫道:“我就问你学仁是不是你儿子?他的事你管不管?” 现下与卫翎超对峙的妇人,正是卫翎超的第二任妻子吴氏,她口中所说的卫学仁,便是她与卫翎超二人生下的唯一一个儿子,同样也是卫学海的三弟。 卫翎超冷着脸喝道:“学仁又怎么了?你不是让他去公主府找学海谋了份差事么?现不是在礼宾院当着差吗?你又在这跟我闹什么?” 提起这茬吴氏大为光火,大吐苦水道:“他卫学海根本就没使力!你知道咱学仁在礼宾院当什么官吗?咱们学仁那么优秀的一个孩子,就被他卫学海使唤到礼宾院当个主事了,拢共也就六品出头,芝麻大点的小官,整日里还要处理各种公文,这像话吗?!” 听吴氏一个劲儿的抱怨,一旁的卫翎超都气笑了,“六品还嫌小?学海在未发迹之前还只是个七品的翰林编纂!学仁要真有学海的本事,你大可让他凭自己本事晋升啊!一个劲儿的跟我在这抱怨个什么劲儿?!” 吴氏竖眉怒目道:“那能一样吗?他卫学海是皇上的妹夫!你怎么不说把咱们学仁找个公主媳妇呢?” 卫翎超身躯一颤,险些气晕过去,卫学海当初能娶楚馨瑶,那是因为自家老子卫忠宣亲自向先帝求得恩典,而非他卫家门楣有多了不起,吴氏这婆娘把公主当什么呢?以为公主是说娶就能娶的吗?更何况他那第三子卫学仁,严格来说还不算是卫家的嫡子,当初吴氏生下卫学仁时,她只是卫翎超的二房妾室而已。 让皇家公主下嫁他卫家的庶子?就算是白日梦也没这么个做法! 无视卫翎超那如鲠在喉的表情,吴氏一屁股坐下,蛮不讲理的说道: “反正我把话给你撂这了,学仁的事你必须得管!比起那个不愿认你的卫学海,咱们的学仁要孝顺多了吧?” 这无理的要求让卫翎超瞬间发怒,当即拍桌道:“少在老子面前耍泼,我一无官职,朝中更是没有熟人,我拿什么管?” 这话卫翎超到没说错,他自幼便是不学无术之辈,除了个侯爵傍身外,他这辈子连个一官半职都未能混到,昔日父亲卫忠宣在朝中结下的人情也早被他霍霍完了,如今与他卫家有旧的朝中官员躲他卫翎超就如同躲避瘟疫般闻风丧胆,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他在朝中更是没有丝毫人脉,又哪来的资本去扶持自己的儿子? 甚至卫翎超能够白捡这个靖泰侯爵位,除了他是卫忠宣的长子外,也与卫学海有着不小的关系,老爷子当初最为心仪的侯爵继承人不是他卫翎超这些儿子,而是他最为看重的长孙卫学海,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卫翎超能捡着这侯爵的爵位,还算是沾了他自个儿子的光来的。 “你没本事,卫学海有本事啊!” 吴氏继续耍泼,语气阴沉的说道:“就算他卫学海再不认你这个老子,可你跟他父子之间的关系是切不断的,学仁去求他没用,你这个老子发话了,他卫学海能不给学仁安排个好前程吗?” 饶是脸厚如墙的卫翎超也被吴氏这无耻的话语给惊住了,“你这脸皮真是厚的没边了!当初学海他娘死后,你是怎么对他的都忘了?照我说他不记恨你们娘俩,还能给学仁安排个礼宾院主事的差事,就已经很不错了!” 吴氏眯缝着眼冷笑一声,道:“你卫翎超少在这装好人,当初卫学海在府里不受待见,罪魁祸首不是你这个当爹的吗?徐氏怎么死的,你我二人都清楚!” 卫翎超悚然一惊,冰如寒霜的双眸中绽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杀气,“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否则别怪我不讲夫妻情面!” 见卫翎超是真急眼了,吴氏立马收住了气势,软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帮帮自家孩子,学仁也是你儿子,难道你就忍心看他这么蹉跎下去?” 卫翎超脸皮一抖,眼中隐有几分意动之色,吴氏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如今卫学海发迹了,怎么也该帮衬帮衬自家兄弟才是,更何况吴氏突然在前言中提及旧事,虽不知吴氏这女人有没有拿旧事威胁自己的意思,但卫翎超也明白自己有把柄落在这个女人手上,如若不答应他的条件,自己也不会好过。 考虑再三下,卫翎超沉着脸说道:“这事我会想法子跟学海提的,还有五六天我便要过寿了,学海就算是再讨厌我这个父亲,这寿宴总得来吧?” 闻言,吴氏面露喜色,“这就对了嘛,学仁和我娘俩跟他卫学海说话不好使,他还能不依你这个父亲吗?” 吴氏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扰的卫翎超心烦,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提前准备的那份宾客名单,你都把请柬给人送去了没?” 提到这事,吴氏便像泄气的皮球般耷拉着眼,不满地抱怨道:“你卫翎超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形象你自个能不清楚?你那名单上全都是些勋贵侯爷,朝廷高官,咱们就算送过去了,人能来吗?” 尽管吴氏说的是实话,但还是刺痛了卫翎超敏感的自尊心,他挽尊似得强笑道:“他们平日里看不惯我,但我好不容易过会儿大寿,来做客吃顿饭的面子总是会给的吧?再说了,他们就算不给我卫翎超面子,难道还能不给老爷子与学海面子?” 饶是吴氏这般厚脸的妇人也被卫翎超这恬不知耻的话语惊住了,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她心中既觉可笑,又觉可怜,“卫翎超啊卫翎超,你这辈子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年轻的时候拼爹,到老了还开始拼儿了,你说你这辈子活的,真叫人觉着窝囊!” 尽管她在心里数落着对方,但面上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作为与卫翎超同床多年的妻子,他深知这是卫翎超的忌讳,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表现出来。 卫翎超这辈子最缺的便是他人的尊重,无能了一辈子的他能不明白自己是靠父亲的蒙阴活着的吗?临到老了,发现儿子成器,卫学海又成了他卫翎超新的支柱了,这种事他自个清楚,但若有人露骨的说出来他的无能,卫翎超准会儿急眼。 越是没有里子的人,越是在乎那装裱起来的面子。 “到时候把鸿雁戏楼最红的戏班子找来,再请上光迎酒楼的厨子来府上做宴。”谈及自己几天后的寿宴,卫翎超脸上泛起自得之色,“老子这回好不容易过次大寿,排场不能小了,免得堕了我靖泰侯府的威名。” 吴氏越听越好笑,心里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了,你排场摆的再大又能怎么样?这并不妨碍别人瞧不起你卫翎超。 “行行行,您这位靖泰侯财大气粗,排场怎能小了?” 嘴上搪塞着,吴氏扭着身子出了内院,瞄了眼躺在亭中哼曲的卫翎超,“呸”地吐了口唾沫,低骂道:“瞧你那副没出息的窝囊样,看着就让人生厌!” 抬头时,她刚好看到两名小厮穿过廊道,那两下人平日里与自家儿子卫学仁走得最近,瞧这两人突然出现,她便料想着儿子回家了,不禁抬手叫住了他二人,“三泉,六子,你们怎么回府了?” 那被叫住的两名小厮受惊般地扭过头,待发现叫住他们的人是吴氏时,又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六子(三泉)见过夫人。” 瞧他二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吴氏不由得皱起眉,“我问你两话呢,你俩不是大早上就送少爷去礼宾院当差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俩既然回来了,学仁是不是也回了?”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让六子与三泉一阵头大,前者眨巴着眼朝右边的内房望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地回道:“回夫人话,少爷……呃,少爷还在礼宾院当值呢,我与三泉手脚不麻利,少爷嫌我两碍眼,就让我两先回府了。” “啪”地一下,他又踹了边上的三泉一脚,眼神示意道,“你说是吧?” 三泉被吓得一激灵,反应过来后,口齿有些不清的回道:“诶!对!六子说的对,少爷……少爷还在礼宾院呢!” 瞧这二人古怪的反应,吴氏疑窦丛生,“你两这怎么回事?说话都不利索了?” “啊……呼……” 就当吴氏不解时,听力敏锐的她隐约听见右边的内房中传来一阵娇呼声,身为人妇的她对这声音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那右内房住着的,正是卫翎超的第十六房妾室柳氏。 “什么动静?!” 吴氏惊叫一声后,径自朝内房走去,一旁的三泉与六子见状,魂魄都快下飞了,一溜烟似得跑了上去,挡在了吴氏面前。 被二人挡住去路,吴氏瞬间明白过味来,脸上甚至泛起了兴奋的红晕,“好啊!柳氏这小贱人在房里边偷汉子是吧?” 浑身打抖的六子张开手拦住了要暴走的吴氏,支支吾吾的道:“夫人,别去……” “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吴氏恶狠狠地瞪他两一眼,叉着腰叫骂道:“你们拦我也没用,老爷就在内院里边,信不信我把老爷喊来?” 六子与三泉闻言色变,一旁的吴氏得意地昂起脑袋来,“好个小贱货,今日总算是被老娘拿到把柄了,竟敢在家里偷汉子,真是不要命了!” 下一秒,吴氏便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内房的屋门被轻轻打开了一道门缝,里边传来了吴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娘……您别嚷嚷了,是我……” 闻听此声,吴氏如遭雷击般愣在了原地。 她从门缝里看见,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影正在拼了命的穿衣,里边除了有她厌恶到极点的柳氏外,其中还有一人,是她的亲儿子卫学仁…… 第290章 大手笔(5000+大章) 柳氏闺房内,面色阴沉如水的吴氏正坐在桌边,看着身着薄衫的柳氏与卫学仁,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气在心中愈烧愈烈。 “你们……你们两个真是疯了!” 似是受了刺激般,她猛地从椅上跳起,一把拽起了柳氏的长发,破口大骂道:“你个贱人!是不是你勾引的学仁?!” “娘!” 跪在地上的卫学仁连忙站了起来,将自己母亲与柳氏间的距离拉开,双臂伸张着,如护宝般将面色潮红的柳氏护在身后,“娘,这不关梨儿的事,是……是儿子先勾引的她!” “你这个畜生!你昏了头了你!” 怒气攻心下,吴氏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卫学仁的脸上,红着眼眶叱骂道:“她……她是你爹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跟她做出这种事?若是让你爹知道了,你俩都完了!” 柳氏柔软的身躯趴在妆台前,呜呜咽咽的说道:“姐姐,我……我跟学仁彼此间是真心相爱的……” 见佳人落泪,卫学仁心一阵一阵地抽痛着,面向吴氏大拍胸脯道,“娘,这事……这事您就当没瞧见,也不要怪罪梨儿,要怪就怪儿子吧!您要怎么骂我打我,我都受了!” “混账!” 吴氏跳脚怒骂,抬起手作势又要去打他,但当她的手快要落到儿子脸上时,却又突然停下了,看着卫学仁那坚决而又执拗的眼神,她又有些于心不忍起来,“赶紧把衣服穿上!今儿这事,我就当没看见!但从今往后,你俩这丧德行的关系得断了!” “不要!” “儿子不同意!” 柳氏与卫学仁几乎是同一时间表露出自己的态度,吴氏见他二人还执迷不悟,本减弱不少的怒气又再次涌来,她伸手一指二人,怒而骂道:“你们……你们……” 不待她把话说完,一旁的卫学仁神色坚决地打断了她,“娘若硬逼儿子与梨儿断了关系,那还不如让儿子去死!” “今日母亲若要强逼儿子与梨儿断了关系,儿子也就不活了!大不了当场撞柱而死!” 听到这话,一旁的吴氏又气又怕,不得不放软了自己的态度,“你莫要说胡话,娘什么都依你便是……” 卫学仁闻言大喜,激动之下朝吴氏磕了个重重地响头,“儿子谢过母亲!” 看了眼一旁梨花带雨的柳氏,又望了望身前跪地磕头的儿子,吴氏心中五味杂陈,她咬牙站起身,无奈地说道:“就当我没看到刚刚的事,你俩……你俩的破事我也不管了!” 说罢,她愤愤地离去,走出房门时,她又特意叮嘱了六子与三泉,“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你们知道会如何吧?” 六子与三泉吓得一激灵,忙不迭地点头表态,“夫人放心,今天发生的事我和三泉谁都不会说出去!” 瞪了他二人一眼后,吴氏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梨儿!” “学仁!” 只剩下柳氏与卫学仁二人的内房里,二人像是受惊的鸳鸯般抱在了一起,柳氏伸出娇嫩小手轻轻抚摸着卫学仁那泛红的半边脸颊,面露心疼之色,“被打疼了吧?我刚看着快把我心疼坏了……” 卫学仁抓起她那粉嫩的小手,含笑摇头道:“无碍的,主要是苦了梨儿你,我……” “能跟你在一起我便知足了,什么苦我都不怕。” “梨儿……” 听着怀中佳人这动人的情话,卫学仁顿时情动,一把将她高高抱起,“能得梨儿,是我卫学仁的福气!” 羞红脸的柳氏朝他抛了个媚眼,轻轻地掐了掐他,“怎还这般性急,你母亲才刚走呢!” “刚才受惊做得急,我知道梨儿还没被喂饱呢……” “你个死鬼,不要说这羞人的话!” …… 光迎酒楼的最大号雅间里,卫学海与梁王正坐于桌内的中心位,在他二人左右两边,分别是庄振鸿与喻崇山。 今日是由梁王做局,特邀卫学海与庄、喻二人一会。 两人在看到卫学海时,神情都有些激动,眼下这位可是当今天子最为信任的近臣,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某种程度上来说,卫学海所掌握的权力及影响力要比梁王这个宗室王爷还要厉害。 像卫学海这样的人物,庄振鸿与喻崇山自是存有巴结之心的,因此有这第一次正面接触时,他二人都有些难以抑制内心激动与兴奋,绞尽脑汁的想给卫学海留下深刻印象。 “卫大人,庄老板和喻老板可都对你的大名如雷贯耳呀,知道今日能与你相见,可把他二人高兴坏了。” 作为组局者,梁王自然要为他们双方充当润滑剂的角色,说完客套的开场白后,他伸手一指庄振鸿,“这位便是庄振鸿庄老板,要我说卫大人你与他也算是有缘,你是这光迎酒楼的常客吧?这位庄老板,可就是这光迎酒楼的东家。” 庄振鸿连称不敢,朝卫学海恭敬地行了一礼,“小的也是今日从王爷口中才得知大人是我光迎酒楼的常客,往昔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说着,他眼珠一转,出言示好道:“我已知会了下边的掌柜,日后大人便是我光迎酒楼的一等贵客,凡您来店,必为您预留上号的厢房,吃用一切免费,此为小人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收下。” 对方如此奉承自己,卫学海自要投桃报李般,态度温和的说道:“庄老板实在太客气了,如此厚待卫某,着实是让卫某汗颜呐……” “早前就听说这光迎酒楼背后的东家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如今一见庄老板,卫某才知传言不虚呀!” 庄振鸿面色大喜,朝卫学海谦虚地拱拱手,“大人谬赞了,今日能有幸相识大人,实让小人庆幸之至呐!” 眼看着庄振鸿与卫学海越聊越投机,一旁的喻崇山有些着急了,一个劲儿的用眼神示意着梁王。 接收到他眼神暗示的梁王有些哭笑不得,干咳两声后,又伸手指向喻崇山,“卫大人,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喻崇山喻老板!名扬南方的第一漕帮,喻氏水运便是出自喻老板所在的喻家。” 闻言,卫学海转过头看了喻崇山一眼,有些惊讶的说道:“原来是喻当家当面,卫某失敬呀,你喻氏漕帮之名响彻南方,今日得见喻当家,果然如传言般气度不凡呐!” 喻崇山被卫学海这话说的有些脸红,他先是恭敬地朝卫学海行了一礼,后又十分自谦的开口道:“卫大人言重了,喻某不过是一民间商贾而已,若论名声外显,谁能比得过卫大人?” “卫大人是我大宣朝响彻天下的青年才俊,今日得见卫大人,才知外界赞叹大人胸怀首辅之才的赞言所言非虚。” “古往今来比之卫大人成就更高者,却远不及大人年轻,比之大人年轻者,其成就又远不如大人矣!喻某是才学浅疏之辈,纵观前半生所知的文韬武略大才都远不及大人也!” 一堆肉麻话说完后,喻崇山猛地站起身,双手端起了酒杯,朝卫学海郑重地鞠了一躬,“今日得见大人风采,实是喻某之幸也!我大宣朝能得卫大人如此良才,是国之大幸也!重臣得天子重信,是为社稷之幸也!念此三幸,喻某实在是情难自禁,当浮一大白!”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旁的庄振鸿都听傻了,他嘴角抽动着,望向喻崇山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气,心中怒骂道:“你喻崇山浑身上下就他妈这张嘴最能耐!就显你能说呗?草你姥姥的……” “喻当家实在是太客气了,卫某怎能得你如此夸赞。”卫学海有些脸红地摆摆手,但对喻崇山那肉麻的马屁还是格外受用的。 为示尊敬,卫学海也提起杯酒喝了下去,朝喻崇山露笑道:“今日得识二位商界豪杰,亦是卫某之幸也,如喻当家所言,此事当浮一大白!” 互相熟络一番后,酒宴正式开始,席间庄振鸿与喻崇山二人争先恐后地与卫学海交谈着,这二人在面对卫学海时,就像争宠的小妾般你追我赶,深怕卫学海的注意力在对方多停留一寸,惹得一旁的梁王哭笑不得。 散席后,庄振鸿与喻崇山就像是两个恋恋不舍的怨妇般送走了卫学海,喝了两三斤酒的卫学海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晃,好在出楼时被谢良这个寸步不离的忠仆给扶住了,再度与众人告别后,卫学海被谢良扶着送上了马轿。 “都送了些什么东西?” 轿车开始行进时,原先还一脸醉态的卫学海,双眼瞬间恢复了清明之色,他端坐于轿内,朝帘外赶车的谢良发问。 对于卫学海这种瞬间从醉酒状态清醒的行为,谢良丝毫没觉着奇怪,反倒有些习以为常的笑了笑,当即便回话道:“回老爷的话,您等在用宴的中途,那庄老板亲自下楼,给小的送来一方锦盒,事后小的打开瞧过了,里边装着的都是小黄鱼(金条),足足有三十条,拿起来可真是足斤足两呢!小的就放在轿内的软垫之下,老爷大可瞧瞧。” 轿内的卫学海掀开软垫,果然在下方看到一个关拢的锦盒,他刚一打开,便被里边的闪闪金光晃了会儿眼,顿时有些忍俊不禁的道:“这庄振鸿还真够简单直接的,三十条小黄鱼,嗯……出手倒算大方。” 将锦盒重新关好后,他抬头道:“那喻崇山呢?” “那喻老板并未给小的送礼,而是刚刚在送老爷您下楼时,拉过小的提了嘴别的。” 闻听此言,卫学海瞬间来了兴趣,“哦?他跟你说了什么?” 谢良稍稍回忆过后,摸着下巴说道:“他跟小的说,听闻公主殿下喜好豢养奇珍异草,他喻氏漕帮昨日刚好有一船新送入京的奇珍花草,便想着送上一车到咱们府上。他还说公主殿下与您瞧见那一车的奇珍花草后,定会高兴的。” 卫学海眼眸一亮,仰躺在软垫上若有所思,“有意思,这喻崇山确是个十足的聪明人。” 仅用半盏茶的功夫,马轿便抵达了安怡公主府。 卫学海刚一下轿,便瞧见公主府门大开,一方老木推车横在府门前,自家府内的下人们正将推车上用花盆成装的各式花草卸下来。 里边,站着的楚馨瑶还乐此不疲地指挥着,脸上洋溢着欣然的笑容。 瞧见卫学海入府后,她像是吃了蜜糖般跑到丈夫身前,一把拉住了卫学海的大手,“没想到你还肯为我这个爱好花这么多心思,龙银草,遇阳花,这些可都是名贵珍惜的奇花,在京师是绝不可能寻到的,你为了找它们,可费了不小的心思吧?” 卫学海微眯着眼,淡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人家还真不容易呢,为了讨得你高兴,确实是费了不小的心思。” 楚馨瑶微微一愣,有些不解道:“这些奇珍花草不是你给我寻来的吗?” 一旁看门的下人喘着粗气道:“老爷,刚刚送这车花草来的人说,这是您特意为公主殿下寻得奇珍花草。” “哦?” 卫学海脸上笑容更浓了,这喻崇山可真是细心呐,将这车花草送来,怕府上人不敢冒收,他还特意打着自己的名头送来的,而且用这样一个名头,还能让自己妻子高兴,简直是一举两得的绝佳理由。 正思索着,一旁端花的下人脚一崴,噗地一下摔倒在地,那花盆猛地碎裂开来,装在盆中的红花跌了出来,用以培土的黑泥也在地面上散开,让人大感惊奇的是,那散乱的泥土中,有几缕金光闪过。 “啊!这是鸳鸯红,这花可娇贵着呢,没有摔坏吧?” 爱花心切的楚馨瑶连忙跑上去,招呼着下人重新找来一个装满泥土的花盆,将那株名贵的鸳鸯红放了进去。 卫学海眯着眼走上前,蹲下身扒了扒泥,这才看见那泛着金光物体的本来面目——那是一座用纯金打制的金蟾茶宠,单放在手里掂量,就能清晰的感知到它的份量,最少也有三斤重! “这……这泥里边怎么还有金子?” 楚馨瑶猛然一惊,见此,冰雪聪明的她也瞬间明白过来了,盯着丈夫看了一眼,问道:“这车花草是别人送来的?” 卫学海并未作声,而是笑着点点头。 楚馨瑶面色一肃,看下人将那车花草都卸入府内后,忙使唤看门人把府门关上。 察觉有异的楚馨瑶瞬间端起了公主的架势,面色威严的命令道:“来人,把刚刚卸下来的花草盆泥清一清。” 一众下人连忙称是,将那卸下来的二十盆花草依次清土,一件又一件价值不菲的物件出现在院中,其中有白玉翡翠打造的如意,亦有纯金的小人像,更有被牛皮纸精心包裹好的字画,总而言之,那二十个花盆里,都放有一件价值不菲的物什。 楚馨瑶愣在当场,他震惊于送礼之人的大手笔,略带茫然地看了丈夫一眼,惊道: “这些东西是谁送的?你……你可不要做糊涂事!” 卫学海哭笑不得,他拍了拍妻子的细肩,轻声安慰道:“放心吧,你男人没那么糊涂,这点礼,我卫学海还收得起!” 怪不得喻崇山会跟谢良说,这份礼是会让公主与他都高兴的礼,卫学海这会儿才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奇珍花草,是楚馨瑶所好,至于这些价值不菲的金银财物,则是他卫学海所喜。 喻崇山这礼送的高明,也送的精准,所花心思也足够多! 此人,真是人精中的人精! 单这二十份物什的份量,其价值远在庄振鸿的三十根金条之上,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喻崇山这份礼是他庄振鸿的两倍之余。 出手之大方,实在是让人感慨。 “虽不知给你送礼的这人是什么来头,但此人心思之细,实在是让人惊叹。”楚馨瑶轻拍卫学海的大手,出言解释道:“这藏在二十个花盆里的礼不重样,外放于花盆的花草亦不重样。你知我看到这些花草时为何这般惊喜?因为要收集这些奇珍花草,所耗费的精力绝非是你所能想象的,其中有些花草只生长于南方省内,更有只长于高山险峻之地,毫不夸张的说,要收集这二十盆花草,就要走遍大半个大宣,而且送入京的路途中,还得细心呵护着,你可知其中之难?” 卫学海悚然一惊,从妻子这番话中才懂喻崇山用心之深,他不由得在心中长长地吸了口气,“这喻崇山,让他行商还真是屈了才了!” 先前说什么有一船奇珍花草正好入京,特给他卫学海送上一车,纯属是扯淡,这分明是为他卫学海精心准备的大礼,这喻崇山的手笔,可真够大的! 这般想着,他心中已对喻崇山有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同时对这人的警惕与看重之心骤然上增。 回过神后,卫学海朝妻子温柔一笑,“别的你无须管,为夫只问你,这些花草你可喜欢?” 楚馨瑶甜甜一笑,道:“如此多的奇珍花草,我怎会不喜?” “你喜欢便好,为夫还是以前那句话,喜欢就收下,你是大宣的公主,我卫学海的妻子,值得一切最好的!” 说这话时,卫学海脸泛温柔之色,口吻自信而又霸道。 第291章 歹竹出好笋(4000+大章) 眼看便要到十一月的月末了,宣京的气候便越发冷些。 知道天子畏寒的傅少卿,每日里给永宁宫端送火盆的动作就更勤了些。伺候过两代帝皇的大总管,傅少卿显得尤为细心,在寒冬未来前,他就已经提前给xx监下令,为皇上织制御寒的绒袍。 这会儿天刚亮不久,伺候完楚天耀洗漱后,傅少卿正弓着腰走出永宁宫,迎面对上前来送膳的太监们,他伸手一拦,照例般检查,待他拿出汤勺舀了一勺肉粥后,伸出手指一摸,眼神瞬间阴冷下来。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响起,那端粥的太监被这一记巴掌打得直翻在地,捂着脸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粥都凉了还送来?你这狗奴婢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一股凛冽的杀气自傅少卿眼中袭来,那受惊的小太监连忙趴在地上,头如捣蒜般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奴婢该死……天气渐冷,是奴婢们疏忽了……” 天子的膳食向来是要提前准备的,如今天气渐冷,他们这帮御膳监的太监们偶有疏忽其实也属正常,但身为大内总管的傅少卿可不管这些,伺候好皇上是他的第一要务,如今御膳监的太监们出了这等疏忽,于他这个大内总管看来,就是大不敬! “疏忽?给皇上的膳食岂容你等疏忽?是眼不能瞧了?还是鼻不能闻了?” 傅少卿眼冒寒光,伸手招来几名身材壮实的太监,竖起眉冷声道:“既然眼瞧不见,鼻闻不清,那就都切了吧,日后也不要在御前伺候了!” 那几名被傅少卿招来的太监顿时心领神会,如同拖猪崽般拽起了那太监,“公公,奴婢错了……饶过奴婢这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被拖拽而起后,那太监发出了哀嚎哭喊声,可无论他怎么叫,傅少卿都没有理会他,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傅少卿视野中时,傅少卿这才从兜里拿出块手帕擦了擦手,凝目望向身后的一名太监,“让御膳监重新做份早膳,待会儿由你送过来。” 被他点名的太监身子一哆嗦,忙跪地回应道:“奴婢明白!” 瞧他如受惊的小狗般跑开,傅少卿微眯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少卿你人死哪去了?” 一道喝声从殿内传来,傅少卿忙换了副脸色,满脸堆着笑跑了进去,那弓腰谦卑的模样,与先前那走开的太监并无二致。 “万岁爷,婢子来了!” 跨入殿内,傅少卿佝着身子一路小跑到御案桌前,低头望向楚天耀时,他满脸都堆着谦卑而又恭敬的笑脸。 瞧他空手入殿,盘玩着手串的楚天耀忍不住皱了皱眉,“都这个时辰了,早膳还未上么?” 闻言,傅少卿将头低得更低了,面带惶恐地请罪道:“婢子该死,刚会儿才通知御膳监的奴婢们传膳,还请万岁爷责罚。” “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的脾性,怎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你?” 楚天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盘玩手串时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傅福详可在宫中?” 察觉到楚天耀并未生气后,傅少卿立马露出笑颜,“回万岁的话,那小子正在殿外候着呢。” “传他进来吧。” 楚天耀话音刚落,傅少卿便朝外喊了一嗓子,不一会儿便见傅福详迈着猫步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朝楚天耀跪地行了一礼。 “来,朕有许久未跟人下棋了,你来与朕下下棋。”将手串放下,楚天耀笑着朝傅福详招招手,一旁的傅少卿心领神会地眨眨眼,招呼起边上的宫女太监们送来棋盘与棋子。 下棋是楚天耀这个皇帝为数不多的爱好,这其中也多少受到了宁中恒这位朝中重臣的影响,宁中恒作为棋疯子,对下棋颇为痴迷,甚至会花大笔银子去搜罗各种残局棋谱,因楚天耀与宁中恒格外亲近的缘故,他也逐渐喜欢上了下棋,毕竟在这个时代娱乐方式较为单一,下棋算是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了。 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其焉,朝里朝外的人知晓天子好此道后,一时间官场里外棋风尤盛,久而久之,楚天耀这个皇帝在单独召见臣子时,也会与其下棋对弈,通过下棋的方式来谈论政事。 作为陪候在楚天耀身侧的傅少卿自是清楚皇帝的习惯,见皇帝要与傅福详下棋对弈,便明白这是有正事要与傅福详相谈,他让人送来棋盘与棋子后,扯着嗓子干咳了两声,领着殿中的宫女太监们一同出了殿门。 “啪嗒”一声,楚天耀执黑先落一子,另只手则抓起了案边的手串,揉搓把玩着。 傅福详佝着身子举起一子后落,动作十分的干脆。 “梁王殿下昨日与卫大人在光迎酒楼共宴一叙,彼此相谈甚欢。”傅福详举子未落,眼睛虽盯在棋盘之上,但却一直悄悄注意着楚天耀的表情,“宴上还有两名来历不小的商贾,其一为庄振鸿,另一人为喻崇山,此二人是南北有名的富商巨贾。” 楚天耀好似没听见他说的话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棋盘,催促着傅福详,“到你落子了,莫要分心。” “是!” 傅福详忙点头,将举在手中的白子落下,张着嘴将昨日庄振鸿与喻崇山予卫学海送礼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听后,楚天耀举起黑子的手微微一颤,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笑容,“这喻崇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哈……” “为了喝这口汤,朕这二叔还真是煞费苦心。” 落下手中黑子后,楚天耀轻轻地哈了口气,“往那二人身边塞几枚钉子。” “奴婢明白了。” 回话的同时,傅福详已将白子落下,他望着棋盘叹了口气,“陛下棋力高超,奴婢拍马难及……” “哼!” 楚天耀看了眼傅福详刚刚落下的白子方位,略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从一开始你就没把心思放在棋盘上,这棋下得委实难看了些。” 傅福详尴尬地笑了笑,殿外这时传来傅少卿的声音,“万岁爷,早膳到了。” 闻声,楚天耀缓缓站起身,伸手指了指傅福详,“你俩父子是掐着点让朕用膳呢?” 见被点破自己与干爹的用意,傅福详讪笑回话道:“陛下龙体要紧……” 楚天耀摇头失笑,敏锐如他在跟傅福详下棋后不久,就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无非是想快点结束棋局,从而不耽误自己用膳的时间,因此傅福详这棋下得极为随意。 “与朕对弈你未敢尽全力倒没什么,只是为朕办事时,不可如此收力。” 闻听此言,傅福详立马磕了个响头,“奴婢不敢,为万岁效力,婢子唯恐力怠,怎敢收力?” 楚天耀展颜一笑,朝殿外喊道:“进来吧。” 只见傅少卿端着一碗热粥与几个肉包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膳食端放在楚天耀的案桌上。 “万岁慢用……” 留下一句话后,傅少卿又转身退了下去。 喝了口热粥后,楚天耀抻着脸看了下首的傅福详一眼,摸鼻发问道:“靖泰侯……” 他本想说靖泰侯卫翎超六个字,但一想到卫翎超那废物习性,又觉用靖泰侯之名称他有点辱没了靖泰侯的威名,索性便对卫翎超直呼其名了。 “卫翎超的大寿就要到了,卫府就没什么动静?” 被问到卫府的事,傅福详的脸色明显有些怪异,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卫府……呃,据卫翎超个人的意思,他是想大肆操办这次的寿宴的,据说要摆不小的排场。” “另,还有一事,婢子不知该不该说……” 瞧他脸色怪异,略带尴尬,楚天耀有些不解地皱起眉,“有什么话就直说。” 傅福详有些难为情地挠挠脸,口齿略有不清的说道:“呃……是这样,卫府里边的探子告诉奴婢,那卫家二少爷卫学仁与卫翎超的第十六房妾室……互相私通,行苟且之事时还被卫府的吴氏给发现了。” “噗……” 刚喝口粥的楚天耀在听到这劲爆的八卦时,差点没呛着,看着傅福详那尴尬的脸色,他这才明白对方先前为何吞吞吐吐。 这种人家里的伦理破事 ,确实不太适合跟他这个皇帝说。 “真是什么样的爹,生出什么样的种啊!” 楚天耀按着眉说出了讽刺之语,但他很快便察觉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似乎连卫学海都给骂上了,他像是找补似得补上了一句,“卫学海倒是个例外,倒也算是歹竹出好笋的代表了。” 听到这话,傅福详很想笑,但却硬生生的憋住了。 …… “学海,公公他……呃……卫府派人来咱们府上送帖了。” 晌午刚至,卫学海刚一回府,便被迎上来的楚馨瑶告知了卫府来人送请帖的事。 一听是卫府来人送帖,刚还满脸笑容的卫学海瞬间变了脸色,如同吃了只苍蝇般直犯恶心,“什么帖子?” “还能是什么帖子?不就是之后公公他……呃,他老人家的寿宴请帖呗。” 因为卫学海很是厌恶卫翎超这个父亲的缘故,所以楚馨瑶在谈及到卫翎超时也会尽量避讳“公公”这个称谓。 “这么急着给咱们送帖,这是问我要礼来了。” 卫学海脸上浮出讥诮的笑容,冷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副德行,真是一点没变!” 察觉到丈夫情绪有着明显的起伏,楚馨瑶忽觉有些心疼,她伸出手拉住卫学海,轻声安抚道:“他过他的,咱们夫妻两过自个的日子,互不耽误。但他是你父亲这点点是没有办法否认的,如今他老人家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他宴请的宾客可不少,你这当儿子的就算是应付应付表面功夫,那也得到场不是?” 看着妻子那疼惜的目光,卫学海心中发暖,轻轻拍拍楚馨瑶的小手,露笑道:“放心吧,你男人我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见他心情有所好转,楚馨瑶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开口问询道:“这回他老人家过寿,我替你备了三箱寿礼,届时你我夫妻过去参加寿宴时送予卫府上便是了。” 闻言,卫学海顿时来了兴趣,有些好奇地问道:“你都备了什么礼?” “十匹江南锦缎、琉璃玉盏一对,哦,还有堆金银细软……”楚馨瑶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总共加起来万两银子不到吧。” “万两?” 卫学海嘴角一抽,朝地上呸了一嘴口水,“就他也配收这么大礼?听我的,就给他送对琉璃玉盏和十匹江南锦缎就够了。” 楚馨瑶有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当初皇兄来咱家吃宴,你花的钱都快上万两了,那老人家怎么说也是你父亲,而且好不容易过回儿大寿,只送万两不到的寿礼规格已经很小了吧?” “那能一样吗?那糟老头子能跟皇上比?” 卫学海脸上泛起肉疼之色,像是个护食的野狗般呲起了牙,“要不是你男人我好面子,他这寿宴我顶多就送他几块腊肉!” 楚馨瑶见他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也说你是好面子的人,就拿十匹江南锦缎和一对琉璃玉盏糊弄过去,你觉着咱们脸上能好看?” 夫妻二人正说话间,一下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老爷,赵嘉轩赵公子来府上了。” “嘉轩?他怎么来了?” 卫学海有些疑惑地惊咦一声,随即朝那下人摆手道:“快请。” 见有客来,楚馨瑶便不再与卫学海谈论送礼之事,而是极为默契的领着下人们去会客的中堂看茶。 不一会儿,便见府中下人领着赵嘉轩走了进来,“海哥,我来了。” 赵嘉轩带着笑脸走入了中堂,当看到楚馨瑶领着下人过来看茶时,他连忙朝楚馨瑶行了一礼,“嘉轩见过公主殿下。” 见赵嘉轩行礼如此干脆,楚馨瑶笑着调侃道:“哟,好你个嘉轩,有段时日没来怎么与我这个嫂嫂这么生分了?” 赵嘉轩尴尬地摸摸鼻,抱拳向楚馨瑶问好道:“嘉轩见过嫂嫂。” “诶!这才对嘛!” 楚馨瑶立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招呼着身后的下人将茶水送到卫学海与赵嘉轩二人身前。 第292章 前线大捷(4000+大章) “怎么今儿个想着来府上寻我了?” 卫学海喝口茶后,笑眯眯地看了赵嘉轩一眼,“说吧,是不是又找我借钱来了?” “噗!” 刚喝下茶的赵嘉轩顿时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呛着嗓苦笑道:“海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个形象?来找你就一定是借钱来了是吧?” 卫学海瞪他一眼,不依不饶地数落道:“你这小子难得来我府上,一来就准没好事。” “不跟你插科打诨了,今儿来府上找你,是真有事跟你说。” 赵嘉轩摆摆手,低着头神秘兮兮的道:“你知道么?今儿大早上穆尽川跟刘行远那小子干起来了!” “嗯?”卫学海微微一愣,不解道:“他俩为啥干起来了?平日里也没见他两人走动过啊?” 赵嘉轩脸上尽是幸灾乐祸之色,贱兮兮的说道:“鬼知道是因为啥,但反正打得挺重的,刘行远那小子没有半拉月估计是下不来床了。” “你来我府上就为了告诉我这破事?”卫学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揶揄道:“一帮纨绔的意气之争,你跟献宝似得。”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赵嘉轩安抚他后,快言快语道:“这破事还真跟你带点关系,那什么王文彬李化元是穆尽川的死党,这都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所以穆尽川跟刘行远干起来,另外两个肯定不能干看着不是?可你知道刘行远这边有谁吗?除了他自个以外,还有陆应文(文华殿大学士路孝鸣之孙。),最最最重要的是,帮助刘行远跟穆尽川那伙干架的,还有你那好二弟卫学仁!” 卫学海面露惊色,讶然道:“你说什么?卫学仁也掺和进这破事里去了?” “可不止呢,你那好二弟跟刘行远挨揍后还报你名字呢,说是要让穆尽川好看!” 谈到卫学仁时,赵嘉轩可算是收起了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正颜说道:“我想着这事估计会影响到你声誉,所以就立马来你府上告诉你了。” 卫学海整张脸彻底阴了下来,如若赵嘉轩说的都是真的,那自己这个二弟还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了,大早上的不去礼宾院当差,却跟着帮纨绔子弟在街上搞械斗,甚至还报出自己的名讳来仗势欺人! 最主要的是这二货报自己名也就算了,偏偏是拿自己的名字去吓唬人穆尽川,人穆尽川是什么人?当今皇上的表哥,他老爹还是皇上的亲舅舅,按亲戚关系算,自己都还算是人表妹夫呢,报自己名去吓唬威胁人穆尽川,这不纯纯搞笑吗? “一天天的净出些破事!”卫学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朝外招来谢良,严声嘱咐道:“去外边探探消息,搞清楚穆尽川跟刘行远他们这帮纨绔子弟因何起的冲突。” 谢良点头应声后,转身便领着几个粗仆出了府。 将二人对话从头到尾听完的楚馨瑶站了起来,转头安慰着卫学海道:“这不过是小事而已,你莫要太揪心了。”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赵嘉轩当即就回嘴道:“嫂嫂这话说岔了,刘行远挨完揍后他老爹亲自领人带走的他,临走前还给人穆尽川放了不低不浅的狠话,言外之意都有意指摘镇关侯教子无方……” 卫学海夫妻二人脸色一变,瞬间明白了赵嘉轩这话的意思,刘行远与穆尽川这些小辈互相冲突倒是消失,可刘行远他父亲刘xx出面了,味道就变了,更何况他一露面就指责镇关侯穆忠武教子无方,这不就是往镇关侯府的伤口上撒盐吗?谁人不知当初就因为穆忠武一个教子无方的罪过,害的穆尽川的次子穆尽孝被斩头? 这种往人伤口上撒盐的话,穆忠武就算是再大度恐怕也会生恼吧? 卫学海顿时头大如斗,抚着额大骂道:“刘xx真是糊涂到家了,小辈间互相斗殴算不得什么事,他话里话外的讽刺人镇关侯,这不成心要把事搞大吗?” “哼!”楚馨瑶冷哼一声,寒着脸道:“我看他刘家是分不清大小王了,穆家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出言挤兑!” 穆家是她楚馨瑶的亲舅家,穆忠武更是她楚馨瑶的亲大舅,自家娘舅家被人这么挤兑,她能不生气才怪了。 瞧见身边这位姑奶奶生气了,卫学海连忙安抚道:“你别上火,这事吧……” 他话未说完,就被楚馨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娘舅家这么被人欺负,我能不上火吗?还有你那个好二弟,也真是长能耐了!竟然敢拿你的名威去恐吓我表哥了,真是有够能耐的!” 被妻子这么无端数落一通,卫学海顿觉冤枉,心中暗暗腹诽道:“刚刚你还劝我不要太揪心上火呢,现在你可比谁都作恼……还说你娘舅家被欺负了,若我没听错的话,是你表哥穆尽川把人揍了吧?就算是有人挨欺负了,也轮不到穆家呀!” 卫学海心里清楚,现在楚馨瑶正生着气呢,此刻也不是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他瞅了眼在旁偷笑的赵嘉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笑个屁!要不是你欠欠地来我府上说这破事,能变现在这样吗?” “我就说你小子来我府上准没好事!” 卫学海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伸出脚直接踹向赵嘉轩,“去去去,赶紧滚蛋,我可不留你的饭!” 看眼脸若寒霜的楚馨瑶,又横了眼骂骂咧咧的卫学海,赵嘉轩委屈地捂了捂屁股,“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他说话间,卫学海抬腿又要踹,赵嘉轩就如同灵活的猫狗般躲闪了过去,一边向外跑还一边张着嘴添油加醋道:“嫂嫂你可别放过他,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又说长兄如父,他也算是卫学仁半个爹,卫学仁能干这缺德事,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哎哟卧槽!” 卫学海整张脸都气麻了,他作势就要脱靴去砸那跑到门框的赵嘉轩,怎料还未等他彻底把靴子脱下来,赵嘉轩那贱兮兮的身影就跑没影了。 他回头悻悻地看了眼脸色阴沉的妻子,讪笑道:“媳妇,咱可不能被外人挑拨了啊……” “我倒觉着人嘉轩说的有道理。”楚馨瑶瞪他一眼,冷哼道:“今晚你别碰我……” “诶,别啊,我今儿刚去求得怀子药,你可不能不让我上垒啊!” …… 皇城午门外,翻身下马的穆忠武正急匆匆地跑入内,当值的太监与侍卫们瞧见来人是他镇关侯穆忠武,便都未拦。 正巧这时领兵巡逻的御林军统领启翔走了过来,瞧见穆忠武那急忙上阶的身影,他十分客套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侯爷这是要入宫面圣?” 对于启翔的问候,穆忠武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没错!我有大事要禀报陛下。” 瞧他如此着急,启翔连忙让两边的侍卫让出路来,“见侯爷如此着急,这事只怕小不了吧?启某斗胆一问,是好事还是坏事?” 知道启翔是有意让人让路,穆忠武朝他投以一个善意的眼神,“自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前线大捷!” “什么?” 启翔猛地一怔,说话声音都颤抖了几分,“前线大捷了?” 激动之下,他转头看向两旁的侍卫,涨红着脸下令道:“快!给我把嗓子嚎起来,让宫里的人听见!” “是!” 顷刻间,整个皇城内外都响起一阵嚎嗓呼喊声。 “前线大捷,天佑大宣!” “前线大捷,天佑大宣!” “前线大捷,天佑大宣!” 听着外边闹哄哄的喊声,坐于永宁宫殿内取暖的楚天耀猛地抬起头来,“外边什么动静?怎的这般吵?” 站他边上的傅少卿也正纳闷着,殿外的傅福详却神情激动地跑了进来,喜极而泣地跪伏在地,“皇上!天佑我大宣!前线大捷了!” “什么?” 楚天耀猛地站起身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快,传穆忠武进宫!” “皇上,臣来了!” 殿门口,喘着粗气的穆忠武出现在殿内,他先是拱手朝楚天耀行了一礼,随即便从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之色,“皇上,前线大捷了!我大宣征缅大军以罗钦镇为据点,从而缅国北境诸省深入,仅用十天不到的时间便全面攻下了缅国的穆科、沁仰二省,此为缅国北境最大的两个行省,现我大军所占之地,已对缅国内都形成包夹之势!有此大捷,攻下缅国内都,指日可待呀!” “好!好,好!” 突临大喜,激动之下的楚天耀接连说了三声好。 “可是今早传来的捷报?” 穆忠武喘了口气后,抬起头回道:“回陛下,这是刚刚才送到的捷报,臣见这是难得的大捷军报,便想着第一时间进宫告知陛下。” 说着,他就要从内兜里掏出那份带有折痕的奏报。 “那捷报朕待会再看,你亲口跟朕说说那上边的内容!” 楚天耀摆手打断了他的动作,长舒了口气后,这才缓缓坐下,“去,去给镇关侯看座。” “喏!”傅少卿不敢怠慢,连忙让人给穆忠武送来软座。 “我军行至罗钦镇驻扎后不久,作为统帅的穆忠君便派遣左右中三路先锋大军进北深入,去往缅国穆科省内。” “三路先锋大军共十二万兵,各领四万兵马,其中左先锋为何成弘,麾下有将十三人,右先锋为洛重云,麾下领将十一人,中路先锋为白业成,麾下领将二十人,除三路先锋十二万军,余下十余万重兵待于罗钦镇据点作后方驰援。” 先介绍完当时的背景情况后,穆忠武有些口干地喝了口茶,组织着语言,继续说道:“本以为攻占穆科省全境会异常艰难,可不曾想右路先锋洛重云领兵先打破了突破口,他麾下虎啸军领将闫瑞作战极为悍勇,敌望而生寒,更有甚者称其为白发阎罗,旦有敌军遇至闫瑞,尽皆胆寒乞降,未敢一战。仅闫瑞一将,携近万虎啸军便攻下穆科省四城!” 单从穆忠武这激昂的言语表述中,楚天耀就感受到了闫瑞那股极强的压迫感,眼眸如火般发出亮光,“好,好一个闫瑞!赏!应当重赏!” 见皇上如此高兴,穆忠武虽不想扫他的兴致,但还是将闫瑞的缺点如实说了出来,“闫瑞虽强,可他杀性太足,即使敌降认俘,他依旧命令手下将士残忍杀俘,久而之久敌军再遇他时便不再求降,而是拼死反抗,如若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杀性,说不定还能多攻下几座城池。” 楚天耀了然地点点头,穆忠武这话说的中肯,若闫瑞在受降后能稍稍善待俘虏,以他给缅军造成的巨大心理压力,说不定还能再攻下数城。话是这么说,可闫瑞之所以能让敌军胆寒,不就是因为他作战时的残忍手段么?因此对他来说,杀俘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了。 “你这话倒是没说错,可闫瑞能让敌见之畏惧,凭的就是他那不要命的悍勇,杀俘这事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闻言,穆忠武也不由笑了起来,继续说道:“若说闫瑞是让敌畏惧的白发阎罗,那右路先锋大将军洛重云就是戏耍敌军的武诸葛!” “凡要攻城,洛重云要不是让兵潜入内城里应外合,要不就是泼油火攻,总而言之一句话,洛重云奇谋无数,料敌先机,缅国穆科省数十座城池的守兵遇他洛重云时,就如老鼠见猫,时刻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仅六日内,优洛重云统领的右路先锋军攻下穆科省十四城,其中十座城池是由洛重云亲自领兵攻下,至此穆科全省,全面沦陷!” 听着穆忠武这一系列的语言讲述,楚天耀整张脸都泛起了激动的红晕,他拍案而起道,“好!好个洛重云!不枉朕如此看重他,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在即将攻下穆科省全境的前一天,洛重云极有意识的将军报传于坐镇罗钦镇据点的主帅穆忠君,穆忠君在得信后,将剩余两路先锋大军调遣至缅地沁仰省,同时调领十万后方大军急速驰援,前有坐镇穆科省的洛重云中路先锋军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后有十万大军急速开拔,仅用五天时间,数二十万大军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沁仰全省攻占!” 第293章 梁子算结下了 “好!” 听完穆忠武将前线捷报尽数讲清后,楚天耀再度叫好起来。 “此战有功之臣,需重重加赏!” 楚天耀面色郑重地望向穆忠武,嘴中喘呼着兴奋的粗气,“凡有功之将,皆赏银千两,兵卒次之!这份银赏需第一时间传至前线,不可轻待!” 作为皇帝的楚天耀知道,自己在军事才能这方面是远远比不上前线那些将帅的,因此作为最高统治者的他不会在中枢做些没必要的微操,但论功行赏这事他这个皇帝必须得积极起来,这样是能够提起将卒士气的最佳方法。 战后以军功大小封赏职衔的事可以放慢,但白花花的银子必须得第一时间到位! “此次大捷振我军心,须告知穆忠君尽快将有功之将的名单送回京师,至于如何封赏,由你们五军都督府拿出个章程来,朕过目之后再行决定。” 见楚天耀将之后的事安排的如此明了,穆忠武面色肃然地点着头,拱起手回道:“臣明白了。” …… “嗯……” 嘴里咀嚼着糕点的楚天耀发出了舒畅的哼吟声,尽管穆忠武已经从永华宫离开了,但他还未喜悦的情绪中缓过来,脸上一直洋溢着欣然的笑容。 瞧了眼脸上挂笑的楚天耀,候在殿门口的傅福详一时间有些纠结起来,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将今早穆尽川与刘行远发生冲突的事告诉皇上。 “想什么呢?” 手提茶壶的傅少卿从他身边走过,看着傅福详那心事重重的脸色,作为他干爹的傅少卿,似乎一眼就将其看穿般,眯着眼问道:“心里有事?” 看到傅少卿时,傅福详就犹如见到救世主般,脸上泛起喜色,将嘴缓缓凑到了傅少卿的耳边,将今早穆尽川与刘行远发生冲突从而互殴的事尽数告知了傅少卿。 听完傅福详说清前因后果,傅少卿眯着眼吸了口气,“这事你该与万岁爷说。” 傅福详皱着眉犹豫道:“可万岁爷正在兴头上,儿子这会儿说这事会不会……” “正因为万岁爷在兴头上,你说这事才合适。”傅少卿笑着拍了拍他,语气忽然低沉起来,“人镇关侯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进宫将大捷之喜报于皇上后,只字不提自己儿子与刘行远殴斗之事,要知道前线大捷的首功是谁的?自然是那统帅全军的穆忠君,陛下这会因前线大捷之事对整个穆家格外看重宠信,镇关侯只要在这时候将早上那事跟皇上一提,皇上又怎会不为他穆家做主?” “可人镇关侯却只字不提这事,这才是真杀招!从刘xx替子出面侮辱穆家开始,这件事就不是小辈间的打闹那么简单了。待日后陛下得知此事,只会觉着是自个亏待了这个好舅舅,亏待了整个穆家,那么届时陛下会如何处置出言侮辱穆家的刘家呢?” “你再好好想想,陛下若是日后才知此事,愧疚作祟下严惩刘家便罢了,事后说不定还会迁怒你这个知情不报的奴才。” “所以,为了你自个考虑,你得尽快将此事告于陛下。” 傅福详身躯一抖,经过干爹的一顿提醒后,他才彻底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儿子明白了,我这就将此事禀报于万岁爷!” 见此,傅少卿笑着点了点头,提着手里的我茶壶的走入殿内,为楚天耀案桌上已经空了的茶盏又新添了些许茶水。 当楚天耀端起茶盏的瞬间,佝着身子的傅福详迈着碎步走入殿中,“万岁爷,婢子有事要报。” 饮了口茶后,楚天耀这才发现傅福详的脸色有些古怪,眯着眼笑道:“说吧,有什么事?” 傅福详低着眉看了一旁的傅少卿一眼,咽了口唾沫后,张着嘴将今早穆尽川与刘行远互殴之事说了出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刘xx后来替子出头而出言辱骂穆尽川的事。 听罢傅福详的讲述,楚天耀握着茶盏的大手微微一抖,脸上泛起似有似无的冷笑,“刘家真是越发不知轻重了,穆家再如何,也轮不到他刘家讥讽数落。” “传朕旨意,刘杰文教子无方,罚俸三年以为警示,若日后还出现类似之事,他刘杰文也没必要 在朝为官了。” 仅说错一句话,便罚俸刘杰文三年,这惩罚力度虽然不重,但其中的警示意味很浓,相信刘家也能从中感受到楚天耀的不满。 心中这般想着,傅福详暗暗松口气,确如自己干爹所言,这事就应该尽早告诉皇上,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救了刘家一回了,点头领命后,他挪着小碎步出了内殿。 对于刘哉及整个刘家楚天耀本就没有太多好印象,如今又在穆忠君统兵立下大功时,与穆家发生了冲突,这便让楚天耀对刘家的印象更为厌恶了,若非顾念刘哉在朝为官多年,且年岁已高不宜受惊的缘故,他早就将刘家给处理掉了。 …… 穆府之内,刚出宫回府的穆忠武此时正坐至中堂,冷着脸望向坐于一旁的穆尽川,厉声喝骂道:“我他娘的就纳闷了,我穆忠武不说英雄一世,但也算是个能叫得响的人物,怎么生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平白无故的,你怎么与刘行远斗起来了?这事你今儿要不说清楚,这个月就别想出府了。” 穆尽川红着眼咬牙道:“刘行远近日里与顺江的商户走动频繁,好像是在搞什么书画生意,文彬今早上在遇到他时出言讥讽了几句,我……文彬与我自幼长大,我自然是向着他说话的,两边人言语挤兑间便发生了冲突……” 听完穆尽川简短讲述了事情的起因,穆忠武整张脸瞬间黑了下来,“敢情是你们自个犯贱要去招惹人家?” 越说越气,穆忠武直接站起身来,腿脚猛然发力,直接踹倒了他,怒而吼骂道:“你真是能耐了,平日里不着调也就算了,竟还在外主动惹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穆尽川被猛踹一脚后吃痛地呼起粗气来,红着的眼眶落下几点泪珠,“我……若只是普通的口角冲突,我怎么可能对他动手?是他刘行远……拿咱们整个穆家开涮,更用言语侮辱死去的二弟,说我穆家家风歪曲,子父皆昏,我……我一时气不过……” “你说什么?” 穆忠武睚眦欲裂,如同发狂的狮子般紧紧地盯着儿子,“他拿你死去的二弟开涮?” 看着父亲那愤怒到极致的眼神,穆尽川有些不忍地点点头。 一股急促的喘息声从穆忠武嘴中传起,次子穆尽孝的死一直是他心中难以抚平的伤痛,平日里家里人都很少提及这事,为的就是照顾他穆忠武的心理感受,可穆尽川却说与刘行远发生口角时,自己那个死去的次子还要被人挂在嘴前用以侮辱,这让穆忠武的心态瞬间爆炸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泛起锈气的银锁,这是他次子穆尽孝出生时自己亲自为其戴上的银锁,自从穆尽孝死后,他这个做父亲的便一直将儿子的遗物放在身上,对于穆尽孝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虽怒其不争,但又怎会没有慈爱之心? 此时的穆忠武,如同一个暗自神伤的苍老父亲般打起了摆子,嘴唇颤抖着说道:“打得好,算是给你二弟出口恶气了……” 言毕,一行热泪自他眼中滑落。 也是在这一瞬间,穆忠武已经在心中记恨了整个刘家,至此始,穆家与刘家的梁子算结下了! 第294章 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学仁来了?” 安怡公主府门前,一脸忐忑的卫学仁迈着怯怯地步伐走入府内。 看着迎面向他打招呼的楚馨瑶,卫学仁心中一颤,每每到这安怡公主府时,他总会被楚馨瑶那如同出水芙蓉般身段容貌所惊艳,尤其是想到楚馨瑶那尊贵无比的公主身份时,卫学仁格外羡慕那位与自己鲜少见面的长兄。 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在心里暗暗嫉妒着卫学海能有这么一个完美的妻子,在他看来卫学海能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火箭般的晋升,一定是跟他自身的驸马身份脱不开关系的,在他内心深处,并不认为卫学海的能力有多么出色。 “你兄长正在堂内等你。” 楚馨瑶悦耳的声音打断了卫学仁内心复杂的思绪,他略有些紧张地朝楚馨瑶施了一礼,“麻烦嫂嫂了,我这就去见兄长。” 今日他是受卫学海邀约而来,鲜少与卫学海正面接触的卫学仁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自己与这位兄长并不亲近,平日里也不甚待见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今日突然召他来府,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看着卫学仁逐渐远去的背影,楚馨瑶那模板化的客套笑容瞬间收敛起来,美眸间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自她昨日听说卫学仁这家伙替刘行远出头跟自家表哥作对后,他对卫学仁的观感就变得极其恶劣了。 今日自家丈夫召他卫学仁来府,为的也是这事。 来到中堂后的卫学仁,刚一抬头,便瞧见坐在主位,翘着二郎腿的卫学海,不知是自卑心作祟,还是别的,卫学仁总觉着坐在那的卫学海在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他,让他心中格外不适。 “学仁见过兄长。” 心中不爽是一回事,但在表面上他必须得给卫学海这个兄长一定的尊重,因此他在行礼时,显得极有分寸。 摆手让他入座后,卫学海单刀直入的问道:“你跟刘行远什么关系?” 卫学仁心中一颤,听卫学海这口气,看来是要质问昨日早上自己等人与穆尽川一伙互殴的事,他有些尴尬地低起头,细声道:“我……我与行远是要好的朋友……” 说着,他不待卫学海追问就猛地抬起头来,有些紧张拘谨的问道:“昨日的事,兄长知道了?” “闹得满城风雨的,我想不知道都难。”卫学海冷着脸瞪他一眼,斥声发问道:“若我这个鸿胪寺卿没记错的话,昨日你这个礼宾院的主事应该正常当值才对吧?怎么……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街头了?” 虽听起来是很正常的问话,可卫学海那浑身上下散发着的压迫感让卫学仁感受的无比真切,一时间竟让他产生了丝丝畏惧,他抿着嘴唇,神色有些为难的说道:“我……我昨日擅自离岗了,还请兄长责罚!” 见他破罐破摔,卫学海突然笑了,眼神中却透露着一股逼人的寒芒,“身为朝中官员,擅自离岗,且在街头与人互殴,你是真能耐了,也是真长本事了,事后还敢扯呼我的名头恫吓他人,你说,身为你的顶头上司,我该如何处置你?” 接连质问让卫学仁感到一阵措手不及,他有些畏惧地看了卫学海一眼,咬着牙道:“兄长要责罚我直言便是,无须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像是受了刺激般猛地站起身来,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不就是害怕我扯出你的名头从而得罪穆家吗?你若要怪罚于我,直言便是,何须这般拐弯抹角?” 看着面前如同发狂野狗般歇斯底里的卫学仁,卫学海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事到如今,你还觉着自己没错?” 感受着卫学海那如刀般锋利的眼神,高高在上的姿态,卫学仁面如火烧般刺痛起来,咬着牙不发一语。 大多卫家人面对卫学海时,都有卫学仁这样拧巴而又羞愤的感受,这就好比昔日你最瞧不上的一只蝼蚁,却突然转身一变成为了你需要仰视的参天大物,这种反差极大的转变让卫学仁这一类起初最瞧不上卫学海的卫家人感到十分失衡,因此在面对卫学海时,他们总很难做到平常心对待。 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后,卫学海淡淡的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可以不用去礼宾院了,什么时候觉着自己错了,再回礼宾院当差。” 卫学仁身子一僵,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都未曾反应过来。 直到卫学海已从他身前离去许久,谢良走上前提醒他时,他才缓缓回过神来,脑中回忆着卫学海那如同看待蝼蚁垃圾般的眼神,卫学仁心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怒与不甘,整个人的脸色也彻底阴沉了下来。 “学仁少爷,小的送您出府。” 谢良那烦人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卫学仁以狰狞的面目横了他一眼,“我自己有腿自己会走,不用你赶!” 说着,他甩着袖,如风般朝外走去。 往外走时,他正好瞧见前往内院的楚馨瑶,看着楚馨瑶那修长而又窈窕的身段,阴沉着脸的卫学仁心中冷声咒骂起来,“你若没有这么个公主妻子,你卫学海算什么东西?” 随着心中怨毒的谩骂声越发强烈,脑中楚馨瑶美艳的身姿不停闪过,他的下身竟逐渐有了反应……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卫学海拥有的一切都给占了!” 离府后,卫学仁心中那扭曲而又怨毒的邪念在心中愈发强烈。 …… “我瞧他离开时脸色很是难看,你与他说什么了?” 站在内院侍弄花草的楚馨瑶瞄了丈夫一眼,略带好奇的问道。 坐在亭内长椅上小歇的卫学海缓缓睁开眼,语气平静的回道:“我是打算让他这几日在家里好生冷静冷静,礼宾院的差事,他就暂时不用管了。” 楚馨瑶点点头,正欲说话时,谢良也从外边跑了进来,斜着眼赶退周围下人后,抬头向卫学海说道:“老爷,前线大捷了!而就在刚刚,傅少公公领人去了刘府,说是奉了陛下旨意,说刘杰文教子无方,罚俸三年以示惩戒!” 闻听此言,卫学海瞬间坐直了身子,“前线大捷,刘家受罚?” 他猛地倒吸口凉气,啧啧出声道:“刘家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第295章 卫府寿宴(1)【4000+大章】 武曜三年十二月初,卫府卫翎超预热许久的五十大寿,终于到来了。 随着阵阵鞭炮声在卫府门前响起,府中席面按桌铺设后不久,便有一撮又一撮的宾客上府参宴,这其中除了卫家自己的亲戚外,还有不少在朝为官的官吏大员,就连内阁许多辅政大臣都来了,也不知这伙人是给卫学海面子,还是照顾死去的老靖泰侯卫忠宣的脸面,总而言之,这些身份尊贵的宾客大多不是冲他卫翎超本人而来的,这一点,哪怕是卫翎超这个寿宴的主角也是明白的。 一架暗绿色的软轿在卫府面前落下,几名精壮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将轿子里的老人扶了出来,当守在门前与宾客交谈的卫学海看到来人时,脸上立马露出崇敬的笑容,“哎呀,翎超万没想到您老人家竟然也来了,燕老公爷,快往里边请。” 卫翎超的招呼声不小,一下引起了许多宾客的注意,当望向那佝偻着背的老人时,所有人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就连被宾客围住的几名内阁辅臣也纷纷走上前来,朝那高龄老人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见过燕老公爷。” 被众人轮番打招呼的老人,名为燕安,宣平一年时被封为吴国公,现今大宣朝仅存的几位国公之一,且这位老人还算是初任靖泰侯卫忠宣的半个老师,一生立下战功无数,当年的凉州便是他老爷子领兵打下归入大宣版图的,在这位老公爷身上,可是有着难得的开疆拓土之功,同时他的辈分也可以说是在场最高的了,现年九十三岁,正儿八经的活化石人物。 在这位老人家面前,莫说是过五十大寿的卫翎超了,就连早已死去的卫忠宣都是小辈。 “一转眼,你这小子也到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 燕安老爷子虽然面容苍老,但说起话来时的声音却显得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个近百的老人。 他眨巴着发皱的眼皮,佝着背四处张望一眼后,问道:“学海那小娃娃呢?怎么没来?” 这话一出口,顿让卫翎超的笑容凝固,今儿来的宾客不少,他卫翎超这个寿星也心里清楚,许多人是冲着自己这个儿子的面子来的,但自己这个儿子却迟迟未倒,这不免让卫翎超有些心急与羞恼,本以为没有人会在他面前这么不开眼的提及此事,但万没想到问出这话的人是燕安老爷子,他一时间有些难以作答。 穆家两侯参军时是由卫忠宣亲自调教的,而燕安与卫忠宣之间的关系大抵类似。卫忠宣就算是成了名震天下的靖泰侯,面对燕安老爷子时也一直是如面对父辈长亲般恭敬孝顺的,因为卫忠宣与燕安老爷子走得近的缘故,往年他在世时没少带自己最疼爱的长孙去看望吴国公燕安,久而久之,燕安这位老爷子便也熟悉了卫学海这个小娃娃,或是出于对卫忠宣爱屋及乌的缘故,这位燕老爷子但对于卫学海也是极为看重的。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与卫翎超一同在府门前迎客的吴氏不得不强笑着说起场面话来,“嗨,燕老爷子您不知道,咱们家学海一向公事繁忙,这会儿怕还未忙完政事吧,想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到了,您呀,就先进去等好吧!” 燕老爷子猛地睁开泛白的瞳仁瞪向她,“我跟你家男人说话,你个妇人插什么嘴?!” 尽管燕安年岁已老,但他身上那种久经沙场,从尸山血海的杀伐中淬炼而出的铁血杀气是任何人都无法小觑的,吴氏这么一个久经宅院里的妇人,又怎么能抵挡得住呢?被燕安这么横眼一瞪,她吓得差点没摔倒在地,身子打着颤躲在卫翎超身后。 “没规矩的东西。”燕安再度张嘴斥责,望向卫翎超那张阴沉不定的脸色,他语气平淡的说道:“也是块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这浑货也该懂点事了。” 见燕安说话如此不客气,在场许多宾客的脸色都有些古怪,但他们几乎都明确了一点,今儿这位燕老爷子突然出现在卫翎超的手痒之上,想来不只是吃宴那么简单,看这阵仗,大有特意来为卫学海出气的意思。 …… “王尚书,我看今日这寿宴是有热闹可瞧喽。” 卫府外院的头号桌位,兵部尚书李明义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手握酒杯不时地眨着眼,朝与他同桌的刑部尚书王裘调侃道:“许久不出门的燕老爷子这回一露面就来打他卫翎超的脸,啧啧……真是有意思喽。” 王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盘玩着手中空空的酒杯,淡淡出声道:“燕老爷子这也是为后代子孙结善缘了。” 看了眼被卫翎超夫妇送入内院入座的燕老爷子,李明义有些不解的问道,“王尚书此言何意?我看燕老爷子今儿来参加这寿宴就是存心给卫翎超添堵来的,何来结善缘之说?” 王裘白他一眼,歪嘴说道:“他卫翎超是个什么东西?谁想跟他结什么善缘?燕老爷子来给卫翎超添堵,分明是给卫学海示好呢。” 李明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心中又生出了新的困惑,“这不对吧?老靖泰侯卫忠宣在世时就曾与燕老爷子走得近,听说咱们那位卫学海卫大人在少年时也曾时常出入吴国公府,燕老爷子今儿个来给卫翎超添堵,就不能是纯粹的帮卫学海出气?” 闻言,王裘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般大笑起来,他面露讥诮之色,道:“燕老爷子要真有你说的这么古道热心,当年卫学海快被他老子赶出府时,他燕老爷子可曾施于援手过?无非是现在见咱们那位落魄的卫大人发迹了,自家子孙又未出能者,想着捏捏卫翎超这个软柿子去与卫学海这位前程似锦的天子近臣结个善缘呗!” 李明义嘴角一抽,感慨道:“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没一个好人。” 听到李明义这话,王裘差点没将手里的酒杯砸他脑门上,昔年他与李明义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慕党”,若非李明义这缺德货最后来了出背刺,慕党还不至于那么快迎来清算,因此谁说这人心不古的话都可以,唯独他李明义不能说,因为他李明义从根上讲也不是啥好货。 当初李明义一记背刺,他王裘也算是半拉个受害者,按理来说他王裘与李明义之间的关系不会亲近到哪去,可在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彼此利弊的考量,如今王裘成了内阁辅臣的一员,自然而然的就与李明义这个老相识走在一起了。 “心思腌臜者,就喜欢把人往歪处想。” 坐于王裘左侧的齐休平阳阳怪气的开口道:“我看人燕老爷子根本没那么多腌臜想法。” 王裘嘴角一抽,对于齐休平这带有敌意的阴阳话语心中很是不满,但他在面上又不能发作,只能自个一人喝闷酒泄愤。 对于王裘这个有着“慕党”前科的刑部尚书,齐休平向来没什么好感,再加上他那头铁的性子,一有机会能挤兑阴阳对方,那他是绝不会错过的,尽管王裘在官职上比他高出一级,但对于齐休平这个狠起来连宁中恒都敢骂的主儿,王裘在他眼里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说来倒也有趣,他们这一桌的宾客都是同在内阁里当差的辅政大臣,按理说徐世豪、邱旭、齐休平三人同出一门,彼此间应该会较为亲近才是,可看三人落座的位置,又显得很是微妙,邱旭与齐休平明显关系更近,二人如李明义与王裘般挨近而坐,至于徐世豪,则像是个被孤立的人般离两边人都有些距离。 甚至徐世豪在落座后只与邱、齐二人打了个招呼,之后连正常的交流谈话都没有,哪怕是面对李明义,徐世豪言语上还有几分寒暄与谦让,凡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三人间的关系显得很是微妙。 观察了下三人的脸色,李明义心中一乐,暗道:“当初你三人好的跟穿同一条裤子似得,如今却互有嫌隙,真是太让人可乐了!邱齐这两人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继续跟他两保持距离就是了,至于这徐世豪……倒是个能拉拢的对象……” “洛首辅与宁次辅能来府中做客,当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呀!” 府外传来卫翎超的阿谀奉承声,同坐一桌的一众内阁辅臣在听到这声音后,纷纷站起身来,依次不落地朝外走去。 看着宁中恒与洛文槺这二位重量级的人物出现在卫府门前,近大半宾客都走出来相迎,其中就包括刚刚入座的李明义王裘等人。 瞧见一众宾客相迎寒暄,洛文槺朝众人拱手行了一礼,神色谦逊的说道:“我与宁大人今日来贵府只为吃宴,诸位如此热烈相迎实在是太客气了,洛某实不敢受啊!” 宁中恒嘴角含笑,附和着道:“洛首辅说的对,诸位如此厚迎,岂不让我二人占了人靖泰侯这位寿星的风头?诸位不备理会我二人,好生用宴便是。” 看到洛、宁二位重量级人物到来,且还如此给自己面子,卫翎超一张老脸快要笑出花来了,“二位大人说笑了,卫某哪有什么风头可言,二位是我大宣肱股之臣,列位宾客是想一睹二位风采才是,我这东家也是与有荣焉呐!” 出面相迎的李明义哈哈一笑,拉着洛文槺与宁中恒的手,热情无比的说道:“二位大人可别想岔了,明义我特来相迎,可不是为了奉承二位大人,是特意领二位上桌的。” 王裘在边上立马附和道:“李尚书这话说的对,我们特来相迎,是怕二位大人走错了座儿!” 洛文槺脸上挂笑,面色和煦的回道:“好好好!那我与宁次辅就依你们……” 在李明义等内阁辅臣的簇拥下,洛文槺与宁中恒这两位内阁首次辅一同入府,至此,内阁所有的辅政大臣,除了穆家兄弟与卫学海外,都到齐了。 看了眼坐在外院首桌的一众内阁大臣,卫翎超这个寿宴的主角,洋溢在脸上自豪的笑容就没停过,他转过头又瞄了眼杵在在府门外的次子卫学仁,略有些不满地责备道:“你这小子见了人也不打招呼,你呀,比起你兄长可差远了!” 这本是一句半带玩笑的平常话,可落在卫学仁的耳中却觉着格外刺耳,他好似受了什么刺激般一下子瞪大了瞳仁,咬着牙不服气的说道:“我哪比他差了?他人都没来,我却在这儿帮你招待宾客,父亲,您年岁渐长,这好赖怎么还分不清了?” “你……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突然被儿子一顿挤兑,卫翎超有些恼火地瞪了卫学仁一眼。 吴氏在一旁添油加火道:“我看学仁说的没错,今儿个这些宾客能来参加你的寿宴,我看啊,估计都是冲着死去老爷子的面子,他卫学海人都没来,哪来那么大面子?” 见吴氏与卫学仁同个鼻孔出气,卫翎超也知道多说无益,哼了口气便不再理会这母子二人,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卫学海这个儿子,希望这位争气的长子能出现在他的寿宴之上。 “哒哒哒……” 马轿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一拖拽着半车贺礼的轿子出现在了卫府门前。 “学仁!” 一道亲热的呼喊声从轿子里传来,头与脚都缠着纱布的刘行远,在下人的帮扶下,走出了轿,与他一同下轿的,还有他的父亲刘杰文。 “行远,你来了!” 瞧见刘行远到来,卫学仁面露喜色,朝他父子二人抱拳行了一礼,“学仁见过刘大人。” “学仁客气了。” 刘杰文矜持地笑笑,又抬头望了一旁的卫翎超一眼,“听闻今日是卫兄大寿,我与犬子特来为卫兄祝寿,一点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还望卫兄能收下我父子二人的一片好意。” 来者是客,卫翎超只当热情的与刘杰文寒暄几句,后让下人带领这父子两入内。 待刘家父子进府后,吴氏便一下子来劲了,她叉着腰趾高气扬的说道:“看见没,咱家学仁才是真正能给你卫翎超争脸面的好儿子,若不是刘行远看在咱家学仁的面子上,他能带他父亲来参加你的寿宴么?” “我呸!” 卫翎超朝地吐了口唾沫,不阴不阳的骂道:“你瞧那刘杰文摆谱那样儿!那是来给老子祝寿来的么?就特么是来摆谱的!他刘家多个鸡毛,论权势地位,老爷子在时他们是什么?再说了,你看他那损出,好似自个多大个主儿似得!一个侍讲学士,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刚才来咱府上的宾客哪有他这么摆谱的?” 卫翎超这么不忿倒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先前刘杰文在与他寒暄时的姿态确实放得很高,显然是让卫翎超那敏感的自尊心受伤了。 第296章 卫府寿宴(2)【4000+大章】 “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行远和他父亲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来参加你的寿宴就不错了!” 见好友父亲被卫翎超数落,卫学仁有些不满地抱怨起来。 “你快得了吧,他刘家算什么人物呀?刘行远与刘杰文更是不学无术的典型,要是他家刘哉刘老头子来了,我还能给几分薄面,就他这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刘文杰父子,我他妈没叫人赶他们父子两就不错了!” 回想起刘文杰那高高在上的优越姿态,卫翎超兴中的火气越发旺盛,“瞧他刘文杰摆的那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爷来了呢,就他娘一个侍讲学士,比老子一个靖泰侯摆的谱都他妈大!那是给我祝寿来的么?那是来给我摆谱来的!” 卫翎超一句又一句的谩骂之语仿若尖针般刺在卫学仁的心口上,越是无能的人越是在乎脸面,在这一点上卫学仁跟他父亲是极其相似的,自己的好友被父亲贬的一文不值,顿时让他可怜的自尊心受到了暴击,他眼眶发红,如同发狂的鬣狗般瞪眼呲牙道:“谁都可以说他刘行远父子不学无术,唯独父亲你没这个资格吧?若无爷爷庇护,你还不如人家刘文杰呢!” “你说什么?!” 卫翎超瞬间破防,怒视着卫学仁,抬手作势便要去打他,一旁的吴氏见此,连忙拦住了他,“你做什么?府里还有那么多宾客在呢,你在大门口打儿子脸上有光啊?!” “无论怎么说他刘家父子也是来为你祝寿的,还送了半拉车的贺礼,你气量就不能大点么?” 吴氏话音刚落,将先前刘家父子送来的贺礼归入府仓的卫府管家就走了出来,他很不合时宜的凑到卫翎超身旁,细声低语道:“老爷,刚刚轻点了下刘家父子送来的贺礼,都是些字画藏书,还有盒金银细软,粗略估算下,共值约一千两银子。” 卫翎超一听,脸上怒容更甚,伸出颤抖地手指头点了点吴氏母子,“你听听,你们听听,这才多少银子啊?一千两!他俩这是打发要饭的呢?就这还能说是诚心来祝寿的?我呸!” 卫学仁面色铁青,出声为好友辩解道:“刘家是书香门第,本就不富裕,行远能看在我面子上送来价值千两的贺礼,已经很好了!” 向着儿子的吴氏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再怎么说人行远也是学仁的好友,你怎么也得给学仁面子吧?” 许是他们这一家动静太大的缘故,府内不少入座的宾客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了他们,顿时让好面子的卫翎超感到一阵害臊,确如吴氏先前所言,自己心里无论多么不满,现在也不该是发作的时候。 他咳嗽两声,压制住内心不满的情绪,硬生生从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行了,别扯别的没用打的了,咱们还得继续迎客呢。” 他正说话时,一辆高蓬马轿赫然出现在卫府门前,那是一顶色彩红艳的大轿,拽动车轮的马屁 是也是一匹毛发锃亮,气宇轩昂的良驹,光看此轿,便能察觉出这主家的富贵与气概。 轿帘被丝滑地拉开,穆家父子在卫翎超等人的注视下从轿中走了出来。 “哎呀!这不是镇关侯穆兄嘛!” 见来人是穆忠武父子俩,卫翎超立马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如同一条哈巴狗般凑到穆忠武身前,一个劲儿地说着好话。 面对卫翎超的热情,穆忠武倒没有摆谱,而是客套的与其寒暄,一旁站得笔直的穆尽川,则用一种挑衅似得目光望着府门口的卫学仁。 看着身着锦衣的穆尽川,卫学仁脸色瞬间有了变化,他咬着牙不发一语,像是个木头人般杵在原地。 穆尽川朝他讥讽一笑,后又摆出一副客套的表情,十分自然地向卫翎超打起了招呼,“卫叔叔,尽川听说刚才刘行远已经到了?” “啊……”卫翎超微微一愣,瞅了眼脸色难看的卫学仁,瞬间便想起不久前穆尽川与刘行远街头互殴的事,当时自己这个好儿子卫学仁也算是参与人之一呢,听穆尽川突然提及刘行远,这让他脸色有些尴尬,“尽川说的是,那刘杰文刘家父子刚刚进府,来者是客嘛……在下……咳咳……” 穆尽川轻笑一声,用一种捉弄般的语气问道:“不知他刘家父子给卫叔叔送了多少贺礼呀?” 一听穆尽川提这茬卫翎超就有些来气,但他还是尽量保持着体面,找补似的说道:“害!刘家是书香门第嘛,能来我卫府祝寿就已经不错了,至于贺礼,这都是身外之物嘛,也就送了千两左右的贺礼……” “千两?” 这回轮到穆忠武说话了,他有些惊讶地叫出声,随即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嘲笑声,“这刘家父子未免也太小气了吧?来你卫兄府上祝寿,就送这么点贺礼?就这点东西,我拿出来都臊得慌!” 他说话声音不小,府内不少宾客都听到了,就连坐在里侧的刘家父子也听到了穆忠武这毫不客气的讥讽之语,刚落座的刘家父子,脸色一瞬间阴了下去。 在场众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穆忠武这是故意找茬而说的讥讽之语,这摆明就是冲着打他刘家脸来的,围观的宾客们纷纷倒吸口凉气,他们瞪着大小眼看看刘家父子,又瞅瞅府外的穆家父子,心中暗暗咋舌,心中暗道,看来今儿这卫翎超的寿宴没白来,这热闹真是一个接一个啊! 尽管穆忠武说了自己心中最愿意听的话,但卫翎超知道这会儿不是刻意为难刘家父子的时候,因此面对穆忠武这对刘家的刻意挑衅,他显得也有些尴尬,“呃……来者是客嘛,贺礼这等身外之物,卫某也是不在乎的……” “诶!卫叔叔,话可不能这么说,您难得过一回五十大寿,真若诚心贺寿者,又怎会吝啬财物贺礼呢?” 穆尽川笑眯眯地调侃一句后,拍着手示意马夫将轿子里的东西抬出来。 仅一个呼吸间,那两名马夫便从轿子里抬出一个半人高的大箱,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大箱缓缓打开,一片金灿刺眼的光芒浮现,好几樽纯金打制的佛陀赫然出现在卫翎超的视野中。 “我穆家虽非大富大贵之户,但却深知参宴贺寿的礼节!” 穆忠武指了指金光灿灿的箱内,朝卫翎超抱拳道:“三樽金佛,小小贺礼,还望卫兄笑纳,愿这三樽金佛保佑卫兄长寿安康,家府永安!” 看着那三樽耀眼的金佛,卫翎超差点没把哈喇子掉出来,他有些颤抖地朝穆忠武拱了拱手,面露感激之色,“穆兄如此厚待,实让卫某汗颜呐!” 前脚言语讥讽刘家父子,后脚便给卫翎超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在场的人都明白,穆忠武,或者说穆家这是摆明着要跟刘家过不去了。 刘杰文与刘行远父子二人,脸色则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察觉到周围有眼神在他们身上游走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涌上他们心头。 待穆家父子入府后,李明义率王裘出面而迎,向来缺德李明义,还在迎接穆忠武时,说了句添油加火的歪话,“侯爷大气,穆家不愧是我大宣的名门大户,出手就是要比寻常小户人家大气,啧啧……” 此言一出,远侧的刘家父子好悬没气晕过去,对于焉儿坏的李明义,他父子两恨不得扑上去咬他的肉。 “他穆尽川就是故意的!” 府门前,卫学仁攥着拳头怒声低吼着,回想起穆尽川那挑衅的眼神,他恨不得生食其肉。 “你少胡咧咧!人穆家才是诚心来为你爹贺寿的!” 卫翎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想起刚收下的那三樽金佛,他乐得嘴角都合不拢了,“看看人穆家出手多大方?三樽金佛,你老子我略一打量,就能能估出来重量,每樽起码有二十来斤重,这才叫大手笔!” 饶是刚刚一直帮儿子说话的吴氏,这会儿也老实闭嘴了,她与卫翎超一样,向来是见钱眼开的主儿,穆家父子一来,那三樽金佛晃得她眼睛只生疼,偏心如她,也不得不承认,穆家在贺礼这一块确实要比刘家大方的多。 卫学仁阴着脸沉默了半晌,“他穆家在大方又怎么样?还不是故意摆出这排场跟刘家置气的?” “这么多来参加父亲寿宴的宾客,哪个不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至于父亲你心心念念的卫学海,至今都还未露面呢!” 一谈到卫学海,卫学仁心情好似有所好转般笑了起来。 卫翎超瞥他一眼,格外有自知之明的说道:“咱家老爷子是有面子,但他都死了多少年了?今日你爹我的寿辰能有这么大阵仗,人家多半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来的!” 卫学仁正欲辩驳,一众身骑骏马的带刀护卫拉着堆满一马车的贺礼出现在了他父子二人身前。 “听闻今日是卫学海卫大人之父靖泰侯卫老爷五十大寿,我等奉梁王殿下命,特备薄礼来为卫老爷贺寿!” 那护卫头领话音刚落,另一伙人的头目便紧跟着张口道,“我等奉周王殿下命,特备贺礼来为卫老爷贺寿!我等临行前,周王千岁曾让我等带话,愿卫老爷子健体安康,同时祝卫学海卫大人前程似锦!” 两伙人言毕后,分别从各自的腰间取出证明身份的宗王令牌,卫翎超瞄了眼那堆如小山般高的贺礼,又看了眼二人手上金灿灿的宗王令牌,面如潮红般频频点头,郑重地行礼道:“卫某谢过二位王爷千岁的好意,能得二位殿下贺,着实是让卫某受宠若惊,还请二位替我谢过 两位王爷千岁的好意!” 那二名护卫头领笑着冲卫翎超抱了抱拳,将各自的贺礼留下后,分别离去了。 “你看看你兄长多能耐,就连宗室里的王爷都对他极为看重!” 卫翎超激动不已的出声赞叹着,招呼着一旁的管家和下人们去堆放好周、梁二王送来的贺礼。 卫府管家招呼着下人往后院的仓房里送的同时,随意地翻动了两下,众人便从那一堆堆的贺礼中瞧见了金光发亮的首饰,以及许多绿翡莹白的白玉花雕,这手笔之大,着实让人惊叹。 管家仅是在翻动时露出了众多贺礼的冰山一角,吴氏便彻底看迷了眼,咽着唾沫感慨道:“人家……人家王爷就是不一样哈,这送礼的手笔实在是……” 卫翎超自豪地扬起脑袋,咂吧着嘴道:“这说明现在学海出息了呀,连宗室里的王爷们都对他极为看重!” “话也不能这么说。”看了眼身旁脸色难看的卫学仁,吴氏不免有些心疼,朝一旁的卫翎超扯起瞎话试图安慰自家儿子,“这两位王爷是来为你祝寿的,说不定是看在老爷子和你的面子上来的呢?” 她说到话尾,自觉有些底气不足,讪讪地沉默了下去。 “说出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莫说老爷子死了多年了,就连当初老爷子活着时也没见这些宗室王爷对我卫家如此客气啊!至于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这话我自个都他妈不信!在这帮宗室王爷面前,我有个鸡毛面子!” 卫翎超自我认知格外清晰,损起自己来也是毫不留情,这种格外直接的说话方式,确实让人感觉到了几分恬不知耻的“率真”…… 仅过去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一波又一波的宾客到来了,其中有与卫学海交好得到赵嘉轩父子,同时也有闫瑞的伯父代闫瑞出面来为卫翎超贺寿,总而言之,因为卫学海的缘故,卫翎超这回的五十大寿,来了太多重量级的宾客。 自大早上站在我府外迎客到现在,卫翎超那张快要笑裂开的脸就没停下来过,今天这五十大寿,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看着满府宾客,他心中涌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今日来参加他寿辰的一众宾客,其重量与地位,毫不夸张的说,是足以撼动整个大宣朝局的存在,属于站在大宣权力金字塔尖的一批人,其宾客的豪华程度,比之当初洛家长子洛重祥大婚之时的阵容也是不相上下的…… 第297章 我要绝了这段父子情 眼下已接近午时,候在府门外迎客的卫翎超,见许久没有人来,便准备调头回府主持寿宴,他本心心念念着自己那个长子能来参加自己的寿宴,可这临到开宴了,卫学海还迟迟未到,这让他感到痛心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失望。 “行了,这该到的宾客都到了,你还干杵在这作甚?” 吴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好似是他肚里的蛔虫般猜到了他的想法,出言讥讽道:“别等了,你那宝贝儿子不会来的!” 被吴氏点破了心思,卫翎超有些羞恼地横她一眼,看着吴氏那张因年龄增长而逐渐发黄的脸颊,他心中一阵恍惚,暗自神伤道:“当年为色宠妾,致使学海恨我至深,如今回头看,这一切都值得吗?兴许真是我做错了吧……” …… 临近卫府的中街东乡拐角处,一架素色的软顶车轿缓缓行进着,一对郎才女貌的年轻夫妇坐于轿内,此二人,便是卫学海夫妇。 按着丈夫那有些发颤的大手,楚馨瑶温柔的安抚道:“咱们这回去参加他的寿宴,就是为了扬眉吐气的,你无须紧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拉开轿帘后,卫学海看着逐渐熟悉起来的街道建筑,久远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浮现,他先是露出怀念的笑容,后又露出憎恶的冷眼,不知不觉间,那紧绷着的眼眶已经开始湿润起来了。 “扬眉吐气么?” 卫学海仰起头,将那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止住,口中吐出一道决绝的话语,“这番回来,我不为扬眉吐气,而是为与他彻底做个了解,绝了这段父子情分!” 闻听此言,楚馨瑶娇躯一震,双手紧紧握住丈夫的大手,面露急色道:“你莫要做傻事!众目睽睽之下,你难不成还要与他恩断义绝吗?他……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父亲!你若真这么做了,日后你该如何自处?光礼制与人伦的大旗,就能活生生把你压垮了!” “馨瑶,你不懂!我没法原谅他!”卫学海如同要发狂的野兽般极力控制着自己将要爆发出的情绪,“我母亲死后,他纵容吴氏扒了我母亲的坟!我的娘亲……她……她尸骨无存啊!” 酸涩而又嘶哑的低吼声在轿中响起,楚馨瑶怔然原地,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所有人都想让我原谅他,跟我说什么礼制人伦为大,子不可逆父云云!可我卫学海何时有过父?”一道直钻人心肺的悲痛质问声问懵了楚馨瑶,红着眼眶的卫学海脸上涌出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决然,“自古以来只有父休子,从未有过子休父!那我卫学海便作这休父的千古第一人吧!” 振聋发聩的言语冲击着楚馨瑶的心灵,她娇躯颤抖着,一把将身旁的丈夫揽入怀中,不知怎的,一行热泪自她眼眶中缓缓流出,心,止不住的发疼…… “我母亲重病在床时,那个畜生,他竟带着一众烟花柳地的风尘女子,在我母亲面前行苟且之事……馨瑶,我母亲,是被他活活气死的啊!” 在妻子怀中的卫学海犹如一个崩溃的稚童般嚎啕大哭起来,此时的他像足一头受伤的野兽,在不停地咆哮发泄着,再无往日中那不可一世的天子近臣形象,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用这迟来的泪水倾诉着近十年来的所有委屈…… 轻轻拍打着丈夫的肩膀,泪眼朦脓时,楚馨瑶这才发现自己丈夫额鬓下方,已然生出了缕缕白发,自疼爱他的爷爷与母亲相继离世后,他卫学海从一个没有人疼爱的孩子走到今天,其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少常人不能见得的艰辛,就连楚馨瑶这个妻子都很难完全了解,望着这个总是在自己面前嬉笑怒骂,遇到任何事都跟自己说交由他来办的男人,她由衷的感到心疼与怜惜…… 双手捧起丈夫那泪眼模糊的脸庞,她轻轻地吻向卫学海的嘴唇,神色温柔而又坚定地笑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要做什么我便支持你到底,你要做子休父的千古第一人,那我便是你这千古第一人的妻子,做什么,我都由你,做什么,我都永远陪着你,就算皇兄那边怪罪下来,也由我来为你承担!” 注视着妻子那温柔如烟般的眼眸,卫学海止住了眼泪,一股暖流却流遍了他全身,自信而又无畏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身为你的丈夫,我说过,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完全信任我,这件事,依然是!” “为了能与他卫翎超恩断义绝,你男人我可是请了一位极有份量的见证人!” 面对丈夫那神秘的笑脸,楚馨瑶并未刨根问底,而是感到了一阵安心,每当卫学海露出这种胜券在握的笑容时,便说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种笑容,只会让楚馨瑶这个妻子感到由衷的安心。 …… 永宁宫殿门外,大内总管傅少卿正横着眼瞪着身旁的傅福详,语气不满的质问道:“你这浑货给皇上 送了什么书信?怎么皇上看后就嚷嚷着要出宫了?” 傅福详有些头疼地擦了擦两鬓间的汗珠,苦着脸道:“干爹,儿子也不知道那书信里写了什么,是沙东行那杀才给我送来的,说是卫学海特交予他上呈给万岁爷的,内含重密,只能由万岁爷一人阅览,听那老杀才说的那般重要,儿子岂敢在私下里拆开偷看?” “沙东行不是你管的人么?”听到傅福详这不伦不类的解释,傅少卿反倒更生气了,他冷着眼道:“自个的人都管不住,我看你这小子现在是昏了头了!” 傅福详有些欲哭无泪,心里已经将沙东行给骂上千百回了。 回想起楚天耀阅信后的脸色,傅少卿有些犯难的叹气道:“我看万岁爷看了那鬼书信后脸色不太好看,当即便嚷嚷着出宫,我估摸着不是什么好事。” 傅福详抬起头正欲说话,殿门却缓缓打开了,只见身着金黄绸缎,装扮成一副富贵公子哥的楚天耀出现在了他二人身前,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但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霸道气势,还是让傅少卿父子两不敢直视。 “让启翔带御林军随朕出宫。” 楚天耀背着手朝前方走去,行至宫阶处,他忽地叹了口气,“好你个卫学海啊,连朕你都敢算计!你要做这休父的千古第一人,还硬要把老子……朕拉上,你真他娘……你真够缺德的!” 紧跟在他身后的傅少卿父子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一眼,傅福详有些不敢置信的低问道:“干爹,刚刚……万岁爷是不是爆粗了?” 傅少卿阴着脸瞪他一眼,发出如蚊鸣般的细语声,“我反正没听见……” 第298章 我母亲早就死了! 就在卫翎超携领吴氏母子准备入府开宴时,老管家喘着大气跑了过来,他伸手擦拭着额上的汗水,面色欣喜的禀报道,“老爷,大少爷……大少爷来了!” 卫翎超猛然一惊,难以置信地回头道:“你说什么?学海……学海来了?” 相较于兴奋异常的卫翎超,吴氏母子的脸色显得很是微妙,瞧了一眼在旁兴奋的手舞足蹈的父亲,卫学仁心中对卫学海那没有理由的扭曲恨意又加深了几分。 一架素色的软轿驻停在卫府大门前,赶车的马夫是卫翎超再眼熟不过的人——谢良,这位自小便被卫忠宣老爷子安排在卫学海身边伺候的奴仆。 能让谢良执绳赶马的人并不多,这顶轿子里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学……海……” 卫翎超有些紧张与拘谨地走到轿前,发出哽咽的呼唤声。 随着“哗啦”一声响起,轿帘被缓缓拉开,卫学海与楚馨瑶夫妻二人,犹如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般走下了轿。 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卫翎超难掩激动,一双浑浊的老眸在瞬间淌出泪花,他伸出略有些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卫学海的双肩,“学海……为父……已经许久未见到你了……” 卫学海嘴角带笑,只是那笑容显得很是生硬,并未带有一丝情感色彩,他推开卫翎超的双手,郑重地朝卫翎超鞠了一躬,“鸿胪寺卿卫学海,特来为靖泰侯贺寿,诚心祝愿靖泰侯寿比南山,家府永安!” 他不像是在面对自己的父亲,用词遣句十分客套,似在有意与卫翎超拉开距离,除了能从他脸上看到那冷漠的笑意外,卫翎超并未从卫学海的双眸中看出任何情感。 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感在卫翎超心中顿生,他仿若石柱般愣在了原地,许久未曾说话。 卫学海冷漠的态度引起了吴氏的不满,她哼哧一声,叉着腰走上前来瞪了卫学海一眼,“好你个卫学海,如今发迹了,连自个的父亲都不愿认了吗?” 她似是有意扯嗓,声音之大,顿引来府内不少宾客的注意,许多人在看到卫学海露面时,脸上都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 面对吴氏的质问,卫学海置若罔闻,他只是笑着望向卫翎超,语气轻松地问道:“卫某携妻来为侯爷祝寿,侯爷难道还不许我夫妇二人入府用宴吗?” 对于卫学海的有意忽视,吴氏顿感大怒,她耍泼般的吼叫起来,“好你个没良心的卫学海!如今你发达了就把主家忘了是吧?他卫翎超是你的父亲,许久未曾来拜见父亲,你连声爹都喊不出声?再说我还是你的家母,怎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她嗓音嚎亮,再度引起了宾客的热闹围观,感受着四面八方的眼神注意,她似乎格外享受,骄傲地扬起了头颅。 卫学海忽然笑了,那笑容中带有几丝寒意,如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吴氏,一字一句道:“我母亲,早就死了……卫夫人自奉为家母,是要去阴曹地府陪陪我母亲么?” 直接而又露骨的威胁话语,让吴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对上卫学海那要杀人般的眼神,饶是泼辣如她,也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畏惧。 “学海!” 一直不曾说话的卫翎超张开了口,他板着脸道:“你我父子好不容易相聚,你又何必这般气我?” “卫侯爷此言有误吧!”站在卫学海身侧的楚馨瑶张嘴说话了,她抬起高傲地头颅,冷眼俯视着卫翎超夫妻二人,“本宫与夫好意来贵府为侯爷祝寿,言语之间多有分寸,倒是尊夫人咄咄逼人,好生不讲道理,竟还敢以我夫家母自居,谁给她的胆子?!” 最后一句声音清脆的喝问,她身为公主的贵胄气势尤为逼人,吴氏和卫翎超这才猛然反应过来,站在卫学海身边的这个女人,不止是卫学海的妻子,她还是当今大宣的皇室公主,现今天子的嫡妹。 念及楚馨瑶尊贵的身份,卫翎超连忙服软,“贱内言语不逊,还望殿下勿怪!” 平日里吴氏虽然泼辣成性,但也并非是不知轻重的蠢妇,见楚馨瑶发怒,他一时间也有些胆怵,立马出声赔罪道:“蠢妇先前失言,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楚馨瑶板脸眯眼,不咸不淡的说道:“现本宫与我夫可能去贵府用宴?” “这是自然。” 卫翎超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抬手一请道,“殿下往里请……” 卫学海夫妻二人并未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入府内,待他夫妻二人出现在一众宾客身前时,自然又引来了一众人的相迎寒暄。 卫学海则像是往常般,对谁都露着笑脸,不骄不傲的与众人打了招呼,领着妻子穿过了人群。 身穿锦衣的穆尽川抱着胸走到二人身前,贱兮兮地朝楚馨瑶拜了一礼,“尽川见过公主表妹!” 他言语轻佻,哪有半点行礼的庄重? 楚馨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穆尽川是与她一同长大的表哥,他们之间本就有着不低的兄妹感情,因此穆尽川这轻佻的态度并未让她生恼,反倒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穆尽川似个二流子般歪歪嘴,道:“爹让你们去他们那桌入座。” “正好,我也许久未见大舅了。” 楚馨瑶展颜一笑,拉着丈夫的手,一同来到了穆忠武所在的桌位。 见她与卫学海到来,同桌的洛文槺、宁中恒等一众内阁辅臣都纷纷站起了身,朝楚馨瑶施礼道好后,众人这才重新入座。 还不待在座的众人们向卫学海寒暄,此次寿宴的主人公卫翎超便出现在了众人身前,他先是说了堆没有丝毫含金量的客套话后,便在一众鼓掌喝彩声中宣布开宴。 伴随着铜锣与爆炸的爆竹声同时响起,近百名下人依次上菜,那临时搭建的主台上方,戏班子成员也正式开始唱曲演戏,在一片欢乐的哄闹声中,此次寿宴正式开始。 “我看你那后母不好相处呀,在府外特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像是有意为难你。”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卫学海落座后,第一个向他搭话的人,竟是吏部侍郎徐世豪,他说话时的语调虽有些随意,但脸上却透露出几分对卫学海的关心之意。 若说这二人关系为何会走的这般近,最大的原因还是要归功于卫学海那挂名在藏春楼的“会员”账户。 第299章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不好相与也无碍,反正我与那吴氏本就是两家。” 喝了口酒的卫学海像是释放了本性般,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脸,“再说了,我今日来这卫府,本就不是为了吃宴而来的。” “嗯?” 徐世豪有些发懵,他不太理解卫学海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卫学海说出这句话是气性之言,倒也并没有太在意,不过很快,他就彻底明白卫学海这句话的意思了,且让他记忆格外深刻。 “卫大人,我与王尚书来参加此次寿宴,完全是看你面子而来啊,本还以为我两白来了,没想到临到了你卫大人还是到了,那我与王尚书就没算白来了。” 李明义笑呵呵地看了卫学海一眼,一旁的王裘则与他极有默契地为卫学海倒起了酒。 对于李明义与王裘这种简单而又直接的示好之意,卫学海并未拒绝,接过王裘递来的酒杯,三人一同举杯共饮。 相较于与同桌各人寒暄的卫学海,楚馨瑶则一直在旁与穆忠武唠着家常,穆尽川这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时不时会插上一嘴,但更多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另一桌刘家父子的身上。 从他进府到现在,与刘行远那家伙进行的眼神交锋,已经有不下几十回了。 在这种人人心怀鬼胎的诡异气氛下,这场哄闹的寿宴总算迎来了尾声,许多宾客也适时的选择告离,偌大的卫府宅内,转瞬间便只剩下了五六桌不到的宾客。 卫学海这一桌,邱旭与齐休平这两最是厌恶应酬的铁头脑袋自然是第一个告去的,而宁中恒在与洛文槺交谈几句过后,也选择了告离。 眼瞅着宾客们都快散去了,徐世豪揉着脸观察了下楚馨瑶,缩着脑袋靠到卫学海身旁,附耳低语道:“学海兄,你那藏春楼的账……是不是该去清一清了?” 本在严肃思考的卫学海听到这话,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他横了一眼徐世豪,低声数落道:“你这是欠了多少账在我头上?” 徐世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羞愤地反驳道:“这你可别赖我,洛重云去藏春楼挂的也是你的账!” “你放屁!洛重云那小子在前线打仗呢,他还能飞回来去藏春楼挂账?”与徐世豪熟了,卫学海跟他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太多顾忌了,互爆粗口也是常有的事。 这话一出,瞬间让徐世豪整张白脸羞红,“大夫说我最近火气大,需要……需要去火,我也不是有意的。” 眼看卫学海又要数落他,徐世豪立马转移话题,“不过我就纳闷了,你在藏春楼挂个账户,怎么就没见你去藏春楼光顾呢?” “我听那老鸨烟娘说,你去那地方从不过夜……”说着,他低着眼瞄了瞄卫学海的裆部,“你……你……” 感受着他同情的目光,卫学海顿时大怒,“你说什么混账话,我好着呢!在那地方挂账头,那是为了应酬,自成亲后,我就不再留恋那种风尘之所了!” 他这一本正经的解释,在徐世豪眼里却成了恼羞成怒的挽尊,叹了口气后,他拍着卫学海的肩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我认识个老巫医,他那有好药,可治……隐疾,赶明儿我让人送几副去你府上。” 想了想,他还颇为周到的嘱咐道:“你放心,我一定趁公主出府的时候给你送去,这事让妻子知道了确实不好。” 卫学海嘴角猛抽,他现在有一种想要暴揍徐世豪的冲动,心中更是怒声咒骂道:“以前咋没觉着你徐世豪这么不正经?现在是风尘之地去多了,暴露本性了?” 尽管心中不爽,但卫学海不得不承认,因为徐世豪这么一搅和,他那原本有些沉重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凑到李明义身边的王裘眯眼打量着周围,张嘴说道:“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吧。” “急什么,大伙不都没走吗?”李明义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放低声音说道:“今儿这卫府寿宴的重头戏还没看到呢,不急着走。” 王裘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李明义这分明是看热闹不怕事大,这是还想留在看一出卫家父子的闹剧。 眼看着宾客们都告辞离去了,洛文槺也选择了告辞,偌大的卫府里,很快便只剩下了他们几位外人。 接连敬了好几桌酒的卫翎超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他拖着摇晃的身子走到众人身前,目光时不时的在卫学海身上游离,吐出口酒气后,他张开嘴说道:“今日诸位能来寒舍做客参加卫某的寿宴,实让卫某荣幸之至,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莫怪。” 面对他的客套话,众人笑呵呵地回敬了几句客气话,视线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卫翎超与卫学海这对父子上。 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卫学海,卫翎超有些尴尬地笑笑,和善的开口道:“学海,你我父子许久未见了,借一步到内院说说家常,如何?” 没想到卫学海根本不接他这茬,板着脸回道:“侯爷有什么话直言便是,你我之间并无家常可唠。” 接二连三的被卫学海打脸,卫翎超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更何况他现在有些醉态,心情更是不佳,“今日从你露面到现在便一直与为父争锋相对,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卫翎超这一道恼羞成怒的质问声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李明义与王裘二人大眼瞪小眼,相较于李明义脸上的幸灾乐祸之色,后者则显得有些尴尬。 穆尽川与徐世豪这两个小辈自是不敢搭话,此刻他俩恨不得钻进缝里,以此来躲避这尴尬的气氛。 穆忠武脸色也不太好看,眼看着卫学海父子二人便要爆发争执,他作为在场中最有资格说话的人,不得不出面打圆场,试图用言语安抚住暴怒的卫翎超。 “卫兄,您莫要与小辈置气,今日是你的寿辰,是难得的喜日,莫要动怒……” 还未等穆忠武安抚之语说完,一旁冷着脸的卫学海突然笑了,“你说的没错,从我少年之时,离开卫府后,我的眼里就不再有你这个父亲了。” 第300章 不忠不孝不仁之禽兽 这如同炸弹般的话语顿时让现场的气氛降至冰点,先前出声安慰卫翎超的穆忠武傻眼了,一旁的徐世豪与穆尽川也愣住了。 就连坐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明义都有些震惊,更别提王裘有多懵了。 “你说什么?” 卫翎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怒不可遏的咆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若没有你老子我,你现在能长大成人吗?我看你真是被你后母说中了,如今发迹了,想着要与我这个父亲断绝关系?你卫学海还有没有人伦!” 听到对方愤怒的质问声,卫学海好似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般朗声发笑,“哈哈哈……你卫翎超有何资格指责我不尊人伦?” “自我出生后,你卫翎超可有一日履行过父亲的职责?爷爷与母亲离世后,我在卫府究竟过得如何,你卫翎超比谁都清楚!我卫学海能顺利成长为人,那是因为幼年时有母亲的爱护,少年时有爷爷的教导!与你卫翎超有何干系?自少时离家后,你可有一天管过我的死活?你又何曾将我视作你的子嗣疼爱?” “宠妾辱妻,致使我母亲重病,你却在她榻前与风尘之女行苟且之事,此为不仁!爷爷逝世,你身为长子却不守孝期,纵情声色,此为不孝!继承侯爵,却安逸享乐,从未对江山社稷立下寸功,此为不忠!像尔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之禽兽,焉能做我父?!” 振聋发聩的怒喝声在堂中响起,卫翎超怒目圆睁,如同发狂的野兽般将卫学海一脚踹翻,拽起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在了卫学海的脑门上,“你这个畜生!古往今来焉有人子如此骂父?你卫学海妄为人焉!” 一缕鲜血从卫学海额头上方流出,他瞪起布满血丝的瞳孔,声音哽咽地发出咆哮声,“古往今来焉有如此劣父?我卫学海再非人哉也比汝这般禽兽要强百倍!” “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 卫翎超彻底红了眼,拽起卫学海的衣领,作势又要动手。 “放肆!” 心急的楚馨瑶发出一道愤怒的娇喝,一旁的穆尽川则极有默契地拉开卫翎超父子俩,将额头带血的卫学海护在了自己身后。 事情闹到这一步,在场的一众人都有些傻眼了,就连干杵在原地的吴氏都愣了许久,好一会儿才拉着自己的儿子卫学仁冲上前来,发疯般的呜哇乱叫道:“苍天呐!世间怎有如此禽兽!竟对亲父言语辱骂,竟还要生父动手,如此灭绝人性的畜生竟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胡作非为!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听她这鬼哭狼嚎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命案了,这份耍泼发疯的本事着实是让人刮目相看。 “够了!” 楚馨瑶发出不耐烦地喝声,冷着脸瞪了吴氏一眼,“若你再口无遮拦的耍泼卖疯,本宫定亲自处置你!” “公主这话何意?!” 站在母亲身后的卫学仁也被激起了火气,他猛地站上前来,竖指对峙道:“今日是我父大寿,你夫妻二人却在我府上屡次找茬,如今我母亲喊冤叫屈你也不让吗?难不成殿下仗着公主的身份便可不讲天理王法吗?” 楚馨瑶面色发阴,正欲开口反驳,一旁的卫学海却拦住了她,冷眼望向卫学仁,“你说得对,今日我夫妻二人来卫府并未是来祝寿的,而是我卫学海要与你卫家彻底断了关系,更要与你父卫翎超断了所谓的父子情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就连一直看热闹的李明义也懵了,纵使是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脸上流露出愕然的震惊之色。 “学海,你莫要胡说!” 一旁的穆忠武也看不下去了,严声制止道:“他……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父亲,不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说着,他有些犯难得拉了拉他的胳膊,低头轻语道:“若你真跟他断了关系,传出去对你不好,哪怕是为了自个的前程考虑,你也不可如此冲动啊!” 感受到了穆忠武的好意,卫学海朝他投以一个善意的微笑,脸上却涌现出毫不动摇的坚决之色,“卫某心意已决,今日来卫府,便是要与他这所谓生父做个了解,从今往后,我卫学海是无父之人!” “噗!” 一口心血从气血翻涌的卫翎超嘴中吐出,他气地浑身颤抖起来,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般狠狠地盯住卫学海那张带有血渍的面庞,“你……你这个畜生!你……你怎么敢……” “哈哈哈……” 卫学海笑中带泪,他伸手一指身旁无措的吴氏,又指了指面色苍白的卫翎超,既哀又怒的狂笑道:“你瞧瞧你夫妻二人这副德行,果真是天生一对!自你将她扶上正妻之位后,整个卫府成了什么样子?恐怕就连你这个当爹的都忘了吧,你除了他卫学仁这个儿子外,还有数个儿女在这卫府里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你身为人父,可有一日想过他们?” 面对卫学海的突然指责,吴氏脸色泛白,忽然间有些紧张。 “四弟、五妹、六弟整日被囚在府内不得外出,如同猪狗般被她圈养在这府邸里,你这个当父亲得到可曾管过?除了琢磨裤裆里那点腌臜事,你有一天尽过父亲的职责吗?!” 面对卫学海这句句如刀的话语,卫翎超身子趔趄着瘫倒在地,他愤怒地望向卫学海,如同失心疯般嚎叫道:“你个灭绝人伦的畜生何来的脸面指责我?我何时没尽到父亲的责任?若没有我,你们这一个个是平白无故长大的吗?” 卫学海笑了,那笑容中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时至今日,他这个所谓的父亲还未觉着自己有错,俨然已是无药可救之人。 内院里的里屋被缓缓打开,一名少女与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突然跑了出来,他们便是卫学海刚刚提及的兄弟姐妹,同时也是卫翎超另几位儿女。 第301章 天子亲临 “你……你是长兄?” 与两名少年男子一同跑出内院的少女神情怔然地望了卫学海一眼,泪水瞬间从眼眶中滑落,“还请长兄为我等兄弟姐妹做主!” 发出一句干涩的哽咽后,那少女竟直接向卫学海跪地磕头,“从去年时吴氏便将我们几位兄弟姐妹囚于府内,不得外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等发现了吴氏暗害二姐的真相,她这个毒妇,竟还想将我们兄妹几人活活饿死!还请长兄为我等做主!” “你说什么?” 卫学海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应着,锋利的眼神瞬间转投到吴氏那张略显慌乱的脸上。 这些年来卫学海早与卫府断了联系,卫翎超后出的几名儿女除了自己的二妹与卫学仁这个三弟外,他本不熟知,甚至都未有机会见面,就连他有后面的四弟五妹六弟都是他通过外人告知而知晓的,以往他还纳闷为何没在京中见过这几位兄弟姐妹,可就在前几个月时,他便从一些流言中得听了风声,原来是吴氏不让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们外出,故他才在刚刚指责卫翎超的话语中提及到那几名兄弟姐妹被囚于卫府之事。 他本以为这几个孩子被吴氏禁闭府内,日子应该还算过得去,可现在一见这三个瘦的犹如皮包骨般的孩子,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心疼,犹如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至于少女刚刚提及的二姐,便是卫学海那庶出的二妹,早在三年前她便意外去世了,卫府对外传出的说法是受寒体弱,意外身亡,卫学海当年还特来卫府参加过自己那二妹的葬礼,然如今听这少女的意思,自己那二妹卫玲雨极有可能是被吴氏所害,他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你个小贱人休要胡说八道!” 急眼的吴氏在破口大骂后,作势便要去抓那少女的头发,一旁的穆尽川却立马拦住了她,看着跪在草地上楚楚可怜的少女,他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自认十分帅气地做了一次“侠义之举”。 横着脸瞪了一眼吴氏后,卫学海将那少女轻轻扶起,嘴唇干涩地问道:“你……你是五妹?” 灰头土脸的少女热泪盈眶的回话道:“回长兄话,我是……我是卫清荷……” 卫学海心中微动,卫清荷这名字确实是自己那传闻中五妹的名字,看了眼披头散发一脸狼狈的卫清荷,他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对方的手,抬眼又望了望她身后另两名蓬头垢面的少年,“那二人是……” 那两个少年见卫学海的目光朝他二人转来,连忙拱起手朝卫学海见礼道,“卫学明(卫学扬)见过长兄!” 那自称卫学明的少年明显要比卫清荷与卫学扬年长几岁,想来这便是卫学海素未谋面的四弟了,至于那卫学扬,则是卫翎超正儿八经的幼子,卫学海的六弟。 相较于面色狰狞,时刻要发狂的吴氏,瘫坐在草地上的卫翎超则阴沉着脸注视着卫学海一行人,“若没有我这个当爹的,你们怎能顺利成长为人?如今你卫学海发迹了,竟敢不认我这个生父,你迟早会遭报应!” 从内院突跑出来的卫清荷三兄妹听到他的声音后,用一种如同在看阎罗恶鬼般的憎恶眼神死盯着卫翎超,身为女子的卫清荷更是咬着银牙怒斥道:“我兄妹几人在屋里全都听见了,长兄有哪句话说的不对?你卫翎超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禽兽!我与四哥还有六弟,难道都不是你的孩子吗?可吴氏虐待我们,囚禁我们时,你又在做什么?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还想着新添一房妾室!你的亲生骨肉在被人凌虐之时,你却与女人在床榻上颠鸾倒凤,似你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又有什么脸面谈论人父二字?!” 卫清荷口齿之伶俐,言语之锋锐,怼的卫翎超愣是气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抬起颤颤巍巍地大手,咬牙切齿的想要说些什么,但可能是他过于生气的缘故,只能让人听见他那上下两排牙齿打颤的声音…… “事已至此,我也不愿再与你多说什么了。”卫学海神情冷漠地望向他,厉声说道:“既然诸位同僚大人都在场,还请诸位为学海做个见证,从今日起,我卫学海与卫翎超之间的父子情分恩断义绝!自今日起,我卫学海与他卫翎超再无关系!” 穆忠武表情一怔,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愣是没有说出口,当他沉默着抬头时,便注意到了楚馨瑶向他投来的求助眼神,他接连叹了好几口气,略有些无奈的说道:“穆某……愿作今日的见证人。” 穆忠武的表态使得李明义与王裘很是惊讶,正当他们疑惑时,却刚好注意到楚馨瑶正用一种带有威胁性质的眼神注视着他两,李、王二人瞬间会意,干咳两声后,讪笑着同时回应道:“李某(王某)愿作今日的见证人,愿二位……各自安好……” 一直沉默着的徐世豪缓缓走到卫学海身旁,表情略有些复杂的说道:“卫兄,我没想到……你这身世这般曲折……” 说着,他转过头面向卫翎超,语气漠然的说道:“徐某也算是览阅史书无数,纵观古今,从未有为父者如尊侯爷这般不仁不孝,似尔如此行径,确不配为人父!” 他虽未表明自己愿做今日之事的见证者,但其言语间表露的态度已经无比明显了。 “你……你们……你们这帮当大官的合起伙来欺负我卫家,如今我卫家家道中落,竟被人凌辱至此!老天呀!你睁开眼看看吧!还有没有天理啊!” 吴氏跪伏在地,声泪俱下的哭诉起来,那一副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演技确实是十分精湛的。 “兄长,你疯了吗?” 干杵在原地许久的卫学仁脸色已经彻底白了下去,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卫学海,愤而不解的问道:“无论你如何厌恶父亲,我们是他亲生儿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你今日作此疯狂之态,是要弃礼制人伦于不顾吗?” 趴在地上的卫翎超红着眼怒吼道:“弃宗辱父者人人得而诛之!你卫学海今日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灭绝人伦的丑事,你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你可以不认我这个老子,但你也别怪我毁了你的前程!只要我卫翎超还活着一日,便要让全天下人看清你卫学海这猪狗不如之辈的真面目!” 面对卫翎超这撕破脸般的威胁之语,卫学海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倒有了一丝解脱,他眉目飞扬,脸上绽放出决然的笑意,“从我离开卫府那一日开始,我便没想过你能善待于我,今日能与你断绝所谓父子关系,乃我人生头等快事也!” “苍天呀,玉皇大帝呀,您快睁开眼看看吧,当今这黑白不分的世道,猪狗禽兽要反了天了!” 如同嚎丧一般的吴氏又开始叫唤起来,她似不觉着累般,哭嚎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比那鸿雁戏楼的名角戏子还要来得敬业。 至于卫翎超,则彻底发狂了,他圆睁怒目,发出如恶鬼般骇人的干吼声,“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卫翎超若还活着一天,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你告诉告诉朕,你怎么让他不好过?” 一道威严而又响亮的喝声从外院门前响起,众人在听到这道如龙吟般震耳的喝叫声时,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身穿锦衣,身躯挺拔,剑眉星目格外俊美的少年男子出现在了院内,在他后方,一排排腰挎兵刀的精壮兵卒挺立着胸膛护在他左右,身上流露出凶悍的铁血之气。 能有如此排场,且自称为朕者,除了当今大宣天子楚天耀外,还能有谁?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众人尽皆跪倒,神色恭敬地朝皇帝行礼。 此前情绪失控的吴氏与卫翎超,在楚天耀露面之后,也瞬间老实了下来,如同见猫的硕鼠般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异响。 初次面圣的卫学明卫学扬兄弟俩,在未完全弄清楚情况时,也只能有样学样地跪倒行礼,当听到来人是当今天子时,他二人心中都有些惊愕,一股难以名状的紧张感在他们胸中蔓延…… 看着眼下跪倒成一片的人,干杵在原地的卫清荷有些茫然,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壮起胆子抬眼观察了楚天耀一二,当楚天耀那张年轻俊俏的面庞映入她眼帘时,她心中泛起一阵悸动,后才反应过来,有些慢半拍地跪叩行礼。 这跪倒在地的人一个个都是那么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可在那个俊俏的年轻男子面前,他们依旧卑微的如同蝼蚁般小心翼翼,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卫清荷幼小的心灵中萌芽,“这才是真丈夫也!这才叫权势!我卫清荷要嫁也是要嫁给这样的男人!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真正站在顶峰俯瞰天下的风景,只要成为他的女人,我便能够受到真正的尊敬!我便永远不用担心他人会欺辱我!” “都起来吧。” 那道威严的声音再度从院中响起,在场跪倒的众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起了身。 王裘此刻恨不得踹死李明义这个混球,若不是他执意要看人卫家的笑话,他两也不至于搅和进这卫家父子决裂的破事里来,如今皇上竟然也到了,看来这事是越闹越大了。 自从被楚天耀炮制过一番后,王裘行人做事就格外小心谨慎,这种卷入麻烦事非里的破事,他是最不愿沾惹的。 感受到王裘投来的埋怨目光,李明义缩着脑袋回了个眼神,仿佛是在跟王裘说,“我也没想到这破事能闹这么大,更没想到都把皇上给惊动了……” 虽不知皇上为什么会到自家府上,但从刚才那句话中卫翎超能感受得到楚天耀对自己的敌意,他顿觉不安,有些惶恐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去看楚天耀的脸色。 楚天耀观察了一番在场的所有人,当目光转向王裘与李明义二人时,他的眼神有过短暂的停留,心中暗自冷哼道,“这李明义和王裘怎么在这?看李明义那贱嗖嗖的样,想来是没憋好屁。” 眼神从二人身上移开后,楚天耀背着手开口道:“卫府今日的动静不小呀?朕在宫里可都听到风声了。” 无人敢作声,所有人都将脑袋低了下去,皇上这话确实让人不好接。 见所有人都低着头当哑巴,楚天耀转过头望向一旁站立着的楚馨瑶,平淡出声道:“朕听说你那好驸马要跟他生父断绝父子关系?” 楚馨瑶俏脸一白,支支吾吾的说道:“皇兄……这事……” “呵……” 见自家妹妹这般紧张,楚天耀淡笑一声,说道,“卫学海,你这小子可真够能耐的啊!从古至今只有父休子,朕可从未听说过有子不认父的道理。” 闻听此言,卫学海有些尴尬地抬起头来,“臣……” “你慌什么?先前朕未到时,你嘴巴不还利索着吗?如今怎么结巴了?” 卫学海猛然一震,当即下跪道:“非臣不遵礼制人伦要行休父大逆不道之事,而是臣与他卫翎超实无父子情分,且……且……” 他未说完的话楚天耀立马接上,“且他卫翎超未尽人父之责,对吗?”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卫翎超更是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我大宣推崇孝道,然孝之一字,并非愚孝也,若要子孙尊礼守孝,为人父母者也应尽其责!如若不然,子孙孝道从何而来?” 说到这话时,他那不怒自威的眼神转到了卫翎超的身上,低头的卫翎超虽未注意到楚天耀的眼色,但却感受到了一股无法名状的压迫感,冷汗从他两鬓间溢出,心跳声也变得愈发急促起来…… “卫翎超!” 皇帝直呼其名,吓得卫翎超一激灵,险些没从原地跳立起来,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臣……臣在……” 感受到楚天耀那厌恶而又霸道的目光,卫翎超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摆子,恐惧感在他心中蔓延而生…… “为人子时,你顽劣跋扈,老靖泰侯死后,你竟在守孝期间纵情声色,你何时受过孝道?于你眼中,父为何物?为人夫时,你宠妾灭妻,凌虐妻室!更在妻子病重之时与人行苟且之事,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为人父时,对子女不管不顾,任由旁人欺辱自己的亲生儿女,你又何时尽过为父者的职责?在尔眼中,父母、妻子、子女究竟是何物?饶是昔年大逆无恕的奸相慕谦,尚对亲眷有几分顾念之情,而你卫翎超比他还要来得冷血无情!已达知天命之年,终其一生毫无建树便罢了,竟连为人的德行都未修成,着实是让人可恶!” 楚天耀句句质问,让在场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卫翎超更是被 彻底吓破了胆,如同中风的老头般栽倒在地,浑身上下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第302章 这宠信独一份(4000+大章) “诚如卫学海所言,像尔如此禽兽不如的东西,怎堪为人父?” 尽管卫翎超已经吓趴下了,但楚天耀在言语上的进攻并未停止,“依朕之见,你何止是不堪为人父,像尔如此德行不修之牲口,连为人都不配!” 此言一出,卫翎超只觉如遭雷击,眼神在转瞬间变得无比空洞起来。 “傅少卿何在?” 随着楚天耀一道喝声响起,候在角落里的傅少卿立马凑上前来,“回万岁爷,奴婢在。” 楚天耀大手一挥,冷声下令道:“传朕旨意,如卫翎超这等不孝不仁,德行尽失的猪狗之辈不配再占着靖泰侯的爵位,自今日起,将靖泰侯爵传于卫学海!朕也算是了了卫忠宣老侯爷的遗愿了!” “奴婢遵旨!” 傅少卿佝着身子点点头。 在场众人听到皇帝这道圣旨,心中都不由得一咯噔,李明义更是用一种同情地目光瞄了眼趴在地上两眼无神的卫翎超,暗自感叹道:“这老家伙也是够倒霉,今儿个自己大寿啥礼都收了,但自个最重要的爵位却被收回了,也不知这老家伙是幸运还是不幸哦……” “既然要断绝父子关系,那就断干净些。” 站在卫学海身前的楚天耀眯了眯眼,沉声道:“朕便作你卫学海今日的见证人,从今日起,你卫学海与他卫翎超,再无父子情分!” 卫学海身躯一抖,接连给楚天耀叩了好几个响头,感激涕零道:“陛下厚恩,臣万死难报!” “哼!料理清楚这边的破事后,立刻给朕滚进宫来,朕再跟你细算后账不迟!” 楚天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招呼着傅少卿与一众御林军从容的离开了…… 待他消失许久后,在场所有人才逐渐从紧张的气氛中回过神来,李明义与王裘还有穆忠武三人都属朝中的人精,在皇上露面之后的一系列表态中,他们也发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皇上这摆明着是来给卫学海撑场子的,这便足以说明,今天这事皇上也是知情的,而且是有意与卫学海配合。 想通这一点后,李明义与王裘二人看向卫学海的眼神就显得更为微妙了,心中对卫学海的羡慕之情越发浓厚,就连这种事皇上也愿意亲自现身来为他卫学海撑场面,而且还强势的将侯爵之位传给了他,单论这份宠爱,在如今武曜朝里,他卫学海可真是头一份呐! 卫翎超趴伏在地,如同丧失灵魂的行尸走肉般瞪大了眼珠,嘴角抽搐着不发一语。 相比于失魂落魄的卫翎超,卫学仁瞪大着眼珠,难以置信地抓挠起自己的头发,愤怒不满地发狂道:“不……不可能……这侯爵之位怎么可以……传给你?” 他眼眶发红,望向卫学海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嫉恨,先前卫学海与卫翎超嚷嚷着要断绝父子关系时他都没怎么生气,相反心中还有些期待,因为在他卫学仁眼中,若卫学海真的与卫翎超断绝了关系,那靖泰侯爵之位便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可没想到当今天子对卫学海宠信至此,竟然亲自出面,强行将卫翎超的侯爵传予了卫学海,这让卫学仁难以接受,心中对于卫学海的嫉恨达到了顶点。 “卫公子此言何意?” 一直没说话的李明义在听到卫学仁的话后瞬间皱起眉,冷声道:“你是质疑皇上的圣旨么?” 被李明义这一怼,卫学仁浑身发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言了,头落流汗的找补道:“小……小辈失言,还请诸位大人莫怪……” 看着面露颓然之色的卫翎超及吴氏母子,站在后方的卫清荷心中大感快意,她自己的四哥六弟被吴氏凌虐时,卫学仁可从未顾念过兄妹之情,甚至还是其母的帮凶,因此在卫清荷心里,早就将卫学仁视作了仇人,如今能见这三人吃瘪,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院内卫翎超的一众儿女中,出生最为卑贱的便是她卫清荷,无论是卫学明还是卫学扬也好,他们的生母好歹是卫翎超的妾室,唯独卫清荷,她的母亲只是卫府的一个丫鬟,当年是因卫翎超醉酒之后奸污了她生母之后,他卫清荷才得以降生的。 生下卫清荷后,她的生母不堪受辱,最终选择了投井自尽,因而卫清荷自幼年开始就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她能在这波云诡谲的卫府大宅里顺利长大成人,要付出的努力与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也照成了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危机意识,无论是察言观色,还是人情世故,她卫清荷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女,比许多男子都要来得精通熟稔。 吴氏是欺负他们不错,将他们这庶出的三兄妹禁闭在府内不准外出,不以示人也是真的,可今天的日子不同,是卫翎超难得的五十大寿,哪怕是为了面上好看,他们这几位寿星的子女也不至于被关在内院不予见客的程度。 她卫清荷与哥哥弟弟却能在卫学海与卫翎超撕破脸的关键时刻跑出来去帮卫学海说话拱火,这其实是格外微妙的。 众目睽睽之下,弟与妹被人欺辱凌虐,她卫清荷与自己的哥哥弟弟以最让人同情可怜的形象出现,其实也是将卫学海这个哥哥架在火上烤,你卫学海既然认为自己的生父是不忠不孝不仁的禽兽,那你卫学海在看到自己的至亲被人如此虐待时,是不是该施于援手呢?否则你先前指责卫翎超的所有话都将化为回旋镖,打在自己的身上! 因此在卫清荷、卫学扬、卫学明三兄妹出场向卫学海求助的那一刻,他卫学海就不能不管着他们! 为此卫清荷还特意加上了一道砝码,那便是她二姐卫玲雨的死,卫玲雨确是吴氏所害不错,这一点卫清荷说的也是真的,哪怕卫学海对他们这突然冒出的三兄妹没有感情,但卫玲雨与卫学海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妹,他二人是有着不浅的感情积累的,在卫清荷看来,你卫学海哪怕对他们这三个突然出现的弟弟妹妹没有感情,但就算是为了从他们口中探知卫玲雨之死的真相,也同样会善待他们的。 为了能从卫府这吃人的魔窟中逃离,卫清荷可谓是用心良苦。 当然这一切卫学海尚未得知,他此刻情绪波动很大,且注意力完全不在突然出现的卫清荷三兄妹身上,当得知靖泰侯爵正式传于他手的那一刻,卫学海既感到激动,同时又感到些许悲伤,因为这象征着卫府荣誉的靖泰侯爵,使他想起了那位最疼爱他的爷爷,真挚的眼泪从他眼角缓缓滑落…… 本想祝贺卫学海加封靖泰侯爵之喜的李明义,见他情绪不佳,顿时将心里那用以贺喜的台词咽了下去。 “你们是四弟、五妹与六弟吧?” 楚馨瑶朝着卫清荷等人缓缓走来,她抬起手,将卫清荷脸上的淤泥抹去,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五妹长得真漂亮,好生打扮一番,定是个了不得的美人。” 感受着楚馨瑶那温暖的笑意,卫清荷泪眼模糊的说道:“清荷见过嫂嫂……” 见她向楚馨瑶打起了招呼,一旁的卫学明与卫学扬两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朝楚馨瑶行了一礼,“学明(学扬)见过嫂嫂……” 看着三人那如同花猫般的小脸,楚馨瑶不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她拉着卫清荷的小手,道:“如今你三人也没了去处,以后就住在你兄长与我的府上,你们看如何?” 闻言,卫学明与卫学扬神色有些激动,但却没有立马回话,而是用一种征询求助般的目光望向卫清荷,似乎是在等她表态。 楚楚可怜的卫清荷泪眼婆娑地说道:“若我三人住进府里,真的不会麻烦嫂嫂与兄长吗?” 还不待楚馨瑶说话,一旁听到动静的卫学海就猛地转过头来,神色坚定的说道:“我虽与他卫翎超断绝了父子关系,可你们依旧是我卫学海的弟弟妹妹,身为长兄,我自当尽长兄之责,算不得什么麻烦。” 楚馨瑶欣然一笑,说道:“你们长兄说得对,你长兄现在正能耐着呢,照顾你们兄弟姐妹并不碍事,再说了,这也是他这个长兄应尽的责任,这些年,苦了你们几个孩子了……” 听到楚馨瑶这真诚的话语,卫清荷感动无比,像是个找着依靠的孩子般扑进了楚馨瑶的怀里,哽咽着呼唤道:“嫂嫂……” 见卫清荷反应如此之大,楚馨瑶也不由得鼻头发酸,轻轻抚摸着卫清荷的脑袋,如同慈母般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嫂嫂和你长兄都在,以后没有人能欺负你……” 看着妻子与妹妹正相拥而泣,卫学海感动之余,对卫翎超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更加恼火,他横眼一瞪那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卫翎超,冷眼出声道:“我该说的都说了,还是那句话,从今日开始,我卫学海与你卫翎超再无干系!” 冲卫翎超撂下最后一句话后,他转过身朝穆忠武、徐世豪、李明义、王裘四人鞠躬行了一礼,“今日之事劳烦诸位了,卫某来日必报诸位今日之恩。” “害!你跟我客气甚?说起来你小子还是我的甥婿!”穆忠武伸出大手拍了拍他的肩,瞄了眼卫翎超后,又凑到卫学海耳边低语提醒道:“既然你已经与这边断了关系,那你就跟馨瑶关上门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别让我这个做舅舅的操心……” 还不待感动的卫学海回话,穆忠武便踹了身旁的儿子一脚,拉拽着穆尽川离开了卫府,动作之快,卫学海都来不及反应。 感应到卫学海朝自己投来的眼神,徐世豪摆摆手笑道:“你可别谢我,我这人说话做事向来公正,再说今天也没帮到你什么。” 瞧他这样,卫学海欣然一笑,用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微小音量说道:“我可没想谢你,你这王八蛋都快把我挂在藏春楼的账头花超超了,帮我说两句公道话也是应该的!” 徐世豪大脸一红,咳嗽两声后,悄声道:“要不,你还是感谢感谢我吧?赶快再往你那账头上支些银子,我已经好几天没去了……” “去你的!” 卫学海呸了他一口,抬脚便要踢,却不料被徐世豪给躲了过去,且他还用一种很是欠揍的表情给卫学海打了个眼色,屁颠颠地离开了。 眼瞅着只剩下李明义与王裘了,卫学海还没来得及与他两说话,李明义就率先开口了,他堆着笑脸朝卫学海拱手道喜,“今日是侯爷的大喜之日呀,既了却了心事,又得侯爵之位!” “你他妈这就开始改口叫侯爷了?”站在他身侧的王裘嘴角一抽,心中对李明义下限认知又高了一层。 面对李明义的恭维,卫学海客气回应道:“李部堂言重了,今日还得多谢二位替卫某说话。” “侯爷无须介怀,我等本就是同僚,为侯爷出言也只是出于公心而已。”相比于李明义那露骨的恭维话,王裘则要显得有分寸许多。 彼此间又客套的说了几句道别之语后,卫学海这才领着妻子与弟弟妹妹们走出了卫府。 回头看了眼那府门上方的“卫府”牌匾,卫学海眼眶瞬间湿润了下来,他神情郑重地舒了口气,“总算……做了一个了解了……爷爷,您在天之灵,不会怪我吧?” 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了他,楚馨瑶露出了温暖的笑脸,“他老人家不会怪你的,咱们现在就回去吧,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 “万岁……公子,您看这广梁茶楼都关上门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顺江顺鹊桥边,乔装成长工的傅少卿正小心翼翼地陪候在楚天耀身边,讪笑着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就快到您用晚膳的时候了,您未进午膳,奴担心您贵体欠安呐……” 刚从卫府离开后不久,楚天耀便鬼使神差般的来到了顺江边的广梁茶楼,本想借此机会一见故人的他,在看到禁闭店门的广梁茶楼时,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与尚连一会后,他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没与尚连,或者说是上官莲,相见了。 也不知怎的,他对那喜欢女扮男装,嘴毒心软的女人有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想念…… 第303章 原来......都是为了我 “先不急着回去。” 楚天耀朝傅少卿摆了摆手,沉思道:“派人去问问这广梁茶楼为何没开门。” 闻言,傅少卿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朝一旁的启翔低语吩咐了一二。 启翔会意后,唤过几名乔装成农夫的侍卫去打探消息。 …… “公子,据那广梁茶楼周围的商户说,近半月里这广梁茶楼一直都未开门营业,至于是何原因,他们也不甚清楚。” 闻听傅少卿的回禀声,楚天耀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它广梁茶楼买卖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开门了?” “你和傅福详还有整个内监机都是吃干饭的吗?朕以前不是说过,让你时刻注意这广梁茶楼的动静吗?怎么这茶楼歇店大半个月了你都不知道?” 一通没来由的指责让傅少卿大感委屈,当初皇上是让内监机注意这广梁茶楼的动向不错,可随着楚天耀与尚连接触越发深入,他后来又下令让内监机不用刻意监视广梁茶楼的动向,合着什么话都让他这个皇帝说了,傅少卿实在是委屈的紧。 “一帮没用的东西!” 发出不满地喝骂声后,他喘着粗气,有些欲盖弥彰的问道:“近来宫里那位……如何了?” 傅少卿猛地打了个激灵,皇帝心心念念着广梁茶楼,他自然明白楚天耀口中的宫里那位是指谁了,干咳两声后,他放低了说话的声量,“回万岁爷的话,宫里那位娘娘近日里没什么动静,只是……只是听说那位娘娘去奉先殿烧香烧的少了些,整日里都在她自个居住的寝殿里外舞刀弄枪,还喜欢召集各宫各殿的宫女们讲故事……除此外,老奴就不清楚了……” “舞刀弄枪?跟人讲故事?”楚天耀摇头失笑,感慨道:“这还真是她的风格。” 或许就连楚天耀自己都未察觉到,在谈论到上官莲时,自己的情绪总是会受到她的影响,哪怕是从旁人嘴中听到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他的心情也会因此而有所转变。 作为一直伺候在楚天耀左右的傅少卿是最为清楚的,当自己谈论到宫中那位人的近况时,皇帝脸上流露出的笑容是往日里极难看见的。 作为旁观者的傅少卿心里清楚,那位太妃娘娘在皇上心里的份量是很重的,否则他身为宫中的大内总管,也不会在楚天耀问及上官莲的近况时能迅速说出实情来,正因为傅少卿清楚楚天耀对那位良太妃的重视之情,所以他这个大内总管才会时刻注意着上官莲的动向。 “回宫吧,朕想去瞧瞧这位许久未见的太妃了。” 露出饶有深意的笑容后,楚天耀转身朝皇城方向走去。 观察着皇帝那喜上眉梢的神情,傅少卿佝偻着脑袋,在心中暗自咋舌道:“皇上对那位良太妃还真是……有够在乎的,看来咱家以后还得多关注关注这位娘娘,保不齐哪天,这位主儿就得从那敬仪宫里搬出来喽……” …… 初次来到安怡公主府,卫清荷三兄妹略微有些拘谨,整座安怡公主府虽然没有卫府占地面积大,但府宅装潢的精细程度要比卫府强上太多了,尤其是在府院里伺候人的下人,许多都是曾经在宫里伺候皇家的太监宫女,这种规格是寻常权贵人家无法比拟的。 毕竟在这个世道你就算是在有权有势,若无天子准允,私顾太监宫女可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领着三人进入中堂后,楚馨瑶朝一旁的卫学海开口道:“依我看,二位弟弟的房间就安排在东院的西南次房,清荷则与你我夫妻居于内院,你看如何?” 回到府里的卫学海显得要轻松很多,他随意地坐在楠木椅上,翘着二郎腿回道:“你是咱家的女主人,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过这给他们三人分屋的事,怎么也得听听他们三人自己的意见吧?” 闻言,一旁的卫学明与卫学扬立马站起身来,有些紧张地说道:“我二人一切听从长兄与嫂嫂的安排就是……” 虽有些拘谨,但卫清荷还是较为大方地回话道:“能得长兄与嫂嫂收留,对清荷来说已是万幸了,自该由嫂嫂与兄长说了算。” 看他三人如此拘谨客气,楚馨瑶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们呀,用不着这么拘谨,你兄长和嫂嫂我又不会吃了你们,你们呀,就把这儿当作自个的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不要客气。” 喝着茶的卫学海也连忙附和道:“你们嫂嫂说的对,在自个家里,面对你嫂嫂和我这个兄长千万不要客气。” 尽管他夫妻二人这般说,但卫清荷等人依旧有些拘谨,他们三人自幼便生活在卫翎超的淫威之下,如今到了卫学海这,虽说情况有所好转,但依旧是要寄人篱下的过活,他们的谨慎与小心也是在所难免的。 察觉到这一点后,楚馨瑶也明白让他们立即就转变是很难的,只要在这府上生活久了,他们这三兄妹自然会有所改观的。 “来,清荷,嫂嫂带你去内院,让你亲自去看看你以后要住下的屋子。” 拉起卫清荷的小手,楚馨瑶不由分说地领着她朝内院里走去。 偌大的中堂里,只剩下了卫学海与他那两个寡言少语的弟弟。 三个大男人沉默许久后,卫学海率先打破了沉默,抬头望向二人问道:“五妹说你们二姐当年的死有蹊跷,这事,你兄弟二人知道吗?” 卫学明与卫学扬兄弟俩听到卫学海问及卫玲雨的事,二人的脸色都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身为老四的卫学明率先开口道:“二姐去世时,我等也以为二姐是因为感染风寒意外逝世的,直到几个月前,我与五妹还有六弟曾在内宅听闻吴氏那妇人无意提及了二姐的事,据她与三哥……卫学仁亲口所说,当年二姐的死,是她一手促成的……” 听罢卫学明的讲述,卫学海整张脸都阴了下去,“她……她为何要对玲雨下手?玲雨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老六卫学扬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据吴氏与卫学仁所说暗害二姐的理由是……是因为兄长你……” 卫学海猛然一惊,茫然不解道:“什么?” 卫学明咽了口唾沫,观察着卫学海的脸色,略有些犯难的问道:“那时兄长被赶出家门,二姐经常变着法子问父亲要钱,其实是想暗中接济长兄吧?” 卫学海身子一软,有些无力地点点头,“是……是有这么回事,难道吴氏就因为这个要致二妹于死地吗?” “不!不止是这个!” 卫学扬有些激动地回道:“二姐除了变着法子接济长兄外,她……她还在府里偷寻祖父的遗嘱!” 卫学海猛然一怔,经由卫学扬这么一说,他已然了解了吴氏杀害自己二妹的动机了! 当初卫忠宣死后,曾留下过有关侯爵继承的遗嘱,其中明确写明过,卫翎超这位继承侯爵的儿子百年后,一定要将侯爵之位传于他卫学海这个卫翎超的嫡长子! 而卫玲雨在背地里偷寻这份遗嘱,触犯的便是吴氏母子的根本利益,卫玲雨既然死于吴氏手中,那说明那份卫忠宣留下的遗嘱,极有可能真被卫玲雨给找到了…… 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卫学海神情木然的干坐在原地许久,好一会儿才用沙哑的嗓子发出了发自内心的悲痛哀嚎声,“原来……原来都是为了我……二妹,你糊涂啊!” “今日我卫学海向天立誓,若不杀吴氏那个贱人!我卫学海枉为人也!” 第304章 从明天开始,小姐我要学棋 “清荷,这便是你日后居住的南房,对此你可满意?” 内院里,楚馨瑶领着卫清荷走到一间正面朝南,面积宽敞的房屋里,她面带笑容的望向卫清荷,再度开口道:“嫂嫂我还专门给你寻来三个丫鬟使唤,日后就由她们照顾你的起居。” 说话间,她晃了晃手,三名身穿素衣的丫鬟缓缓走上前来,面朝卫清荷福身行礼,异口同声道:“婢子见过小姐。” 望了眼光亮的房间,神情有些恍惚的卫清荷感动地朝楚馨瑶致谢道:“清荷谢过嫂嫂……” “对了,你先前说要把在卫府伺候你的那个名为‘绣花’的丫头,嫂嫂也将她带来了。”说着,楚馨瑶朝一旁的贴身宫女打了个眼色。 那宫女颔首点头,走到外边将一位怯生生的少女带了进来。 那名少女在看到卫清荷时,拘谨的表情瞬间消散,略有些惊喜的出声道:“小姐,绣花来了!” 看到绣花到来,卫清荷也同样露出了惊喜之色,这名为绣花的丫鬟是她在卫府里唯一亲近的下人,同时也是最知根知底之人。 “绣花!” 卫清荷欢快地唤出对方的名字,小跑着迎上前,拉起绣花的手指了指一旁的楚馨瑶,“快来见过我嫂嫂,她可是我大宣的安怡公主殿下!” “啊?” 绣花被楚馨瑶这天大的来头吓了一大跳,身子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摆子,嘴唇打颤道:“绣花……绣花见过公主殿下!” 楚馨瑶哑然失笑,“好了,我又不吃人,既然你主仆二人难得相聚,我这嫂嫂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楚馨瑶便要转身离去,然而卫清荷也不知怎的,神色着急地叫住了她,“嫂嫂稍等……” 被突然叫住,楚馨瑶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安排不妥的地方?” “没……没有……” 卫清荷连忙摇头,凑到楚馨瑶身前,略有些害羞地低语道:“清荷……清荷是想问问嫂嫂,皇上他……他经常来府上吗?” 见她突然问起自己的皇兄,楚馨瑶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虽说皇兄近日里来咱们府上走的勤了些,但这毕竟是少有的特殊情况,清荷,你问起这事作甚?” “哦……”听到皇上并不常来府上走动,卫清荷略有些失望,面对楚馨瑶最后的提问,她红着脸解释道:“清荷……清荷是怕皇上他会经常来兄长与嫂嫂府上走动,我怕……我怕自个不懂规矩丢了兄长与嫂嫂的脸面,所以……所以才想问问嫂嫂,陛下常不常来……” “哦……是这样啊!”楚馨瑶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又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点你大可放心,我皇兄虽是天子,但却很是平易近人呢。” “是吗?”楚馨瑶无意间提了一嘴楚天耀,卫清荷便立马见缝插针的说道:“清荷今天也是第一次面见天颜,皇上……皇上那身上的气势,着实让人害怕……” 楚馨瑶咧嘴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话呀,跟你嫂嫂说说没事,但要是传到外边了,可不是好事哦……” 说着,她有意为自己兄长解释道:“我皇兄贵为天子,气度自然不凡,但他确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君主,你呀,完全不用害怕他。” 卫清荷羞赧一笑,赞道:“嫂嫂说的对,我看皇上跟嫂嫂长得都一样漂亮, 嫂嫂这般好,皇上也一定是心怀菩萨心肠的好人!” 被小姨子夸奖,楚馨瑶自然是感到十分开心的,她掩嘴一笑道:“你这丫头话可不能这么说,哪有看人长得好不好看来评判好坏的?不过你有一点没说错,我那皇兄确实长得英俊,也确实是个能力卓出的好君王!” “我这皇兄贵为天子,却一不贪色,二不奢靡,整日里操持着朝廷政务,心里念着的都是我大宣朝的天下苍生!” 闻言,卫清荷惊讶地张了张嘴,“啊?那皇上也太辛劳了吧?当皇上一点都不好!” “你这丫头!” 见她这副天真的模样,楚馨瑶感到有些好笑地说道:“身为天子,应当以将江山社稷为重,哪是好玩的事啊?” “可民间都说当皇上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事呢,但今天我听嫂嫂这么一说,感觉皇上真难,平日里操持政务,连一点爱好都没有,真是……真是让人心疼。” “你看你这丫头说的,当皇上累是累,可不代表皇上不歇息呀,就说我那皇兄吧,勤政如他,难得休息时也是有几个爱好打发时间的,比如下棋呀,盘玩些古玩手串,看看戏听听曲之类的,皇上呀,也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哪有你这小丫头想的那么可怕!” 妹嫂间就皇上的话题畅聊一番后,终于各自散去了。 待楚馨瑶彻底离开后,卫清荷脸上的笑容逐渐平缓下来,她将那三名楚馨瑶安排的丫鬟在外边候着,单独领着绣花进了屋。 “咯吱”的关门声响起后,那满脸纯真的丫鬟绣花立马换了副娴静的神态,她兀自走到窗前,四下打量后,将窗紧紧地关上,转过头朝一旁的卫清荷示意一个肯定的眼色。 “小姐,绣花恭喜您逃出了卫府那个吃人的魔窟。” 见绣花情绪激动地向她道贺,卫清荷神情很是平静的说道:“光逃出魔窟还不够!从今天起,你家小姐我又有了新的目标了。” 见卫清荷说的如此郑重,绣花有些不解的问道:“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稍作停顿后,她又问道:“对了,小姐觉着这公主府里如何?” “长兄与嫂嫂是真心待我,比之卫翎超那道貌岸然的猪狗禽兽强多了。” 这句话倒是卫清荷的真心话,自小见惯了人情冷暖的她自然能感受得到卫学海与楚馨瑶对她发自真心的关爱,因此在她心里,对卫学海夫妻是格外感激的,也是发自内心的将他们夫妇二人视作了亲人。 “如此便好……” 绣花安心地松了口气,说道:“那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卫清荷展颜一笑,自信满满地说道:“明日我去向嫂嫂借钱,你到时候外出去京城各地搜罗各种棋局,从明天开始,小姐我要学棋!” 第305章 顺道在那用膳吧 “万岁爷,老奴这便让御膳监的奴婢们把晚膳端来,您请稍后。” 与楚天耀回到永宁宫后不久,傅少卿便开始忙活皇帝今晚要用的晚膳,只是还没等他转身去安排,就被刚换好衣服,从帘内走出来的楚天耀给叫住了,“不用了,待会儿朕去敬仪宫用膳。” “啊?” 傅少卿猛地一怔,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说道:“陛下是要与良太妃一同……用膳?” “嗯……朕许久未去见太妃了,趁这会儿去看看她吧,顺道就在她那儿用膳吧。” 察觉到傅少卿那有些古怪的眼神后,楚天耀有些不满地横了他一眼,“怎么了?你这眼色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觉着朕这行为有不妥之处?” 傅少卿大感委屈,“我也没说什么啊,倒是皇上您这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才有鬼吧?” 心里叫屈是一回儿事,但傅少卿却不敢将这些话真的说出来,只能干笑着回应道:“老奴怎敢置喙万岁爷的,老奴是怕……呃……是怕太妃娘娘那边已经用过晚膳了,万岁爷再去可能会不凑巧……” “那你还愣着干嘛?”楚天耀叉着腰哼道:“赶快让人去敬仪宫传话不就是了?让……让良太妃等着,随朕一同用膳。” “咳咳……” 傅少卿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老奴明白了!” …… 漫步在宽敞的宫道上,楚天耀眉目飞扬的迈步而走,在他身旁紧随的傅少卿与一众太监宫女们都佝着身小心地陪候着,偶有过路的宫女太监们在看到楚天耀时,都露出了惶恐而又恭敬的表情,不时下跪朝他行礼。 而楚天耀心情显然不错,每当有宫女与太监朝他行礼时,他都会十分大方地摆手,示意对方起身,这种情况在以往是很少见的…… 当楚天耀一行人转角走向奉先殿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满头大汗的小太监正火急火燎地跑来,“陛下……” 莫名响起的呼喊声让楚天耀有些意外,他朝傅少卿以手势示意,对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咳着嗓子叫住了那名太监,“发生什么事了?火急火燎的像什么样子?” “拜见大总管……” 那小太监有些畏惧地看了傅少卿一眼,咽口唾沫后,低声回应道:“傅少公公让婢子来传话,说是卫学海卫大人特进宫面圣,让婢子为陛下传说,见是不见?” 闻言,楚天耀有些不满地恼道:“他卫学海是闲出屁来了?怎么又突然进宫了?” “先前在卫府不是您说让人家料理清事情后进宫向您汇报的吗?” 傅少卿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一句,但看楚天耀那有些恼怒的表情,就知道这会儿不是帮卫学海说话的时候,他眼珠一转,张口道:“万岁爷,您看让卫大人在偏殿稍候,您用完晚膳后再见他如何?” 傅少卿这话确实说到了楚天耀心里,他现在可急着去敬仪宫呢,哪有心情见卫学海?傅少卿用晚膳之由提议楚天耀避见卫学海,分明是给他台阶下呢。 “嗯……如此甚好,让他卫学海在永宁宫候着吧,待朕用完晚膳后,再去见他也不迟。” 得到楚天耀的答复后,傅少卿吸了口气,冲那小太监打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倒也是个有眼力界的,应声领命后就悻悻地退了下去。 “太妃娘娘真是厉害,一张嘴就能说出好多我们不曾听过的趣闻故事,要是以后能一直在敬仪宫伺候娘娘就好了。” “是嘞是嘞!娘娘说的那些故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尤其是那替父从军的木兰,听得我一介女子都热血沸腾了呢!” “要我说还是那水浒的故事最为传神,娘娘讲的太好了!” 临近敬仪宫的官道上,几名宫女不小的谈话声落入了站在拐角处的楚天耀耳中,他心神一动,脸上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什么木兰从军也好,水浒的故事也好,在这个世界上可都只有他楚天耀一个人知道,而这些故事他也只跟“尚连”讲过,如今这些不该存于当世的故事在宫中被上官莲讲出来,这让楚天耀感到一阵违和感的同时,又觉着有些好笑,“这女人心是真大,我讲予你听的故事你还敢在宫里传出,这不摆明了自曝身份么?” “啊!” 那几名宫女走到拐角处,看到楚天耀的一瞬间都慌了神,连忙下跪行礼道,“奴婢等参见皇上……” 见楚天耀有些发愣,傅少卿还以为皇上是不满动怒了,立马端出一副大总管的架势,朝几名宫女冷言数落道:“在宫里当值说话做事没个分寸,叽叽喳喳的乱叫惹得人心烦!我看你们是把宫里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几名宫女在听到傅少卿的斥责后,小脸瞬间煞白,一个劲地磕头认错道,“我……婢子们错了,还请皇上与大总管饶恕……” “饶恕?你们……” 叉着腰的傅少卿还没把话说完,一旁的楚天耀就有些不满地踹了他一脚,“瞎嚷嚷什么呢?收起你那副咬人的架势,婢子也是人,私底下说些悄悄话怎的了?” 傅少卿猛地一愣,低着头认错道:“老奴该死……” 白他一眼后,楚天耀笑着朝那几名宫女说道:“走吧,这儿没你们的事了……” “是!婢子等谢过陛下!” 几名宫女如临大赦般逃了去,路上还一个劲地讨论着皇上最后露给她们的笑容。 “陛下刚刚冲我笑了……竹姐姐,你说我是不是要被皇上宠幸了?” “你胡说!皇上刚刚明明是冲我笑来着!” “别吵了别吵了,皇上分明是看上了我!” 叽叽喳喳的嬉闹声随着几名宫女远去越发微弱,楚天耀不知道的是,因为他这一个无心之举,让这深宫内院里,又凭白生出了几名怀春的少女。 当走到敬仪宫殿门前时,楚天耀顿时有些恍惚,这敬仪宫自己也许久未来了…… 第306章 互曝身份 “哀妾参见皇上……” 声如黄鹂般悦耳的女音从那倾国之姿的女子口中传来,看着身前福身行礼的上官莲,楚天耀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戏谑的笑容。 “朕有许久未来敬仪宫见太妃了,这段时间太妃过得可好?” 他未示意对方平身,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了敬仪宫小院的石桌前,兀自坐在那石凳上,含着笑望向对方。 不知怎的,知道上官莲真实性格的他,在瞧见上官莲一本正经的装出副娴静端庄的神态时,觉得格外有趣。 “劳陛下惦记,哀妾一切都好。” 楚天耀未让她平身,上官莲不得不维持住行礼时的姿态与动作,面上端庄的她,心里已经将楚天耀给骂上好几遍了,那如秋波般迷人的双眸闪过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不满。 “如此甚好,看来朕的担心是多余了。”楚天耀眯眼一笑,说道:“太妃还未用晚膳吧?不如同朕一同用膳,如何?” 上官莲露出娴静的笑脸,十分得体的回复道:“陛下相邀,哀妾自不敢拒。” 见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楚天耀在心中笑的更欢了,他朝一旁的傅少卿摆了摆手,吩咐道:“传膳吧。” “喏!” 傅少卿点头后,转过身朝一旁的太监宫女们耳语吩咐着。 “咦?” 楚天耀佯装不解地看了上官莲一眼, 惊道:“太妃怎还与朕这般客气?还请入座,无须与朕客气!” 上官莲表情一僵,险些被他这明知故问的戏谑语气给气地绷不住了,她咬着银牙强笑着入座,看着楚天耀那眼中似有似无的戏弄笑意,她又羞又恼,恨不得一脚将他踹翻去。 望向上官莲那张如同狐媚妖精般美艳的脸颊,楚天耀抻脸笑问道:“对了,还不知太妃的口味,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地方?” 上官莲露出客套的假笑,语气平静的说道:“回陛下,哀妾并没有什么忌口,只是……不太吃得辣……” “不太吃得辣?好你个上官莲,这分明是故意找茬!宫里谁不知道我最喜油辣?”楚天耀在心中暗暗腹诽,脸上露出了戏弄的笑容,“是吗?那可惜了,朕这人一日不吃辣就浑身不舒服,为朕而制的膳食也多以油辣为主,只怕要委屈太妃将就一二了。” “……”上官莲俏脸一抖,险些将心里挤兑楚天耀的话说出来,本以为能故意捉弄楚天耀一番,却不料被楚天耀给反过来恶心一番,顿让她感到不忿…… 二人就这么维持着表面上的笑容,静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后,满桌色彩丰富的菜肴便井然有序地送了上来。 在旁伺候的傅少卿提着酒壶为楚天耀倒了杯酒后,又不慌不忙地给上官莲也倒了一杯;楚天耀展颜一笑,面朝上官莲举杯道,“此为凉州的金泉酒,太妃身为凉州儿女,想来喝过不少吧?” 闻言,上官莲端起酒杯往鼻尖一嗅,轻声开口道:“陛下说得不错,这是上好的金泉酒,哀妾嗅闻之下,不免怀念起故乡的味道……” 将杯中酒饮尽后,楚天耀发出几声畅快的欢吟声,“既是故乡佳酿,太妃应当多饮几杯才是。” “哀妾谢过陛下好意,可哀妾并非贪杯之人,只能适当小酌。” 露出温和笑脸后,上官莲托起酒杯往嘴里轻轻一抿,那姿态像足了个得体优雅的贵妇,若不是见了她真实的本性,楚天耀还真要被她这精湛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往日里她用“尚连”的身份跟自己接触时,对酒这种东西已经谈不上是贪杯的程度了,甚至可以说是痴迷的程度。 二人每每在宫外相见时,伪装成尚连的她腰间总会挂着个装满酒的葫芦,那好酒的程度比之许多酗酒的莽汉都要夸张。 “有趣,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楚天耀心中涌现出一出执意捉弄她的恶趣味,一手抻脸望向她,另一只手则朝周围的傅少卿及太监宫女们挥了挥。 伺候他许久的傅少卿自是明白楚天耀这手势的意思,这是让自己屏退周围人的意思。 明白过味来后,傅少卿朝周围的太监宫女们使了个眼色,领着一行人退了出去…… “朕在来敬仪宫的途中,无意间听到了宫女们的私语,听说太妃这段时日里经常给宫女们讲些趣闻轶事?” 随着楚天耀话音一落,一旁端碗拿筷的上官莲动作明显变得僵硬起来,她从楚天耀这戏谑的口吻里感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太妃真是见闻广博啊!什么木兰从军,水浒好汉的故事都能随口捏来!”楚天耀直视着她那有些慌乱的眼神,发出一声嗤笑后,眼神戏谑地望向她,“朕听这故事是越听越耳熟啊!朕曾与一位友人谈及过……” “是吗?”上官莲动作慌乱地将碗筷放于桌前,眼神闪躲道:“那些故事哀妾也是从宫外听说的……这种趣闻轶事只要是去个茶馆听书都能知道吧?” 夜晚的秋风略显寒冷,身披绒肩的楚天耀突然发声大笑起来,他紧紧地盯着上官莲那张美艳的脸颊,一字一句道:“在这世上能知晓那几个故事的人少之又少,若硬要在这世上给那两个故事找个作者出处的话,也只能是朕!” “我这么说,尚兄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砰!” 心绪激动之下,上官莲失手将挨在手边的酒杯滑落,随着一声清脆的碎响,那跌落在地砖上的酒杯瞬间化为了碎片…… 看着面前佳人彷徨失措的神情,楚天耀也不知怎的,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愉悦感。 这个在宫外处处“捉弄”自己的女人,如今也被自己这么摆弄了一道,这种感觉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 换做后世的说法,楚天耀他这种心态,多少有点抖s的倾向了…… 夜风不知吹了多久,总之逐渐让上官莲感受到了清晰的冷意后,她才缓缓回过神来,“你……你知道了?” 楚天耀抚掌一笑,直言道:“是,知道了……朕的那位好师傅一直就在这宫里……” 低着头瞄了眼楚天耀的脸色,上官莲有些羞恼,瞧楚天耀那副样子,分明不是今天才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的,一种极大的羞耻感在她心头涌现,她咬着银牙破罐破摔的质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哦?” 见上官莲反应如此快的发现了自己态度中的诡异之处,从而能推断出自己早已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她这份机灵劲倒还是让楚天耀有些意外的。 “怎么说呢……” 楚天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当他察觉对方的呼吸越发急促之后,这才歪嘴露出了一抹邪笑,“应该说……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说什么?!” 上官莲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许是因为生气的缘故,她那对诱人的山峰正不停地起伏摇曳,在黑夜微光中,显得极为诱人…… 第307章 这世上没人能让天子蒙羞 原来这家伙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那么以前与楚天耀相处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伪装吗? 一股被人戏弄操纵的巨大羞耻感在她心中彻底爆发,她拽起楚天耀身旁的酒壶,索性不再做伪装,掀开酒盖,将那壶里的酒液一个劲地灌入了喉中…… 酒渍顺着她那雪白的脖颈处流下,在明晃晃地微光照耀下,她那窈窕有致的傲人身躯显得更加魅惑,这副美景落入楚天耀的眼中,只觉着比那刚刚饮下的美酒还要醉人…… 借酒壮胆后,上官莲鼓着脸坐下,像是个醉酒的市井糙汉般抹了抹嘴,“原来你这小子从头到尾都在戏弄我!” 她那娇艳欲滴的脸颊上挂着一抹让人浮想联翩的红晕,也不知是饮酒而成的,还是她过于羞恼所致。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你从最开始不也知道朕……不也知道我的身份吗?” 楚天耀语气虽然轻佻,但在她面前说话时的姿态却可以放低了,不知怎的,在这个女人面前,楚天耀更像是符合他现今年纪的少年,而不是所谓威严四方的帝皇。 上官莲不满地娇哼道:“哼!那能一样吗?” 看着上官莲这又羞又恼而蛮不讲理的姿态,楚天耀顿觉恍惚,此时的她才更像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以往身为“尚连”时的男人作风。 “硬要说戏弄人的话,是你才对吧?当初我拜你为师,你可没有半点客气,还白让我磕了几个头,这笔账我还记着呢!” 与上官莲一同卸下伪装后,楚天耀说话时的态度也变得随意了许多。 被楚天耀提及旧事,上官莲有些心虚地眨眨眼,“我不都说了吗,那是拜师的规矩,我可没有要强行让你给我磕头的恶趣味。” 说话间,上官莲重新拿起筷子,十分随意地夹杂起桌上的菜肴,不时还发出不满地抱怨声,“你这家伙也真是的,怎么吃的东西都是些重油重辣的玩意儿?你那胃是铁做的吗?” 听到上官莲这有些无礼的抱怨声,楚天耀非但不恼,反倒有些享受上官莲面对自己时的随性姿态。 “真是的,你跟你爹的胃口可差太远了,就连楚天齐那小子饮食也向来是清淡的,怎么偏偏到了你这……胃口就这么重呢?” 楚天耀瞳仁一缩,不知怎的,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头蹿起,“这么说,你很了解他们两人的口味喽?” 并未察觉到楚天耀脸色有变的上官莲依旧自说自说道:“当然了,你爹还在世时也时常与我用膳的嘛!还有楚天齐那小子,从他年少时就放在我跟前养着,我是他半个娘,能不清楚那小子的胃口?” “叮当”一声,楚天耀将手中的碗筷重重地放在桌上,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上官莲一跳,她横眉瞪眼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楚天耀的表情变得阴郁了起来,顿感到有些无措…… 楚天耀微眯着眼,脸上露出了不阴不阳的怪笑, “你这么一说朕倒想起来了,当初齐王就是在这吃得最后一顿饭吧?” 见楚天耀突然变脸,上官莲随性的动作有所僵滞,粗线条的她着实是没明白楚天耀这突然变脸的原因,只一个劲的在心头怒骂:“你们这帮姓楚的都属狗的吗?这脸说变就变?我又哪得罪你了?” 见她不答话,楚天耀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在院中踱步,“齐王死后,朕曾命人抄了他在西宁的齐王府,你知道朕发现了什么吗?” 上官莲脸色一僵,心中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楚天齐的王府里有间极其隐秘的暗室,那里边……放着的都是你的画像!” 脑中一阵轰鸣后,上官莲脸色隐隐发白,咬着牙想要阻止楚天耀继续说下去,可楚天耀根本不给她机会,依旧自说自说道,“他自就藩以后一直未曾娶妻,可他在西宁就藩之后,每一年都在民间里选寻侍妾,而他寻妾的要求很简单,一切都按你的模子来,换句话说,只要与你长得像,他都尽数收入房中……” “啧啧……”楚天耀发出一阵感慨地咋舌声,面露讥讽的笑容,“他对你可真是用情至深呐……” “不要……不要说了!” 上官莲娇躯颤抖着站起身,咬着银牙质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楚天耀转过身朝她露出了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笑容,“朕,只是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楚天齐的名字,明白了吗?” 上官莲猛然一怔,诧异的同时,心中又没来由地生出股羞意,格外恼怒的叫喝道:“你那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后,楚天耀心中生出股难以说清的兴奋,刚才在心底里突然爆发的躁乱情绪平复了不少。 “如此甚好……你再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后妃,若与楚天齐真有了什么,让我楚家皇室以何等面目视天下人?” 上官莲美眸一寒,心中那刚生出的一缕羞怯之情瞬间荡然无存,原来这家伙只是怕自己给皇室蒙羞么? “我明白了,我会做好你楚家寡妇的本份的。” 心中思绪万千,她只觉着眼前的满桌菜肴变得淡然无味起来,站起身冷冷的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你身为先帝之子,是不是也该与我这个寡妇远点呢?” 话语里赶人的意味在明显不过,楚天耀却好似听到了十分可笑的笑话般大声狂笑起来,身上那究竟上位的霸道气势显露无遗,“朕与他楚天齐不一样,朕是天子!” “这世上,没人能让天子蒙羞!就算有,也只是死人!” 那股骇然的气势自他身上流出,上官莲神情微微一怔,心底里冒出一丝凉意,楚天耀这话说的没错,他是天子,放眼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掌中之物,又有谁有胆量敢置喙天子的事?正如楚天耀所言,就算有,杀了便是! 这是皇权赋予他最基本的权力!既不讲道理,又十分霸道! 楚天耀与楚天齐在本质上是不同的,他身上那股子不讲道理的霸道与自信,完全能不是楚天齐那种小家子气能比拟的,也是在见着楚天耀这真实的模样后,她才深刻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从不是以往在宫外与自己嬉笑相谈的少年那么简单,他还是这整座帝国的至高存在!是这天下任何人都要膜拜的天子! “今夜与你用膳朕很高兴。” 楚天耀从袖中取出一串手串,轻轻地放在手里盘玩起来,他眯了眯眼,笑道:“当初给你磕的那几个头可不是白磕的,你还是我的师傅,所以嘛……日后我在修习武艺时有什么不解的地方,还得求你这位师傅解惑。” “哼!” 冷哼一声后,上官莲好似赌气一般说道:“这皇宫都是你的,你要真想来,我一个寡妇又怎能拦得住你?” 她这话明显带有歧义,说得就如同民间寡妇偷汉子般古怪,仅一瞬间,她也发现了刚刚话语中的不妥之处,脸上泛起羞色,咬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看她这副拧巴的模样,楚天耀不由一乐,“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你这一解释,反倒让人觉着奇怪了!” “你……” 气恼至极的上官莲还不待说出“滚”字,楚天耀便背着手大笑离去了…… 第308章 关系虽断,恩怨未清 缩着脖子紧跟在皇帝身后的傅少卿不时侧目观察着楚天耀的表情,刚刚从敬仪宫离开后,这位天子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收过,这不由得让傅少卿在脑中浮现连篇。 “看来这位良太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呐,以后可得好生注意了,万不能让下边的人慢待了那位贵主……” 脑中正这么想着,抬起头的傅少卿这才发现自己与楚天耀已经到了永宁宫。 “卫学海人呢?” 刚一入内殿,楚天耀便让宫女将挂在自己双肩处的披风取了下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入殿的傅福详,“那家伙打着饭点进的宫,只怕这会儿还没用膳吧?” “回万岁爷的话,卫大人一直在偏殿等候陛下召见,确实还未用膳……” 傅福详回话后,心中有些诧异,听皇上这说话的口吻明显带有几分说不出的快意,这便足以说明楚天耀此时的心情是很不错的,但他也确实不明白,为什么皇上去敬仪宫吃了顿晚膳后,心情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低眉看了眼一旁心不在焉的干爹傅少卿后,傅福详只能将疑惑埋在了心里。 …… 脸泛疲态的卫学海跨着大步走入殿内,当他看到站立上方的楚天耀时,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感激之色,“臣卫学海,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伏地而拜,语气虔诚,声音嘹亮,似乎在用一切行动来表示自己对楚天耀的感激。 楚天耀今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卫府,卫学海再清楚不过,那封由沙东行送入宫的书信正是他所送,而他当初与楚馨瑶说要找一个最为权威的见证人,指的便是当今天子楚天耀。 事实上在书信送入宫后,卫学海心中仍旧忐忑无比,他并不确定楚天耀会真的出面帮他与卫翎超断绝关系,毕竟在这个时代,子不认父是属于大逆不道的事。让卫学海没有想到的是,楚天耀不仅出面帮助了他,且还将卫翎超的侯爵之位强移到了他的头上,这让他如何不感激楚天耀? 在楚天耀出面相助的那一刻起,卫学海心中就生出了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心中对于楚天耀这位天子的感激之情更是无以复加。 “起来吧。” 随着楚天耀的声音落下,傅少卿已经十分熟练地拿起软垫走到了卫学海的身旁,“大人……请坐吧。” “有劳公公。” 卫学海朝傅少卿抱了抱拳,半跪着身坐在软垫上。 “今天你卫府的动静可不小……哦,朕说错了,那不是你的卫府。” 盘玩着手串的楚天耀笑眯眯地望向他,咋舌道:“通过今日一役,你算是如愿以偿的跟卫翎超断绝关系了,可你日后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可想过?” 尽管楚天耀问话时的语气有些轻佻,但卫学海却能从中感受到皇上对自己的关切之意,他展颜一笑道:“自臣决定与那人断绝关系后,就早已下定决心了,无论什么代价,臣一人担之!” “说得轻巧!” 楚天耀鼻哼一声后,伸出手指敲击着桌面,“这回是朕出面外人一时半会还不敢说些什么闲话,但随着时日一久,你身上的闲话定少不了。日后朝中有人参你,也多了条逆父的说头。” 看着卫学海那不以为意的坚毅脸色,楚天耀将许多话又咽进了心里,“罢了,这终归是你卫学海自个的事,朕用不着为你操心。” “陛下对臣的厚爱之心,臣感激涕零,永世不敢忘!” 卫学海朝他磕头谢恩后,脸上又露出了些许内疚的表情,“流言蜚语臣自是不怕的,只是……只是此事难免会影响到馨瑶,实让臣愧疚难安。” “影响到馨瑶?” 楚天耀似是听见了不得了的笑话般忍不住笑了出声,畏缩着的瞳孔射出一缕令人心颤的寒芒,“天家的闲话还没人敢说,只要朕还在位一日,就没人敢拿朕的妹妹说事!与其操心馨瑶,你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个吧。” 稍作停顿后,楚天耀将手里的手串放置于案桌上,“对了,你既已与卫翎超断绝了关系,侯爵之位朕也赐给了你,按理来说那卫府……也该是你的,卫家的一切家财,也自当归入你的名下……对于这些,你是打算如何处置的?” 卫学海十分干脆的回应道:“臣能与卫翎超断绝父子关系便知足了,这些家财外物留给他也无妨。” “聪明!”楚天耀在心中暗暗叫好,卫学海今日去卫府闹了这么一出大戏,要不了多久便会传遍京城,若卫学海连一丝余地都不给卫翎超留的话,他个人的风评将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如今给卫翎超留的一线,对他卫学海自己来讲也是百利无一害的事。 …… 走出皇城午门的卫学海长长地舒了口气,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着实让他累得不轻,尽管已经跟卫翎超成功决断了关系,但卫学海并未有多高兴,因为他从卫学明卫学扬兄弟俩口中得知了自己二妹死亡的真相,自己与卫翎超等人的恩怨还没有完全两清,尤其是那个疯妇吴氏,卫学海绝不打算放过她! 至于为何没将此事告知皇上,卫学海心中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且不说这种小事叨扰皇上是完全没必要的,再者,卫学海认为,他必须要用自己的手段,为死去的二妹报仇! “啧……” 身穿鹰爪黑袍的沙东行正在皇城午门前行走,当他看到走出来的卫学海时,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咂嘴声。 “卫大人兴致不高?” 沙东行笑呵呵地走到他身前,突然用一种很夸张的表情开口道:“你瞧我这嘴!现在应该叫您卫侯爷才对!” 他话里话外的调侃之意格外明显,但卫学海也不恼,露笑回话道:“老沙,多谢了!” 沙东行明白他这句道谢的深意,扶着额轻笑道:“沙某此前也受了大人照顾,这回算是沙某还了大人的人情罢了。” 看了眼对方隆起的臀部,卫学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私自给我送信挨庭仗了?” “这事你无须在意,我老沙皮糙肉厚,挨两下打没什么大不了的。” 沙东行揉了揉鼻,低声吐槽道:“傅少公公心眼小,我老沙挨他的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话未说完,明显是有下文的节奏,可卫学海却并不打算听下去,笑着与其道别后,上了自家马轿,扬长而去。 在卫学海心里,沙东行也好,傅福详也好,他们都属于天子的鹰犬爪牙,他们窝里的那点破事,莫说是掺和,就连听卫学海也是不愿听得。 第309章 你可有心仪之人? 夜虽已深,但皇宫之内依旧明亮通透,后宫凤鸾殿内,挺着大肚子坐在书桌前的皇后洛长凝缓缓将手中的书籍合上,她举止优雅地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地抿了口茶后,这才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瞧她从椅子上站起身,一旁的宫女兰淑立马端着碗泛着热气的清粥送上前来。 这是洛长凝怀孕后一直保持着的习惯,许是为了胎中孩子的健康,她每日少食多餐,到了晚上这个时辰也会多喝一碗清粥暖胃。 “先放会儿吧,本宫现在喝不下。” 下达命令后,洛长凝自顾自地走到窗前,凝目沉思道,“皇上刚刚是去敬仪宫用的晚膳?” 兰淑轻轻点头,回禀道: “回娘娘的话,婢子听奉先殿的宫女们说,皇上今日确实是去敬仪宫与良太妃一同用的晚膳。” “是嘛?” 洛长凝秀眉一皱,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陛下从敬仪宫离去后心情如何?” 面对洛长凝这个提问,宫女兰淑有些愣怔,犹豫着要不要将话说出口。 “你不开口便说明陛下从敬仪宫离去后心情确实不错?”洛长凝抚着下巴轻吟道:“良太妃上官莲……那确实是个摄人心魄的美人……” 身为当今的六宫之主,大宣皇后,洛长凝自是识得敬仪宫那位良太妃的,当初自己入住后宫初见她时,也难免被她的容貌身段所惊艳。 就连洛长凝也不得不承认,上官莲是一个对男人充满诱惑力的女人,楚天耀会对她产生兴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虽不知洛长凝心中在想什么,但身为她贴身宫女的兰淑,还是有些忍不住的开口安慰道,“娘娘……娘娘无需揪心,陛下在心里还是将您放在第一位的……” “揪心?我揪心作甚?” 洛长凝淡然一笑,面色平静道:“我是大宣的皇后,既然我洛长凝当得起这个皇后,皇后该有的气度我自是不缺的。” “且不说陛下现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再者他身份尊贵,整个天下江山都是他的,他若真要宠幸谁,又岂是本宫能拦得住的?” “陛下是翱翔九天的真龙,我敬他爱他,又何尝不想将他所有的宠爱占全了?可我是大宣的皇后,天子的妻子,这种私心就不能有……” “皇上瞧上她上官莲是她的福气,对本宫来说也是件好事,宫里多个知根知底的姐妹总好过身份不详之人要好得多吧?” 听着洛长凝这一长串的沉思自语,兰淑极受震动,很多时候她都在心里怀疑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心里到底有没有皇上,若说她爱护皇上,可皇上宠幸其他妃嫔时却从不见她吃味,但要说她心里完全没有皇上,她却又格外在意皇上的动向与心情感受,甚至对政务之事也颇为上心,总而言之,只要是与皇上有关的事,洛长凝都会给予最优先级的关心与在意。 因此在兰淑眼里,面前这位皇后娘娘是位格外拧巴的人,她在背后为皇上做了很多事,心里也是格外关心皇上的,但嘴上却从不说,往往还给人一种什么都不在意的孤高之感,着实是让人感到“扭捏”……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居于安怡公主府内院的卫清荷便从床上醒了过来。 她轻抚摸着柔顺的长发,赤着雪白的嫩脚下了床,打着哈欠走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清丽英气的秀脸,她有些失神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这张脸长得还是不够勾人呐……” 以客观角度来说,卫清荷的容貌绝对属上乘之姿,她虽长得不似洛长凝那般翩若惊鸿,也不似慕堇安那般魅惑勾人,但却有着江南女子般的温婉之感。 近看虽不至于让人惊为天人,但细看之下,她身上却有着寻常女子不曾有的独特韵味,秀美的面容和温润的五官给人一种包容万物的独特温柔感。 常言美人如酒,若说洛长凝是那种常年难得一品的仙酿,那她卫清荷就属于那种饮后留香的温酒,初品微淡,但后韵至浓。 “咔”地一声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丫鬟绣花拿着几本厚厚的棋谱走了进来,“小姐,我一大早便在顺鹊桥边的书斋买来了几本棋谱,据那店家说,这棋谱记录了从古至今流传千年的众多棋局,质量颇高呢!” “是吗?拿来给我瞧瞧。” 卫清荷展颜一笑,如和煦春风般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自上回有意地向楚馨瑶打探皇上的兴趣喜好后,卫清荷便决定对自己进行全方面的“改造”,要将自己完完全全的变成楚天耀所喜欢的那一类女子。 既要吸引对方的注意,从对方的兴趣爱好下手再好不过。 知道当今天子好棋,卫清荷便打算从现在开始学起。 能在卫府那个魔窟长大,她卫清荷不止是有心机手段那么简单,同样的,她的学习能力也是极强的,因此她有足够的信心能学会下棋这门艺道。 她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的棋谱,另一只手则在空中来回摸索着,似乎是在自己脑海中模拟着下棋时的步骤。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巳时正刻已到,整个府邸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一道悦耳的女声在房外响起,“清荷妹子,可曾醒了?嫂嫂与你大哥来看你了……” 外边楚馨瑶的声音卫清荷再熟悉不过,她将手里的棋谱轻轻合上,朝外轻声回应道:“嫂嫂与兄长稍候,清荷着装一番后就出来。” …… 过了半晌后,身着榴裙的卫清荷缓缓走出房间,正面迎上了卫学海与楚馨瑶夫妇。 “清荷见过长兄与嫂嫂!” 微微福身后,卫清荷举止端庄地行了一礼。 “咱们清荷妹子长得真水灵!” 楚馨瑶看着面前大变样的卫清荷,有些惊讶地赞道。 一旁的卫学海也稍感惊讶,昨日初见卫清荷时,看到她满脸污泥如同小花猫般狼狈邋遢的模样,他还以为自己这个五妹的容貌很成问题呢,如今见卫清荷面容清丽,五官端正的可人模样,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三人寒暄一阵后,一同走到了内院的赏亭处。 卫学海随手拿起桌上盘碗中的点心塞进了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开口道:“五妹今年也有十七十八了吧?心中可有心仪的男子?” 卫清荷柳眉一立,心中暗自调侃道:“我的好兄长,只怕我敢说,你也不敢听呐!” 呼了口气后,她轻笑道:“清荷心中并无心仪之人,暂时也没想过嫁人的事。” “大早上的说这些作甚?” 楚馨瑶没好气地瞪了卫学海一眼,“我看你这张嘴只会在皇兄面前说漂亮话了!” 看着眼前夫妻二人互相嗔语着,卫清荷心中,生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温馨之感…… 第310章 初次主帅(1) “现我军距缅国内都只有三百里的距离,只要再攻下相围缅都的最后十座城,我军便可以雷霆之势全力进攻缅都,因此在末将看来,应与缅贼正面进攻!” 缅国北境的宣军大营中,帅帐之内,身着虎铠的闫瑞正站在沙盘与地图的左侧,唾沫横飞的讲述着自己的进攻计划。 脸上沾有污垢的何成弘坚决反对道:“相邻缅都的十座城池都是易守难攻的筑墙高城,若强攻取之会给我军造成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自我军入缅国北境以来屡战屡胜,敌军士气被我军越挫越颓,此时正是正面进攻的最佳时机!”闫瑞沉着脸喋喋不休的说道:“起初我军分三路进攻缅国北境时可曾想过有今日如此丰硕的战果?敌士气萎靡之时,我军应以雷霆之势击之!兵法策论尚有此箴言,我实在不知何将军因何而惧?” “你这小崽子才打了几天的仗?” 庄清阴着脸瞪向他,语气不善的喝道:“若我大军将士都用你那不要命的进攻方式去打仗,固然可取得不小的战果,但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想象的!” “庄将军此话何意?能耐是打出来的,可不是用资历堆起来的!”闫瑞舔舐着嘴唇,神情桀骜的俯视着对方,“自入北境以来,我闫瑞带兵攻下数城,底下伤亡的将卒不过三千,这战损比与我取得的战果相比,孰轻孰重?” 本是讨论进攻方式的优劣之争,却因为蒋英对闫瑞的人身攻击逐渐演变成了意气之争。军中资历较深,与何成弘关系亲密的将领们在蒋英的带头作用下,也开始反对起闫瑞提出的方法,且在争执的过程中,话里话外都会带上一两句攻击闫瑞的情绪发言。 身为闫瑞父亲旧部的白业成看到闫瑞被一众将领轮番“炮轰”,他自是感到不满的,因此也站出来说话了,且倾向极为明显,是一边倒的支持闫瑞的。 “诸位将军且听我一言!” 一直没有说话的洛重云张开了嘴,“咱们这会儿是论进攻方法的优劣,而不是在做意气之争,还请诸位将军心平气和的商议,一切以战事为重!” 有了洛重云出来叫停,两方争吵的将领们果然安静了下来,洛重云自加入征缅大军之后,立下的血汗功劳都是军中众人有目共睹的,说句夸张一点的话,自宣军入缅后,若说功劳最大者是穆忠君这个主帅,那么在穆忠君之下立功最高的第二人,便只能是他洛重云。 入缅攻南伐北,所立军功最丰者,非他洛重云莫属,他的能力是得到了在场所有将领以及军中将士一致认可的,对于他洛重云,在场众人也是颇为信服的。 “不作意气之争,凡事以大局为重,关键时刻能够镇得住阵,诸将中唯此人有为帅之风度也!”一旁观察众人许久的冯锐进朝一旁的穆忠君低语道,“洛重云这小子真是越发厉害了,依老头子看,他快把你身上的本事学完了。” 闻听此言,穆忠君欣然一笑,对于冯锐进对洛重云的夸赞,他同样感到面上有光,硬要算起来,自己也算是洛重云这小子的老师,洛重云表现得越发出色,便能说明他这个老师更加能耐。 “重云说的对,本帅将你们召来不是为了要听你们吵架的,现如今的战况尔等都已知晓,本帅要从你们口中取得足够妥当的进攻方式!” 有了穆忠君这句话,在场众将再也不敢扯起脖子互相攻击了,而是沉着脸开始思考起来。 “大帅请看舆图。” 洛重云伸出手指了指桌面上摊开的舆图,“缅都外围十城各有特点,其中卡旯,旧寨、逻枋三城紧连山脉,因此在末将看来这三城是缅军天然的屯兵据点,因而此三城不可强攻之。” 听罢他的讲述,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他指在舆图上的三方地点,不约而同地点起了头。 这三城确如洛重云所言,紧连山脉,是个绝佳的屯兵据点。 “诸位再看这泊漯、广仰二城,相连缅北长河,换而言之,这缅北长河是这二城的唯一水源,此二城易守难攻,距缅都距离也是最近的,若能攻下这两座城,我军便能随时向缅国内都进发,然此法亦有不妥之处,若我军攻下这二城在内驻扎,便会被其外围的卡旯、旧寨、逻枋三城包夹,极有可能被缅军用包饺子的蠢方法击溃。” “因此末将看来,泊漯、广仰二城可攻而夺之,然不可将全军主力放置这一处。” 咽了口唾沫后,洛重云眨巴着眼道:“泊漯、广仰二城的唯一水源是缅北长河,我军大可向河投药,无须用毒,简单的泻药即可。” 蒋英鼓囊着眼,不解道:“何不用毒一了百了?” 逮着机会的闫瑞立马嘲讽道:“蒋将军真是雄才大略,我倒想问问你,若向这缅北长河投毒,我军攻夺下泊漯、广仰二城后喝什么?若只投泻药,我大军中尚有解药可用,也不至于落入无水可饮的尴尬境地。” 庄清被他挤兑的老脸一红,怒声道:“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说着玩而已!” 闻言,闫瑞朝天大翻白眼,若不是一旁的白业成拉了他一把,他定会再度开口嘲讽庄清。 事实上洛重云不愿对缅北长河投毒,闫瑞说的原因只是其中一重而已,最主要的在洛重云看来若对这二城的唯一水源投下剧毒,敌军便会极容易发现其中的蹊跷,而用泻药则不同,会放松敌军的警惕,喝口水噶了,跟喝口水拉了还是有区别的。 喝口水没了,傻子都会明白水有问题,但喝口水拉了,这其中值得说道的地方就多了。 “末将以为,应派五万分兵去攻泊漯、广仰二城,十万大军正面与卡旯、旧寨、逻枋三城作战,以此转移这三城主力敌军的注意力!成功攻夺下泊漯、广仰后,五万分兵袭至后方,与我正面进攻的主力大军交相配合,卡旯、旧寨、逻枋三城亦可唾手可得!” 第311章 初次主帅(2) 听罢洛重云的讲述,在场诸将都吃了一惊,严格来说洛重云的这个进攻方案并没有太多的高明之处,可有一点在场众人不得不承认的是,要想像洛重云这般轻松的拿出如此稳妥的进攻方案,必须得对这缅都外围的十座城池有着足够的了解。 洛重云既然能通过数座城池的不同特点,迅速拿出一份稳妥的进攻方案,这便足以说明洛重云在平日里对这十座城池做足了功课,且时刻关注着最新的战况,光是这份对于战局的关注度以及敏锐的感知能力,就是在场许多人都拍马难及的。 穆忠君与冯锐进两位主副帅对视一眼后,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赞同的意思,“重云提出的方案不错,依本帅之见,可行性很高,尔等以为如何?” 面对穆忠君的问话,诸将并未反对,何成弘更是毛遂自荐道:“末将对此法无异议,自愿领兵去攻泊漯、广仰二城!” 见何成弘先自己一步请命攻城,闫瑞连忙请命道:“禀大帅,末将愿接下攻取泊漯、广仰二城的大任!属下与缅军交战的经验丰富,对于缅军更是知根知底,如此大任舍我其谁?” 闫瑞这话里或有些许夸大的成分,但以他对缅作战时的成果来说,还是较有底气的。 面对二人争先恐后的请命自荐,穆忠君并未直接答复,而是横着眼扫视在场众将,挑衅似得笑了起来,“都抢着去攻泊漯、广仰?卡旯、旧寨与逻枋这三块硬骨头就没有人愿意去啃啃?” 刚坐下没多久的洛重云又站了起来,抱拳笑道:“回大帅,末将愿意去啃啃这所谓的硬骨头!” 闻言,穆忠君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如洛重云先前所言,攻下泊漯与广仰二城难度并不大,何成弘和闫瑞这两人争先恐后的请命,纯纯是奔着军功去的,而提出此策的洛重云却愿意接下那个在正面拉锯缅军主力的活计,这便说明洛重云对自己能力的自信达到了顶峰,同时大局观也要远高于何成弘与闫瑞。 客观来说闫瑞与何成弘想要奔着军功去攻占泊漯、广仰二城是无可厚非的事,然与主动“讨苦吃”的洛重云相比,在格局上就落下洛重云许多了。 穆忠君重重地拍了拍洛重云的肩膀,豪气万丈道:“你既然有这个信心,本帅就放心的将十万大军交到你手上!” “嗯?” 洛重云猛然一怔,有些没明白穆忠君的意思。 在场众将听到穆忠君此言后,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大帅……您的意思是……” “没错,此次本帅与冯老帅只坐镇后方,前线战事全部交给你们这帮小崽子!”穆忠君与冯锐进老爷子相视一笑,转过头郑重出声道:“此策即是他洛重云提出来的,那此次作战就全权交由他洛重云来负责!” 此言一出,顿引起一阵哗然,在场众人望向洛重云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其中有羡慕者,亦有敬佩或不服者。 穆忠君决议将此次作战的一切指挥权交到洛重云手中,这不仅代表着穆忠君对洛重云的绝对信任,同时也足以说明冯、穆两位主帅对洛重云能力的极高认可。 十五万大军交到洛重云手上,这摆明了是把洛重云往“帅才”方面去培养的,这份信赖与看重比任何东西都要来的重要! 愣神许久的洛重云也反应过来了,他面如潮红,神色激动地朝穆忠君与冯锐进二人拜了一礼,“洛重云誓不让二位大帅失望!此战,我大宣将士必胜!” 穆忠君咧嘴一笑,将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抚在他的肩前,“老子把十五万兄弟的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你小子不仅不能让我与冯老爷子失望,更不能让弟兄们失望!” 见穆忠君说得如此郑重,洛重云感觉他搭在自己肩头上的那只大手变得更沉了些,他红着眼眶如同宣誓般认真地点了点头,“重云绝不让弟兄们失望,还请二位大帅静候重云的捷报!站在高处看着我大宣永不倒下的帅旗!” “这话说的痛快!” 冯锐进抚掌大笑,眉目飞扬道:“重云小娃子,你接下的可不止是十五万兵马,你接下的,还有我大宣年轻武将的未来!” 老爷子这话中的深意洛重云明白,他那坚毅的面庞朝老爷子回以一个自信的笑容。 望了眼在一旁焦急等待的闫瑞与何成弘,穆忠君扭过头朝洛重云笑问道:“来,你说说,本帅与冯老爷子将指挥权都交到你这小崽子手里了,攻夺泊漯与广仰的人选,你心里可有数了?” “关于领兵去攻泊漯与广仰二城的将领人选,重云心里确实有数了。” 说着,洛重云将目光投向身前的何成弘与闫瑞,饶是与他二人有着半米远的距离,但他依旧清晰地听到了二人急促的喘息声。 “依重云之见,攻夺泊漯与广仰二城的最佳人选是何成弘何将军!” 他话音一落,何成弘便顺杆爬般回应道:“末将谢过洛将军!” 相较于大喜过望的何成弘,闫瑞则有些不忿地瞪直了眼。 “瑞哥,你作战风格凶悍,正面进攻缅军主力大军时,我可少不了你的帮助!”洛重云眉目飞扬,豪气万丈的吼道:“你曾说要狂饮缅狗血,生食缅人肉,我洛重云就问你一句,敢否跟我一起去啃啃缅军嘴硬的骨头?!” 洛重云的话瞬间点燃了闫瑞胸腔中的热血,他神情亢奋地挥舞起拳头,“有何不敢?在我闫瑞刀下的缅狗,就没存在硬骨头这回事!” “多谢!” 洛重云朝他抱拳致谢,随即又转头望向一旁的白业成,“白将军骁勇,可否与重云及闫将军一同作正面进攻缅军主力军的先锋?” 白业成欣然一笑,领命道:“末将乐意之至!” 向白业成投以感谢的眼神后,洛重云又朝后方的蒋英与永王抱了抱拳,“蒋将军,永王爷!” “请蒋将军与永王殿下同领一支兵马作为我军清缴缅军的骑兵,协同我先锋主力共同进攻!” 蒋英与永王二人相视一眼后,正着脸色朝白业成抱了抱拳,算是接受了洛重云的指挥。 见在场众将一个个都被洛重云安排了工作,还没有着落的庄清有些着急地跳了出来,“我呢?” “劳请庄将军与二位大帅坐镇后方,时刻为我出战的大军做好后勤!” 还不待泄气的庄清表达不满,洛重云便紧接着说道:“军务后勤需交由作战经验丰富,老成之人总揽,乃全军重中之重!还请庄将军助重云一臂之力!” 瞧洛重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庄清也没办法拒绝了,“放心吧!后方交给我!” 冯锐进与穆忠君二人眼中异彩连连,洛重云初次“为帅”,便将一众将领安排的这般妥当,更是拿捏住了在场一众将领的脾性,使得冯、穆二人大为欣慰,知人善用这一道为帅者必经的门槛,他洛重云也完全合格了! 第312章 引蛇出洞 大宣军旗在风中随风飘扬,数十万征缅大军正浩浩荡荡地朝北进发,走在最前方的领头者正是洛重云。 “洛将军,西南方的何将军命属下特来传信,他现已领兵抵达缅北长河,一切准备都已就绪,只待洛将军这边正面进攻,何将军便可直取泊漯与广仰!” 山脚下的驻扎营地内,一名紧急赶来的斥候军官头冒大汗,神色紧急地朝洛重云汇报道:“现泊漯、广仰二城的缅军因饮缅北长河水而腹泻不止,何将军说此刻是最佳的进攻时机……” 洛重云眉目一凝,正声道:“我明白了,传讯告知何将军,即刻对泊漯广仰进攻,卡旯、旧寨与逻枋的缅军主力他无须担心,我大军在傍晚时分便攻卡旯,吸引住敌军主力的火力,望何将军能够速战速决,最好能在三天内拿下泊漯与广仰二城!” “属下明白!” 那斥候军官面色郑重地抱了抱拳,随即便利索地翻身上马,右手重重地挥舞着马鞭,朝着西南方向远去。 大军出发至今已过去了七八天的时间,如今洛重云手底下这支十万大军距离卡旯城只有三十里不到的路程,若是站在高处,还能很清晰的看到卡旯城那高耸的城墙。 洛重云一边在脑中思考着,一边迈着略重的步伐走进了主帐,看着围拢在沙盘与地图周围的各将领,洛重云喘了口粗气,凝声道:“诸位,何将军已做好就战准备,我正面大军也该与主力缅军正面碰碰了!” 伸手指向地图上方卡旯城所在的方位,洛重云抬起头注视着白业成那张坚毅的脸庞,“卡旯城易守难攻,城池所占面积不小,若敌军有意死防,其城中兵力绝不会少于三万。白将军,重云给你三万兵去攻卡旯,只用给我牵制住卡旯城缅军主力三日的时间,你可做得到?” 白业成拍着胸脯,自信一笑道:“若让我三日之内攻下卡旯或许有些犯难,但只是牵制而已,莫说是三天,就连一个月白某也不在话下!” 这种大话听起来有些夸张,可出自于白业成之口却会给人极强的信任感。 昔年白业成镇守边关时,最擅长打的就是拉锯战、持久战,因此在牵制敌军这方面的作战经验可以说比在场所有人都要丰富。 而洛重云也正是根据白业成所擅长的方面来为他安排合适的事做,知人善用莫过如是。 “我军距离旧寨城还有百里之余,传闻旧寨之兵乃是缅国极为善战的土族军队,凶性异常。”安排完白业成的工作后,洛重云又将手指向地图上的旧寨,咧着嘴朝一旁的闫瑞笑了起来,眼中展露出逼人的寒光,“闫将军,重云需要你给我军治治他缅国土族军队的凶性!让缅贼睁大眼看看,谁才是百胜之军!” 闻听此言,闫瑞脸上泛出残忍的笑容,“当如是也!” “两万兵可够?” “够了!” 拍了拍闫瑞的肩膀后,洛重云耐心嘱咐道:“不求你能攻下旧寨,但只有一条希望闫将军能做到,那就是绝不能让旧寨的一兵一卒前去泊漯广仰二地驰援!” “放心吧,哪怕是旧寨的一只蚊子,它也飞不到西南!” 闻言,洛重云心中大乐,“既如此,闫将军便即刻出发吧!” 闫瑞笑着抱了抱拳后,转身便出了营帐。 “蒋将军,永王殿下!” 洛重云朝还站于帐内的永王与蒋英抱了抱拳,随即又伸手指向旧寨与卡旯二城相通的胡阳河,“胡阳河距卡旯与旧寨二城的距离都大致在五十里左右,重云需要你二人领两万轻骑在此待援,白将军与闫将军攻战不利时,还望二位急速领兵去驰援!你二人的两万兵既是底牌,也是大杀器!如若白将军与闫将军战事大利,攻夺下广仰与泊漯二城的何将军将会立即调转枪口包夹旧寨与卡旯、逻枋三城,由你二人领兵在卡旯、旧寨二城的必经之地,纵使敌军要逃,也不过是进了我军的天罗地网罢了!” 永王与蒋英心中同时骇然,他们定睛观察着地图上胡阳河的具体方位,这才发现洛重云所提及的胡阳河方位有着极强的战略意义,确如洛重云所言,无论正面大军在作战时是优是劣,他二人这支埋伏在胡阳河的二万骑兵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初次点将用兵,洛重云便能有如此长远的眼光,着实是让蒋英与永王感到佩服。 “有劳了!” 朝二人抱拳行了一礼后,洛重云又伸出手指了指自己,“逻枋一城,便交由重云亲自去攻!” …… 随着洛重云的用兵安排实施后,这支十万大军分为四路,四个方向分散行进着,待天色渐暗时,西南方向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卡旯与旧寨二城也迎来了白业成与闫瑞的兵马,大战一触即发! 领着三万兵马抵达在逻枋城外围的洛重云,正坐于马背上沉思,一旁的亲兵千户擦着汗水跑上前来,“将军!逻枋正后城门各十门攻城大炮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点火轰城!” 取下腰间酒壶喝了口酒的洛重云不慌不忙的问道:“逻枋城的军队将卒准备出城了么?” 那千户咧嘴一笑,道:“将军料事如神,逻枋城的将领确实带兵出城了,且是朝西南方向进发的,看样子是要去驰援泊漯与广仰,兵卒数量足有近万,想是逻枋城一大半的兵马都要去了!” 没错,洛重云从最开始就没打算正面进攻逻枋城,甚至在领兵行进逻枋城方向时也一直在绕路隐匿自己军队的行踪,为的就是要打逻枋城一个措手不及。 当得知卡旯与旧寨被攻,泊漯与广仰二城即将失守时,驻守在逻枋城的缅军定会出城去驰援,至于驰援哪边这并不是洛重云所关心的,他做得是“引蛇出洞”的事,只要蛇出洞了,那一切都好说,正后城门各十门大炮,就是为了给出城驰援的逻枋城缅军所准备的大礼,他要用这二十门大炮,轰碎敌军! “点火开炮!” 随着洛重云一声令下,仅一瞬间,灰暗的天空中就爆发出如同雷鸣般的震天巨响! 在炮火连天的火光中,刚出城不久的缅军刹那间人仰马翻,在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中发出了痛苦而又惨烈的哀嚎…… 在漫天火光火与炮轰碎屑下,坐于马背上的洛重云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他给白业成与闫瑞下达的名义是牵制住卡旯与旧寨的缅兵,可却从没说自己要牵制逻枋守军! 他要做得,是攻城! 第313章 用你的粮,打你的兵! “轰隆隆!” 响天震地的炮火在逻枋城门炸响,空中随处可见横飞的灰尘碎屑、残肢断臂,除了经久不散的火药味外,空气中还发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哗!” 一面华丽的大宣帅旗在空中舞动摇曳着,坐于马背上的洛重云高举起手中的长刀,朝天怒吼道:“城门已破!敌军大溃!弟兄们随我一同夺下这逻枋城!” 炮声虽停,但战马扬蹄的声响顺应而起,乌泱泱的大宣军队朝着破败的逻枋城门蜂拥而上,执马在最前方的洛重云接连斩下了好几个缅兵的头颅,振臂怒喊道:“杀尽缅贼!复我河山!大宣万岁!” “大宣万岁!” “大宣万岁!” 狂风骤起,这如同惊雷般的群嚎呼叫声让城中残余的缅军将士们感到一阵心颤…… 与城中缅军正面交战第一回,士气低迷的缅军便迅速溃败了,洛重云领着一众大宣将士如狼入羊群入般进行了一边倒的屠杀! 缅军将士们的呜哇乱叫声在火光中显得惊慌而又无措,心胆俱裂者更是抛下了手中的兵器,朝洛重云等宣军将士们下跪乞降。 听着周围妇孺兵汉的哭嚎哀叫声,又望了眼在火光中跪地求降的缅军士兵,脖颈处沾满血渍的洛重云从军中招来一名千户,“孟方,你会缅语,给我大声告诉城中的缅军士兵,凡缴械投降者不杀!若继续负隅顽抗,我军必屠了整座逻枋城!” 那被唤来的千户孟方郑重地点了点头,扯起嗓子用缅语接连怒吼了几声,周遭不少缅军士兵们在听到他的喊话声后,都不约而同地扔出了手中的兵器。 仅用半个时辰不到,成片片的缅军士兵就跪倒在了宣军将士们的面前,神情惶恐地发出呜咽声,望向一众宣军将卒们的眼神里尽是难以言喻的恐惧。 在洛重云的指挥安排下,他们这支进攻逻枋城的军队选择接降,在洛重云眼中,只要能顺利取得战果,且将自身损失降低到最低的标准,那才能叫做大胜。 因此在许多缅军将卒眼中,向洛重云投降是可以接受的,如若换做是闫瑞,纵使缅军知道自己不敌,也是绝不会降的! 原因很简单,在闫瑞那儿就没有受降不杀这回事,既然降了也是死,何不拼死抵抗?故而与闫瑞作战的敌军大多数不愿求降的,因为都明白落在他闫瑞手里就没有活路可走,只分惨死和好死的区别而已。 …… 历经一个时辰的战后收尾工作后,整座逻枋城彻底沦为了洛重云的囊中之物,就连城头内外的城防都尽数换成了大宣军队的兵卒。 作为指挥此次攻城之战的洛重云并非志得意满,他正站在城门前凝目沉思着什么,先前指挥火炮营的近卫千户则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身前,“将军料事如神也!一切如将军先前所料,旧寨与卡旯二城守军的粮食补给确实是出自逻枋城的巨型粮仓!如今逻枋城被我军控制,这城中的粮仓也被属下派兵看守着,纵使旧寨和卡旯两城的守军再英勇,也迟早会因为断粮而绝!” 闻听此言,洛重云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果然又被他料中了。 自他决定亲自领兵来攻这逻枋城开始,觉着能打逻枋一个措手不及只是一方面,让他下定决心要彻底夺下这逻枋城的最大原因便是这逻枋城中的巨型粮仓。 此前他曾仔细查看过卡旯、旧寨、逻枋三城的舆图布控,他惊讶地发现卡旯与旧寨二城中是没有成体系的囤粮大仓的,而与之相反的是,逻枋一城中却有很大一块面积用以建设粮仓,这让洛重云感到奇怪的同时,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此三城相隔不远,而卡旯与旧寨两城并未设立囤粮的粮仓,这便说明逻枋一城中的巨型粮仓是要同时补给到卡旯与旧寨的,那么只要夺下了逻枋,卡旯与旧寨的守城缅军就会彻底沦为瓮中之鳖! 甚至最开始洛重云还做了两手准备,纵使不能攻下逻枋,也誓要将逻枋城中的巨型粮仓焚毁,如今既攻下了逻枋,又接管了这城中的巨型粮仓,对洛重云而言无疑是最为有利的局面。 “将粮仓中的囤粮分批送往我军在胡阳河与旧寨、卡旯三地的军队,本将要用他缅人的粮,来打他缅人的兵!” 一句用缅人的粮打缅人的兵,激地一旁的千户心中热血沸腾,他涨红着脸领命道:“属下接令!” 转过身望了眼城中破败的景象,洛重云神色平静的自语道:“昔年你缅人轮番袭扰我大宣边境,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也完全是咎由自取了!” “缅国……该灭了!” 感慨过后,洛重云随同几名亲军一同进入了身旁他临时居住的宅院内。 让人打开地图后,洛重云给自己倒了杯烈酒,他一边喝着碗中的烈酒,一边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桌上的地图上。 如今逻枋已夺,缅军主力又被闫瑞与白业成领兵牵制,想来要不了多久泊漯与广仰二城就会被何成弘领兵攻下,只待何成弘那边传来捷报,便能彻底击溃旧寨与卡旯这两座断粮的守军。 一环扣一环的用兵安排与计算,洛重云可谓是将缅军将士玩弄于股掌之间,寻常人在这种时候难免会有几分骄傲自满之念,可洛重云并没有,他反而开始筹划起下一轮的进攻。 这种取胜而不自满的品质,才是洛重云最为可贵的地方。 “攻下这五城,缅国的内都就彻底暴露在我大军面前了!缅国剩余的五城兵力在我大军面前如同纸糊,如若直取缅都是否可一战定乾坤呢?” 看着桌面上摊开的地图,洛重云开始皱眉沉思起来,那右手拿起一枚铜币放于地图上缅国都城所在的方位,喃喃自语道:“不对,若旧寨与卡旯、广仰与泊漯接连失守,缅国可战之兵的数量会锐减,到时认清形势的缅王恐会向我军求降……” “对了!” 洛重云猛地一拍大腿,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口出豪言道:“无论你缅国想不想降,我也得帮你打到求降为止!” 第314章 劝降书 接下来战局的发展如同洛重云预料的一般顺利,在他攻下逻枋城第二天傍晚,就收到了何成弘派人传予他的捷报,泊漯与广仰二城沦为何成弘大胜的战果。 休整一夜后,攻下泊漯与广仰二城的何成弘于第二日领兵与洛重云汇合,两人集结了近六万兵马,以雷霆之势奔往卡旯、旧寨二城,随同白业成与闫瑞互相配合,将旧寨与卡旯二城的缅国守军彻底击溃,断粮多日的卡旯与旧寨二城守将在得知坚守无望后,最终选择了投降。 此次攻夺卡旯、旧寨、逻枋、泊漯与广仰五城,在洛重云的指挥调兵安排下,只用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 初次“接帅”调兵遣将便取得如此巨大的战果,洛重云再次证明了自己出色的能力。 值得一提的是,宣军如此轻易地攻夺下这五座城池后,彻底让缅国朝廷崩溃了,接连有两座城池的缅国守将选择了向宣军无条件投降,现今宣军未占之地,只独剩下缅国内都与下辖的另两座边城。 现缅国朝廷可用之兵不达两万,摆在缅国王室与朝廷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奋力反抗,与国家社稷共存亡,二是屈尊求降,将缅国国土尽数编入大宣版图! “王君,眼看大宣军队就要攻入我王缅大都了,如今我王缅大势已去,只得上书大宣皇帝求降了!” 缅都王宫内,一众缅国大臣正伏地而泣,当得知大宣军队即将攻入都城时,他们这些大臣早已经吓破了胆,近日来不断向缅王提议投降。 坐在金红王座上的缅国国王满脸痛苦之色,他看着殿内跪倒成一片的大臣,心中升起一股绝望之感。 现任缅国国王拜丁尔严格来说算是缅国近百年来的中兴雄主,自他上位以来,在他的治理下,缅国这近十年来是越发强盛,前几年更是将南靖打得主动割地求降,足见这位国王的能力是较为出色的,然而拜丁尔在南靖身上取得丰硕战果后,野心与欲望急速膨胀,致使他将目光转向了大宣这个东方宗主国。 近几年来缅国对大宣边境的袭扰从未间断,而大宣朝廷也从未就此事对缅国兴兵问罪过,在拜丁尔看来,这是缅国强大的象征,这足以说明缅国已经强大到大宣这个东方宗主国都忌惮的程度了,同时又从大宣内部听闻如今的大宣新君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庸之主,这一切的有利外部条件再加上拜丁尔急速膨胀的野心,致使他认为缅国已有能力与大宣这头东方巨龙叫板了,所以在今年年初他下达了攻宣的王令,试图染指中原。 可让拜丁尔万没想到的是,这次进攻大宣的决定会让他和整个缅国落得如今这个国破家亡的程度,拜丁尔不明白的是,对外一向怀柔的大宣,为何这次会对缅国下此重手,且完全是奔着亡他缅国之决心而攻之,大宣这种态度上的转变,让拜丁尔既觉懊悔,又觉恐慌。 “王君,我等不可降啊!如今大宣军队已兵临城下,我王缅朝廷此时若降,与自杀何异?” 如今局面,缅国朝廷里既有求降派,自然也少不了死硬坚守的强硬派,眼看便要亡国了,何不死命坚守着拼死一搏?虽不一定能挣扎出什么水花,但好歹能在死后留个清名不是? “顽命死守又有何意义?” 主张投降的大臣们与主张共存亡的坚守派发生了必然的争执,“若顽命抵抗,最终也不过是成为缅军的刀下亡魂罢了,诸位难道就没听过中原的一句古话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此时若降,保不齐日后还有复国之机,无论如何都好过没意义的牺牲吧?” “贪生怕死之徒!任由尔等说的天花乱坠,无外乎是想苟且偷生而已!我等身为朝廷要员,与社稷共存亡本是顺应人臣之道也!” 焦躁不安的情绪在大殿中蔓延,主张投降或主张与国共存亡的两方人马爆发了强烈的言语冲突,坐于王位上的拜丁尔看着殿中撕扯吵闹的臣工们,表情显得尤为冷漠,他伸出有些颤抖地大手,不停地敲击着椅把,谁都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王君殿下!” 宫门外传来一道响亮的呼声,一名身披轻甲的武官迈着急匆匆地步伐跑入了殿内,他手中还端呈着一封折叠好的信纸,“宣军将领洛重云命人传来书信,说是要将此信呈于王君……” 这突如其来的传报声让殿内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拜丁尔那张有些发白的脸上。 拜丁尔踹出几口粗气,伸出手招揽道:“快!快给本王送来!” 那武官不敢怠慢,立即将手中的书信上呈于他。 将那封书信摊开后,拜丁尔聚精会神地查看起里边的内容,信中的文字是用缅文书写的,因此拜丁尔在阅览时的障碍并不大。 “缅国国君拜丁尔阁下,吾乃大宣征缅大军领兵总将洛重云,特书此信,是为解救缅国王室而写,如今我数万万大军已兵临缅国王都,战事进行至此,望阁下莫做无用之挣扎,徒增尔国兵民伤亡。我大宣乃礼仪之邦也,若非尔国屡犯我大宣边境,我等生性温良的宣人如何会对尔国大肆兴兵?如今沦落国土尽失之下场,非我大宣所愿,而是缅国咎由自取尔!” “再者言,缅国所占近半疆土,数百年前本是我华夏版图也,如今我大宣兴兵夺回失地,亦是顺应天道尔!望拜丁尔殿下能看清形势,莫让孤城之兵作困兽之斗尔,阁下若降,我军必受之,战后我亦可向我大宣皇帝陛下宽赦缅国王室!” “战后肃清,缅国之民自当归化为我大宣子民,享有我大宣百姓相同的权益,我亦可为阁下向我大宣皇帝陛下求得一富贵爵衔,此后富贵依旧,亦有何不可?” 这是一封直白而又露骨的劝降信,拜丁尔阅尽信中内容后,一股难以名状的屈辱感在心头涌现,他咬着牙,身子不停地打颤…… 他很想破口大骂几句泄愤,更想不顾一切地下令与宣军决战,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无用的挣扎罢了,事实上,他对洛重云信中提出的条件也隐约有几分心动了。 如主张投降的大臣们所言,如今宣军已兵临城下,顽命抵抗又能改变什么呢? 在场的一众缅朝臣工都目不转睛地望向他,企图从拜丁尔这位国君的口中听到新的指示…… “如今宣军兵临城下,我王缅朝廷已是名存实亡……本王……”拜丁尔面皮抽搐着,好半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最后的几个字,“本王……决议向大宣求降……” 随着他话音一落,在场的大臣们都茫然地趴在了地上,因为他们明白,从拜丁尔说出那最后一句话后,整个缅国,将彻底不复存在了………… 第315章 攻缅易,治缅难! “好!好一个洛重云,真是太争气了!” 宣京皇宫内,坐在敬仪宫小院里与上官莲下棋的楚天耀听到傅福详进来上禀前线捷报后,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万岁爷,镇关侯爷让奴婢求证万岁爷的圣意,洛将军现已将劝降书传入缅国王都之内,那书信中对缅王开设的条件,陛下觉着是否要改改?” 顿了顿后,傅福详又说道:“据镇关侯爷的意思是,洛将军送往那封劝降书只是为让缅王卸下防备之心的空口白话而已,如陛下觉着那条件过于宽厚,亦可……”他耷拉着眼观察了一下楚天耀身旁的上官莲,干咳道:“亦可……作废……” “何须那般小家子气?一个侯爵给了就给了,劝降书既已送至缅王手里,那该给的条件自当作数。” 楚天耀眯着眼笑了笑,他明白洛重云这封劝降书的真正用意,只有让缅王看到了大宣的诚意,才能够让缅王卸下心防,从而不再做无用的抵抗,这样便能够让缅国境内的大宣军队兵不血刃地拿下缅国王都。事后成功拿下缅国内都,若大宣觉着这缅国的国君拜丁尔是个碍眼的祸患,随手杀了便是,因此洛重云才会通过镇关侯之口向楚天耀这个皇帝传达,那封劝降书是随时可以作废的空头白话。 然在楚天耀看来,这劝降书既已发出,那便应当信守承诺,如若事后翻面,大宣朝廷和他这个皇帝面上无光不说,最重要的是日后若要进犯他国,此类劝降的手段也就不能用了…… 因此缅王拜丁尔只要愿意投降,这劝降书上的条件必须应允落实,他拜丁尔可以死,但不能这么死…… 否则容易落人口实…… “洛重云做得很好,你待会儿出宫将朕的旨意传达至五军都督府,让穆忠武将朕的旨意送往前线军中,若缅王愿意投降,洛重云在劝降书上开出的条件朕自当应允,不仅能让他拜丁尔无恙,亦可封他为我大宣的郡王之爵也!” 将手中白子落掷棋盘后,楚天耀脸上露出自信而又霸道的笑容,“全面接管缅国各境后,让他洛重云亲自领缅国国君归京,朕还当亲自为他拜丁尔设宴!” “此战有功之将,朕亦铭记在心,待尔等凯旋后,朕必亲自封赏!” 待楚天耀将话说完,傅福详这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转过身飘然离去…… “军国大事,你也不避一避我?” 上官莲举着一枚黑子迟迟没有落掷,自傅福详进内与楚天耀对话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从棋盘上移开了,听到楚天耀对傅福详下达的一连串旨意后,她心中的思绪早已飞远了。 看着上官莲那倾国倾城般的艳丽姿容,楚天耀忽而发笑道:“你不是我的师傅么?这些事也没必要瞒你。” 自从上回楚天耀来敬仪宫与上官莲互爆身份后,这近半月里楚天耀总会来这敬仪宫走动,彼此卸下伪装后,他与上官莲的关系非但没有生分,反而越发亲近了些。 这段时间以来,楚天耀只要处理完政务,便总会有意无意地来到敬仪宫与上官莲接触,或是就武学 方面的问题与上官莲探讨,又或是在敬仪宫与上官莲一同用膳,又或者是像今天这般来此与她一同下棋对弈。 总而言之,楚天耀总会找借口或理由来敬仪宫与上官莲见面,一来二去这二人的复杂关系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对此楚天耀不以为意,诚如他所言,他是当今大宣的天子,是没有人敢在背后说他这个皇帝闲话的,就算是偶尔有,也会被傅少卿与傅福详这两忠心的爪牙给秘密处置掉。 起初上官莲对楚天耀常来敬仪宫还是颇有微词的,认为对方这样的行为难免会引起宫中非议,然随着时日一久,上官莲也逐渐习惯了,甚至楚天耀偶尔不来她这时,她都会觉着有些失落和不习惯,这种心态上的转变,让上官莲自己都感到有些害怕。 将手中黑子落下后,上官莲眉目一挑,语气平淡的说道:“如今缅国名存实亡,境内疆域即将化为大宣版图,这下你可满意了?” “不过是收复我中夏前人的失地罢了,这本就是我这个天子该做的事。” 楚天耀双眸紧紧地盯着棋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吗?”闻听楚天耀如此平静的答复,上官莲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道:“听说此次兴兵缅国,致使大量缅民伤亡,原有近两百万人口的缅国,现只剩下了八十万左右,这杀孽未免太重了些吧?” 落子后,楚天耀脸上浮现出平心气和的笑容,“未将他缅国蛮夷灭国夷族,朕已足够宽容了,这些年来他缅国流兵不时侵扰我大宣边境,如今落得这副田地,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 见他谈及缅国百姓时那淡漠的神情,上官莲心中不由得冒起一缕寒意,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眼中,根本就没将缅国之民视作人对待,在他眼里缅国的民众比牲畜还不如,那种视生灵如草芥般的态度,让上官莲感到很不舒服。 看着上官莲举棋不定,心不在焉的模样,楚天耀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般挺直了腰板,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茶水后,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乃大宣天子,与我而言大宣的百姓皆是朕之子民,缅国亡我大宣之心不死,今时若不除缅,来日焉知缅国会不会血染我大宣疆土?对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那便乘其尚在摇篮之时彻底扼杀!朕不需要怜悯缅国百姓,朕只需要对我大宣子民负责即可!” 上官莲美眸一怔,忽又说道:“如今缅国已灭,残存的缅国百姓不也会归于大宣吗?到那时缅国之民不也是大宣的百姓吗?” “你也说了那是以后的事,民族同化是需要时间沉淀的,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了些。” 尽管楚天耀说话时的一些用词造句有些晦涩,但上官莲还是听懂了个大概,她竖眉注视着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忽然觉着自己从未看透过他。 “攻下缅地是易事,同化缅民是难事。双方民族间的仇恨需要经过几十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来稀释,我虽是天子,但并非真的能活万年,我要做的只是为后世之君打下一个治缅的基础,在这一点上,我只能相信后人的智慧。” 第316章 看来还得加把劲 “啊!我这步棋又下错了!” 安怡公主府的内院观亭之内,楚馨瑶看着落满棋子的棋盘,有些懊恼地捂了捂嘴,“清荷妹子,你这棋艺真是越发厉害了,现在嫂嫂跟你对弈不到二十回就得认败了……” 自卫清荷入住卫学海夫妇府已有小半个月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卫清荷一直在钻研棋艺,且经常会与楚馨瑶下棋对弈,最开始时卫清荷对棋艺一道还不娴熟,经常会败于楚馨瑶这个嫂嫂手里,但随着卫清荷学习的时间一久,楚馨瑶再与卫清荷对弈时就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尤其是在这近五六日里,楚馨瑶已经惊讶的发现,自己完全下不过这位小姨子了。 楚馨瑶还来不及惊叹卫清荷棋艺增长之快,今日再与她对弈时,便又被卫清荷这飞速见长的棋艺给惊着了,她发现自己在卫清荷面前已经走不过二十回棋就败下阵来了。 严格来说,楚馨瑶的棋艺算是上乘之境了,毕竟她身为大宣的公主,琴棋书画不说样样优秀,但说句精通也是毫不过分的,自小长在宫中时,教她下棋的人可都是些饱读诗书的大学士,因此她的棋艺是比较出色的,能胜她的人本就不多,然卫清荷接触棋道至今不过半个月,竟能将楚馨瑶下得“一败涂地”,足见卫清荷头脑何等聪慧,学习能力何等厉害! 捡拾棋子的卫清荷谦虚一笑,“嫂嫂抬举我了,之所以能下过嫂嫂,也是因为与嫂嫂下棋对弈的次数多了而已,逐渐摸透了嫂嫂的棋路,自然就能很快抓到嫂嫂的破绽了。” “你啊,就尽说些好话诓我吧!” 楚馨瑶嗔怪的说着,将棋盘边上的点心移向卫清荷面前,“来,吃点梅花饼垫垫肚,嫂嫂看你中午吃饭时都没吃多少,这会儿应该饿了吧?” 卫清荷美眸一颤,楚馨瑶这种发自内心的关心让她很是感动,她抿唇点头,伸出手从盘中拿了块梅花饼含在嘴里。 “你现在这出神入化的棋艺嫂嫂怕是下不过你喽,你日后要还想找旗鼓相当的人对弈可就难了。” 听得楚馨瑶的调侃,卫清荷展颜一笑道:“嫂嫂这话倒提醒我了,近些时日里我一直跟嫂嫂下棋,还从未跟兄长下过呢!” “你兄长?”楚馨瑶捧腹大笑起来,“你那长兄就是个臭棋篓子,他呀,连你嫂嫂我都下不过,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呢?” “不能吧?”卫清荷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嫂嫂不是说皇上好棋吗?依兄长的性子,他怎会不投其所好呢?” “哼,他呀,是有心无力!我皇兄说与他下棋最是无趣,基本两三回就知道了他后边的棋路,说他卫学海是大宣的第一臭棋篓子呢!” 谈及丈夫的弱项,楚馨瑶嘴上可半点都没留情。 正当姑嫂谈兴正浓时,院门处传来卫学海的说话声,“我这刚一回来就听见你二人说我坏话呢,当真是巧了。” 瞧见卫学海摸鼻走来,卫清荷连忙朝他欠身行了一礼,“清荷见过兄长。” “你呀!”卫学海指了指她,无奈一笑道:“都说了在咱们府里没必要讲那么多规矩。” 大咧咧地坐下后,卫学海看了二人一眼,“说吧,刚刚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哟,你这刚刚不还说听到我两说你坏话吗?怎么这会儿又问起我两来了?”楚馨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能让你两聊得这么开心的事,除了是你男人我的坏话外,还能是什么?” 卫学海不愧为楚馨瑶的丈夫,对于自己妻子的脾性还是了解的十分透彻的。 喝了口茶后,他这才注意到收在桌角下的棋盘,“哟,你俩这是刚刚下完棋呢?” “对喽!”楚馨瑶俏皮一笑,调侃道:“我与五妹正说你呢,说你卫学海卫大人是我大宣的第一臭棋篓子!” 提到自己并不擅长的棋艺,卫学海也不由得老脸一臊,“瞎说什么呢,我棋道不精,但还不至于落得第一臭棋篓子的地步吧?” 楚馨瑶眉毛一弯,娇哼道:“哼!你这第一臭棋篓子的名头可是皇兄钦点的,你敢不认就是抗旨!” “好好好,我认,我认行了吧!”卫学海无奈地摆摆手,出声抱怨道:“说起这事我就觉着心里堵得慌,皇上他为何偏偏痴迷棋道呢?你说要是换个别的爱好多好!” “我看你是棋艺不精,无法拍皇兄马屁而作恼吧?”楚馨瑶白他一眼,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卫学海心里的心思。 看着夫妻二人互相打趣着,感受着这难得的温馨,卫清荷心中感动之余又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朝卫学海问道:“常听嫂嫂与兄长说皇上痴迷棋道,这么说皇上的棋艺也是格外精湛了?” 卫学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这棋道我是门外汉,这你得问你嫂嫂。” 闻言,卫清荷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楚馨瑶。 “小时候皇兄对棋艺之道并不感兴趣,因此并未潜心钻研,那时候他连我都下不过呢!可就在这近一年来不知为何,皇兄对棋艺之道颇为痴迷,现在的我跟皇兄下棋对弈,很多时候连十几回都没走完,就彻底败下阵来了。” 楚馨瑶解释后,又笑着调侃了卫清荷一句,“硬要说皇兄的棋艺有多高深的话也不至于,但依嫂嫂看来,下过妹子你,只怕还是绰绰有余的哦!” “是吗……”听罢楚馨瑶的解释说明,卫清荷发出如蚊鸣的喃喃自语声,攥起粉拳在心中暗暗较劲道,“看来我还得加把劲,明儿得让绣花再去买写的棋谱了!” 瞅了眼在边上喝茶的丈夫,楚馨瑶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不解的问道:“对了,今儿个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平常从宫里出来后你不是还会去工部的制船司走一趟的吗?” 提起这茬,卫学海有些泄气的抱怨道:“快别说了,制船司这段时日里造船的进度又减慢了,真不知道洛重祥那家伙怎么想的。” 第317章 当局者迷 “听你这语气,是还跟洛重祥给吵上了?” 楚馨瑶蹙着眉望他一眼,瞧卫学海摆出副生闷气的模样,顿时就知道自己这话是说中了,她不由得攥起粉拳重重地在丈夫胸口上锤了两下,瞪眼道:“你糊涂!现在洛家兄弟受皇兄器重,你不想着跟人家打好关系就算了,怎么还跟人斗嘴皮子?” “平时都说你卫学海长了颗七窍玲珑心,跟谁都能处成至交好友,怎么这回你脑袋就不开窍了呢?” 被妻子这么一通数落,卫学海顿时有些不忿地撅起了嘴,“那是他洛重祥先跟你男人我过不去的!皇商开办,与暹罗通商在即,本就应当尽快赶工制船,可他倒好,偏偏还延缓了造船的期限,若有困难之处我也不是不能体谅他,可他却跟我说是有意延缓工期的,这我能忍吗?” “这造船的事是皇兄交给他洛重祥的,他吃饱了撑的跟你过不去?” 楚馨瑶美眸直瞪,出声提醒道:“你就没有想过他洛重祥无故延缓工期,说不定就是皇兄的意思呢?” 此言一出,卫学海猛然一怔,“这……这从何说来?” “你啊,我看你是当局者迷,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看明白,依我看洛重祥延缓工期,八成是奉了皇兄的旨意,这船造出来就得出海与暹罗通商吧?这出海通商,要耗费多少银两?又要遣派多少人手?至少万把个兵汉子得跟着去吧?这一路上这伙人的吃穿用度也得花钱吧?” 喝了口茶后,楚馨瑶一针见血的说道:“如今朝廷正与缅国交战,这财政支出的压力本就不小了,依我看呐,皇兄八成是打算结束了与缅国的战事后,再行办皇商出海通商的,如若双线并行,这国库里的银子可不够烧呢。” “再者说了,与缅战事一结,我大宣取得大胜后,对外的影响力岂不更高?届时与外通商,是不是更有利我大宣呢?” 妻子这一通解释,瞬间让卫学海豁然开朗起来,他猛地拽起妻子的双手,神色激动地说道:“害!还得是我宝贝媳妇想得周到!你说这茬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见一旁的卫清荷掩嘴偷笑,楚馨瑶脸皮一臊,没好气地扒拉开卫学海,“你能害点臊不?清荷妹子还在呢!” “羞什么,都是一家人!” 卫学海大咧咧地笑了笑,摸着下巴感慨道:“关键时刻还得是我媳妇慧眼识事,你男人我这是当局者迷,自乱阵脚了!”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觉着皇上还真有这意思,看来这开办皇商出海外贸的事,还得再往后稍稍,急不得。” 他话音刚落,仆从谢良就从外院里跑了进来,“老爷,有……有客在外求见……” 闻言,卫学海立马站起身,“谁来了?” “内监机沙教头,说是有事……要与老爷相商。”说着,谢良还伸出手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沙东行?他怎么来了?” 卫学海有些意外地自语一声,转过身朝楚馨瑶姑嫂二人说道:“我去见见客,你姑嫂二人继续下棋吧。” 说后,不待她二人回复,卫学海便抬起头向外走去。 “沙教头既然来了,何不入府一叙?” 走到府门前,卫学海看着站在门外的沙东行,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 “我啊,就顺路过来给你报个信,就不上侯爷你府上凑热闹了。”稍作停顿后,沙东行朝他挤眉弄眼道,“你送过礼的那两位大人,刚才被万岁爷召进宫里了。” 听到这话,卫学海心里没来由地一咯噔,“沙教头此言何意?卫某怎么听不明白?” 他这倒没说谎,经他卫学海送出去的礼没有百份也最少有几十份了,沙东行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还真没听明白。 沙东行嘴角一歪,乐道:“还能是谁?原沪州布政使杜敏英与克州布政使刘广义呗!” 卫学海微微一愣,随即面露恍悟之色,杜敏英与刘广义这两位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前不久被召回京城,当时卫学海便估摸着这二人八成是要升了,还特此精心为二人准备了丰厚的大礼,现听沙东行一说这二人被皇上召入了宫里,卫学海便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看来我这礼还真是送对了,这二人看来确实是要升了。” “嗯……?!”迎上沙东行那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卫学海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对,沙东行这天杀的怎么知道我给杜敏英与刘广义送礼了?呃……他是内监机的人知道这事好像也不奇怪,可他上赶着找我说这事作甚?这王八蛋绝对没安好心!” 心中这般想着,卫学海在脸上挤出了勉强的笑容,“沙教头,你这突然路过我府上,该不会就为了说这事吧?” 沙东行挠脸一笑,说道:“是也不是,我来啊,主要是想告诉侯爷你一声,你送礼给这两位大人的事,皇上知道了。” “害!我以为多大的事……”卫学海大咧咧地摆摆手,随即猛然一怔,略有些惊恐地张大了嘴巴,“你说什么?!我送礼的事皇上知道了?” “是呗!”沙东行背手大乐道,“这两人一见皇上就把这事给撂了,虽说这事他两不说万岁爷也知道……不过他二人亲口向万岁爷禀明了这事,据说皇上还是挺高兴的。” 卫学海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你来……来我府上找我,是……是皇上的意思?”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万岁爷说了,你卫学海既然这么有钱,谁的礼你都能送,说明你平日里闲钱还是多了些,让我特传话给卫大人,罚你两年俸禄以示惩戒!” 见沙东行说完,卫学海拍着胸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皇上不生气便好。” 他常伴君侧,熟知这位天子的秉性,若楚天耀真生他卫学海的气了,就不是罚俸这么简单了事了,对他卫学海来说,罚俸本就是不痛不痒的小事,这说明皇上根本没把送礼这事往心里去。 瞧卫学海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沙东行忍俊不禁地偷笑两声,又道:“不过卫大人你眼光可真够尖的呐,这两位从地方上进京的大人,确如你所料,要升了。” 对此卫学海早有预料,但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好奇的模样,笑问道:“哦?这从何说来?” 瞧出他眼角中难以掩饰的得色,沙东行撇撇嘴道:“这我就不能说咯,反正过段日子侯爷您自个也能听着信,我老沙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叨扰你了。” “你又去霍霍……你要去忙什么呢?” 沙东行扭头望向他,揉着鼻说道:“大人可还记得在晋北牢中突然暴毙的叶世安?” 见他提及旧事,卫学海面色一肃,“是这事?有眉目了?” “当时看守叶世安的晋北都司兵马里有日月邪教的钉子,这两日里已经被查出来送入京了,我现在就要去审人呢……” 说着,他脸上露出让人不适的残忍笑容。 瞧他那生人勿近的狰狞模样,卫学海这才想起眼前这家伙的变态行径,连忙摆手道:“沙教头您忙,别因为我误了事……” 说着,还不待人沙东行与他道别,卫学海就先一步金乐府,同时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声道:“以后得离你们这帮内监机的变态远点……” 第318章 嗅觉 永宁宫前殿,坐于上位的楚天耀正俯视着坐于殿中的杜敏英与刘广义二人,面无表情地端起御案上的茶盏,轻轻地喝了口茶。 杜敏英与刘广义身为一省布政的封疆大吏,自然是视过君颜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二人在面对楚天耀时不紧张。 大宣各省布政使何其之多,能有幸被皇帝亲自召入宫中谈话的也不多,杜敏英与刘广义做官做到这个层级上,卫学海能看明白的事,他二人又怎会看不明白呢? 皇上将他二人召入京后迟迟未曾召见,而他二人在京中暂居的这段时间里又不停有人上门拜访送礼,传他二人要升的风声更是愈演愈烈,身为封疆大吏的他们,又岂会这点政治嗅觉都没有? 在京中留待许久后,皇帝终于在今天召见了他们二人,杜敏英与刘广义从皇上的这个举动中接收到了极为明显的政治信息,看来外界传言他二人要升的风声并非是无的放矢,楚天耀在见到他二人后便就于内阁与六部的话题对他两人进行考究,杜敏英与刘广义的回答还算是让楚天耀这个皇帝比较满意的,当察觉到皇上满意的表情时,杜刘二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便一股脑地将近来在京中的遭遇如实禀报给了皇帝。 这其中就有以卫学海为代表的许多朝中大员给他们送礼的事。 单从这件事来看,杜敏英与刘广义确实是难得的聪明人,只要不是傻子这会儿都明白皇上有提拔他二人的意思,在博得皇上一定好感后果断地将自身的缺憾与污点暴露出来,这非但不会让楚天耀这个皇帝反感,反而会对他二人更为看重。 在朝为官这点自污的本事并不值得楚天耀高看,让楚天耀感到欣慰的是这二人审时度势的能力。 如今六部之中,吏部、户部两个最为重要的部衙尚书空悬,杜刘二人要升,也大概是在这两部之中任尚书,在楚天耀个人心中,其实最为看重的是户部这个钱袋子,杜刘二人的秉性是值得信赖的,能力也是足够的,因此要从这二人中选任一名户部尚书,楚天耀是要着重观察这二人的脾性。 摸着下巴思索后,楚天耀抬起头望向二人,“二位爱卿也知道我大宣现正与缅国交战,然在几月前朕又与暹罗外使签订了通商契约,如今外战未消,出海通商在即,朕欲同时完成这两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闻言,杜敏英皱着眉未做回应,一旁的刘广义则是红着脖子站起了身,拱手道:“陛下雄韬武略,我大宣正是兴盛之时,纵使此时与外交战,出海通商之事亦不可断也,陛下圣决,欲同时解决这两件大事,实为我大宣之幸也!” “哦?” 楚天耀抻着脸笑出了声,“可朝中臣工们却觉着朕太过心急了些,若在外战未决之时再行出海通商,会给我朝的财政支出造成极大的压力,这点刘卿如何看?” 刘广义喘了口气正欲作答,一旁的杜敏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沉脸作答道:“望陛下听取臣工劝诫,此时我大宣与缅国外战未决,若此时再行出海通商之事,实对我大宣财政有害而无利!” “另,臣以为应当解决与缅的战事后再行出海与暹罗通商,届时我朝大军凯旋而归,收复百年前的失地,对外威慑将会更甚,与外邦通商时我朝的商人议价威势将远高于外邦小藩的商行走户,对我大宣则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陛下不妨细想,若此时外战未决之下再行出海通商,所造成的巨大支出我大宣国库如何支撑也?前线将士的军饷先不说,出海通商的行路费用、外购之资也不小!眼见年关将至,北方诸省的批款也未下放,南方各省官道驿站的修路之银也未下放,这……这国库哪怕有座金山,也不够这般使啊!” 杜敏英唾沫横飞的说了一大长串,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同意楚天耀在外战未决之时再行出海通商之事! 值得一提的是,刘广义在听完杜敏英的讲述后,并未觉着意外,反倒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 看了眼一旁的刘广义,又瞅了瞅额头流汗的杜敏英,楚天耀双眸发亮,对于未来户部尚书的人选,他心里大致有数了。 刘广义与杜敏英二人的能力不分伯仲,然杜敏英的性子比起刘广义来说要刚直坚硬不少,“钱袋子”就适合他这样的人来管! 事实上杜敏英刚刚所提到的许多问题都是楚天耀早早注意到了的,工部制船司的进度突然延缓,也确实如楚馨瑶所料,是他这个皇帝亲自给洛重祥下的令。 他刚刚提出要同时进行与缅作战和出海通商这两件事并行,本质上只是钓鱼而已,就想通过这事来探探杜刘二人的口风,从而了解这二人的脾性,很显然,杜敏英更合楚天耀这个皇帝的胃口。 由杜敏英这么一个性格强硬,秉性刚直的人管理户部在合适不过了。作为一国的财政大管家,除了能力要强外,性子也必须得硬些,唯有这样的人才能督促着君王“乱花钱”的毛病,如若将户部放在刘广义这样的人手里,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财政问题很容易乱套。 “杜卿的肺腑良言朕听见了。” 楚天耀从宝座上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杜敏英身前,亲自将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大臣扶了起来,“时辰也不早了,朕也就不留你与刘卿吃膳了,你二人先在京中留侯几日,静待朕的旨意吧。” …… 从永宁宫出来后,杜刘二人在领路太监的带领下出了皇城。 这一路上杜敏英一直耷拉着个脸,直到走出皇城后,他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格外懊恼地抓起了自己的头发,“我……我真是越活越糊涂了!眼瞅着要升了,偏偏这时候挤兑皇上的政见,我……我真是……” 他那低声细语般的自怨声还未说完,一旁的刘广义就面带笑容地朝他鞠了一躬,“刘某先提前向杜大人道贺,恭祝大人高升之喜!” “刘大人,你就别戏弄在下了,我……我刚刚那般驳斥陛下的政见决策,只怕在陛下眼里早就将我视作了顽固不化的老腐儒了,何来高升之说?” 杜敏英有些垂头丧气的自嘲后,强笑道:“硬要说你我二人中有人要高升,依我看只能是刘大人了吧……” 刘广义笑着摇头,劝慰道: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依我看您静候几日便能听着宫里传来的好消息。” 杜敏英权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后,便选择与刘广义道别离开了。 看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刘广义仰天自语道:“杜大人呐,您还是没明白咱们这位皇上的性子,似你这般强硬刚直的正臣,陛下怎会不用呢?似我这般性子过弱的之人,陛下才会更放心的将吏部交到我手里……” 没错,从楚天耀最开始问出那个问题时,刘广义这位封疆大吏在心里就多半猜到了皇帝的意图,皇上既要通过钓鱼的方式明确他与杜敏英二人的脾性,刘广义便来了一出将计就计。 秉性刚直,作风强硬的杜敏英想来会被皇上更为看重,继而升任户部尚书,然性子外弱的自己,在能力足够的情况下,则会有更大的概率被皇上选任为吏部尚书。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尚书的职权极大,没有一个皇上是希望坐在这位子上的人是个过分有主见的人,因此要成功坐上吏部尚书之位,他刘广义在皇帝面前只能表现出一个性软而缺乏主见的人..... 第319章 你两小白脸好大的胆! 翌日午时,一道从宫中传出的圣旨引起了大宣朝廷的哗然。 原沪州布政使杜敏英至今日起升任户部尚书,成为内阁辅臣的一员;同时原克州布政使刘广义也正式升任为礼部尚书,与杜敏英一样,正式成为内阁辅臣。 作为他两人顶头上司的楚天耀对他二人的关照还是格外到位的,因这二人执政做官时向来清贫,在京中也并没有府宅栖身,楚天耀大手一挥,特给他二人分别赏赐了一栋宅院。 如此恩典,自是让杜敏英与刘广义二人感激涕零,连着给楚天耀上了好几道谢恩折子。 值得一提的是,楚天耀虽然赏了这二人居住的宅院,但却并未贴心到给他二人赏赐府中所需的家具,对此为楚天耀办理此事的傅福详还觉着有些奇怪,楚天耀何不送佛送到西,赏赐赏到底? 面对傅福详的疑惑,楚天耀用讥讽的语气回应道,“他二人还未晋升时京里的这帮朝臣就坐不住了,如今得知这二人高升,还不死命巴结?他二人府上如果真缺了什么,那伙巴结他们的人会比他们那自个添置的勤快!” 事实确如楚天耀所料,当杜敏英与刘广义二人搬入皇上御赐的宅院时,朝中许多官员便轮番上府拜访了,仅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杜敏英与刘广义二人的府邸便什么都有了,年纪稍轻的刘广义,还被前来拜访的兵部尚书李明义强塞了几个容貌俏丽的豆蔻丫鬟。 至于杜敏英这边府上,热闹也一点不小。 当晋升为户部尚书的圣旨送到他手里时,他高兴之余并未忘了在沪州的家眷,还不待安定下来的他提笔写封家书,自己就先一步收到了现任沪州布政使,原自己的下属沪州左参政吕洋的来信,信中开篇自是朝他恭贺高升之喜,实质的内容便是告知他杜敏英,他留在沪州的妻儿们已经被吕洋贴心的派人送入京了,此时正在路上,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家便能够团聚。 杜敏英感慨这吕洋人情老练的同时,也不由得开始畅想起自己日后的官场生涯了,如今自己贵为户部尚书,以后这走不完的人情世故,自己还得多习惯习惯才是。 “这几天西街口可有的热闹了,这杜敏英与刘广义算是彻底翻身了。” 宣京城南的一家寻常茶馆内,卫学海正与洛重祥坐于窗前饮茶聊天。 听着卫学海提及西街口,洛重祥会心一笑,杜敏英与刘广义二人被皇上赏赐的宅院方位便处于西街口,近来那周边不时有人去往杜刘二人的府上拜访,那能不热闹吗? 莫说别的,就连洛重祥这个向来不喜与人走动人情的冷面尚书,也曾派人去这二人府上送了份礼,可想而知这杜刘二人的高升在宣京官场引起了多大的风浪。 “侯爷今儿个去制船司就是叫我来喝茶?不督促工匠赶工了?” 喝了口茶后,洛重祥笑眯眯地看了卫学海一眼。 近来卫学海时常会来工部的制船司打转,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制船的匠人们能加快工期,那火急火燎的模样,比他洛重祥这个正儿八经的工部尚书还要有干劲。 今日卫学海也照常来了制船司,但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查看制船的厂地,而是格外反常地将洛重祥约出来喝喝茶,这让洛重祥感到很是意外。 卫学海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洛部堂就莫要打趣我了,前几日因为制船工期一事在下还曾差点与洛部堂发生口角,如今想来卫某真是羞愧难当,今日约洛部堂一叙,也是为表歉意。” 见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洛重祥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面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侯爷言重了,上次之事重祥并未放在心上。” “洛部堂宽宏大量,卫某自愧不如啊!” 卫学海拱拱手,侧着头低声道,“学海听说令弟在前线立下了大功,更是以一封劝降书兵不血刃地成功接管了缅国王都,如今我大宣与缅国的战事即将收尾,学海在此特为洛部堂道声喜。” 洛重云领兵,劝降缅国国君之事的消息在近日里的宣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尽管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许多人也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就连洛重祥这个洛重云的亲哥哥都不甚清楚,但他知道卫学海不是那种喜欢说空口白话的人,再加之卫学海与皇上的亲密关系,洛重祥便觉着对方说的这消息,八成就是真的了。 “此事……侯爷从何处听来的?” “陛下亲口所言。” 卫学海挤眉弄眼道:“令弟以一封劝降书兵不血刃地夺下缅国王都之事也是真的,现我大宣与缅国的战事也进入了收尾阶段,陛下本想等前线的大军安稳后在宣布这个好消息,没曾想京里早就传遍了此事了。” 卫学海所说的收尾安稳是什么意思洛重祥很清楚,现缅国全境沦落大宣军队之手不错,然整支征缅大军要回京是不可能的,为保安稳,至少还会留一半的大军在缅国各境驻扎监管,因此洛重云等领兵的将帅想要归京,只怕还要过段时间去了。 从卫学海口中得以确认那些有关自己弟弟的传言都是真的,洛重祥心中不由得泛起自豪之色,“感谢卫大人告知此事,重祥感激不尽!” 卫学海谦虚地摆摆手,脸色略微有些尴尬,这事他能知道,洛重祥他老子洛文槺也肯定是知道的,因此洛重祥这感谢的话语落在他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别扭。 “令弟能立下如此大功,回京后的赏赐必然少不了,依学海之见,你洛家也要跟穆府一样,一门双侯了!” 尽管被卫学海这句恭维话弄得很高兴,但洛重祥面上还是露出了谦虚的笑容,摆手道:“侯爷说笑了,重云虽在此战中有不小的功绩,但若要封侯只怕还过了些。” 二人正互相恭维谈笑着,一道刺耳的叫骂声顿从二人身后响起,“他奶奶的,这是王公子常坐的位儿,你这两个小白脸好大的胆!竟敢占了王公子的位!” 第320章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蹦跶了? 正与洛重祥聊天聊得好好的,突然被这道不善的粗嗓一吼,卫学海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就蹿了起来,他面色发寒,死死地盯着那冲他二人出言不逊尔的糙汉,“哪来的粗鄙之徒?” “哎呀卧槽,你这小白脸气性不小啊!” 那糙汉子撸起袖子,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是南街的许三,街坊邻居称我一句三爷,在这南街还没有敢跟我许三叫板的,你这小白脸好大的胆!” “啪”地一声,他猛地拍桌道:“赶紧滚蛋把位子腾出来,要不然今儿个我许老三跟你两个小白脸没完!” 此人作风如此顽劣,不仅激起了卫学海的火气,就连一旁的洛重祥也阴下了脸。 那许三身后的茶馆门前,几名身着绸缎冬装的少年正围成一团,像是看热闹般斜视着洛重祥与卫学海二人。 “瞧没瞧见我身后的那位王公子,他可是典税司监王大人的独子,你这两小白脸还他娘挺会挑位置的,一挑就挑人王公子的专座!”许三一把拽起洛重祥右手边的茶壶,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随着“啪叽”一声响起,那茶壶被摔了个粉碎。 “赶紧腾出位置滚出去!” 刺耳的喝骂声从他嘴中响起,一旁的洛重祥与卫学海脸上都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典税司顾名思义是清点国家税收的衙门,归户部管辖,其最高长官典税司监是正五品,放在民间已经算是天大的官了,哪怕是在这贵人遍地的京城里,也算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但人洛重祥与卫学海是谁? 先不说他二人显赫的官职侯爵,就单说他二人的背景,就足以吓煞旁人了,他俩一个是皇上的大舅子,一个是皇上的亲妹夫,平日里哪受过这委屈? 以至于刚刚许三报出那所谓“王公子”的背景来头时,他两人都懵了,区区一个五品的芝麻小官敢来触他两人的霉头,这不纯纯耗子舔猫b,硬找死吗? 门边,几名举止轻佻的少年正围着一名仰头晃脑的年轻公子哥奉承讨好起来,“王哥,那老三还真是听你话呀,平时看他在南街欺行霸市,还以为有多能耐呢!” “他许老三在咱王哥面前算个屁!他就一个臭地痞流氓,走了点狗屎运才在南街开了几个商铺档口,若他敢不听咱王哥的话,他那三瓜两枣的破生意立马就得黄!” “是嘞是嘞!咱王哥他爹就是这帮做买卖的亲老爷,他许老三就是咱王哥手底下摇尾讨好的狗而已!” 站在最中间的公子哥心里都快飘上天了,听着周围众人的吹捧讨好,他心中自得的同时还,还矜持地咳了咳嗽,“哥几个也不能这么说,这老三呀,还是挺会做事的,平日里没少孝敬我爹,给他些照顾也是应该的。” 他这话瞬间激起了周围几个年轻人的附和,一个接一个的献媚讨好道,“王哥说的是,我家的生意呀,还得您和令尊多上上心……” “近来生意不景气,王哥还请让令尊高抬贵手啊……” 王公子趾高气扬地扬了扬脖,大咧咧地说道,“诸位都是我王敬的兄弟,你们家生意的那点事,我自然是放在心里了的,你们呀,就把心放肚子里去吧!” “砰”地一声巨响传来,茶馆大门被人重重地踹歪来,一众腰间佩刀,身着艳红轻甲的兵卒呼啦啦地闯了进来。 领头之人身形健硕,扬起头朝里望去,当看到那许三作势就要朝洛重祥身上挥拳时,他猛然一惊,大怒道:“好大的狗胆!” 随着他这声怒骂响起,距他最近的几个兵卒如狼似虎般地扑了上去,瞬间将那五大三粗的许三制服,并对那哀叫的许三一顿敲打脚踢,“咔嚓”的骨裂声瞬时响起,那许三在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后,冷汗瞬间袭上他的脑门。 “属下御林军千户秦笠救护来迟,还请侯爷治罪!” 那自称秦笠的领头千户半跪在洛重祥身前,神色惶恐地请罪道。 “侯……侯爷?” “御……御林军……” 门前的王公子一行人都彻底傻眼了,身为此事的主人公王公子更是吓得冷汗直流,两条大腿不受控制地颤抖弯曲起来…… 被称为侯爷,能有御林军护卫左右者,整个大宣朝只有一人获此殊荣,那便是研发出火绳枪而受封的宣工侯洛重祥! 纵使王敬再傻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官二代,还是能从父亲口中听到一些朝中贵人的趣闻轶事的,很不凑巧的是,洛重祥这位宣工侯的故事,他王敬也是有所耳闻的。 且不论洛重祥那令人艳羡的爵位与工部尚书的官职,他自己本身就是皇上的大舅子,属于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就这身份来头,捏死他王敬乃至整个王家就跟捏死蚂蚁没什么区别,可……可王敬好死不死,偏偏还得罪了他! 巨大惊吓之下,王敬险些从原地栽倒,还没等他强行站稳,刚刚开口说话的秦笠又说出了让他勃然色变的话。 只见被洛重祥叫起身的秦笠,在看到一旁的卫学海时,也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秦笠见过靖泰侯卫侯爷……” “唰”地一下,王敬整张脸都白了,“靖泰侯?前半个月卫府那传得满城风雨的父子断绝之闻我还听过呢,这么说,这位靖泰侯是卫学海?那位在父亲眼中现今天子的第一宠臣?我……我他妈这是造了什么孽!” 心中掀起一阵巨大的恐惧感让王敬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待洛重云与卫学海二人的锋利眼神朝他投来时,一股很刺鼻的尿骚味从他裆部传来,没错,他吓尿了…… “啪嗒”一声,吓傻眼的王敬彻底晕死了过去,如同受击的秧苗般栽倒在地…… “把他们都抓了!” 从洛重祥与卫学海口中得知事情全部经过的秦笠当即下令,与他一同进入茶馆的御林军兵卒们将王敬身旁一行年轻人尽数控制逮捕。 瞧了眼被带走的王敬等人,卫学海忍不住揶揄道:“这齐休平是怎么管的人?手底下一个典税司监的儿子都敢如此跋扈了吗?” 他嘴里埋怨齐休平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刚刚晋升为户部尚书的杜敏英还未管事,此前户部的诸多事宜自然是由齐休平这个户部侍郎说的算,这归户部管辖的典税司监出了这么号人物,卫学海能不怪齐休平吗? 虽说卫学海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户部右侍郎,可并未与户部的官署吏员们有太多的走动与联系,因此典税司监是何人他卫学海也不甚清楚…… 嘴上骂完后,卫学海还不忘在心里数落那王敬几句,“他奶奶的,自从宣京四少没了后,这京里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蹦跶了,我咋感觉现在的纨绔质量都不如以前了呢?” 第321章 借你乌纱一用 北街徐府门前,一位身着素衣的中年男子哭丧着脸跑上前来,如同击鼓鸣冤般死命地敲打着徐府的大门。 “嘎吱”一声响起,徐府大门被缓缓打开,一名身着儒衫的书童揉着眼看了那敲门的中年男子一眼,有些惊讶的说道:“王大人,你怎么来了?” “还请韩书童代我去给徐侍郎传话,王某有急事要与徐大人相商。” 那王大人脸色发白,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看那样子确实是着急的不行。 “您稍等,我这就去禀告大人。” 韩书童安抚他一阵后,转过身一步并作两步似得跑了进去。 “火急火燎的像个什么样子?” 正从书房走出来的徐世豪看着自家书童这副急迫失态的模样,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平日里我怎么教你的都忘了?遇事先静气!” 韩书童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头,说道:“大人,王大人来府上了,说是有急事要与您相商,我看他那样子挺急的,所以便想着尽快通知大人。” 徐世豪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略显茫然的问道: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 韩书童当即作答:“典税司的王榆和王大人。” “堂舅?他怎么来了?” 徐世豪猛然一怔,随即摆手作请道:“快让他进来吧。” “是!” …… 徐府内堂,刚一进内的王榆和便一把跪倒在徐世豪身前,“世豪啊!你可得救救你那不争气得到表弟,他惹上大祸了!” 刚一见到王榆和还不待徐世豪让人看茶他就来这么一出,直接把徐世豪给整懵了,“堂舅……你这……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你先站起来说话!” 见王榆和满脸羞愧地摇着头,迟迟不肯起身,头大的徐世豪没办法,只能走到他面前,用双手强硬地将他扶起身,“有什么事先好好说,你说表弟惹祸了?可是王敬表弟?” 瞧王榆和犯难地点点头,徐世豪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七八分。 王榆和这个堂舅与徐世豪自己并不亲近,严格来说是徐世豪未发迹时并不亲近,昔年徐世豪为国子监监丞时,王榆和很少与徐世豪走动,但碍于情面也会时常给当时困苦的徐世豪一些银两资助,直到徐世豪彻底发迹,一跃升为吏部侍郎后,王榆和这位堂舅便与他走的勤了,凡有节日,这位堂舅必会精心送上徐世豪一份大礼。 久而久之,徐世豪也对这个堂舅积攒了些亲情,徐世豪父母早亡,所以他对亲情这方面还是格外看重的,纵使王榆和只是他的堂舅,但他的亲人委实不多,因此他对这个堂舅还是比较在意的。 徐世豪发迹之后,对于王榆和这个堂舅也是没说的,大半年前王榆和也不过是典税司的副官,因为徐世豪这个吏部侍郎为他走动关系疏通人情,这才让王榆和在年近五十的年岁迎来了晋升,一跃成为了典税司的最高长官典税司监。 足见王榆和这个堂舅在徐世豪心中还是有些份量的。 然徐世豪对于堂舅的唯一儿子王敬,就一直生不出亲近之情来,在他看来王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许多次他都曾劝过王榆和这个堂舅严加管教,可王榆和总是面上附和,私下里对这唯一的独子还是格外宠溺,因此徐世豪早就有所预料,以王敬那跋扈的性子作风,迟早有一天会惹出祸来。 果不其然,今儿个王榆和一上门就告诉他王敬惹祸了,让徐世豪感到无奈的同时,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恼怒之火,“堂舅啊,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王敬表弟那性子你若不严加管教迟早会惹出祸事来,如今看我说中了吧?” 抱怨之后,徐世豪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头,“说吧,他又惹出什么祸来了?” 王榆和咬了咬牙,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他……他今日跟一帮狐朋狗友去南街的茶馆喝茶……然后,然后碰上靖泰侯卫侯爷了……” 徐世豪听到这话心里一咯噔,瞪着眼道:“他……那混小子得罪卫学海了?!” 王榆和整张脸都涨红起来,“是……差点把人靖泰侯给打了……” 徐世豪面皮一抽,牙齿打颤道:“他这小子是活腻歪了?卫学海是他能得罪的?” 听到这话王榆和惊出一身冷汗,哽咽道:“那混小子不开眼,没认出人靖泰侯来,可……可我这做父亲的也不能不管他呐!世豪,你堂舅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可一定要帮帮你表弟啊!” 说着,王榆和情绪激动之下涕泪纵横,“我……我听说静态侯爷跟你向来要好,你能不能去帮你表弟求个情?” 徐世豪头疼地呼了口气,自个堂舅的话也不算说错,卫学海与自己的关系确实比较要好,自己若真去开这个口,相信卫学海也是能卖自己一个面子的。 “行了行了,如果是卫学海那还好说,他应该会给我个面子既往不咎的,只是啊,王敬这性子一定得改改了,日后若惹出大祸来,堂舅你就算想哭也没地方哭!” “世豪说的对,有了这回教训,我一定好生管教这不争气的逆子!” 王榆和像是下定决心般撂下了保证的话语,后又有些羞愧地抬起头,“除了靖泰侯外,还有……” “嗯?” 徐世豪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王榆和支支吾吾的道:“呃……今儿个靖泰侯爷是与宣工侯一同喝的茶……” “啪嗒”一声响起,被徐世豪握在手里的茶盏直接跌落地面,摔了个粉碎。 徐世豪有些难以置信地撑开嘴, “你……你是说这混账不仅得罪了卫学海?连洛重祥他都得罪了?!” 瞧王榆和低着头不敢作声的默认姿态,徐世豪便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说中了。他有些绝望地瘫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地摇头道:“他……他那是什么脑子?能一下得罪两尊大佛的本事也是厉害了!” 突地,他正着脸色喝道:“堂舅,你若还想让我帮你,就不要有所隐瞒,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王榆和作难的咽了口唾沫,组织着语言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了徐世豪。 “哎哟卧槽!” 饶是一贯文雅的徐世豪在听完整个过程后都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堂舅,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王榆和一张老脸臊得通红,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抓他的是御林军,我往哪帮他去?”徐世豪有些绝望地摊开了手,“与其关心这个不争气的忤逆纨绔,堂舅你还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个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 “只要能让你表弟安然无事,我这乌纱帽丢了也无妨!世豪啊,堂舅求你了,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看着堂舅那张泪眼模糊的老脸,徐世豪咬了咬牙,“堂舅……这可是你说的,那……那外甥就借你的乌纱一用吧!” 第322章 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翌日晌午,休假的卫学海正坐在家中内院的凉亭内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家妻子与妹妹下棋对弈,不时还用手抓着块点心放入嘴里,感受着这难得的家庭温馨日常。 只是很快,这平静的日常时间就被急匆匆跑进来的谢良给打破了,他扯着破锣嗓子朝卫学海喊道:“老爷,徐大人来了!” “徐大人?老徐徐世豪?” 卫学海瞬间坐直了身子,见谢良点了点头,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他来府上找我作甚?今儿个是他在内阁当值才是,这会儿应该刚从午门出来才是……” 谢良捏着下巴回忆片刻,神情茫然的说道:“小的也不知道徐大人为何来访,只是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整辆马车的礼品,小的问他也不说,就说是特意来拜访老爷的。” “哎哟,他徐世豪这个铁公鸡上门送礼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卫学海顿时来了兴趣,抬起屁股站了起来,“让他去外堂吧,我倒要看看这难得拔毛的铁公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哎呀!” 将黑子落于棋盘的楚馨瑶惊叫一声,随即没好气地瞪了卫学海一眼,“你有事就快去处理你的破事去!就你在边上嚷嚷,害我下错了棋!” 被妻子一挤兑,卫学海就好似皮痒了似得抓起了楚馨瑶棋盒里的一颗黑子,贱兮兮地将那颗黑子随意地放在棋盘上,“我替你下一步找补找补!” 说着,他脚步生烟似得逃了出去。 “卫学海!你今晚别想碰我!!” 楚馨瑶彻底暴怒,自己刚刚下错的那一子顶多了断了自己的后路,卫学海这胡乱添上的一步,则彻底把她的棋路封死了,这怎能让她不怒? 外堂里,听到这声暴怒吼声的徐世豪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朝一旁带路的谢良问道,“你家老爷府上还养兽宠了?听这吼声精气神十足啊!” 谢良满头黑线,忍不住在心里倒吸了口凉气,“徐大人啊徐大人,你要是当咱府公主的面说这句话,你就算再送十车礼也没用武之地了……” 心里吐槽归吐槽,但谢良面上还是没说什么,将徐世豪领到堂内后,他便立马转身去准备茶水了。 “哟,稀客呀!” 从内院走出来的卫学海看到徐世豪那张有些发白的脸庞,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 “哟,这不靖泰侯爷嘛!徐世豪这厢有礼了!” 面对卫学海轻佻的笑脸,徐世豪回以一个同样俏皮的招呼。 见徐世豪摆出副花花公子的姿态,卫学海心中泛起一阵恶寒,“这小子平日里就喜欢跟藏春楼的姑娘们玩这一出,这会儿摆出这模样,该不会是把我当藏春楼的俏姐了吧?” “听府上的仆人说你还带礼上门了,老徐,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示意徐世豪入座后,卫学海伸出手抻着脸望向了他,“说吧,是不是有事要求我?” “侯爷火眼金睛,着实是让世豪佩服。” 说了句违心的马屁后,徐世豪有些尴尬地揉了揉眉,“昨日你与宣工侯在南街喝茶的时候遇着事了吧?” “嗯?这事传的这么快?连你都知道了?” 卫学海微微一愣,当他看到徐世豪那有些欲言又止的纠结脸色时,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嘴角一歪道:“那……那啥王公子你认识?” 徐世豪有些羞于承认的回复道:“呃……怎么说呢,他父亲典税司监王榆和是在下的堂舅。” “哎呀我天!” 卫学海有些头疼地拍了拍额,瞬间就明白徐世豪今日带礼上门的目的了,“敢情你是来为那王敬王大公子求情来了?” “不是我说你老徐,这样的亲戚你管他作甚?” “再说了,是御林军的人抓的他,你来找我也没用啊!” 待卫学海抱怨完后,徐世豪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明白,这不打算到你这儿走一遭再去找宣工侯嘛……” “这事啊,我看不好弄,是御林军抓的他,也就是说这事吧,很容易就传到圣上耳朵里,你瞎掺和这事对你没好处。” 卫学海看他一眼,苦口婆心的劝说道:“纵使洛重祥那边松口放了你那表弟一回儿,可抓他的人毕竟是御林军,若传到皇上耳朵里多不好听?对你也没半点好处。”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堂舅求上门了,都快给我这个小辈跪下了,个大男人涕泪纵横的求我帮忙,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徐世豪犯难地摆摆手,说道:“再怎么说他王敬也是我堂舅唯一的血脉,若真让我作壁上观也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啊!” “得,那你自个加油吧,就看你能不能让咱们那位宣工侯消气了。” 摸了摸鼻,卫学海淡笑道:“我这倒没什么,看在你面子上不会跟人小孩过不去,把你那拉来的礼都带走吧。” “我府上什么条件你又不是不清楚,哪有钱凑礼送?那些是我堂舅准备的,怎么说也是他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这年头,你要不把礼收下,那能把送礼的人吓死。唉……这狗日的世道!” “哎哟,你老徐不一向自奉风雅之人嘛?能从你嘴里听出糙话来可真是稀奇了哈!” 面对卫学海的调侃,徐世豪很是坦然地伸了个懒腰,“架子端久也累了,时不时骂上几句糙话有益健康!” 闻言,卫学海有些哭笑不得,他觉着徐世豪跟自己当初刚认识他时变了许多。 “得了吧,你要是还想把你那表弟捞出来,就赶紧去洛府找洛重祥吧,别看洛重祥平时对谁都温文尔雅的模样,其实这小子心眼也不大。” 徐世豪搓了搓手,像是泼皮无赖般张嘴道:“他是我老师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他的性子?我压根就没打算求他……” 卫学海一怔,随后便瞧见徐世豪露出了有些猥琐的笑容。 “我求我老师去,他洛重祥别人的面子不卖,爹的面子得给吧?” 卫学海很是震惊,瞪眼道:“老徐啊老徐,我发现你现在这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你待久了,我这面如纸薄的脸皮能不厚么?” “去你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第323章 撒鱼食的人 “陛下,护卫宣工侯的秦笠已将事情的全部过程都告诉末将了,现那王敬已被宣工侯下令放回家中了。” 御花园内,御林军统领启翔正站在楚天耀身前,拱起手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 “这徐世豪确实是比以前成熟了。” 坐在赏亭内的楚天耀将一旁傅少卿手中的折子甩在了石桌上,“你这刚一汇报昨儿的事,他徐世豪刚刚就把他与王榆和的请罪折子送上来了。” 闻言,启翔心里一咯噔,翻看完那封折子后,顿时明白皇上前边那句话的深意了,抓拿王敬的人不是普通官差,而是天子近卫御林军,换而言之,这事九成九会传到楚天耀这个皇帝耳朵里。 若徐世豪通过洛重祥的关系是可以将王敬安然保出,但这样一来徐世豪的所作所为也会传到楚天耀耳中,就如卫学海所言,这样难免会让楚天耀对徐世豪心生不满。 王敬行为不端被抓拿纯粹是活该,你徐世豪就因为与他有亲戚关系就为他疏通人情,岂不说明你徐世豪也是仗势欺人之辈? 然而徐世豪聪明就聪明在做完这件事后立马给楚天耀这个皇帝上了请罪折子,且以“子不教父之过”的名义请求皇上重罚王敬之父,革去其父王榆和典税司监的官职。 这样一来,谁还能说他徐世豪的不是? 且徐世豪在给楚天耀这个皇帝的请罪折子中提到自己之所以会出面保下王敬,也是因为顾念王敬是堂舅的唯一血脉而心生不忍不得已为之,话里话外都把自个摘得干净,甚至还在末尾加上了一句自己愿意接受任何处罚的场面话。 情理都给他占全了,做事首尾兼顾,确实当得起楚天耀一句“成熟”的夸赞。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你让那名叫秦笠的千户把这事给忘了吧。” 说着,楚天耀端起桌上的小瓶,站在湖边往水里撒起了鱼食,“等会出宫后,顺便去吏部衙门走一遭,告诉新上任的刘广义,把王榆和那典税司监的官职给拿了。” “喏!” 启翔抱拳领命,看着湖中疯狂争抢着饲饵的鱼群,心中有些恍惚,“徐世豪也是户部侍郎,按理说革王榆和的职徐世豪也能干,可皇上为何要把这事交给刘广义去办呢?是为了照顾徐世豪的感受……还是……” 正思忖着,那湖中哄抢饲饵的鱼群扑腾的更加猛烈起来了,彼此间的鱼尾开始相互纠缠拍打起来,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 启翔好似明白了什么,从御花园出来后,他整个人的后背隐隐渗出了冷汗。 “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做吗?” 转过头将装鱼食的小瓶放入傅少卿手里,楚天耀笑着问道。 傅少卿佝着身接过了小瓶,耷拉着头回道:“老奴……老奴不敢胡乱揣测圣意。” “你这老狐狸!” 楚天耀伸手指着他笑骂一句,随即又将目光投向湖中四散的鱼群,“他刘广义未上任前一直是徐世豪在管理吏部,朕这是为他刘广义搭建舞台呢,就看他能不能坐稳这吏部的尚书之位了,他是撒鱼食的人,可不能被鱼给啄了。” 闻言,傅少卿立马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万岁爷说的是,您就是云端上撒鱼食的人,咱大宣的臣工百姓在您面前,都是小鱼。” “哈哈哈!” 楚天耀畅然一笑,伸手指了指傅少卿,“你个老狐狸!” “傅福详在外边吧?” 重新坐下后,楚天耀朝御花园外围抬了抬头,“叫他进来吧。” “喏!” 傅少卿笑着点头,仰脖朝外喊道:“传傅福详!”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神态恭敬的傅福详佝着身子出现在了楚天耀身前,“奴婢傅福详到。” “嗯”了一声后,楚天耀双手交叉着伏于桌前,“沙东行办的事怎么样了?” “回万岁爷的话,那几个混入晋北都司中的邪教钉子已经被沙东行抓入京里问审了,可……可这帮人嘴里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故而只能将其处死了……奴婢等无能,还请陛下降罪!” 傅福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露难堪之色。 “罢了,朕料想到是这个结果,日月教能在我大宣残存至今,定是有一定的过人手段的,你们没有问出什么这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楚天耀有些犯乏地打了个哈欠,“沙东行怎么说也去晋北走了一遭,晋北地方官场上那些黑了心肠的官吏罪证让他好生整理好,待我征缅大军彻底凯旋后,就是他沙东行出使晋北清算那帮贪官污吏之日。” 傅福详面容一肃,郑重行礼道:“奴婢领旨!” “听奴婢们说皇上您在御花园赏花,臣妾便贸然前来打扰了。” 挺着小腹的皇后洛长凝在一众宫女们的伴随下款款走来,当走到楚天耀身前时,她正欲福身行礼,一旁的楚天耀却立马站起身扶住了她的双手,“你有孕在身无需行礼。” “臣妾谢过皇上。” 洛长凝掩嘴一笑,摸着隆起的小腹,面露慈爱之色,“臣妾与皇上的孩子越发大了呢,每每想到他即将出世,臣妾便无比期待。” 闻言,楚天耀脸上也露出了开怀的笑脸,探出手抚摸着洛长凝的小腹,“朕也感觉到了,这一定是个足斤足两的大胖小子。” 看着洛长凝那眉目含情的倾城姿容,楚天耀有些愧疚的说道:“这些时日朕去你宫中的日子少了,不知长凝想朕了没有?” 洛长凝大方一笑,“皇上言重了,您贵为一国之君,每日处理政务便足够繁忙了,臣妾有下面的人伺候着,身子自然是无碍的。” 说着,她又抱住了楚天耀那安全感十足的臂膀,脸颊泛红道:“至于有没有想皇上,臣妾自然是想的……” 看着怀中佳人那动人妩媚的姿容,楚天耀身子没来由地有些发烫,他朝后方的傅少卿等人打了个手势,后者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领着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退了下去。 “长凝,朕……想要你……” “啊?” 洛长凝小脸羞红,有些为难地摸了摸小肚,“臣妾……臣妾还有孕在身,不能服侍皇上,而且这大白天的,还是在外边……” 看着美人那诱人的樱桃小嘴,楚天耀热着脸说道:“你……你用嘴……如何?朕今儿个教你些新东西……” 第324章 得妻如此,是朕之幸 心满意足后,楚天耀伸了个舒畅的懒腰,一旁的洛长凝则是眼含春光,满脸潮红,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藏起来。 叫来宫女送来茶水后,洛长凝不停地往嘴中喝茶,低着头不敢去望楚天耀。 “抱歉,长凝,你没必要……硬喝下去的。” 看了眼羞得不行的洛长凝,楚天耀脸庞有些发烫,“朕……朕一时没忍住,下回不会再这样了。” “臣妾不碍事的,只是……只是日后这种事还是在寝宫里做合适些……臣妾……羞得很。”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一副欲拒还迎的扭捏姿态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也不知是觉着她这副害羞的模样可爱,还是楚天耀的恶趣味作祟,他有意捉弄道:“这么说,以后在寝宫里朕还可以与你再做刚刚的事喽?” “皇上……您就别戏弄臣妾了!” 洛长凝羞赧地白了他一眼,捧着脸跑到赏亭内坐下。 少在她身上看到这副小女人姿态的楚天耀对此很是满意,他大笑着走到洛长凝身前,轻轻地将对方的身子揽入怀里,“长凝,自你身怀喜脉后,朕也许久未曾这般放纵过了……” 听着这话洛长凝却想歪了,心中暗自盘算道:“皇上还是觉着后宫的嫔妃太少了吗?这也难怪,他还是这般血气方刚的年纪,看来开春的选秀得提前了……” 这般想着,她抬起头,冲楚天耀报以一个安心的笑容,“皇上放心吧,臣妾都为您想好了,年关一过便开始选秀,咱这空空的后宫是该添些新人了。” 闻言,楚天耀哭笑不得,伸出手弹了弹她粉嫩如玉的额头,“说什么胡话呢,你理解错朕的意思了,朕是说与长凝你恩爱朕才觉着更加快乐,你想到哪去了?” 此言一出,洛长凝整张脸瞬间涨红,“皇上……皇上说话还是要注意些,这……这种羞人的话少说。” “你我是夫妻,纵使彼此间说些荤话粗话也不为过,你呀,就是太容易害羞了。” 说着,楚天耀大咧咧地抓起她的双手,像是面对一副可人的玩具般细细把玩起来,“你总一个劲地要朕纳妃,从不吃醋,朕有些时候还感到些许失落呢……” 洛长凝“噗呲”一笑,嗔怪道:“皇上这一点跟寻常男子一样扭捏,正妻若不从夫纳妾,男人便说这女子是个妒妇,正妻若许夫纳妾,男人又觉着妻子眼里没他!要臣妾说呀,有些时候你们男子患得患失的劲儿比妇人还要来得大些。” 饶是楚天耀也被自家妻子这话逗乐了,他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长凝这话说的不错,天下男子的心思比之女子也硬不到哪去。” “只是朕贵为天子,每日处理军国大事便足够操心了,若你再给朕在后宫里安排一群莺莺燕燕,朕也兼顾不来不是?” “皇上这话可说岔了,现今后宫之中加上臣妾也不过是三位嫔妃而已,您是天子,纵使是充门面,这后宫里的妃子也不能少。” 洛长凝话语坚决,有些宠溺地抚摸起丈夫的脸庞,“有一点皇上说错了,臣妾可从不是什么大度的女人,只不过是臣妾身为六宫之主,在尽自己该尽之责罢了。看着自家男人去宠幸其他女子,臣妾怎会不妒?可臣妾却也有自信不会让皇上忘了我,往后后宫就算莺燕成群,臣妾也不担心……” 说着,她脸颊泛红,将嘴凑到楚天耀的耳边,轻轻地吹起一阵热风,发出细如蚊蝇的声音,“日后皇上妃嫔成群,你只要来臣妾宫中,臣妾便要让你下不了床,这样一来,皇上也无精力去别的女人那儿寻欢……” 听到如此美人这般大胆的示爱之语,楚天耀只觉浑身发热,搂住洛长凝的大手又微微加了把力,“这样的话长凝还是第一次与朕说呢……” 他将头埋于洛长凝胸间,细细嗅闻着她身上诱人的芳香,“这一点长凝大可放心,朕只吃你一人的美人计……” 感到一阵羞人的瘙痒后,洛长凝红着脸调侃道:“皇上这话可是言不由衷呢……臣妾可是知道您近日里去敬仪宫走的勤呢……” 趴在她胸口上的楚天耀老脸一红,“呃……朕去敬仪宫没别的心思……” “是吗?” 洛长凝露出看破一切的妩媚笑容,“那臣妾可不可以把良太妃转至别殿居住呢?如此一来,臣妾倒还想看看皇上去不去敬仪宫。” 见她坏笑,楚天耀便知道这女人是故意捉弄自己,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干咳两声道:“长凝冰雪聪明,朕……” 见楚天耀有些害臊,洛长凝拍了拍他的大手,轻声道:“皇上放心,臣妾未恼,良太妃如此尤物美人,又有几个男子能抵得住她的诱惑?” 稍作停顿后,她话锋一转道:“至于皇上与她之间的所谓人伦关系,皇上也大可不必在意,您是大宣天子,没有人敢说天子的闲话,天子也不会有闲话!” 看着洛长凝那自信而又霸道的孤傲神色,楚天耀只觉心中流入一条暖流,他之所以会被洛长凝这么一个孤傲的女人吸引,其最根本的原因大概就是如此了吧,她身上有着自己相似的自信与骄傲,有如此妻子,他怎会不爱呢? “得妻如此,是朕之幸也。” 楚天耀亲了亲洛长凝的粉额,由衷的感慨道。 被丈夫如此夸奖,洛长凝面色泛喜,她直视着楚天耀那深邃的目光,轻声问道:“那接下来皇上打算如何处理你与……你与敬仪宫那位的关系?” 当妻子的问自己与别的女子感情如何进展,楚天耀着实有些不好回答,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这事你不需要操心,朕心里有数的,长凝能有这份心,朕就很高兴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立马转移了话题,“辰时前线又送来了军报,你那个在外征战的好弟弟也该回京了。” “成功劝降缅国国君,兵不血刃地夺下缅国王都,长凝,你这好弟弟可是立了大功了,你说,朕该如何赏赐他好呢?” “皇上这可问错人了,我是重云那小子的娘家人,如何封赏自是不能置喙的,一切还得由陛下您定夺。” 第325章 你脸皮是真厚啊 自缅国国君拜丁尔同意受降后,缅国王都于当日便落入了大宣军队手中,一切城防都换上了大宣的军卒,原先坐镇后方的穆忠君与冯锐进二位主帅也来到了王都与洛重云诸将汇合。 大宣的征缅大军虽然迎来了大胜,但领兵的诸将并没有懈怠,而是用更为谨慎的方式处理起战后的维稳工作。 经过数日的商讨后,穆忠君决定只带五万兵马归京,剩余的大军主力尽数驻扎在缅国各境。 土地与疆域光打下来没用,主要还得守得住! 身经百战的穆忠君深谙这个道理,因此在维稳方面的处理工作中尤为谨慎,白业成、蒋英、庄清、何成弘四将被他点名留在缅境各处,领兵管控缅国境内的百姓。 其中白业成率三万兵坐镇缅国西南三省,庄清率三万兵镇守缅国南北交界,蒋英则率二万轻骑巡防北方诸省,何成弘理所当然的坐镇缅国王都。 原先留侯在克勒城的大宣水师则由水师主副将易耀平与武琥扬监管,穆忠君并不打算将这二人及麾下的水师军队带回,征缅之战打到今日,身为主帅的穆忠君自然清楚大宣军队在水师方面的弱项,在他看来,缅境适宜操练水师,这易耀平与武琥扬就该继续留在缅国境内带兵,同时又可以帮助镇守在缅国境内的大宣军队,可谓是一举两得。 除了以上提到的众将外,也不是没有人自愿请命留在缅国境内,这其中就有闫瑞这个嗜杀成性的家伙。 当闫瑞提出愿意率兵留镇缅境时,不但受到了冯锐进与穆忠君两位主帅的一致反对,就连军中诸将都不同意闫瑞留镇缅地。 军中谁人不知闫瑞这家伙恨缅人入骨,对缅人的态度更是残忍至极,若真把他留在缅境,莫说维稳了,这家伙定能将整个缅地掀出个天翻地覆来! 对此闫瑞大为不满,甚至于当夜还手刃了几个缅兵俘虏泄愤,他这一举动更是证实了他嗜杀的本性,因此穆忠君更不会同意他留在缅地了。 “大帅,西南与南北两处传来军报,白将军与庄将军已经领兵抵达各自驻守之地了,蒋英将军及他麾下的轻骑也于昨夜抵达了缅北。” “大帅,易将军与武将军传来军报,留候在克勒城的水师大军正式开始操练了!” “大帅,归京的五万大军已整备待发,战时搜刮的各种金银财物也已统计完毕,除却赏赐或将士们自留的数额外,剩余的数量都与朝廷定下的上缴数额对上了,我军可随时班师回朝!” 缅都城北的一栋大宅内,作为临时设作的将帅议事之地,这几日来一直收到各地传来的军报,直让穆忠君这位主帅忙得焦头烂额。 “老爷子,你别干杵在原地啊,怎么说您也是咱大军的副帅不是?您也快过来帮帮忙吧!” 看了眼在自己后边悠哉悠哉喝茶的冯锐进,穆忠君有些头大地抱怨起来。 这些天来的善后之事都是由他一人办理,冯锐进仗着辈分比他高做起了甩手掌柜,一切军中事务概不过问,整日里就拉着闫瑞那帮年轻新锐将领们喝酒,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痛快。 面对穆忠君的抱怨,冯老爷子做出副有心无力的模样,“忠君啊,你也知道我老头子肚里墨水不多,打仗我能行,处理这些事我老头子不擅长啊!” “你他妈的要办事了开始装文盲,当初攻城分赃之时你这老逼灯比谁都能算!” 面对冯老头这耍泼般的无赖行径,穆忠君也只能在心头咒骂一句。 许是猜到了脸皮抽搐的穆忠君在心里骂自己,冯锐进找补般的安慰道:“再说了,你一个人干这些事不干的挺好吗?依我看呐,明天一大早咱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这话冯锐进到没说错,穆忠君接连忙了好几天,该处理的善后之事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他之所以这会儿抱怨冯锐进,只是发泄下情绪罢了。 瞧穆忠君无奈地叹了口气,冯锐进便立马转移了话题,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身旁,“对了,有件事你知道没?前天闫瑞那小子鬼鬼祟祟地领兵外出,一回来他那军营里就平白无故地多了近三十口大箱子!” 穆忠君猛地一愣,“有这回事?” 冯锐进瞪他一眼,哼唧道:“这事早在军里传遍了,也就你小子这个主帅不知道!”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又把穆忠君刚刚平息的怒火点燃了,“我他妈这几天都快忙得找不着北了,这点破事我能知道么?你这老无赖要是肯帮老子分担点事,老儿至于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心里连着冯锐进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后,穆忠君这才舒畅地喘了口粗气,横着眼道:“您老跟我说这事干嘛?” 冯锐进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道:“闫瑞那小子不厚道啊!自个搜摸出这么多口大箱子来,咋就没想着分享分享呢?” 见这老家伙一副土匪模样,穆忠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好像突然明白这老家伙近几天里经常找闫瑞喝酒的真实目的了。 “那箱子里什么东西?确定了吗?” “这年头你女人搞破鞋都能藏得住,就他娘的财藏不住!除了金银细软还能有啥?三十多口半人高的大箱子,你想想得多少钱?” 闻言,穆忠君瞪大了眼珠子,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老爷子说的是啊,闫瑞这瘪犊子太不厚道了!发财了怎么还不知道分享呢!”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土匪般的笑容。 …… 突然被召来的闫瑞,在这两位“土匪”的逼问下,不得不说出了真相,原来他领兵寻摸到的三十多口大箱子并非是发了无意之财,而是受人所托。 “你说这藏箱子的地方是卫学海那小子告诉你的?” 穆忠君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那小子这辈子就没来过缅国,他怎么知道的?” 闫瑞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脸,提醒道:“大帅莫非忘了咱们这进攻缅国一路上各种记录详实的舆图是谁提供的了?” “哦!” 穆忠君了然的点了点头,“藏箱的位置是那两在京的缅国大小祭司给卫学海的吧?” 闫瑞苦笑一声,回道:“是的,学海说他给我的地址是这两缅国大小祭司藏匿受贿脏银的地点,实不相瞒二位大帅,末将刚搜刮出来这么多口箱子时,我自个都惊呆了。” 冯锐进老爷子倒吸了口凉气,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这么屁大点地方都能养出如此巨贪!依我看这天下的文官都是些黑心肝!” 穆忠君见老爷子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略有些无语地翻了翻白眼,招着手示意闫瑞退下。 刚才还满脸义愤的老爷子一见穆忠君把闫瑞赶了出去,顿又恢复了土匪般的贪婪本色,“你把那小子叫出去作甚?这赃咱不分了?咳咳……不是,这财……咱不分享了?” 穆忠君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说道:“老爷子,这是人卫学海交给闫瑞办的事,咱们最好还是别掺和了。” “他卫学海多jb?就是他爷爷卫忠宣那死老头子在,我老头子也不怕!再说了,他们做小辈的发财了跟咱们这些长辈分享分享咋的了?” “咳咳!” 穆忠君干咳两声,有些拘谨地伸出手指了指天,“我的意思是,这事可能是上边让卫学海去办的……” “嘶!” 冯老爷子倒吸口凉气,脸上那副龇牙咧嘴的凶相顿时收敛,心中暗道,“穆忠君这小子说的对,卫学海这小王八蛋跟皇上走得近,这事说不定是皇上给他下的令,也就是说这箱子……得,老头子我还是听听劝,不掺和这破事得了!” 心中有了决断后,冯老爷讪笑道:“要不怎么说你穆忠君有格局呢!咱们做长辈的呐,能跟小的抢食吃吗?” 穆忠君嘴角一抽,心中暗骂道,“你个老逼登脸皮是真他娘的厚啊……” 第326章 谁是年轻将领第一人? 眼见年关将至,整个宣京城都开始张灯结彩起来,各处房屋随时可见艳红的灯笼与对联,鞭炮爆竹声更是经久不消,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们有的出街来购囤年货,有的则带着礼品去拜访亲友,更有备好行李准备归乡过年的外乡人…… 顺江边上的大棚茶馆里宾客满座,人们饶有兴致地嗑着瓜子,听着台上的说书人讲话逗趣。 按理来说都快到年关了,且天气寒冷,茶馆的生意不会这么火热才是,但这大棚茶馆却一反常态的座无虚席,甚至有过路之人站在外围驻足停留听趣,这诡异的画面不多见,之所以这茶馆能如此吸引京城百姓们的注意力,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今儿个讲的故事足够有吸引力,往常百姓们听得要么是前世列传,亦或江湖趣闻,多有杜撰的成分,可今天讲的事确实全国百姓都迫切关注的宣缅大战! 没错,自穆忠君将战后善后事尤处理好后,他便第一时间上报朝廷班师回朝的消息,而楚天耀也在收到穆忠君的奏报后昭告天下,大宣的征缅之战迎来了彻底的胜利,至此以后天下再无缅国,原缅国境内的所有疆域尽归入大宣版图! 如此振奋人心的大消息一经发酵,便使得民间的所有百姓沸腾起来,有关征缅之战的各种故事与传言便在民间孕育而生,这大棚茶馆,讲的便是此次征缅之战的传奇故事。 当真正发生的事情作为故事讲述出来时,实感所带来的好奇欲是无限大的,因此这有关征缅之战的故事便迅速在民间掀起了热潮。 “说时迟那时快,缅北大将不肯降我宣军,号称白发阎罗的闫瑞闫将军当即执马狂奔,寒刀一扫下,缅军士兵如同断根野草般人头落地,‘既不愿受降,那尔等就乖乖赴死!’只待闫将军怒喝过后,我大宣将士如虎入羊群般将缅军士兵斩杀殆尽!有道是白发将军显真威,敌将兵马皆骇然!” 随着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讲述声落下,在场众人瞬间爆发出了如雷鸣般的鼓掌声。 “好!杀得好啊!” “闫将军真英雄也!这帮缅狗就该杀尽杀绝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曾跟闫瑞闫将军在同一家酒楼喝过酒,啧!当初我就觉着闫瑞闫将军气度不凡,乃天生将星也,如今看来,我当初猜想的不错!” “你那算什么,当初我还给闫瑞闫将军敬过酒呢!当时见闫将军天生长着一头白发,我便觉着此人不凡,如今想来还真是荣幸呐!”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嘈杂的茶馆中传起,一些好面子的人为了吸引眼球,立马编纂出自己与故事中的主角闫瑞有过交情,在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语里,闫瑞俨然成了个天生白发的怪种,着实是让人哭笑不得。 “要我说此次征缅大战我宣军中最亮眼的年轻将领还得数洛重云洛将军!听说最后就是由他亲自领兵攻下的缅国王都!” “攻个毛!昨儿个茶馆才说了洛将军的故事,洛将军将缅廷军队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封劝降书便使得缅国国君下跪求降,夺下缅国王都未废一兵一卒,洛将军真乃当世神人也!” 坐于茶馆之内与站在外处的百姓们就围绕着征缅之战的大宣将领们开展了热烈地讨论,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拿这些将领们互相比较的声音,有说征缅之战的最大功臣是穆忠君的,也有说此次能胜最大功臣在于洛重云与闫瑞这些一时崛起的新锐将领,总而言之,百姓们就自己对于这些征战的将领们好恶开始了无休止的吹捧与贬损。 在他们口中这些参战的将领,既有奉为神明的,也有将其贬如尘埃的,总归而言少有客观的评价,多是百姓们凭借自身的好恶而进行的情绪发言。 “听听,咱的老百姓们听到打了胜仗这高亢的情绪是格外真实的!” 远处的酒肆里,靠在窗边的卫学海听着外边百姓们的热烈讨论声,脸上露出了欢畅的笑容,“照我说刚刚那几个老百姓说的对,此次征缅之战,最为亮眼的还要数年轻将领,尤其是闫瑞,真是太给咱们大宣人争脸了!” 与他坐于同桌的穆尽川不满地挤了挤眉,“照我说最亮眼的年轻将领是重云那小子!” 作为闫瑞的至交好友,卫学海自然是一股脑地向着自己哥们说话的,当即便就穆尽川的话做了反驳的回应,“话不能这么说,洛重云那家伙打的仗不少了,论成长之快,还得是闫瑞!再说了,此次征缅之战闫瑞是杀敌数量最多的将领,光凭这份战绩,就足以称得上是新锐将领中的第一人了吧?” 这话可让穆尽川有些不爽了,若说是闫瑞与卫学海是自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那他与洛重云的关系也是一样的,要知道当初洛重云能混入穆忠君军中前往西宁齐藩,那走的就是他穆尽川的关系,足见穆尽川与洛重云之间的感情不浅。 卫学海为自个的好友说话,穆尽川自然也要为洛重云帮腔了,“打仗论功不能只按人头算,照你这么说,我二叔身为大军主帅坐镇指挥,一个敌人都没杀,那他在这大战中就没有功绩了?” 卫学海嘴角一抽,忙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少故意曲解我的话!” “嘿!我不说别的,重云在能力与功绩上那才是真正的年轻将领第一人,莫说是在年轻将领中了,就连此次征缅大军的所有将领都比不过他,要知道最后决定胜局的收尾之战,我二叔还有冯老侯爷可是把指挥权都交给了他,闫瑞都得听他的调遣,这足够说明问题了吧?” 穆尽川越说越起劲,脑门都快扬到天上去了,“闫瑞虽然有可取之处,但综合来看差重云甚远也!” 后边这句话差点没把闫瑞的铁哥们卫学海气晕过去,他呲着牙怒道:“我真是脑抽了,干嘛叫你出来喝酒解闷!” “洛重云那非人哉的家伙固然厉害,但你也不至于把闫瑞贬的如此一文不值吧?” “哼!谁叫你先吹捧闫瑞,我作为重云的好友自然是要为他打抱不平了。” 穆尽川抱胸冷哼,歪着脸看他一眼,“说吧,你今儿个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我可不信你这家伙就只是找我来喝酒这么简单。” 第327章 卫府起火(4000+大章) “哟,你现在脑子变灵光了不少嘛!” 听到卫学海这明显带有嘲讽之意的戏弄话语,穆尽川大脸一红,有些恼羞成怒地回击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可就走了!” “别别别,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嘛,你看你急什么……” 见他恼了,卫学海语气一软,从脸上挤出个很是虚伪的笑容,“尽川啊,咱俩呢也算是亲戚是吧?馨瑶是你表妹,按理说我还得跟馨瑶一样叫你声表哥呢……咱呀,是自家人……” 瞧他笑得越发猥琐,穆尽川心中一阵恶寒,“你再跟我扯这些虚头巴脑的信不信我真走了?” 见此,卫学海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正声道:“其实吧,我是有点事想让你帮帮忙。” “我?” 穆尽川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大脸,“你堂堂靖泰侯,朝中三品大员,有什么事需要我一个无官无职的人帮忙?” “你看你这话说的,把自己看轻了不是?” 卫学海一拍大腿,正颜道:“是这样,我知道你与那李家的李元华颇为要好,我要求你帮忙的事呢,还得让他使使劲。” 穆尽川是越听越糊涂了,瞪着眼道:“什么意思?你这人说话就不能干脆直接点吗?” 卫学海嘴角一抽,恨不得现在就脱下鞋子在穆尽川那讨人厌的大脸上狠抽两下,但想着自己还有事相求,卫学海还是将内心这股子冲动给按下去了。 “李元华他伯父不是升了么?我呢,是想让你把李元华介绍给我认识认识,然后由他来帮我与他伯父搭桥认识认识。” 见卫学海表明了自己的诉求,穆尽川这才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哦,这事我也知道了,元华他伯父前日升为宣京府尹了。” 说着,他又皱起了眉,“不是,你要想跟人元华的伯父搭关系你自个上门去拜访不就是了?何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 卫学海瞪他一眼,道:“他伯父李晔霖什么性子你作为李元华的好友还不清楚?” “哦!也是!元华伯父为人刚正,个性孤傲,最是讨厌朝中那些喜欢溜须拍马的佞臣,照这么说,您这位卫侯爷是全踩在他雷点上了!” 说着,穆尽川忍不住发出了“噗呲”“噗呲”的笑声,斜眼看向卫学海调侃道:“你要真是自个登门拜访啊,我估计人元华的伯父真能叫人拿扫帚把你赶出去!” 面对穆尽川毫不掩饰的嘲讽,卫学海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行了,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就说这事你愿不愿意帮吧!” “嗯……”穆尽川摸着下巴沉思起来,蓦地抬头问道:“能说说为什么吗?以你这位御前红人的份量不需要去巴结人家元华的伯父吧?但你却不惜绕这么大的弯子去结识人家,就说明你定是有事要求到人家头上,我能问问是什么事么?” 卫学海神情一怔,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要将吴氏送入刑狱明正典刑,没有李晔霖这个宣京府尹帮衬不太好办。” 穆尽川拿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颤,脸色有些发僵的说道:“你都与你父……卫翎超断绝关系了,没必要赶尽杀绝吧?那吴氏怎么说也是卫翎超的现任妻子,你要真是把事做绝了,对你自个也没好处啊……” 卫学海仰靠在椅背上,朝天长叹口气,“我曾有个二妹,名为卫玲雨,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她……她不是前几年染病去世了吗?” 穆尽川从有些朦胧的记忆中回想起卫玲雨这个人,茫然不解的挠了挠脸。 突地,穆尽川好似回想起当日卫学海在卫府与卫翎超断绝关系时发生的一些小插曲,他猛地抬起头来,“你是说……卫玲雨的死真的有蹊跷?是那吴氏所害?” “哈!”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卫学海死死地攥住了空酒杯,那双寒气逼人的瞳仁中略有血丝隐现,“没错,我二妹就是被那毒妇所害!” 见卫学海坦白,穆尽川忍不住泛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吴氏……未免也太过狠毒了些吧?” 二人对坐沉默许久,穆尽川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拿起酒壶为卫学海与自己各倒了杯酒,自己则是端起酒杯面朝卫学海举了起来,“我明白了,这事我帮你!” “多谢!” 卫学海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与穆尽川撞杯同饮。 …… 中街卫府,自那回卫学海大闹寿宴后,卫翎超及吴氏母子便沦为了全京城的笑话,丧失侯爵光环后的卫翎超更是从那日起一蹶不振,每日在府中一个人喝闷酒,显得极为消沉。 “酒呢……快来人给老爷我上酒!” 醉趴下在内院草地上的卫翎超摇了摇手中空晃的酒壶,像是个发了癔症的疯子般乱吼乱叫起来,此时的他两鬓斑白,披头散发的如同乞丐一般狼狈,浑身上下还冒着体臭与酒气混合的怪味…… 喊了半天不见人来,卫翎超显得更加急躁,拖着醉醺醺的身子摇摇晃晃地朝外边走去…… “哈……呀……学仁,你……你慢点……” 波澜起伏的娇呼声从右侧的房内响起,卫翎超在听到这声音时瞬间酒醒,两只布满血丝的瞳仁显现出一股疯狂之色。 房内,两个赤果果的男女正在床榻之上晃动着,卫学仁一把抓起柳氏的秀发,将嘴凑到她耳边,“怕什么……那老家伙只怕还醉着呢,他听不见动静的,我的好宝贝梨儿,你可真是想死我了……” “你……你快别说了,羞死……羞死人了……” “来,梨儿宝贝你快告诉我,我和那个老家伙谁更棒呀?” “呀……当然是你了,你个死鬼……” 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从房中传入门外的卫翎超耳中,一股要刺穿卫翎超五脏六腑的冲天怒火在他心头烧起,只见卫翎超愤怒地朝门踹了起来,“砰!”地一声后,房门被彻底踹开。 伴随着床榻上男女的惊呼声,卫翎超揣起地上的圆凳就朝二人身上扔了过去。 “爹……” 刚叫出声没多久,卫学仁便感到两眼一黑,被那圆凳砸在脸上倒了下去,当他揉着脸强行站起身时,才发现一旁的卫翎超已经冲到他身前,一把拽起了柳氏的秀发,大手极其狠厉地掌掴着柳氏那张吹弹可破的脸颊。 “别……别伤她!” 大惊之下卫学仁发出了喊叫,掀起被子将卫翎超整个人都盖了起来,犹如护食的野狗般将卫翎超整个人扑倒在地。 “咚”地一声后,柳氏那脆弱的身子迎面栽倒在卫学仁面前,他茫然转头后,这才发现几片碎裂的酒壶瓷片已经彻底穿透了柳氏的脖子,那张原本娇俏动人的脸已经变为泛着淤青,瞳孔圆睁的狰狞面庞了,鲜血顺着柳氏的脖颈处汩汩流出,染红了卫学仁的大腿根部…… “啊!” 极度恐惧下,卫学仁发出一句惊慌无措的嚎叫,眼泪顺着他的瞳仁滑落,他抄起床柜旁的剪头举了起来,如同发狂的野兽般嘶吼起来,“你……你为什么要杀了她啊?” “噗!” “噗呲!” “噗呲呲!” 鲜血逐渐染红了整个被褥,卫学仁整个人都被身下溅出的血液浸染,受惊之后失去理智的他也不知道举着手中的剪刀朝卫翎超捅了多少下,总之当他颤抖地将剪刀举起时,他发现那锋锐的剪刀已经卷刃了…… 被他捅烂的被褥里棉絮飞扬,伴随着地面上的血液给人一种极度妖异的感觉,他咬着牙壮着胆子掀开了被褥,这才发现卫翎超的上半身已经被他捅成不见人形的血肉碎块…… “唔……” 巨大的恶寒感从胸口袭来,趴在地上的卫学仁在如此血腥刺激下,终于吐了出来…… “发生何事了?” 吴氏的声音从外边响起,当她走到房门前,这才看到了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趴在两具尸体间剧烈呕吐的儿子,吴氏懵了…… “母亲……我……我……” 转过头看到母亲的身影时,卫学仁好似看到了救星般发出了求助的哭嚎,巨大压力之后的放松使得他的身体一瞬间虚脱过去,他犹如松垮的木梁般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 仅过去半个时辰不到,柳氏所居的那间房室突然掀起了浓烟,滚滚大火突地烧了起来,卫府的仆人们还未等回过神来时,便听到吴氏凄厉的喊叫声,“走水了!快来救火!” 府中仆婢们这才反应过来,壮实有力的男仆开始慌乱地从厨室中来回端送水桶,进扑水灭火的工作。 忙活了近半个时辰后,这场突然升起的无名之火总算是被扑灭了,脸上沾灰的吴氏在看到大火被扑灭的一瞬间便扑倒在地上,发出惨绝人寰的哭嚎声,“老爷啊!您死的好惨啊!” 众仆心惊,猛地望向那烧的不成样的侧房,异口同声的发出了颤音,“老爷……老爷在里面?” “ 呜呜呜……老天爷啊,我卫府造了什么孽,你要这般为难我卫家?老爷您死的好苦啊!” 吴氏那痛彻心扉般的哭喊声还在继续,一众仆人见吴氏哭得这般伤心,也不由得跪了下去,发出了看起来同样伤心的哭泣声,“老爷……老爷……您命苦啊……” …… 卫府突然起火,且卫翎超诡异的死在火灾之中,如此之大的事哪怕是在穷乡僻壤都很难瞒得住,更何况是在宣京中街这样的地方? 如此之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周围权贵们的注意力,卫翎超葬身火海的事也在顷刻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刚上任不到两三天的新任宣京府尹李晔霖,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这惊人的骇闻。 “大人,这事……” 来报之人面色犯难地望向坐于案桌前的李晔霖。 “你还愣在这干什么?”李晔霖怒而拍桌道:“赶快领人去卫府查明情况!” “是!” 咽口唾沫后,那人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大人,这事透着古怪啊!” 宣京府丞于恒宝揪着脸看了李晔霖一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据刚刚来报的刘总捕所说,卫府只有那卫翎超所在的房室中起了火……这……这火起的也太有目的性了吧?” 李晔霖面色一沉,“于大人认为这火是人为的?” 于恒宝眯着眼低语道:“按以往相似案件来推测,这火八成就是人放得……” 李晔霖眼眸一寒,冷笑道:“那么于大人认为,这火若是人为的,谁最有嫌疑呢?” 口中答案呼之欲出,但于恒宝愣是咬住嘴没说出口。 没错,在这宣京城里若硬要找出最恨卫翎超的人,那只有卫学海这位御前红人了!可于恒宝顾忌卫学海的身份权势背景,不敢将心中的疑窦说出口。 李晔霖见他这副冷汗淋漓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道:“怎么?这就你我二人私下说说而已,于大人不需要有顾忌。” “吁……” 咽了口唾沫,于恒宝谨慎地张望着四周,“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于某就说说自个的推断,这话只入大人一人耳中即可,当不得真……”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于恒宝低声道:“若这火是人为的,属下怀疑这事极有可能出自靖泰侯之手……” “是嘛?” 李晔霖眼睛微眯,突地笑了起来,“既然于大人怀疑那位卫侯爷,待会儿将他叫来宣京府衙门一问便是!” 于恒宝大惊,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连忙摆手道:“大人莫要冲动……属下都说了刚刚于某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怎么?” 李晔霖那冷若冰霜的眼眸直愣愣地盯住他,“于大人怕了?若此事真是卫学海所为,咱们宣京府衙门就不查不管了?” “于大人你这怕前怕后的处事之道若不改,这宣京府衙门就硬不起来!” 李晔霖猛地拍了拍桌,“李某之所以能接了吴府尹得到班,便说明当今陛下对宣京府衙门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畏缩作风不满到了极致了!” “难道于大人还想让陛下再换一个宣京府丞么?” 于恒宝猛然一惊,咬着牙回应道:“属下明白了!这就让人去请卫学海来问话……” 第328章 处处不合理(4000+大章) 安怡公主府内院主房。 刚街回府没多久的卫学海换了身衣服从里边走了出来,正巧与迎面走来的楚馨瑶打了个照面,“尽川表哥怎么说?愿意帮你跟李家牵线搭桥吗?” “你我都叫他一声表哥的关系,他能不帮咱们这忙吗?” 卫学海抖了抖衣袍,笑着回应道:“我这会儿正准备去库房寻件合适的礼物,到时候要去人李家门上拜访,怎么说也不能空着手吧?” 夫妻二人正说得起劲,过道上却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只见谢良满头大汗地跑到二人身前,面色慌乱地传报道:“老爷,大事……大事不好了!宣京府衙门的人来咱们府上了,说是要请老爷过去一趟……” “嗯?”卫学海猛地一愣,与同样有些发懵的妻子对视一眼,“真是奇了,我这正准备挑选送人李晔霖的礼呢,这宣京府就来人请我来了……” 见卫学海一副轻松而又随意的模样,谢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是,老爷,人宣京府的人这会儿来府上找您大多不是什么好事啊!卫府……卫府起火了!您父……不,卫翎超死了!” “什么?!” 卫学海与楚馨瑶猛地一怔,瞬间在原地石化。 沉默许久后,卫学海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放下悬空的双手,嘴唇发颤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谢良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回道:“事发到现在也就一个时辰左右。” 闻言, 楚馨瑶立马抓紧了卫学海的大手,略有些慌张地说道:“那看来这宣京府衙门的人是来者不善了。” 卫学海脸色一沉,妻子话中的深意他也一下子听明白了,轻轻拍了拍楚馨瑶那有些打颤的双手,卫学海开口安抚道:“放心,为夫不会有事的,人家既然找上门来了,怎么着我也得去走上一遭才能明白是怎么个事……” 说着,夫妻二人随同谢良一同出了内院,待走到外院府门旁时,卫学海夫妻便看到了数十号身穿差衣的官差,领头之人是宣京府衙的属官张栋,此人与卫学海也算是半个老相识。 “张大人?” 卫学海朝他笑了笑,态度谦逊地拱手行了一礼。 “下官不敢受侯爷大礼……” 张栋连忙鞠了一躬,抱拳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侯爷去宣京衙门一叙,李大人与于大人在候着侯爷……” 瞧他有些为难和畏惧自己的表现,卫学海无奈一笑,干脆而又直接的问道:“是为卫府起火一事么?” 张栋一怔,沉默着并未回答。 “既然能让你们来府上寻我,那便说明这火烧的古怪,这火,是人为的?你们宣京府衙门的人认为这火是我放得?” 被卫学海一针见血的点破心思,张栋有些尴尬,“衙中二位大人为何要派下官来请侯爷,下官也并不知情,还请侯爷到堂后亲自去问二位大人吧,下官人微职低,实在不知内情……” “可笑至极!” 站在卫学海身后的楚馨瑶冷哼一声,瞬间摆出了一国公主的冷傲架势,“卫府起火死人就要来本公主府上拿我的丈夫,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见着楚馨瑶露面,张栋悚然一惊,与身后的一众官差们连忙下跪行礼,“不知公主当面,下官未曾行礼,请容公主恕罪!” “少说些有的没的!” 楚馨瑶冷冷地看了眼下跪的一众官差,极为护短地呵斥道:“今儿个你们要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别想把本公主的丈夫带走!” “这……”张栋一时犯了难,心中已经开始后悔带人来请卫学海了…… “好了……”卫学海转过身拉了拉楚馨瑶的小手,“他们也是奉命行事,用不着为难他们。” “你放心,我绝不会出事的,待会儿为夫会照常回家与你同用晚膳的,你不用太担心我……” 楚馨瑶咬了咬唇,抓紧了卫学海的衣袖,“可是……” “相信我,你男人不会出事的!” 卫学海轻轻抚摸着妻子的秀发,语气温柔的安慰道,“在家里好生等我回来用膳,今晚上我想吃松鼠桂鱼了,你让咱家厨子好生备菜……” 对上丈夫那坚毅而又自信的眼神,楚馨瑶面容一松,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着,她又收起了那副小女人姿态,用威严十足的眼神横了张栋等人一眼,“若驸马迟迟未归,本公主定会进宫求皇兄给我个交代!” 张栋及一众官差如见猫之鼠般不敢挪动身子分毫,额上已经冒出了丝丝冷汗。 …… 宣京府衙门内,张栋等官差将卫学海带来后,第一时间便领他进了府尹府丞办公的内堂,待看到李晔霖与于恒宝二位宣京府的最高长官走出来时,张栋朝一旁的卫学海拱手行了一礼后,这才带人退下了。 “晚辈卫学海见过李大人与于大人!” 瞧见于恒宝与李晔霖的身影走来,卫学海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神态之谦逊,礼仪之规整,确实很难让人挑出毛病来。 撇了一眼卫学海右手上佩戴的泛红手串,于恒宝瞬间紧张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那手串原是天子之物,是皇上赏赐给他卫学海的。 人卫学海戴的不是手串,而是天子的恩宠! “突将卫侯爷请来是有一事需向侯爷探明。” 相较于紧张的连话都很难说出口的于恒宝,李晔霖则要显得平静的多,面对卫学海时,他的言语举止依旧充满自信。 与其说自信,倒不如说他身上有着一股从内而外流露出的凛然正气。 “大人请问,晚辈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李晔霖面前,卫学海显得尤为谦逊,从始至终都以晚辈自居。 “请问侯爷午时至末时身置何处?” “回大人,学海午时末正与好友在外饮酒,末时正点回的府。” “与何人饮酒?在何处饮酒?是否有人证?” “回大人,学海是与穆家子尽川喝的酒,在顺鹊桥边的乐瑶酒肆,与我同饮的穆尽川、酒肆的掌柜客人们都可为在下作证。” 面对李晔霖逐渐紧逼的追问,卫学海丝毫未怯,有条不紊的回答着。 “午时末卫府突现大火,此事卫大人是否知晓?” “晚辈在来时听说过了。” “卫府家主卫翎超死于此次火灾,此事大人可知?” “晚辈现在才知。” “经过我宣京府衙的初步探查,卫府的火起的古怪,基本判断为人为纵火,侯爷认为是谁对卫府或者说卫翎超个人有这般深得怨恨呢?” 李晔霖眉目一凝,向卫学海投以进攻性十足的眼神。 面对李晔霖如同审问犯人般的逼问,卫学海始终保持着谦逊冷静的态度,“晚辈与卫府现无干系,因此卫翎超及卫府的人际关系晚辈也不甚清楚。” “那在下换个问法,卫府起火之事致使卫翎超葬身火海,本官认为此事是与卫家有仇怨之人所为,换而言之,在这宣京城里,动机充足且有办到此事的人不多,恰巧侯爷就在此列。对此,侯爷有什么要说的吗?” 卫学海本想张嘴回话,李晔霖却突然朝摆手止住了他,“侯爷无需着急,且先喝口茶润润嗓。” 话音一落,外边便有人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为他们三人各倒了一盏茶。 喝了口茶后,卫学海神色平静的回复道:“大人是怀疑卫府的那起火是晚辈所为?” 面对卫学海的疑问李晔霖并未作答,而是朝一旁略显拘谨的于恒宝递了个眼神。 于恒宝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喘着气说道:“还请侯爷勿怪,卫府起火这事生得蹊跷,若说最有嫌疑的人,只能是……” 卫学海眯了眯眼,道:“二位大人刚刚也听到了,事发之时我并不在卫府。” 于恒宝咳嗽两声,挠鼻道:“以侯爷的能耐,这种事无需自己亲自下场吧?” 心中略有不爽,但卫学海还是尽量耐着性子回复道:“谁主张谁举证,二位大人既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事是晚辈所为,晚辈自然没有必要证实一件自己并没有做的事。” 面对卫学海这有些强硬的回复,于恒宝沉声道:“此事引发的动静不小,想来很快便会传到圣上耳中,还请侯爷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哦?” 卫学海突地冷笑一声,于恒宝这态度让他很不舒服,那种认定他为犯人的主观臆断让他感到格外不满。 前边李晔霖虽在不停逼问他,但却没有像于恒宝这般认定自己为凶手的笃定态度,更像是审问性质的问话,而于恒宝对他,则像是在对他做有罪推定,这二者之间是有差别的,因此让卫学海感到不满与恼怒也是正常的。 眼见卫学海的脸色阴了下去,李晔霖终于说话了,他抬起头看了卫学海一眼,拱手行礼道:“突将侯爷叫来问话实在唐突,还请侯爷勿怪,我与于大人也是尽应尽之责照例问话而已。” “这么说,晚辈可以回去了?” “侯爷慢走……” 见状,于恒宝有些震惊地站起身,很是不解地看了李晔霖一眼。 “多谢!” 卫学海从位上站起身,朝李晔霖与于恒宝二人行了一礼后,十分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李大人,您……您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呢?” 望了眼卫学海逐渐远去的背影,于恒宝心有不甘的问道。 “人家说的很对,咱们没有证据证明这事是他做的,问完话后就该放他离开。”李晔霖显得很是平静,他缓缓走到案桌前,拿起桌面上的文件看了起来,“且还说不准这事是不是他所为……” “可大人你先前……” “那是因为先前我与你的推测一致,也认为这事大概是他卫学海做的。可就在他卫学海进堂前几分钟,我便收到了前去现场勘验的差役们的报告,细看之后便觉此事蹊跷,想来不是他卫学海所为。” 李晔霖将手里的文书递到于恒宝手中, “前去查验的差役仵作们的报告就在这,你仔细看看吧。据卫府吴氏所言,葬身于火海之内的死者共有两人,其一为卫翎超的第十六房妾室柳氏,其二为卫翎超本人。” “然根据去过现场查探的仵作说明,他与一众官差抵达后并没有看到这两名死者的尸体,只在现场找到被烧成灰的尸灰,且尸灰痕迹无比完整……” 闻言,于恒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这……这又能说明什么?” 瞧他这般反应,李晔霖不由得皱起了眉,“仔细瞧瞧下边的话!” 于恒宝连忙低头细看,发现在那报告下方有一行由验尸的仵作写下的一行字,“现场尸灰完整,并未有挣扎痕迹,许是死后被焚尸……” 于恒宝猛然一怔,抬头看向李晔霖,“大人的意思是……” “这报告文书上写的很清楚,发现的尸灰极其完整,如死前之人横躺之状般。换而言之,起火之后现场的死者并未挣扎,这合理么?如此诡异的现象只能说明那勘验的仵作判断是正确的,这两名死者许是死后再被焚尸的!换而言之,这在卫府烧起的火是个障眼法,为的是掩盖现场,而非真正的杀人手段!” 李晔霖那双微眯着的双眸射出一缕寒芒,冷静而又果断的推测道:“咱们不妨先将卫学海当成凶手,如果卫翎超与柳氏之死确是他所为,他为何要做死后焚尸的多余动作?又何必在卫府烧出火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不是刻意将这事闹大吗?” “抛开动机,卫学海几乎没有办案的可能。” “反之,若按本官先前的推测来延伸的话,这火是欲盖弥彰的障眼法,那卫府内部人下手的可能性就更高了,如果是卫学海所为,他没必要在达成目的后纵火扩大事宜。” 于恒宝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嘴唇打颤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事……极有可能是卫府内部人所为?” 李晔霖点了点头,又道:“但却不能完全排除卫学海作案的可能,因此我衙需做两手准备,让人紧盯卫学海的同时,我们也要照例审问卫府的人。” 第329章 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卫府起火了?” 御花园亭内,正与皇后下棋对弈的楚天耀猛地抬起头来,将手中举起的白子放入框中,眯着眼看了看前方佝着身子禀报的傅福详。 “是的,据说卫翎超与她的爱妾柳氏死于火中。” 傅福详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又将宣京府衙将卫学海请去问话的事告知了他。 闻言,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笑出声,“李晔霖那老家伙认为这事是卫学海做的?” “据秘卫来报,李大人起初是有些怀疑靖泰侯爷,但却根据现场勘验的结果逐渐排除了靖泰侯作案的可能,现已将办案方向锁定在了卫府内部。”傅福详咽口唾沫润了润嗓,便又将李晔霖对于此案的推测方向说予楚天耀听。 一旁的皇后美眸微动,心中既惊讶傅福详这收集信息的速度,又震惊于于内监机如此宽泛的情报网络。 从楚天耀最开始要建立内监机的时候,聪明如洛长凝便知道自己这位丈夫是要借此建立独属于皇权的情报系统,但她实在没想到楚天耀会将内监机运用到如此程度,简直可以说是无孔不入了,着实是让人感到心惊。 寻常人见此或许会对楚天耀产生极大的畏惧感,但洛长凝这位皇后并非一般人,在见识到内监机的能耐后,她对于楚天耀这位皇帝丈夫的崇拜与爱慕之情更浓了,在她看来,自己这贵为天子的丈夫,就该有如此强硬而善谋的手段! “嗯……李晔霖的能力还是值得信赖的,朕没看错人,这宣京府尹让他来做在合适不过了。” 摸着下巴感慨后,楚天耀这才重新将白子落于棋盘之上,“长凝对此事如何看?” “臣妾的看法与李大人接近,这事透着蹊跷,这火生得古怪,许是真凶要借火来掩盖真相,换而言之,这纵火之人心虚,且想用这样的方法转移自己的嫌疑,这么看此事的真凶极有可能是卫府中人。” 洛长凝说出自己的猜测后,拿起一颗黑子堵住了棋盘上白子的棋路。 “长凝还是厉害,你这一子可是让朕没法进攻了……” 看眼棋盘,楚天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罢了,这棋朕不走了!” 洛长凝欣然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黑子旁的几个空位,“陛下大可退居防守,白子亦有生路。” “朕只注攻,而不愿防。” 楚天耀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轻笑道:“等什么时候长凝防不住朕的棋,那朕才是真的胜了。” 听到他如此不讲理的说法,洛长凝不由得掩嘴一笑,“那陛下想要胜过臣妾可就难了,臣妾最善防守!” “要不怎么说你是朕的皇后呢?朕若是利矛,那长凝便是坚盾,相互补足,亦可立于不败之地也。” 楚天耀放声一笑,借以棋局说起了情话来。 洛长凝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对于楚天耀这种饱含深意的露骨情话,她向来受用,且为此着迷。 抖了抖腿上的灰尘后,楚天耀伸着懒腰站直了身,“让那于恒宝给李晔霖搭班子真是委屈李晔霖了,不过手底下有个愿意听令的下属也不错了。” 喃喃自语后,他朝一旁的傅福详摆了摆手,“传朕的旨意,让邱旭协同李晔霖办理此案,有了刑部的帮衬,朕相信他李晔霖会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卷的。” “奴婢遵旨!” 傅福详拱手行了一礼后,转过身利索地走开了。 “莫让这事影响我大军班师回朝的喜气,穆忠君他们明日末时便该到京了,傅少卿,到时候你得让御膳监提前准备,朕要在永宁宫亲自为这帮建功立业的虎将用宴!” “老奴明白!” 见楚天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意气风发的霸道与自信,洛长凝不由情动,不自主地将脑袋依偎在对方的胸口上,小手开始在楚天耀身体上游荡起来,诱人的粉唇轻轻吐出热气,“皇上……臣妾想要你了……” 见怀中美人露出如此媚态,楚天耀不由身子一热,温柔回应道:“好,那就按上回的法子来……” …… 卫府内,由于宣京府的官差在离开时嘱咐过吴氏不得让人擅动起火内院右侧房室起现场,故而吴氏并未让下人们去打理一团糟的火灾废墟,而是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们去准备卫翎超这位家主的丧礼。 哭肿了眼的吴氏显得格外悲伤,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瘸一拐地进了自己的主房,并嘱咐下人们不得来打扰她。 “你真是疯了!那可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 刚一入房内,吴氏便一扫人前悲痛到极致的神态,看着坐在床边失魂落魄的卫学仁,她脸上浮现出又惊又怒的复杂表情。 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卫学仁咬着唇抬起了头,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娘……我……我会不会被官府给抓了?” 见儿子受惊至此,吴氏将心中的抱怨咽下肚里,强撑着自己已经疲惫的神经安慰道:“放心,娘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知道……那老头子是怎么没得。” “呜呜呜……” 卫学仁掩面哭泣,委屈不甘地说道:“我……我没想杀了他,可……可他把梨儿杀了,我……我一时没忍住……这都怪他自己,为什么要对梨儿动手?为什么……” “好了……” 吴氏将无助哭泣的儿子揽入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事情既已发生了,你必须得冷静下来。听娘的,你要在外人面前哭出声来,眼泪越多越好,另外,你得立马去刘家找你那好友刘行远,说不定他能给你帮帮忙……” 擦去泪痕,卫学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娘不是要你把真相告诉他刘行远,而是要你去找刘行远叫屈,把咱家起火这事,一股脑地扔在卫学海那个畜生身上!” “啊?” 卫学仁有些发懵,一时间还未理解母亲这话的意思。 “咱家突然起火肯定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你我孤儿寡母的,必须得在这时博得他人的同情,否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虽然你爹被那把火烧的干净什么都没留下,但保不齐官府会怀疑你我母子,因此就算是找个靠山帮扶,你也得去找那刘行远。听娘的话没错,这几日啊,你就先厚着脸皮在刘府里住下,后边的事你不需要操心,娘来想法子就够了!” 吴氏轻抚着儿子的长发,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儿啊,咱这卫府以后的日子只怕是难了,你得尽快挑起担子,莫要让娘失望……” 似是察觉到了母亲说这话的口吻有些奇怪,卫学仁紧紧地抱住了吴氏,“娘,您放心,我日后一定会挑起家中的重担的,他卫学海可以发迹,我就不信我能比他差!” 第330章 万事朝前看 背起母亲为自己准备好的各种金银细软后,卫学仁抹着眼泪与母亲道别,继而迈着大步走出了房门,凡遇外人,他都会装出一副经历丧父之痛的悲情孝子模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了府,大迢迢地朝刘府方向跑去。 …… 从刘府后门入内,见到刘行远的一瞬间,卫学仁便泪眼汪汪地扑了上去,嚎啕大哭起来,“行远兄,我父亲死了……” 虽惊讶于卫学仁的激动反应,但刘行远还是拍着他的背安慰起来,“我也是刚才得知令尊逝世一事,还请卫兄节哀啊……逝者已逝,咱们活着的人得朝前看才是……” “呜呜呜……我父亲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趴在刘行远肩头的卫学仁发出了悲伤的叫屈声,“家中怎么可能会好端端的生起火来,我父亲……我父亲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刘行远面色一沉,略有不解的问道:“卫兄为何会如此说?难不成令尊之死事有蹊跷?” 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卫学仁咬着牙道:“是的,我府上起火的房室只有父亲所在的场地,这分明是奔着杀我父而来的,若是意外生的火,怎会如此精确?” “你的意思是……这火是人放的?” 刘行远懵住了,对上卫学仁那暗含恨意的眼神,心下一惊道:“卫兄怀疑这事是谁做的?” 卫学仁擦了擦泪,意有所指道:“在这京城里只有一个人会恨不得将我父亲置于死地!” “嘶……” 刘行远倒吸一口凉气,忙道:“卫兄还请慎言,没有证据的事万不可乱说。” 面对刘行远这如同见鬼般受惊的模样,卫学仁反倒冷静了下来,“如今我父已死,整个卫府就只有我与母亲这对孤儿寡母相互依靠,纵使是我有心为父报仇也只能是心有力而力不足,今日来找我刘兄,学仁确是有事相求。” 一听有事相求四个字,刘行远顿时头大,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卫兄请说,但能让行远帮上忙的,行远定不会拒。” 这其实不过是刘行远的客套话罢了,当初他之所以愿意与卫学仁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来往,看重的也不过是卫学仁的出身,自从卫翎超的侯爵之位被皇帝抢夺后,刘行远就已经在心里考虑与卫学仁拉开距离了,对他来说,没有侯爵可以继承的卫学仁不过是废人而已。 “如今父亲已死,我必须得担起家里担子,可刘兄也知道我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之徒,现如今不仅没有官职傍身,就连营生技艺都没有,故学仁厚颜求刘兄支与我一门可供经营的差事或者营生!” 说着,卫学仁朝刘行远郑重地下跪行礼,“若刘兄愿助卫某,学仁定铭记永生,没齿不忘!” 听卫学仁的要求如此简单,原本紧张的刘行远暗暗松了口气。 以他刘家的能耐,给卫学仁找份差事或营生再是简单不过了,只是如今卫学仁落魄至此,刘行远并不打算在他身上耗费太多精力与人情。 沉默片刻,刘行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卫兄既然如此信得过我,行远自不会让卫兄心寒。为兄寻一门营生并非难事,只是行远能力有限,怕给你找的这份差事营生会委屈了卫兄……” 见此,卫学仁连忙回道:“刘兄说的哪里话,你肯助学仁便足够让我感激了,学仁怎敢挑三拣四?只要能保障生活,养起家,卫某便心满意足了!” “有卫兄这句话,那在下就放心了。” 刘行远将他扶起身,轻声道:“那与行远一同做生意的顺江卢老板,卫兄可还记得?” 提起这茬卫学仁瞬间来劲了,那顺江有名的卢老板近来与刘行远走得极近,二人还一起合伙做起了书局生意,细细说来,当时穆尽川一伙人之所以与刘行远发生冲突,还跟刘行远的这个书局生意有些许关系。 刘行远虽出自书香门第,但学识才能并不出色,顶多算是个有些小聪明的纨绔,他与顺江卢老板为首的几名商人之所以能把书局生意做起来,靠的也是他家老爷子刘哉这位大学士的名声撑起来的门面。 当初的李元华与王遂和等人便就拿此事有意取笑过他,这便使得刘行远记恨上了他两,这也就成了那时与穆尽川等人发生矛盾的诱因。 故而卫学仁对此事记忆很是深刻,同时也是认识那名与刘行远搭伙做生意的卢老板的。 眨了眨眼后,刘行远笑道:“李老板手里店铺众多,若卫兄不介意的话,我可让李老板转让间店铺给你做营生买卖,你看这样如何?” 刘行远这分明是想随便扔颗枣支掉自己这个麻烦人物,卫学仁心里清楚,但面上还是故作感激地应承了下来,“有劳刘兄了,能让学仁有门营生可做我便心满意足了。” 闻言,刘行远大拍胸脯道:“既如此,明日卫兄便可拿上我的亲笔书信去寻卢老板,这点面子李老板还是会给我的。” 按理说刘行远为他走动关系若亲自出面搭桥的话,效果会更佳,然刘行远宁愿写封介绍信也不愿亲自露面为自己牵线搭桥,这其中暗含的敷衍之意卫学仁又怎会感觉不到? 然如今卫府门庭破落,卫学仁自己又没有什么人脉权势,对于刘行远这种极度现实的态度转变又能说什么呢? 唯有接受而已。 也不知为何,刘行远突然嘱咐起他话来,“对了,届时卫兄好生经营自个的生意便是,至于我与卢老板之间的生意合作,还请卫兄莫要过问……” 若他不说卫学仁还不会多想,可刘行远这画蛇添足般的一提醒,倒让卫学仁心生疑窦起来,直觉告诉他,刘行远与那卢老板之间的生意应该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为了让对方安心,卫学仁也只得笑着作出了保证,“刘兄放心,学仁顾好自己的营生买卖便是,其他的一概不参与。” “唉……” 刘行远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卫学仁的肩膀,“突遭大难确实不易,但卫兄莫要灰心,你我尚且年轻,日后成就仍未可知,万事还得朝前看呐……” 第331章 封侯封爵 翌日申时末,宣京城的城门被缓缓打开,一杆象征着大宣军队的帅旗在风中随风摇曳,走在最前头的穆忠君及洛重云等将帅刚执马进城,便迎来了百姓们一浪又一浪的欢呼呐喊,如同山呼海啸般的鼓掌声似要刺穿人的耳膜,提前得到征缅大军将于今日班师回朝的消息后,城中有不少百姓们自发地站在两边的街道迎候欢庆,便随着较好鼓掌声,鞭炮爆珠也同时被点燃,满街烟尘中,尽是一片欢庆之色。 看着满城街道上的百姓们夹道欢迎自己等人的凯旋,洛重云与闫瑞及永王三个年轻人只感到无比光荣,连着胸膛都挺立了几分,这便是为将者的高光时刻,底下百姓们用崇拜英雄般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时,他们心中那团热血与骄傲就像是被烧沸的开水般变得滚烫无比。 行在最前方的穆忠君虽不似这几个年轻人那般激动,但心中的感动与自豪也是无比浓烈的,只见他脸庞涨红,振臂高呼起了口号,“宣军威武!皇上万岁!” “宣军威武!皇上万岁!” “宣军威武!皇上万岁!” “宣军威武!皇上万岁!” 将卒百姓们同时高呼,激起的巨大声浪响彻全城,百姓无不露出激动自豪之色。穆忠君与这帮将领可不止是打了普通的胜仗那么简单,这打的可是灭国之战,建立的是开疆拓土之功,百姓怎能不乐?民心怎能不欢? 站立在皇城城头的楚天耀将远处军民欢呼的热烈场面尽收眼底,脸上不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这场仗打的痛快,传朕令,让诸将尽快进宫,朕要在武德殿为尔等封赏赐宴!” “老奴明白!” 站在他后侧的傅少卿忙点起头,转过身吩咐其周围的太监们去传唤。 …… 武德殿内,归京的穆忠君与冯锐进两位征缅大帅随同永王,领着洛重云、闫瑞、向骏喆等将领一同入内。 他们几位主角一经露面,便被提前入殿的内阁诸臣们给包围了,轮番的问好与相互奉承,着实是让他们应付了很长时间。 深处的帘帐被缓缓推开,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的楚天耀缓缓走了出来,众人闻见,纷纷露出恭敬地神态,霎时间便跪倒一片,“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吧。” 大手一摆后,跪倒的诸臣纷纷站起了身,低着头望向楚天耀所在的方向。 楚天耀朝穆忠君诸将帅走近,缓缓抬起头道:“许久未见诸位将帅,朕思之深切呐!” 闻言,穆忠君一众归京的将帅们心中升起了一股热流,脸上浮现出感动之色。 “收复我中夏失地,为我大宣建立开疆拓土之功,诸位是我华夏民族的英雄,更是我大宣铭记永世的功臣!” 说着,楚天耀伸手指向殿前方摆放着的一排排灵位,“尔等建立之功虽不能至开国英烈般壮烈,但也是我大宣永记于世的绝顶英雄!今朕在武德殿,诸位开国先烈的见证之下为尔等封功,今日尔之功绩必流于史册供后人铭记!” 在楚天耀声情并茂的演讲下,穆忠君等将帅热血沸腾,武德殿供奉之灵位皆是大宣建国以来立下过大功的武将,凡能在武德殿留下灵位的先烈,其功绩都是比肩开国将帅的人,今时楚天耀在此地为他们册封,这于武人而言是无比荣耀的高光时刻,他们又怎会不激动? 饶是见惯大场面的穆忠君与冯锐进也激动地身子乱颤起来,他们虽有不少军功傍身,但在武德殿受封也是头一遭,要知道凡能在武德殿受封者,死后也会在此处占据一席灵位,因此能在武德殿受封或留名者,那都是需要建立能够比肩开国将帅之功的功绩,以往的穆忠君与冯锐进虽厉害,但还远远没达到这个标准。 但时至今日却不同,他们此次打赢的胜仗可是灭国之战,建立的功绩是开疆拓土之功,已足有资格在武德殿受封留位! “冯锐进听宣!” 随着楚天耀一声呼喊,年近半百的冯老爷子打着颤走上前,步伐略有些趔趄地站立在楚天耀身前。 “丰阳侯冯锐进自参军领兵以来屡立奇功,更于武曜三年领军征缅大胜,为我大宣建开疆拓土永世不忘之功,实为我大宣有功之重臣也,擢升为煜国公,赐世袭罔替丰阳侯爵!” 随着楚天耀话音一落,冯锐进老爷子涕泪纵横地跪倒在地,“皇上厚爱之心,老臣没齿不忘!惟愿冯家子孙世代效忠大宣以此尽绵薄之力!” 冯锐进能如此激动也在常理之中,此前他虽有个丰阳侯爵傍身,但却并非是像靖泰侯爵般世袭罔替,如今他之爵位不仅升为了国公,且还给后代子孙攒下一个世袭罔替的丰阳侯爵,如此荣耀时刻,他焉能不激动? 朝这位老将笑笑后,楚天耀再度开口道:“穆忠君上前听宣!” 穆忠君浑身颤栗起来,感受着站在左后方兄长穆忠武的热烈注视,他挺着胸膛喘着粗气走上前。 “穆忠君自参军领兵以来为我大宣屡建奇功,其功绩之多,之高放眼我大宣都难出其二也,征缅之战能取得大胜,我大宣版图能再扩一域,尔占据首功也!今朕与武德殿内,诸英烈灵前,昭告天下,擢升穆忠君为毅国公,赐四爪蟒袍以示尊荣,其国公之爵世袭罔替!” 待楚天耀这激动人心的话语声落地,掀起一阵哗然,世袭罔替的国公,除那些已经死去的开国将帅外,他穆忠君是头一遭! 换而言之,天子如此册封,便是用行动告诉天下人,他穆忠君现是大宣武将行列第一人! “皇上!” 穆忠君猛然叩首,眼中流下一行热泪,“如此厚赏,臣……” 拍了拍他的肩,楚天耀面色坚定的说道:“你穆忠君当得起!” 见此,穆忠君眼泪更甚,接连朝楚天耀叩了好几个响头,“陛下厚恩,臣铭诸五内,永世不忘!” 伸手将跪倒的穆忠君与冯锐进二人扶起身,楚天耀笑道:“小辈尚在,你两人就莫要掉泪珠子了,得有个长辈该有的样子。” 冯锐进与穆忠君连连点头,怀着激动的心重新站好。 安抚完这两位老将后,楚天耀朝后边的洛重云招了招手,“洛重云给朕上前来。” 洛重云挠着头走上前,身着厚厚的冬装的他看起来有点滑稽,像是个吃肿了的胖球,配上他那有些缅甸和害羞的窘迫模样,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这混小子真是不知礼数!在皇上跟前扮宝儿呢?” 与宁中恒站在一侧的老父亲洛文槺不满地瞪了洛重云一眼。 第332章 要下雪了 拍了拍洛重云的肩,楚天耀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不错,壮实了很多,你小子没让朕失望,在战场上屡立奇功,实在是让朕吃惊不小啊!” 洛重云腼腆地挠挠头,说道:“臣只是尽了为将者应尽之责而已,当不得皇上如此夸奖。” “哼!”楚天耀笑着哼了哼鼻,“看来你小子不仅是领兵打仗有长进,就连这张嘴也学会说车轱辘话了。” “嘿嘿”一笑后,洛重云正了正脸色。 “征缅之战以来,洛重云数次领兵攻城,为我大军取得此次大胜打下了坚实基础,收尾之战时还以智计劝降缅王,可谓智勇双全也!今朕念其功绩特封为忠义侯,愿尔能在日后戒骄戒躁,继续为国建功。” 瞧洛重云脸上浮现出激动之色,楚天耀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为示尊荣,故朕特赐蟒袍傍身!” 此言一出,在场众臣心中又是一惊,为洛重云封侯那是他建立军功应得之尊,但皇上还格外赐他蟒袍穿身,那便足以说明天子对他的偏爱了。 “臣谢过陛下!为报君之厚恩,惟有誓死效忠也!” 郑重地下跪行了一礼后,洛重云扬起脖得意地看了后方的老父亲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跟自个老爹说,“看到没?你儿子厉害着呢,皇上给我蟒袍穿,你有么?” 感受到了儿子那挑衅的眼神,洛文槺忍不住低声笑骂道:“这臭小子!待会儿回去准要抽他一顿!” 嘴上虽说的不客气,但儿子如此争气,他洛文槺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会不高兴呢? 谢恩之后,洛重云重新站起身走到一旁,楚天耀则面向闫瑞招了招手,“闫瑞上前听宣!” “臣在!” 应声后,闫瑞跨着步走上前,那头白发显得尤为扎眼。 看着眼前这张坚毅的面庞,楚天耀感慨万千道:“父亲英雄儿好汉,你父亲在天之灵见到如今的你也定会安慰不少。” “念忠伯闫瑞攻缅之战攻城克地,战无不克,斩获敌数乃将中之最者,其神勇之威势百年未见,念其战功卓着,擢升为宣义侯!” 言毕,闫瑞掀袍长跪,“臣闫瑞叩谢陛下厚赏之恩,陛下隆恩之重,臣万死而不能报其一,必将此恩永记于心,世代不忘!” 拍了拍闫瑞的肩膀,楚天耀笑着轻语道:“你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闻言,一行热泪从闫瑞眼角滑落,他咬着唇在心中低吼着,“父亲,儿子如今已经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了,您看到了么?我已经有能力可以扛起整个家了!” 将这四位将帅进行封爵之后,楚天耀并没有忘掉其余未归京的立功将领,于是便让一旁的傅少卿代为发言昭示,其中蒋英与向骏喆二将被封为缅南伯与缅北伯,何成弘与白业成则分别被封为广仰侯与晋安侯。 未得爵位的低级将领们也受到了楚天耀的格外关照,凡有军功者按大小论赏,凡被穆忠武这个都督点名上报者,都得到了官升一级的奖赏,最次者也有良田与金银赏赐。 总而言之,这次封赏的手笔不可谓不大,一次便让大宣国内多出了两位国公,数位侯爷,俨然形成了新兴的勋贵势力。 封赏典仪结束后,在楚天耀的命令下,庆功大宴在武德殿正式召开,凡能留下用宴者,除了这批凯旋而归的将帅外,便是内阁的一众辅政大臣了,今日这庆功宴看似是为凯旋的诸将而设,但明眼人却能看出别的意味来。 无论是在座的内阁辅臣还是新受封的勋贵们,无不是楚天耀这位皇帝的亲信重臣,看似今天这宴只是为庆功而设,但实际上楚天耀是有意搭建一个让自己重用的这帮臣工互相结交的舞台。 自全面亲政后,楚天耀这位天子其实一直没有完全建立好自己完善的政治班底,而就在今时今日,他这套坚固的政治班底才算是彻底成型了,而楚天耀这位富有雄才大略的天子,在历经征缅之战全面大胜的大好形势下,个人的威望也提升到了最为极致的阶段。 消除逆党,肃清内政,楚天耀用自己的手段告诉了天下人他有为君者的谋略;削藩改制,推行新政,楚天耀用自己的头脑告诉了天下人他有为君者应有的大局观;与缅交战,开疆拓土,楚天耀用自己的果断告诉天下人乃至世界,他楚天耀有为君者应有的武德! 缅国在大宣铁蹄之下彻底覆灭,疆域尽归于大宣,楚天耀这位大宣天子用最为霸道直接的方式告诉全世界,如今的中原天朝依旧是往日那盘踞于东方,令人敬畏的巨龙! 征缅之战,势必会让楚天耀这个名字震寰宇内,也会让周遭的邻邦小国们明白这当今天下谁才是真正的尊主! …… 这场庆功酒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结束,楚天耀红着脸,拖着微醺的身子回到了永宁宫殿内,他半躺在榻前,另一只手则从枕下拿出了一封自己许久前写好的册子,“缅国已灭,内政趋稳,是时候该有新的动作了……” 掀开那册本,上方写着几行苍劲有力的大字,“火耗归公,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陛下,赶快喝口热汤暖暖身子,观星司的人给老奴说了,今夜怕是要下雪了……” 傅少卿捧着碗热汤跑了进来,吹着碗中热气的同时,将碗朝楚天耀手中递去…… “要下雪了?” 楚天耀喝了口汤,眯了眯眼。 傅少卿笑着点点头,作势便要去关窗,岂料他刚走到窗边,外边就挂起了一阵寒风,缕缕雪花从夜空中飘起,仅一瞬间,这下雪的势头便越来越大了…… 将碗放于桌前,楚天耀制止了傅少卿关窗的行为,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将手轻轻地伸出窗外,感受着从天空上方飘入手中的雪花,刺骨的凉意便瞬间袭上了他的心头,“是啊……马上就要过年了,朕……我到这也有一年了……” 第333章 是否结案? 辰时刚至,初阳微照。 打着哆嗦地卫学仁从被褥中艰难地爬起身,接连给自己披上好几件保暖的棉衣后,他一边吐着口中的寒气一边将房门打开。 自前日来刘府找过刘行远后,他与昨日与那跟刘行远搭伙做生意的卢老板已经有了初步接触,而这几日他也一直未曾回家,一直暂居在刘府上。 今日午时是他与那卢老板约好的时间,到点之后那卢老板会来刘府上接他去看送予他的店铺,一想到以后自己真的就要变成个寻常的商户靠做营生买卖过活,卫学仁的心情就如同这初晨的天气般,下起了雪花…… “我本是侯爵之子,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望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卫学仁心中五味杂陈。 “哒哒哒” 急促地脚步声在廊道中响起,衣着有些凌乱的刘行远突然出现在了卫学仁面前,“卫兄……出事了……” 本想与他打招呼的卫学仁在听到这话后心里不由得一咯噔,“发生何事了?刘兄且慢说来……” “宣京府来人,说是要找你去衙门内问话!” 刘行远哈着热气搓了搓手,急声道:“你母亲已经先一步被他们带回衙内了。” “什么?” 卫学仁猛然一怔,心中泛起巨大的恐惧感。 宣京府衙的人为何平白无故会找他这对孤儿寡母问话?难不成是…… 越想越是吓人,卫学仁大脑有些宕机地愣在了原地。 见卫学仁傻住了,刘行远连忙安抚道:“卫兄,这宣京府的人寻你们母子问话,想来是想查前几日你家府上起火的案子,照例问话而已,你无须紧张……” 愣怔在原地的卫学仁已经被心中巨大的恐惧感给填满了,他此刻恨不得拔腿逃跑,可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就好似在原地生了根般怎么都难以挪动半分,心中不由得自嘲起来,“逃?就算是逃,我又能逃到哪去呢?” “卫兄,人已经到我府上了,你……你还是跟他们走上一趟吧。” 刘行远的催促声让心神受击的卫学仁逐渐缓过神来,他强行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拖拖拉拉地朝刘行远拱手行了一礼,“这几日……多……有叨扰,在下在此谢过刘兄……” 说着,他有些吃力地迈出了前进的脚步。 看着卫学仁那逐渐模糊的背影,刘行远有些摸不着脑袋地自语嘀咕起来,“人就是来找你问个话,你至于吓成这样吗?整的跟留遗言似得……” 走出刘府大门后,映入卫学仁视线中的除了漫天雪白外,还有两名身穿差衣,腰间佩刀的官差,那二人虽未拔刀,但极度恐惧的卫学仁还是感受到了刀鞘之内锋利的寒光,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是卫公子吧?” 其中一位吃着馕饼的壮年官差走到他身前来,“我二人是宣京府衙的小差,特奉府尹大人令去请公子回衙中问话,还请公子多有见谅。” 他说了什么卫学仁根本没听清,只感到自己的双手被另一人给擒抓住,推搡着他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抵达的宣京府衙,总之在这一路上卫学仁都只能看到白蒙蒙的雪花残影,只有彻底进入室内,看到随处走动的官差时,他才逐渐有了实感。 “砰!” 一声巨响从堂中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嚷声忽地在四周传起,原本还在各处轻松走动的官差们一下子好像是慌了神般四处乱蹿起来,整个宣京府衙内突然间乱成了一团。 “抓住那个毒妇!不可让她自缢!” “混账!” “快抓她啊!” 混乱而嘈杂的叫骂声让六神无主的卫学仁猛地抬起了头,只见在那不远处的审堂门槛下,一个披头散发,嘴唇发紫的妇人正被人按倒在地。 “不好!这妇人提前服了毒!” “混账!” 宣京府尹李晔霖猛地冲上前来,冷着眼对那妇人喝道,“吴氏!你犯下如此大罪竟还敢企图自缢逃过刑法!” “母亲!” 看着那脑门趴在门槛上的狼狈妇人,卫学仁发了疯似得要扑上去,一旁眼尖的官差立刻将其拽住。 分明与母亲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可卫学仁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旁人的抓拽,一股强烈的悲痛袭上心头,“母亲……你……你怎么了?” “噗呲!” 一口鲜血自吴氏嘴中喷出,她泛青的脸色愈发虚弱起来,含着泪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卫学仁,“学仁……活……活下去……”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她眼神逐渐浑浊起来,泪水混合着血液同时从眼眶中流出,整个人的身子彻底软了下去,再无半点挣扎的痕迹…… “这……七窍流血,这妇人好狠的心,她提前给自己服了砒霜!” “放开我!” 当看到母亲彻底死去的瞬间,卫学仁发出了绝望的怒吼,猛然发力下挣脱了旁人的束缚,如同发了疯般抱住了咽气了的母亲,眼泪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嘴中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哀嚎声,“母亲……你为什么这么傻啊!” 旁人或许听不出卫学仁这道哀嚎声的深意,但卫学仁自己却是深刻感受到了母亲的苦心。 为何母亲要让自己前几日出府去寻刘行远,又为何特意嘱咐自己不要回府…… 为什么母亲会那般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自己能处理好收尾之事,如今卫学仁在看到母亲惨死的这一刻,全都明白了! 从一开始吴氏就没想过能靠那场大火烧干净全部东西,能在深宅大院中从妾室升为正妻,她吴氏又怎会是信男善女?她一个侯爵夫人又怎会不清楚官府的能力? 若要保全住卫学仁这唯一的儿子,光是一场火是不够的的,还得要一个“凶手”作为这场大火的祭品,而吴氏选择的这个祭品,就是她自己! 看着跪倒在地抱住母亲尸体痛哭的卫学仁,李晔霖心情很是复杂,他叹了口气后,转过头看向一旁与他一同办案的邱旭,“邱大人,这案子……” 邱旭沉默着摇摇头,示意周围的官差们退下去,自己则拉着李晔霖一同走入堂房后方,低声问道:“李大人觉着此案该结了?” 叹了口气后,李晔霖心绪复杂的说道:“这吴氏在死之前已经将犯罪全过程都说了出来,据她所言那柳氏也是遭到她的毒手,这一点从旁处也是得到了佐证的,自从那柳氏被卫翎超收为妾室后,吴氏对其一直记恨于心,这些年来二人的关系也从未好过,因此这动机也是有的。” “至于她说杀了卫翎超是因为卫翎超在醉酒之后对她施暴,她不得已防卫杀人,这事在别处也是可以得到佐证的。此前卫翎超大寿之时发生的事邱大人也清楚,丢了侯爵之后,这卫翎超嗜酒成性,日渐堕落,卫府下人,周邻外人皆知啊!虽说以前卫翎超没有施暴于内的记录,但这人突遭大变,又醉了酒,什么事做不出来?照我看卫翎超也是存在酒后施暴于妻的可能性的。” 说了这么多,李晔霖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了,在他心里,吴氏供认的罪行应该都是真的,卫府那场大火凶案的真凶应该就是吴氏。 “是吗?” 邱旭眯着眼沉思起来,自从与李晔霖一同查探此案后,他便一直觉着这案子里有许多蹊跷之处,最开始李晔霖向他说明办案的侧重点在于卫府内部人时,他也是赞同地。 但万没想到今天他二人刚把吴氏招来问话,吴氏就给他们来了一出自曝,不仅将犯案过程全部说了出来,就连充足的动机也给他两人讲明了。甚至在受审前还提前服了砒霜准备自缢,这种决然赴死的态度非但没让邱旭接受,反倒让他心中生起了疑云。 这真相大白的过程着实是太过顺利了些,顺利的让邱旭难以接受。 至于李晔霖根据动机而几乎认定吴氏就是此案的真凶,这在邱旭看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然这在邱旭这类以勘察办案的刑官看来,以动机是否合理充分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凶手实在太过武断了些,要知道犯案动机这种东西,是最容易迷惑人的了…… 眯着眼看了看堂前哀嚎痛哭的卫学仁,摸着下巴的邱旭忽地开口道:“若不然再审审这卫翎超与吴氏所出的次子卫学仁?” “这……” 李晔霖有些于心不忍地皱起眉,“前不久丧父,如今又丧母,这会儿再问他案件细节,是否过于……无情了些?” 闻言,邱旭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案件细节需要与他对上一对,否则就此结案,不免太过随意了吧?” “邱大人言之有理,那待会儿便让人给那卫学仁问话吧。” 思索片刻,李晔霖还是同意了邱旭的建议。 他之所以会跟邱旭一同办案,可是受了皇上的圣旨的,换而言之,这案子天子也在关注着呢,能尽量谨慎些总是没坏处的。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痛哭不止的卫学仁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待李晔霖叫人给他看茶后,便派出了一名老道的审讯吏员与卫学仁问话。 邱旭与李晔霖二人,则目睹了问询卫学仁的整个过程。 从卫学仁口中,吴氏与柳氏之间不和的传闻再次得到了证实,卫翎超酗酒以来与吴氏互不和睦的关系也得到了佐证,总而言之,有关吴氏犯案的动机细节,尽皆从卫学仁口中得到了承认,对此,哭到有些声嘶力竭的卫学仁仍旧不愿相信自己母亲杀害了自己父亲最后选择自杀的事实,俨然给人一副受苦受难的悲惨形象,就连李晔霖这个宣京府尹,都不由得在心中对他产生了同情之心。 “唉……这卫学仁也是苦命之人……” 李晔霖叹气感慨后,又下令让人将卫学仁送出府衙。 至于邱旭,则一直在旁皱眉沉思,表情比之先前更为凝重。 “邱大人,依本官之见,这案子应是可以结了吧?” 喝了口茶后,李晔霖抬头看了邱旭一眼。 邱旭没有正面回答李晔霖的话,而是有些自顾自地叹起气来,“这案子……邱某仍觉着古怪,依旧有悬而未决之处啊……” 见他这副疑神疑鬼的模样,李晔霖苦着脸道:“动机充分,吴氏也交代了她当时纵火所用的火油出自何处,我也派人去查了,得来的信息都是能与吴氏供认罪证对得上的。邱大人,依我看此案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啊!” 李晔霖言语中虽无不妥之处,但邱旭能很明显的感知到他的不耐烦,对此邱旭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大人觉着此案已经了结,那便……结案吧。” 随着他话音一落,堂外顿时传来官差的呼喊声,“大人!在那吴氏藏匿火油的仓房内我等又发现了两具新的尸体,那两人是卫府的下人,此二人是为吴氏今辰时所杀,当时现场有卫府的好几名下人目击了全过程!” “你说什么?” 邱旭与李晔霖瞬间站了起来,后者急声问道,“死者姓甚名谁?可曾打探清楚了?” 来报的官差立即回话道:“回大人,那两名死去的仆从名为六子与三泉……” “这……” 李晔霖有些发懵地怔在原地,“也就是说这吴氏在来咱们衙上受审前还杀了两人?可……可这事吴氏在认罪时并未提啊!” 邱旭猛然一惊,厉声道:“这说明吴氏这妇人杀这两名仆从是临时起意,她在认罪时并没有编好理由,索性便将此事避而不谈了!” 阐明自己的推测后,邱旭一把抓起了李晔霖的手,“大人,这案子太蹊跷了!恐怕还不能结!” “邱大人!你莫要冲动!” 李晔霖大汗,挣脱邱旭的手后, 忙解释道:“吴氏杀那两名仆人说不定是因为这二人是她的帮凶。” 说着,他深怕邱旭不信,将手里的一份公文递到对方手里,“你看看吧,吴氏所用的火油是她于五天前在南街的一家店铺购置的,当初去为她拿货的人就是六子与三泉,这也是为何刚刚本官要问他死者姓名的原因。” 邱旭一怔,但又立马抛出了新的疑问,“那李大人,在下问你,吴氏又为何要杀了这三泉与六子呢?” “还能为什么?灭口呗!” 李晔霖想都没想就回了这么一句话。 邱旭横眉一竖,冷声道:“灭口?一个在受审前就喝下砒霜,并将犯罪过程全部招供的人她有什么理由灭口?” “这……” 李晔霖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见他二人争执不下,一旁的官差立马补上了一句,“今晨吴氏杀这二人时被不少卫府的下人们看到了,属下向卫府下人们询问时,许多人都觉着这三泉与六子可能是要勒索敲诈吴氏,因为双方在争执时似乎听到吴氏口中提到过钱银二字。” 闻听此言,李晔霖顿时松了口气,“邱大人你听听,吴氏为何要杀这两人的动机这便有了,心如死灰甘愿赴死的吴氏见昔日仆从还敢借此事威胁她,怒火攻心之下杀仆泄愤也是格外合理的!” 见此,邱旭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李晔霖话里话外都想尽快将此案办结,然自己却一个劲的跟他唱反调,看来对方已经心有不满了。 若自己强行拒绝李晔霖结案的想法,会不会因此而得罪李晔霖这位新受宠的重臣呢? 一时间,邱旭心中也开始纠结起来了。 他认为这案子蹊跷,还有许多不合理之处无法解释,但却又没有推翻吴氏是凶手的证据,强拉着李晔霖与自己死查下去,人家肯定是不愿意的,到时这事闹到皇上那里去,只怕自己也会成为无理的一方…… 综上考虑后,邱旭只能无奈地低下头,“大人既觉着可以结案,那便……结吧……” 嘴上虽这么说,但邱旭在心里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这案子之中的一切不合理之处,他定要亲自查个清楚! …… 回到卫府后,还未完全从悲伤中缓过神来的卫学仁便第一时间听到了六子与三泉两人的死讯,顿感心惊的他连忙跑进了自己房内,几近失控的他直愣愣地趴在床榻上,发出了呜咽低语,“母亲……您……您为我都做到这一步了吗?” 巨大的悲伤再度袭上心头,然而此时已经哭干了的卫学仁再难滴出一滴泪来,他死死地攥紧了被单,将自己那有些泛白的嘴唇咬出血来,如同发誓般低吼道:“母亲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白死去的……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第334章 治缅之法 永宁宫内,傅少卿双手端呈着宣京府衙上报的结案文书跑入殿内,坐于榻前的楚天耀伸手接过后,随意翻动阅览起来,起初还面色平静的他,在看完文书内容后不由得皱起了眉,“这吴氏好生歹毒,饮毒自尽倒是便宜她了。” 随意将文书扔至一边后,楚天耀如往常般翻阅起经过内阁审核过得奏疏折子。他每日要看的折子涉及的范围很广,今日也不例外,其中有建议军队改制的,也有关于地方官员的检举,更有为博他注意而刻意提出的奇思妙想。 对于这一类言之无物的奏折楚天耀的态度向来很随意,基本只是随意翻动几页就扔到一边了。内阁的辅政大臣们似乎也清楚楚天耀的这个习惯,凡这一类务虚无实的折子都会有意地放在最前列,越是留在后边的折子则越偏务实。 偏务实的奏折向来容易得到楚天耀的青睐,对于这一类的折子他向来是认真看阅的。 而今日这一类的折子基本都围绕着“治缅”这一主题,现缅国疆域已尽归大宣版图,如何处理缅族遗民,今后如何治缅这便成了现今朝廷的第一要务,其中有大臣提议将缅国疆土化为普通行省设三司而治的建议,更有人超前的提出了设立特别行省的概念,提倡以缅治缅。 “啧啧……”看到这份提议将缅境设立为特别行省的奏折,楚天耀有些惊艳的感慨起来,“常言道不能小觑古人智慧,在如今这个时代便能提出特别行省的概念,着实是让人惊讶。说白了我作为现代人或许只在眼见方面强于这个时代,若要论能力,恐怕也很难与一直生存在这时代的人们相较吧?” 每每翻阅奏折楚天耀都会惊叹于朝中大臣们的智慧,因此就算他是穿越而来的现代人,也从来不敢小觑这个时代真正的精英。 对于楚天耀翻看奏折总会时不时的自语感叹的习惯,傅少卿及一众在御前伺候的奴婢们早已习以为常了,在傅少卿眼里,这正是楚天耀的难得之处,身为天子却能很坦然的认识到臣子强于自己的地方并加以学习,单是这份心胸与气度比之先帝就要强不少。 对于如何治缅,楚天耀其实在心里很早就有过想法了,虽觉着提出这设立特别行省的官员想法格外超前,但他并不打算用此法来治理缅地,硬要说原因的话,是因为目前他觉着缅民未完全与中原人同化,他们从根上就未对华夏民族产生文化认同感,更何况两国间刚爆发了战争,从情感方面缅民就更难以认同华夏,如果此时执行让缅人治缅的方针,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前世乾隆平准之后划分而治就是个最直观的例子,如今在未同化缅民时盲目的让缅人治缅只会引起无休止的叛乱,这对于楚天耀来说是万不能接受的。 因为为了稳妥起见,将缅地分为普通的行省或好几个省份治理才是最合适的方案。 既要同化对方,那首先就得从制度上入手。 在将缅地分为一个或几个行省治理时,不仅要将中原实施的三司制度传过去,更要让治理缅地的官员们传播中原的文化,同时让缅民与中原百姓互相生活结合,这才能说得上同化。 制度与文化的互相同化,继而再相互产生认同感,届时也就不会再有缅民这个概念了。 这也是为什么楚天耀直到今天才对腐败的晋北官场进行整治的最大原因,朝中官员内部都对缅地缅民心存排斥感,若将他们放入缅地治缅效果并不一定显着。但倘若将犯错有罪的官员流放到缅地治缅,效果就大不一样了。 寻常犯错后被抓是会被直接砍头了事,然如今却能保住官职继续留任,表现若是出色说不定还有高升之望,这一来可以消除中原官员们对于缅地缅民的本能排斥,同时又使得流放于缅地治缅的官员们不得不拼尽全力,可谓是一举两得好方法。 因此在征缅之战取得全面大胜后,晋北省内那些早在楚天耀心里挂上号的官员就注定了流放缅地的命运,例如晋北的都司指挥使谢功安,他腐败渎职的各种罪证其实早就呈到楚天耀手里了,之所以迟迟不处理以他为首的晋北腐败官吏,那是因为当时征缅之战还未取得大胜,对于楚天耀来说还不是处置他们的最好时机。 然如今时机已到,楚天耀便打算对晋北官场整治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让沙东行搜罗证据的同时去晋北抓人的原因。 捏着下巴沉思的楚天耀松了口气,朝傅少卿问道:“今日内阁是谁当值?” “回万岁爷的话,今儿内阁当值的大臣是刑部的王裘王大人。” 闻言,楚天耀忍不住放声长笑起来,“这可真是巧了,朕正准备召他呢。” 之所以要召王裘这位刑部尚书,楚天耀是想从他那儿了解现今大宣刑狱之内有多少收押的罪犯,凡在大赦之内的罪犯,楚天耀打算将这帮人都流放于缅地,正如前文所言既然要让缅民与中原的百姓们互相生活,缅地若没有大宣的百姓谈何互相生活结合? 缅地贫瘠,若朝廷出面让正常百姓们搬迁入缅,不用想也知道,没有多少大宣百姓是愿意的,然收押的犯人就不一样了,朝廷放了你的自由就不错了,让你入缅地苟存又岂敢挑三拣四? 然楚天耀流放于缅地的罪犯又只在大赦之内的民犯,这说明过于残暴的凶犯不在此列(杀人犯、人贩子等),这样一来也不会过分影响到缅地民间的生态,可谓是最恰当的方式了。 “朕这治缅之法大方向虽有了,但具体实施起来的各种细节还得补足一番,届时得与宁中恒与洛文槺这些老臣持重的老臣们商议商议。” 自语一番后,他又兀自摇了摇头,“罢了,既要听取意见,只听以稳重为第一原则的老臣们的建议可能会过于极端,索性还是将此治缅方案跟内阁所有大臣们商议一番吧。” 一番头脑风暴过后,楚天耀顿觉有些疲累,他喝了口茶后,重新将左手边那提出设立特别行省治缅的奏折拿了过来,记下了写这份奏折官员的名字——覃宓。 “吏部考功司主事?有此见识只居于个不大不小的六品官,倒真是埋没他了……” 看明此人来历后,楚天耀忍不住揉眉沉思起来,“覃宓吗?呵……此人,朕记下了。” 说着,他似乎深怕自己忘记了似得,又转过头将这封奏折递到了傅少卿手里,“将这上奏的覃宓给朕记住,这封折子放到朕的文箱里,若以后朕想起此事时忘了这人的姓名,你可得提醒我。” 口中念着覃宓的名字,傅少卿小心翼翼地将奏折收好后,恭敬地回话道:“老奴记下了,绝不敢忘此名……” 第335章 铁公鸡铁脑袋 宣京青阳酒肆内,穆尽川拉着洛重云的臂膀,格外兴奋地冲上了楼,这一路上洛重云穿在身上的那件蟒袍格外引人注目,不少人在内饮酒的宾客们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互相之间还不停地交头私语议论着洛重云的身份来历。 “啧,那人是什么来历?这般年轻怎身着一身蟒袍?” “他边上那人我认识呀,是穆家大公子穆尽川,他老子是镇关侯,亲叔叔穆大帅便是此次征缅大战的我军主帅,听说前几日被封为毅国公了。” “嘶……看来这两人来头都不简单啊!” “能跟穆公子作伴,且如此年轻便着蟒袍,除了那位新封的忠义侯洛重云外,还能是谁?听说皇上对其颇为宠信,特赐其蟒袍加身以示尊荣!” 叽叽喳喳的私语声伴随着洛重云与穆尽川二人上楼后就没停下来过,至于青阳酒肆的掌柜儿,早就在跑上楼去亲自招待这二位贵客了。 穆尽川与洛重云落座于掌柜儿给他们清出来的独立的厢间后,二人还不待说话,一旁的掌柜就喜笑颜开地点头哈腰道:“二位贵客稍后,小的已经让店伙计们为二位备上了好酒好菜,这酒是有三十来年头的女儿红,平日里小的可不舍得拿它来待客,可二位贵客今日能来小店赏光,小的自不敢怠慢了二位爷。” 闻言,穆尽川一乐,朝那掌柜摆了摆手,“你倒是有心了,既然掌柜盛情难却,我与好友只得却之不恭了。” “哪里哪里……” 见二人要说私话,掌柜极有眼力界地退了下去,能在穆尽川与洛重云这样身份的人面前露个面,对于这酒肆的掌柜而言就无比满足了,他还没有天真到凭借几句奉承之语就能与这二位贵人搭上关系的程度。 “啧,你这身蟒袍真是扎眼的很,到哪都能受到别人上赶着的殷勤。” 咋舌出声后,穆尽川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你若真的眼红,何不自个上战场攒些军功?” 洛重云伸出手指了指身上鲜艳的蟒袍,抬头挺胸道:“我能穿上这蟒袍,固然有皇上看重的原因,但毫不夸张的说,这也是我自个用真刀真枪攒来的!” 洛重云这话倒没说错,这身蟒袍虽是楚天耀破格特赐的,但他也是用自个过硬的能力获取了楚天耀这份出格的看重与爱护。 别的不说,他如今二十岁出头便被封赐了侯爵之位,这可都是他自己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打出来的,于他而言这身蟒袍不止是身份的象征,更是荣耀的认可! 酒菜被店小二送上来后,洛重云动作豪迈地掀开酒缸的封布,端起酒缸将面前的大碗倒满,随后一手提碗,将一大碗的酒水一饮而尽,发出了畅快地呼嚎声,“好!好酒!” 穆尽川呵呵一笑,随即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相较于洛重云那有些豪迈到粗野的饮酒方式,他则要显得斯文的多,如品茶茗香般轻抿了一口。 “确实是难得的好酒,韵芳醇香,上了年头的女儿红就是这个味!” “我昨儿个听说了你与刘行远那小子的事,怎么一回事?你怎突然跟那阴羔子不对付了?” 夹了口菜咽下后,洛重云有些好奇地望了穆尽川一眼。 穆尽川恶狠狠地道: “快别提了,这小子有意拿我家伤心事开涮,这无异于往我穆家头上拉屎,我能忍他么?” “这事还不算完,以后我在街上看到那小子我还得揍他!” 见此,洛重云义干云天地拍了拍胸脯,咧嘴龇牙道:“加我一个,我早看刘行远那阴里阴气的损羔子不顺眼了,如今还敢欺负到你头上了,做兄弟的我怎么也得帮你撑撑场子不是?” 闻言,穆尽川很是感动地点点头,“嘿,你这话说的痛快,不过依我看呐,你穿上这蟒袍往那小子跟前一站他保准老实了。” 洛重云一乐,露出了焉儿坏的笑容,“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这蟒袍有这用处,就穿这身揍他,他丫挺的还偏不能还手,活生生气死他!” 见这位旧友的习性依旧如往常般玩世不恭,穆尽川不由得发出畅快的笑声,“你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给流氓穿官服也改不了他是个流氓的事实,你现在啊,就是个穿了蟒袍的流氓!” 调侃过后,穆尽川不由得扶着脸叹口气,“都说人与人不能比,我看这话说的一点没错,你这位国舅爷穿着蟒袍是威风了,可我二叔如今贵为国公,同样有件蟒袍傍身,但依旧有人敢给他上眼药,这两天可快把我二叔愁死了。” “嗯?什么意思?”洛重云微微一愣,不解道:“你可别扯鬼话来唬我,如今这个势头谁敢给毅国公上眼药?只怕上赶着巴结讨好都来不及呢吧?” “哼!” 穆尽川哼着鼻不满道:“除了那要钱不要命的杜公鸡还能是谁?” 洛重云一怔,他虽然才回京不到三天,但对于穆尽川口中提到的这位“杜公鸡”还是有所耳闻的,这杜公鸡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升任户部尚书的杜敏英,自他接管户部以后,就一直没有停下手里的大动作,先是将户部外拨的各类陈年旧账清了个干净,作为堂堂尚书,杜敏英这老家伙就能舍得下脸面去各个背了户部外债的官员们府上亲自讨钱,且收账的态度格外坚决,绝不容许还账的官员们与先前的欠账有毫厘之差。 若他只是讨债厉害,也不至于背上个铁公鸡的名号,最主要的是杜敏英这位户部尚书不仅崔寨讨钱厉害,抠门的本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往日户部无尚书主事时各衙门上奏拨款的限制门槛还是很低的,但随着杜敏英上位后,无论你是哪个衙门,走的是谁的关系,他杜敏英都一视同仁,不为所动。 你说你衙门缺钱要求拨款,那好啊,你把你衙门往年的出支账面给他查阅,只有真正符合了程序条件,且祥明拨款到账后的各种明确用项后,这位杜部堂才会准予拨款。 一来二去,杜敏英这位“只进不出”的户部尚书便很快得到了个“铁公鸡”的外号,凡欠户部外账的官员见了他都会下意识地捂住荷包,而需要找他拨款的官员则会想尽办法讨好他,这位杜铁公鸡的威名因此名震大宣朝堂,成了所有人都不能忽视的存在。 “这位铁公鸡找上毅国公作甚?” 面对洛重云的疑问,穆尽川有些无奈地舔了舔唇,“还能为什么?为的就是大军凯旋后在缅境搜刮的那些金银细软呗!” “打仗嘛,哪有当兵的不抢财的道理?需要上交给朝廷的那一份我二叔也单独分了账目呈上去了,至于其他没计入账的,去了哪里,你个打仗的将军不比我清楚?” 洛重云了然地点了点头,洛重云这话是没说错的,外出领兵打仗,底下将士们搜刮敌财的事屡见不鲜,若是数额过大,自然该将一部分上交给朝廷,但你也得允许军士兵卒们私留一部分吧?人拼死拼活的打仗,图的不就这么点东西吗? 穆尽川呲着牙骂道:“那杜公鸡还想让二叔把军卒们私留的那部分也交上去,这不纯恶心人吗?” 闻言,洛重云也懵了,“不能吧?他杜铁公鸡疯了?这种事都多少年了,他……他来这一出就不怕把军兵武官们全得罪了?” “他心里明白着呢!就是傻子也清楚这进了军卒们口袋里的财物是掏不回来的,他故意拿这话点我二叔,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穆尽川已经快把话说透了,洛重云自然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干瞪着眼道:“那老丫……老头子是想把毅国公的那份给要去?” 除了上缴给朝廷的搜刮财物外,私留的大头肯定是在穆忠君这位主帅兜里的,杜敏英来这么一出,分明是要敲穆忠君这位国公的竹杠,一时间洛重云都听傻眼了,这位杜铁公鸡真不是一般的铁啊! 敲竹竿都敲到国公头上了,依洛重云看,这杜敏英不仅是个铁公鸡,还得有个铁脑袋…… 第336章 卢光远 “国公对此事怎么看?” 面对洛重云的提问,穆尽川有些头疼地呲了呲牙,“还能怎么办?这杜铁公鸡为了敲我二叔这笔竹杠,整日里去我二叔府上烦他,这他妈哪是尚书,分明就是个耍无赖的流氓!” 听穆尽川的语气越来越愤慨,洛重云似乎猜到了这件事的最终结局,“所以,毅国公最后给那铁公鸡服软了?” “不服软能怎么办?但凡他杜敏英是个武将,我二叔绝对能将他揍得生活不能自理,可人杜铁公鸡是个文官,这人近来还颇受皇上爱护,我二叔现在虽然贵为国公了,但人越得势便越扎眼,这种时候犯不着跟杜铁公鸡计较。” 穆尽川越说越是来气,如同被抢了食的野狗般龇牙咧嘴起来,“我爹的意思也是让我二叔把那笔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说什么与这杜铁公鸡交好没坏处,总而言之就两字,服软,认栽 !”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洛重云从穆尽川讲述此事时的种种细节中感受到一股细思极恐的寒意。 诚如穆尽川所言,现如今的穆忠君贵为国公,说什么做什么都被人拿放大镜般盯着,自然不会做出因小失大的决定,故而杜敏英在找上门来时,他为了考虑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大概率是会将此前领兵作战时吞没的财银交到杜敏英手里的。 往深里想,杜敏英这个铁公鸡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的找上门敲穆忠君这个新封国公的竹竿,其背后又是否有天子的授意呢?这钱交到杜敏英这个户部尚书手里,最后还不是进了国库之中? 突然一笔横财归入国库,杜敏英总得就此作出来路明细的账目给皇上过目吧?若说这事皇上不知情,那未免也把杜敏英看的太能耐了些。 再者言,穆忠武为何又会劝穆忠君这位新封的毅国公作出让步呢?说明人穆忠武是真正的聪明人,从杜敏英这大胆的敲竹竿行为中察觉到了古怪之处,想来也明白杜敏英如此作为的背后该是有皇上的影子,因此他才会劝说自己的二弟把这笔私占的财物上交。 越想越觉着这事没那么简单,洛重云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当今这位皇上的手段可真够多的,封了你爵位,再敲你的竹竿,面子与里子全给他占全了,纵使最后有人背锅承担骂名,也只能是那在官场上万人狗嫌的杜铁公鸡…… “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还走神了呢?” 穆尽川举起酒杯在洛重云面前晃了好几下,待后者回过神来时,他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就你们大军归京的前几天咱京城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 走神许久的洛重云还未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完全平静下来,下意识地张口问道:“什么大事?” 穆尽川神神叨叨地左顾右盼一阵,低着头放低了声音,“还能是什么事,就卫府的事呗!卫府前几天突生大火,卫翎超死了!据说是他那后妻吴氏所为……” 洛重云猛地一愣,随即便想起自己归京受封后听到众多有关于卫学海的传闻,这位被誉为御前第一红人的老相识先是在大半个月前大闹卫翎超的寿宴,后又做出了与生父断绝父子关系的惊世“壮举”,再然后就是最近几天才发生的卫府起火悬案,这一来一回的重磅消息都快把洛重云的脑袋瓜炸破了,实在没想到自己在外征战的这段时间里京城也同样不太平,接连发生了如此波折的大事件。 “这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这事不是结案了吗?吴氏好像还在宣京府衙门里自缢了……” “现在的卫府可彻底玩完了……卫学海带着几个兄弟姐妹跟卫府断了关系,现如今卫翎超与吴氏这对夫妻也没了,整个卫府可就只剩下卫学仁这独苗了……” 感慨之后,穆尽川伸手捏了捏鼻,哼道:“这卫学仁也是个缺心眼的,先前不好好跟卫学海这个长兄搞好关系,现今门庭破落,自个活的跟具行尸走肉似得,原本一个好好的侯门之子,现如今却做起营生买卖,人生无常真是他妈的刺激!” 洛重云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卫学仁做起买卖来了?他有那脑子吗?算数能算的明白?” 穆尽川很是不屑地撇撇嘴,说道:“他就一缺心眼的傻帽,嘚吧嘚的去投靠人刘行远,就刘行远那见利忘义的阴损性子,如今看他卫学仁家道中落,怎么可能还把他当哥们朋友?这不卫学仁一去投靠刘行远,这损羔子就随便给他个门铺打发了呗!” 闻言,洛重云很是无语,仰头望天感叹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呐,这卫学仁落得今日这步田地,也只能说是他自个作的!” …… 宣京南街怀民老巷的右侧,一家名为“江南老字号”的服饰铺内,卫学仁正穿着素衣仰躺在铺子的小卧房里,这家名为江南老字号的服饰铺便是那位与刘行远搭伙做生意的卢老板转赠给他的商铺。 除了这间铺子外,原先在店内做工的十来名帮工也被卢老板转交到了卫学仁这个新任铺主手里。 即是服饰铺,其主营业务便是为客人定做衣物服饰,自卫学仁接手这店铺以来生意一直不见好,按理说接近年关了,这种订做服饰的生意应该很是火热才对,但就这么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虽挂着“老字号”的行头,但有此类需求的百姓还是会选择去一些名气较响的大店家消费,因此卫学仁所接管的这个铺子并没有接到太多生意,偶尔有客上门,也是奔着他家铺子要价低的缘故而来的。 若是过了年这生意还这般惨淡,先不说能不能赚钱的事,恐怕卫学仁这个铺主连给帮工结工钱都要成问题了。 “草你姥姥的刘行远,老子真他妈瞎了眼把你当朋友,让你给我门营生过活,你他娘的就让人给我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铺子?” 卫学仁猛地坐直了身,嘴中发出愤恨地咒骂声。 每天来这半拉地的铺子里走上一遭,他就会在心里骂上刘行远一遍,算是彻底把刘行远这位铁哥们给恨上了。 卫学仁会这么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刘行远与姓卢的书行生意做得火热,他刘行远若真是有意帮他这个旧友,怎么着也该让那位卢老板转他一间书行铺子吧?可如今却故意给他一间半死不活的服饰铺子,这在卫学仁眼里,刘行远这损货分明就是在故意埋汰人。 再说那位卢老板,他本是江南人士,全名为卢光远,此前卫学仁未家道中落时便于这人有过几面之缘,当时的卢光远面对卫学仁这位侯门公子时还是保持着谦虚有礼的态度的,然如今卫学仁门庭破落了,这位卢老板也就恢复了真实面目,在面对卫学仁时虽还保持着面上的礼节,但与卫学仁接触时的态度再不负往昔的谦逊谨慎,反而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 经历过数件大事洗礼的卫学仁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头脑简单的纨绔公子哥了,对于卢光远对自己前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自然是能感受到的,对此他虽感到不忿,但也没有与其翻脸的勇气与资本。 如今的卫学仁在失去父母庇护后,只得选择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经历种种事件后,他也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诸多不足,现如今的他并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本了…… “卫公子还未回府?”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外屋响起,卫学仁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发现身着绒衫青衣的卢光远正满脸含笑的望着他。 卢光远年龄约有四十岁上下,五官生的很是端正,即使已过不惑之年但却没有丝毫老态,浑身上下反倒有种经历过岁月沉淀的成熟男子特有的魅力。 尤其是他那足有八尺高的挺拔身材很是扎眼,即使是不关注他那丰厚的身家,光凭这份出挑的外形条件只怕也是很受女子欢迎的。 “是卢老板啊!” 卫学仁站起身朝他打了声招呼,笑问道:“您个大忙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凑热闹来了?” “正巧路过,便想着来跟卫公子打个招呼。” 卢光远眨巴着眼笑了笑,如唠家常般说道:“今日生意如何?” “害,还跟老样子一样呗,没什么人来。” 卫学仁没话找话般的敷衍了过去,端起一旁桌上的茶壶杯盏为卢光远倒了杯茶,“卢老板难得来一回,怎么也得喝口茶再走不是?” 说着,他将泛着热气的茶杯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喝了口茶水后,卢光远脸上露出了些许愧疚之色,“这服饰铺生意不好卢某也是清楚的,当日卢某本想将一家书行转给卫公子,可……可这却被刘公子拒绝了……” 闻言,卫学仁瞳仁一震,端握茶盏的右手不自觉地猛颤起来。 “操你娘的刘行远,你是真够狠!如今见我对你没用了,你就这般作践我?” 心中对于刘行远的恨意再度加深了几分,卫学仁从鼻孔中喷出几缕略显不畅的热气。 对于卫学仁一系列的脸色变化卢光远看的真切,他笑着不说话,举起手朝铺子外边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见几名穿着素衣的长工提着各种礼盒走了进来。 正当卫学海不解时,一旁的卢光远朝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眼瞅着年关将近,卢某便想着给卫公子府上添些年货,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权当是卢某的一点小小心意,公子就请收下吧。” 卫学仁猛地一怔,心中似有暖流穿过,看向卢光远的目光也变得温和亲热了许多,“这……这怎么好意思,卫某……” “卢某是真心将公子视作朋友,这只是一点小心意而已,公子若不收下岂不是看轻了我?” 见卢光远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卫学仁也只能点着头应下了,“卢老板既如此说,学仁便却之不恭了。” 见他收下自己送来的礼品,卢光远这才重新露出了笑脸,伸出手拍了拍卫学仁的肩,“这样就对了,以后也不要叫我卢老板了,这样听着着实是太生分了些,我痴长你几岁,以后就叫我一声远哥吧,你看如何?” “卢老板……不,远哥既然如此看重学仁,那学仁便托大称你一声远哥了。” “如此甚好!” 二人互视一笑后,又说了几句较为客套的体己话后,卢光远便行礼告别了。 看着卢光远渐渐远去的背影,卫学仁这才收敛起先前的笑容,他虽对卢光远的亲近态度有所感动,但还不至于蠢到就此迷失的程度。 向卢光远这样的人突然向自己这样一无所有的人示好,卫学仁感动之余更多的是警惕。 在面对卢光远那张永远只有笑容的脸面前,卫学仁总是会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感,他看不透卢光远此人的深浅,甚至很多时候在与他接触时都会感受到莫名的压迫感,仅从直觉判断,卫学仁认为卢光远比之刘行远的道行要深太多了,看似他与刘行远在生意上的合作是刘行远占据主导地位,但卫学仁总是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位卢老板才是真正有决策权的人。 铺子外,上轿后的卢光远收起了一成不变的笑容,脸上多了几分让人心悸的阴郁之色,为他赶车的马夫在挥动马鞭后张开嘴冲着轿子里的他说起了话,“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对这位家道中落的公子哥这般客气,现如今的卫学仁就是个自身难保的废人而已……” 轿内静坐的卢光远舔着嘴唇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显得格外阴鸷与渗人,“这可说不好,越是这样看似无用的棋子,往往在关键时刻能起到大作用,他卫学仁是家道中落了,可别忘了他还有个如日中天的好哥哥呀……” 持绳赶马的马夫不解地皱起眉,“从卫学海与卫府断绝关系的那一刻,就没在把他卫学仁当做弟弟了吧?他是死是活,卫学海真的会在意么?” “血脉这种东西哪是说断就能断干净的?若这种关系动动嘴皮子就能断绝的话,那就不会有所谓的株连罪罚了!” 第337章 天子家宴 伴随着阵阵敲鼓铜锣声在宣京城各处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鞭炮声顺应而生,即使已快至深夜,但整座宣京城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毕竟这一天是难得一遇的除夕夜,家家户户的百姓们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氛围之中。 皇城之内,晌午与一众宗室子弟及大臣们用完庆宴的楚天耀,此刻正居于永宁宫与一众后宫妃子们享用家宴。 按理来说这家宴应当早些时候就开始了,但楚天耀不是一般皇帝,他向来以政事为重,纵使今儿个是难得的除夕夜,他还是将大把闲暇的时间用以处理政务了,这一来便将这家宴的时间给拖到如今这个稍晚的时间了。 若按正统礼制而言,现如今的楚天耀还未有子嗣诞出,是不需要举行所谓“家宴”的,但作为皇后的洛长凝却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这位皇上与一众后宫嫔妃们讨个喜庆,楚天耀对此也很难拒绝,故而就随着洛长凝的性子来了。 楚天耀与洛长凝这对帝后夫妻自是居于主位的,下首左右两边则分别坐着容妃慕堇安与淑妃倪晴岚两位妃子,虽说这宴席排场不小,但在人数这一方面却着实显得有些“寒酸”了些,朝里寻常的大臣举行一回家宴,妻妾子嗣的人数怕都要比楚天耀这位天子来得多。 喝了口酒暖暖身子后,楚天耀眯着眼看了看在殿中坐立的三位佳人,瞧她们迟迟没有动筷的样子,本有些惊讶的他这才逐渐缓过神来,自己这位皇上还未动筷,她们又怎敢先一步用食呢? 心念至此,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另一只手则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入嘴中,“今日是家宴,都是自家人无须遵循什么大礼节,且都动筷用膳吧。” 本以为他这句话说出口后三位佳人会动筷用食,但没想到淑妃与容妃都将目光投向了楚天耀身旁的洛长凝。 楚天耀在心中又是一直吐槽,“我差点给忘了,我动了筷还不行,长凝这位六宫之主还未动筷,按礼制尊卑她俩也还不能动呢……这规矩真是麻烦的紧。” 似是看出了楚天耀心里在想什么似得,一旁小腹隆起的洛长凝“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她也学着楚天耀先前动筷夹肉的模样走了回流程,这才让下边的容妃淑妃两人坦然进食。 对于这种一板一眼的氛围楚天耀感到很是枯燥,继而也影响到了他用膳进食时的胃口,草草地夹了几块菜,吃了几口饭后就没有再有动作了。 “陛下这便吃饱了?” 捧着碗的洛长凝眨巴着眼笑了起来,“咱们今儿个这家宴还有人未到呢,陛下就不接着往下吃了?” 这俏皮话听得楚天耀一愣,还不待他张嘴发问,便见殿门外洛长凝的贴身宫女兰淑领着一位身穿红裙,姿容艳丽的女子进了殿。 “哀妾见过皇上与皇后……” 一道让楚天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那身着红裙款款行礼的绝色佳人,正是居于敬仪宫的良太妃上官莲。 “太妃可算来了,本宫听说你要晚到,便让陛下与我等先用食了,还请太妃勿怪。” 将捧在手心里的碗筷放下后,洛长凝朝兰淑招手示意。 后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将上官莲带到淑妃右侧的位座前坐下,同时在殿外候着的太监宫女们极有眼力见地将一盘盘菜肴端送到上官莲的食案前。 感受到了楚天耀那惊讶的目光,洛长凝俏皮地吐了吐舌,“陛下,现在你可有胃口多吃几碗饭了?” 楚天耀脸皮一臊,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量低语道:“净胡闹!咱们这是家宴,你把人良太妃请来作甚?” 洛长凝像是看穿一切般发出戏弄的笑语声,“是嘛?臣妾怎么觉着这位姐姐很快就要成为咱们自家人了呢?” 楚天耀顿时语塞,干脆不再理会洛长凝的调侃,而是自顾自地捧起碗筷开始进食。 瞧楚天耀的心情与胃口果然因为上官莲的到来而有所好转,洛长凝心生得意的同时又难免有些失落,得意是因为她猜到了眼前男人的心思,失落是因为她确实能感觉到上官莲在楚天耀心中的份量不轻。 “长凝,朕可以与你说实话,朕确实对她上官莲心仪不错……” 将碗中饭菜咽进肚里后,楚天耀拿起边上的手帕擦了擦嘴。 洛长凝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莫来由的失落感却在心中扩大起来。 “然这并不代表你需要委屈自己。” 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洛长凝的纤纤玉手,迎上楚天耀那温润而又柔和的眼眸时,洛长凝顿感失神,“朕是心仪她上官莲不错,但你身为朕的妻子,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因此你无须委屈自己来讨朕的欢心,这样并不会让朕高兴,反倒会让朕感到愧疚与不适。你也知道,朕身为天子这一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然而朕却可以告诉你,朕这辈子只会有你这么一位皇后,朕会爱你敬你一生,若你用这种方式来讨朕欢心只会适得其反,而且朕也不愿你受如此委屈。别的承诺朕给不了你,但朕希望与你独处时,朕只是你一人的夫君而已。” 眼眶微微发红,对于楚天耀这发自真心的关怀之语,洛长凝格外感动。 “臣妾明白了,日后这种自作聪明的事,臣妾不会再做了……” 羞怯怯地认错后,洛长凝忽然间用手环住了楚天耀的腰,将那樱桃小嘴凑到他的耳边吐出几缕瘙痒的热气来,“为表歉意,臣妾今晚会好好跟陛下认错的……” 软糯又诱人的话语瞬间点燃了楚天耀的欲火,他感受着洛长凝游离在自己腰背的纤纤玉手,身子不受控制地打起抖来,“你有孕在身,莫要……” 他话未说完,洛长凝就咯咯的发出媚笑来,“臣妾可以用上次陛下教予臣妾的法子来……” “毕竟陛下最是喜欢那法子……臣妾理当让陛下满意才是……” 刚吃饱饭的楚天耀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这会儿他是真的饿了…… 第338章 打擂台 在这举国欢庆的除夕佳节之际,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沉浸于欢庆的氛围之中的,这其中就包括被内监机督卫秘密缉拿的晋北地方官员。 本在家中与妻妾儿女欢聚一堂的谢功安正喝着小酒享受着难得的除夕佳节时,府宅大门就突然被人撞开了,不速之客的领头人正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内监机教头沙东行,还不待谢功安与这位熟人打个招呼,他这位晋北都司指挥使便被沙东行无情缉拿了。 上一秒还在享受着天伦之乐的谢功安,转瞬间便跌入了地狱,任他如何祈求讨好沙东行都没有让对方冰冷的面庞有一丝触动,谢功安这位在晋北横行多年的都司指挥使,终于在新年初夜受到了迟来的清算。 “沙教头……我……我要检举其他有罪官吏!求您给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被押上马车的谢功安并没有选择完全认命,而是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野狗般报出了一个又一个人名。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沙东行拽起他的头发冷笑起来,“谢大人,沙某顾念着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这才在最后抓的你,换而言之,你报出名的这些人,沙某早就先一步拿下了。”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谢功安怔愣当场,如同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般轰然倒下。 “此次沙某来晋北是奉旨抓人,凡晋北地方有不轨行为之官吏皆不放过!加上你谢指挥使共九十二人,谢大人,莫要再做无用的挣扎了!” 沙东行的话语如同一盆倒在他脑门上的冷水般冰冷,谢功安彻底懵了,随之而来涌上心头的是巨大的恐惧感,“我……我要见皇上!我冤枉……我冤枉啊!” “咻!” 破口声在夜空中响起,沙东行掏出挂在腰间的短刃匕首,如同索命的恶鬼般死死地盯住谢功安那慌乱的脸庞,“谢大人还是安静些好,若扰了旁人的清静可就不好了,到那时沙某也就只有将你的舌头割下来了……” “唔!”谢功安连忙捂住了嘴,慌忙地扭动着身躯与沙东行拉开了距离。 “诶,这就对了!” 沙东行面露坏笑,拿出一根粗绳将吓破胆的谢功安一顿五花大绑。 “教头,谢功安府上的妻妾儿女我等已经控制住了,待会儿晋北按察司的人会过来接手,咱们是不是该启程回京了?” 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黑袍督卫走到沙东行身前,说话的同时还用嘴咬着手上抓的烧饼。 他们这帮内监机的督卫也是人,这大过年的不能与家人待在一起欢庆新年便罢了,这一晚上还一个劲地抓人,这会儿既饿又累,心情能好才怪了。 点头后,沙东行拍了拍对方地肩膀,“这大过年的苦了兄弟们了,回京后我给各位兄弟们加份赏钱过个好年。” 这直接有效的承诺果然让那督卫脸上露出了喜色,“好嘞!那小的就先谢过教头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笑骂一句后,沙东行领着一行督卫从谢府门前离开了…… 对于晋北官场来说,这难得的举国欢庆的除夕佳节注定要沦为不眠夜了,成片片的晋北地方官员被内监机秘密抓拿,这对于晋北官场各府衙机构正常轮转工作肯定是有不小的影响的,这也间接加重了宣京城中吏部各官员的工作量。 此时天已全黑,到了丑时末刻,皇城之内的吏部衙门却依旧灯火通明。 “刘部堂,这要让咱们在一夜之间补上晋北各衙门的缺口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吧……” 吏部员外郎孔宇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苦着脸望向一旁在烛火灯下阅览候补官吏名簿的刘广义,“这名单之上还有晋北的都司指挥使,按正常程序而言,咱们还得从兵部那边获得批示以及荐举人员才能够结合兵部的意见选任出新的指挥使,可这大晚上的,各部衙门的官员们都回府过年了,咱们这工作也无法开展呀!” 孔宇这话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沙东行在去晋北拿人前曾将受捕官员的名单提前交到了吏部衙门,可想要在沙东行前脚刚拿人,后脚便就地补缺着实是有些太着急了,正如孔宇所言,地方上许多的官职的调动不止是他们吏部说了算的,例如都司指挥使这种职位,兵部才是正儿八经掌控着任免权的,吏部顶多是只能给予兵部任免建议而已,更何况那名单上还有地方典税司监此类的官职需要补缺,这又跟直管税收的户部扯上了关系…… “想那么多作甚?咱们只管做好自己该做之事便够了。” 烛火映照下,刘广义的表情无喜无悲,“如都司指挥使及地方典税司这些归其他部衙直管的官署机构任免并不在我等考虑之内,除却这些需要其他部衙直管的官署机构外,名单之上还有六七十个缺职是由我吏部直管的,这些你孔大人为何就没看到呢?” 从后边的那句反问之语,孔宇已经感受到了刘广义的不满,他面色一沉,紧闭着嘴不再说话了。 见他噤声,刘广义心中冷笑,“你一堂堂吏部员外郎能不知道正常的工作办差的规章与流程,特意拿话挤兑我是几个意思?” 刘广义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孔宇先前提出的话虽有道理,但却都是于公无用的怨言而已,正如刘广义所言,孔宇身为吏部员外郎,遇到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会不知道正确的办公流程?归其他部衙任免补缺的官职你大可以放到一边就是了,故意扯出这种理由抱怨工作难做,其矛头不就是有意指向刘广义这个直接上司吗? 再加上孔宇这人向来与侍郎徐世豪交好,他先前的抱怨落在刘广义这位新晋的吏部尚书耳里便怎么听怎么刺耳。 自刘广义升任户部尚书以来工作一直开展的不是很顺利,其最大的原因便是徐世豪这位吏部侍郎在吏部各级官员心中的威望太深了,吏部长期悬置尚书,将大权交由徐世豪独揽许久,这便导致了许多吏部官员眼中只有徐世豪这个手握大权的侍郎,并没有将刘广义这个新空降的尚书当一回儿事。 换做任何人坐在刘广义这个位置,恐怕都会对徐世豪产生自觉地厌恶之心吧? 若事情只是这样的话那还是刘广义单方面对于徐世豪的不满,与整个吏部而言影响并不大,但事情的转折点便是半月前京中典税司监王榆和一案,王榆和是徐世豪的堂舅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要知道当初王榆和之所以能坐上典税司监的位置,徐世豪可是为他走动关系出了力的。 然王榆和犯事后,皇上将此案交由给刘广义这个吏部尚书处理,刘广义不仅免去了王榆和的官职,且还抄没了王家的所有家产,并额外“赏给”王榆和五十大板,虽从客观角度而言刘广义这般处理并不算重,但那额外的五十大板其实刘广义是可以卖徐世豪一个人情给免了的,然刘广义非但没免,反倒让行刑的官差加了把子力,这种刻意的行为落在吏部各官员眼里就饶有深意了,这五十大板打的可不是王榆和的屁股,打的是徐世豪的脸面! 也是由此事开始,吏部衙门的氛围彻底变味了,任谁都能看出刘广义这位新晋的尚书部堂是要跟徐世豪这位年轻侍郎打擂台了,高层领导有了分歧,下边的人自然就开始站队了…… 刘广义之所以对孔宇刚刚的怨言很是不耐,便是因为他对孔宇这位与徐世豪走的亲近的员外郎有着天然的不满,在刘广义眼里,孔宇这位员外郎是站队于徐世豪的人,他提出的所有的怨言就是有意针对自己。 实际上刘广义完全想岔了,孔宇这位吏部员外郎是出了名的老好人,私下里曾有同僚问过孔宇如何看待刘广义与徐世豪之争,对此孔宇的态度是两边谁都不站,就这么一个中立派,他又怎么可能会故意针对刘广义呢? 他之所以先前发出不满的怨言其实很简单,这会儿正是大过年呢,别的部衙官员们都舒舒服服地在府上过大年,他们吏部的官员却被刘广义这位尚书拉到公堂里办差,他能高兴才有鬼了。 “属下刚刚失言了……” 孔宇拱了拱手服软后,转过头将满门心思放在了差事上。 第339章 还是太嫩了 翌日初晨,天刚蒙蒙亮,徐世豪便从床榻上醒了过来,他如往常般穿好衣物后打开了房门,揉着睡眼惺忪的大眼朝廊道上走去。 “老爷,府上来客了!” 正当徐世豪走到内院伸懒腰时,自家府上的书童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是……是周泓昀周大人大人来了……” “周泓昀?他怎么来了?这么老早就来拜年了?” 徐世豪正不解时,书童有些犯难地砸吧嘴道:“看样子周大人应该不是来拜年的,他说是有要事要与老爷相谈……” 徐世豪微微一愣,连忙朝书童摆了摆手,“那你还愣着作甚?快把人请进来啊!” …… 随同书童急步入内的周泓昀先是朝徐世豪拱手打了个招呼,后又伸出手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急声道:“徐大人,昨晚上您为何没去吏部当差呀?” 闻言,徐世豪笑着摆摆手,“你是说昨儿个刘部堂召集我等审核各省官员名簿的事吧?这种小事什么时候干不是干?何必要硬生生地搞在除夕夜赶工?照我看就是吃饱了撑的!” 周泓昀脸色一白,从徐世豪这话里他已经把整件事都看明白了,徐世豪终究还是年轻了些,这完全是被刘广义这个老狐狸给摆了一道。 “大人,昨儿个吏部赶工可不是审核各省官员名簿这种小事!刘部堂突然将我等召集在部衙办差,为的是连夜补上晋北官场的窟窿!” 叹了口气后,周泓昀将内监机缉拿晋北大量地方官员致使晋北地方各衙门官职空悬的事告诉了徐世豪。 徐世豪听后整个人都懵了,“你是说,昨晚咱们部衙在连夜选任去往晋北补缺官吏名单?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周泓昀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大人,不止是你不知情,就连我等也是被召入部衙办公时才从刘部堂口中得知的此事。内监机的人去晋北拿人前,只将需逮捕的名单交给了刘部堂一人而已!” 徐世豪整张脸彻底黑了下去,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他刘部堂如此行径意欲何为?!” 周泓昀望向徐世豪那无比难看的脸色,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人刘广义是把你给狠狠拿捏了,故意用审核各省官员名簿这样的名头邀你去共事,便是吃准了你的脾性,知道你不会因为这种蹩脚的事由在除夕夜当晚去往吏部办差,事后人刘广义把事漂漂亮亮的给办了,日后还能拿此事做文章攀诬你徐世豪,纵使你想解释也没用,人刘广义大可以说当初曾派人通知过你,然你未去衙门里办差确实事实,无论你怎么说,理都被他刘广义给占了……徐大人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比之刘广义这样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狐狸,徐世豪或许是要显得稚嫩许多,但却并不代表他是傻子,经过周泓昀来自己府上这一通传信息,他也把整件事看明白了,自己这是彻彻底底被刘广义给摆了一道,他刘广义还真是给他送上了一份厚重的“春节大礼”。 强压住自己内心躁动的情绪,徐世豪感激地朝周泓昀行了一礼,“多谢周大人来府上告知,这份人情徐某记下了。” “大人与我共事许久,这点小事何须挂怀?” 说着,周泓昀缓缓站起身,“我观今日非是来府拜贺新年的最佳时机,还请大人恕在下的无礼行径,过几日周某必携礼登门拜访!” 直到周泓昀这位户部右侍郎离去许久,徐世豪这才从繁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按压着发疼的脑门,咬着牙厉声咒骂道:“好你个该死的刘广义,这笔账我徐世豪记下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刘府内,前脚刚回府的刘广义在持续熬了一晚上的夜后并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第一时间让府中的下人们给自己烹制早膳。 听到动静的刘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当看到穿着身红袍官服的丈夫坐于堂前时,她蹙着眉头嘟起了嘴,“哟,这不刘部堂刘大人嘛!我还以为您贵人忘事把这家都给忘了呢,敢情您还记着您有个家呀?” 一回府就受到妻子阴阳怪气的数落,换做往日刘广义定是会回嘴的,但一想到昨晚除夕夜留妻子一人在府中过节,他心中又不免生出了愧疚之情,略有些尴尬地强笑道:“公务在身,慢待了夫人,你就绕过为夫这回吧……” 说话间,下人们已经将烹制好的早膳端了上来。 刘广义眼光发亮,随手拿了个包子津津有味地吃咬起来,不时发出舒畅的咀嚼声。 “大过年的你们就给老爷吃这个?” 看着刘广义面前的包子和白粥,嘴硬心软的刘夫人又心疼起丈夫来,横着眉瞪向一旁干杵着的下人们,“将昨晚上那条羊腿给炖了好好给老爷补补身子。” “是……” 几名下人连声点头,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将手里包子吃干抹净的刘广义有些犹豫的眨了眨眼,“大早上的没必要吃太多油荤吧?” “哼,这是娘家昨儿个托人送来的,我爹娘可念着你这个好女婿呢!” 闻言,刘广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既是岳母岳丈的一片心意,那为夫可得好好尝尝。” 坐到丈夫身旁,刘夫人有些神伤地叹了口气,“真不知这日子是好是坏,我咋觉着你升官之后比以往更累了呢?” “瞧你这话说的,为官做事哪有清闲的?” “那你是时候把瑜儿接过来了吧?他那么点大的孩子,大过年的都不能跟父母在一块,我这个做娘的心疼呐!” 刘广义与他的妻子秦氏是有一个儿子的,名为刘瑜,此前刘广义在地方任布政使时一直将儿子养在身边,他在没有彻底安顿好之前便将只有六岁大的独子刘瑜放在岳父母家中代养,等他彻底升任了吏部尚书之后,在京里的日子逐渐安定之后,他本该让岳父母带着儿子进京投奔他的,但恰逢年关,让孩子顶着风雪赶路刘广义又于心不忍,所以便在年前决定等天气转暖开春之后,再让岳父母与孩子进京比较稳妥。 如今一听妻子谈及幼子,刘广义心中也不由得微微发酸,“我这个当爹的还能不心疼自个儿子吗?你放心吧,等天气转暖些了,我便让岳父母带着瑜儿进京。” “害,也不知道你这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我前几天跟几位大官夫人一起喝茶的时候听说了你们吏部的事,你……你是不是跟那个徐世豪徐侍郎不对付啊?” 面对妻子无比直接的提问,刚喝下一口粥的刘广义险些没被呛住,“男人的事你别瞎操心……” 瞧丈夫完全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秦氏有些担心的劝解道:“我可听说那徐侍郎颇受皇上宠信,人家这般年轻就坐的如此高位了,你啊,把心放亮堂点吧,能让让人家最好不过了,你们官场上的老爷们不是有句话叫欺老不欺少吗?都说人家徐世豪是皇上委以重任而培养的近臣,你可别跟人家瞎较劲!” “你这叫什么话?我是他徐世豪的直接上司,难道还不能管他了?” 向妻子这样的话他已经从许多人口中听过成百上千遍了,每听一次刘广义心中的不忿就愈发强烈,纵使他徐世豪再怎么了不得那也是自己明面上的下属,怎么到了别人的口中自己好像成了他徐世豪的跟班似得,处处劝自己不要得罪他,每听到这种话刘广义便会认为这是在踩低自己捧高徐世豪,心中对于徐世豪观感能好才怪了…… 第340章 安排差事 晌午时分,安怡公主府内。 卫清荷与楚馨瑶这对姑嫂正传呼着下人们一同张贴福字与对联,卫学明与卫学扬兄弟两则在一旁指挥着下人们端送点心与果盘,至于卫学海,则像个悠闲的老头般坐在内院的太师椅上无所事事地嗑着瓜子。 今年这安怡公主府上比起往年只有卫学海夫妻两时要热闹许多,多了卫清荷三兄妹的加入,让这座深宅大院变得更有人气味了,这种热闹的年味也让卫学海感到格外温馨。 “看你长兄那副欠揍的德性!” 将最后一副对联贴上后,楚馨瑶伸出手指了指后方的卫学海,没好气地说道:“人学明和学扬还知道帮忙干点事呢,他倒好,就跟个等人伺候的老爷一般,横的没边了!” 卫清荷有些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嫂嫂这话就说过了,学扬与学明也就是跟下人动动嘴皮子,不也什么事都没干吗?” “你呀,就向着你那好兄长吧!”嗔怪一声后,楚馨瑶不经抬起下巴思考起来,“不过清荷妹子你这话也提醒我了,学扬和学明年纪也不小了,总让他们两个大男人干待在府里没事干也不是个头……” 闻言,卫清荷心中一颤,立马有了新的盘算,试探性的问道:“嫂嫂是觉着要给学扬与学明找点差事干干?” “那可不?七尺大汉子没点事干岂不让人耻笑了去?” “可他两……” 卫清荷有些犯难地咬了咬唇,“当年在卫府时,老爷子也不看重他两,因此对于他两疏于管教,活这么大也没掌握些什么傍身的本事,给他两寻差事,只怕不容易呀……” “去!哪有你这样埋汰自个哥哥跟弟弟的?” 楚馨瑶轻拍卫清荷的粉额,嗔怪道:“照我看学扬和学明人就不错,起码呀这性子踏实,比起那卫学仁那油腔滑调的要稳重不少。” “这家里有你兄长跟嫂嫂在,还怕找不到差事?” 放下豪言后,楚馨瑶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待会儿把这事跟你兄长谈谈,让他看看有没有适合学明和学扬他俩的差事…………” 顿了顿,她又转过头望向原地沉思的卫清荷,“对了,既然是要给学扬和学明两人寻差事,怎么也得问问他俩自身的意见才是。” “嫂嫂说得有理,那……我代嫂嫂与兄长去问问他俩的个人意愿?” 说着,卫清荷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卫学扬与卫学明两兄弟。 “你们三兄妹相处得久些,他俩的心思你也应该猜得到些,由你去问最合适不过。”笑着点头后,楚馨瑶已经迈着步朝卫学海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为他俩寻差事么?这倒确实是个机会……” 低声自语一番后,卫清荷朝着卫学扬与卫学明二人所在的方向款款走去。 “五妹(五姐)……” 看到卫清荷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卫学明与卫学扬兄弟二人神色陡然一紧,面对卫清荷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他二人的反应就如同见着豺狼虎豹般应激。 这兄弟俩在面对卫清荷时的姿态放得极低,这态度分明是将卫清荷视作再生父母般敬畏有加,细细说来,这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昔年这三兄妹在卫府时的日子并不好过,若无卫清荷充当着三人的大脑,想尽一切办法在卫府中夹缝求存,以卫学明与卫学扬两兄弟那只有指甲缝点大的小脑袋瓜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从而便导致了他兄弟二人对于卫清荷生出了很大的依赖性,认为凡事只要听从卫清荷这个女诸葛的就不会有错,因此在面对卫清荷时,他兄弟二人格外敬畏心服的。 “嫂嫂刚刚与我说想让长兄给你二人各寻份差事傍身,你二人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面对自己的四哥与六弟,卫清荷身上展现出的气势是与卫学海夫妇接触时截然不同的,给人一种极为权威的信赖感。 年纪最大的卫学明语气弱弱地回道:“这……这事自然全凭五妹做主……” 卫学扬则毫无主见地附和起来,“对,四哥说的对,全凭五姐决断……” 瞧他两人这副畏畏缩缩地模样,卫清荷蹙着眉头冷哼道:“什么叫全凭我说了算?这是问你们自个的想法,怎的连这点主见都没有么?” 被她这一呛,卫学扬更是不敢说话了,直接缩在一旁闭起嘴当上了哑巴。 相较于彻底哑下去的卫学扬,卫学明要稍好一些,他壮着胆子支支吾吾地说道:“五妹,你也知道四哥我没读多少书,身体更是弱不禁风,硬要说有什么差事适合我,我估摸着……大概只能是些省心省力的闲职吧……” 闻言,卫清荷捏着下巴思考起来,“六弟呢?就没有自个的想法?” 见卫清荷又将话茬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卫学扬苦着脸回道:“我看的书还不如四哥多呢……” 卫清荷当即打断道:“那就去参军吧。” “啊?参军?” 卫学扬瞬间慌神,连摆着手道:“我……我连杀只鸡都哆嗦,让我去参军,这……” “你慌什么?哪有人生来就是能上战场杀敌的料?” 卫清荷冷着脸瞪他一眼,卫学扬就如同见了老鹰的小鸡般瞬间老实了下来。 “再说了,让你参军只有好处没坏处,你忘了咱们长兄在军中还有一位了不得的发小了么?” “长兄若愿意帮你走动,你定可以投入宣义侯闫瑞门下,有他这么一尊大佛做靠山,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机缘?” 卫清荷这话说的实在,现今的闫瑞被封为宣义侯,统领着一支精锐的虎啸军,若卫学扬能凭借卫学海的关系混入闫瑞麾下,他日后的成就绝不会差。 现如今军中勋贵,除了洛重云外,闫瑞便是当今大宣最为年轻的侯爷,卫学扬只要跟着闫瑞,日后的权势富贵又会差到哪去? 很显然,愣神的卫学扬也想通了这一点,当即便下定决心道:“五姐说的对,我听您的总不会有错。” 第341章 安排差事(2) “就学扬和学明那两小子那样,你让我给他两寻个合适的差事还真不好办……” 坐在太师椅上的卫学海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皱眉沉思起来。 叉腰的楚馨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学明和学扬两兄弟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吗?照我看这俩小子是实心眼,人也老实,给他两找份差事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诶!你这话说对了!”卫学海颇为赞同地拍起大腿来,“就因为这两孩子是实心眼,给他们放进官场里真不一定适合!你自个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吧!” “好像还真是……”楚馨瑶嘟着嘴若有所思起来,“官场上都是你这样的阴损玩意儿,这不得把这俩孩子给霍霍完去了?” 卫学海脸色一黑,不满地挤了挤眼,“……你有话就好好说,别老拿话损你自个男人。” 对于丈夫的吐槽楚馨瑶完全忽略了,就先前的话题继续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当学明和学扬怎么说也是堂堂七尺的好男儿,总不能这后半辈子都由咱们夫妻俩养着吧?身为男人没点差事傍身,以后寻妻生子怕都成问题。” 卫学海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夫妻两人正讨论的热火朝天之际,便瞧见卫清荷领着卫学明与卫学扬兄弟俩走了过来。 “妹妹见过嫂嫂跟兄长。” 卫清荷福身行了一礼后,卫学明与卫学扬则立马有样学样地朝卫学海夫妻俩行了一礼。 “害,都是自家人,这点规矩礼制该免就免了吧。”卫学海笑着摆手,继而咳嗽两声,正着脸色朝卫学明卫学扬兄弟俩问道:“我刚刚与你们嫂子谈了谈你两人的事,我觉着你嫂嫂说的没错,你二人年纪也不小了,是该为你两人寻份差事傍身了,总这么一天天的无所事事也不像话。” “这事关乎到你们未来的后半辈子,理应问问你俩这当事人的意见,学明学扬啊,你俩跟长兄我说说,想找份什么差事?” 寻常门户里当家做主的人可没有卫学海这种底气,这对卫学明与卫学扬兄弟俩人来说无疑巨大的幸运与机缘。 以卫学海现今的权势地位人脉,想要帮卫学明与卫学扬寻份差事那就是说句话的事,卫学海先前之所以纠结,担心和顾虑的只是这兄弟两人的能力而已。 沉默片刻后,卫学明率先开口道:“多谢长兄与嫂嫂挂怀,只是学明才识浅薄,实不知自己究竟擅长何事何物,故而只要是份能解决温饱,较为清闲的差事我便感到知足了,万不敢劳烦兄长操心费神……” “瞧你这话说的何其生分,我既是你们的长兄,就有责任帮扶你们。”说着,卫学海捏起下巴思索起来,“学明为人心细,照我看让你去京城的典税司做个主事不错。” 宣京典税司主事是正儿八经的七品官,别看品阶在京城里头排不上号,但其实手里的油水空间很大,这种与税收搭勾的官职,可供操纵发挥的空间是很大的,别的不说,京城的商户们遇着了典税司的官员那可要比侍奉自个亲爹都要殷勤,因此能成为典税司官署的官吏,但凡是有心之人,就没有油水不足的官儿。 卫学明虽然在才识见闻方面略有不足,但卫学海给他找的这门差事有多么难得他自然是清楚的,当即便感激地朝卫学海鞠了一躬,“劳烦长兄了,有此差事傍身愚弟已经知足了。” 摆手笑笑后,卫学海将目光转向后方的卫学扬,“学扬呢?你对于自己日后的差事有什么想法?” 对上卫清荷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卫学扬长长地吐了口气,挺起胸膛回话道:“长兄,我……我想参军!” “嗯?”喝着茶的卫学海猛然一怔,差点没被卫学扬这句惊人之语给呛到喉咙,“你说什么?你……你想参军?” 这话不止惊着了卫学海,就连一旁的楚馨瑶都有些疑惑不解,她望向卫学扬那张紧张的面庞,斟酌着言语说道:“学扬……这参军入伍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憋红了脸的卫学扬咬了咬牙,“学扬明白参军不易,但……但我读书识字不多,硬说优点的话只有一把子力气,与其让长兄走动人情谋个文职丢了兄长的脸面,还不如参军入伍自个建军立业来得痛快。” 说出这番话时他虽显得有些扭捏,但却让卫学海感到有些欣慰,别的不说,就这份骨气便值得人刮目三分。 “好!你小子有这份决心就够了!” 卫学海站起身拍了拍卫学扬那稍显稚嫩的肩膀,“你兄长我这个靖泰侯爵可是咱们爷爷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咱卫家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勋贵之家,你既有参军报国的想法,长兄便成全你,望你莫要辜负祖上威名才是!” 卫学扬神情一沉,心中躁动不安的情绪也一下子安稳了下来,他一扫先前扭捏的姿态,大拍胸脯承诺道:“还请长兄放心,若能让我参军报国,我定会赋予全力!绝不敢堕祖上威名!” 先前卫学扬提出自己想参军的想法确实是被卫清荷所鼓动的功利之念所致,然此刻被卫学海一番热血之语激励后,卫学扬对于参军的想法就变得更为坚定了,刚刚与卫学海所说的承诺之语,也都是他在热血翻涌之后说的真心话! “学扬既想参军,那你这个做兄长的可得帮他好生走动走动关系。”说着,一旁的楚馨瑶为丈夫倒了杯热茶,“照我看把学扬安排到闫瑞掌管的虎啸军旗下最合适不过了,闫瑞与你交好,有他在还能照拂学扬一二。” 闻言,卫清荷与卫学扬二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这姐弟两等的就是楚馨瑶这句话。 “闫瑞那小子打起仗来跟个疯子似得,他带的兵可都不是好相与的善辈……”卫学海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半晌后才从嘴里吐出口气来,“不过馨瑶你说的不错,有闫瑞在军中照拂着学扬总是好的,先将学扬扔进虎啸军中锻炼锻炼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342章 你是真狗啊! 初一午时刚过,宣义侯闫瑞便领着一堆贺礼来到了安怡公主府上拜年作客。 看到闫瑞到来,卫学海夫妇自是满脸欢喜的相迎,几人刚坐下后没多久,卫学海便吩咐下人看茶。 起初闫瑞还没觉着奇怪,端着茶盏喝了几口茶后,发现卫学海夫妇就这么坐在原地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渗人,直把闫瑞给看毛了,“海哥,嫂嫂……你们这……盯着我一个劲儿的笑,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害,你这说的哪里话,我这不看你好不容易回京了,多瞅瞅你嘛!” 卫学海笑着站起身,神态殷勤地望向闫瑞,“是这样啊,你海哥我呢,有件小事需要你帮帮忙……” 见他这副不阴不阳的态度,闫瑞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横着眼回话道:“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你再这样不阴不阳的信不信我立马回府了?” “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东西落在我那呢!”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卫学海猛地一愣,“啥意思?” 闫瑞嘴角一抽,用眼神示意着卫学海楚馨瑶还在场,很多话不宜开口。 会意的卫学海干咳两声,转过头朝妻子开口道:“馨瑶,我与闫瑞有些私语要说,你先避一避,让下人们送几份点心过来吧。” 见丈夫要突然将自己支开,楚馨瑶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很给卫学海面子的退了下去。 支走妻子后,面向闫瑞的卫学海急声问道,“来,你快说说,之前我给你那罗丹增与钦布尔藏匿财银的地点你可曾搜罗到什么东西了?” “你这脑子转地够快的,我一说你有东西落在我那你就想到这事了?” 闫瑞翻着白眼吐槽了一句,后又继续开口道:“何止是有点东西,整整二十来口大箱子,当初我带兵搜刮时都震惊了,那罗丹增和钦布尔就一缅国的大小祭司,能够在贫瘠的缅地搜罗至如此巨财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闻听此言,卫学海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了,“你别扯别的,就说你搜刮到的东西统计起来值多少钱吧?” 闫瑞瞪着眼比出了两根手指,“最少有两千多万两,最少!” “嘶……” 长长地倒吸口凉气后,卫学海差点没背过气晕死过去,“我操他奶奶的,这罗丹增和钦布尔是真他娘的能贪啊!” 两千多万两是什么概念,寻常大宣百姓一户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也就平均在四五两银子左右,大宣一年的政收也就在一千六百两左右,缅国尚还在时,一年的政收不过五百两,直到被洛重云攻占王都时,核算缅国整个国库的金银也不过是两千二百两出头,这罗丹增和钦布尔大半辈子搜刮得来的金银钱财竟最少有两千多万两,什么叫富可敌国,这就是! 接连喝下一盏茶水后,卫学海依旧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缅国的百姓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两宰相!” “吓人吧?”闫瑞鼓了鼓眼珠子,呲牙道:“你这光听着就足够吓人了,老子当初可是亲眼见到那成口成口的大箱子,一掀开那金灿灿的金光能把人眼睛给刺瞎喽!跟这两缺大德的王八蛋相比,我觉着被称为奸相的慕谦都有些冤枉了。” 卫学海无语凝噎,闫瑞这话说的有一定道理,纵使是慕谦,在倒台清算之后,他整个慕党所贪墨的赃款也就在一千万两出头,这缅国的大小祭司罗丹增和钦布尔倒好,直接翻了个倍,慕谦与这两人相比,那可不就显得“贤明”多了嘛! “这数额太大,我一个人可吃不下呀!”听完闫瑞的讲述后,卫学海已经从最初的狂喜变为了肝胆俱颤的惊吓了,若事实如闫瑞所言,这笔见不得人的横财引起的动静绝不会小,纵使他卫学海就算是有一百来个胆子,恐怕也不敢将这笔横财占为己有。 “你这话说对了,当初我带兵将这二十多口大箱子带回军中时,引起的动静那可不小,就连冯老爷子和穆大帅都听到信了,当初直接将我召去问话,让我阐明这二十来口箱子的下落。” 卫学海呼吸一紧,“你当初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只能实话实说呗!搜刮这箱子的地址是不是你给我的?又是不是罗丹增和钦布尔那两缅人给你的?” “操……然后呢?” “冯老与穆帅一听这事跟你有关就没说什么了,对这事我也觉着奇怪,起初他两招我问话的态度明显是有想分一杯羹的意思的,但我一把你说出来,这两人就没下文了,一个赛一个的老实。” 见闫瑞眼中还有迷茫不解的困惑之色,卫学海忍不住扶额长叹,“这两老登比谁都精呢!八成是以为我交给你办的这事背后有皇上的影子,不过也对,这么一笔数量惊人的横财,任他两想破脑袋也不会认为我卫学海存着私吞的想法!” 诚如卫学海所言,在最开始从罗丹增与钦布尔口中敲出他二人藏匿金银赃款的地址时,卫学海是抱着私吞的想法的,但当闫瑞将这笔巨财的具体数量告知他时,他已经完全没有私吞的想法了,更何况这事还被冯锐进与穆忠君知晓了,若卫学海不将这笔巨财上交给皇上,他自个也就离死不远了。 对于卫学海的话闫瑞似懂非懂,“那现在这……这堆玩意儿,你打算怎么处理?你还别说,我光拿着这么多钱也觉着烫手啊!” 眨眨眼后,卫学海脸上又浮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这时间点正好,若处理得当,咱们手上这烫手的山芋恐怕会变成难得的机遇。” 见闫瑞依旧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卫学海笑眯眯地说道:“这新年刚到,咱们做臣子的也应该给皇上备上贺喜的年礼吧?” 话说到这份上,闫瑞就算是再傻也明白过味来了,“还得是海哥呀!你这……你这脑袋瓜转地可真够快的!” 卫学海嘿嘿一笑,有意引导道:“你看,做兄弟的我帮你处理了这烫手的山芋,你小子是不是欠我一个大人情?”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但闫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害,咱兄弟俩也不是外人,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哥哥我有件小事也需要老弟你点头。”说着,卫学海拍了拍闫瑞的肩膀,“你也知道我有个幼弟卫学扬刚与我这个长兄相认,他呢也该到成家的年岁了,可一大男人还没份差事傍身,我便想着呀,让他参军,去你虎啸军麾下效命,你看,我弟弟不就是你弟弟嘛,把他放在你手底下,我那是一万个放心的!” “就这点小事?”闫瑞瞪着眼,一拍胸脯道:“你放心吧,你弟弟不就是我弟弟?想进虎啸军还不容易?我动下嘴皮子的事而已!” “嗳!还得是自家兄弟!不枉我为你筹谋划策!你那烫手的山芋,哥哥我帮你处理了!” “诶!等等,我他妈咋越听越不对劲呢?啥叫你帮我大忙了?这二十来口箱子说白了不是你当初给我的地址搜刮来的吗?” “你看你,这些细节啊,不需要太在意……” “哎哟卧槽!卫学海,你是真他娘的狗啊!” 第343章 划分新省,定名西南 正月初二,还未完全从过年的喜庆氛围中脱离的内阁大臣们便开始了正常的工作,尤其是今天一大早他们便收到了皇上召集他们一同议事的消息,这帮内阁大臣更是不敢怠慢,一个比一个早的进了内阁。 待所有人都到场之后,彼此互道了一声新年贺词后,楚天耀这位召集他们的皇帝也终于现身了。 身披绒皮大袄的楚天耀刚一坐下,卫学海便笑呵呵地站起身要行礼,楚天耀好似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似得直接摆起了手,“什么过年好的吉祥话之后再说,今儿个把你们招来是为商议正事的。” 被楚天耀这一打断,刚在心里准备好吉祥话的卫学海脸皮一臊,十分尴尬地坐了回去。 这一过程落入兵部尚书李明义眼里,他差点没笑出声来,看着卫学海那做如针毡般的尴尬表情,李明义只能强掐着自己腰间的细肉忍着笑,心里一个劲的幸灾乐祸,“平日里就属你卫学海最能拍马屁!这回儿得长记性了吧?” 沉吟一阵后,楚天耀从嘴中吐出一口热气,“今日将诸位爱卿召来议政,为的便是商议治缅一事。” “缅国虽已不复存在,但缅地的缅族百姓们还尚存于世,既然我大宣已将缅国疆域归入大宣版图,缅境之内的缅族百姓也应视作我大宣中原的百姓。” “缅地特殊,因此在如何治缅的问题上朕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有了如下想法。” 接过傅少卿递来的茶水后,楚天耀接连喝了好几口润了润嗓,“朕打算将缅境划分为我大宣崭新的行省,定名为西南省,依我中原各省设立三司的制度对其加以管制。” 将整件事的基调定下后,楚天耀将自己打算如何治理西南省,同化缅人百姓的想法尽皆说了出来。既要同化缅族百姓,那便要从制度和文化上下手,同样的也要让缅人与大宣的百姓们相互生活。凡在大赦以内的牢犯,楚天耀都打算将其流放至缅地。 除之后要全面管治新设的西南省布政使外,治理西南省的第一批官员皆从收监的犯错官吏中挑选。 一条又一条别出心裁的想法从楚天耀口中说出,在场的一众内阁辅臣都快要听呆了。 沉默许久后,杜敏英这位号称铁公鸡的户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了,“将牢犯流放至西南省,陛下就不担心日后西南省内民风之患吗?” “杜部堂此言差矣,陛下刚才所言,是将大赦之内的人犯流于西南省,换而言之,能被陛下开恩流放至西南省内的牢犯,并非残忍凶恶之徒也。” 刑部尚书王裘站起身代楚天耀解释道:“倘若因为将人犯放回民间就要担心所谓民风之患,那这天下只怕早就乱套了,要知道就宣京城里,民间尚有不少百姓曾有过犯罪的前科呢!” 此言一出,满座的大臣们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见此,杜敏英臊红着脸重新坐了下去。 与洛文槺一阵私语后的宁中恒缓缓站起了身,拱起手开口道:“将人犯流于西南省内并不至于成患,然老臣担心的是陛下将有罪的官吏放至西南复用,这难免会对西南省日后的官场风气照成影响吧?” 宁中恒这番话迎来了齐休平这位刚正不阿的户部侍郎的大肆赞同,他当即就站出了身,朝楚天耀拱手作拜道:“宁大人此言有理,若将犯有前科的官吏放于西南省复用,久日之后必成大患!还望陛下三思!” “宁次辅与齐卿所忧虽有道理,然朕以为不足为虑也。” 摆手示意二人坐下后,楚天耀沉着气解释道:“倘若不用这帮犯错有罪的收监官吏,我大宣又有多少官吏愿去往西南为官?我大宣朝廷的官吏对于缅人缅地的本能抗拒诸位爱卿想来比朕更为清楚。因此,治理西南新省的官吏要员朕不得不从收监的有罪吏员中挑选。正如宁卿所言,犯错收监的官员能被流至西南省复用,对他们而言已是再造之恩,为赎清自身罪孽,他们在治理西南时焉能不出全力?” 当楚天耀将自己内心的考量宣之于口时,在座诸臣在暗暗心惊的同时,也对这位年轻的帝皇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这位天子,还真是把人心拿捏到了极致了。 “陛下思虑之周,着实让老臣佩服!” 说着,洛文槺朝楚天耀拱了拱手,“既要在西南省内启用犯有前科的收监官吏,那坐上这西南省头把交椅的人就得慎重甄选了。如若不然,只怕镇不住这诡谲难变的西南省呐!” 洛文槺不愧是被称为国家柱石的老臣,他很快就从楚天耀提出的治缅之法中找出了关键。 新设的西南省布政使人选,才是重中之重。 这手底下要管理的可都是异族外民,亦或收监的人犯,与其搭班子的还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因此这西南布政使的人选就要变得格外重要了,不仅需要楚天耀这位天子的绝对信任,同时他自身还得有过硬的能力与品格…… “洛阁老这话真是说到朕心里了,今日将诸卿召来商议治缅一事,其重中之重便是宣仁初西南新省的布政使人选!” 楚天耀话音一落,一旁神色激动地齐休平就再次站了起来,叩首作拜道:“臣,愿往西南新省,出任第一任西南布政使!报效君恩,志于社稷,实为臣之所愿尔!” 齐休平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毛遂自荐让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就连高坐于宝座的楚天耀都有些发愣,他也没想到齐休平这家伙会来这么一出。 然在楚天耀心里,齐休平并不是治理西南新省的最佳人选,齐休平刚正不阿的品性那是没得说的,然治理西南这么一个新设的省份,光凭他那一身正气还不够。 直白点说便是齐休平素质过硬,然能力却不足担此大任。 “齐卿能毛遂自荐,朕深感欣慰也。” 亲自走到齐休平身前将他扶起后,楚天耀再度开口道:“然我中枢户部依旧离不开齐卿,因此在朕心中,你并非是西南布政使的最佳人选。” 闻言,齐休平有些受挫地低了下头,咬着唇不再发一语。 第344章 你是真敢说啊 见边上的宁中恒与洛文槺又开始交头接耳的私语起来,一直像是局外人的卫学海忍不住冲他俩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暗腹诽道:“这两老登肯定猜到了皇上是要选谁作为西南新省的第一任布政了,瞧这两老登笑的那个花样,准又是在故弄玄虚呢!” 正当卫学海无所事事地打着哈欠时,兵部尚书李明义如同打了鸡血般站了起来,拱起手朝楚天耀说道:“陛下,西南新省的布政使人选,臣有一人可举荐!” 闻言,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笑道:“李卿说说看,诸位爱卿也大可提一提你们心中适合去西南就任的布政使人选。” “臣以为让现西宁布政使桑子平去往西南新省就任较为合适。西宁省内亦有蛮族之民与我中原百姓共同生活,桑子平对于如何治理异族外民有着充足的经验,此为其一,另桑子平此人老成持重,能力卓越,品性刚直,若让其治理西南,定然会事半功倍。” 在李明义滔滔不绝的讲述中,这位西宁布政使桑子平俨然成了一位百年不出的绝世奇才,仿佛不用他桑子平整个国家都会有多大损失一般。 “李明义你是真他妈敢张口啊!桑子平是你的同乡故友,这点破事朝里上下谁人不清楚?你这明目张胆的荐举故友,是要在咱们大宣来一出举贤不避亲的佳话?” 卫学海嘴角猛抽,心里已经将李明义这家伙给狠狠挤兑上了。 他李明义是察觉到了去西南新省就任布政使的巨大机遇,故才会在这个当口推举自己的故友桑子平。 事实上李明义的这份政治嗅觉确实是足够敏锐的,看楚天耀对西南新省的重视程度,这去往西南就任布政对于许多朝廷官员而言确实是个难得的机遇,倘若能在西南任上表现出色,那是一定能够得到楚天耀的重用与宠信的,假以时日升任中枢任六部侍郎或尚书都是有可能的。 “桑子平此人朕听说过,听说他现在西宁就任布政使表现很是不错……”话说到一半,楚天耀捏着下巴笑了起来,“可若将此人调任至西南就任,西宁布政使的人选又该重新选任了,故朕以为,让此人继续在西宁留任才是最为妥当的。” “可……” 李明义仍有些不死心地想再开口,坐在他一旁的王裘连忙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角。 见此,李明义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闭上了嘴巴。 这一幕的整个过程都落进了卫学海眼中,他观察着皇上那笑眯眯的表情,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作为常伴君侧的他,心里很清楚,每当皇上露出这副表情时,面上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已经很是不满了。 “有内监机秘卫在,你李明义跟桑子平那点关系咱们这位皇上能不清楚么?王裘这老狐狸还是晓事的,他李明义若继续强说下去,皇上怕是要真的动怒了。” 心中腹诽后,卫学海有意地与李明义拉开了距离,暗下决心道,“这老李是越来越飘了,以后得离他远点,回府上就得告诉媳妇,让她以后少跟李明义的婆娘走动!” 重新坐下的楚天耀笑呵呵地望向近处的刘广义,“刘卿,你身为吏部尚书,可有荐举的人选啊?” 刘广义露出惭愧的讪笑,拱手作揖道:“臣监管吏部时日不久,对于人事尚不熟稔,因此微臣对于西南布政使的人选一时半会也没有个准数……” 听到他的答复,卫学海眼前一亮,心道:“这老刘是聪明人!明眼人这会应该都能看出皇上自个心里有人选了,若是不明白皇上心里的那个人选,这会儿装傻说不知道才是真聪明!” 见没有人再像李明义那般站出来说出自己举荐的人选,楚天耀稍作沉吟后,开口道:“诸卿若心中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碍事,朕对于西南新省的布政使人选到有几分考虑。” 此话一出,在场诸臣暗道一声果然的同时也将身子坐直了几分。 干咳两声后,楚天耀正声道:“现黑水布政廖志严,朕以为让其去往西南新省就任布政使非常合适,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都这么说了,在场的臣工们还能反对不成?就连先前一股脑推荐桑子平的李明义也只能选择低头附和。 “虽说廖志严现任黑水布政,然黑水治理已趋于稳定,朕以为让其继续在黑水留任多少有些明珠蒙尘了,让这位坚刚秉直的重臣去往西南新省大放异彩才是上策也。” 说着,楚天耀朝众臣笑着摆了摆手,“至于廖志严调离黑水后,由谁继任黑水布政这就得交由吏部考量了。” 闻言,徐世豪与刘广义几乎是同一时间起身行礼,“吏部定尽快决议出新任黑水布政的人选。” 一把手和二把手同时向顶头上司回话承诺,这种诡异的现象让在场不少人都吃了一惊,看来徐世豪与刘广义这两人的矛盾已经彻底摆在台面上了,只要不是傻子,在场的人怕是都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巨大矛盾。 然楚天耀却对此置若罔闻,像是没事人一般缓缓从宝座上站起了身,“事已议毕,朕便不留诸位了。” 待楚天耀从内阁消失后,房内的众臣们这才完全放松下来,不少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转向了徐世豪与刘广义。 相较于将不满与激愤显在脸上的徐世豪,刘广义则要显得体面的多,含着笑跟众人道了声新年好后,这才转身离开。 卫学海伸出手拉了拉徐世豪的衣角,皱眉低语道:“你跟刘广义不对付的事虽不是什么秘密,但你不宜在皇上面前表露出来!无论怎么说他刘广义也是你的直接上司。” 徐世豪咬了咬牙,将前一两天刘广义有意坑他的事尽皆告诉了卫学海。后者听罢徐世豪的讲述后,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要我说你是自个犯蠢!既然知道刘广义跟你不对付,你平日就该更加谨慎才是!” 徐世豪横眉竖眼的不忿道:“我怎会想到他能这般下作?” 卫学海无奈地摇了摇头,正颜提醒道:“这事你听我的没错,以后跟刘广义相处时你得将你自个的姿态放低些,就算是你想跟他斗法,也得保证自个不犯错不是?” “今日这一遭,你和他的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在皇上面前你可就落下一层了,日后这种蠢事少干些,若你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怎么跟他刘广义斗?” 心中虽还有余怒未消,但经过卫学海这一通开导,徐世豪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了,他朝卫学海感激地点点头,“卫兄说的话徐某记下了……” 第345章 兄弟情深 重新回到永宁宫的楚天耀脑海中一直在回想起刚才在内阁时徐世豪与刘广义一同站起来向他回话时的场景,脸上浮现出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前一天刘广义上呈给他晋北官员补缺名单时,曾有意提及过徐世豪未听令奉差之事,对此楚天耀却并未顺着刘广义的话去指责徐世豪什么。 刘广义与徐世豪之间的矛盾楚天耀这个皇帝心里是有数的,甚至说直白点,刘广义与徐世豪两人之间的矛盾最开始就是由楚天耀这个皇帝加剧的。 底下官员若是一团和气这对于掌控皇权的天子而言并非是好事,尤其是吏部这种掌握着人事调动极大职权的部门,对于楚天耀这个皇帝来说,吏部各级官吏之间的关系宜远不宜近,这样一来他这位皇帝的皇权才能够得以最大的体现出来。 “陛下,永王殿下进宫了,现正在殿外求见。” 从殿外走进来禀报的傅福详打断了楚天耀的思绪,后者抖了抖龙袍上的灰屑粉尘,淡笑回应道:“让三弟进来吧。” 自永王随同征缅大军归京后楚天耀一直很想找机会与自己这位颇为看重的亲弟弟私下交流一番,然他身为天子,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多的富裕时间,所以才将与永王私下交流的事安排到了今天。 身着四爪绯色龙袍的永王款款入殿,举止端庄大气地朝楚天耀行了一礼,“臣弟见过吾皇万岁!” “来了?” 坐于上侧的楚天耀抬起头朝永王露出了温和的笑脸,“朕记得你小时候也是跟大学士学过棋艺的,过来与朕下下棋。” 说话间,一旁的傅少卿已经将棋盘与装满棋子的棋框摆放在楚天耀身前的御案桌上。 面对楚天耀的邀请,永王倒也没露怯,踱步上前后,极为得体地落座。 “你先下。” 楚天耀摆手示意,另一只手则端起一旁的茶盏,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臣弟听闻皇兄近半年来好喜棋道,技艺越发精湛,臣弟怕早就不是皇兄的对手了。”谦虚一笑后,永王先一步落子。 “与自家弟弟下棋,朕并不看重胜负。” 吐出一口浊气,手执白子的楚天耀将棋子落于盘中,“征缅一战你亦功不可没,当初朕在京中听说你下落不明时很是担心。” 刚下一子的永王手臂一颤,抿着嘴回话道:“臣弟无能,让皇兄忧心了……” “这话可说过了。”楚天耀展颜一笑,“你若是无能,宗室里朕这帮叔叔和弟弟们那不就都成无用之人了吗?” “臣弟没有这个意思……” “朕知道。” 楚天耀猛地抬起头来,深邃眼眸中透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情,“当初你能自愿请战征缅,朕很欣慰,放眼整个宗室,朕唯独对你最是看重。” “三弟,朕还是喜欢小时候你与我相处时那般自然的态度。” 一声“三弟”,让永王身躯一颤,眼眶隐约泛红,“臣弟……对皇兄的敬仰尊恭之情从未变过……” “外人都说朕对宗室手足刻薄寡恩,然朕又何尝不委屈?自继位以来,朕受各处掣肘,名为天子,实无君威,朝中有奸党作祟,地方有藩王为患,朕视作手足的兄弟却在暗地里想至朕于死地,朕……很多时候也没办法……” 将心中肺腑之言吐露而出,楚天耀这位身着龙袍的天子也不由得露出了暗自神伤之色。 “噗通”一声,永王叩首而拜,眼眸中流出一行热泪,呜咽出声道:“皇兄之难臣弟尽知,二哥他糊涂,竟敢做出犯上作乱的逆举,臣弟以为他死不足惜!” “每每念及皇兄为君之难处,臣弟便总会泪湿眼眶,恨不能为皇兄分忧一二。臣弟空有一身武力便惟有在征缅之战上为皇兄出力分忧,然臣弟力有不及,纵使是在征缅战事之上,依旧未能有亮眼表现,思之令臣羞愧难当,是不敢受皇兄的赞誉之言。” 面对热泪横飞,口吐真心之语的永王,楚天耀颇为感动,他伸出大手轻轻地将永王扶起,正颜勉励道:“攻夺罗钦镇之功非闫瑞一人,你在此战中的功劳应受人铭记于世,朕亦不敢忘。” 说着,楚天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同样泛出泪花,“自小你便常喜欢伴于朕身侧,幼年之时你曾跟朕说过,日后想要参军领兵为我大宣开疆拓土,这些话,朕可都还记着呢!” “众兄弟里你的箭术最是高超,朕还记得当年为东宫太子时,在你十五岁的生日时朕曾授予你一把降虎弓,最后因为造价过大,还得父皇给打了屁股……” 谈及往事,楚天耀脸上露出了怀念之色,一旁的永王更是感动的泪眼朦胧。 原来自己曾与这位皇兄做过的所有事他都还记得,一种几乎要溢出的感动之情充斥着永王的胸口…… “还是以前好,咱们兄弟间什么烦恼都没有……” 感慨一句后,楚天耀又转过身伸出书擦了擦永王眼角上的泪水,脸上露出慈和而又温暖的笑容,“不过这爱哭的毛病你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改过!” 这句如兄如父般的嗔怪之语再也让永王忍不住,他像是个寻着依靠的孩子般扑入了楚天耀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那时有父皇疼爱,长兄宠溺,我只需要哭就能够让最疼爱臣弟的人心软,臣弟又怎会不哭呢?” 闻言,楚天耀畅然一笑,伸出手拍了拍永王的后背,“你啊……从以前开始父皇与朕就拿你这哭包没办法……” 殿内正兄弟情深着,候在外边的傅福详却很不合时宜地跑了进来,当他感受到干爹傅少卿不满的冷眼时,傅福详这才发现自个进来禀报的时机不对,顿有些尴尬地愣在了原地。 看到了傅福详那副想说话却又不敢说的扭捏表情,永王也立马从楚天耀的怀里挣开来,像是个小孩般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花。 “个不开眼的奴婢!” 楚天耀朝傅福详冷哼一声,不耐烦的喝道:“说吧,什么事?” 傅福详尴尬地低起头,快语道:“回万岁爷的话,靖泰侯卫侯爷在殿外求见陛下,说是与要事要禀告……” 见楚天耀有正事要办,一旁的永王连忙拱起手行礼,“皇兄既有正事要处理,臣弟就不多叨扰了……” “害!” 楚天耀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也去陪陪芷兰那丫头吧,这丫头可也有许久未见你了。” 闻言,永王面色一喜,连忙行礼道:“臣弟明白了,这就去找幼妹。”说着,他大咧咧地朝殿外走去,不一会儿就从殿中消失了。 见他离开后,楚天耀将眼角边的泪痕抹去,那先前泛红的眼珠在一瞬间便恢复了清明之色。 “让卫学海进来吧……” 第346章 巨财 大步入殿后,卫学海神态恭敬地朝楚天耀叩拜行礼道:“臣卫学海参见吾皇万岁!只此新年佳节之际,特向陛下问安,愿吾皇龙体康健,寿与天齐!” “来见朕就为说几句吉祥话?” 楚天耀取出袖中用金丝楠木制出的手串盘玩起来,望向卫学海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 卫学海笑呵呵地站起了身,声情并茂道:“微臣想着新年到来之际,学海作为臣子理应为君父上呈拜贺的年礼,这会儿贸然进宫见圣,便是为了向陛下呈上这份新年贺礼。” “朕早在年前就说过了,媚上献礼这一套朕最是不喜,因此还特意昭告诸臣不用献礼。”说着,楚天耀横着眼瞪向他,“你卫学海倒好,将朕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对此,卫学海并没有因为楚天耀这番话感到害怕,反倒格外大方地解释起来,“并非是臣有意不遵陛下圣训,而是这份贺礼臣必须上奉于陛下。” 稍作停顿后,卫学海抬起头正色道:“陛下可知,凯旋回朝的宣义侯闫瑞曾领兵在缅境内搜刮了近二十余口大箱的财物?” 闻听此言,楚天耀有些愣神,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按理来说闫瑞搜刮了如此之巨的财物,消息早就该走漏出去了才是,然楚天耀这个皇帝却对此毫不知情,冯锐进与穆忠君这两征缅大军的统帅也完全没有将此事给他,这如何不让楚天耀惊讶? 事实上,闫瑞搜刮如此巨财的消息确实是冯锐进与穆忠君这两位主帅有意封锁的,原因很简单,当初这两人在知道闫瑞发了这笔横财后想借机敲一敲对方的竹竿,但在听说闫瑞搜刮财物的地点是由卫学海提供后,这两人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笔钱应该是要交给皇上的了,在冯锐进与穆忠君看来,卫学海是没有胆子敢私吞这么巨大数额的财物的,那么卫学海将金银财物所在之地告知闫瑞秘密搜刮,肯定就是帮皇上办事的了,至于卫学海为何要用这么弯弯绕绕的方法,在冯锐进与穆忠君看来也很容易理解,那就是他们认为,这笔钱大概是要进皇上的私库,为此,思路已经完全走歪了的冯锐进与穆忠君,能不一个劲的封锁闫瑞搜刮出这二十几口大箱子的事吗? 或许就连卫学海都没想到,自己在冯锐进与穆忠君这人眼里突然当了回皇上的“白手套”……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我大军在丽安抓拿的缅国大小祭司,罗丹增与钦布尔?” 清了清嗓子后,卫学海斟酌着说道:“当初我大宣正要对缅用兵,这两位受惊的缅国大小祭司为了讨好微臣,特将他二人藏匿金银赃款的地点方位告知了臣,起初微臣以为这两人藏匿的金银财物应该不会太多,微臣便想着将这笔天降横财寻着献于皇上,故特将他二人交予臣的地址告知了与臣向来交好的闫瑞。” “咳咳……” 尴尬地咳嗽两声后,卫学海挺起胸继续说道:“然闫瑞将这二人藏匿的金银财物彻底搜刮干净后,其数额之大,实让微臣震惊不已,此二人藏匿囤积的金银财物数额经过粗略统计,竟有……竟有近两千万两白银之巨!” “噗!” 刚喝下口茶的楚天耀瞬间将嘴中茶水喷了出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站起了身,“你……你说什么?有……有多少?!” 卫学海尴尬地挠了挠头,缩脖回话道:“回陛下,共……共计有两千万两白银之巨……” “骇人听闻!” 楚天耀如听到惊世之语般失神地坐了下去,“两千万两……这……朕若没记错的话,我征缅大军彻底攻占王都之后,搜刮缅朝国库之时,统计核算的白银也不过才六百多万两吧?” 楚天耀能够如此震惊并不是没有来由的,两千多万两的白银,按照现今时代的购买力来核算,四五两白银够寻常五口之家吃用近一年,现今被称作盛世的大宣每年的财政税收也不过一千六百万两左右,这两千多两实在是太吓人了些。 这罗丹增和钦布尔已经不能用贪腐来形容了,就他二人这等行径,说句窃国也丝毫不过! “这罗丹增与钦布尔竟能丧心病狂至此?!” 情绪几度翻涌的楚天耀说起话来时嘴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见楚天耀表情不悦,卫学海连忙跟腔道:“微臣初闻此事时亦感震惊,罗丹增与钦布尔这两位缅国大小祭司的行径实在是悖逆到了极点!” 说着,他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轻声安慰道:“好在此等奸佞之徒非我族类,陛下大可放心!也因这二人丧心病狂的敛财之举,使这两千多万两的巨款落入我大宣朝,上天英明,将此巨财奉归于陛下这等德仁之君,此乃天下幸事也!” 任卫学海说的在怎么天花乱坠,楚天耀也没有被他迷花眼,冷静下来后的他很快就将整件事给想通了,罗丹增和钦布尔会将藏钱的地点告诉卫学海用以讨好他?这纯纯是扯淡,定是卫学海想故意敲他二人的竹竿,好将罗丹增与钦布尔这两位缅狗的大小祭司的财物占为己有。 现在他卫学海之所以将这笔搜刮而来的巨财当做送给自己的拜年贺礼上奉,纯粹是因为卫学海被这笔横财的巨大数额给吓着了。 两千多万两,任他卫学海浑身上下长满胆也不敢私吞呐! “你就尽捡好听的说吧!” 楚天耀冷哼一声,沉声道:“你心里那点小心思朕能不清楚?” 这几句不满的质问声让卫学海身躯一抖,他自个也清楚这整件事的弯弯绕绕是瞒不过眼前这位英明神武的年轻帝皇的,然卫学海也明白,自己只要将这笔巨财如数交上去,相信楚天耀也是不会真的跟自己动怒的,故而他才用了个“贺礼”的蹩脚借口把整件事跟皇帝和盘托出。 事实上楚天耀确实没生气,废话,手上突然多了两千多万两白银,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动怒? “你的出发点虽不正当,但这件事的结果确实好的。” 楚天耀缓缓站起身,横着眉看了卫学海一眼,“此次朕便既往不咎,若再有下次,朕可饶不了你!” 闻言,卫学海立马借坡下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一个劲地磕头道:“微臣知错,定将圣训谨记于心!” 事实上卫学海与楚天耀这对君臣心里都清楚,若卫学海借着职权之便真的贪敛些金银财物也是无碍的,要想底下的人个个都清廉也不现实,当权者最关心的,往往还是度的问题…… 第347章 卢光远与卫学仁 中街卫府,面色发黄的卫学仁正仰躺在内院的长椅上,竖耳聆听着不远处的狗吠声。 在他前方的草地上,几名奴仆正手持长棍发了疯似得捶打着地上被捆绑住的猎狗,听着那小狗一声比一声微弱的呜咽吠叫,卫学仁那张蜡黄的脸一点一点恢复了红润。 这是最近他新长的爱好,虐杀猫狗牲畜。 听着猫狗那被虐待时发出的犹如婴儿啼哭般的悲恸吠语,他的心情便会感到无比畅快,自从此类事感受到一回扭曲的快感后,卫学仁便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这类行为,对他而言,肆意摆弄这些牲畜的生死会给他极大的自尊满足感。 “老爷……这……这狗已经死了。” 脸上挂着血污的男仆有些胆寒的看了卫学仁一眼,说话时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唾沫。 “害,今天这狗也忒不经打了!”卫学仁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摆手示意道:“给炖了吧,狗头割下来喂狗。” 闻言,两名男仆身躯一颤,支支吾吾地应下话便离开了。 抬头望向占地宽敞,人烟气味却略显稀薄的府宅,卫学仁那双狰狞的眼瞳多了一丝悲凉感。 自卫翎超身死,吴氏饮毒自尽后,他卫学仁便成了整个卫府的当家人,卫府再不济也是曾经的侯爵门庭,家中留剩的余财也足够卫学仁挥霍半生了,然卫学仁对此并不满足,不甘心自己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尽管他还不知自己的未来如何发展,但他却提前做好了准备。 没错,这位奢靡成分了近二十年的卫家二少爷,竟然在成为当家人后学会了勤俭节约的美德,为了节省开支,留财备待未来,他将许多卫府下人都驱走了,现今偌大的卫府宅邸,他只留下了五名男仆,三名丫鬟伺候。 “老爷,卢老板来府上了。” 守门的下人来到卫学仁身前传报,后者在听到“卢老板”三个字时便猜到了来人是卢光远,他当即便站起了身,“快把人请进来吧。” “是!” 传报的下人忙转身出去迎客。 自从上回卢光远给卫学仁送过一回礼后,二人之间的接触和交流就变得愈发频繁了,起初卫学仁还对突然亲近自己的卢光远抱有提防之心,但随着两人接触的次数越发频繁,卫学仁心里的警视便也就渐渐淡了下去。 要知道卫学仁自门庭落魄后,昔年的亲朋旧友都对他爱搭不理,有意的拉开距离;然卢光远却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与关怀,这种难得的关怀与亲近或多或少的排除了卫学仁的孤独感,以至于现在的卫学仁已经从心底里认可了卢光远这位朋友。 “贤弟过年好呀!” 前脚刚一入院,卢光远那响亮的声音就传遍了整个庭院。 听见声音的卫学仁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态热情地走到卢光远身旁,笑呵呵地打起了招呼,“光远兄新年好,几日不见,兄长的精气神越发照人了。” 面对卫学仁的客套话,卢光远笑着摇头道:“贤弟这话说的让为兄脸红啊,若论精气神,我哪里比得上你这位正值青春的少年公子?” “就学仁现在这人厌狗嫌的境地,谈何少年公子?” 卫学仁笑着自嘲了一句,示意着卢光远落座的同时,他又朝下边的仆人招了招手,“上茶来。” “贤弟何必说些妇人顾影自怜的话,照为兄看来,贤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依你之才能,未来定是大有所为之辈。” 说着,卢光远重重地拍了拍卫学仁的肩膀,“贤弟你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大放异彩的舞台与机遇而已。” 先前还有些低沉的卫学仁听到卢光远的鼓励之言确实激起了几分斗志,他笑着回话道:“光远兄说的是,学仁现在缺的就是机遇二字呀!” “然就如兄长所言,这机遇是可遇不可求啊,欲做九霄云外人,苦等冲天之日起!” 闻言,卢光远眼神微眯,正欲开口时,正巧这会儿卫府的下人送来了茶水。 待端茶送水的下人退下后,卢光远饮了口茶润了润嗓,意有所指的说道:“贤弟不必沮丧,心有大志之人总会先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辛劳,为兄虽没有能力帮助贤弟太多,但尽些微薄之力还是足够的。” “先前授予贤弟的服饰铺实非为兄本意也,如今为兄名下新开办了好几家书行小店,兄打算将其中一家店门交由贤弟经营,不知贤弟是否有意?” 闻听此言,卫学仁连忙站起身,“学仁岂能不愿?光远兄待我如此厚恩,来日我必涌泉报之!” 卢光远面色郑重地朝他抱拳道:“贤弟言重了,为兄与你相交,看重的便是你这股子不服输不认命的韧劲,正如先前所言,贤弟缺少的是机遇,为兄虽不能为贤弟创造如此机遇,但却希望为贤弟尽一尽微薄之力!” 听到如此诚恳的话语,卫学仁感动的眼眶发红,“人生能得光远兄一知己,于学仁而言是大幸也!昔年睁眼不识人,尽交了些口不对心的狐朋狗友,与学仁真心相交者,惟有光远兄一人尔!” 卢光远很是感慨的说道:“当初为兄也以为刘公子会对贤弟落魄之时施以援手,但万没想到……” “哼!” 卫学仁冷哼一声,摆着脸道:“兄长不必再谈刘行远那虚情假意之人!每每想到我曾将此人视作至交般厚待,我便深觉羞愧,过往的自己真是瞎了眼!” 卢光远连忙摆手,正色道:“贤弟此言差矣,深情重义者怎能因为结下恶友而自责?照卫兄看,是虚情假意之人该当羞愧才是!” 卫学海感动地点了点头,哽咽道:“得兄长良言相劝,吾心甚慰也!” “实不相瞒,为兄也是与这位刘公子日渐接触后才看清此人的真面目,这位刘公子重利薄义之风真是让人闻所未闻也!” 说到此处,卢光远面露黯然之色,“如今与他合伙做生意,为兄也是被架上了火堆,想要抽身也不可能了……” 第348章 疑点丛丛必紧追不放 “兄长此话何意?” 卢光远话中的弦外之音引起了卫学仁的巨大好奇,他挤眉弄眼的试探道:“实不相瞒,学仁一直很好奇兄长与那刘行远合作的生意,依学仁观察,兄长你与刘行远之间的生意不止是表面上这般简单吧?” “贤弟慧眼,为兄与他刘公子之间的生意确实不似表面上这么简单。” 说出这话后,卢光远脸上泛起纠结之色,好半晌又叹了口气,“罢了,这事还是不宜告诉贤弟,并非是为兄信不过你,而是为兄认为这事告诉贤弟,对你并没有好处。” 这种话说到一半就终止的情况最是让人着急,对此卫学仁也很是头疼,抓耳挠腮地追问道:“兄长大可直言,学仁保证话出你口,只入我耳!” “贤弟,这事你便不要继续追问了,相信为兄是为了你好。” 见卢光远面色变得郑重起来,有些愣神的卫学仁只得将心中的好奇给暂时压了下去,无奈地揉眉道:“罢了,兄长既不愿说,学仁不问便是。” 见他一副兴趣缺缺的失落模样,卢光远露出了歉意的讪笑,忙转移话题道:“今儿个为兄来贤弟府上拜访特让人备了些年礼,进府前为兄便让贵府的下人们暂收下了,贤弟你可不许与我客气,送的是江南的几匹绸缎与年货吃食,这些也不是些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这……” 卫学仁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江南的绸缎最是金贵,兄长送如此厚礼,学仁怎敢受啊……” “坐下坐下!” 卢光远忙朝他摆手,含笑道:“为兄今儿个就是来你府上拜年来了,送点年礼也是应该的,贤弟可千万不要跟我这个做兄长的客气。” “再说了,兄长我还等着你得空之时来我府上拜年做客呢。” 闻言,卫学仁大方地坐下了,笑呵呵地回应道:“兄长放心,您不说学仁也打算过几日去兄长府上登门拜访。” 二人相视一笑,坐于院内畅聊了近半个时辰后,卢光远这位大老板才选择了告离。 卫学仁作为东家主还特意一路相送卢光远至府门外,二人就像是腻歪的新婚夫妇般依依不舍地在府门路道前选择了道别。 上了自家马轿后,卢光远脸上那先前平易近人的温和姿态瞬间转化为了冷漠寒冷的阴郁之色,“江南那边又要钱了?” 为他赶马的车夫扭过头低声道:“据教中传报,江南新训了一支三千人的游兵,现开支要比以往再大一些,咱们之前送过去的金银数额不够了……” 长长地呼了口气后,卢光远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眼眉,“那几个堂口就花钱最是能耐!” 稍作停顿后,他脸色泛阴的发问道:“云县那批妇孺找到买家了么?” 牵执马绳的车夫抖了抖手臂,回话道:“这批妇孺的年龄比之以往要高上许多,倒也不是没有买家愿意接手……” “价格问题?”卢光远皱起了眉,咬牙道:“减一成价处理掉吧,收到钱立马派咱们的船队送入江南。” “属下明白了。” 应下声后,车夫稍作沉默后又张口道,“这话本不该由属下说,可护法对这卫学仁也未免太上心了些吧?” “这人没有看上去那般不堪,且不说他的背景身份值得投资,就连他本人,我观察之下,也算是个不错的苗子。” 说着,卢光远将自己的手伸出轿车窗帘外吹起了冷风,“他身上那股子狠劲与疯劲是藏不住的,咱们现在就需要这样的人。” 闻言,车夫肩臂一抖,“他卫学仁太敏感了,若将此人纳新,堂主怕是不会同意……” 收回探出去的手后,卢光远朝冷地打起哆嗦的右手吹了口热气,眉目一横道,“好好赶你的车……” 身穿棉衣,迎着风雪赶车的车夫骤感胆寒,猛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 卫府斜对面街道上的一家面摊附近,几名壮汉正头戴斗笠朝坐在桌上正中央的素衣男子禀报起来。 “大人,那卫学仁这几天除了去那服饰铺外就是猫在自个家里,看不出有丝毫古怪之处。” “是啊大人,这卫学仁近来也没接触什么人,除了跟那位刚刚从卫府离开的卢光远外,就没别的人了。” 身着素衣,内披毛衣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现今内阁辅臣,官至刑部侍郎的邱旭。 自上回他与宣京府尹李晔霖同查了卫府一案后,面对诸多疑点邱旭这位极擅勘察办案的刑部侍郎依旧没有忘怀,为此他只能在背地里偷偷地追查,或许就连卫学仁自己都不清楚,自从卫府起火案后,他一直都被人给偷偷跟踪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邱旭尽收眼底。 吸溜口热腾腾的面条后,邱旭横眼说道:“继续盯着,我就不信他卫学仁露不出马脚来!” 腰间挂刀的带头壮汉无奈地叹了口气,斟酌着言语回话道:“大人,按理说那卫府起火谋杀案已经结了,您再怎么揪着这事不放也没意义啊!而且……属下说句不中听的,怎么也不该怀疑到他卫学仁头上吧?” 另两个壮汉尴尬地张望挠脸,虽没出声附和,但其实也用沉默表示了一定的赞同。 “你们是只会抓人的匹夫,查案这种事你们若能明白才怪了!” 不满地哼了一声后,邱旭将筷子一横,冷声道:“且不说此案的总多一点,就说他卫学仁,自个父亲被母亲所杀,亲眼见证母亲服毒自尽,他卫学仁却连个丧礼都没办,这还不够奇怪吗?” “再者又说了,遭此大变正常人没个一年半载怕都无法完全适应振作吧?可他卫学仁呢?还没半个月就彻底将这事抛诸脑后了,好似这事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这不够古怪吗?” “吴氏若是真凶,她为何在去往宣京府受审前杀害了两名仆从?且那被杀害的两名仆从还是伺候卫学仁多年的忠仆!她能这么干的原因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那就是灭口!” 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看着三人一副头晕脑胀的懵逼模样,邱旭便将后边要说的话重新咽进了肚子里。 “总而言之一句话,本官让你们如何做,你们照做便是!” 佩刀的领头壮汉虽是个粗人,但在听到邱旭一系列的逻辑自洽的推理后,他心底里也泛起了狐疑,“大人目如火炬,才思敏捷,属下虽未完全理解,但也感叹大人思绪之广,还请大人放心,我等一定照大人命令严加办差!” 听到这话邱旭心情好上了不少,“如此便好。” 说着,他朝一旁的面摊老板喊道:“再上三碗臊子面!” 几名壮汉正不解时,邱旭朝他们努嘴笑了笑,“本官不是什么富老爷,就只能请你们三人吃碗面暖暖身了。” 几名壮汉很是感动,纷纷抱拳以示感激…… 第349章 自古如是 大中午,刚用完午膳没多久的楚天耀便领着傅少卿等太监宫女来到了永宁宫前殿接见受诏入宫的户部尚书杜敏英。 瞧见皇帝入殿后,杜敏英连忙站起身要行礼,一旁的楚天耀却摆手制止住了他,“行了,朕听说你杜敏英腰椎不好,今日这礼就免了吧。” 说着,他不顾杜敏英有些尴尬的脸色,示意边上的傅少卿赐座。 坐至软垫上的杜敏英有些紧张地低下头,心里一个劲地琢磨着待会儿怎么跟皇上说话。 走到罗汉床前坐下后,楚天耀打着哈欠的同时,将身旁傅少卿递来的手串接了过来,一边在手中盘玩着串珠,一边抬起头看向杜敏英,“这眼看到新年之初了,去年的政收进项你们户部可曾核算清楚了?” “回陛下,臣及户部各级官吏经过初步核验后,武曜三年政收进项约为一千四百二十万两左右,数额虽不及武曜一年来得多,但陛下推行摊丁入亩的新政免除了人头税对我朝税收进项并未太多影响,相反田税的征收进项比之前两年要来得充裕的多。” 说完,杜敏英接过楚天耀让傅少卿递来的茶盏,略显紧张地喝了好几口茶水后,他低着头侧目观察着楚天耀的表情。 对于这个结果楚天耀早就有过心理预期了,摊丁入亩这项新政虽取消了人头税收,但对于整个国家和朝廷的财政进项是不会造成太大影响的,按田征税,无外乎是富者多征,穷者少征而已。 “征缅一战从始至今的开销你们户部可有了准确的数字?” “回陛下,我军征缅以来共批千万两军资,经过战后核验,用计在六百九十余万两,剩余近三百两已重回国库代用,加上大军班师回朝后上交的搜刮之银与往年政收存余,现我大宣国库充盈,共计有约三千六百余万两的总额。此之数比宣正十年最为丰裕的四千万两国库总额也是惶不多让,真乃天佑我大宣也!” 闻听此言,楚天耀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了兴奋的红润之色,杜敏英这个户部尚书所不知道的是,现今除了国库里三千六百余万两的银饷可供动用外,楚天耀这位天子的私库也异常富裕,除了他私库原存有的财银外,最近又加上了闫瑞上呈的那二十多口大箱子,总计约有近三千万两的银额在他这个皇帝的私库之中。 换而言之,他楚天耀这位天子如今可以动用的财政数额,有六千万两之巨…… 对自己如此利好的局面,楚天耀焉能不喜形于色? “不错,你干的不错。” 楚天耀笑呵呵地站起身来,一旁的杜敏英有些懵,他这顶多是做了户部应尽的责任,根本没想到这样的照例汇报会得到皇帝的夸奖,对此他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今日召你来不止是让你照例汇报,朕是有一事想与杜卿相商。” 见皇上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杜敏英连忙端正了脸色,神色尤为认真地回应道:“陛下请说,微臣必洗耳恭听。” 手上拿着户部有关财政进项的汇表,楚天耀凝神道:“朕观往年的财政税收对于商税征收的条规是否太过……轻宽了些?”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杜敏英神情一怔,心中一惊道,“莫非皇上是觉着商税征收过低?要着重就商税加赋吗?” 沉吟片刻,杜敏英顺着楚天耀的话回应道:“回陛下,这几年我朝财政进项在商税这一块确实有所降低……” “是吧?” 楚天耀展颜一笑,蹭地一下站起了身,“朕也觉着应该对商税的政收数额及条规做出一定的调整。” 杜敏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暗道:“敢情我是猜中了,这位皇上是觉着朝廷政收的商税太低了,是有意要给商户加税啊……” “依朕看,商税征收的条件应该放宽一些,征收的数额也应该适当的调整一二。”捏着下巴思索片刻后,楚天耀正色道:“征收商税的数额应按原定条规增加三成,如此一来便合理许多,杜卿以为如何?” 楚天耀提出的商税加增三成,扩大征税范围,看似是个很小的变动,但若真的在全国上下实施开来,难度还是很大的,且不说会引起商人阶层的不满,地方上征税的税官也会面临不小的压力。 纠结再三,杜敏英还是将心中的顾忌说了出来,“皇上,若突增商税数额,扩增征税范围,臣怕地方上……” “朕知道你的顾虑和担心,然朕却认为这事非办不可,商税起征点本就过高,收税数额也并不合理,富者财多,理应承担更高的税额才是。” 楚天耀面色坚决,正颜厉声道:“若有不愿遵循商税新规者,官府可抄其家财用以抵税!” “为防地方税官借此新规有意勒索,朕同样有了准备,都察院各府县的巡察御史可不是吃干饭的!” 见楚天耀将商税新规推行后的一系列问题和隐患都考虑到位了,杜敏英便明白楚天耀对这整改商税新规之事早就有了充足的准备了,今日将自己召来提及此事,只是想让自己出面办理实施罢了。 说白了,楚天耀压根就没打算跟他商量,而是通知他杜敏英这个户部尚书而已。 想通这一点后,杜敏英正着脸色朝楚天耀拜了一礼,“陛下思虑之周,令臣拜服不已。” “今日朕与你提及的整改商税新规,你得谨记在心,明日给朕上一份适合推行全国的商税新规折子。” 楚天耀话音一落,叩拜在地的杜敏英心脏猛颤,皇上对商税新规如何调整早就有了充足的打算,然却多此一举的让自己明日送上折子,这分明是要将整改商税的锅扣在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的头上啊…… 到时候在全国地方上实施起商税新规来,那些视财如命的商人不会对皇上有什么埋怨,但只怕会彻底记恨上杜敏英这个“提出”新规的户部尚书了…… 天子只受赞誉,臣子则担污名,自古如是…… “臣……谨记圣训……” 第350章 就怕见着大夫直摇头 午休之后的楚天耀缓缓从床榻上坐起身,一旁听到动静的傅少卿则格外麻利地端来了一盆热水,抢过一旁宫女手中的毛巾后,傅少卿极其殷勤地为楚天耀擦起脸来。 “卫学海来了?” 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后,楚天耀眯眼发问道。 “回万岁爷,靖泰侯爷已经在前殿候了半个时辰了,奴婢告诉侯爷陛下正在午睡,侯爷便让老奴不要打扰陛下歇息,待陛下睡醒后再见他也不迟……” 将毛巾放入水盆后,傅少卿又从一旁的小太监手里接过茶盏,双手奉到楚天耀手里。 “他卫学海就喜欢弄溜须拍马这一套!” 笑骂一声后,楚天耀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对卫学海这种体贴识趣的态度还是很受用的。 这也是为什么卫学海能够不断受到楚天耀这位天子宠信的根本原因,在做人行事这方面,卫学海向来挑不出毛病。 待傅少卿为自己穿好衣物后,楚天耀这才迈着不疾不徐地脚步向外走去。 楚天耀刚一掀开隔帘,候在前殿的卫学海便噗通一声朝他跪下了,神色恭敬地行礼道,“臣卫学海叩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 朝他摆了摆手后,楚天耀走至宝座前坐下,抻着脸看了看一旁的傅少卿,“去御膳监给朕端盘咸口的糕点来,刚一睡醒,朕有些犯饿。” “老奴明白了!” 傅少卿连忙点头,如临大敌般快步出殿。 抬起头看向卫学海,楚天耀揉着额头轻声道:“朕突然召你入宫,你可知是为什么?” 卫学海低头讪笑一声,拱手道:“微臣是愚钝之人,又怎能揣测出陛下的圣心。” “你就装糊涂吧!” 楚天耀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开口道:“缅地战事已了,与暹罗通商之事……你该多上上心了。” 闻言,卫学海笑着回应道:“昨日微臣曾去制船司走过一遭,工部所造的海船已基本完工,臣自然不敢将出海通商之事忘了,只要再给臣半月时间准备,定能顺利出海与暹罗通商。” “你心里有数便好。”楚天耀满意地点点头,“朕昨日已给西宁水师去旨,西宁水师副统卢岩已带领近万水师北上了,日后出海的航路及护卫由他全权负责,具体的事项就由你去跟他沟通吧。” “微臣明白!” 卫学海话音一落,便瞧见傅少卿领着几名端着盘碗的小太监火急火燎地入了殿。 正眼一瞧,卫学海这才发现每名太监双手都端着各式不一的精致糕点,粗略一算,最少有五六盘。 “朕让你端一盘糕点就够了,你耗费如此周章作甚?” 看着众太监将一盘盘糕点端于自己案前,向来节俭的楚天耀不由得瞪了傅少卿一眼。 傅少卿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老奴是怕万岁爷饿坏了身子,所以让御膳监的橱子们多做了几道点心……” “朕就算是头虎也吃不下这么多糕点,你这纯粹是浪费!” 数落了傅少卿一阵后,楚天耀伸手指向其中一盘点心,张口吩咐道:“将这盘点心给人靖泰侯尝尝。” 闻听此言,卫学海连忙行了一礼,“臣叩谢陛下赏赐。” 看着傅少卿将那盘点心亲自送到自己面前,卫学海整张脸都激动地打起抖来,这吃的哪是点心?这吃的是皇上给的恩宠! 将一块糕点塞入嘴里咀嚼着,楚天耀笑着与卫学海唠起了家常,“朕听说你急着跟馨瑶要孩子呢?” “噗!” 刚准备咽下喉中粉饼的卫学海在听到这话好悬没呛住,他连忙伸出手顺了顺喉咙,将堵塞在咽喉的粉饼完全咽下后,表情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微臣是想着自个年纪也不小了,与我同龄之人多半已为人父了,微臣……不急不行呐……” “你光急有什么用?”楚天耀上下打量他一眼,努嘴道:“有没有找大夫问过?” “啊?” 卫学海一愣,讪讪地摆了摆手,“公主殿下身子无碍,臣没有找过大夫……” “说的什么混账话!”楚天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怀不上跟女子可没关系……” 在如今这个封建时代,若生不出孩子则会将一切问题都归咎于妇人身上,但作为现代人的楚天耀却很清楚,女人怀不上孕其实更大的原因在于丈夫而非自身。 “朕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找过大夫查查你自个的问题?” 虽然楚天耀是出于好心的提醒,但这话中的歧义却很容易让人曲解他的意思,卫学海脸皮一臊,他能感觉到边上不少宫女太监们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卫学海咬着牙,有些扭捏和倔强的回道:“皇上……臣……年轻力壮的,不需要看大夫啊……” 楚天耀先是一愣,随后看到卫学海那越发涨红的脸色,便知道这家伙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无奈地抚了抚额,“朕不是那个意思,朕的意思是说你既然想跟馨瑶生孩子,自个的身子得调理好,找个大夫问问比较稳妥。” 说着,他朝一旁的傅少卿招了招手,“将太医院的张太医请来,让他给靖泰侯看看身子。” “喏!” 应下声后,向往出殿的傅少卿在路过卫学海时,眼睛还有意无意地朝对方的胯下瞄了几眼。 这一举动瞬间让卫学海瞬间破防,羞耻感遍布全身,他忙拱起手道:“陛下,臣身子真的没事,不需要劳烦太医……” “你害臊个什么劲?朕是为了你好。” 楚天耀脸一横,完全没将卫学海的推脱之语当回儿事。 卫学海欲哭无泪,咬着唇暗感羞耻的同时,很快便瞧见了一位身穿紫袍官服的白毛老汉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 “老臣张敖拜见皇上!” 楚天耀抬手示意那名为张敖的老太医起身,朝一旁的卫学海努了努嘴,“这位是靖泰侯,朕让你过来就是给他看看身子……” 见张敖有些茫然地愣在原地,楚天耀再度补充道,“是这样,他呢想跟自家夫人生孩子,但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你看看他……” 说到尾处楚天耀干咳两声,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老臣明白了!” 张敖面露恍然之色,示意一旁为他提着药箱的太监将箱盖打开,他从中取出几件木条子,正坐在卫学海面前。 “劳烦侯爷张张嘴……” “啊……” “麻烦了,请侯爷将手给老夫把把脉……” 经过近半柱香的检查后,张敖收起了先前的从容,一个劲地开始摇起头来。 见他摇头,卫学海心中大骇,“你个老逼登就不能直说吗?瞎摇头是会吓死人的知道吗?” 常言道,人生除却生死无大事,不怕风也不怕雨,就怕见着大夫直摇头。 给自个查身子的大夫突然摇头,这能是什么好兆头?卫学海心中不由得冒起了一阵寒意,整个人身上都泛起了鸡皮疙瘩,着实是被张敖这一摇头给吓得不轻。 “侯爷的身子总而来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哎哟卧槽!” 卫学海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恨不得抄起地上的木箱狠狠盖在眼前老头的脑门上,“我他妈没事你摇个屁头啊?” “但是……”张敖这一开口,瞬间又让卫学海放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但是侯爷平日里想来经常熬夜,饮食也颇为紊乱吧?再加上您行房不知节制,这精气不足,自然很难让贵夫人怀上喜脉了……” 张敖这话卫学海以及在场许多人都不太能完全理解,但身为现代人的楚天耀却很快就明白了张敖这话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后世所说的jing子活度不够呗…… 见张敖这老头子说的头头是道,而且将自己生活以来的各种习性都讲了个大概,卫学海也不由得慌了起来,连忙握住张敖的双手,面色发紧的追问道,“敢问太医,我需如何调理?” “侯爷请放心,老夫这便为你开个方子……” 第351章 小魔女穆雨寒(1) “哎呀,这什么味啊?忒难闻了些吧?” 安怡公主府外院,刚从里屋走出来的楚馨瑶突然闻到了一股从伙房传出的浓烈药味,她掩着鼻十分嫌弃的埋怨起来,“这厨子在做什么玩意儿?这味也太大了些吧?” 卫学海的忠仆谢良在听到楚馨瑶的抱怨声后,立马从伙房里溜了出来,佝着身朝楚馨瑶回禀道,“回公主的话,仆正与老爷在熬药……” “咳咳咳!” 一阵呛喉的咳嗽声从伙房里传了出来,蓬头垢面的卫学海呛着眼泪从伙房里跑了出来,“这烟也忒他妈大了!过几日得重新翻修翻修这灶头!” “你这是抽的什么风?” 见丈夫如同乞丐般脸上和手上都沾上了灰泥,楚馨瑶美眸一瞪,叉腰喝骂道:“我看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儿也不像是生病了,好生生的熬什么药?就算是要熬药,用得着你自个来吗?” 接过谢良递来的湿巾,卫学海用力地擦拭起脸上的灰泥,“你不懂,这药还是得我自个熬才放心。” 见他跟中了邪般神神叨叨的,楚馨瑶不由得蹙起了眉,“到底怎么回事?这药是给谁吃的?” 卫学海老脸一红,横着眼将周围的下人们都喝退后,这才放心的将嘴凑到妻子耳边解释了起来。 听卫学海说明了前因后果,楚馨瑶俏脸不由得一红,“我就说你每天晚上在床上那么使劲折腾我肚子咋就没半点动静,敢情全是你个大男人的问题!” 卫学海瞬间急眼,“你小声点!” “哼!” 楚馨瑶娇哼一声,不满地嘟起了唇,“你该再向人太医寻门增体强健的补药方子,让你那银样镴枪头能多有些力比啥都强!” 卫学海恼羞成怒,一把抱住了妻子的娇躯,“你再胡咧咧信不信老子给你上家法!” “别吧……大白天的多不好,你不是还要吃药吗……” “药待会儿再吃!” 撂下狠话后,卫学海将妻子一把抱起,如狼似虎般直奔里屋走去…… …… 坐落于中街的镇关侯府内,穆尽川这位少东家正在内院里与前来府上做客的洛重云闲聊着。 “我可听说你家长兄已经将最新式的海船造出来了,听说那新式海船可容纳近两千人,还设有十八门大炮,钢铸船身更是坚硬无比。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识见识?” 聊起工部新制的海船,穆尽川对此颇感兴趣。 “这事我听我家兄长说过了,听他说这海船是要用以出海与外邦通商的。”洛重云拿起面前果盘中的水果吃了起来,嘟囔着嘴道,“我当时还跟我哥争论,威势如此之巨的海船仅仅用来出海行商未免也太过浪费了些吧,之后你猜我哥怎么说?” 穆尽川眼神一亮,兴奋地追问道:“你哥怎么说?” 洛重云眨眼一笑,说道:“他说这海船只是暂时用以出海行商而已,因此他是按照战船的标准改制的,换而言之,日后这新式海船极有可能用于战事之上。” “那可太好了!” 喜形于色的穆尽川扬起了脖颈,“这种大家伙就应该用来打仗!说了这么多,你啥时候带我去见识见识?” 洛重云两眼一翻,摊手道:“制船司你以为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啊?就连我都没真正看到过那几艘海船的真面目呢。” “这不至于吧,你好歹也是个侯爷,手下还领着一支数万人的军队,想去看看这海船能成什么问题?再说了,造出这玩意儿的人还是你亲哥!” “你这话说的,我哥也是个侯爷,还是今朝六部尚书之一呢,论职权我哪比得过他?再说了,就因为他是我哥,他说不准我这个做弟弟的又能怎么办?” 闻言,穆尽川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你这忠义侯真是中看不中用啊。” “不过我真佩服你哥的脑袋,这天下好似没有他造不出来的东西似得,火绳枪和这新式海船都是出自他手,这能耐可真够了不得的!” 说着,穆尽川瞄了眼洛重云座别在腰间的短铳,眨巴着眼睛道:“这玩意儿是你兄长改制火绳枪后新制出来的火药短铳吧?” “哦!你说这啊!”洛重云笑呵呵地将挂在腰间的短铳取了下来,自豪地扬起了头,“这东西我兄长制出来后,皇上给其亲自命名为宣武短铳,就这名字可就让我兄长高兴了好几天呢。” 穆尽川顿时流下了哈喇子,盯着洛重云手中那把短铳时流露出的目光如同见着绝世美人般急切地喊叫起来,“快给我瞧瞧!” 洛重云无奈一笑,将手中的宣武短铳递到了穆尽川的手里。 当穆尽川握住这沉甸甸的短铳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澎湃的热血感,那宣武短铳与火绳枪的构造基本一致,但要小巧精致的多,尤其是在枪柄处,刻纹着一对龙凤,将这把小小的短铳衬托得格外大气。 这短铳是洛重祥这位工部尚书在年前制出的新东西,当时皇上在得知洛重祥制出这短铳后龙颜大悦,直言这是他受到最好的新年礼物,并亲自为其命名为宣武短铳。 让穆尽川感到惊叹的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小小的玩意儿,内部却暗藏着常人难以想象打的威力。 这短铳的威力虽不及火绳枪来的猛烈,但精准度与便携性也是火绳枪难以比拟的,更让人向往的是,这宣武短铳目前的稀有程度。 洛重祥现只制出了不到十把宣武短铳,现配有这玩意儿的人可都是朝中颇受圣宠的功勋重臣,仅穆尽川所知,这宣武短铳目前只有自家叔叔穆忠君、丰阳侯冯锐进以及好友洛重云配有,这玩意儿可不止是武器那么简单,更像是个荣誉的象征。 “这玩意儿真是太好看了!” 抚摸着短铳精致的枪身,穆尽川垂涎无比的感叹道。 正当这两个大男人对一柄短铳开展热烈讨论时,不远处传来了府中下人们的焦急呼喊声,“小姐,您慢点……” “堂兄!你在这呆着作甚?” 一声娇喝从院中传来,穆尽川与洛重云循着声音望去,便瞧见一身穿轻甲,英气逼人的少女。 第352章 小魔女穆雨寒(2) “雨寒?” 见着那少女入院,穆尽川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我这正与友人谈话呢,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跟我说。” 洛重云有些尴尬,探手示意道,“这位是……” 被他一提醒,穆尽川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后,漫不经心地介绍道,“这是我二叔家的女娃,我的堂妹,穆雨寒。” “啊?” 洛重云表情微怔,望向那少女时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心中暗自腹诽道,“这女人就是被称为小魔女的穆雨寒?看这架势确实不好惹。” 洛重云之所以会对这穆雨寒产生如此看法也不是没有缘由的。穆忠君膝下无子,这辈子一共就生了两个女儿,其中长女便是这位有着小魔女之称的穆雨寒。 穆雨寒之所以称为小魔女,是因为这位小姑奶奶有着傲人的“战绩”。穆忠君年轻时经常要领兵作战,因而将穆雨寒这位长女放在妻子沪州的娘家中育养,然让穆忠君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放养让穆雨寒养成了刁蛮任性的脾性,据传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女,曾把沪州各世家的公子哥都折腾欺负了一遍,这其中就包括穆尽川的损友李元华。 时至今日,长大成人的李元华回首被穆雨寒这位小魔女欺辱的过往仍然会咬牙眼红,用李元华的话来说,这穆雨寒压根就不是个女子,自幼就以欺负人为乐,甚至听说李元华小时候还被穆雨寒这小魔女放蛇咬过…… 最让人感到胆寒的,莫过于穆雨寒十三岁时做出的一项“壮举”,当时的她竟然往人家沪州布政使吴广的长子裆部里塞蚂蟥,好悬没让吴家绝了后…… 试想一下,这位有着如此惊人“战绩”的少女,能不让人惧怕,能不被人称为小魔女吗? “这小白脸谁呀?” 穆雨寒双手环抱,朝一旁的洛重云横了一眼。 “小……小白脸?” 洛重云心下大怒,不待穆尽川说话,他蹭地一下就站起了身,“好一个粗鄙无礼的糙女,你个男人婆哪来的脸说人?” “哎哟卧槽!” 穆尽川傻眼了,连忙拽住洛重云的胳膊,“你他娘的别故意激怒她,她要发起飙来我可拦不住!” “你说谁男人婆?!” 身穿轻甲,头扎马尾的穆雨寒顿时大怒,就着地上的石块抓了起来,作势就要朝洛重云头上扔去,“你今儿个要是不跟姑奶奶我磕头道歉,我就拿石头砸花你那小白脸!” 穆尽川瞬间急了,忙起身呵斥道:“雨寒你休要胡闹,这是咱府上的贵客!” “你不要说话!”穆雨寒如一同发狂的母豹般呲起了牙,“你要再胡咧咧信不信我今晚上把蚯蚓扔你枕头里?” “你……” 穆尽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怒而闭上了嘴。 见穆尽川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得缩了回去, 一旁的洛重云都看傻了,“不是,你……你俩这谁是兄谁是妹啊?” “喂!小白脸!” 穆雨寒坏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石头,“你赶紧跟姑奶奶我磕个头道歉,不然我这手上的石头可要往你脸上砸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杀敌无数的洛重云,被穆雨寒这小丫头一激,他火气顿生,怒吼道,“有种你就扔!老子杀敌无数,还躲不过你这小丫头扔的石子?” “这可是你说的!” 穆雨寒冷喝一声,将手里的石块狠狠地甩了出去。 “可笑!” 洛重云讥笑一声后,格外轻松地躲开了穆雨寒投掷而来的石块,脚步犹如生烟般蹿到了穆雨寒的身后,一记手刀狠狠地砸在了穆雨寒的粉脖处。 “啊!” 突然吃痛的穆雨寒惊叫一声,愤怒地拽住了洛重云的双臂,张着血盆大口直接朝洛重云的下脖处咬了下去。 “卧槽!你属狗的啊!” 洛重云吃痛地大骂一声后,猛地将穆雨寒甩了出去…… 被这一猛推,穆雨寒整个人都跌倒在院内的草地上吃痛地哀叫起来,“你敢跟我动手?姑奶奶我要杀了你!” 红着眼再度起身后,穆雨寒如同发狂的野兽般扑到了洛重云身上,张嘴伸爪开始疯狂进攻起来。 仅一个照面,洛重云整块脖颈处就被穆雨寒给彻底抓花了,就连右边侧脸也多出了几道滋出血的咬痕。 “疯婆娘!我今天跟你没完!” 挂彩之后的洛重云也彻底怒了,撂下狠话后双手猛地拽起穆雨寒的一双胳膊,狠狠地将她压倒在身下,两人就用这么一个极度不雅的姿势趴握在草地上,正脸朝地的穆雨寒一张小脸沾满了杂草和干泥,显得格外狼狈,尽管她再怎么奋力挣扎,也难以挣脱洛重云擒拿住她的力气。 “洛重云,你他娘的放手!” 一旁的穆尽川急眼了,冲上前拉住了洛重云的肩膀,“这是我妹妹,你跟她个女人较什么劲?” 洛重云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咬着牙死按穆雨寒不放,嘴里吐出一口浊气,“她这是女人吗?一上来就跟我过不去,我招谁惹谁了?” 被洛重云压在身下的穆雨寒发出呜呜咽咽地询问声,“堂哥,你说他是谁?” 穆尽川狂汗,满脸无奈的回应道:“他就是你整天跟我念叨的那位洛将军洛重云!” “不可能!”穆雨寒咬着银牙怒骂道,“就他这副小白脸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忠义侯洛重云?” 无缘无故又被骂了一遍,洛重云心头更怒,按压她的力道又无形中加重了几分。 “啊!”穆雨寒吃痛地哀叫一声,尽管眼眶已经湿润了,但仍旧不肯服输地吱哇乱叫起来,“你个气小欠揍的小白脸有种就弄死我!不然小姑奶奶我以后一定炮制死你!” “好好好……那我今儿就给你个小妮子一点教训!” 洛重云怒从心起,一把抓起穆雨寒的竖起的马尾辫,用以她自身的马尾辫往穆雨寒脸上“啪啪”地猛抽了几个巴掌,“老子抽死你!” “你他妈……” 一旁的穆尽川彻底傻眼了,猛然用力将洛重云从穆雨寒身上推开。 恢复自由的穆雨寒揉着红肿的脸颊恶狠狠地冲到洛重云身前,从兜里掏出一根短木棍朝洛重云的臀部狠狠地砸了下去。 “嗷呜” 一声惨叫从洛重云口中传出,穆雨寒仍不觉解恨,作势就要去拉洛重云的裤子,这可把穆尽川吓坏了,连忙拽住穆雨寒的双手,“你疯了?” 第353章 两件大事 “你放开我!” 穆雨寒愤怒地吼叫起来,试图用尽全身力气挣脱穆尽川的束缚,“我今天说什么也要废了他!” 饶是穆尽川也终于被她这胡搅蛮缠的行为给激怒了,横瞪着她怒喝道: “穆雨寒!你还有没有一点女孩子家家的样?” “他是咱府上的客人,你给我放尊重些!你自个不要面子,咱穆家上下还要脸面呢!若你继续胡搅蛮缠,信不信我让二叔亲自来惩治你?” 发起怒来的穆尽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那双圆睁的瞳仁中似有怒焰显现,瞬时让躁动的穆雨寒冷静了下来。 揉着伤口缓缓站起身来的洛重云接连斯哈出好几口寒气,他板着脸死死地盯着穆雨寒那张怨怒不甘的俏脸。 “自家妹妹受人欺负了,你不向着我说话就算了,竟然还一个劲的帮一个外人帮腔!” 瞪了一眼穆尽川后,穆雨寒撂下了埋怨之语。 “我看你这丫头是任性的没边了,人重云一没招你二没惹你,完全是你先招惹的人家,你倒好,还给自个委屈上了?” 穆尽川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竖眉厉声道:“若不是人重云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你现在能不能好生生地站在这儿都不好说呢!” 穆尽川这话倒没说错,洛重云是上过战场建立过赫赫战功的将军,手上那是有真功夫的,若动起真格来,吃亏的只会是穆雨寒。 闻言,穆雨寒有些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珠子朝洛重云上下打量了一番,狐疑道:“他真是忠义侯洛重云?” “如假包换,他洛重云不仅是忠义侯,还是皇上的小舅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这身份背景又岂是什么人都能假冒的?” 说到此处,穆尽川忍不住抚了抚额,“平日你嘴里念叨最多的忠义侯此刻就在你面前,刚刚还被你没来由地折腾了一顿!” 穆雨寒俏脸一红,怒嗔道:“我才不信呢!外边都说现今有着年轻将领第一人之称的忠义侯洛重云是位威武不屈的刚猛勇汉!怎么可能跟他似得,长得这么白净?” 穆尽川傻眼了,翻着白眼回道:“外边还说他长得三头六臂呢,这外边的传言又怎能尽信?” “亏你平日还说什么最是尊敬忠义侯洛重云这样的少年英雄,如今正主在你面前,你却……” 穆尽川话还没说完,穆雨寒就瞬间臊红了脸,捂着耳朵呜哇乱叫起来,“啊啊啊……你不要说了!” 打断了穆尽川后,穆雨寒又扮着凶脸恶狠狠地瞪了洛重云一眼,“像你这样的小白脸姑奶奶我最是讨厌!今天的账我可记下了,日后有你好受的!” 撂下不知所云的狠话后,羞红着脸的穆雨寒朝着院外逃了出去,这会儿稍显羞态的她,看起来才稍有几丝少女应有的姿韵…… “这什么极品疯婆娘?” 朝穆雨寒逃遁的方向“呸”一声后,洛重云撸着袖子气愤的说道,“你这堂妹果真跟传言一样,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魔女!” “喂喂喂!”穆尽川翻着白眼张嘴道,“有你这么说人妹妹的吗?” 洛重云伸手按了按脸上的咬痕伤口,眼一横道:“怎么?我说的难道不对?” 说着,他走到桌前,将自己那柄被穆尽川放在桌上的宣武短铳捡了起来,重新挂在了腰上。 “我招谁惹谁了我,平白无故受这么一顿啃!以后你家小爷我可不来了。” 留下不忿的抱怨后,洛重云气鼓鼓地走了出去,连声招呼都没跟穆尽川打。 站在风中凌乱的穆尽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倒霉蛋呢,啥都没干光看你两男女互殴了!” …… 就在洛重云登门穆府做客,跟穆雨寒惹起风波的同一时间,大宣朝堂上也发生了两件大事。 皇帝楚天耀突然将一众内阁辅政大臣召集,并于第一时间宣布了一件重大的消息,开设“理藩院”。 没错,楚天耀这位有着现代思维的封建帝皇再次将清朝开设理藩院的制度挪用到大宣身上,此后鸿胪寺将归于理藩院旗下管制,理藩院作为新设的官署机构也将与六部地位持平,总理外藩之事。 初代理藩院尚书的人选,也将由卫学海这位原来的鸿胪寺卿出任,同时楚天耀还将与外通商的皇商机构归入理藩院旗下,换而言之,卫学海这位原来的鸿胪寺卿,权力得到了空前绝后的增长,此后的他不仅会全揽下大宣与邻邦诸藩的外交工作,就连涉及与外通商的种种事宜细规都会由他来裁定。 接交外邦来使这项工作本就存有一定的油水空间,卫学海的职权还涉及与外通商的细规裁定,这其中的油水空间比之接交外邦更要来的丰裕,这样一来,卫学海这位初任理藩院尚书,手里增加的可不止是权了…… 尽管理藩院的整体架构是楚天耀借前世清制的整体骨架制定的,但在具体职能方面楚天耀也进行了改良,他将理藩院这一官署机构的外交属性放大了许多,其职能之广,比起清制的理藩院有略有不同。 再宣布设立理藩院这一件大事后,户部尚书杜敏英便立即上呈了一封改制商税的新规,这不仅得到了楚天耀的全面认可,同时还宣布至今日开始,全国上下执行杜敏英新设的商税新规。 换而言之,至今日开始,朝廷征收商税的起征点将会更低,征纳的商税税额也会进一步的增高,这看似微小的变动,其实无形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行商低税的时代,将彻底成为过去式,往后的商税新规,将会变得更加严苛,富者多税的时代,正在来临…… 这两件大事经由传令大臣对外公开后,不出意外地引起了哗然。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奏折都一股脑地送进了文渊阁内,其中有反对设立理藩院的,也有建议皇上取消商税新规的,更有弹劾杜敏英者。 在这新年佳节之际,大宣朝野上下,比之以往还要来得热闹的多。 第354章 这是不明智的 “调整个商税新规就跟戳了这帮大臣的肺管子似得,比谁反对的心劲儿都大,百姓吃不饱饭,灾情反复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他们出来为百姓说话?” 看着一封封上奏反对商税新政实施的奏折,楚天耀面色微怒,端起杯盏一连喝了好几口茶降火。 “万岁爷可千万不要被这帮不开眼的臣子气坏了身子……” 一旁伺候他的傅少卿连忙出言劝慰,同时还示意边上两位站着的娇俏宫女为楚天耀捏肩。 感受着少女滑嫩纤指的轻触按捏,楚天耀舒适之余,心中的不满顿时消去了不少,“几天前就给黑水去信了,他廖志严还没到京么?” 傅少卿面上挂笑,神态轻松地答复道:“回万岁爷的话,廖大人现已抵达晋北驿站,估计还有一日的路程就抵京了。” “是嘛?”楚天耀松了口气,抬起头眺望着殿外晴朗的天空,语气悠长的自语道:“新省设建在即,他廖志严这位关键先生可得尽快挑起担子来才是……” 将喝了个干净的杯盏放回桌上,楚天耀半眯着眼出声道:“传令给沙东行,让他将晋北收监的各级官吏们放出西南新省降级赴任,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若在西南新省任上再犯有错处,朕定斩不饶!” “奴婢明白了。” 傅少卿点着头出了殿,将楚天耀刚刚传出的旨令告知了傅福详。 …… 顺江上沿,鸿雁戏楼的大台雅间内,卫学海正与闫瑞与赵嘉轩两名损友聚在一起看戏听曲,三人有说有笑,呈一片祥和之色。 “我现在可都不敢跟你两一起上街了,你们这一个是理藩院尚书,一个是骁勇善战的宣义侯,跟你两待一起周围人那眼珠子都快朝这边望穿了!” 身穿锦缎棉袄的赵嘉轩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笑着调侃起来。 “你这嘴皮子还跟以前一样爱花花。管他别人如何看,咱们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就如何!”身材逐渐壮硕的闫瑞昂着头回应道。 身穿绯色常服的卫学海也晃着脑袋笑了起来,“闫瑞这话说的对,不管如何变迁,咱们三人之间的感情一切照旧。” “我可没别的意思!”赵嘉轩连连摆手,讪讪地说道:“我啊,就是觉着现在跟你两呆一块有点自惭形秽了,你们两一个比一个能耐,我呢,还跟以前一样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 闻言,卫学海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你这位赵公子以前可是说要当一辈子纨绔的,怎么?如今后悔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现在有所觉悟还不算晚,嘉轩,你若真想改变现状,想要有所作为,做哥哥的我说什么也会帮你一把。” 一旁的闫瑞也跟着拍起胸脯放出豪言,“海哥这话说的不错,你若真想入朝为官拼一拼前程,有我和海哥在,说什么也不会亏着你!” 听到两位好友的肺腑之言,赵嘉轩很是感动,但生性顽皮的他还是笑着拒绝了二人的好意,“我这人随性惯了,让我一头扎进束手束脚的官场大染缸里比杀了我还要难受,我呀,就没你两这封爵建功的能耐和好运,我乖乖做我的纨绔公子哥就得了,以后有你两罩着,谁又能真把我怎么着?” 见他露出一副水火不侵的混不吝模样,一旁的卫学海无语地翻了白眼。 “你老赵就这副德行!” 闫瑞伸出手抹了把挂在嘴边的糕点碎屑,龇牙露笑道,“你要真有上进奋斗的那一天,我说不准还会被你给吓住呢!像你这样做个混不吝的公子哥也挺好,就像你说的一样,有我和海哥在,谁也不能把你赵嘉轩怎么样!” 听到这话卫学海嘴角一抽,掀开一旁的茶盖探出鼻嗅了嗅,瞪着眼骂道:“我寻思咱们喝的也不是酒啊,你咋喝点茶尿就开始飘起来了?啥大话都敢说了?” “哈哈哈……” 卫学海说出这话的瞬间,一旁的赵嘉轩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被卫学海这一挤兑,闫瑞当即臊红了脸,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咋老喜欢拆我台呢?” 说笑间,赵嘉轩无意间将目光探出窗外,忽然从上下楼的过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惊咦道,“咦!那不是刘行远么?这小子今儿个也来戏楼听曲了?” “刘行远?” 卫学海微微一愣,顺着赵嘉轩指向的方向望了过去,发现房外上楼的过道上,身着棉袍的刘行远正与卢光远并肩上楼。 闫瑞嘴角一歪,眨巴着眼睛问道, “他边上那人是谁,你们认得吗?” 好听八卦凑热闹的赵嘉轩很快就认出了刘行远边上站着的卢光远,努嘴回应道:“好像是顺江一带有名的老板,名叫卢光远来着……” 卫学海恍然点头,“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听说刘行远这小子近段时间里跟一些商贾老板搭伙做生意呢。” “就因为这事,刘行远还与穆尽川那帮公子哥起了不小的冲突。” 一旁的赵嘉轩接着话茬说道,“说起这事可就有意思了,穆尽川那伙人现在只要一遇上刘行远就准会爆发冲突,搞得刘行远现在出街都要刻意乔装打扮了。” 有关穆尽川与刘行远二人之间的矛盾,卫学海也是听到过不少风声的,对此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洛重云那家伙归京了,他作为穆尽川从小玩到大的伴当,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刁难起刘行远这小子,照我看,不止是他刘行远,乃至他整个老刘家,以后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了……” 说到此处,卫学海将目光投向左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嘉轩,“你们老赵家跟他刘家还是有些交情的吧?” “切!”赵嘉轩撇撇嘴,翻着白眼回道:“那是上一辈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卫学海眯着眼没说话,赵嘉轩还是没有看清楚如今的形势,因为上回刘行远与穆尽川之间的冲突,穆家其实已经将整个刘家给恨上了,朝里许多聪明人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跟刘家拉开距离了,但赵嘉轩的父亲赵敬龚也不知是没看清形势,还是顾念着他与刘家老爷子的情分,彼此间频繁走动的亲近关系并没有断绝,这在卫学海看来,其实是有些不明智的…… 第355章 你有心仪之人了吧? 二楼偌大的雅间内,刘行远与卢光远二人对坐在桌前含笑互望,前者在喝茶的同时摆起手屏退了周围的闲杂人等。 对此,卢光远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举止轻松地拿起盘碗中的一块糕点,轻轻放入嘴里咀嚼起来。 “眼看还有不到十天就是一月末了,全国有不少士子已经提前进京赶考了,咱们的动作也该加快了……” 说着,刘行远将泛着热气的茶盏重新放回桌上,凝目低语道,“卢老板可得提前备好充足的印刷纸墨,咱们的大生意可要来了……” 卢光远挑眉一笑,放低声音答复道,“这一切还得等刘公子提供一手资料才是……” “放心,就这三天内,我一定把东西给你。”刘行远自信一笑,将握在手中的杯盏高高举起,“为提前祝我与卢老板大发富贵,你我便以茶代酒共庆同饮吧!” “卢某正有此意也!” 说着,卢光远也举起茶杯与刘行远碰了碰杯,二人在欢畅的笑声中饮下了热腾腾的茶水…… …… “清荷妹子,你又在下棋了?” 安怡公主府内院里,提着水壶准备浇花的楚馨瑶一走进来就看到坐在亭中摆盘下棋的卫清荷。 自卫清荷棋艺日渐精湛后,整个公主府上下都没人是她的对手了,许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棋艺,又或是为了解闷,卫清荷便开始了自我对弈。 “嫂嫂来了?”卫清荷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框内,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嫂嫂这是准备浇花吧?正巧我昨儿个看那株艳阳花有点缺水了……” “是嘛?” 楚馨瑶有些着急地跑到花草盆前,摇晃着手里的水壶给花草浇起了水,“还真是,若不是你提醒呀,这艳阳花的长势怕是会变缓了……” “嫂嫂言重了。”卫清荷掩嘴一笑,“就您对这些花草的重视程度,哪株花缺水,哪株草缺肥,您指定比谁都清楚。” “我呀,也就是闲来无事,只能饲养些花草打发打发时间了。” 楚馨瑶将手里的水壶缓缓放在地面上,拿出袖里的丝巾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这世道终归是男人的,咱们女人也就只能在这深宅后院里消磨时光了。” 说着,她缓缓走到卫清荷身前,“对了,学明和学扬那两孩子怎么样了?可还适应学海给他们找的差事?” 卫清荷朝嫂嫂递去一杯倒好的茶,细声答复道:“早上兄长出门的时候我还问了这事呢,学扬那家伙现入虎啸军营已有半月了,现在是宣义侯的亲卫,比起寻常的将士兵卒而言要轻松很多,他呀,已经融入了军旅生活喽。” “这敢情好,我看学扬那孩子是个肯上进吃苦的实心眼,让他给闫瑞当亲卫最好不过。”含笑饮茶后,楚馨瑶不自觉地捏了捏下巴,“不过他成为闫瑞那家伙的亲卫了,手底下也该管着人了吧?学扬可还适应?” “他也就管着不到十来号的兵卒子,哪算个官呀!”卫清荷笑呵呵地说道,“若不是人宣义侯高看他一眼,他还只是个新兵蛋子呢。” “诶!哪有你这么数落自个弟弟的!”楚馨瑶横着脸为卫学扬抱不平道,“我看学扬那孩子挺好,对于闫瑞来说也是个知根知底的好帮手,让咱家学扬在他手底下当个亲兵,是他闫瑞赚着了才是!” 楚馨瑶不愧是皇家的公主,说起话来时的架势和气度就不同,在她眼里自个家的人就没有差的。 对此,卫清荷只能笑呵呵地附和着,“是是是,嫂嫂说的都对!咱家的人,就没有差的……” “那可不!”楚馨瑶扬起高傲的鼻梁,眨巴着眼道,“那学明去典税司办差如何了?” “四哥呀,他现在可是乐不思家喽,他这一去典税司衙门,顶头上司把他当个祖宗似得供着,同僚对他是又恭又敬的,事没怎么办,一个劲儿地跟人交友应酬去了,这不,已经有好几天没着家了,不是在这个大人家里留宿,就是去那个好友府上过夜……” 谈到卫学明,卫清荷像是个埋怨不孝子的老母亲般絮叨起来。 “做文官嘛,喝酒应酬总是难免的。”楚馨瑶见怪不怪的点了点头,笑道:“你兄长前段时间晋升为理藩院尚书时的应酬酒宴不比人学明夸张?这混官场的,首要就得把人情世故这门道给琢磨清楚才好办差。照我看学明这样是对的,脑子也足够灵光,跟同僚之间处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卫清荷两眼一翻,无奈地苦笑道:“在您这位如母般慈爱的嫂嫂眼里,这两弟弟就没有一个是不好的!” “你看你这话说的,就搞得我好像是护短不讲理的刁蛮妇人似得……”楚馨瑶嗔怪道,“在嫂嫂眼里,你们兄弟姐妹就没有差的,尤其是咱家清荷妹子,嫂嫂还有些舍不得你嫁出去呢。” “嫂嫂这话妹子爱听,我呀,巴不得这一辈子都活在嫂嫂的庇护下呢!”卫清荷笑着回应楚馨瑶的玩笑话,心里却一个劲地嘀咕着,“嫂嫂说得好呀,妹子我确实不想嫁出去,我想得是嫁进去呀……” “你这妹子就说好话诓你嫂嫂我吧!”楚馨瑶拍了拍卫清荷的纤细玉手,嗔道:“若真不让你嫁人,日后改主意后悔了,定是会在心里怪我的!” “说到这婚姻大事呀,前几天还有人来咱府上问你的事呢。” 楚馨瑶摸着卫清荷的小手,笑嘻嘻地说道:“礼部侍郎张大人的夫人跟我打听你这小妮子有没有婚约呢,我看她呀,八成是有让你当他儿媳妇的意思呢!” 闻言,卫清荷面色一白,急道:“嫂嫂,我现在可不急着嫁!您可千万别答应人家!” 见她急的小脸煞白,楚馨瑶不由感到好笑,“你呀,就把心放肚子里去吧,嫂嫂可没答应人家。” “他张侍郎家的公子今年都快三十了,前几年还被人退过婚,就一个只知道死读书的酸书生,嫂嫂怎么可能让你嫁给他?” 听到这话卫清荷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嫂嫂你顺着人家的意思应下声来了呢……” “瞧把你急的,跟嫂嫂我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有自个心仪的夫婿人选了?” 身为过来人的楚馨瑶很快就从卫清荷这扭捏的姿态中瞧出了端倪,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卫清荷瞬间脸红,声如蚊蝇般细语道:“我……我没有……” 第356章 放手去干,朕为你撑腰! 通往永宁宫方向的宫道上,傅福详正带着两名太监在前方领路,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奔波了许久的廖志严。 这位任职黑水布政使不到半年的官员,竟又再次被皇帝召回京师了。 至于为何要召他入京,朝里的明眼人都清楚,皇帝是打算启用他出任缅地新设的西南省布政。这位廖志严廖大人在大半年前还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地方知府,然在天子的提拔重用下,他直接从知府一跃成为了布政使这样的封疆大吏,甚至就连新设的西南省头把交椅,皇帝都指定他来出任,由此可见廖志严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不凡。 “哟,这不是廖大人嘛!” 行至拐角处,刚从内阁出来的李明义迎面便碰上了朝前走的廖志严,他立马堆起笑脸,无比殷勤地朝廖志严打了声招呼。 闻声,廖志严连忙朝李明义抱拳行了一礼,“下官见过李部堂!” “廖大人太客气了!”李明义连忙摆手,眼珠一转道,“您这是要去见皇上?” 廖志严还不待回话,前方领路的傅福详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李大人,万岁爷正急着见廖大人呢……” “哎!怪我怪我!差点就要误了二位的正事!” 李明义一拍脑门,连忙给二人让开了道路,临走时还不忘朝廖志严露出示好的笑脸,“廖大人出宫后可得来找李某喝喝酒哈!” “哼!”傅福详冷哼一声,扭过头朝廖志严说道,“按理说这话咱家当奴婢的不该说,当咱家观廖大人是难得的能臣干吏,不妨提醒大人一句,咱们这位李部堂李大人是个出了名的势利主儿,是否值得结交,还请廖大人深思吧。” 廖志严面容一肃,朝傅福详郑重地作了一揖,“公公开口良言,志严必谨记在心。” 瞧他上道,傅福详不由得露出满意的笑容,“大人客气了,您是简在帝心的国之重臣,未来指定是飞黄腾达的,咱家也是不忍您被小人所误。” 廖志严干笑着没说话,心里却不自主地泛起了嘀咕,“看来这位傅少公公跟这位兵部尚书李明义很不对付啊,日后在他二人面前得多留意才是。” 傅福详不喜欢李明义也是有一定原因的,他作为现今内监机的实际掌管人,朝里官员们的动向他向来是了如指掌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李明义在暗中广结朋党的事,作为天子的头号鹰犬,傅福详又怎会喜欢李明义这样有着“结党”倾向的朝廷大员呢? 面向永宁宫巍峨的殿门,先前还算冷静的廖志严一瞬间便紧张起来,就连呼吸声都开始变得急促了。 “万岁爷!”挺直腰杆的傅福详朝殿内扯起嗓子喊出声来,“黑水布政使廖志严廖大人到!” “进来!” 一道不怒自威的悠长声音从殿中响起,傅福详与廖志严同时佝起身朝里走。 “臣廖志严叩见陛下,恭请吾皇圣安!” 长跪拜礼后,廖志严这才轻轻地将头抬起,看着坐于上方宝座的楚天耀时,廖志严的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自他上回入京面圣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如今有幸再见天颜,他着实是有些激动。 “朕可是苦等了爱卿啊!” 楚天耀从高处走了下来,伸出手亲自将廖志严扶起,“黑水灾情得以治理,摊丁入亩之新政能推向全国,这两件有利家国社稷的大事,爱卿当居首功也!” 听得皇上如此夸奖,廖志严暖意遍身,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臣万不敢当陛下如此夸奖,臣只是尽臣应尽之责尔。” “不骄不躁!好!” 楚天耀大笑一声,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臂,扭过头朝傅少卿吩咐道:“快让御膳监传膳来!朕要与廖卿一同用膳。” 闻听此言,廖志严激动之余又有些不解的问道,“现已至末时,陛下难道还未用午膳吗?” 楚天耀淡然一笑,摆手道:“你紧急赶路进京,朕料想你定是来不及用膳的,便想着你进宫后再与朕一同用膳!” 皇上没用午膳,竟是要等我一同用膳?! 这是何等的深厚天恩! 感动之余,廖志严的眼眶已经泛起了红光,“惶惶天恩微臣愧不敢受……” “与朕一同吃顿饭而已,你有何不敢受的?” 楚天耀话音刚落,几名太监已经将好几盘菜肴端了上来,分别呈在楚天耀与廖志严的食案上。 “来!你我君臣二人边吃边谈!”伸手示意后,楚天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看了眼自己食案上与楚天耀相同的精致菜肴,廖志严既感到受宠若惊,又难免多了丝惶恐。 吃了口饭菜后,楚天耀饮着茶张口道,“此次将你召入京是为何事,想来去报信的人已经跟廖卿进行过说明了吧?” 刚捧起碗筷的廖志严立马停下了动作,恭声回复道,“陛下召臣入京所为何事,臣已略知一二。” “缅地是打下来了,可日后如何治缅,才该是头等大事。”拿着筷子搅弄着菜盘,楚天耀凝神低语道:“朕将缅地设为西南新省,沿袭中原在地方设立三司,其苦心用意廖卿定是能明白的。” 长长地舒了口气后,楚天耀将自己治理西南新省的方略进行了一一说明。 “陛下思虑之深,思虑之详,实让臣佩服!”听完楚天耀就西南新省的治理方略,廖志严对这位少年帝皇感到由衷的钦佩。 “朕于西南复用身负罪愆的吏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想来廖卿也清楚,正常官吏是不会愿意去西南为官的。” “西南境内缅民未完全归复我大宣,治理其境的官员又大多是背负前科之徒,因此朕要为西南新省选任出一名坚刚不可夺其志的能臣干吏,满朝上下,惟廖卿可堪此大任也!” 一番激昂之语让廖志严全身血液沸腾起来,他涨红着脸朝楚天耀郑重而拜,“如此大任,臣不敢推辞!” “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楚天耀拍案而起,撂下霸气十足的豪言,“你尽管放手去干,中枢之内,大有朕为你撑腰!” “为了能让你放开手脚,朕未设西南都司指挥使人选,只要你到西南上任,留待西南省内的大军将全部由你一人调遣令之!” 第357章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老爷回来了?” 刘府内院,刘杰文的正妻林氏看到身穿官袍的刘杰文入内,连忙捧着碗热粥凑上前送去,“现今天冷,你这一来一回可别冻坏了身子,赶紧喝碗热粥暖暖身子。” 哈着冷气的刘杰文接过妻子递来的热粥,感动地点了点头,“夫人有心了。” 看着正喝着热粥的刘杰文,妻子林氏掩嘴轻笑起来,试探性的问道:“今早我看你是跟公公一同出的府,怎么不见公公回来?” “父亲还在内阁与洛阁老商议科举会试的事项,怕还要费上些时间才会回来。” 将喝干净的粥碗放在桌上,刘杰文松了松自己紧束的腰带,“行远这小子不在家?” “行远那孩子刚出门,说是那位与他合伙做生意的卢老板为你和公公进备了一批强身健体的补品,他正准备带回来孝敬你和公公呢。” 谈起儿子刘行远,林氏的脸上泛起几丝自得之色。 “净喜欢瞎胡闹!”刘杰文板着脸哼道,“我跟父亲身子好好的,他收人家补品作甚?” 尽管他嘴上这样说着,但眼中涌现出的欣慰之色却是无比真切的,做父亲的,又怎会不喜儿女对自己的孝敬之情? “你呀,就会嘴上能耐!行远每回给你准备的礼物你不是偷偷地保藏好?” 调侃丈夫一句后,林氏倒了杯茶递到对方手里,“对了,上回你落在房里的会试卷题给公公送去了没?” “放心吧,那试题我已经交给父亲了,据父亲说那试题现已被洛阁老封存了,不到会试那天是不会拆封的。” 饮了口茶后,刘杰文打着哈欠道:“春闱在即,父亲接下来可有得忙了,就连我这么个侍讲学士,到那时怕也会很少着家了。” “这不还有大半月的时间吗?我看老爷你没必要为以后的事瞎操心。”细语安慰着丈夫,林氏伸出双手为刘杰文捏起肩来,“我听说今年的春闱主考是洛首辅洛大人?” “嗯……”发出一声舒适的呻吟后,刘杰文有些犯困地眯起了眼,“今年皇上登基以来的头回科举,主副考定于洛首辅与宁次辅二位内阁重臣,足见陛下对此次科举的重视。” “这考题还是由公公这位翰林院大学士亲自来出,看来朝廷确实对这回的科举很重视。” “出今年考题的人可不止是父亲,还有国子监的闫季睿呢,尤其是最后的策论试题,据说是陛下亲自出的题……” “啊?” 为丈夫捏肩的林氏猛地吃了一惊,脸色隐隐发白,“皇上亲自出题了?这……” 刘杰文被妻子这有些反应过大的神态弄得睡意全无,歪头不解道:“你反应这般大作甚?” “没……没什么……”林氏有些支支吾吾的强笑起来,为刘杰文按压肩肘的动作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我只是被朝廷对这回科举的重视程度给惊着了……” “皇上登基以来头一回科举,能不格外重视么?” 说着,刘杰文打着哈欠站起了身,“这一天来回跑确实是乏了,为夫小憩一会儿。” 对于丈夫后边的话林氏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了,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自然的表情,趔趔趄趄地走出了房门。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房内传起熟睡丈夫的鼾声,情绪未能完全平复的林氏驱散了身旁的下人,独自一人去往外院的堂厅。 府门处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独坐在外厅的林氏不安地抬起头来,“可是少爷回府了?” 不待廊道上的外人们回话,刘行远那道熟悉的声音便传入了林氏的耳中,“母亲,我回来了!” 穿着一身锦缎棉服的刘行远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他并没有注意到母亲那有些不自然的脸色,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四处张望一番后,刘行远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管家不是说父亲回府了么?怎么没见他的身影?” 林氏端着脸将周围的下人们喝退,紧张地看了儿子一眼,放低声音轻语道,“行远,上回娘与你说的那事还是停了为好……” 刘行远猛地一愣,正着脸色发问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氏面色发白,急声解释道:“朝廷对今年的科举重视程度非同一般,我从你父亲那听说,策论试题是由皇上亲自出的题!” 咽了口唾沫后,林氏一把抓住了刘行远的肩膀,“听娘的,咱们把那事给打住了!” “您开什么玩笑?”刘行远脸一横,大手一抖,狠狠地甩开了林氏,“这事最开始就是您撺掇儿子去办的,现今万事俱备,利箭上弦之际您却让我隐而不发?这是何道理?” 林氏脸色发白,红着眼哀叹道:“我……我最开始也根本没想到朝廷会这么重视这回的科举!” “天子亲自出题,咱们……兜卖试题的事若是让人知道了,那……” 刘行远眼珠立睁,面色发阴道:“娘你说这话不觉着可笑吗?最开始劝我做这事的人可是你!是你说我刘家贵为名望大族家财不旺,应当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发笔横财,为后代子孙谋福!怎么到了最后的当口,你却打起退堂鼓来了?要知道咱们从最开始做这事时,就已经犯了忌讳了!” “我……我……”林氏被儿子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呜呜咽咽地辩解道,“我当初听说这回的主考是洛文槺和宁中恒,想着这事就算发了,你爷爷和父亲也不会背上设么嫌疑,但……但我万没想到朝廷会将此次科举看得这般重……”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刘行远阴沉着脸冷声道:“我已将誊抄好的试题交给了卢光远了……” “什么?” 林氏猛地一惊,身子如同虚脱般软了下去。 “誊抄试题的第一份原稿是我让闫季睿府上的下人写的,这事就算漏了,也没人会怀疑到咱们头上,母亲你也用不着自己吓自己。” 事已至此,林氏只得将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面色发狠的回问道:“那你找的那个闫季睿府上的下人,事后可曾处理干净了?” “那下人一家七口人我全都料理干净了,母亲大可把心放进肚子里……” 第358章 我赵哥发话了! “老爷,您慢点……” 洛府门前,洛家马夫极为小心地扶着洛文槺下轿,守在府宅大门前的洛府下人们见洛文槺老爷子到家,也立马凑上前来。 “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程度!” 洛文槺没好气地瞪了下人们一眼,甩着袖独自一人朝府内走去。 刚一进院,洛文槺便瞧见了在外院平地上耍枪的幼子洛重云,后者在看到他这个父亲时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边擦汗边说道,“爹,您回来了?” 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后,洛文槺不解地皱起了眉,“你身子出问题了?” 洛重云有些无语地指了指右手上握着的长枪,挺胸反问道:“您看我像身子有问题的样儿么?” “那就奇了怪了,以前你一个劲儿地往外跑,这几天怎么就突然改了性呢?”洛文槺眯着眼摸起了下巴的胡须,咋舌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小子已经有好几天没出门了吧?” “以前我天天外出,您又说我心里没这个家,一点没个当儿子的样子,现在我留在府里不出门了,您这又开始说上了……”洛重云哭笑不得地捂了捂脸,“我算是明白了,在您老爷子眼里,我这当儿子的做什么都不对!” “我是那意思吗?”洛文槺怒瞪洛重云一眼,没好气地跺了跺脚,“我这当老子的还说你不得了?” “好好好……您说啥是啥……” 见洛重云摆出副混不吝的无赖姿态,洛文槺瞪着眼道:“我看你小子八成是心里有事,就你这泼皮猴一样的家伙能耐得住性子不出门?” 要不怎么能说知子莫若父呢,洛重云这几天闭门不出确实是有一定原因的,自从上回他在穆府跟穆雨寒那小魔女结下怨后,对方可是将他记恨上了,这一连好几天都在宣京城里搜寻着洛重云的下落,准备时刻跟洛重云来场“不死不休”的决斗。 上回见识过穆雨寒那小魔女的疯劲儿,洛重云又怎敢再得罪她? 既然惹不起这婆娘,洛重云便索性躲在家里不出门了。 瞧儿子一副尴尬的脸色,人老成精的洛文槺瞬间就看出了端倪,“嘿,我就说嘛,你小子闭门不出肯定是有原因的!” 说着,洛文槺摆出一副知心朋友的姿态问询道,“说吧,你小子是遇着什么事了?” “我能遇着什么事?”洛重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难以启齿道:“我是遇着疯子了。” “什么玩意儿?” 洛文槺眉目一挑,绷着脸道,“到底咋回事?” 无奈之下,洛重云将自己不久前遇着穆雨寒并发生冲突的事情过程全部告诉了父亲,语气不由得变得幽怨起来,“您说我一没招她二没惹她,她这存心跟我过不去,这不就是个纯疯子吗?”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姑娘家家,你个大男人就不该跟她动手!” “她先拿石头砸的我!” “你个当将军的八尺大汉就不能躲开了?” “可她扑上来咬我了!” “你不知道拉人穆尽川当盾牌使啊?” “我……” 洛重云整张脸都黑了下去,咬着牙道:“我他娘的多余跟你说这事……” 洛重云这突然的粗口让洛文槺的脸色也黑了下来,“你小子跟谁两呢?一口一个他娘的?” 眼瞅着老头子要发飙,洛重云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我这就是顺嘴了!” “去你娘的!” 大骂一声后,洛文槺从身旁桂花树上折下一根木条,怒气冲冲地朝洛重云身上甩了过去…… “哎!” 身形敏捷的洛重云嗖地一下躲开了自家老子的攻击,“您这跟我说话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动起手来了?您是读书人,能不能讲点理啊!” “我跟你个小兔崽子没理可讲!” 洛文槺一撸袖子,如同狂暴的野兽般朝着自家儿子身上拼命招呼起来。 “我……我招谁惹谁了啊!” 洛重云哭丧着脸闪避起来,见洛文槺依旧是步步紧逼,无奈之下,洛重云不得不咬着牙跑出了府…… “你就跑吧!有种别回来!” 将手抚在门把手上的洛文槺朝着远遁的儿子气喘吁吁地大骂着,猛地往地上一甩,将右手上抓着的木条扔了出去。 听到动静的管家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伸出手扶住不停喘气的洛文槺,“老爷……您注意点自个身子……如今小少爷有出息着呢,您怎么又跟他动上气了呀?” 洛文槺把眼一瞪,一本正经道:“就因为他现在有出息了,以后我更没啥理由揍他了,好不容易逮着一回机会,我不得多揍揍他?” “……”管家瞬间无语,只一个劲儿地招呼着身边的下人们去烧茶。 …… 从自家府里逃出来的洛重云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头,正想着往街角边的小茶摊上买碗茶喝,一摸口袋他瞬间呆住了。 他刚才从家里逃的太急,兜里一点银子都没带! “哟,这不是洛侯爷嘛!我可有好几天没在城里见到您了!” 一道热情的声音从街道拐角处传来,正发着愣的洛重云当即循声望去,发现跟他打招呼的人是穿的极度花哨的赵嘉轩。 以往他一看到赵嘉轩这位宣京“大喇叭”就觉着碍眼,可此刻的他见着赵嘉轩却如同见到绝世美女般发出了精光,殷勤地朝赵嘉轩招了招手,“嗨呀,是赵哥啊!” 洛重云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态度让赵嘉轩感到有些意外,正待他出声询问时,街道上马蹄蹬地的“踏踏”声打破了他的思绪,一道响亮的娇喝声传遍了整条街道,“好你个登徒子!总算敢在人前露面了,今儿个姑奶奶要剁了你的腿!” 刺耳的扬鞭声呼啦一下响起,身骑白马,肩披轻甲,手中扬鞭的穆雨寒突然出现,朝着洛重云所在的方向狂奔而至,手中不停地挥舞着红鞭,“啪啪”的鞭挞声让一旁的赵嘉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个小妮子不要嚣张,今儿有我赵哥为我撑腰,你这小魔女别想占到便宜!” 往巷口里逃的洛重云伸手指向赵嘉轩所在的方位,挑衅地朝穆雨寒扮了个鬼脸,“我赵哥已经发话了,只要你这小魔女敢在宣京城里露面,他就敢往你头上扔牛粪!” “呃……”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赵嘉轩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杀机四溢的凶光朝自己身上投来,他猛地转头望去,发现穆雨寒正用一种冰冷至极的眼神紧盯着他。 “姑娘……我……” “咔!” 赵嘉轩话还没说完,坐在马上的穆雨寒就猛地扬起了鞭,直勾勾地挂住了赵嘉轩的裤头,随着穆雨寒猛地一拉,赵嘉轩的下半身顿只剩下一条白白的亵裤裸露在外…… 第359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啊……” 突然在街角上出现了这么一个半裸着下身的男人,整条街的妇人们都不下意识地捂着眼睛惊叫起来。 “你……你个疯婆娘是谁?好生不讲理!” 羞愤至极的赵嘉轩赶忙用手拉住下滑的腿裤遮挡身子,若不是他现在双手正忙着,此刻恨不得冲上去怒扇穆雨寒两个巴掌。 “姑奶奶我名为穆雨寒!”猛地往地上甩了甩鞭,穆雨寒语气不善得质问道,“你跟那洛重云那登徒子是什么关系?” “哈?你……你就是那小魔女?”赵嘉轩瞬间瞪大了眼珠子,涌上心头的怒气也顿时消去了大半,作为宣京城里头号八卦喇叭的他,自然是听过穆雨寒的名号,此刻他看向穆雨寒那张阴恻恻的小脸,心中已经生出了胆怯之意,“我……我冤得慌啊……我跟那家伙根本就没关系!” “可他说你要往我头上扔牛粪!” “我……姑奶奶,我都不认识你,我犯得着得罪你嘛?” “可你刚刚还叫我小魔女!你这分明是认得我!” 赵嘉轩麻了,心里已经将洛重云给骂上千八百遍了,“姑奶奶,我跟他真的不熟,也不敢得罪您……您大人大量,就放了我这一会儿吧!” 抬头望了眼洛重云刚刚逃遁的方向,穆雨寒将拖在地上鞭子收攥到手里,朝着赵嘉轩狞笑起来,“别的我不管,现在那家伙给跑了,姑奶奶我找不着他,你若不把那家伙找到,今儿个我就废了你的裆!” 说着,她将攥在手里的鞭子猛地一捏,让一旁的赵嘉轩吓得当即捂住了裆。 “我……我跟他也不熟啊,我这……我这怎么帮你找他啊?” 满腹委屈的赵嘉轩都快哭出来了,他今儿个就正常上街跟洛重云打了个招呼,他招谁惹谁了? “这我不管,你若不给我找到他,我就放蚯蚓咬了你的裆!” 听到穆雨寒这杀气腾腾的威胁,赵嘉轩只觉裆部一阵发凉,头如捣蒜般疯狂点头,“好好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帮你找到那家伙的藏身之地!” “诶,这就对了!” 穆雨寒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牵着马绳调了个头,“你既然认识我,就该知道我家在哪,姑奶奶我等着你登门报信,若你敢违反承诺……” 嘿嘿冷笑一声,穆雨寒朝地面上狠狠地甩了一鞭子,“若你敢违反承诺,你那裆也就废了!” 言毕,穆雨寒翻拽马绳,朝来时的方向疾驰离去…… “我他妈……” 看着穆雨寒远去的背影,受尽委屈的赵嘉轩一瞬间便爆发了,“就他妈逮着我欺负是吧?洛重云!穆雨寒!你们两个王八蛋!” …… “掌柜,咱们店里印书的麻纸不够了……” 南街一家名为“光远书行”的书行店内,仓房的管事跑到卫学仁面前急声传报。 “这怎么可能?”坐在太师椅的卫学仁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横眉竖眼道:“前几天才刚进了一批印刷的麻纸,这才过了几天就不够了?” 说着,他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起管事来,“你这老小子……” 眼看卫学仁将怀疑到了自己头上,那管事焦急的解释道,“掌柜,这事跟我王老二可没关系,这麻纸之所以不够了,是因为顺江的总店昨儿个来人把咱们库里的麻纸都收走了!” “嗯?” 卫学仁猛地一怔,心中疑惑更甚,“总店怎会突然把咱们店里的麻纸给收了去?” 卫学仁如今接管的这家光远书行是属于南街的分店,宣京城里像他这样的光远书行分店还有最少十家,其中总店设于卢光远顺江府对街,自从他接管了这家南街的光远书行分店后,盈利进项比之以往那间服饰铺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从中吃到甜头的卫学仁也开始认真经营起这家卢光远交给他的南街分店了,凡有财账支出进项他都会认真记录在簿,这也是为什么王老二跟他说印书的麻纸不够后他会有这么大反应的原因。 店里的每一笔支出与盈利进项他都能翻看账簿得个准数,因此店里的库房有什么备货,具体多少存量,他这个当掌柜的可是一清二楚的,前几天刚进的麻纸,今儿个就没了,换谁都会觉着奇怪。 但一听王老二说库里的麻纸是被总店的人给收了去,卫学仁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觉着古怪了,要知道分店印书所需的纸墨都得从总店中获取,总店这种将分发给分店印刷所需的麻纸收回,就足以说明总店余存的麻纸都不够用了,而且这一临时收纸的行为,就说明总店那边要纸要得急,肯定不会只收卫学仁这一家分店…… 突然要这么大量的印刷麻纸,又突然要的这么急,其中若没古怪,谁会信? 苦思不解下,卫学仁不由得发出喃喃的自语声,“总店突然要这么多的麻纸作甚?” 站在一侧的王老二讪讪地挠挠头,“这……这小的便不得而知了,兴许是总店这段时间生意好?” “生意好?”听到这话卫学仁都忍不住笑了,“总店生意若真的火爆到了如此地步,咱们会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看王老二满脸发懵的憨样,卫学仁顿时失去了与他交谈的兴趣,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得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闻言,王老二如临大赦,一溜烟似得跑了出去。 “突然要这么多的麻纸,这位卢兄长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行至窗外,卫学仁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陷入了一阵沉思中……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书行对街的拐角小巷内,几名身穿素衣的官差正聚精会神地紧盯着他店里的一举一动。 “这卫学仁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哈!前不久支了个半死不活的服饰铺,现如今就又搞起了书行生意……” 站在领头官差身旁的壮汉低声感慨了一句。 “他这两个店铺子的营生可都是那位顺江卢老板给的!这事确实古怪……以前也没听说这卫学仁跟那卢光远走得有多近……” 领头官差眯着眼沉思片刻,继续说道:“我在前两天将这事告诉了邱大人,他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只盯着卫学仁一人……” 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官差忍不住拍着额头抱怨起来,“不是吧,咱们就三个人,还得分一两个去盯那卢光远?” 领头官差无奈地打了个哈欠,“邱大人下的令,我能有什么办法?” “照我看这位邱大人就是闲得慌,无论是盯卫学仁还是跟踪卢光远,这不都属于没事找事嘛……” 听到这话,领头官差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那人吓了一跳,忙低头认错道:“早间喝了点酒说了胡话,求大哥饶了我这一回……” “哼!” 瞪他一眼以示警告后,领头官差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卫学仁所在的书行店内。 第360章 真实身份 傍晚时分,卫学仁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与不解来到了顺江卢府拜访。 “卫公子里边请……” 出门迎候他的人是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的卢府管家,当看到卫学仁登门来访后,他将此事第一时间传达给在家的卢光远后,便热情地返回接待起了卫学仁。 整座卢府并不大,走进府内卫学仁才发现这整栋府宅只是个三开十房的小庭院,按理说以卢光远的身家完全有能力买下更大的宅院,可他的府院却如此低调,这让初次登门的卫学仁感到有些诧异。 跟着管家在府内走动着,卫学仁这才发现卢府其中一个诡异的现象——一堆男仆的身材都显得格外健硕,与其说他们像干粗活的仆人,倒更像是受过体能训练的兵卒。 “贤弟来了?” 走入会客的外堂,身穿灰色厚袄的卢光远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见他露面,卫学仁忙作揖行了一礼, “贸然登门叨扰,还请兄长勿怪!” “你能来为兄府上做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 落座后,卢光远朝一旁的管家下人们招了招手,随即便有人端着茶水送了上来。 “只是贤弟今儿个来的不凑巧,内子昨日刚回娘家省亲去了。”掀开茶盖饮了口茶后,卢光远面色平和的说道:“本还想将贤弟介绍给内子认识一二,岂不料这般不凑巧……” “兄长言重了,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与嫂嫂相识。” 嘴上说着寒暄的家常话,卫学仁的心思却早已飞远。 “贤弟今日怕不止是来府上做客这么简单吧?”像是看出了卫学仁的心不在焉似得,卢光远意有所指的问道:“贤弟可是有什么要事要与为兄说?” “兄长真乃火眼金睛……倒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话说到一半,卫学仁有些讪讪地挠了挠脸,“下午听分店的库房管事说书行的总店来人将库中的印刷麻纸给收了回去,愚弟对此心有不解,便想着来兄长府上叨扰咨询。” “哦……”卢光远眼珠微动,忽将声音拖长了几分,“贤弟来府上就为这事哈?” 稍作停顿后,卢光远摸着下巴解释道,“这事说来也巧,昨儿个总店突然收到了一笔大单子,为兄估摸着总店囤积的麻纸存量不够,便只能出此下策,暂将分发给分店的印刷麻纸收了回来……” 面对卢光远的回答,卫学仁面露恍悟之色,干笑道:“原来是这样哈!” “这种鬼话怕就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卫学仁在心中暗暗腹诽后,对于卢光远突将书行分店的麻纸收回这事产生了更大的好奇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卢光远突然有此动作,且还不讲真相示人,这便足以说明整件事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放下手中茶盏后,卢光远话锋一转道,“贤弟这个时候来府上拜访怕是还未用晚膳吧?不如留在府中用食后再走?” “这……这不太好吧,愚弟贸然拜访,也未携礼,这……” “害!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卢光远摆了摆手,朝堂外的下人们吩咐道:“赶快让伙房的橱子们做菜,今儿个我要好生招待贵客!” 卢光远突然来这么一出,这倒把卫学仁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兄长如此热心,让学仁……” “哎!”卢光远一拍大腿,佯装发怒道,“刚刚为兄都说了,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太过客气,你若总这般见外扭捏,我这当兄长的可要生气了啊!” “学仁不会说话,还请兄长勿怪!”卫学仁连忙低头认错,一个劲地点头道,“兄长盛情难却,学仁便却之不恭了。” “诶!这就对了嘛!” 卢光远欢笑着站起身,走到卫学仁身前拍了拍他的肩。 他这一拍顿让卫学仁感到尿意袭来,他红着脸尴尬地缩了缩腿,“兄长,贵府的茅房在何处……” 瞧见他那扭捏的脸色,卢光远顿时大笑,“贤弟不必怕羞,人有三急在所难免。”说着,他立马朝管家招起了手,“带卫公子去如厕。” “是!” 管家点着头走上前来。 “让兄长见笑了。” 面色尴尬的卫学仁朝卢光远投以一个致歉的眼神,随同管家朝外走去。 行至外院拐角处时,卫学仁朝身旁的卢府管家抱拳道,“劳烦您指个方向……” “公子往前边尽头左拐便到茅房了……”说着,管家朝拐角深处的路口指了指。 “多谢。” 抱拳致谢后,卫学仁有些急躁地跑了进去。 …… “呼!” 发出一声舒畅的呼吸声后,勒紧裤带的卫学仁大迢迢地朝茅房里走了出来。 因为刚才急于如厕的缘故,他并没有来得及观察这一路上的经过的房屋,如今解决了三急后,卫学仁这才发现这茅房所在的位置应属于卢府内院,探着脑袋往右前方望去,就能看到卢府内院主房的后窗。 值得注意的是,这遮挡主房后窗的帘布许是上了年头,变得是又薄又黄,似乎只要靠近细瞧,就能将主房里的所有景象一览无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卫学仁壮着胆子凑上前去往里看了起来。 这内院主房里除了正常的床榻和桌柜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正当卫学仁感到无趣时,他随意一扫,却在床沿下方看到了一张铜色面具…… “这……” 卫学仁猛然一惊,冷汗瞬间袭上全身,那铜色面具的样式他见过! 那是日月教的象征! 这样一件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面具却活生生地摆放在卢光远房里,这意味着什么? “卢光远……他……他是日月教的人?!” 在心中一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后,卫学仁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失重了,感受着四周凉飕飕的冷风,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在他心中蔓延…… 见卫学仁许久未从出来,在道路拐角口等候的卢府管家不由得发出了呼喊声,“卫公子?” 这一叫,瞬间让卫学仁回过神来,他手忙脚乱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接连吸了好几口气后,才勉强平复了恐惧的情绪。 “诶!” 挤出笑容应声后,卫学仁迈着步朝外走去…… 第361章 你胆子也忒大了吧! 方形餐桌上,与卫学仁一同用膳的卢光远很快就察觉到了对方表情神态上的不自然处,纵使心有疑虑,但卢光远还是没有戳穿他,只试探性地问道,“贤弟可是身子不适?” “啊?”卫学仁猛地放下筷子,急声道,“我……我没事……兄长无需担心。” “是嘛?”卢光远紧紧地盯着他,笑问道:“贤弟身子既然无碍,那为何不见你动筷?可是为兄让下人们准备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兄长说的是哪里话……”卫学仁强笑一声,口齿略显不清的回应道,“愚弟……愚弟只是一时半会儿没什么胃口……兄长不必……不必顾虑我……” 见他反应这么大,卢光远心中疑窦更甚,微眯着眼道:“身子无碍却突然没什么胃口,贤弟你这是有心事呀……” 卫学仁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挠着脸尴尬地笑道:“兄长,愚弟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亟待处理,我……我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他作势就要朝外走,却不料刚一动脚,就被身侧的卢光远一把拽住了胳膊,“贤弟好不容易来为兄府上做客一回儿,何必这么急着回去呢?” 拽住卫学仁胳膊后,卢光远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对方的不自然,卫学仁那只被他拽住的胳膊,如同抽风般不停地抖动着,哪怕卢光远是个傻子,也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来,坐下。”卢光远伸出另一只手敲击着桌面,脸上虽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但却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说道:“贤弟吃完饭再走也不迟!” 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后,卫学仁颤颤巍巍地重新坐下,此刻的表情神态比先前还要显得紧张。 对于卫学仁上完茅房后这前后态度的极大反差,卢光远不由得回想起卫学仁到府时问出的“回收麻纸”一事,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卫学仁是猜到了他与刘行远之间的秘密勾当,不由得皱眉叹气道,“为兄的事……贤弟,都知道了?” 惊出一身冷汗的卫学仁接连摆手,急声否认道:“不……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卢光远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太阳穴,轻叹低语道:“我与那刘行远之间的合作确实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嗯?”卫学仁微微一愣,这才猛然发现,自己跟卢光远似乎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卫学仁以为自己得知卢光远真实身份的事被对方知道了,而卢光远很显然理解错了,认为卫学仁是知道了他与刘行远之间的密谋。 “想来贤弟也知道了吧?”卢光远忽然笑了起来,抬起头来继续道:“我与刘行远之间的书行生意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我与他真实的生意,是私卖会试考题……” “啊?” 卫学仁心头大骇,只觉整个人的四肢都开始僵直起来,“你……你卢光远不仅是邪教中人,竟还敢和刘行远共同密谋科举舞弊之事?你……你他妈这胆子也忒大了吧?!” 对于卫学仁在心里的吐槽,卢光远自是不知的,在他看来,卫学仁前后态度的反差,想来就是知晓了自己与刘行远之间的秘密勾当,对自己产生了恐惧害怕之类的。 但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卫学仁之所以对卢光远的前后态度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卫学仁无意间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 换而言之,卫学仁从始至终压根就没从他卢光远与刘行远之间的科举舞弊勾搭去想,反倒是他卢光远自个将此事曝了个干净…… “怪不得突然要大量的印刷麻纸,敢情是要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印刷科举试题答案贩卖……” 想通这一点后,卫学仁心中的恐惧感更加强烈起来,眼前这位卢老板的做的事和他的身份来历,真是一个比一个吓人…… 为了让卢光远安心,卫学仁长长地舒了口气后,郑重承诺道:“兄长大可放心,此事……此事学仁绝不会外泄……” 闻听此言,卢光远并未说话,而是拿起筷子往自己嘴中夹了几块肉片咀嚼起来…… 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卫学仁却能很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上的气势变得不同了。 “贩售试题纸稿的活计,为兄正缺人管理,贤弟……是否有意掺和掺和?” “卧槽你大爷的卢光远,你个王八蛋还想拉我下水?!” 卫学仁心头大骂,僵着脸的他正欲开口拒绝,却猛然发现汇集在堂外的卢府下人们越来越多了,他心头猛地一颤,暗自寻思道,“这家伙可是日月教的人,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既然这家伙是日月教的人,那这卢府……不就他娘的是京城日月邪教的老窝吗?若我这会儿开口拒绝了他,我能活着出这卢府吗?” 脑中一阵天人交战后,卫学仁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咬着牙道:“兄长既然如此看得起我,学仁自是不敢辜负兄长的一片好意!如此天降横财之大幸,学仁求之不得!” 说着,他猛地抓起桌上斟满酒的酒杯,仰着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为兄果然没有看错人!” 卢光远大笑着拍起卫学仁的肩膀,转过头朝堂外的管家吩咐起来,“将囤在后院里的那堆纸稿送到我贤弟府上去!” “是!” 应下声后,神情冷漠的管家带着一众下人们转身离开。 见此,卫学仁心中不由得升起绝望之感,卢光远让他的人将所谓“纸稿”送到自己府上,这是为了预防自己翻脸不认账,是要彻底把他给拉下水啊…… 所谓纸稿,应该就是印刷了此次会试考题答案的纸件,这种东西成堆堆的扔到自己府里,且还不知道卢光远的人会不会有意秘藏几份在他府里的犄角旮旯之地,到时候就算是他卫学仁想要脱开关系,怕也再无可能了…… “贤弟无须这般紧张,为兄让你掺和这事也是为了能让你跟着发一笔横财,具体事由你无须亲力亲为……” 说出安抚卫学仁的话语后,卢光远举起酒杯饮了口酒,“祝你我兄弟大发横财,富贵绵延!” 第362章 用心险恶 送走魂不守舍的卫学仁后,卢光远与自家车夫在内院赏亭之中对弈下起棋来。 手执白子的车夫将棋子落于盘中,望向卢光远那含笑不语的表情,十分不解地问道,“属下实在是不明白护法为何对那卫学仁如此看重……” “他既已知道了咱们贩售考题之事,将他杀了灭口不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卢光远轻笑一声,将握在手里的黑子放于盘中,这一子落楸,瞬间将白子的全部活路堵死,只这一步,便让整张棋局分出了胜负。 “下棋落子若只顾眼前终其一生也难逃俗手之境也,走一步看十步方能立于不败。”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卢光远抬起头看向他,“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这卫学仁是个不错的纳新人选。” 闻言,与其对弈的车夫无奈地苦笑一声,“属下实在不知道护法为何会如此看重他……” “从我最开始答应与刘行远合作时,我撤离宣京的结果就注定了,这不过是早晚而已。” “护法此言何意?” “贩售会试考题,咱们跟刘行远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迟早会被大宣朝廷查出来的,就刘行远那猪脑子,怎么可能会不留下痕迹?” 歪嘴冷笑后,卢光远眯着眼道:“咱们这股人能在宣京安身,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也是清楚的,从最开始我是想着做成这笔贩售会试考题的买卖后,咱们这帮人就带着钱紧急扯出宣京城,然卫学仁的出现,却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车夫猛然一惊,“护法的意思是……” “没错,若是将卫学仁这家伙吸纳进咱们教中,这些年来潜藏在宣京城里的教众们就又有了一个全新的据点,甚至比之以往还要来得安全,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一再强调卫学仁的身份背景有大用的原因。” “贩售考题事发后,逃的人只需要我这一个卢老板就够了,找批替罪羊给大宣朝廷交差,你们依旧可以在京里活动,而且有着卫学仁这位昔日侯爵之子的庇护,你们日后的风险也会大大降低!” 话说到此处,卢光远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润,“因此,卫学仁不仅不能杀,咱们还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拉到咱们船上!” 说着,他抓起一把棋框里的黑子扔散在棋盘上,自信十足的说道:“这,便是本护法所说的,走一步看十步!” …… 从卢府离开后,卫学仁心惊胆战的回到了家,他刚一入府内,便听见下人来报,“公子,刚刚咱们府上来人了,是卢府的管家带人送了一批礼过来……” 卫学仁猛地打了个寒颤,急问道:“送了些什么东西?你们放在哪了?” “都是些寻常的锦缎瓷器,奴们把东西放进府库里了。” 闻言,卫学仁立马转过身朝外院的府库走去,定眼一瞧,立马就发现了堆砌在库房门外的青瓷器、以及用厚麻布包裹住的绸缎。 咽了口唾沫后,卫学仁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除了这些东西外,就没别的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下人茫然地回应道:“是啊,那卢府管家带人送来的礼品全都在这了,一件都没有少……” “行……我明白了。” 卫学仁无力地叹了口气,他现在真是被卢光远给搞糊涂了,先前卢光远那架势,分明是要用送礼的由头给自己泼脏水,但现在…… 想到这,卫学仁只觉着头脑发胀,揉着头进了内院,打开了自己主房的大门,像是虚脱了般躺睡在床上。 “呃……什么东西?” 猛地趴倒在床上时,卫学仁突然感到胸部一阵硌地慌,他忙将被褥掀开,这才发现床榻之上有着一沓又一沓的纸稿,而那纸稿上的内容,竟然全都是会试考题的内容与答案…… 一股冷汗瞬间袭上额间,卫学仁手忙脚乱地将床榻上的纸稿收了起来。 “我操你娘的卢光远,你他妈跟我玩这套?!” 发出一声怒骂后,卫学仁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搜寻起来。 忙活了近半柱香的时间,他竟然在自己的主房里搜出了大量印刷着会试考题答案的纸稿,有的被放在门槛夹缝里,有的则放在床垫下方,更让他心惊的是,就连自己睡得那块枕头里,竟然都塞进了纸稿…… 卢光远这是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告诉他卫学仁,你已经彻底被我拉下了水,若你卫学仁敢向外声张检举,那你卫学仁就跟着一起陪葬! 光是在主房里,卫学仁能够搜寻到的纸稿就有如此之数,那其他卫学仁没发现的地方,又会被卢光远藏匿了多少? 倘若卫学仁敢检举卢光远,那他在“罪证充足”的情况下也只会被朝廷当做共犯,卢光远之用心,足见险恶。 “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愤怒与恐惧充斥着卫学仁的大脑,他发了疯似得将桌上的茶壶杯盏甩飞出去,乒乒乓乓地杯盏碎裂声瞬间吸引了门外下人们的注意。 “公子怎么了?” “不要进来!” 发出一声怒吼后,撑眉努目的卫学仁咬着牙道:“刚刚不小心打碎了个茶杯,没有什么事,你们不要进来扰我歇息!” 听外边的下人们重新恢复了安静,卫学仁这才放下心来,将搜罗出来的一份份纸稿扔进了床下的铜盆之内,另从柜子中寻摸出火匣子点燃,感受着火光的炙烤,情绪激动的卫学仁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看来卢光远那家伙还不知道我已经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事,日后与他接触,我得多注意才是……” 缓缓站起身后,卫学仁将外窗打开,沉着脸低声自语道:“日月教么……刘行远敢于卢光远做出这等疯狂之举,是不是说明,刘行远那家伙也是知晓卢光远底细的人?又或者说,刘行远那家伙也是日月教的人?” 摇了摇头后,卫学仁很快便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对,若刘行远知晓卢光远的底细或者说他是日月教的人就不会有意让我跟卢光远走近了……换而言之,刘行远这蠢货还不知道卢光远的真实身份底细……” 第363章 李黑脸 宣京北街铜锣巷内,贵为当今朝堂户部侍郎的齐休平,他的宅邸便坐落于此。 齐休平此人为官以来,多以清高闻名,多年来从不与人应酬,更没做过一件贪腐渎职之事,因此向来清贫的他,宅邸也不过是间寻常小院而已,若不是知晓他身份的人,看到他那简朴的宅院,怕还以为是个寻常百姓人家的普通家宅。 因为齐休平不喜官场上的应酬之风,他的府宅一年到头来也少有人登门做客,可今天这许久未曾开门迎客的齐府,却难得地迎来了一位来客。 “嘎吱”一声后,齐府大门被缓缓打开,站在门内侧的齐府下人上下打量着来人,佝身发问道:“敢问您是……” “在下是原黑水布政使廖志严,特来贵府拜访齐大人。” 站在门外的廖志严异常干脆的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来历。 一听来人是封疆大吏般的人物,那下人忙将府门敞开,“还请这位大人稍候……” 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那下人一溜烟似得跑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下人与身着常服的齐休平同时出现在府门处,“廖大人您怎么来了?” 齐休平发出意外地惊咦声后,一把拉住了廖志严的手肘,转过头朝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快去给客人送茶来。” 入内后,廖志严与齐休平并肩而走,开口调侃道:“听说大人府上相来不待客,廖某前来拜访时心中还多有忐忑呢。” “那不过是外人的误传而已,齐某虽不喜应酬待客,但向来欢迎廖大人这样的能吏直臣。” 说话间,二人已入内堂,坐在主位上的齐休平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后,抬头望了廖志严一眼,“听说廖大人即将去往西南新省就任,齐某得知此事后真是替西南省的百姓们高兴……” “西南新省能得廖大人这样一位务实尽责的父母官,是当地百姓之福也。” 喝着茶的廖志严连忙摆手,自谦道:“齐大人过誉了,廖某万万当不得如此夸赞……” “实不相瞒,廖某今日来访,便是来与齐大人告别的,明日我便要启程赶往西南就任,便想着借这难得的机会与齐大人与邱大人二位恩公道谢,这不,廖某刚才从邱府出来,便急着来与齐大人府上拜访了。” 说着,廖志严面露感激之色,朝齐休平拱手行了一礼, “半年前,廖某不过是一地方知府,若不得邱大人与齐大人举荐,廖某难有今日之成就也。” “廖大人言重了,我与邱旭邱大人当初也不过是秉公直言而已,廖大人现能得君重用,非我与邱大人之功。” 站起身后,齐休平凝神正色道,“然廖大人此次去西南新省赴任,还需多谨慎才是。” “陛下欲复用收监的前科之吏,廖大人您这位西南布政使的担子可不轻呐……” 谈及正事,廖志严面色也郑重了起来,“关于此事下官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诚如君父所言,重新启用这帮犯有前科的官吏虽有一定风险,然这帮有罪之吏也势必会赋予全力来洗刷自己的罪孽。” “若能彻底反省,贤任差职,下官自会重用任之,倘若再犯前错,廖某也决不会手软!” 见廖志严态度如此坚决,齐休平不由得拍腿叫好,“说得好!廖大人有如此决心,将是西南百姓之福也!” 说到此处,齐休平又不由得皱起眉来嘱咐道,“然有一事,在下不得不提醒廖大人一二。” “重新启用的这一批犯有前科的收监官吏中,有一人名为谢世安,此獠曾是晋北都司指挥使,去年晋北星象派邪教一案,便跟此人脱不开关系。将他重新启用,日后在廖大人手下当差,你可一定要好生注意他。” “谢世安?”捏着下巴的廖志严将整个名字记在了心里,抬起头朝齐休平致谢道:“多谢齐大人良言提醒,此人的名字廖某记下了。” 随着正事话尽,二人又是聊了一阵子家常话后,廖志严这位难得来齐府的客人这才选择了告离。 离开齐府后,身着素服的廖志严异常低调的在街道上走着,寻常人见着他这副模样,怕都认不出他是位封疆大吏的二品大臣。 尤其是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根本不似读书人那般滑嫩,倒更像是刑牢耕作的农夫。 “前面的老头!诶!就说你呢,赶紧给我滚开,不要挡路!” 一道叫嚷喝骂声从近处传起,只见一身穿锦服的少年男子领着几名仆从疯狂地跑来,其中一名围靠在那少年公子哥身旁的仆人还使力将挡着路的廖志严给扒拉开了。 被这猛地一推搡的廖志严倒也没有生气,只皱着眉看了那远去的少年公子哥去往的方向——那是铜锣巷对街的安和巷口街。 看那少年公子哥与一众仆从急头白脸的模样,似乎是在追着什么人。 “这京城里的纨绔公子哥也不比地方上的少呵!” 廖志严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尘,歪着嘴嘀咕了一句。 “王寡妇,你家欠的账该还了吧?!” 一道大声的吼叫响彻街头,廖志严忙抬头望去,发现是那刚刚撞到自己的少年公子哥发出的声音,此刻他正带着一众仆从在安和街巷的拐口,围困住一名泪眼模糊的女子。 那被他称作王寡妇的女子是个三十岁上下,身材婀娜不着粉黛的美艳妇人,此时她像个被猫逮着了的小鼠般无助地缩起了脖子,发出一阵呜咽的哭泣声。 这一幕瞬间让廖志严生起火来,暗骂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介女流?天子脚下竟敢作出这等事,实在是可恶至极!” 还不待他有所行动,周围不少路过的路人就开始了议论之语。 “哟,那不是王家豆腐店的王寡妇嘛?啧啧,她还真跟传言说的一样,长得跟个水仙花似得,真是又鲜又水嫩呐……” “长得再好看也白瞎了,她嫁了王五三那混不吝的糙汉,这辈子可算到头了……她那死男人不争气又好赌,在外边可欠了一屁股债呢,现在他男人投河自尽死了个干净,这欠的外债可不都到她这一个女人头上了嘛……” “害,我就说怪呢,长得这么水灵的寡妇为什么没有男人找上门,敢情是被她那死了的毒夫给坑害了呀!” “那可不,看到那向她讨债的公子没,那可是李大人家的小侄儿,欠了他的钱,这王寡妇可就难喽!” “李大人家的侄儿?哪个李大人?” “你说呢?就那位住在中街的李大人,咱大宣朝的兵部尚书李明义李部堂!” “嘶……” 周围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窃窃私语声却没有就此停下。 “这么说,那位公子哥是李明义大人的侄儿?” “是呗!东门口放贷的大老板李长吉就是他!” “啊呀!是他呀!这我可听说过!” “对对对,这李长吉还被人叫做李黑脸来着,据说没人能欠他的钱不还,我还以为是个长满络腮胡的大老粗呢,没想到这么年轻啊!” 第364章 可听说过我的名号? “咦?那不是廖志严吗?他怎么在这儿?” 铜锣巷深处,一家名为“常欢酒肆”的小酒楼内,坐在窗边,身穿一身浅黄棉袍的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坐在他对面,乔装成一副少年公子哥模样的上官莲在听到他说的话后,忙将握在手里的酒杯放了下去,抬起头问道,“怎么?遇着你认识的人了??” “那是我选任的西南新省布政使廖志严。”伸手指了向窗外人群中的廖志严,楚天耀沉声道:“没想到能在这儿见着他,觉着有些奇怪而已。” 自楚天耀处理完开年的繁琐政务后,这段清闲的时间里一直与上官莲待在一起,像这样时不时地乔装出宫游玩已有好几次了,他与上官莲之间的接触也愈发频繁,二人间的相处模式也越发随意了。 “哦,是他呀,这人我听说了,据传可是你这位天子的新宠呐!” 上官莲“哦”了一声后,挑着眉调侃起楚天耀,“据说这位廖大人是个秉性刚直,能力过硬的直臣,你让他去治理西南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见她在边上一个劲地指指点点,直把楚天耀给气乐了,“你这语气就跟你自个是皇上似得,我怎么安排人还需要你啰嗦?” “诶诶诶……”上官莲连忙用手敲击着桌面,一本正经的说道:“咱们的约法三章你给忘了?在宫外我不把你当皇上,你也不能把我当成什么劳什子太妃!咱两在宫外就是正常友人的关系,这话可是你自个说的!” 楚天耀翻起白眼,有些牙疼地点了点头,“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 人总是这样,身处低位时,唯恐他人对自己不尊不敬,当站在高位太久了,不免又会抱怨起没人与自己平等相交,楚天耀目前这阶段,很显然就处于后者…… 再说街道人群中的廖志严,当他从周围人群的议论声中了解到部分情况后,这位生性正义的半拉老头终于忍不住了,他大迢迢地朝那李长吉等人的方向走去,举手高喊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介女流实在是有违夫子之道!” “哎哟卧槽!”被突然叫住的公子哥李长吉听到廖志严这一吼声给气笑了,他边撸起袖子边骂道:“你个死老头,刚让你滚蛋你他妈迷路了是吗?!” 廖志严竖眉一横,怒喝道:“老夫的年纪都可以当你爹了,你这小泼皮最好把嘴巴放干净点!” “哎哟!”李长吉歪嘴冷笑,这是真被廖志严给激怒了,他朝着身旁的仆从们打了个手势,异常嚣张地扬起脑门,“把这老头给我收拾了,他奶奶的,什么闲事都敢管,真把自个当个人物了?” 几名仆从当即领命,哗啦一声将廖志严整个人扑倒在地,操着拳头就要往廖志严的脑门上砸去。 “别!”那被李长吉拽住胳膊的王寡妇发出一声惊叫,冷着脸喝道,“你们不要为难一个老人家,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就是!” 她这一突然叫唤,不由得让一旁压倒廖志严的仆从们停下了手,纷纷向李长吉投以征询的目光。 “哟,这话可是你自个说的,我可没逼你哈!”李长吉大乐,眼神中透露出猥亵的目光上下打量起王寡妇娇柔的身段,“本少府上正缺个暖房的丫鬟,你王寡妇若从了我,我不仅可以放过这老头一马,就连你那死男人欠我的账,我也一笔给清了,你看如何?” 被按压在地上的廖志严瞬间急眼,怒嚎道:“这位夫人万不可屈服此贼!” 说着,他奋力挣扎起来,抬头怒声道:“你是叫李长吉对吧?李明义李部堂是你的叔父?” 李长吉猛地一愣,扭过头看了廖志严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廖志严咬着牙威胁道: “老夫认识你叔父李明义!今日你在城街之上做出如此辱没家门的事,待之后我告诉你叔父,你脸上也不好看吧?!” 闻听此言,李长吉勃然色变,但当他上下仔细打量了廖志严一番后,嘴上又不由得露出了讥讽的冷笑,“就你这穷酸模样,你跟我说你认识我家叔父?” “就算你认识我家叔父又如何?我家叔父乃当今朝堂重臣,认识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了,你以为随便扯几句恐吓之语就能吓得住我?” …… “你的爱臣受此大辱,你就不出面帮帮忙?” 目睹全程的上官莲不由得皱起了眉,朝一旁老神在在的楚天耀抱怨起来,“都说天子脚下无恶事,我看这宣京城呐,一样不太平哦!” 她话里话外都透着股讥讽之意,楚天耀子能听的出来,但他却对此没有丝毫动作,而是无比悠哉地喝起了酒。 “廖志严能被我选任为西南布政,能力自是不差的,若连这么一个阿猫阿狗他都摆不平,那便说明我看错人了。” 平静的说完后,楚天耀抻着脸望向廖志严与李长吉所在的方向,“且看着吧,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泼皮还不能把廖志严怎么样。” 这话成功激起了上官莲的好奇心,二人的注意力再度朝廖志严等人身上集中。 在被李长吉开口讥讽后,廖志严并未慌神,反倒无比冷静的说道:“老夫既然敢说自己认识李明义,那便说明老夫能去他府上相见,观你年纪尚小,老夫可以将今日之事既往不咎,若你仍旧执迷不悟,老夫也不介意代李部堂教育后辈!” 见廖志严身上显露出一股威严的气势,李长吉一时间还真被唬住了,冷着脸质问道:“说了这么多,你这老头……你还不敢自曝身份,我岂会信你?” 他虽嘴上强硬,但气势很明显软了下来,一旁的廖志严不由得露出冷笑,“本官是原黑水布政使,明日将赶赴西南就任的西南布政廖志严!摊丁入亩之新政最初实在黑水实施,廖某自认自己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不知你这位李公子可听说过我的名号?!” 李长吉猛然一怔,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你……你说什么?” 第365章 纵使是天子也有无奈之处 “赶快把廖老大人松开!” 李长吉急头白脸的朝仆从们大喝一声,那按压住廖志严的几名仆从立马慌乱地松开手。 李长吉朝廖志严讪讪一笑,神色尴尬地朝后者拱手致歉道: “不知是廖志严廖大人当面,先前多有得罪,还请老大人勿怪!” 抖了抖衣袍上沾染的灰尘,廖志严黑着脸指了指一旁的王寡妇,斥道,“还不快将人家放了!” “这……”李长吉有些犯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珠一转道,“并非是长吉不愿给大人面子,而是这王寡妇家确实欠了在下不少欠账……小的若是将她给放了,那先前借给他们家的钱可就……收不回来了……” 当得知廖志严是位身份不俗的大人物后,那王寡妇好似找着了靠山般立马嘶声喊叫起来,“这位老大人,我王家欠他李长吉的钱都已经还干净了,就连我家的店铺和耕田都给他收了去,可他这个黑了良心的家伙却接二连三增长利息……妾一妇道人家,面对这一涨再涨的欠账,奴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还不上啊!” 道出一肚子辛酸苦水后,王寡妇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配上她那娇媚动人的俏脸,当真是我见犹怜,惹人怜惜。 “你这贱人在大人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李长吉瞬间急眼,怒不可遏地呵斥着趴在地上的王寡妇,作势就要动手打人。 “慢着!”廖志严当即出声叫住了他,冷着脸质问道,“这妇人说的是真是假?若人家将赖以养生的店铺与耕田都用以还债了,你就莫要再苦苦相逼了!” 像李长吉这种强增债额的高利贷作风,身为地方官的廖志严见多了去了,因此王寡妇在说出真相后,他当即就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王寡妇家是欠他李长吉欠账不错,可王寡妇在丈夫死后应该是将这笔债务还完了,只是李长吉这黑心肝的泼皮垂涎王寡妇的美色,故才屡屡加账,想以此逼良为娼。 若王寡妇先前的言论中有虚,李长吉也不会因为王寡妇的泪眼控诉而急眼,他这一急眼堵嘴,就说明他李长吉自个心虚。 眼瞅着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长吉不禁怯了三分,他涨红着脸朝王寡妇喝道:“今日有大人当面,我便不与你这贱人计较!” 说着,他转过身朝廖志严抱了抱拳,“今日多有得罪,还请老大人勿怪!” 言毕,他甩袖而去,身后的仆从们也紧紧地跟着他离开了…… 见李长吉一行人离去,松了口气的王寡妇感激涕零地朝廖志严磕了个响头,泪眼模糊道:“贱妾叩谢老大人仗义出手!” “这位夫人不必言谢,老夫也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 顾念着男女有别的礼制观念,廖志严并未出手去扶那王寡妇,而是摆起手劝解道,“依老夫看,夫人还是去告官吧,我看那李长吉恐怕还未死心,夫人日后需好生保重!” “告官?”王寡妇惨笑一声,悲戚戚的说道:“那黑心肝的李长吉叔父是咱大宣朝的大官,妾身一介草民,如何告得倒他?” “夫人大可放心,现今宣京府尹李大人是位秉公执政的正臣,若夫人将此事告到宣京府衙,李大人一定会给夫人一个公正的判决!” 出声安慰后,廖志严秉持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继续说道:“若夫人不放心,我大可将此事以书信告知李大爷,老夫大可当一回儿夫人的证人。” “真的吗?” 王寡妇黯淡的眼神突然多了一抹光彩,紧跟着又给廖志严磕了个响头,“老大人菩萨心肠,今日之恩,贱妾一辈子也不敢忘!” 见她卑微如此,廖志严不由得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天子脚下,尚有如此不平之事,普天之下又该有多少受气受欺的百姓? …… 看着廖志严与那王寡妇相继告别,整件事也落下了帷幕。 常欢酒肆内,坐在楚天耀对面的上官莲有些失神地自语道,“这世道……真是黑的没边了!” 低头饮酒的楚天耀平静地眨了眨眼,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见他始终不发一语,上官莲蹙起眉头不满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嗯?”楚天耀微微一愣,轻笑道,“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你治下的百姓遭遇如此不公,你这位当皇帝的就不觉着难受吗?” “虽不好受,但我也知人力有时穷的道理,即使我贵为天子,也不可能平尽天下一切不平之事,倘若今日张三丢狗,明日李四受贿,这一切都怪罪到所谓天子头上的话,那这几千年来就没有一个合格的贤君圣主。” “身为天子帝皇,我只能做出影响国家宏观层面的决策而已,换言之,许多事我即使是身为天子也不能做到的,好比你看到的这位欺辱弱小的李长吉,纵使我今日出面将他绳之以法,焉知日后会不会出现张长吉刘长吉?贪污腐败,恃强凌弱自古有之,非人力所能绝尽。纵使我是皇帝,许多事也只能尽力而为。” 将心中想法说出后,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鼻,眯眼沉声道:“这就好比你永远不知道罪犯什么时候犯罪,纵使你手上有刀,也不可能在罪犯犯罪之前就将其扼杀在摇篮之内吧?恶事曝露在光日之下,官府才可能有所作为,正如今日我亲眼见到了李长吉的跋扈行径,才有可能去惩治他亦或包庇他的叔父。这种时候与其难过感叹,付出行动才更实际吧。” 说着,他朝坐在后桌与启翔饮酒同桌的傅少卿招了招手,“让人将李明义叫来,就说朕今日出宫微服私访,正在顺鹊桥上游玩,让他来陪朕伴游。” “喏!” 绷着脸的傅少卿连忙点头,随即便指挥着几名乔装过得禁卫去报信。 他这一举动成功让一旁沉思着的上官莲产生起了好奇心,抬起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那李长吉的叔父?” “处置?”楚天耀歪嘴一笑,将喝干了的酒杯缓缓放回桌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处置他李明义了?” 第366章 谄媚腻人 顺鹊桥上,楚天耀正与身着男装的上官莲漫步赏景,看着江面上不时穿过的小船筏,感受着周围百姓们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楚天耀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有道是人间烟火最为贵,家家饭饱为盛世,不时出宫来感受下民间的烟火之气还是不错的。” 对于楚天耀的感慨,上官莲似乎有些不以为意,她抿着嘴细声嘀咕道:“你只看到京城之中的人间,宣京之外的整个天下,尚有食不果腹的苍生……” 她的细语嘀咕声全落在了楚天耀耳中,后者有些无奈地朝她额上轻弹一指,“你呀,总喜欢动不动给我泼冷水!” “呼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缓缓逼近,身穿着花红棉袍的李明义正满头大汗地朝楚天耀所在的桥头跑来。 “臣……哦不,属下李明义前来为皇……前来复命。” 情绪激动下,以往牙尖嘴利的李明义都变得有些口齿不清起来了。 当御林军禁卫去他府上通知他来往顺鹊桥随君伴游时,他整个人都傻住了,倒不是吓得,而是高兴地魂都要飘了。 皇上微服出街,却点名要他作陪,这种殊荣那是一般人能有的吗? 向来渴望圣宠的李明义一听到皇上微服出街点名要自己作陪,他振奋之下差点连高血压都犯了,为了给楚天耀这位皇帝留下最好的印象,他在出发前还特意洗了个澡,足见他对这次陪游的重视程度。 “虹盈(李明义字)来了?” 听到这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声,楚天耀抬起头朝李明义微微一笑。 涨红了脸的李明义激动不已的说道,“能陪……皇……能陪公子出游,是虹盈天大的福分。” 楚天耀哈哈一笑,摆手道:“瞧你这话说的,哪有那么夸张?”说着,他又伸出手指了指边上站着的上官莲,“这位是我在宫外的一位故友,名为尚连。” 皇上特意强调“宫外”两个字,猴精的李明义瞬间就理会了他的意思,面色郑重地朝上官莲行了一礼,“尚兄有礼了,在下……在下是宣京的小商,名为李虹盈。” “哦!”上官莲生硬地点了点头,态度十分敷衍的回道,“见过李老板。” 对方这一敷衍略带轻视的态度让李明义心头大怒,但一想到对方能陪在皇上左右,说明其人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也是不低的,故而李明义只能将心中的不满压了下去,转过头冲楚天耀笑道,“公子难今日难得外出游街,不知可曾用过膳食了?” 楚天耀嘴角一歪,笑了起来,“听你这意思,是要请我和尚兄吃饭喽?” 李明义就跟条哈巴狗似得不住地点头,无比谄媚的回复道:“小人求之不得,能请公子用宴,是小人的福分……” “嗯……既然你有盛情相邀了,那本公子就却之不恭了。”说话间,楚天耀这才发现李明义身上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花红棉袍,从那柔顺的面料与衣布上精致的绣纹就能窥见一二,多的不说,就他身上这么一件棉袍,寻常百姓怕是辛劳三代也不一定能买上。 听到楚天耀答应了自己的邀请,李明义只觉着浑身的骨头都酥了,“能邀公子共宴,是小人之福也。” “就在那顺鹊桥外一里处,有一家名为‘京门阁’的酒楼做那烧腊最是有名,虽不一定能比得上宫里的山珍海味,但那味道也是一绝,公子难得出门游街,可一定要尝尝!” 李明义如同打了鸡血般滔滔不绝的说着,同时挨紧了楚天耀,极其谨慎地为后者领路。 见李明义那副如同色鬼见着绝世美女般死死挨着楚天耀的样子,顿让一旁的上官莲大犯恶心,心里止不住的咒骂道,“这李明义说起话来真是肉麻又腻人,看着真是碍眼!” 若不是好奇楚天耀会怎么炮制李明义,上官莲这会儿早就想打退堂鼓跑了,不说别的,就李明义这谄媚殷勤的态度,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京门阁坐落于顺鹊桥下沿,顺江东岸的安泰巷,能将店名起的如此大气,其规模自是不小的。光占地面积就接近半个永宁宫了,整个安泰巷都快被这么一家京门阁给占全了,其盖铸的楼层更是有五层之巨,店内外的装潢都显得尤为雅致大气。 初入店中,若不是闻到飘散在空中的肉香,怕还以为这雅致的装潢风格是家书行画廊呢…… “掌柜的!” 将手揣在兜里的李明义大咧咧地走到柜台前,撅起脑袋高傲的看了那掌柜一眼,“还认得我不?” 正拿着手巾擦手的掌柜儿顺着声儿望去,看到李明义那张不可一世的大脸时,脸上立马露出了惊喜的谄笑,“哎呀,这不是李大……” “诶诶诶!” 李明义连忙摆手制止了他,“叫我李老爷就行,还跟以前一样,老爷我要去那一号雅厢用餐,凡你家的招牌都给我上一份。” “诶,好嘞!”掌柜儿搓了搓手,神色谄媚的回道:“爷,您慢等!” 扭过身的李明义不再理会他,而是如那掌柜儿先前一般,朝着楚天耀露出了谄笑,“公子,咱们上座……” …… 京门阁的一号雅间在最顶楼,这一楼只设了这一间厢房,面积之广,装潢之奢,着实让人惊叹。 四方大窗一开,坐于厢内便能将整个安泰巷与顺鹊桥江面的风景一览无遗,光这窗外独一份的景致,这一号雅间也是实至名归的。 “你这家伙倒是挺会享受。” 站在窗外观景的楚天耀忍不住回头笑骂一句,李明义则弯着腰谦卑的赔笑道,“小人能有如此福气,全都仰赖公子……” “你就一个劲儿的说漂亮话吧。” 楚天耀笑呵呵地摇头,一扬裙摆坐了下去。 闻着呈上桌面的各色精美菜肴,楚天耀还真有些饿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彤彤的叉烧,含入嘴中细细咀嚼起来。 “嗯……这味道着实不错!” 闻言,李明义整张脸都快笑出花来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别光看着我吃呀?”说着,楚天耀朝入座的李明义与上官莲摆了摆手,“你俩也尝尝!” “诶!” 李明义应声点头,伸出颤颤巍巍地大手夹了块叉烧放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在心里偷乐,“这今天的叉烧咋就这么好吃呢?!甜,太他妈甜了!” 第367章 咱家娘娘最是厉害 “刚刚朕……不,本公子在铜锣巷小酌时看了出不大不小的闹剧。” 先前一直不停夹肉吃菜的楚天耀突然将筷子放下,眯着眼笑了起来,“虹盈还曾听说过东门李黑脸李长吉此人的名讳?” 正陪笑夹菜的李明义听到“李长吉”三个字心里猛地一咯噔,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皇上突然在他面前提到自己的侄儿李长吉是何意?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李明义心头,自己的亲侄儿李长吉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这个当叔叔的在清楚不过了,皇上突然在他面前提到李长吉的名字,八成是没好事了。 “公子,您说的这李长吉……应该是小人的侄儿,这小崽子向来行事孟浪……”咽了口唾沫后,李明义有些紧张地缩着脖子问道,“可是这不开眼的小崽子……得罪了公子?” “你这么紧张作甚?”端起酒杯饮了口酒后,楚天耀笑呵呵地看了他一眼,“你家侄儿是没得罪我,可今儿个在铜锣巷可是大展雄风呐……” 说着,楚天耀伸出手敲击起桌面,抬眼望向一旁幸灾乐祸的上官莲,“当时这位尚兄也在场,不如让他来告诉你发生了何事?” 越听越不对劲的李明义已经感到了一阵恐慌,他扭动着僵硬的脖子望向一旁的上官莲,低声下气地问道,“敢问尚公子,小人那不开眼的侄儿今儿在街头做出了什么丢人之举?” “不丢人!不丢人!”上官莲一甩衣袖连连摆手,阴阳怪气的坏笑道:“贵侄儿今儿个在铜锣巷可是大展威风,光天化日之下欺辱柔软寡妇,欲逼良为娼不说,还敢对新任西南布政使廖志严廖老大人大打出手,端的是威风八面,让人不敢视其锋芒呐!” 李明义嘴角一抽,整个人犹坠冰窟般彻底傻住了,僵直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皇……不,公子……小人对这小孽畜……管教无方,我……” 啪嗒一下,握在他手里的筷子因为他剧烈的颤抖而脱力,猛地摔跌在地上,心惊肉跳的李明义再也绷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楚天耀面前,“亲侄街头辱民,小人管教无方,还请……还请公子降罪!” “你呀!”楚天耀面无表情地握起酒杯盘玩起来,“应该感到庆幸当时出面劝阻你那好侄儿的人是廖志严,如若换做是我出面,你该知道你那儿宝贝侄儿是什么下场吧?” 听着楚天耀将酒杯“吭”地一下摆立在桌上的声音,李明义全身瞬间泛起鸡皮疙瘩,如同炸毛了的野猫般渗出冷汗,一个劲地朝楚天耀叩起了头,“属下感谢公子宽宏大量……待小人回去一定好生教训这不争气的孽畜!” “这菜挺香的,只是我尝着心里不是滋味呐……” 甩起衣袖站起身来,楚天耀又眯着眼端详起李明义身上穿着的那身花红棉袍,“这衣服不便宜吧?也是,有这么一个能使劲儿捞钱的侄儿,叔叔的日子怎能差了?” 这句珠心之语无疑一把尖刀刺入李明义的心脏,他彻底慌了,恨不得立刻将身上的棉袍给扯下来,手足无措地正欲解释时,抬起头却发现楚天耀与上官莲两人已经从厢房离开了…… “不争气的畜生!” 李明义大怒,已经在心里把李长吉给骂上千八百遍了。 破口大骂后,他仍不觉着解气,如同发了狂般将穿在身上的棉袍撕扯下来,狠狠地朝自己脸上甩了个巴掌,“我他妈就是闲的!好生生地穿这破玩意儿作甚?!” …… 出了京门阁后,紧跟在楚天耀身旁的上官莲笑声就一直没有断过,尤其是她回想起刚刚李明义那心胆俱裂的恐惧模样,心里更是痛快不已,“你看到那老头的脸色没?都快吓尿出来了!哈哈哈!” 她如同个混不吝的二流子般拍起楚天耀的肩,喜笑大赞道:“你这事干的痛快!这才像是个贤君圣主的样子嘛!” 见她高兴至此,楚天耀也有些忍俊不禁,“这就算得上是贤君圣主了?我可没罚他李明义呢。” “切!”上官莲撇了撇嘴,扬眉道:“我又不傻,像那李老头那样的官能是说罚就罚的嘛?你这跟他来一出利箭悬而不发,比真正惩罚了他还要难受,你们男人那点权术谋算,我也是略懂一二的!” “哈哈哈……”楚天耀成功被上官莲逗乐了,他眨着眼调侃道:“没想到我还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种稍有见识的话,确实让我意外!” 面对楚天耀的调侃,上官莲有些不服气地瞪起眼珠子,“你这叫什么话?敢情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大老粗呗?” 见她露出难得的娇俏可爱姿态,楚天耀忍不住生出调戏之意,他一把揽住上官莲柔嫩的腰肢,火辣的视线突然聚焦在上官莲那紧束胸口处,坏笑道:“大老粗的身子可没你这么滑嫩,胸前的山峰也不可能似你这般高耸呀……”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上官莲整张脸蛋都泛起了红晕,她猛地推开楚天耀,羞恼地跺了跺脚,“光天化日大街上的,你能不能注意点?!” “哦?”楚天耀顿时更来劲了,他歪起的嘴唇轻轻地凑到上官莲耳边,“按你的意思是,只要不在白天不在街上,刚刚那样的事,我就还可以继续做喽?” 说着,楚天耀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一股邪气,“是吗?太妃?” 羞红了脸的上官莲彻底急了,她朝着楚天耀的腰上狠狠地捏了一把,“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揍你?” 吃痛之下的楚天耀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皱眉低声道:“你这劲儿可真大!” “哼!”上官莲环手抱胸冷哼一声,“知道我的厉害,你就收敛点!” 跟在楚天耀身后的傅少卿与启翔见此一幕,彼此对视一眼后,又开始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东张西望起来。 “好了,我再也不敢了,行了吧?” 无奈摊手的楚天耀选择服软,笑呵呵地朝着巷外的街道走去。 “等下!” 上官莲突然色变,猛地一把拉住楚天耀要出巷的身子,还不待周围人反应时,一辆疾驰的马车突地从街道上呼啸而过! 如不是上官莲刚刚猛地将楚天耀拽回来,那飞驰街道的马车怕就要将楚天耀给彻底撞飞了。 “皇上!” 回过神来的傅少卿与启翔连忙跑了上去,前者更是胆战心惊地连吐了好几口气,“奴婢……奴婢先前没注意到,险些让皇上陷入险境,着实是该死!” 说着,懊恼地傅少卿猛地举起手朝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恳请陛下赐奴护卫不当之罪!” 启翔瞬间麻了,傅少卿这一巴掌可不止是抽他自己,就连带自己这个禁卫军统领也给抽上了;见状,他也立马下跪认错,“属下护卫不当,险让陛下受惊,还请万岁治罪!” 对他二人的轮番认错楚天耀更本没有听进去,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望向一旁擦汗的上官莲,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狐疑,“就连傅少卿都没注意到的动静,她却先一步察觉了,难道……” 倒吸了口气后,回过神来的楚天耀朝傅少卿与启翔二人抬了抬手,“这事不怪你们,也是朕一时没看路的原因。”说着,他朝上官莲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再说了,因为有咱们这位武力高强的太妃娘娘在,朕不也没事么?” 得到楚天耀的夸奖,上官莲如同喝了糖水般骄傲欢快地笑了起来,洋洋得意地自夸道:“那是!有我在,你就算想缺胳膊少腿都难!” 言语之间,她脸上洋溢着绝对的自信,高扬的眉眼配上她那樱桃般诱人的小唇,着实让人觉着可爱。 楚天耀心头大乐,像是哄小孩一般竖起了大拇指,“那是,咱家娘娘最是厉害!” 第368章 制船完工 宣京城郊码头,工部制船司处。 极其骚包的卫学海正捧着一手瓜子在码头外驻足观望,之所以说他骚包,是因为在这大冬天的,他还外穿着绣纹麒麟的锦色袍服,许是为了御寒,他内里还搭上保暖的棉衣。 凑近细看他的这身打扮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可卫学海却走两步就要动一下袖子,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穿的是象征后觉地位的麒麟锦袍。 相较之下,站在他一旁,只穿着一身灰黑棉衣的洛重祥显得实在是非常低调了。 “听说昨儿个你将造好的船下江试水了?” 磕着瓜子说话的同时,卫学海还止不住地摇晃着戴在右手上的一串紫檀手串,洛重祥定睛一瞧,发现那紫檀手串下方有块浅黄色的吊坠,盘龙刻纹很是不凡。 “这手串是皇上以前赏他的吧?” 洛重祥嘴角一抽,忍不住在心头大骂道:“你卫学海就他妈一个劲儿的装吧!这又是穿袍又是带串的,看把你能耐的!” 翻了个白眼后,洛重祥打着哈欠回话道,“一共三艘海船,已经全部制成完工了,昨日下江试水也没有什么问题,每艘大船可容纳三千人,共设二十门迫击火炮,除了航行速度要比以往的轻船慢上一些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谈及那三艘制出的海船时,洛重祥脸上不由泛起自得之色,毕竟这最新的三艘海船可都是在他一图一纸的监工之下完成的。 “太好了!这下终于可以出海与暹罗通商了!”卫学海猛地一鼓掌,脸上泛起兴奋之色。 “这玩意儿可不止是让你们当商船用的,你可不能让出海的那帮人使劲糟蹋啊!”洛重祥有些心疼地呲了呲牙,“要是等他们用完我发现有损伤,我跟你没完!” 见洛重祥跟个护食的野狗般露出了龇牙咧嘴的凶相,卫学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道,“你放心,一定让他们好生爱护,这三艘海船可都是大宝贝,我明白的……” 正说话间,一艘巨大的船舰扬帆而至,直挺挺地停在了码头处。 当真正看到这大家伙的真实面目时,卫学海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那如高楼般耸立的铁皮船身加上那遮天蔽日的船帆给人一种充满杀伐之气的压迫感,尤其是程设在那船舷两边的十门火炮,在阳光照耀下油光锃亮,力量感十足。 “当初你们还在造这玩意儿的时候我也来瞧过,可我万万没想到真造出来后有如此威势,简直就如水中凶兽般威势十足啊!” 两眼发热的卫学海忍不住发声感叹起来,一旁的洛重祥则是骄傲地扬起了眉,“那是!你也不看看这玩意儿是谁造出来的!” 说着,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豪道:“这三艘海船昨日下江试水时,陛下还曾亲自来看过,并为这三艘海船各自命名了。” 闻言,卫学海这才发现那艘停靠在码头的巨船的右侧船身印着“玄武”两个大字。 见此,卫学海一拍大腿,恍然道:“陛下这是以四大神兽为这三艘海船命名?” “没错!除了这艘玄武号外,另两艘分别是白虎与朱雀!” “嗯?怎么没有青龙?” “这不才三艘呢嘛!陛下的意思是日后若能再将此船改进,真正造出纯铁制的船舰后,再以四大神兽之首青龙命名。” 卫学海“哦”了一声后,心中又不住的思忖起来,“看来陛下对船舰制工方面还有很深远的打算呐……” “对了!”卫学海忽地话锋一转,怪笑着问道:“你家重云那小子跟穆家小魔女的事你知道不?” 洛重祥脸色一黑,卫学海这是哪壶不提提哪壶,自从穆家小魔女穆雨寒在宣京城中大闹一场后,洛重云已经有快五六天没回家了,并且这事越传越邪乎,现在已经有人说穆家那小魔女之所以死逮洛重云不放,八成是人洛重云做了辱人清白之事,连带着他洛家的风评都坏起来了,每想到此事,洛重祥就恨不得将藏起来的洛重云逮出来胖揍一顿。 “那是他自个的事,我这个做哥哥的管不着!” 说着,洛重祥黑着脸拂袖而去。 站在风中凌乱的卫学海懵了,仰头看天时,不由得叹了口气,“嘉轩啊,你让我帮忙我可尽力了昂……” 没错,卫学海之所以突然在洛重祥面前提及洛重云的事,其实是想要为赵嘉轩打探洛重云的下落,现在洛重云是躲安生了,可穆雨寒却一个劲儿的逮着赵嘉轩欺负,只要洛重云一天不露面,穆雨寒就准会去折腾赵嘉轩,这一来二去的,就连赵嘉轩这几日都不敢出门了。 瞧见卫学海转身往回走,靠在马轿旁的谢良立马将暖手的暖壶递了上来,“老爷,咱们这是……回府?” 捧着暖壶暖手的卫学海轻轻上轿,低声回应道:“先不急着回去,去梁王府一趟吧。” 新制出的海船即已完工,眼瞅着便要出海通商了,卫学海怎么着也该去与梁王楚景茂打声招呼,毕竟那两位即将出海的皇商庄振鸿与喻崇山可都是梁王给他举荐的。 …… 宣京东城门的东华巷内,永王府便坐落于此。 穿着一身浅黄色四爪龙袍的永王楚天照正站在内湖杆前赏景,与他同行之人,正是消失了五六日的洛重云。 只怕谁都想不到,洛重云这几日竟然躲在了永王府上。 不得不说洛重云的脑袋还是灵光的,他躲在永王府上确实是上策之选,就算暴露了行踪,只怕穆雨寒那小魔女也不敢来王府造次。 还是老话说的好,关键时刻还是战友靠谱。 自征缅一战后,永王楚天照与洛重云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当日洛重云狼狈来投时,楚天照自然是施以援手接纳了他。 “你一直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个事吧?”永王背过手无奈地叹气道,“现在外边的传言是越来越夸张了,你这征缅大英雄眼看就要成登徒浪子了。我劝你还是尽早露面,与那穆家的小魔女和解吧。” “跟那疯女人没道理可讲。”洛重云很是不忿地撅起了嘴,“从始至终我就没惹过她,她却跟块狗皮膏药似得,追咬着我不放!” “就一介小女子而已,她能把你个大男人怎么样?” “他说要往我档里塞蚯蚓……” 永王愣住了,好半晌才说出话来,“我府上的库藏里有一件软丝短裤,据说水火不侵……我把他送给你如何?” “……殿下,您能不说笑吗……” 第369章 用之防之 武曜四年二月初,原属缅廷的一切国土在尽数归入大宣版图后彻底更名为大宣西南省,而这块新归大宣的疆土,也将在这一时间迎来新的管理者。 现西南布政使廖志严,正式上任! 由于西南省新设不久,大宣中枢暂定缅廷王都为西南省府,布政司衙门初设于缅王都外廷。 当看到原缅王都外廷的阁楼大院门前挂着的那块崭新的“西南布政司”匾额时,廖志严不由感到一阵恍惚,这西南省目前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啊,看来一切都得重头来…… 也是真正到了西南的那一刻,廖志严才深刻体会到这片土地的监管治理难度,这块新归大宣不久的土地上不仅有大宣中原各省迁徙而来的汉人,同时还有许多缅族原住民,如何治理这样一个多民族共存的省份,无疑是一道难题。 好在来西南上任前,廖志严对目前生活在西南省内的缅族百姓数量有过大致的了解,除了受降收监的七八万缅军兵卒外,现今正儿八经的在西南省境内生活的缅族百姓约有近二百万人,这个数字无疑是庞大的,因此在廖志严看来,若想彻底治理好西南新省,第一要务便是要解决大宣汉人与缅族人的交流沟通问题。 廖志严刚一进衙内,一众身着官服的官员们便如追花蜂蝶般迎了上来,“臣等见过藩台大人!” 瞧这一行人战战兢兢地露出讨好之色,廖志严那张绷直的脸不由得露出嫌恶之色,在场这帮官员可都是犯有前科,背负案底之辈,生性刚直的廖志严能对他们有好印象就怪了。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这帮人处境尴尬的缘故,这才导致他们在面对廖志严这位能决定他们未来仕途乃至生死的上司时,如此的敬畏讨好…… “本官既已到西南上任,日后便免不了要与诸位一同当差,尔等之前所犯罪愆如何恶劣本台并不能一一详尽,然当今陛下宽仁,给予诸位二度为官从政的恕罪机会,望诸位能吸取前错,在西南秉公执政!” 行至高台处,廖志严正颜厉色的说出开场白。 “藩台大人高见,我等能在西南复用,定不敢负皇恩!” “属下等一定秉公执政,痛改前非!” 一声又一声的附和之语在堂中响起,站在高处的廖志严眯着眼没说话,而是拿起桌案上的名簿翻阅起来。 这本名簿上记录着第一批来西南省内任职的官员,其中除了他这个布政使是皇上钦点,其他到任的官员有约三分之二都是背负案底的犯有前科的罪吏。 至于另外的三分之一,则多是大宣中原各省列举的无能官吏。 换而言之,现在这西南新省的官场,各级衙门都是些“歪瓜裂枣”当值,可想而知廖志严的压力有多大。 唯一的好消息是,皇上和朝廷都对廖志严十分信任,下达给他如此重大任务的同时也赋予了廖志严远超“布政使”的职权。 廖志严这位布政使不仅有着调遣驻守西南境内军队的兵权,同时还全权管理西南省内的刑狱。 换而言之,廖志严他一个人便是西南省三司的最高领导,就连按察使与都司指挥使的位置都给他空出来,任其选任了,这权力不可谓不大…… 虽挂“布政使”之名,但其权力却不亚于巡抚,甚至犹在之上。 刚翻看名簿的第一页,廖志严便被第一行的名字所吸引了,那上方写着一行大字:“右参政谢世安。” 此前准备来西南就任时他还从齐休平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如今却这么快就碰上了,且朝廷还给这谢世安安了个布政司右参政的职衔,这让廖志严不由得感慨,天下竟有如此巧事。 谢世安在未伏法收监前是晋北都司的指挥使,现如今重新被复用,竟还能谋得西南新省的右参政之位,足见这谢世安的来头不简单,在朝中也有一定关系的…… “看来齐大人的话说的不错,这谢世安并非善类,日后得好生注意他才是……” 暗自嘀咕的同时,廖志严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最近的中年男子一眼,“你是谢世安谢大人?” 听到廖志严招呼的谢世安连忙拱手行礼,恭恭敬敬地回话道:“回大人话,下官正是谢世安!” 谢世安虽有着不小的肚腩,但因他有着超越常人的身形高度显得并不胖,相反看起来还有些健硕。客观来说谢世安长得也并不差,五官端正不说,还有这一双发亮有神的黑眸,若只看面相的话,谢世安倒还真是符合许多话本唱曲里的儒雅老爷形象。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只是这人……哼!” 在心头冷哼一声后,廖志严便不再看他,无声坐下后,他继续翻阅起手中的名簿。 谢世安等一众堂内的官员们就在边上这么干候着,没有廖志严发话,他们谁都不敢擅自离去。 半炷香的时间眨眼过去,廖志严缓缓合上名簿,抬起头面向众官员问道,“诸位要比我先到西南几天,对于西南的情况可有一定了解?” “回大人话,属下等前几日抵达西南赴任后,第一时间便对全省民数进行了核查排验,现我西南省内缅族百姓共计二百三十万人,中原各省迁至而来的汉人住民约有三十万左右。” 说话之人名为仲正奇,原是晋北省嘉康知府,犯下贪污之罪收监后此次重新复用是为西南长南的第一任知府。 长南,便是原来缅国的王都,自设立西南省后大宣朝廷便彻底将其更名为长南了。目前廖志严等人所在之处便是西南的长南府,同时也是整个西南新省的省府。 “尽说些废话。” 廖志严在心中不满地骂出声来,这仲正奇说的这些东西他在赴任西南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位长南知府仲正奇说的,在他眼里可不就是废话嘛? “仲知府,廖大人百忙之中留我等问话,可不是要你报数的!”察觉到廖志严眼中的不满,谢世安立马站出身来,“在座各位都是咱西南省各地的父母官,廖大人留我等问话,是想从咱们口中听到有用的治理之法,还望诸位要言之有物,莫要再说些于政无用的废话空话了!” 仲正奇瞬间涨红了脸,缩着脖子不再敢说话了。 “谢大人说的不错。”坐于内堂高座上的廖志严赞同地点了点头,“将诸位留堂问话,本台是想从尔等口中听到适用的治政之策。” “实不相瞒,本台刚一入西南就发现了我西南省民生治理的一大难题,那便是我大宣汉民与缅族百姓的语言沟通问题。” 不急不忙地喝了口茶后,廖志严皱眉沉思道:“西南缅民数多,若要将西南治理好,就得先从文化入手,若缅民与我汉人百姓一直沟通不能,我等又该如何理政治民?” 他这话一出口,瞬间让在场的官员们陷入了沉思之中。 廖志严的忧虑是对的,现在摆在他们这帮西南父母官的第一道坎就如他所说,是与缅族百姓的语言沟通问题。 “藩台大人目光如炬,属下不才,曾在前几日刚到西南就任时也留意到了此项难题。” 谢世安神态恭敬地朝廖志严拱手行了一礼,沉声解释道:“关于缅民与我等中原汉人百姓、官吏的语言沟通问题确是我等需要解决的第一要务,为此臣在这几日里特意就此难题想出了几出解决之法,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藩台大人纠正。” 闻言,廖志严不由得急声追问道:“谢大人但说无妨!” 郑重点头后,谢世安咳嗽两声说道:“在座诸位包括藩台大人想必都清楚,原缅廷治政之时,缅境民间亦有类如我中原的本土世家大族,换而言之,缅族民间亦有类我大宣的士绅豪强,这些缅族的地方豪强士绅比之大部分不识字的缅族百姓要博闻强识的多,亦通汉文行书。” “属下以为,可让这帮缅族本土士绅豪族作为当地百姓与官府沟通,同时我等地方官府要员也应所有作为,应将乔迁至西南的汉人百姓们分布于西南新省各府道县,如此一来,缅汉百姓相互交融,时间一久,缅汉百姓语言沟通的障碍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廖志严默然不语,皱着眉坐在原地沉思起来。 谢世安的法子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缅汉语言沟通的问题想要短时间解决确实是不太可能的,官府出面教导百姓识文断字也不现实,谢世安这种让缅族士绅豪族上达官府的提议其实是很便宜的方式。 然廖志严前大半辈子都是在黑水任职的,深知地方士绅豪强之害,若治理西南时让缅族的士绅豪族们代达民意,对廖志严来说,这恐怕会在日后酿成祸患…… 士绅豪族不可信,或者说不可尽信,官府若过分依赖士绅豪族,日久必会造成一叶障目的窘境…… “谢大人此策或有可取之处,然……” 本想澄清谢世安此策的利害关系,但廖志严话说到一半却止住了嘴。 说来说去那是那句话,现今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谢世安提出的这项方法是最为有效的,自己既然要反驳谢世安此策的不妥之处,那也应当要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策论出来才是,但坏就坏在廖志严现在就缅汉沟通问题,并没有比谢世安更为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这就好比人家提出了一个不完美的方案,你总不能在自己没有方案的情况下驳斥对方吧? 虽说廖志严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就算说什么也不为过,但廖志严不想给人留下这种不佳的印象,此举也违背他做人做官的风格,故才在话说到一半时止住了嘴。 许是瞧出了廖志严的纠结心思,谢世安拱手说道:“属下此法或会让藩台大人感到太过依赖于本地缅族的士绅豪强之流,久之或会成患,然臣以为,官府亦可防微杜渐,现我西南省内道府县主政一方的要员皆为汉人,然若要真正治理好以缅民为主的西南大省,各道府县主政一方的衙门亦需召用缅人治缅。” “如此一来,各地的缅族本土士绅可为一地之民向官府传达民意,主政一方的汉人官吏衙下召有缅人吏员共同甄别治政,既可方便理政,又可防范缅族士绅恐成尾大不掉之患……” 闻言,廖志严悚然动容,望向谢世安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若将谢世安此人犯下的前罪忽略不计,此人确是个心思机敏,腹有良策的高才之辈! 他提议出以缅族本土士绅豪强向官府传达地方民意,可取处在于快速的解决了官府与缅族百姓的沟通问题,然不足之处便在于这样一来官府恐会在日后过分依赖于这帮本土士绅豪族,为防此患,他竟然又提出道府县各级衙门招用缅籍吏员辅佐理政,这样一来便可防范士绅豪族阳奉阴违,日渐做大的可能性。 这谢世安,确实是个谋算过人,辣眼识事的人才! 激动之下的廖志严本欲开口作赞,但察觉到谢世安似乎还有话要说,便止住了心中的激动,抬手示意道:“继续说下去!” 点头回应的谢世安接着说道:“如此一来,我西南官府即可用本土士绅治民,又可防范士绅日渐成患的可能。” 说到此处,他突然止住声,迈着步走到廖志严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说道,“此法重中之重在于,从头到尾与缅民真正接触沟通的人是与缅民同流同源的缅人,这样一来,便可让缅民尽快接受官府。更重要的是,若有官吏不法欺民,缅族百姓亦不至于记恨官府……” 廖志严猛然一怔,看着谢世安那双如同狐狸般狡黠的双眸,心里冒出一股寒意来。 这谢世安真是毒辣的很!他说的这番话不难理解,用他的这个法子,其实是在实权不授的情况下达到了缅人治缅的效果,而且他后半段话才是点睛之笔,日后百姓纵使是对官府政策方略有不满,在情感上也只会更恨这帮实际与他们接触的缅人吏员,反之时日一久,大宣官府在缅民心中的接受度也就会越来越高……待到合适之机,缅汉交融之后,汉人治缅也就可以成为常态了…… 谢世安这法子真是又妙又毒,廖志严思来想去,也就只能用一句“温水煮青蛙”来形容最为合适。 “谢大人才高谋深,依本台看,你提议的治理方略大善!足以让西南各道府县衙门运用成规。” 发出赞叹之语后,廖志严摆手喝退在场的官员,独留下谢世安一人在堂内。 见廖志严只将自己一人留下谈话,谢世安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喜。 “谢大人,诚如本台刚才所言,你确是才高谋深机敏过人的大才,然你纵有高才,却在过往任职履历期间过纵谋私,实让本台感到心塞呀……” 闻言,谢世安当即就跪了下去,眼含热泪声情并茂的认错道:“昔年下官在地方主政时被猪油蒙了心,现只要思之不堪过往属下便常觉悔恨异常,我皇宽仁,予罪臣痛改前非之良机,下官重新于西南被复用,定不敢再犯前错,势必为皇上与朝廷效犬马之劳!” 见此,廖志严嘴角猛抽,心中暗道,“就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眼泪说掉就掉的模样,你让我怎么能够完全相信你?本是一块璞玉,奈何沾上污泥,对汝终不能彻底放下心防,惟有用之防之矣……” 第370章 会试在即 眼见逐渐开春,气候温度也逐渐暖和起来,身为大宣国都的宣京比之往年任何时候都要显得热闹繁华,究其原因便是今年开春将在宣京举行武曜朝第一次的科举会试,全国各地的士子齐聚进京,整座宣京城的热闹程度可谓是近四年之最。 进京赶考的士子一多,京城各大小客栈的生意自然也就开始红火起来了。 除了家境较为优渥的考生会选择入住大型的客栈外,寻常考生多是居住在中小型客栈,然而在这个年头,能做起生意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面对这些能进京参加会试的考生们,这些客栈东家都是格外欢迎和优待的,食宿费用向来是能减则减,赚钱多少不重要,能与这些考生们结个善缘认个熟脸对于很多客栈东家来说就满足了。 凡能参加会试的考生那可都金贵着呢,保不齐自己接待的一名不起眼的考生就会在日后成为官家老爷,因此这帮精明的生意人,对这些考生是能给多少方便就给多少方便,能多献殷勤则多献殷勤。 “敢问足下可是益州号称三江公子的褚宇褚兄堂?” “在下不才,正是褚宇。阁下看着面熟,听之口带沪州口音,敢问可是沪州那位有名的刘静云刘兄?” 坐落于宣京南街的一家“高洋客栈”内,数名赴京赶考住宿的考生学子们互相寒暄着,这其中不乏有各省有名的文人才子,因此他们互相攀谈交流时的气氛显得很是欢快。 高洋客栈在宣京城内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此能在此留宿的考生学子,家底应是较为殷实的。 “方玉琦方兄,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你这位故友,真是太有缘了!” 一身穿棉衣的清秀男子在看到靠窗座前独自饮茶的身影时,不由得发出了惊喜的呼唤。 那名为方玉琦的青年男子在听到呼声后,连忙将握在手里的茶杯放下,转过头欣然回应道:“许茂典许兄?你何时进的京?在下提前上路进京未曾听到你家的信,还以为你真的放弃了今年的会试呢!” 许茂典大咧咧地坐下,有些无奈地摊开手,“害,想着乡试既然中了,心里就算在没谱也得来京城试试不是?” 听得故友重新提起信心参加会试,方玉琦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许兄这话说的对,既已中了乡试,若这会试不试上一试未免太过可惜了些。” “再说以许兄之才华,会试仍有机会高中!万不可妄自菲薄!” 许茂典扣着脸讪讪一笑,“我呀,纯粹就是来陪跑罢了,我可不似方兄你那般文韬武略,跟你这位解元老爷自然是比不得的……” “解元”二字一出口,客栈堂内不少士子考生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二人,更有人直接上前与二人打起了招呼。 “刚无意间听到二位兄台的谈话,竟不知解元大才当面,实在是让在下汗颜。”来人身着青衫,腰挎宝剑,光看这一身着装打扮便能知此人身家不菲。 他面朝许茂典与方玉琦抱起拳来,自我介绍道:“在下是西宁的赵博,敢问二位兄台大名是?” 对方既然率先自报家门,许茂典也只得报上名回应,“见过赵兄,在下是晋元省的举子许茂典。” 身着儒衫的方玉琦微笑着朝赵博颔首示意,拱手作答道:“在下是晋元省方玉琦。” “原是晋元的方解元!”赵博猛地一惊,忙朝方玉琦作揖行礼,“久闻方兄大名,今日有幸得见,方兄果真如传言一般仪表堂堂,俊俏非凡!” 有了赵博的呼声渲染,一时间客栈内的许多人都围了上来,依次向方玉琦见礼攀谈起来。 这现象倒也不足无怪,光方玉琦这一省解元的名头,就足以让人高看,更何况方玉琦还是来自才子状元多出的晋元省,这解元的含金量自是非比寻常…… 看着故友被一堆人围在其中,挤出圈的许茂典心情很是复杂,他与方玉琦是两个极端,后者在科举之路上属于是天纵之才,无往不利;然而许茂典在这科举之路上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连他目前这举人的身份,若不是凭借家中关系的走动,恐怕也难以中举。 因此许茂典对于方玉琦这位有着天纵之资的好友观感很是复杂,一方面敬重他的学识才能,另一方面却又难免有些嫉妒艳羡。 中举尚且如此艰难,更不用谈会试了,因此在乡试大受打击的许茂典本是不愿来京参加会试的,在他看来自己走科举这条路到乡试这一环是已经到头了,与其进京参加会试多此一举,不如凭借举人身份走动家族关系谋份官差来的实际,然而就在这种他自己都放弃了的情况下,方玉琦这位好友仍在不留余力的鼓励着他。 尽管方玉琦是出于好心鼓励,但此举却让受到打击的许茂典更加受挫,于他看来,方玉琦这种科举天才的鼓励无异于炫耀与嘲讽,因此在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他竟悄悄嫉恨上方玉琦这位天才故友起来了…… “同样是饱读诗书之人,为何我会不如你方玉琦?” “论家世背景我许家是晋元的地方豪族,为何偏偏会被你方玉琦一介寒门穷书生给比了下去?这上天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不知何时,许茂典在面对方玉琦时脑中总会无意识地冒出如此怨怼的念头,尽管他曾全力制止,但却始终难以抑制。 或许是心有不甘,又或许是念头通达了,总而言之,许茂典在受挫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赴京参加会试,万事总要有始有终,好歹读了这么些年的诗书,许茂典更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方玉琦终于从人群中挤出身来,他正满头大汗地四处张望起来,发现许茂典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后,他这才大松了口气,“还好许兄你还在,我还以为你先行离开了呢……” 许茂典闻声一怔,伸手指了指他身旁的一干人等,“方兄就不与他们再多聊聊?” “旧友在侧,怎可令其搁置冷遇?” 方玉琦脸上绽放出无比自然的笑容,举止十分亲昵地揽住了许茂典的肩臂,歪嘴低语道:“与他们虚与委蛇谈何兴致可言?难得与许兄在京中相遇,先与你这位故友喝上几杯小酒才是正事也!” 许茂典心神一颤,好似有一股暖流淌入体内般感动,他大拍方玉琦的后背,放声大笑道:“写文泼墨我不如你,但要论饮酒,你却要负解元之名了!” “哈哈哈!”方玉琦大笑,嬉笑着朝他摆了摆手,“那就敢请酒中解元老爷见教了!” 二人相视一笑,如同至交密友般揽肩离去…… …… 皇城之内,刑部衙门内堂。 三名身穿差衣的官差正跪于邱旭身前,后者则坐于上位端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这几天你们盯那卫学仁与卢光远如何了?可有什么进展?” 三名捕快中的领头人王大武抱拳回话道,“回大人话,近日我等紧跟此二人行踪,确有一些收获。” “哦?”邱旭忙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瞬间将身子坐直,“说来听听。” “且说这卫学仁与卢光远在卫府起火案后迅速走近,俨然成一对相交莫逆的知己好友,可自从半月前卫学仁去过一趟卢光远府邸后,二人在近日这段时间里的接触就少了许多。” “卫学仁多是闭门不出,就连卢光远赠予他的书行都很少去了,然卢光远这边却是动作频频,近日来他书行旗下的印刷铺子里经常连夜赶工,且时常光顾他书行的客人与以往也有明显不同,多以进京赶考的学子考生为主。” “除此外,卢光远本人近日里与刘家公子刘行远之间的接触越发频繁,卢光远自身也与许多进京赶考的学子考生经常见面……” “生意人结交考生学子并不为奇,然卢光远怪就怪在接触的学子考生就如雨后春笋般一批接一批,即频繁又无章法……” 听罢王大武的禀报,邱旭逐渐皱起眉头,“这卢光远一介商人倒是挺能蹦跶,依你等之言,卫学仁这段时间倒是闭门不出了?” “倒也不尽然……”王大武干咳两声,继续说道:“卢光远近日接触进京赶考的学子考生时,卫学仁虽未出府,但也时常打听进京赶考的学子消息,且他格外留意与卢光远接触过的考生学子……” “这卫学仁和卢光远在搞些什么名堂?” 邱旭一时间有些头疼,这卢光远和卫学仁互相间虽未接触,但从王大武这话中的意思又能把这两人之间的动作行为诡异的结合起来,这其中的诡谲之处,让邱旭感到生疑的同时,也让邱旭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们就没想过冒充进京的赶考学子去与卢光远接触接触?” 面对邱旭的质问,王大武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大人,我等几个大字不识几个,且说起话来粗俗的很,就算是有伪作成学子考生的心,也没那个能力呀……” 闻言,邱旭无奈地摆摆手,“罢了,我看这事就先这样吧!” “你们三人还是先盯着卫学仁就够了,卢光远一个商人而已,量他也蹦不出什么水花来!” 就这一道命令下达,邱旭成功与卢光远深藏的秘密失之交臂,而这之后发生的事,恐怕让现在的邱旭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与刑部衙门相离不远的礼部大堂内,担任此次会试主副考的洛文槺与宁中恒正忙得焦头烂额。 “眼看春闱在即,你我可不能马虎了。” 洛文槺一边摆弄着桌上的文书,一边朝身旁的宁中恒说道:“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回科举,皇上对此可是颇为重视。” 改批着桌上文书的宁中恒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已让礼部等官员提前将考场清了出来了,届时会试开始时再清街就是了。” “时隔多年我大宣再兴科举可谓是祥瑞之相也,我可听说参加此次会试的学子考生比宣正十三年的数量还要多,质量也更高。” 洛文槺摸着胡须赞同地回道,“说的是,我可听说此次参加会试的考生学子共有六七千人呢,比之宣正十三年要多出起码一两千人来,看来这新朝的头回科举,也是把不少闷头读书的士子给憋出来了。” “今年这会试的质量怕是要比往年高上许多,而且陛下还亲自出了策论考题,筛选出来的进士只怕比往年都要来的出彩。”宁中恒不急不忙地喝了口茶后,抬起头望向洛文槺感慨道:“就陛下出的那几道策论考题,倘若换问朝中百官,能言之有物者怕都不多吧?” “以往策论考题多以务虚为上,然此次陛下亲出考题,则偏重务实。”洛文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咱们这位陛下看人用人向来不拘一格,极其看重务实之才干,照我看,咱们这位陛下出的这考题用意深远着呢……” 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宁中恒眯着眼笑了笑,“阁老是认为陛下日后在朝政上的动作与方向跟他亲出的策论考题相关?” 见他有意套话,洛文槺没好气地回道:“你可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 这两位国朝重臣的政治嗅觉向来敏锐,从楚天耀这位皇帝亲出策论考题他们便察觉出了很多人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楚天耀亲出的策论共有三题三问,其一问较为平常,题为“议当今朝廷诸政利弊”,题二则显得有意思起来,为“论当今新施摊丁入亩之政利弊”,题三则越发晦涩,是为“论古往今来诸朝开疆、守成之优劣”。 “皇上这三问各有侧重,但依我之见,其重点因在最后一问。” 宁中恒缓缓站起身来,神色一凝,“征缅之战后,皇上不仅没有大削军费支出,反倒在这方面又增加了支用,这说明咱们这位年轻的陛下所图不小呀……” 闻言,洛文槺抚须扬眉,二人相视一笑。 第371章 何妨一试? 天色渐暗,许茂典搀扶着喝醉酒的方玉琦一同进了客栈,刚将醉醺醺的方玉琦送入房中准备回房的他,却极不凑巧的与过路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被撞倒在地的男子发出一阵叫疼声,横着眼瞪了许茂典一眼,“你走路不长眼睛的么?” “抱歉!” 许茂典有些尴尬地致歉道:“廊道狭小,刚一不注意不小心撞到了兄台,实非在下本意也……”说着,他伸出手将对方搀扶起来。 那人被他扶起身后并未说话,而是第一时间着急忙慌地搜起了兜袖,待他发现藏于兜里的一沓麻纸完好无缺后,他这才踏实的松了口气。 “以后走路看着点!” 他朝许茂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随即便拂袖而去。 “我呸!个大傻帽,看把你给牛的!老子咒你一百年也考不上!” 恶狠狠地朝那人背影骂上几句后,许茂典扬着头朝楼下走去。 之所以要咒人家考不上,是因为许茂典通过刚才的观察,察觉出此人与自己一样是进京赶考的学子考生,光从对方那常年握笔而生茧的手指他就能够判断对方是个读书人,且对方还穿着身儒衫操着外地口音,也就只有可能是进京参加会试的考生了。 “也是个穷酸命来的!几张麻纸被他宝贝成这样!” 回想起对方那般宝贝的对待自己兜里的几张破麻纸,许茂典不由得低声谩骂起来。 突然出了这么个小插曲,许茂典也没心思回房歇息了,独自一人下楼,在堂内找了个位儿坐下后,嚷嚷着让客栈小二给自己煮面。 店小二应下声后,便小跑着进了后厨,还不待刚坐下来的许茂典喝口茶,就见近处一名肩披糙巾,如店小二般打扮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 不待许茂典言声,那如同店小二般打扮的贼眉鼠眼之人便兀自坐下了,低着头四处张望起来,挨着许茂典的脸轻声道:“我看这位公子是进京参加会试的吧?” 突然遇着这么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搭话,许茂典顿有些不耐烦,“来这客栈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哪个不是参加会试的考生学子?你问这话作甚?” “嘿嘿!”那人猥琐一笑,掩面低语道:“这么说在下是猜中了,公子是特意进京参加会试的喽?” 皱着眉的许茂典冷哼一声,正欲甩袖赶人,对方连忙用手止住了他,“十年寒窗不容易,公子对自身才识可有足够信心呐?小的只问公子一句话,若公子听后还要赶我,那便悉听尊便!” “有意思!”许茂典顿时气笑了,他一甩裙摆讥笑道:“那本公子今儿个就听听你能给我说出个什么二五眼来!” 那人不慌不忙地咳嗽两声,眯眼沉声道:“小人只问公子一句,想要功名否?想要出人头地否?” 许茂典不耐烦地斥道:“你这不是废话?进京赶考的学子生员谁不想要功名高中?” “既想要功名,那小人手中便有一条能指明公子未来的康庄大道。”说着,那人极其小心地从袖里掏出几张折叠好的麻纸,“实不相瞒,小人手中便有此次会试的考题,若公子得之,功名便唾手可得也!” 许茂典瞳仁一缩,脸上泛起惊澜,“你什么意思?” “一百两银子,小人可将手中之物交予公子!”那人邪笑一声,循循善诱道:“一百两换一条庄康大道,如此划算的买卖公子就不想试试么?” 尽管被对方吓得不轻,但许茂典还未失去分寸,他绷着脸冷哼道:“哼!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试题是真是假!像你等这般贩卖学子生员假冒试题谋利的事多了去了!我可不是傻子,岂会这么容易被你糊弄了去?” 听到这话,坐在许茂典对面的那人不仅没有慌神,反倒十分冷静的笑了起来,“公子心有疑虑也是应该的,但小的不妨再跟公子撂个底儿,今年主持会试的主副考官乃是当今内阁的首次辅,洛文槺洛大人及宁中恒宁大人,此等隐秘的消息可不是寻常人能知的……” “另外,这份试题小人只收公子一百两,纵使有假,公子何不妨一试呢?倘若是真,公子高中腾达指日可待……” 对方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麻纸纸张。 许茂典额冒细汗,定睛一观那麻纸的纸张样式,这才猛然发现,对方手里握着的这麻纸与刚刚同自己相撞之人兜里藏得麻纸样式一般无二,且观那人如此宝贝的紧张模样,不由得让许茂典想入非非…… 察觉到许茂典有所动摇,那人捏额轻笑起来,“公子可想好了?有道是机可不是失不再来……” 死死地盯着对方手里握着的麻纸,许茂典不由得咽了好几口唾沫,若对方卖的这试题是真的,自己花上一百两银子买过来还真的是赚了,纵使有假,也不过是一百两而已,诚如他所言,何妨一试呢? 下定决心后,许茂典咬着牙回道:“好!本公子买了!” 说着,他取下挂在腰间的玉坠,“此玉坠最少价值一百三十两,买你手里的东西完全够了!” “痛快!” 那人大笑一声,接过许茂典递来的玉坠后,十分干脆地将手里的麻纸交到了心急的许茂典手中。 “祝公子高中!” 笑着冲他抱了抱拳后,那人领着许茂典递来的玉坠离开了。 还未完全回过神来的许茂典一直紧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但他发现对方走入客栈的后厨后,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人就是客栈的小二?这客栈这么能耐?” 正胡乱思忖着,店小二便端着碗热面送了上来。 此刻的许茂典哪还有心思吃面?他吩咐着小二将面送到自己房中,自己则将那份买下的麻纸藏好,脚步生烟般跑回了自己所住的房内。 待跑入自己房中后,瞄了眼桌上雾气腾腾的热面后,许茂典着急忙慌地将兜里的麻纸摊开,这才得以一窥纸上的内容,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符,一股冷汗瞬间袭上他的额鬓,心中是既惊又喜…… 第372章 功名利禄,该由我自己去争! “这试题……是真货?!” 许茂典看着印刷在麻纸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内容,整个人如遭雷劈般彻底愣怔住了。 这麻纸上印刷的试题可谓是有板有眼,且还在每一题上贴心的留下了注解,纵使许茂典是初次参加会试,但常年科考的他辨认试题是真是假的眼力还是有的。 对于这麻纸之上的试题,他已然信了七八分,“这一百两银子可真花值了!”吐出一口浊气,许茂典眼冒精光,心情跌宕起伏,“若将这麻纸的试题彻底背下来,何愁功名?” 正喃喃自语时,许茂典脑中突然回想起方玉琦那张方正肃穆的面庞,咬牙自语道:“有了这份试题,此次会试我定能高中,玉琦,这些年来你就像座高山似得始终压着我一头,这回,终于该轮着我许茂典当一回角儿了!” 兴奋之余,他脑中已经浮现出自己高中后方玉琦对自己投来的羡慕眼神了,这些年来他身边有方玉琦这么一位天才好友始终压他一头,以至于许茂典思想愈发极端,凡只要有机会能超越这位好友的成就,许茂典都会冒险一试…… “千载难逢的机会被我撞上了,放榜之日,就是我许茂典大放异彩之时!” 兴奋不已的许茂典撩摆而坐,在火红烛光下认真地查看起那份麻纸试题。 本以为能很快将麻纸上的内容熟背于心,但许茂典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脑海中不时冒出方玉琦的身影,尤其是方玉琦白天被一众人众星捧月般逢迎时,他毅然决然走向自己的表情…… “旧友在侧,怎可令其搁置冷遇?” “酒肉之友不足贵,至交知己却难寻,茂典,你我相识十载岁月,我方玉琦在这半生蹉跎岁月中只将你一人视为知己!” 一句句交心之语言犹在耳,许茂典那张略显阴郁的脸色在红烛火光的照耀下越发红亮,不知怎的,他心情一瞬间变得沉重起来,目光再也无法直视那份写满“光辉未来”的试题……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在我看来,君子不以才智高浅而论,而是以品端德行而分。茂典总说自己是无才之人,然在我看来你却是德行俱全的真君子也,识是非,断好坏,行正事,是吾德行之师,是吾君子之典范,君有岂可妄自菲薄?” 醉酒时分,方玉琦对他的一番肺腑之言此刻如同九天烈火般烧穿了他的心窝,许茂典兀自站在窗前,遥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忽地露出了一抹苦笑,“玉琦啊玉琦,你这家伙……总是能说出惊人之语,还时时扛起道德大旗,这便是你惹人羡妒的根本原因呐……” “若你知我今日所为,定会耻于与我为伍吧?” 轻手抚摸起桌上的麻纸试题,许茂典的眼神渐渐平缓起来,“正如你所言,我是才浅少智之人,若将最后一点德行都丧尽了,那就真不成人了……” 眼神逐渐坚定起来的许茂典狠狠地攥起手中的麻纸,此刻他眼眸中的亮光比起那摇曳的烛光还要来得炽热明亮。 “窃弊夺名非君子所为,功名利禄,该由我自己去争!” 放下豪言,彻底下定决心的许茂典携带着褶皱的麻纸大迢迢地跨门而出…… …… 宣京府衙,两座面目威仪的石狮子架设于府门前,一桩绯红镶边的大鼓正立在侧,本应换差的差役们却不经意地看到对街处跑来一袭黑影。 “什么人?” 正准备进衙换差的守门差役们瞬间警惕起来,只见那隐匿与夜色中的黑影在灯笼红光照耀下逐渐显现人形,那是一个满头大汗,手攥麻纸的青年男子。 “在下晋元考生许茂典!有大案要报!还请府尹大人受理!” 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喊声后,许茂典猛然穿过人群,拼命地击打起府门前的大鼓! 许茂典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差役们吓了一跳,其中领头之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拉住了许茂典的胳膊,厉声呵斥道: “你这人好生放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明天来报!” 被拽的生疼的许茂典瞬时急眼,怒喝道:“这是事关国家社稷的惊天大案,你等若是延误消息,之后谁都保不住你们!” “哟呵!”那伸手拽他的领头差役冷笑一声,“就你一个小小的学子生员,能有什么大案要报?” 许茂典怒而回怼:“事关科举舞弊,你等说这案大是不大?!” 差役头领悚然一惊,整张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你说什么?!” 许茂典猛地挣开他的束缚,厉声回道:“此事干系重大!我必须得亲自向府尹大人禀明!” 正当现场一片混乱之时,府衙大门被轻轻推开,一身穿蓝袍官府的中年男子冷着脸走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怎的这般吵闹?不知道府尹大人还在衙内审批公文吗?” 见着来人,那几名差役当即行礼参拜,“属下等见过王大人。” “晋元学子许茂典有重案要报!事关会试舞弊,还请这位大人让我与府尹大人见面详谈!” 许茂典也是被逼急了,将自己的来意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 身着蓝袍的王大人听得如此惊闻不由得勃然色变,“你说什么?会试舞弊?你哪来的消息?”见许茂典一脸急色,王大人猛地一拍大腿,也知道这会儿不是问话的时机,忙叫嚷着道:“快!快随本官进来!府尹大人还在衙中批文……” “是!” 许茂典应下声后,紧跟着王大人进了府衙。 仅一瞬间,许茂典便被那王大人带到了公房,听到动静的宣京府尹李晔霖也瞬时打开了房门,当看到属下带着许茂典出现在自己公房面前时,他不由得皱起了眉,“我不是说了吗?今儿个本官要在衙中审批公文,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我!” “大人,是这位学子有重大案情要报……”擦着额上大汗的王大人指了指身旁的许茂典。 噗通一声跪下后,许茂典双手高捧起掌中的麻纸,正颜厉色道:“晋元学子许茂典有重大案情要报!此事事关会试舞弊,还请府尹大人受理!” 第373章 夜惊圣躬 “你说什么?” 李晔霖如同石化般愣住原地,撑眉怒目道:“这种大事可不能信口胡诌,你既说有事关会试舞弊的大案要告,手中可有实证?” 许茂典挺起胸膛回话道:“大人,学子手中所呈之物便记载了此次会试的试题!到底是真是假,还望大人明鉴!” 闻言,李晔霖猛地将他手中的麻纸抢了过来,粗略翻看一二后,李晔霖脸上的表情越发僵硬起来,那双含起霜气的冷眸死死地盯着许茂典那张紧张的脸庞,“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许茂典不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从李晔霖这厉声喝问中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窒息感,咽了口唾沫后,他将如何买到这份试题的全部过程都说了出来。 听完许茂典说完前因后果,李晔霖望向他的眼神变得更为锋锐起来,“考取功名凭的是真材实据,岂能以如此下作之手段徇私舞弊?” 冷汗瞬间从许茂典额鬓两旁渗了出来,他叩头认错道:“学子起初以为这贩卖试题之人只不过是信口胡诌的市井诈徒,一时好奇便买下这份试题想当个乐子消遣,可没想到这试题之上的内容如此详尽,学子立觉不妙,这才……这才赶来府衙上报府尹大人……” “哼!”寒着脸的李晔霖冷哼一声,道:“你是否存着作弊博名的心思只有你自个清楚,不过念在你将此事如实上报官府,本官大可既往不咎。” 说着,他转过身望向那身穿蓝袍的王大人,“王经历,你带人看住他……此事干系重大,得容本官向上禀奏。” 身着蓝袍的王大人郑重地行了一礼,恭声道:“卑职明白了,大人未归之前,属下定会好好看住这位许学子的。” 说着,他拍了拍许茂典的肩,举手向外示意道,“许学子,请随本官在外堂稍候吧。” “好!” 许茂典站起身咽了口唾沫,谨慎地跟着对方离开了。 …… 宫门之内,刚在储秀宫里与淑妃睡下不久的楚天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响动声,本就睡浅的他突然听到动静瞬间睁开了眼,“什么动静?” 皱着眉发出一句不耐烦的低语后,他下床穿起了挂在榻边的衣物,同时还转过身十分细心地用被子盖住了淑妃滑嫩的玉体。 “万岁爷,宣京府尹李晔霖李大人突然进宫,说是有要事要与陛下禀报……” 寝殿外传来傅少卿的低语声,身着薄衫的楚天耀不由得走了出来,横眼斥道:“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事不能等着明天再说吗?” 见楚天耀动怒,傅少卿忙跪下磕头,“奴婢该死!” “非是老奴有意叨扰万岁爷,是……是李大人闯门进宫,甚至差点与宫门守夜的禁卫军发生了刀兵冲突,他说今晚上要是见不着皇上就……就一头撞死在午门,老奴……老奴这也是没办法……” “胡闹!他李晔霖是上了年岁的老人了,怎么还跟个愣头青似得来这一套?” 楚天耀怒喝一声,大步朝外走去,紧跟着他身后的傅少卿连忙将手里的大袄披风盖在了楚天耀身上,面色关切的急唤道:“陛下您可别着凉了,万事得以龙体为重啊……” 走出储秀宫后,楚天耀便看到一堆手持宫灯的太监宫女们跪倒在殿前,他不由得烦躁地摆摆手,“赶紧带朕去见李晔霖,你们动静小点,莫要吵醒了淑妃……” “喏!” 在傅少卿的搀扶下,楚天耀坐上了软乎的轿辇,一众太监宫女在前方用宫灯照明,一行人大迢迢地朝永宁宫走去。 尽管对李晔霖突然进宫扰了自己清梦的行为感到不满,但楚天耀也明白这位持重的老臣若不是迫不得已是绝不会用这种耍泼般的手段来见自己的。 李晔霖突然找自己找的这么急,便足以说明事情的重要性,不知怎的,楚天耀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 刚一踏入永宁宫,听到动静的李晔霖便立马转过身朝楚天耀跪下,“微臣夜惊圣躬罪该万死,然臣实是迫不得已,确有要事须向皇上禀报!” 见李晔霖两鬓沾满风雪,攥握麻纸的一双手冻得发红,楚天耀的怒气瞬间消去了大半,“好了,朕还不知道你李晔霖的性子么?到底是什么要事值得你这般紧急见朕?” 说着,他坐下朝傅少卿示意道,“赶快让人端盆火炭来给李大人暖暖身子。” “喏!” 傅少卿点头应声,招呼起太监们去端火盆。 “陛下,臣今夜突听惊闻,此事与科举会试舞弊相关……”将整件事的全部过程向楚天耀复述一遍后,李晔霖将攥在手里的麻纸呈到楚天耀面前。 摊开麻纸粗略一览后,楚天耀瞬间从座上站了起来,一张脸如同千年寒冰般彻底冷了下去,“洛文槺和宁中恒这两老家伙是瞎了还是聋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就一点信儿都没收到?!” 这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让整个殿内的气氛为之一滞,太监宫女们如受惊地小兔般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跪在地上的李晔霖只觉心惊胆战,见皇上这般反应,看来那麻纸上的试题应是真的无误了…… “快!”怒火攻心的楚天耀伸出颤抖地大手指向跪于身前的傅少卿,怒不可遏的大吼道:“给朕召宁中恒和洛文槺这两个老家伙进宫!快去!” “喏!” 冒着冷汗的傅少卿连忙站起身来,半点也不敢耽误地跑了出去。 “朕即位以来第一次会试,竟然出现了如此之大的疏漏,简直是骇人听闻!”面色发阴的楚天耀将手中的麻纸狠狠地甩了出来,不顾跪在地上欲言又止的李晔霖,他如同发怒的真龙般朝殿外咆哮起来,“傅福详,你个狗奴婢给朕滚进来!” 候在殿外的傅福详听到这一声龙嚎彻底吓破了胆,他缩着身子一咕隆地滚了进来,跪趴在地上惶恐地回应道:“奴婢……奴婢到了……” “这么大的事你们内监机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难道你们内监机全是吃干饭的吗?” 发出一句愤怒的质问后,楚天耀将御案的砚台狠狠地砸向傅福详,后者纵然惊惧,但也不敢躲避,仍由那块砚台砸在脸上,一块崭新的淤青瞬间在傅福详的脸上生了出来。 第374章 补救之法 “奴婢监管不当,还请万岁爷治罪!” 吓破胆的傅福详不停地磕着头,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还请陛下息怒,现今事已发生,须尽快善后才是!” 冷静下来的李晔霖出声劝慰后,拱手作礼禀报道:“检举此事的考生,是在高洋客栈买到的试题,臣进宫之前已让衙内官差包围了整座高洋客栈……” “好……”楚天耀面色稍缓,“你做的很好!” 第一次举行会试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让楚天耀感到无比恼火,若不是李晔霖在巧合之下提前发现了旁人贩售试题的事,这武曜朝的头一回科举就要闹出无法收拾的大笑话来了…… 按压着胸口平复情绪的楚天耀缓缓走到跪叩在地的傅福详面前,声如寒冰般说道:“从始至终你们内监机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朕养你们有何用?” 傅福详悚然一惊,咽了口唾沫后,如捣蒜般磕起了头,“奴婢知错,恳求万岁爷给奴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奴和整个内监机一定在三日之内将整件事查清楚,给万岁爷和朝廷一个交代!” 冷冷地注视着他发抖的身躯,楚天耀仰头看天,迟迟没有说话。 正当气氛陷入尴尬之时,傅少卿领着宁中恒与洛文槺两位穿着稍显凌乱的老臣走入了殿内。 “臣宁中恒参见陛下!” “臣洛文槺参见陛下!” 察觉气氛有异,宁中恒与洛文槺在入殿的一瞬间便跪地行起了大礼。 “来,傅少卿,捡起那地上的东西给他俩看看……”楚天耀冷着脸指了指不远处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麻纸,“两位主考大人,考题外泄,公然在民间贩卖,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主考官就没发现么?” 当傅少卿将那份麻纸试题交到宁中恒与洛文槺二人手中后,两人短暂阅览后,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震惊之色,“这……这……” 眼中余光观察到楚天耀那难看的几乎失控的表情,洛文槺顿生惧意,连忙磕头请罪道:“陛下,臣身为主考官却未能在会试开考在即前察觉到考题外泄之事,险些酿成大祸,恳请陛下治臣失职之罪!” 跪在他身侧的宁中恒也立即磕头认错,“臣身为副主考亦有失职之处,还请陛下治臣失职之罪!” “认错?”楚天耀冷笑一声,怒而拂袖道:“朕若真要治你们俩的罪还需要大半夜的将你们召进宫来吗?!” “为今之计头等大事是要想着该如何补救!至于如何查证此事,朕自有安排!” 很显然,经过短暂的情绪发泄后,楚天耀已经渐渐恢复了冷静,如今会试考题外泄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不幸中的万幸是距离会试开考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他这个皇上和朝廷首要做的事是尽力补救挽回,虽说十天的时间有点赶,但重新出一份考题也是绰绰有余了的。 宁中恒与洛文槺两个精明的老狐狸在短暂的慌神后也逐渐领悟了楚天耀的意思,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答复道:“皇上英明,原定会试考题既已外泄,那便只能重新策定考题用以补救了……” “考题外泄的事你们两个主考责无旁贷。”端着茶盏重新坐下的楚天耀冷冷地扫了他二人一眼,“为补尔等过失,从今晚起你两位主考就先住在这永宁宫偏殿吧,新的试题一日未出,你两人就一日不得出宫!” 闻言,宁中恒与洛文槺相视苦笑,叹着气朝楚天耀拜礼道:“臣等谨遵陛下圣谕!” “来呀!”楚天耀将茶盏往案上一摆,向周围的近侍太监挥了挥手,“去备好纸墨笔砚,让二位大人去偏殿出题办公!” “喏!” 几名近侍太监嗖地一下站起身,领着宁中恒与洛文槺两位眼带黑眼圈的老人去了偏殿。 从始至终,楚天耀都没有向他二人质问考题为何会外泄,是因为楚天耀压根就没怀疑这两位担任主副考的老臣。 且不说这二人的品性与资历干不出这事来,就从利益角度来考量,洛文槺与宁中恒这两位朝中首脑般的人物也不至于做出这种蠢事来。 而且就会试考题的保护工作而言,这次也做得并不严密,这其实是大宣这个王朝在科举制度上存在已久的弊病,自大宣制定科举以来,试题多由出题人及主副考以及整个礼部官署共同封存监管,这种官员互相“监督”的保密机制看似很安全,其实也存在着很大的弊病,那就是经手试题的人变多了,在层层交递、监督的过程中知晓试题内容的人也就多了,这也无意中提升了试题外泄的可能性…… 这些弊病与疏漏楚天耀一开始有没有注意到呢?他其实也是注意到了的,否则他也不会选任洛文槺与宁中恒这两位重臣担任此次的主考,然而那时候楚天耀正忙着推行摊丁入亩的新政,外又有征缅大战的军国大事要处理,有关科举会试这一弊病与疏漏自然而然的被他忽视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过分天真了些,认为科举舞弊这样的重罪常人是轻易不敢犯的,再加上有宁中恒与洛文槺这两位持重的老臣担任主副考,楚天耀在科举这回事上就自然而然的担起了“甩手掌柜”,以至于无形中让小人钻了空子。 楚天耀之所以在得知试题外泄时如此生气,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责内疚所致,他生气的点在于自己明明可以提前杜绝这样的事发生,却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与惰性而让人钻了空子,险些酿成大祸。 “朕即位以来头回科举竟然闹出如此笑话,实在是让人耻笑!” 仰靠在软垫上的楚天耀扶额沉思起来,“这件事必须得查个清楚!” 闻言,傅福详猛地抬起头来,“奴愿领内监机彻查此案!” 跪在地上的李晔霖毫不示弱的自荐道:“此案于宣京事发,臣身为宣京府尹有责任查清此案!” “好你个李晔霖,这个时候还敢跟咱家抢功?!”傅福详在心头怒骂,狠狠地剜了李晔霖一眼。 无视傅福详向自己投来的仇恨目光,李晔霖挺直胸脯,怡然不惧。 他之所以要在傅福详表态后毛遂自荐,就是存心要将这事揽在自己手里,内监机查案审人的手段他李晔霖很清楚,若把这案子交到傅福详这么一个狠毒的阉人手里,案子能不能查清不好说,但人一定会死不少。 这种局面,并非是李晔霖愿意看到的。 楚天耀猛地睁开眼,那双沉静的眼眸射出一缕骇人的寒光,“此案交由宣京府衙、刑部以及内监机共同查办!” 闻听此言,李晔霖与傅福详同时一惊,但很快便作出了回应,“臣(奴)谨遵圣谕!” 第375章 机会摆在你面前(1) 三日前,中街卫府。 刚起床不久的卫学仁伸了个懒腰后,大力地掀开了被子,他歪着眼看了眼身旁赤裸的女子,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对方的脸上。 “啊!” 一声惊叫从女子口中响起,她捂着发红的脸颊瞬间坐了起来,“少爷……” 面对卫学仁那冷漠的眼神,女子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我昨儿个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早上叫我起来么?” 面对卫学仁的质问声,女子有些委屈地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昨晚上被对方那般蹂躏,身子本就柔弱的她又怎么可能起早呢? “滚!” 卫学仁发出一声怒喝,那女子啜泣着穿好衣物,如同受惊地兔子般跑了出去…… “大早上的,贤弟因何生这么大的火气呀?” 正欲穿衣下床的卫学仁突然听到房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一瞬间让他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你……你什么时候……” “咯吱”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身着蓝衫,外披大袄的卢光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望着卢光远那如同索命恶鬼般的微笑,卫学仁在惊惧之下连咽了好几口唾液,支支吾吾的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府里的人呢?” “害,贤弟大可放心,你府中的下人这会儿正睡得香甜呢,没有一时半会儿怕是起不来了。”卢光远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就好似将卫学仁的房间当做自己家般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我看贤弟还是先穿好衣物再与为兄说话吧,虽说你我都是男子,但也不至于如此坦诚相见不是?” 卫学仁脸色一黑,连忙拽起边上的衣裤穿了起来…… “卢老板,你不打招呼就进我府里叨扰,这未免也太不讲礼数了吧?” 穿上衣物下床后,卫学仁黑着脸冷哼一声,兀自端茶喝了起来。 “这才几日不见,贤弟竟与我生分至此?”说着,卢光远做出一副心痛捂胸状,“为兄还是喜欢贤弟称我为兄长时的亲近神态……” “兄长?”卫学仁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桌上,怒不可遏地喝道:“卫某确是将你视作兄长一般亲近爱戴,可未曾想你却包藏祸心,意欲将我拉下水来跟你去做那什么砍头灭族的死罪!如今却还觍着脸跟我称兄道弟,你卢光远不嫌腻歪,我他妈的都觉着恶心!” 卫学仁这一通恼羞成怒的谩骂声非但没让卢光远生恼,反倒使得他笑出声来,“贤弟这话就说过了,若你真不想与为兄掺和贩售试题一事,你大可向官府检举为兄,又何来我拉你下水之说?” 卫学仁瞬间气懵了,一个劲地在心里叫骂着,“我他妈倒是想报官检举你,可我现在已经被你拉下水了,我整个府里哪里没有你卢光远藏着的印刷试题,把你给检举了我不也是个死?” 见卫学仁生着闷气不再说话,一旁的卢光远自顾自地站起身来,“今日来贤弟府上叨扰实在是因为兄有重事要与贤弟相商,迫不得已而来之。” “会试春闱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全国各省赴考的学子生员们也陆续进京了,咱们的生意可谓是红红火火呀,仅这半个月,贤弟你大可猜猜,咱们的试题卖出了多少银子?” 鼓着眼冷哼一声,卫学仁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闭上了眼。 “仅半个月不到,这试题就卖出去了三四千份,身家富裕者我们则以高价兜卖,穷酸生员咱们则以低价贱卖,拢共赚银七十六万两!” 说到兴奋处,卢光远不由得跺起了脚,“每天眼一睁就能看到银子进项,如何不让人兴奋呐……” 七十六万两? 这个数额让卫学仁悚然一惊,不自觉地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出于好奇他下意识地问道:“事后你与刘行远打算如何分赃?” “分赃?”卢光远讥诮一笑,冷哼道:“为兄可没打算与他分账。” “你什么意思?”卫学仁彻底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卢光远那张犹如蛇蝎般笑脸,“你不打算与刘行远分钱?你要将这笔钱给私吞了?” 面对卫学仁有些无措的质问,卢光远显得很是平静,他突然从袖口处取出一枚木制方牌,那上方刻有三个“日月教”的大字,“实不相瞒,今日为兄贸然来见贤弟是为交代后事而来的。” 看着那块刻有日月教三字的方牌,卫学仁彻底懵了,额头上一个劲地冒起冷汗,心中止不住地打鼓,“他突然给我来一出自曝身份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灭口吗?” “如贤弟所见,为兄是日月神教中人。” 不顾卫学仁那惊慌无措的表情,卢光远在房中来回踱步解释起来,“当今楚室皇家有悖天道,治国以来使我万州百姓苦不堪言,吏治更是腐败不堪,究其原因还是楚室皇家立国不正之恶也,我等日月神教乃是上乘天道,代天伐楚灭宣,谋此大业已计有三十余载,只待天时地利人和之吉时,我日月神教终将改天换日!” “愚兄不才,乃日月神教xx堂护法,统管伪朝京城之内的日月教众,为我神教探情谋势!他刘行远那个利益熏心的蠢货一手策划出了这起贩售会试考题的舞弊大案,却阴差阳错的找我合伙,身为神教护法,凡对违朝有损之事,我焉有不从之理?” 走到卫学仁身前,卢光远一把拽住了他的双肩,发出犹如阎罗恶鬼般的低吟声,“贤弟才干俱佳,不失机心与城府,为兄对你可谓是一片真心示之,现如今贤弟遭此冷遇,难道就不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吗?若贤弟愿意加入我日月神教共谋大业,封侯公爵乃至封王又有何不可?” 完全懵住的卫学仁已经傻眼了,他死死地盯着卢光远,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在说些什么?你想让我加入日月教?你卢光远怕不是疯了吧?” “哈哈哈……” 来回踱步的卢光远在房中爆发出一阵狂笑声,他伸手按住卫学仁的身子,神色疯狂地说道:“加入我日月神教,扳倒楚室皇家后便是你卫学仁飞黄腾达之日,总要好过你现在这样做个混吃等死碌碌无为的废物要好吧?” 第376章 机会摆在你面前(2) 后半段的侮辱之语刺痛了卫学仁敏感的神经,他瞪眼怒吼道:“我爷爷是为大宣征战一生的功勋侯爵,我身为他的孙子,怎会被你三言两语挑拨去造反?纵使我卫学仁在不堪,也决不会做出如此辱没家门的事来!” “好,好一个有骨气的功勋之后!”这番慷慨之词不由得让卢光远兴奋地鼓起掌来,他俯下身怪笑一声,不阴不阳的低语道:“卫贤弟既然如此重视家风,又为何要与那柳氏做出有悖伦理的腌臜事?” 卫学仁瞳仁一缩,整个人的身子都开始抽搐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既不愿辱没家风,为何又要与自己父亲的妾室行乱伦苟且之事?更是在事发后行弑父之举!”卢光远的声音越发阴冷起来,脸上绽放出狰狞的笑容,“贤弟,你做的事可与你说的话大不相同啊……” “啪嗒”一声,卫学仁手掌抽搐之间将桌边的茶盏杯具震落地面,望着满地的粉碎瓷片,卫学仁犹如失了七魂六魄般瘫软下去,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这些事……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那母亲吴氏真是伟大的很,为了你这个儿子竟然愿意顶下罪责服毒自尽,真是让人佩服呀!” 无视了卫学仁的提问,卢光远继续自说自话起来,“贤弟,难道你真的以为你背后做的这些事天衣无缝吗?纵使你母亲为了保全你而销毁了许多证据,但伪朝官府的人可一直没有把你放下呢……” 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人透了个底调,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袭遍卫学仁全身,嘴唇不住地打抖, “你……你什么意思?” “邱旭,这位当朝刑部侍郎的名字你可记得?当初你卫府起火一案便是由他与宣京府尹李晔霖一同办理的,他,可一直没有把你的嫌疑放下呀……” 卢光远眼冒寒光,低声嗤笑道:“贤弟可能不知道吧?自从卫府起火一案后,虽说李晔霖结案了,但邱旭这位查案断狱的高手可一直没有把你真的放下过,这些时日一直都派人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呢……” 卫学仁悚然一惊,他突然觉着自己在卢光远以及邱旭这些人眼中完全就是个透明人,这种被人扒光底裤拿捏一切把柄的恐惧让他几乎失控发狂,“你少他妈拿话吓我!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邱旭一个刑部侍郎的动作你又怎么可能知晓……” 看着卫学仁红着眼发狂,卢光远大展双臂,脸上的笑容越发渗人起来,“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卢光远是神教护法,统管宣京境内一切日月教众……” “你……”正欲开口怒骂的卫学仁猛地一怔,猛然醒悟道:“朝廷里边也有你们的人?!” “诶!”卢光远颔首点头,鼓掌作笑道:“这回猜对了!不愧是我相中的人,这份急智与机敏确比常人要强!” “我日月神教教众遍布天下万州,眼线网罗无所不在,知道些常人所不能知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让人惊奇的呢?” 从卢光远口中得以证实后,大脑飞速运转的卫学仁也瞬间想通了很多事,他咬牙质问道:“卫府里边,谁是你们的人?” 卢光远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鼓掌赞道:“这么快就想到这一层了,你这机灵劲儿可真是让人佩服呀!” 沉吟片刻后,卢光远怪笑起来,“与你相处这般久,又能知晓你卫府秘辛之事的仆人可不多呀……” 卢光远的有意提醒瞬间让卫学仁醒悟,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六子和三泉?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俩之中有你们日月教的人!” 卢光远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能够知晓卫学仁与柳氏苟且关系的人卫府里不多,除了一直伺候他的两名近仆六子与三泉外,还能有谁? 更何况卢光远还能知晓卫学仁母亲吴氏为保子顶罪自尽的隐秘,这种细节除了被吴氏亲手所杀的六子与三泉外,再无旁人透漏的可能了。 “六子本名叫伍进德,为了能让他彻底藏匿与宣京,我当年也是费了不少得力,本以为将他安插在你卫府起不到什么大用,却不曾想这家伙给了我意外之喜……” 卢光远抚掌大乐,像是个好为人师的先生般拍起了卫学仁的肩膀,循循善诱道:“所以说我的好贤弟呀,从最开始你在我面前就是个透明人,我知晓你的野望,也明白你的委屈与不甘,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何妨一试呢?” 当所有把柄与底细被卢光远一一揭开时,卫学仁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咬着牙不甘地抓起自己散乱的头发,他怒极反笑,“纵使你攥住我的把柄又如何?最多莫过一死而已!你怎么就确定我卫学仁会为你所用?!” “你舍得死吗?”卢光远俯下身,微眯着眼笑出声来,“你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庸庸碌碌的活下去吧?你眼睛里的欲望冒着无穷的生机,一定无数次在心里畅想过自己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吧?” 如同深渊恶鬼低吟一般,卢光远那忽远忽近的低语声让卫学仁接连失神,整个人竟从先前的惊慌失措开始变得逐渐冷静下来…… “六子可跟我说过你心里藏着的很多见不得人的心思,就拿楚馨瑶那位公主,你的亲嫂嫂作比,其实很多时候你都想上去摸她一把吧?甚至在脑海里无数次想过蹂躏她那窈窕的娇躯吧?她越是对你高傲不屑一顾,你却越想蹂躏征服她吧?无论是她皇家公主的背景,还是她身为你嫂嫂的身份,这一切恐怕都让你欲罢不能吧?是不是无数次在心里幻想过能有朝一日将她凌辱鞭挞,彻底报复你哪位自小就记恨的长兄?” “凭什么他卫学海从出生时就被身为侯爷的爷爷高看,凭什么他卫学海能够娶得公主为妻,若爷爷偏爱的是你,楚馨瑶那样的女人该是你的妻子才对,你无数次在脑中这么想过吧?” “本以为他卫学海被逐出家门后会沦为受人唾弃的丧家之犬,可他却凭借着驸马身份走了狗屎运扶摇直上,又重新压住了你,甚至他的权势已经大到可以压制整个卫家,你一定对此感到不忿吧?凭什么他卫学海可以拥有这一切?这一切本该是你的才对,是吧?” 卢光远那一句又一句的低吟声仿佛带有巨大的魔力一般,让卫学仁全身的血液滚烫起来,那原本平静的内心逐渐躁动起来…… “现在,让你重新来过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 伸手按住卫学仁那逐渐发热的双手,卢光远面露邪笑,似魔似神地诱导起来,“把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都夺回来吧!” 卫学仁泛着血丝的瞳仁猛地睁开,接连咽下好几口唾沫后,他主动握紧卢光远伸来的手,脸上泛起一丝坚决而又狰狞的狞笑……… 第377章 彻查 皇城深宫的内监管事房内,身穿一身纹禽走兽青袍的傅福详坐在屋内,眯着眼打量起前方向他行礼的沙东行。 “会试考题竟能被人印刷在民间公然贩售,着实是骇人听闻!” 叹了口气,傅福详阴着脸站起身来,“这事让万岁爷很是生气,为了彻查此案,万岁爷特下旨意,让宣京府及刑部乃至咱们内监机三方衙门一同办理……” “咱家不是没有想过亲自出面,但你沙教头也清楚,我总归是个没了把儿的阉人,跟那帮心高气傲的文臣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所以咱家打算让你代内监机出面与刑部和宣京府协同办案。这次的事压在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咱家希望你能够好好干!” 沙东行那平静如湖水的面庞并未显露出明显的情绪,他只是动作恭敬地朝傅福详行了一礼, “副督如此看重属下,属下自不敢辞!” 身为内监机的教头,他沙东行也不是傻子,傅福详说自己不愿意代表内监机出面协同刑部与宣京府办案的原因是他跟李晔霖与邱旭这两人合不来,这纯粹就是扯淡。 说白了,傅福详还是怕担责任,把协同办案的差事交到他沙东行头上,若是办的好,傅福详便可白捡功劳,但若是他沙东行把事办砸了,黑锅和责任就是沙东行一人来担待了。 摸了摸额头上发红的肿块,回想起昨晚皇上朝自己发火时的恐怖龙威,傅福详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里已经彻底将这起兜卖试题的幕后黑手恨上了,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狰狞之色,“这案子万岁爷之所以让咱们内监机掺和一脚,他老人家的深意你可明白?” 闻言,沙东行有些懵懂地摇了摇头。 揉搓着额头上的肿块伤口,傅福详声音低沉的说道:“李晔霖和邱旭这两人虽说是万岁爷委以重用的重臣,但他两刚直过正的性子很多时候反倒会起反作用,他两人终归是是摆在台面上的人,很多见不得光的事,还得咱们内监机来办。” 傅福详将话说的这般直接,沙东行自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当即抱拳回话道:“属下明白了!” 傅福详面露凶光,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杀气腾腾的喝道:“咱们内监机背后是谁?是当今皇上他老人家!这案子有咱们内监机掺和,就是给他李晔霖与邱旭兜底来的!所以咱家告诉你,这案子无论涉及到谁,都得给我一查到底!” …… 一夜未睡,刚从宫里回衙不久的李晔霖正捧着乌纱帽朝公堂走去。 文房里听到动静的王经历王大人连忙出门迎了过来,顺手接住了李晔霖递来的乌纱帽,“府尹大人,您回来了?那许茂典所奏案情是否……属实?” 李晔霖横着眉叹气道:“他呈上来的那份试题与即将开考的春闱试题相差无二!” 听到这话,王大人原地打了个趔趄,只觉四肢冰凉,浑身上下冒起了寒气,“这事……竟然是真的?那……那圣意如何?” “皇上龙颜大怒,着本衙与刑部以及内监机三方会同办理此案!” 听到“内监机”这三个字,这位王经历王大人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内监机的狠辣手段整个大宣可谓是无人不知为人不晓,皇上在这件事上竟然动用了内监机,便足以说明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没有太过在意王经历的表情变化,李晔霖走到公案前喝了口茶,“那个检举的学子呢?他人还在不在?” “那位姓许的学子?”王经历抬起头回答道:“他一直都在呢,此刻正在外堂小歇,大人可是要见他?” “让他……”正欲张口的李晔霖又突然将抬起的手放下,摇着头说道:“算了,待会儿刑部的邱大人跟内监机的沙教头就要过来,到时候我们三人一同审问他比较合适。”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便到,穿着一身绯色官袍的邱旭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宣京府衙门,正巧撞见了公堂里的王经历与李晔霖。 见此,王经历一抖衣袍,忙作揖行礼道:“下官宣京府衙经历王轶参见邱大人!” 邱旭压根没理会他,抬起头朝座上的李晔霖急问道:“李大人,我这一收到宫里的旨意便过来了,事儿我也听说了,那检举此事的晋元学子人呢?快让他出来让我见见!” “邱大人稍安勿躁,那检举此案的学子还在本堂衙内,等一会儿沙教头过来了,咱们三人一同审理便是。” 见邱旭一副风风火火,急头白脸的浮躁模样,李晔霖只得先出声安抚住他。 闻言,邱旭心头突地生出一股无名火来,“这都什么时候了,沙教头他人呢?此等事关国家社稷的重案,我等必须争分夺秒,他沙教头怎么还没到?” “哟,大清早的,邱大人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呀?” 一声轻笑从堂外传来,身穿一身鹰爪黑袍的沙东行领着两名内监机督卫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瞧见沙东行这一副略显轻浮的态度,心中本就有气的邱旭更是毫不掩饰的出口讥讽起来,“突发如此大案,邱某心急如焚,自然是不像沙教头这般举重若轻了!” 面对邱旭的挤兑,沙东行心中虽有不满,但也没明着说什么,只笑着摆手糊弄了过去。 冷哼一声后,邱旭转过头朝李晔霖说道:“现在沙教头也到了,是该让那位晋元学子露面了吧?” 李晔霖没说话,抬起头朝王轶使了个眼神。 后者立即点头,转身去外唤来许茂典。 心怀忐忑的许茂典走入公堂后,抬起头看了眼坐于左中右三首位的邱旭等人,紧张地冒起冷汗来,跪叩行礼道:“晋元学子许茂典见过三位大人!” 在进堂前,他已经从王轶口中得知了邱旭与沙东行两人的来历,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他若不紧张才是奇了怪了。 尽管此前已经知道了事件的起因,但李晔霖还是照例问话,让许茂典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第378章 不可打草惊蛇 坐于左侧的邱旭满脸煞气的朝许茂典追问道:“你说这试题是你在留宿的高洋客栈所买,卖你试题的人是客栈店小二?” 跪在堂前的许茂典被他这面露煞气的喝问声吓得不轻,连忙作答道:“当初那人卖给学生试题时的打扮与高洋客栈的店小二一般无二,而且在卖给学生试题后,学生是亲眼看到那人进的客栈后厨。” “关于高洋客栈,昨夜本堂在收到他检举此事时便派人监控了。”李晔霖面向沙东行与邱旭二人解释道,“照本堂看,是不是应该将高洋客栈的店家伙夫们带来问话?” 不待沙东行与邱旭二人回应,李晔霖继续说道:“除此外,本堂以为这时候是不是该派差搜捕全城?幕后之人将试题兜售谋利,肯定不止卖给他许茂典一人吧。” “万万不可!” 沙东行当即便出声劝阻起李晔霖来,“李大人您昨晚上是进宫面过圣的,万岁爷的打算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是,如今会试考题已经外泄,万岁爷为此特让宁洛两位大人进宫重出春闱考题,换而言之,如今这外泄于民间的试题已经不重要了,咱们的查案目标应该是揪出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黑手!” 沙东行表达的意思很直接,皇帝楚天耀在得知考题外泄后即刻命宁洛两位内阁重臣重出考题,也就是说现在泄露出去的考题已经无什么大碍了,这时候官府出面在城内搜刮幕后黑手卖出去的试题并没有任何意义,反倒还会有打草惊蛇的负作用。 “沙教头说的对!”尽管看不惯沙东行的为人,但邱旭还是认同沙东行的能力的,“皇上圣明,在事发之后很快想出了补救之法,因此我等没必要将精力花在外泄的会试试题上,李大人,我等彻查此案的主官需明确办案的方针与目的。” 邱旭与沙东行的反对很快让李晔霖清醒过来,确如他二人所言,自己将办案的重点给抓错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李晔霖,且不说他本就不善查案,更何况昨晚上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合上眼歇息过,精神高度紧绷之下他也难免会有疏漏。 叹了口气后,李晔霖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二位大人说的是,倒是李某唐突了。” “李大人言重了。” 出声安慰了他一句后,邱旭拂袖起身,紧盯着跪于堂前的许茂典,“你说亲眼看到卖你试题那人进了高洋客栈的后厨?” 闻言,许茂典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能确定那人是客栈的店小二?” “这……” 许茂典有些迟疑地皱起眉来,“学生并不能完全确定……只是那人与客栈小二穿着打扮极为相似,学生也是依据印象判断他的身份………” 听罢,邱旭皱眉沉思起来,转过头朝一旁的李晔霖提议道:“李大人,依我之见那贩卖试题之人大概与那高洋客栈没什么关系。” “幕后贩题者是想借此牟利,那肯定是不会只在一处贩售试题的。”说着,邱旭又伸出手指了指许茂典,“至于卖给这位学子试题的人,恐怕是有意乔装成高洋客栈的店小二,极有可能是个烟雾弹障眼法。” 同样擅长查案的沙东行对于邱旭的推断很是赞同,“邱大人说的不错,因此咱们此时不宜兴师动众打草惊蛇。” “派遣几名差役陪同这位许……许学子去高洋客栈找人看便足够了,尽管沙某认为那卖题之人应该早就跑了才是,但该做的事咱们还得做。” 见此,李晔霖也只有无奈地认同了二人的看法,吩咐起一旁的王轶,“传话给今天在公事房当值的差头,让他带人跟这位许生员去高洋客栈走上一趟。” “属下明白!” 王轶拱手回话后,转过身领着许茂典出了堂。 公堂内只剩下自己与沙东行及邱旭三人后,李晔霖说起话来也就变得随意与直接了很多,“若事实真如二位大人所预料的一样,那咱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与信息也太少了,这案子又当如何查起?” 干咳两声后,邱旭无比冷静的建议道: “目前我等虽未摸清背后之人的底细,但起码有一点我们是清楚的,那就是幕后之人是要以兜卖试题谋利,李大人,宣京府是该有所动作,那便是将每日巡街的差役再加上几倍,让他们尽量去学子生员聚集之所巡视,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李晔霖双眼一亮,拍手回道:“邱大人此言真是让我醍醐灌顶,你说的不错,这幕后之人既然要贩卖试题牟利,那就说明他肯定会让人在学子生员扎堆之地继续卖题。” 说着,李晔霖朝着堂外喊进了来人,根据邱旭的建议吩咐起对方,让他给巡街的捕头们传达这一系的注意事项。 喝着茶的沙东行笑呵呵的看了邱旭与李晔霖一眼,咳嗽着清了清嗓子后说道:“咱们这位万岁爷可真是圣明,其实在一开始他老人家就给了咱们几人办案的方向的,不知道二位大人发现了没有?” 邱旭与李晔霖同时一怔,彼此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茫然二字。 与沙东行那暗含笑意的眼眸对视时,李晔霖不由得瞳孔一缩,惊道:“沙教头的意思是……皇上当晚将宁中堂与洛阁老召进宫里除了让这两位大人重出考题外,也是想以此提示我等他二人不存在泄题嫌疑?” “洛阁楼与宁中堂乃是我大宣的肱骨柱石之臣,又怎可能做出泄露考题之事来!”邱旭黑脸呛声后,却猛地反应过来,神色惊讶的看了沙东行一眼,“沙教头的意思是,咱们应当从有泄题嫌疑的官员上入手查案?” “诶!”沙东行拍起大腿笑出声来,“邱大人这话说对了,这会试的考题好生生地又没长脚,它自个怎么能够外泄呢?宁洛两位大人既无泄题的嫌疑,那么二位不妨想想,除了他两位老人家外,还能有多少人据悉考题的内容呢?” 邱旭沉着脸思索起来,李晔霖则眯着眼长出了一口气,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让内监机也掺和进这案子里来的深意了。 很多事很多人,确实也就内监机好出面来办…… 第379章 监事 “你他妈说什么?!” 刘府后院花亭内,在听到下人前来禀报的话语后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整个人额头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一双黑眸似要喷出火来,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你说卢光远那黑心的王八蛋人不见了?他旗下的铺子和府衙你们都去找过了没?” 传话的下人有些紧张地回话道:“回少爷的话,咱们该问该找的地方都去过了,可无论咱们怎么找,都没有问到卢老板的下落,卢府周邻更有传言称他卢老板近日回江南老家省亲了……” “啪嗒!” 握在刘行远手里的茶杯被他狠狠地朝地面上砸了个粉碎,青筋突起的他面庞一瞬间扭曲起来,愤怒的低吼道:“我操你娘的卢光远,你敢跟老子玩空手套白狼?!” 在这个当口卢光远突然失踪,名下的铺子也都歇业了,刘行远若还反应不过来那就真成傻子了。 越想越是恼火,刘行远恨不得将面前的石桌就地掀翻,胸口的郁火似要烧穿他的胸膛,自己忙前忙后将会试考题拿到手,结果却全为卢光远做了嫁衣,这怎么能让刘行远甘心? “你个狗日的卢光远……” 口中对卢光远的谩骂之语就没停下过,刘行远只觉心口被气地生疼,捂住胸口原地趔趄几步后,一把拽住了下人的肩膀,目光狰狞的咆哮道:“快!快去卫府找卫学仁,这家伙前段时间跟卢光远走的火热,去他那打听打听卢光远的下落!” 那下人点头之际忙伸出手将刘行远扶稳坐下,“少爷莫要气坏了身子……小的这就去办……” 说着,那下人关切的看了刘行远一眼后,转过身朝府外走去。 …… 卫府后院,身穿一身锦缎棉袍的卫学仁正背着手在院湖前赏景,一名身材壮硕的青年男子正侯在他身后,神态恭敬地禀报道,“监事大人,我教藏匿于宣京各处的教中成员已经重新分散了,现处宣京安身的教中成员们都还暂时安全。” 说话这人卫学仁不仅认识,而且格外熟悉,他便是原卢府上专门为卢光远赶马驱驾的车夫,姓胡名强。 “很好。” 卫学仁淡笑着挥了挥衣袖,眯着眼感慨起来,“卢光远……不,卢护法现已从宣京失踪,刘行远那边只怕也察觉到了吧?” 胡强抱拳回话道:“回监事大人的话,刘行远在得知卢护法失踪后很是愤慨,据咱们的人说,刚刚在东街上看到了刘行远的贴身仆从出了府,似乎正朝着您这边过来……” “看来刘行远被气得不轻呐,这是想尽一切办法搜寻卢护法的下落呢。” 卫学仁脸上浮出怪笑,拍了拍掌心上的灰尘,“告诉府里的下人们,等会刘行远的人过来时就说我不在。” “属下明白了。” 说着,胡强拱起手朝卫学仁行了一礼,转过身大迢迢地朝外走去。 看着胡强逐渐远去的背影,卫学仁的脸色逐渐深沉起来,自从数日前自己答应卢光远加入日月教后,便被卢光远任命为日月教宣京的总管监事,同时他也将凡日月教这些年来安插在宣京各处的教中成员名单交给了卫学仁。 此后凡是在名单之上的日月教成员都得听候卫学仁一人的调遣,起初看到那张厚厚的名单时,卫学仁还是比较平静的,但当他将整份名单看完后,卫学仁还是被震惊到了,日月教在宣京的渗透远超他的预期,就连许多官府衙门的要员背后竟然都是日月教的人。 光这份名单就足见卢光远的能力,尤其是卢光远那对于危机的嗅觉敏锐程度,更是让卫学仁感到不寒而栗。 “现如今试题售卖的如此火热,官府听到风声也是迟早的事,我也是时候从宣京离开了。” “官府一旦开始彻查此事,刘行远与我暴露也是迟早的事,我的突然失踪,只会让刘行远越早暴露,届时事一闹大,大宣朝廷所有人的目光只会盯向他刘行远所在的刘家,整个宣京也会再度陷于乱局,到那时你这位神教的新任监事才能更好的跟名单上的人接触。因我身份过低的缘故,这些年来在宣京只能在商道上搅弄风云,可你却不一样,你的出身够有份量,再加上咱们教中混入宣京各衙门的官吏要员,你势必能在官场上打开新的局面!” 回想起几天前卢光远还在宣京时交代给自己的话语,卫学仁不由得长长地舒了口气,低声自语道:“卢光远啊卢光远,你这走一步看十步的长远目光真是让人惊叹胆寒呐……” “如今换我卫学仁执棋了,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并不比你差!” 在心中放下豪言后,卫学仁抬起头将站在廊道上的两名仆人叫了过来,“让你们新抓的狗崽抓来了么?” 那两名仆人脸色一白,其中一高个子忙回声道:“回少爷的话,昨儿个咱们新抓了好几个小狗崽子……” “哦,是吗?”卫学仁阴鸷的脸庞露出一丝狰狞的兴奋,“快抓来玩玩,今儿个就用火炭烙皮吧,用棍用刀我都看腻歪了。” 听罢,那两名仆从只能照做,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卫学仁哼着小曲走到凉亭中坐下,等待着仆从们给他上演自己每天最期待的娱乐节目。 没错,卫学仁那好喜虐杀生畜的变态爱好不仅没有终止,反倒愈演愈烈了,甚至于他现在已经不满足于虐杀牲口了,无论是狗还是猫的惨叫声在他看来都只是类人声而已,刺激感远远不足真正的人来的强烈,以至于最近的卫学仁都在想要不要拿个人来试试手…… 丫鬟将点心与茶水送上来的同时,那两名男仆也拽着两只呜呜怪叫的小狗崽子走了进来。 拿起一块糕点含入嘴中,卫学仁笑眯眯地朝两名男仆摆起了手。 两名男仆互望一眼后,另一人将提在手中的火炭盒放了下去,示意对方用火钳夹碳。 手持火钳的男仆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夹起盆中一块烧的火红火红的烈碳,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攥紧了狗绳…… “嗷!汪汪汪!” 火炭泼到狗崽身上时,灼烧而起的焦气瞬间在空气中蔓延,伴随着痛苦而又凄惨的嚎叫声,将丫鬟抱在怀里的卫学仁彻底兴奋了,不顾外人在场,就手撕烂了丫鬟的衣衫…… 第380章 糟心事 “这两天我看你一回家就满脸心事的惆怅模样,到底是怎么了?可是朝里出了什么事?” 将盛满饭的瓷碗递到丈夫手里,楚馨瑶有些关心的看向他。 坐在楚馨瑶身旁的卫清荷顺势将碗筷放下,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不仅嫂嫂看出来了,就连我都觉着兄长你这几天有些不对劲。” 闻言,卫学海从脸上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朝里最近确实是出事了,而且这事还不小!” 他的话成功引起了楚馨瑶姑嫂二人的兴致,几乎是同一时间抬头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会试考题外泄,有人借此兜售试题谋利。” 说着,他不顾二女脸上的震惊之色,将整件事的全部过程都告诉了她们。 “内监机、宣京府以及刑部三方会审,这动静只怕小不了。我可听说沙东行那家伙今天就打算带人去刘府与闫府问话。” 楚馨瑶面色一沉,捏起下巴作答道:“听说今年会试的考题是翰林院大学士刘哉以及国子监祭酒闫季睿出的题,沙东行要去这两家问话,可是怀疑……这泄题的人是他们?” “这谁又能说得准?”卫学海夹了块肉片咀嚼起来,略有些惆怅的说道:“虽说这两人是出题人,但定下的会试考题又不止是他两人看过,具体是在哪一环泄的题谁也不知道,估摸着沙东行也是照例去跟接触过考题的人问话而已。” 卫清荷将握在手里的筷子轻轻放下,斟酌言语道:“妹子说句不太中听的话,这事似乎跟兄长没什么干系吧?您……您何必为了这事愁眉苦脸的?” “看起来是这样,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就因为这事皇上在这两天的心情一直很差,就咱们这些在内阁当差的大臣,每每看到皇上那张含怒的龙颜时,心里多少是有些打怵的,每个人都盼着这事早点解决呢……生怕在这时候触了皇上的霉头……” “就说我吧,现今儿管着理藩院,本来还有好几件公事想要上奏给皇上的,但一念着皇上那最近的情绪,就不敢把这些糟心事报上去……” 苦涩一笑后,卫学海喝了口茶解渴。 此言一出,瞬间引来楚馨瑶的关心,“你们理藩院又出什么糟心事了?” “还能是什么事?就那个被大军带回来的缅王拜丁尔呗!” 卫学海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头,说道:“当初洛重云一封劝降书给他发了个封王的口头支票,这事皇上也是同意了的,并且还下旨授封了其缅南王的身份,可这王爵封是封了,但当初承诺给他的封地朝廷还一直没给呢……” “要我说皇兄这事就办得不对!”楚馨瑶蹙起眉头分析道:“异姓封王本就是大忌,更何况那拜丁尔还是非我族类,如今缅国被灭,他从不可一世的缅王沦落成如今这步田地,焉知他心里对我大宣有没有记恨之心?这又是封王又是给地的……只怕是……” “慎言!” 卫学海正着脸色制止住了楚馨瑶的后话,按头沉声道:“这事皇上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他老人家也有自个的打算……” 授封异族之人为王有多大的隐患任何人都明白,楚天耀身为天子又怎会不清楚这一点? 从缅国兵败,拜丁尔受降那一刻,其实他的命运就已经不能由他自己决定了。甚至卫学海可以断言,这拜丁尔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可以说! 在面上越是厚待他,就越是不能留他。 这事满朝诸公心里就跟明镜似得,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个时候应该当哑巴与聋人。 “那拜丁尔虽不敢跟我明说封地的事,但也跟我旁敲侧击过好几回了,这事我本想着就近上呈圣听,但这个时候明显不合适。” “最让我头疼的是,这拜丁尔前不久又出事了。” 揉了揉发酸的额头,卫学海呲着牙抱怨道:“我估摸着也是因为这事,他才急着嚷着要封地吧……” 楚馨瑶一愣,下意识地追问道:“什么事?” “自他被大军带入京后,皇上一直将他安置在云县军营附近暂居,但你也知道,驻守在云县军营的军队可是闫瑞麾下的虎啸军,那帮子人可是将缅人恨到骨子里去了的,边上就住着拜丁尔这么一个曾经缅国的国君,那这群杀人跟喝水一样的丘八们能绕过他吗?” 闻言,楚馨瑶勃然色变,虎啸军上一任主帅乃是在中缅边境战死的闫xx,整支虎啸军可是与缅人有着切肤之恨的,正如卫学海所言,边上就住着拜丁尔这么一个缅人头头,那这帮将卒能善待他才怪了。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自个的皇兄是不是故意如此安排,怕是要特意恶心拜丁尔吧…… 无奈地耸了耸肩,卫学海叹气道:“就前两天,虎啸军的几个副将在醉酒之后甚至出言调戏起缅南王的妃子,若不是缅南王奋力挣扎,只怕他们都要对人上手了,这事算是彻底把那位缅南王拜丁尔给惹急眼了,这两天便一直跟我嚷嚷着要个公道,时不时还提及朝廷承诺他封地的事……” “什么?” 楚馨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他闫瑞怎么带的兵?怎么说人家拜丁尔现在也是朝廷授封的缅南王,他手底下的将领竟敢对人家的妃子动手动脚,这……这成何体统?!” “这事我也告诉闫瑞了,他事后也处置了那两名醉酒闹事的副将,只是我看闫瑞对这事也是有些无所谓的态度,我也劝过他了,你猜他跟我说啥了?” “说啥了?” “他说,他自个老爹死在缅人手里,他没有冒死将拜丁尔全家杀绝就足够大度了!”卫学海揉搓着脸叹气道,“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样?” “没办法,只能先委屈委屈这位缅南王了,我将他满府上下迁至云县境内了,这一下跟虎啸军那帮人也见不着面了,总能抵上一阵子吧?” “但他封地的事一直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头,我呀,这两天一直就琢磨着这事呢,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跟皇上提一提……” 第381章 蛮吏小差 “恒谦(许茂典字),你总算是回来了!” 高洋客栈堂内,坐在窗边的方玉琦看到一连消失好几天的好友许茂典重新出现在客栈内时,脸上立马露出了激动的神情,三步并作两步般凑了上来,“你怎么回事?怎么一连消失了好几天?” 看着方玉琦那紧张而又关切的神情,许茂典很是感动,正欲开口向他解释时,站在他身后的数名官差却拉开了他二人的距离,领头的李捕头目光森严地扫视了方玉琦一眼,“许学子,这位是?” 见状,许茂典连忙解释道:“李捕头,这位是在下的同乡同窗好友方玉琦方兄……” 被李捕头这一拉拽,方玉琦这才发现走入客栈的许茂典身后站着六七名身着差服的官差,不由得面色一惊,疑惑地问道:“恒谦,这是?” “具体事由请容我之后向你说明。” 附耳低声解释后,许茂典连忙跟同李捕头等一众官差走进店内,直奔掌柜儿而去。 许是官差到来的缘故,整个高洋客栈店内的气氛也从先前的热闹嘈杂显得压抑安静了许多,站于柜台前的掌柜儿瞧见差人到店,立马搓着手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不知几位官爷驾临,小人有失远迎,还请几位爷多担待!” 李捕头一把揽住掌柜儿的肩膀,轻笑揶揄道:“罗老三,大半月没跟你打交道,你把爷给忘了?” “哟!”名为罗老三的掌柜儿听着这声立即拍起了大腿,神色殷勤地回话道:“这不李捕头李爷嘛!我罗老三就是把天下人都忘绝了也不敢把您这位爷给忘了呀!” “您今儿个带人来小店是要用饭还是?” “用个屁!” 李捕头没好气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横着脸道:“今儿爷过来是为公事而来!把你店里的伙计全都叫出来!爷要识人问话!” 见对方来者不善,罗老三身躯一抖,脸上浮出担忧之色,一个劲儿地求饶道:“李爷,您看您这……这是何苦呢,是不是小店哪儿得罪您了?您跟我说一声,小人立马给您赔罪!” “少跟老子套近乎,爷跟你明说了吧,今儿个我带人过来也不是刻意刁难你,就真是为办公事来的!你赶紧把人都叫出来,若发现你店里有官府要拿的人谁都保不住你,反之若没事,谁也不会有意为难你!” 李捕头将话说的这份上了,罗老三倒也是个知轻重的人,不敢再多说什么,立即招呼起身旁的店伙去叫人。 不一会儿,整间高洋客栈十三个店伙计都被叫了出来,板板正正地站在许茂典与李捕头等人面前。 接过罗老三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李捕头歪眼斜视着许茂典,“许学子,你现在来认认人吧,看这里面有没有当初卖你东西的人。” 左看右看好一会儿,许茂典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李捕头,这里边并没有当初卖给学生东西的人……” 听到这话李捕头脸色一黑,伸出大手狠狠地拽住了罗老三的脖领,“你罗老三敢跟爷玩虚的?” 吓破胆的罗老三一个劲地摆手道,“爷……您息怒,您说的话我听不明白啊……” “听不明白?”李捕头冷笑起来,哗啦一下将腰间的佩刀取了出来,明晃晃的寒刀直接架在了罗老三的脖子上,“爷让你把你店里所有的伙计都叫出来,你还敢藏人?!” 罗老三啪嗒一下就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地打起抖来,呜咽着求饶道:“爷,我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跟您李爷耍心眼啊……这……这店里所有的伙计都在这了,小的是真没敢藏人啊……” 李捕头这一蛮横的举动瞬间让许茂典身旁的方玉琦生火了,站上前来怒斥道:“这位差使未免也太过蛮横不讲理了吧?平白无故欺负人家掌柜儿算什么本事?!” 此言一出,许茂典勃然色变,伸出手拽住了方玉琦的胳膊,急声劝阻道:“方兄慎言!” “哦?”李捕头冷笑着转过身来,将手里的寒刀收进鞘中,直视着方玉琦那不卑不亢的目光,“我等是替官府办差,岂容你一个生员指指点点?” 发出冷哼后,李捕头歪嘴讥讽道:“想要说老子的不是,起码先考得功名再说!” “你!” 方玉琦大怒,作势又要回嘴,一旁的许茂典则连忙扯住了他,“方兄不要再说了!人李捕头是尽职办差而已!” 不再理会一旁上蹿下跳的方玉琦,李捕头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那罗老三的身上,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表情后,这才张开嘴吓唬道:“你罗老三最好记住今儿个跟爷说的话,若之后发现你今天说的话有谎儿,爷说什么也要拿刀剁了你!” “是是是……小的不敢……” 惊出一身冷汗的罗老三一个劲地低头复话,不敢有丝毫不敬。 “既然这儿没有咱们要找的人,我便带人回去了。”说着,李捕头拍了拍许茂典的肩臂,“若之后诸位大人要传许学子,还请许学子为我等寻个方便。” 拉扯住方玉琦的许茂典首肯地点点头,“李捕头放心,学生一定随传随到!” “在下告辞!” 抱拳示意后,李捕头领着一行人离开了客栈。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方玉琦恨恨的骂道:“蛮吏小差!” “方兄啊方兄,你可错怪人家李捕头了!”许茂典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拉着方玉琦在就近的座位上坐下,低声解释道:“人李捕头也是为防疏患,有意诈唬那掌柜而已,谁知那掌柜儿会不会说谎?照我说李捕头这有意唱黑脸试探人家掌柜的,这恰恰是尽职尽责的表现。” 经许茂典这么一解释,方玉琦瞬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虽然认同了许茂典的观点,但嘴上仍有些逞强的说道:“可……可他也不该对我等读书人这般刻薄……” “好了好了,你自己都说你是读书人了,跟李捕头人一个大老粗较什么劲儿?” 拍了拍方玉琦的肩,许茂典亲自为他倒了杯茶,“玉琦呀,你读书厉害,文章练达,可这为人处事呀,跟写文章可大不一样,有时候就是李捕头这样的小差小吏,脑袋里的智慧和精明之处往往还值得我们学习呢……” “学这些作甚?”方玉琦不满地哼道:“我等读书人就应当学圣人之道,行君子之事!”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许茂典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像哄孩子一般安抚着方玉琦。 第382章 问话 中街刘府门前,一行身着鹰爪黑袍的人马突然聚集,领头之人正是内监机教头沙东行,他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刘府大门,等待着里边的刘府下人开门。 “什么人?” 随着一道狐疑的提问声响起,刘府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几名府中的下人见着沙东行等人的穿着后,立马转换了态度,紧张而又拘谨地迎上前来,“诸位……诸位可是内监机的官爷?” 沙东行含笑抱拳道:“在下内监机教头沙东行,此番前来贵府是为寻刘中堂问话,敢问刘哉刘中堂可在府中?” “您请稍后,我这便去为您通报。” 刘府管家朝沙东行礼貌地行了一礼后,便立即进府传话了。 仅半盏茶的时间没到,那管家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恭敬地朝沙东行等人作礼道,“诸位官爷,老爷正在府中内堂等候诸位……” “有劳了。” 沙东行抱拳致谢,举起手朝身后的一众下属们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就这么大咧咧地进了刘府。 示意属下在堂外等候,沙东行则独自走入了内堂,看了眼坐在堂内的刘哉父子,沙东行极为客气地朝二人作揖行礼,“沙某见过刘中堂与刘大人!” “沙大人!” 刘哉与刘杰文父子两同时起身向沙东行打起了招呼,尽管知道沙东行今天来府上多是来者不善,但这父子两并未在面上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相反的,显得格外热情。 “贸然来贵府拜访,还请二位大人多多见谅!” 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后,沙东行便进入了正题,“今儿个沙某来府上找二位大人问话也是为公事而来,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二位大人海涵。” 咳嗽两声后,沙东行语气加重了几分,“是这样,会试考题外泄之事想必二位也听到风声了吧?” “泄露的考题出题人是刘中堂与闫大人,沙某来此是想问问刘中堂,当初你与闫大人拟定完会试考题后,这期间有哪些人接触过考题?” 手抚白须的刘哉开始竖眉沉思起来,好半晌才回话道:“当初老夫与闫大人一同将会试考题拟定后,整件试题一直是由老夫保管,这期间也只有杰文看过……” 刘杰文当即起身附和道:“父亲说的没错,当初他老人家与闫大人将拟定好的试题上呈给皇上确认后,完整的试题便由父亲保管,这期间父亲曾将试题带回府里过,但真正看过试题内容的人也就只有在下一人而已。” 一旁的刘哉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之后便是我与闫大人一同将试题交付给宁洛二位主考大人,当然这期间封存的试题也在礼部停留过一段时间,至于是在哪一环节外漏的,老夫也实在是不清楚。” 听罢刘家父子的讲述,沙东行眉头皱的更深,下意识地提问道:“据刘中堂所言当初试题敲定后,您曾将其带回过府上?” 刘哉未能听出沙东行话中的弦外之音,很是老实地回应道:“没错,当初老夫是将试题带回过府上,不过前前后后最多不超过半天,看过试题内容的人也就只有杰文一人而已。” 沙东行立马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刘杰文身上,眯眼发问道:“敢问刘大人,试题暂留在贵府上的那段时间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看到过试题的内容?” “当然没有!” 刘杰文想都没想就直接给了肯定的答复。 “试题停留在贵府的那段时间您二位是有人一直盯着么?” “这……” 刘哉老脸一纠,回忆道:“当初老夫公事繁忙,一直没时间回府,便让人给杰文传话,让他将暂放在府上的试题送进宫来,这中间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时辰左右空隙,应当不存在外泄的可能,而且当时也是杰文亲自将试题给老夫送进宫来的,闫大人当时也与我一同在场……” “哦?是吗?” 沙东行的眼眸子瞬间亮了起来,转过头紧盯着刘杰文追问道:“那敢问刘大人,当初试题在贵府上停留的那两个时辰空当里,您一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吗?” 沙东行这样带有诱导性的问话让刘杰文感到一阵不适,回话的语气也变得呛人起来,“沙教头这话何意?难道是怀疑刘某将考题外泄吗?” “当初那份试题只在府上暂留过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刘某虽不至无时不刻的紧盯着,但也敢肯定没有其他人看过!” 沙东行完全忽视了刘杰文那不满的脸色,板着脸继续追问道:“刘大人如何肯定这期间没有第三人看过试题?当时试题又被刘大人放在府中何地?” 见他越问越紧,刘杰文终于忍不住了,竖起手指怒道:“你!你什么意思?” “杰文!” 一旁皱眉的刘哉呵止住了他,“人家沙大人是公事公办,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了!” 父亲这一哼声让刘杰文情绪稍缓,他看着沙东行那平静无波的脸庞,歪着嘴说道:“当初我将试题放在自己房内……当父亲派人来府上传话时,率先听到信儿的人是贱内,之后她便叫醒还在午休的我,再然后就是刘某将试题送还到在宫中当值的父亲手里……” 听罢,沙东行那双泛起精光的眼眸越发明亮,“也就是说,当初刘中堂派人来府上传话让刘大人将试题送入宫中的消息是贵夫人转达给你的了?” 刘杰文有些不耐烦地拉下脸,“是的!这又怎么了?” 沙东行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换句话说,当初贵夫人在听到传信之人的话后,便能知道刘大人将试题留放在府内,而彼时的刘大人恰在睡梦之中,贵夫人完全有可能看得到试题内容才是吧?” “沙大人,你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的妻子偷看试题从而外泄吗?” 刘杰文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沙东行的层层追问在他看来就是有意刁难他们刘家,这又怎么能让他镇定的下来呢。 “刘大人误会了,在下只是例行盘问而已,试题在经传过程中存在的任何外泄可能在下都得逐一核查,此前沙某在闫府问话也是如此。” 第383章 事无巨细反生疑 沙东行面色沉着的望向刘杰文,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既然当初试题在经留贵府之时贵夫人是知悉人之一,还请刘大人将贵夫人叫来让沙某问问话。” “这事与我夫人何干?” 见刘杰文情绪如此激动,一旁的刘哉伸出手拍打起桌面来,厉声呵斥道:“沙大人今天是为公事而来,他如何说,我等如何做就是了,你哪有这么多话?!” 心中虽还有些不服气,但受到父亲训斥过后的刘杰文还是收敛了很多,阴沉着脸色朝堂外的下人吩咐起来,“把夫人叫过来。” “是!” 候在堂外的下人立马向外跑去。 ……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身穿一身浅绿棉服的林氏落落大方地从屋外走了进来,面朝刘哉父子福身行礼道,“妾身见过公公与老爷。” 刘哉颔首点头,伸手指向一旁的沙东行,“这位是内监机的沙大人,今日来咱们府上是为公事而来,有些事想要与你当面问询,问你什么,你只管实话实说便是。” “妾身明白了。” 说着,林氏转过身朝一旁的沙东行行了一礼,“妾身林氏见过沙大人。” “无奈叨扰夫人,还请夫人海涵。” 向林氏投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后,沙东行很快便进入了正题,凝神注视着林氏的面部表情,他一字一句的问道:“据刘大人所言,当初会试考题经留贵府之时,存放于刘大人与夫人的主房之内,而那时刘大人正在屋内午歇,敢问夫人是也不是?” “是的!那一日夫君正在屋中小歇,他将一堆捆好的书卷放在床柜前,起初妾身并不知那是何物。”尽管林氏回答的很是干脆,但脸上的面部表情与眼神则与他干脆的回答截然相反,显得有些紧张与躲闪。 “这之后就是刘中堂派人回府通知刘大人将考题送入宫中了吧?当时来贵府传信之人是夫人接待的?” “是的,也是听了公公叫人来传话,妾身才知道老爷放在床柜上的书卷文书是会试的考题……这之后妾身就叫醒了老爷,老爷则是立即带着试题出了府……” 听完林氏讲述了全部过程,沙东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一双眸子射出一缕如刀剑般锋锐的寒芒,死死地盯着林氏那不自然的脸色表情,“夫人能够确认当天那试题一直在你与刘大人房内吗?” “这点妾身可以确定,自老爷将那卷文书带回房后就没有人动过。” “夫人可拆开看过里边的内容?” “妾身未敢拆看。” “当天除了你夫妇之外,可还有人去过你们房中?” “除了屋外的丫鬟进房送过茶点之外,再无第三人在我与老爷房中久呆过。” 沙东行的追问一次比一次紧迫,且在后半段询问林氏的问题变得奇怪起来,多是当天的细碎琐事。 林氏的表情虽然显得紧张,但回答沙东行的提问时给出的回答却是无比清晰和干脆的,仿佛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林氏紧张的面部表情在沙东行看来还算正常,但她能如此清晰的应答自己的每一次提问反倒让沙东行对她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按理说会试试题经留刘府之日距今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林氏为什么会对大半个月前发生的事记得如此清晰?且每一处细节都能够在瞬间说出来,就连当天有哪些人进出过她与刘杰文的房间这种事情她都能精准的说出来,未免也太过刻意了些…… “劳烦夫人了,沙某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笑着朝林氏行了一礼,沙东行转过身朝刘哉父子致歉道:“今日冒然叨扰实属无奈,还请刘中堂与刘大人见谅,沙某特为之前的失礼之举向二位道歉了。” “沙教头说的哪里话,您这也是公事公办,老夫自然能够理解。” 刘哉连连摆手,站起身来亲自为沙东行等人送行。 …… 出了刘家府邸后的沙东行在街道上突然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刘府一眼,沉声低语道:“这刘府不简单呐……” 候在他身旁的督卫千户不解地问道:“教头这话何意?难不成是觉着这刘府有鬼?” “嘿!”沙东行咧嘴一笑,拍起了他的肩膀,“赵英,我问你,前天个早上你吃的什么还记得吗?” “您这话可把我给问糊涂了,属下闲的没事记这玩意儿干嘛?好像是包子馕饼,又好像是豆腐脑吧,反正我早上一般就吃这三玩意儿。” 赵英有些发懵的回复着沙东行的问话,但注意到沙东行那若有深意的浅笑时,他这才回过神来,猛然惊道:“您的意思是……那林氏有鬼?” 沙东行伸着懒腰挑看起来,“正常人哪能把半个月前发生的平常事记得一清二楚?就算是你记性再好,也不至于到事无巨细的地步吧?” “您说的对!这林氏……八成有鬼!”赵英猛地一拍额头,急道:“那咱们还等什么?不应该马上把那林氏押来问话吗?” “押个屁!咱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能把人家翰林院大学士的儿媳妇给带走?你咋不上天呢?”沙东行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冷哼道:“有道是抓贼见赃,捉奸在床,得她自个露出马脚来咱们才好动手。再说了,你现在把人一拿,万一人还有同伙你这一动可就是打草惊蛇了。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就不要贸然动手。现在知道她林氏有鬼,要抓她的把柄可就容易了,别忘了咱们内监机还有秘卫呢……” 赵英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您说的对,但如果这林氏真有鬼,那就说明这刘家父子也一定不干净!” “刘家父子有没有搅和这破事不好说,但刘哉那老狐狸也是个眼尖的主儿,肯定看出来自家儿媳妇的古怪之处了……” …… 刘府内堂,应付完沙东行问话后的林氏彻底放松下来,转身正欲离开时,站在他后方的刘哉却突然冷着脸叫住了她,“你且慢离开!” 林氏身躯一抖,忙转过身朝公公行礼,“公公叫住儿媳,可还有事要说?” 刘哉眼神含怒,声若洪钟般大吼道:“你给老夫跪下!” 此言一出,林氏懵了,一旁的刘杰文也瞬间傻眼了。 第384章 蠢得没有药医 沙东行能看出来的事,刘哉身为两朝老臣,当今翰林院大学士,他能看不出来吗? 林氏在面对沙东行的问话时不自然的表现,刘哉这个做公公的可全都看在眼里。 正如沙东行所言,林氏的伪装都瞒不过沙东行,又怎可能蒙蔽刘哉这位翰林院大学士呢? “父亲,您这是……您这是突然做什么?” 看了眼跪在地上无助啜泣的妻子,刘杰文神色茫然地望向一脸怒气的父亲,“素儿做什么了?值得您这般动气?” “你个蠢货给我闭嘴!”火气上涌,刘哉当即便破口大骂起来,“她这点自认聪明的夫人伎俩也就能瞒得住你这么个糊涂虫了!” 说着,刘哉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下抽搐起来,怒瞪林氏道:“说!你男人将试题带回府上的那天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林氏心中大骇,但面上仍旧装出副委屈无助的可怜表情,“公公……公公这话何意……那天的所有细节儿媳刚刚已经全部跟沙大人说明了,儿媳……儿媳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是啊!”一旁的刘杰文见妻子如此委屈也不由得心疼起来,忙出声帮腔道:“素儿刚刚已经把全部的事都跟沙东行说了,人沙东行都没说什么,您老人家怎么还较上劲了?”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刘哉一张老脸瞬间气的涨红起来,指着刘杰文夫妻俩怒骂道:“我且问你,一个正常人能把半个月前发生的平常事事无巨细的全部记清楚吗?” 见两人同时发懵,愤怒不已的刘哉伸出手直指林氏,“你当他后边问你的那些可有可无的话是图什么?他是在有意给你下套!你个蠢妇还自以为聪明将什么无关紧要的细节都说了出来,这不但没有办法洗清你的嫌疑,反倒验证了你心里有鬼的事实!” 林氏彻底愣住,如同失了魂魄般浑身瘫软下来……… 刘哉怒目咆哮道:“你能将当日发生的所有事都事无巨细的向沙东行说出来,这便足以说明你心里有鬼,说!当日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我……”脸色发白的林氏支支吾吾起来,冷汗袭身的她在过度紧张下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内堂的动静成功引起了屋外人的注意,身穿一身锦袍的刘行远疾步跨入屋内,看了眼跪倒在地,几欲崩溃的母亲,他神色一紧,抬起头直视着父亲与爷爷,“爷爷,父亲,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闹出的大动静我在外边都听到了!” 本就头大的刘杰文见儿子又突然冒出来掺和,不由得大为光火,不耐烦地催赶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给我滚出去。” 儿子突然出现,让慌乱的林氏瞬间有了主心骨,她伸出手抹了抹眼泪,向一旁脸色发青的儿子投以求助的目光。 她这一突然异常的举动瞬间引起了刘哉的注意,老爷子横眉凝目,瞬间将犀利的眼神投向了自己的孙子,“你也掺和了这蠢妇做的蠢事?” 刘行远大骇,忙跪下否认道:“爷爷这话是何意?孙儿根本听不明白……” 见儿媳与孙子仍旧这般死鸭子嘴硬,刘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哀之念,这娘俩说什么也不愿将自己背地里干的事说出来,那也就是说,他俩干的事是连跟他这个当爷爷的都不能说的惊天大事…… 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刘哉愤怒之下身子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外泄考题的事……是不是跟你们娘俩有关?” 这一直戳心肺的质问声让刘行远娘俩瞬间愣在了原地,巨大的恐惧感在他俩心中蔓延,一时间竟都忘了反驳否认…… 饶是迟钝的刘杰文也被自己父亲这一突然的质问给吓得不轻,难以置信的反驳道:“父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行远和素儿怎么可能会泄露试题?!” “就你们这两头蒜,以为自己暗地里办的那些事能瞒得住谁?” 刘哉脸上浮出悲色,怒其不争道:“干出蠢事却连个谎都撒不好,你……你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反应过来的刘行远立马稳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连声否认道:“爷爷无端将外泄试题的嫌疑安在我与母亲身上才是不讲理!父亲将会试考题暂留在他与母亲的主房时,我与娘亲根本就没看过其中的内容,又怎会有外泄的可能?” “你怎么知道当初会试的考题在咱们府上经留过一段时间,而且还放在你父亲与你娘的主房内?!” 刘哉怒目圆睁,发出一句致命的诘问! 一旁本想为妻儿辩驳的刘杰文也瞬间愣住了,张大着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勃然色变的刘行远着急忙慌地解释道:“这……沙东行来咱们府上是来问话的,这事我自然是从……是从他那儿的人听说的……” “蠢货!”刘哉怒而拍桌,黑脸怒斥道:“他沙东行在进府后也是经过盘问才知道你父亲当初将试题放在他自己的主房里,你又如何能提前从他的下属口中听到如此清晰的细节?!” “我……我……”刘行远彻底慌了,大汗淋漓地找补道:“这……这是孙儿记错了,当初这事我从母亲口中听过……对,这事是从母亲口中听来的,所以孙儿才知道父亲当初将会试考题留放在他们主房一段时间……” 被儿子一扯衣袖的林氏也立马急头白脸的附和起来,“对,对!这事当初儿媳跟行远这孩子提过一嘴,所以……所以他知道这事也是正常的……” “噼里啪啦” 震怒之下的刘哉将自己手边的壶碗杯盏一尽摔了个粉碎,迈着趔趄的脚步气冲冲地走到刘行远娘俩面前,伸出脚狠狠地踹倒了刘行远,“你娘俩真是蠢得没有药医了!” “做坏事露了马脚也就罢了,竟然连个谎话都说不囫囵!” 因为气愤而致使胸腔气闷的刘哉忍不住捂住了发疼的胸口,冷汗淋漓的逼问道:“你们娘俩到底在背地里做了些什么蠢事,全都给老夫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机会!” 第385章 请罪(1) “公公,这事……这事全都是儿媳的错,行远只是被我给蛊惑了,还请公公不要怪罪到行远头上……” 眼见事情已经瞒不住了,精神防线彻底被击溃的林氏也只能抽泣着说出真相。 去年前,林氏在得知自家公公将与国子监祭酒闫季睿共同拟定今朝会试考题时她便起了歹念,她林氏林素也是有见识的女人,对于会试考题如何拟定再封存的流程还是有一定了解,再加之她又发现了朝廷对于会试考题管理的漏洞,于是为了谋财,她狠下心来想要去赌上一把。 这样一件事她一个女人终究是做不来的,若想将整件事做好,她必须得有帮手同伙,而她选中的同伙便是她唯一信赖的儿子刘行远。 起初刘行远刚得知母亲的疯狂想法时是决然拒绝的,外泄试题以此谋利,这种事要是漏了,他刘家就算是有成百上千颗脑袋怕都不够砍得! 事情轻重利害刘行远是清楚的,最开始的他非但没有同意母亲的疯狂念头,反倒一个劲地劝阻林氏放下这种不切实际的疯想。 但话又说回来,人性往往是脆弱的,有些事有些想法只要被人不停地撺掇,心中就难免会生出欲望,而这欲望一起,就如同高山的滚石一般,怎么止都止不住了…… 就好比一块生蛋,起初还是好好的,可围绕着他叮的苍蝇越来越多,就算是好蛋也迟早得发臭变霉了去,更何况刘行远本就不是什么好蛋…… 在母亲无数次的撺掇诱导下,刘行远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巨大的利益诱惑,终是选择了与母亲放手一搏。 林氏与刘行远这对母子最终选择铤而走险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钱,按理说他刘家怎么着也是宣京的显赫门第,缺什么都不会缺钱才是,然而自家事只有自家人知,他刘家上下若是与寻常老百姓比较那肯定是富足殷实的,然而与京城的其他权贵之家相比,他刘家还真算不上富裕,甚至还显得有些底薄。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现任刘家家主刘哉的缘故,刘哉纵横官场三十余载,更是担任了近十年的翰林院大学士,然他一生都秉持着勤俭持家的观念,当了大半辈子的官更是没有贪过一分一毫的银子,这便足以相见刘府上下的家底有多么薄弱。 刘府虽不至于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但若要说刘府家底殷实,则多少有些夸张,就拿卫翎超尚在世时的卫府作比较,要知道卫翎超自从继任了靖泰侯爵后一直无所事事在家坐吃山空,可人败家败了大半辈子留下来的家财都要比如今的刘府要富裕,便足以得见刘家的家底薄弱到了什么地步…… 刘哉父子可以做到勤俭不奢,然而林氏与刘行远娘俩向来大手大脚惯了,又怎能够忍受这种得过且过的日子? 正因为知晓朝廷封存管理试题的漏洞,欲望膨胀的林氏天真的认为这件事的风险是可控的…… 换而言之,在林氏看来,试题在确定和封存的整个过程中能接触试题的人何其之多,纵使这外泄考题之事在之后暴露了,朝廷也不一定会怀疑到刘家身上,所以林氏与刘行远几乎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放手去做了。 当二人开始筹办此事时,最开始确实是向他们设想的一般顺利进行的,只是临到末了林氏从丈夫口中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今朝会试考题中竟还有当今圣上亲自拟出的试题。 得知这一消息的林氏这才猛然从疯狂的欲念中清醒过来,考题之中有皇上亲出的试题,这便足以说明此次会试在皇上以及整个朝廷心目中的份量,若这之后真出了什么问题,天子与朝野震怒之下说不定会掘地三尺的彻查。 也是因为这种恐惧的设想让林氏打起了退堂鼓,心怀忐忑的建议刘行远收手。可开弓哪有回头箭,林氏这退堂鼓打的太晚,刘行远已经应做之事料理了个干净。 只是万万没让这对母子想到的是,与他们共同掺和这见不得人的黑心事的同伙卢光远,给他们来了一出空手套白狼! 林氏与刘行远母子忙前忙后非但一分利没捞着,反而全为卢光远做了嫁衣,且还要将一切责任背下…… “噗!” 端坐在上位的刘哉突地喷出一口老血来,整个人的脸色变得尤为虚弱起来,趔趔趄趄地站起身后,他将桌案边的茶盘狠狠地砸在了林氏母子头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怒骂道:“蠢货!真是两个蠢……蠢的惊天动地的蠢货!” “刘杰文!”他一把甩开过来扶他的儿子,撸起袖子咆哮道:“这就是……这就是你找的好妻子,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 “为谋私利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蠢事,你母子俩是要害死我整个刘家吗?!” 胸口剧烈起伏,刘哉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好似一下子又苍老了几分,悲恸地瘫坐在地上,“家门不幸啊!我刘哉清白了一辈子,怎么临到老了有你这么个混账孙子!” “父亲息怒!注意自个的身子啊!” 眼瞅着刘哉气地就要晕厥过去,一旁的刘杰文手忙脚乱地凑了过来,不停地用手捋拍着刘哉胸闷的气口, “这一切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教子无方,没能看住他娘俩这才使得她二人做出了如此蠢事,父亲您……您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跪倒在堂内的刘行远母子早已吓破了胆,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老爷子,他母子两是又惊又怕,只一个劲地朝老人家磕头认错…… “你们这是存心要把我气死……” 刘哉绝望地闭上眼,一行热泪从眼眶滑落,“我刘哉一辈子的清白全毁在你们这帮不肖儿孙手里了!” 伸出颤抖的大手接过了刘杰文递来的茶杯,刘哉十分费力地喝了口茶后,按压着起伏的胸口,面色决然的说道:“这件事……这件事太大了,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也保不住你们……” 林氏与刘行远母子勃然色变,神色慌张地嚎哭起来,“爷爷,孙儿知错了,我……我不该做这种大逆不道的糊涂事,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可不要丢下孙儿不管啊……” “再说……再说现在这事还没有人怀疑到我与母亲头上,只要……只要咱们什么都不说,我们刘家也一定会没事的……” “呵……” 听着刘行远这不切实际的侥幸之语,刘哉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都到这一步了,你竟然还心存侥幸吗?就你们娘俩那点小伎俩能瞒得过谁?” 猛地咳嗽两声后,身躯颤抖的刘哉伸出老手狠狠地抓住了儿子的胳膊,“去我书房,将我挂在正墙的字帖取来……” 刘杰文当即色变,惊道:“父亲,您……” 那挂在自己父亲书房正墙的字帖出自谁手刘杰文这个儿子再清楚不过了,平常刘哉将那副字帖视作传家宝一般珍贵保藏,刘杰文每每看到那字帖时也会觉着与有荣焉,只因为那字帖是当年先帝亲笔赠予给刘哉的! 现如今刘哉突然提起要取出先帝御赐的亲笔字帖,刘杰文就算是再傻也能明白过味来了。 “大不了丢了我这一张老脸而已,就看圣上肯不肯饶过我刘家这一回了……” 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刘哉如同彻底虚脱般瘫坐了下去…… 第386章 请罪(2) “你来了?” 永宁宫侧太监公事房院内,正拿着剪刀修剪盆栽花草的傅福详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了眼半跪在自己面前的沙东行。 “属下特来拜见少公公。” 躬身行了一礼后,沙东行浅笑着站起身来,十分自然地将傅福详递来的剪刀接起,“会试考题外泄一事,属下算是有点眉目了……” “是嘛?”傅福详面露笑意,有些激动地拍了拍沙东行的肩膀,“咱家没看错你,就知道你一出马绝对能有收获。” 领着沙东行进房坐下,傅福详示意着身旁的小太监给对方看茶。 “来,跟咱家说说你的收获。” 掀开盖喝了口茶后,傅福详伸手示意沙东行回话。 “属下今日各去闫府刘府走了一遭,发现这刘府有些许古怪之处……” 稍作停顿后,沙东行将自己今日在刘府问话的全部过程讲述了一遍,同时十分干脆直接的表达了自己对刘家林氏的怀疑。 “你是说,想让咱家动用秘卫探探他刘家的信儿?” “属下确有此意,那林氏八成有鬼,若秘卫能抓住她的把柄,说不定就会有意外收获……” 傅福详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好一会儿才作答道:“好吧!这事咱家依你!就让秘卫去探探这林氏的跟脚!” 正当二人谈兴正浓时,一名小太监火急火燎地从外边跑了进来,“少公公,出事了!傅公公代皇上传话,让您赶快去宫门接人!” “接人?接什么人?”发出问话的同时,傅福详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半分犹豫,开始一个劲地收拾起着装来。 “翰林院大学士长跪宫门不起,说是要进宫向皇上请罪,他……他还穿一身白,无论谁叫他起来 ,他……他都不听……” “什么玩意儿?!” 傅福详猛地一愣,一旁的沙东行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面色凝重的望向傅福详,“少公公,这刘老头子怎么突然进宫来了?该不会……” “这事之后再说,我得先去午门迎人。” 朝沙东行摆手说罢,傅福详随同前来报信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 永宁宫偏殿,傅福详领着翰林院大学士刘哉走了进来,当看到宝座上端坐着的皇帝时,刘哉瞬间红了眼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罪臣刘哉叩见陛下!” 见状,身着金黄龙袍的楚天耀抬手回话道:“大学士不必如此多礼,站起来回话吧。” 刘哉苦着脸摇了摇头,“罪臣……不敢……” “你这一口一个罪臣自居,倒把朕给搞糊涂了。”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额,“你倒是跟朕说说你犯了什么错?大早上的不在家里歇息着,跪叩宫门请罪是何故?” 刘哉突然在宫门长跪请罪这一出确实是把楚天耀给弄糊涂了,虽说楚天耀不喜欢刘哉做事的迂腐风格,但对于这位翰林院大学士的人品还是极为信赖的,在楚天耀眼中,刘哉或许能力上有不足,但你要说他会犯下尸位素餐、贪腐渎职之类的罪错,楚天耀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罪臣……罪臣教子无方,以致家中子孙后代酿成大错,臣……臣万死难辞其咎……” 说这话时这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眼眶中已经泛起热泪,声音也逐渐嘶哑哽咽。 楚天耀顿觉不忍,亲自从座上走了下来,伸出手扶住了刘哉的身子,“你自个也说了是你子孙后代犯的错,你这一家之主又何必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跟朕说说,是你哪个不肖儿孙犯错了?” 楚天耀此刻显得很是平静,扶起刘哉的同时还不忘让一旁的傅少卿递来茶水。 “此番考题外泄之事,实为老臣的不肖长孙刘行远及他母亲林氏所为,臣……臣知晓此事,恨不能就地自裁向陛下与朝廷请罪……” 发出痛苦的哀嚎声后,刘哉又重新跪了下去。 “你说什么?!” 楚天耀猛然一惊,将傅少卿刚递上来的茶水一把摔了出去,只听“啪嗒”一声,茶碗杯盏瞬间摔了个粉碎,一众在殿的宫女太监尽皆跪伏。 “考题外泄之事是你长孙刘行远所为?!” 先前还无比平静的楚天耀此刻就好似被点燃的火药桶般炸了起来,神情恼怒地来回走动起来,不时伸手比划着跪在地上的刘哉,“你……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你堂堂翰林院大学士就教了这么个孙子出来?!” 跪在地上的刘哉将头低到了尘埃里,羞愧地无以复加,“臣教导无方,致使后代子孙犯下如此大错,恳请陛下治罪!” 候在殿门外的傅福详都听懵了,只一个劲地在心头嘀咕着,“刚他娘对你刘家起疑,你这老刘头就来请罪来了,敢情沙东行白忙活了!” 看着面前这个哭丧着脸垂垂老矣的老人,心头正怒的楚天耀心中又生出几分同情来,按压着自己发酸的太阳穴强制冷静下来后,他沉着脸发问道:“说!将事由经过全部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罪臣遵旨!” 刘哉含泪点头,将刘行远与林氏母子筹划卖题的全部事实供认了出来。 听完刘哉的讲述后,楚天耀的脸色一会儿比一会儿难看,好半晌才从沉默中说出话来,“你刘家可真是讨了个好儿媳,生了个好孙子!” 冷着脸注视着刘哉良久,楚天耀语气生硬的质问道:“既然你能进宫来向朕请罪,说明你整个刘家是认罚了?” “此次林氏与逆孙行远虽未得利,然泄题之罪乃是事实,罪臣何敢求饶?” 两行热泪哗哗地从刘哉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滑落,他从袖中取出一副折好的字帖,双手奉上,严词奏请道:“外泄试题策谋舞弊,此为大逆之罪也,罪臣刘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人尽待府中认刑,罪臣亦不敢请绕。” “然臣为官三十年栽,历经我大宣三朝,幸逢先帝错爱,以至于罪臣有幸位极人臣,认罚赴死臣不惧也,只是先帝在世时赠赐过罪臣一封亲笔字帖,如今刘家凡此大错,罪臣与刘家不敢再玷污先帝圣迹,特求皇上将先帝生前亲笔字帖收回!” 候在殿外的傅福详听到刘哉这一慷慨激昂的陈词,嘴角忍不住接连抽搐,心中止不住的腹诽道,“好你个刘老头子,嘴上说着不求饶,却把先帝爷赠予你的亲笔摆出来,这不分明是跟皇上摆功劳显资历么?你们这帮文臣呐,真是越老越精!” 第387章 足够宽仁 眯眼观察着刘哉许久,坐于高位宝座上的楚天耀朝一旁的傅少卿抬了抬手。 后者心领神会,步履轻缓地走到刘哉面前,将他双手奉上的字帖呈到楚天耀面前。 楚天耀伸出手轻轻打开字帖,上方正端处写着四个大字——“恪尽职守”,笔迹苍劲有力,势如游龙,确是先帝亲笔无疑。 先帝在世时有获赠字殊荣的臣子并不多,凡能得到先帝赠字的臣工,便说明其人在先帝心中的份量极为不凡。 按理说君王赐字只能为臣子增添殊荣而已,可这事巧就巧在,先帝在世时曾向部分赠字的臣工许诺过一句箴言,“为成君臣之谊,凡携圣君亲笔可免死患”。换句话说,刘哉这个时候将先帝的亲笔字帖拿出来,其功效就好比免死金牌一般厚重。 看到这幅字时楚天耀又岂能不明白对方的心思? 刘哉这显然是要舍了刘行远母子来保全整个刘家。 刘哉这算盘打的够响,但却让楚天耀心有不满,先帝在世时虽说赠予臣子的亲笔字贴不多,但放眼整个朝堂没有三十也最少有十几副之多了,你刘哉这个时候拿出先帝字帖钻空子,楚天耀若是开了这个头酌情轻罚,那以后这帮手中持贴的勋贵之家岂不要飘上天去? 因此这头绝不可开! 什么免死金牌免死字帖,在楚天耀这一概没有法理性! 但话又说回来,人家刘哉是三朝老臣,如今也到了七十来岁的年纪了,若真让楚天耀对刘哉下狠手只怕也狠不下心来,更何况人刘哉为官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就因为出了个不肖儿孙就将整个刘家都诛干净吧? 若真这么做了,只怕楚天耀又要得罪不少读书人了。 刘哉再如何也是当了十来年的翰林院大学士,朝中门生故地不少,更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之一,因此要罚刘家,楚天耀必须拿出一个既合情又合法的章程来。 “这确实是皇考亲笔。” 将字帖合上,楚天耀抬起头看向刘哉那颤颤巍巍的身子,“若在这事之前,你倒也担得上恪尽职守这四个字,然而如今你刘家出此逆后,终究是辜负了皇考的一片看重之心。” 闻言,刘哉不禁涕泪纵横,“臣……臣有负先皇,我刘家更负天恩,恳请……恳请陛下治罪!” “哼!”冷哼一声后,楚天耀厉声叱骂道:“朕知道你刘老头存着什么心思,这时候将皇考的字帖呈上来是为何故?看似不为家族求情,实则却用资历跟朕摆功劳,朕大可就此事告诉满朝上下与你一样获赠先帝亲笔的勋贵重臣们,皇考当初赠尔圣迹是曾说过可凭此帖免死不错,然而在朕看来,皇考其实是在用亲笔圣迹告诫你们这些家国重臣要做到他所赠之字的德行!” “未出此事前,你刘哉当然担得上恪尽职守四个字,可如今你长孙刘行远密谋舞弊,外泄考题当前,你身为此次会试的出题人却未在事前察觉到一丝一毫,你这又算哪门子的恪尽职守?既未做到先帝赠字期望尔等的为臣之德,又何来免死一说?!” 楚天耀这振聋发聩的言语让长跪于殿中的刘哉心胆俱颤,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绝望之色,更是在心中仰天长叹起来,“我刘哉清白了一辈子,临了却要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吗?先帝圣帖尚不能保全我刘家,真是天要亡我也……” 他佝偻着的背颤抖地越发厉害,伏地而泣道:“罪臣……罪臣不敢奢求陛下宽仁,我刘家出此逆孙实乃自受苦果也,老臣和整个刘家辜负皇恩,死不足惜!” 看着刘哉那年老力微,卑微如蝼蚁般的垂暮姿态,楚天耀忍不住叹了口气,“念你刘哉这些年来为官清白,夙夜操劳,纵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朕实不忍让你刘哉就此绝后。” 闻听此言,原先还一脸绝望的刘哉瞬间恢复了几分精神,做出一副竖耳倾听状,静待楚天耀下文。 “若论教导无方,首责该属刘杰文这个当父亲的,因此朕不得轻饶他!刘行远与林氏为谋私利谋划舞弊卖题之逆举,朕更不能纵!你刘哉身为刘家家主虽有责任,但实无大错也。” 感慨一番后,楚天耀缓缓站起身来,“傅少卿!” “奴婢在!” 佝着身的傅少卿立马站到殿中,躬身作应。 “刘行远林氏策谋舞弊卖题之逆举,险些危及我大宣社稷,奸险之心天地难容,既定秋后问斩!另刘杰文身为刘行远之父,林氏之妻,朝廷之命官,更是有教导无方之恶也,平庸才疏倒也罢了,竟连自己的妻子与儿子都管教不当,可见德行有亏,随即林氏母子一同问斩!” “刘哉身为翰林院学士,此次会试出题者却疏于管控,致使家中逆孙恶媳趁虚而入酿成大错,亦有管教不当疏漏之过,然念其为官多年向来清明持重,特免去死罪,革去翰林院大学士之位,就此……就此在家赋闲养老吧!” 楚天耀话音一落,傅少卿连忙跪地领旨,“老奴谨遵圣谕!” 刘哉此刻感动的泪流满面,他跪伏在地,磕头谢恩道:“圣上宽仁,罪臣……罪臣叩谢天恩!” 外泄试题,谋划舞弊,无论是哪一项都是诛灭九族的大逆之罪,然而楚天耀只下令处罚了刘杰文一家,免去了刘哉的一切职权,并未追究整个刘家,这已经是难得的宽容了。 至少刘哉和整个刘家还不至于绝后,这对他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眼看着刘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天耀生怕他这一哭给自己哭晕了过去,连忙朝傅少卿摆起了手,“快!让人送刘老大人出宫……” “喏!” 傅少卿忙不迭地点头,叫起两个太监将伏泣不能自已的刘哉给扶了出去。 “你去刑部和宣京府衙传旨。”抬手示意傅少卿退下,楚天耀又朝外喊了一声,“傅福详给朕进来!” 听到声音的傅福详连忙走入殿内,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奴婢在。” “刚刚刘哉跟朕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吧?”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都听见了。” “那个失踪的江南籍商人卢光远就交给你们内监机了,让沙东行去抓!” “奴婢明白了!” 第388章 担待一二 谁也没有想到前几天震动朝野的会试考题外泄一案竟然这么快就迎来了结局,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这整件危及家国社稷的重大要案竟然是刘家一对母子所为,着实是让人始料未及。 随着刘杰文一家被内监机督卫缉拿,将刘哉革职的诏书也立即公示,往日显赫的刘家只在这顷刻间便跌入了谷底。 随着刘家倒台,刘哉被革去翰林院大学士的职衔,无数针对刘哉与刘家的弹劾奏本开始如雪花般涌入内阁,落井下石之举蔚然成风。 然而对于这些事后诸葛亮的弹劾奏本楚天耀一封也未看过,这般落井下石,见风使舵的文官是什么习性他这个当权者清楚的很。 要说因为这事最难受的无非是刑部侍郎邱旭、宣京府尹李晔霖、内监机教头沙东行三人了,起初泄题兜卖一案刚发时,他们还踌躇满志的想要揪出幕后黑手,可没曾想前后干耗了这么久的时间查案,最终刘哉竟然亲自向皇上请罪招供了,这三人忙前忙后可谓是当了回儿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冤大头了。 永宁宫前殿,耗费了二天一夜的时间重出考题的宁中恒与洛文槺两位老臣终于在此刻将握在手里的毛笔放下了,二人彼此互望,各自松了口气。 “由首辅与下官互拟的新题总算是出炉了。”饮了口茶润嗓后,放松下来的宁中恒开始扭动着发酸的腰肢解乏,同时还不忘用手给自己按摩松紧,“怕就怕我与首辅大人这紧赶出的新考题不一定会让陛下满意呀……” 在旁不时咳嗽的洛文槺却显得很是放松,笑谈道:“放心吧,皇上纵使在阅后对咱们新出的考题不满意,只怕也会让我俩好生歇息一番后再修改了。当时陛下急令我与你重出考题,多半是在气头上,现如今已过去好几天了,皇上消气了,自然也会宽带你我一二。” “终归是朕的岳丈大人,还是你老人家了解朕的脾性呀!” 楚天耀爽朗的笑声从殿门处响起,宁中恒与洛文槺二人闻声立马转身,当看到眉目飞扬的楚天耀出现在他二人面前时,两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下跪行起了大礼。 “老臣洛文槺(宁中恒),拜见皇上!” “好了好了,你二人平身吧。”楚天耀走到两人身前,伸出手将二人一同扶起,“当日朕令尔等连夜赶制新题,一是怒上心头,二也是不得已为之,考题外泄事关重大,若不及时推出全新的考题,朕这登基以来的头一回科举可就要闹出大笑话来了。” “陛下忧思深远,是家国社稷之福也。” 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含笑施礼,后者更是将桌案上的会试新题呈到楚天耀手中,“臣与洛首辅经过数日时间终紧定出一副新的会试考题,望皇上阅览观之。” 楚天耀笑着点头,接过宁中恒递来的厚实文书翻阅起来。 宁洛二人不愧为当今朝堂百官楷模,此二人在紧急时间中策定的试题内容在质量上完全不输之前的考题,且出具的题型比起刘哉与闫季睿二人也要新颖许多,硬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宁洛二人这新出的考题侧重时政较多,引经据典较少,比起之前的试题要晦涩不少,换句直接的话来说就是,这样的一份试题,对于考生学员的考验会更高,难度也会更大。 “老臣与宁大人想着此前试题的策论题干是由陛下亲自出的题,便未敢擅作主张策定。” “策论题干沿用之前朕出的那三道题就是了。” 宁洛二人猛然一惊,“可……可陛下亲出的那几道策论题目已经外泄了呀……若新出的考卷继续沿用之前的的策题,会不会……” 楚天耀满不在乎地哼道:“提前知道了题目又如何?能真正动笔成章者那才是真本事!” 确如他所言,策论这种考据方式,提前知道了题目其实没有多大影响,无才识少之人该写不出来还是写不出,相反,腹中若有真章者,无论面对什么题目照样可以下笔如飞。 见此,宁中恒与洛文槺二人也只得认同了楚天耀的想法,躬身回应道:“臣等明白了。” “你二人这新赶定出来的考卷试题没什么问题,照朕看就用这份作为半月后的春闱考题吧,这回你二人可得好生保管住考题呀,若再出什么问题,朕定将所有责任算在你两位主考身上!” “臣等明白!” “对了。”接过傅少卿递来的茶杯后,楚天耀突然抬起头来,“此次考题外泄之事已经顺利查出结果来了,你俩这几天一直在这儿紧筹新题,怕还没收到消息吧?” 洛文槺与宁中恒神色一惊,不约而同地拱起手来,“此案竟这么快有了结果?臣对此确是一无所知……” 楚天耀笑着喝起了茶,朝一旁的傅少卿挥了挥手。 后者会意的点了点头,笑着朝宁洛二位老臣解释道,“二位大人,这泄题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前翰林院大学士刘哉的长孙刘行远,以及他长子刘杰文的妻子林氏。” “此事能顺利解决,也多亏了刘老大人的检举,事关家国社稷,刘老大人能在关键时刻大义灭亲,着实是让人钦佩!” 洛文槺脸上泛起惊澜,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泄题之人竟是刘行远母子?这……这着实是让人大跌眼镜呐!” 在一旁的宁中恒与他同样惊讶,皱着眉感慨道:“刘大人清白了大半辈子,没曾想临到老了却被不肖儿孙败坏了清名,真是……真是让人惋惜呐……” 宁洛二人是何等精明的老狐狸,仅从傅少卿简短的话语中就大致猜到了刘哉的结局,尤其是傅少卿那句前翰林院大学士,其透露出的信息量又怎会被他二人忽略? 在他二人看来,刘哉既然能在关键时刻大义灭亲,且为官时又算清明,那么依当今皇上的性子,想来是不会过多为难刘哉这位老臣的。 果不其然,楚天耀的下一句话就证明了他二人的猜想。 “朕念刘哉年事已高,且能在这等危及社稷的重事中明辨是非,大义灭亲,便只是免去了他翰林院大学士的职位。至于刘杰文、刘行远及林氏一家,实在是罪无可恕,若不是看在刘哉这位老臣的面子上,朕说什么也要给他三人上凌迟之刑。” 叹了口气,楚天耀将握在手里揉搓着的红檀手串收进袖中,“俗话说得好,有罚便有赏,这次若不是那名来自晋元,名为许茂典的学子检举试题外泄之事,只怕真的会酿成大祸。” “这位名为许茂典的考生,你两位主考可得好生为朕担待一二……” 洛文槺与宁中恒相视一笑,几乎是同一时间领会了皇上的意思,不约而同地拱手行礼道:“臣等明白,必谨遵圣令!” 第389章 你得带上我 “我发觉你这人就跟个变色龙似得,前几天还闷闷不乐的,今儿个却高兴的找不着北,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照我看你们男人才是,这变脸比变戏法更甚!” 提着水篮子浇花的楚馨瑶看了眼坐在亭子里不时哼着小曲的卫学海,翻着白眼数落道:“跟我说说吧,你这位御前大红人又遇着什么大喜事了?” “哈,还是自家媳妇了解我。” 卫学海面露喜色,伸手抓起一旁石桌盘碗内的糕点吃了起来,“会试泄题一案已经顺利解决了,皇上今日龙颜大悦,还吩咐我明儿个陪他一起出宫巡街呢。” 正拿起水勺浇花的楚馨瑶动作一滞,有些惊讶的问道:“皇兄要出宫?” 后院过道上,正手捧棋谱的卫清荷正巧听到了卫学海夫妻的谈话声,当听到卫学海要在明天随同皇上出街时,卫清荷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喜色,疾步朝二人走来。 “长兄你说的是真的?明儿个皇上要出宫?” 见卫清荷突然出现,卫学海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耳朵倒是灵敏的很,既然被你听到了也没办法了,这事你可不能往外传呐……” 卫清荷嗔怪道: “看你这话说得,你妹妹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就是,清荷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种事她能跟谁说去?”楚馨瑶将握在手里的水勺往篮子里一扔,啪啪地拍起手来,“你还没说皇兄为什么要出宫呢。” “能为什么?皇上他老人家也是人,在宫里待闷了呗!” 卫学海揉了揉生火疖下巴,吃痛地呲了呲牙,“这满朝上下能陪皇上一起出街巡游的人除了你男人我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殊荣?” “是是是!”楚馨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你最受宠,就你是皇兄最宠信的大红人行了吧!” “我现在就寻摸着带皇上去哪儿玩好,你说他老人家啥没见过,要想把这位爷伺候好可不容易……” “话可不能这么说。”楚馨瑶摇着头说道:“虽说皇兄贵为天子,对天下万事万物都有一定了解,但他自小生长在深宫里,见过的新鲜物什还真不一定有老百姓们见得多。若像你说的皇兄实在宫里呆闷了想出来解解乏,那你能带他去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哦?”这话瞬间激起了卫学海的兴致,环手抱胸调侃道:“那为夫倒要听听你腹中的良策了!” “顺江的鸿雁戏楼、东街的宣功武馆,南街的杂耍班子,哪一个不够热闹?”说着,楚馨瑶有些心动的眯起眼来,“还有……还有铜锣巷的紫红花店,各种奇珍异草光看着就让人欢喜……” “你这说的地儿都是你自个想去的吧?”卫学海嘴角一抽,有些无奈地摊开手,“万岁爷可不一定喜欢这些热闹招摇的地儿。” “我看兄长的顾虑有一定道理。”在一旁为二人倒茶的卫清荷笑呵呵的建议道:“根据兄长每每谈及到皇上时的脾性来看,当今皇上应是喜静不喜闹的雅人,照我看,兄长不妨带皇上去中街三巷的‘高泰棋馆’去逛逛,你看,那高泰棋馆一是安静怡人,二又契合皇上的爱好,岂不是最佳的去处?” “诶!”卫学海一拍大腿,咧嘴大笑道:“清荷说的这地方不错,高泰棋馆,皇上最好棋道,要是去这地方他准能高兴!” 接过卫清荷递来的茶杯,楚馨瑶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清荷,那高泰棋馆不就是你这段时间常去的地儿吗?” “恩?”卫学海微微一愣,转过头看了卫清荷一眼,“这地方你去过呀?” “啊,这高泰棋馆我确实去过几回……”卫清荷眼神有些闪躲的敷衍道:“嫂嫂和兄长可能不知道,这高泰棋馆每天都有精通棋艺的高手在内互相下棋对弈,我呀,纯粹就是去那儿涨见识,同时又能够精进棋艺,何乐而不为呢?” “嘿!”楚馨瑶掩嘴一笑,面向卫清荷挥手调侃道:“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哈!你不是跟我说,这几天因为你常去高泰棋馆光顾的缘故引起了一些公子哥与文人墨客的注意么?还说因为这帮人你再也不想去高泰棋馆了呢!” “嫂嫂……”卫清荷有些羞恼地跺了跺脚,“您可别在兄长面前说我的糗事了!” “哟!”卫学海抚掌一笑,“照这么说,清荷你在那高泰棋馆的名声很响呀?” 面对卫学海夫妻俩的调侃,卫清荷不由得苦笑道:“我倒宁愿做个默默无闻的棋客……” 自从卫清荷的棋艺精湛到楚馨瑶在她面前已经过不了招的地步后,她为了能让自己的棋艺精益求精,便开始利用空闲时间光顾起了高泰棋馆,这高泰棋馆颇受京城好棋之人的追捧,只因为去那儿光顾的多是些精通棋艺的高手,在那儿不仅能够看到棋道高手之间互相博弈,更能亲自下场与对方一较高下,可谓是好棋之人的风雅圣地。 像这样男人扎堆的地方肯定是少有女子光临的,更何况是卫清荷这样姿色上佳的女子?可想而知卫清荷在高泰棋馆一经露面时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尤其是卫清荷展露出她那不输众多棋道高手的精湛棋艺后,更使得她在高泰棋馆中收获了火爆的人气。 姿色傲人,棋艺精湛,这一重比一重耀眼的光环在卫清荷身上包围,自然而然的吸引了一众文人才子们的注意,这几乎泛滥成灾的桃花却未能让卫清荷高兴,相反的,她感到很是苦恼,于是近段时间去高泰棋馆光顾的次数也就少了很多。 但她的突然消失非但没有减轻追求者们的热情,反倒使得她名气更加高涨了,因此还得了个不伦不类的“棋仙子”称号,这可让她更不愿意去高泰棋馆了。 然而有句老话说的好,“名气一大底细全扒!”她在高泰棋馆“闯出”了名气,家世背景自然被人给扒了个干净,当知道她还是当今天子宠臣靖泰侯卫学海的妹妹后,妄想追求她的狂蜂浪蝶就更多了,这一来,致使卫清荷现在连门都不太愿意出了。 “哈哈哈……”了解情况后,卫学海不由得咧嘴大笑起来,“照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面露羞恼的妹妹,脸色难得的正经起来,“你老实跟兄长我说说,这么多想讨你欢心的文人才子还有公子哥们儿,你就真没有一个看重的?” “没有!”卫清荷回答的异常干脆,同时仰着了高傲的脖领,“我卫清荷可不愿嫁给那些不入流的庸碌之人!” “这话可不对!”楚馨瑶放下茶杯拉住了她的手,“据我所知,这里边对你有意的人可还有文华殿大学士庞项墨的长孙庞星瀚吧?这庞星瀚可是咱们京城里有名的才子,无论家境还是样貌都远远不至于你说的不入流三个字吧?” 卫学海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庞老头子家的小子也对清荷有意思?” “是呢!”楚馨瑶掩嘴笑道:“前几天庞星瀚的母亲柳氏还曾找我探过口风,问过清荷定没定婚事呢,据柳氏说,庞星瀚那小子对咱们家清荷颇为痴恋呢,甚至还跟家里的长辈说过非清荷不娶呢!” “哟!这小子看来还挺认真呐!”卫学海大乐,忍不住向妹妹劝说道:“照我看清荷你跟人家也确实是一桩般配的婚姻,他庞家家境不差,庞星瀚那小子也确实是个有才的主儿……” 卫学海话未说完,便迎来了卫清荷的严声制止,“兄长与嫂嫂莫要说了,若是让妹妹我嫁给庞星瀚,我怎么也不会从的!” 见把人说急了,楚馨瑶连忙摆手,软声安抚道:“我和你兄长就是说笑而已,当不得真,你若真不想嫁呀,我和你兄长也肯定不会逼你!” “对!”卫学海连忙附和,“你嫂嫂的话说的对,想不想嫁得看你自个,你若真不想嫁他庞星瀚,没人能逼得了你。” 说着,卫学海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再说了,有你兄长我在呢,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受委屈,你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咱家也养得起你!” 闻听此言,卫清荷大为感动,“谢谢兄长与嫂嫂……” “害!咱们一家人说这些客气话作甚?”卫学海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歪嘴轻笑道:“照我看清荷看不上那庞星瀚也是对的,据说这小子现在占着个才子的名头,可实际上还没功名吧?” 楚馨瑶笑着点了点头,“是呢,据说庞星瀚正全力备战半个月后的会试春闱呢,不过以他的文学才识,博个进士功名应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卫学海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这话倒是真的,听说庞项墨那老头子对庞星瀚那小子精心栽培多年,就指望着这个长孙能再度光耀门楣呢,被自个大学士的爷爷亲自调教了这么多年,若连个功名都考不得,那才真的是说不过去了。” “嫂嫂和兄长就不要再说他了。”卫清荷摇晃着楚馨瑶的胳膊,嘟着嘴道:“刚才还一个劲的说着明天兄长如何带皇上出游呢,怎么这话题还越扯越歪了……” 对此,楚馨瑶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好好好,你不愿意听我跟你兄长不说了就是。” “照我看,明儿就跟皇上去那高泰棋馆凑凑乐也不错。”卫学海若有所思的笑道,“清荷这建议还是很不错的,皇上准能对那地方产生兴致。” 卫清荷抿嘴一笑,俏皮的说道:“兄长既然觉着我的建议狗好,是不是该奖励奖励呀?” “哦?”卫学海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你跟我说说,你想要什么奖励?” “明儿你跟皇上一同游街的时候带上我呗!” 一听这话,卫学海瞬间坐直了身子,“这可不行,陪皇上游街可马虎不得,你跟去作甚?” “你想呀,皇上去了高泰棋馆肯定技痒,肯定是还会跟人下上几盘棋的!”卫清荷竖指轻笑道:“听说皇上棋艺精湛,我想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说不定我还能跟皇上下上一盘棋呢!” 听到卫清荷这清奇的理由,一旁的楚馨瑶哭笑不得,“清荷呀,你可真是嗜棋如命啊,照我看你现在的棋艺,皇兄都有可能不是你的对手,到时候你要真胜了反倒不美……” “你嫂嫂说的对。”卫学海点头附和道,“跟谁下棋不是下?你要硬是跟皇上下棋了,你说你是该赢还是该输?” “嫂嫂和兄长这话才叫奇怪呢,你们未免把皇上的气量看小了吧?无论是输是赢,我相信皇上都不会生气的。” 卫清荷自信一笑,说道:“高泰棋馆那帮人连我都下不过,又怎么能够让皇上这样一位棋道高人尽兴呢?” 见她这般执着,一旁的楚馨瑶却会错了意,“我看你就是奔着能赢过皇兄的心思才硬拉着你兄长带你去的吧?你这丫头真是……” 卫清荷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个劲地看着卫学海,努嘴嗔道:“兄长,你就带我去嘛……” “好了好了……”卫学海无奈地举起手来,“我带你去行了吧!” 听卫学海应下了自己的要求,喜形于色的卫清荷差点没从原地蹦起来,“谢谢兄长!” “不过我得先跟你说好,到时候在皇上面前你可得注意好礼节分寸……” “哎呀,我知道的,你妹子我像是那种没有眼力界的人吗?” “这可说不准……” 卫学海嘴角一抽,没好气道:“到时皇上若真跟你下棋对弈了,你可千万别胜了……若给皇上心里添堵就不美了……” 卫清荷撇了撇嘴,“瞧你这话说得,就好像我一定能胜过皇上似得……” “我这是以防万一!”卫学海鼓着眼珠子哼气道,“你要真把皇上给赢下去了,你兄长我的脸往哪儿搁?” “好好好,我都听兄长的就是,就算能赢皇上,我也一定收手......这总行了吧?” 第390章 吃闷醋 翌日初晨,早早起床的卫学海此刻正站在主房的铜镜面前整理着自己的着装,尽管他已经尽力控制着发出的动静与声响,但还是将躺在床榻上的楚馨瑶给吵醒了。 后者神态慵懒地揉捏着惺忪的眼眶,看着在铜镜前一个劲臭美的丈夫,十分无语的吐槽道:“你这大早上的臭美个什么劲儿?” “把你吵醒了?”卫学海面露歉色,抖袖回话道:“我可捏不准万岁爷什么时候出宫,索性大清早起来先做足准备更好……” “你厉害!”楚馨瑶脸皮一抽,张嘴说道:“昨儿个你不还答应了要带上清荷那丫头吗?她这会儿恐怕还没起来吧……” “咚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在屋门处响起,“兄长,嫂嫂,你们……你们起了吗?” 卫学海大乐,伸手一指道,“你看,这丫头比我还来劲呢!” 楚馨瑶一瞬间傻眼了,摊手道:“我看你俩真是亲兄妹,不就是陪皇兄游街吗?你俩有必要重视到如此地步吗?”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皇上是你亲哥,你身为他老人家的妹妹当然可以随性为之……” 说着,卫学海朝她摆了摆手,“得了,我先出去应付清荷那丫头了,你就且睡个回笼觉吧。” …… 从房内走出来的卫学海迎面便碰上了前来敲门的卫清荷,见着卫清荷的穿着打扮,卫学海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你这丫头怎么打扮成这样?” 在如此寒冷的冬天,卫清荷却外穿一件浅灰色的长袍,内里只搭了一件薄衫保暖。虽说这样的穿着避免了棉袍带来的臃肿,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得很完美,但与时下的季节气候实在是太相悖了些,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发冷。 卫清荷面色一紧,连忙问道:“怎么了?不够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卫学海嘴角一抽,咳嗽两声道:“就是你不觉着,穿这么少冷得慌吗?” “不觉着呀!”卫清荷俏皮地眨了眨眼,歪头笑道:“视君当前,妹妹我可不敢有丝毫马虎呢!” 卫学海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额头,他总觉着自己这个妹妹这大早上的有些兴奋过头了,“好好好,反正说什么你都有理……” “老爷,傅老公公来了。” 谢良急促的喊叫声从外院响起,卫学海兄妹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急忙赶来的谢良身后正跟着一位身穿灰袄的老人。 “傅公公!” 卫学海神色一怔,连忙跑上前向谢良身后的傅少卿行礼道,“您老既然到了,那说明万岁爷……” 傅少卿温和的笑笑,“万岁爷正在府外的马轿上等候侯爷,特让老奴来知会您一声。” “有劳公公了。” 冲对方抱拳致谢后,卫学海领着跟来的卫清荷同傅少卿一齐出府。 待众人行至府外,这才看见府门前路口处停放着一辆宽大的马轿。卫学海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举止恭敬地朝轿帘处施了一礼,“万岁爷,臣来了……” “哦?”坐在轿内的楚天耀发出轻微的笑声,掀开轿帘后,正好看到了躬于轿前的卫学海,“朕还以为你尚在睡梦中呢……” “万岁爷说笑了……”卫学海含笑作答道,“微臣知道今日要陪同万岁爷游街,又怎敢有丝毫怠慢?” 瞧见轿帘后方楚天耀那半边侧脸,杵在卫学海身后的卫清荷只觉着呼吸一紧,一时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这位是?” 察觉到卫学海身后的卫清荷,楚天耀忍不住皱起眉来。 卫学海面色一紧,连忙解释道:“这位是臣的妹妹卫清荷,舍妹曾在过去有幸见过天颜,这回他得知臣要与陛下一同游街,说什么也要跟过来……臣也是一时拿她没办法,不得不将她也带上了,陛下若是不喜,我这就……我这就让她回去。” “罢了。”楚天耀随意地摆了摆手,“深宅大院里的闺中小姐鲜有出府游玩的机会,我看你这妹妹估计也是在府里呆闷了才硬要你这当兄长的带她出来吧?” “万岁爷真是目如火炬……” “行了行了,少拍点马屁,你且上轿来与朕同行吧。”说着,楚天耀将轿帘子重新拉下,“至于你那好妹妹,让你府里的下人拉架轿子载她吧!” “微臣明白!” 点头应声后,卫学海招呼起身后的谢良去为卫清荷安排软轿。 轻拍着妹妹的秀肩,卫学海小声叮嘱道:“为兄要陪皇上同轿,到时下了轿你自个多注意,在皇上面前万不能做出失礼之举。” “妹妹明白。”卫清荷认真地点点头,目送着卫学海上了楚天耀的马轿。 …… 正襟危坐地坐在楚天耀身侧,卫学海揉搓着小手奉承道:“万岁爷难得出宫一趟,微臣能有幸伴君身侧真是三生有幸呐……” “你呀!”楚天耀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别有事没有就给朕唱高调,你那些腻歪的马屁,朕早就听腻了!” 佝着腰的卫学海连忙点头,“是是是,皇上说的对,微臣是愚钝之人,日后还需陛下多多教导训诫才是……” “朕难得出宫一趟还没想着有什么好去处呢……”仰靠在软垫上的楚天耀朝他招了招手,“说到这京城之内的消遣玩乐之地,只怕你卫学海要比朕了解得多吧?” “来,给朕举荐举荐,这宣京城内有什么消遣玩乐的好去处。” 这一问,瞬间让卫学海来了精神,“陛下这话可问对人了,咱大宣的宣京城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消遣娱乐之所。万岁爷是风雅之人,臣还真知道有一所消遣之地能契合皇上的喜好。” “哦?”楚天耀脸上泛起一阵好奇之色,不经意地坐直了身子,“说来给朕听听!” 卫学海一拍大腿,面色兴奋的说道:“铜锣巷的高泰棋馆!这高泰棋馆是咱们宣京城内最为有名的棋管,凡在京城内的好棋高手都会时常光顾此馆,在那儿不仅能够看到各种棋道高手互相对弈,甚至还能让技痒之人亲自下场与一众高手分较高下,此馆颇受文人雅客追捧,更传有与‘棋会友,君子相交’一说!” 在卫学海卖力的解说下,楚天耀果然对这高泰棋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就去这高泰棋馆消遣消遣,朕倒要看一看这藏龙卧虎的宣京城内有多少棋道高人!” …… 铜锣巷内街口,名动京城的高泰棋馆便坐落于此。 高泰棋馆装潢古朴而又典雅,墙壁之上挂满了古老的棋具和棋谱用以装饰,若站在馆外驻足视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十张梨花木所制的棋桌,每张棋桌都配有精致细雕的黑白棋子及软硬适中的坐垫;棋馆之内的气氛幽静又热烈共存,或有人独自下棋,又或有三五成群之人聚精会神地观看他人下棋对弈,不时发出低声议论声。 棋馆左中侧一角,搭建着一处高台,上面摆放着古筝、琵琶等雅乐,一众乐师们正乐此不疲地弹奏着悠扬古朴的乐曲,顿时让整个棋管更增添出几分古韵之色。 严格来说高泰棋馆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下棋的地方了,更是一个文人墨客的聚集地,他们在这里除了以棋会友外,雅兴致高时还不忘挥毫泼墨,互相交流诗词歌赋。 要知道,馆内装饰的墙壁上还留有许多文人才子留下的诗词歌赋亲笔…… “星瀚兄,你今儿个又来了?” 见一身穿白衣的英俊公子走入馆内,坐在棋桌边上的男子忍不住出声调侃道:“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棋仙子今天还是没来!” 被称作星瀚兄的英俊公子哥,正是当今文华殿大学士庞项墨的长孙,号称京城的第一才子的庞星瀚。 须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庞星瀚能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子自然是有一定过人之处的,他尚在年幼时便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聪明与伶俐,自幼便被冠以神童之名,再之后他被自己身为大学士的爷爷精心培养长大,成功在京城里闯出了名气。 虽说庞星瀚现今只是举人身份,还未博得进士功名,但所有人都清楚,以他庞星瀚的才智学识,争个进士头衔也不就是迟早的事而已…… “何泰兄就莫要取笑我了!”庞星瀚面露苦笑,摆起手道:“佳人既不在,庞某来这棋馆便毫无滋味可言了!” 何泰呵呵一笑,伸手示意对方入座,“倒也不怪星瀚兄对那位棋仙子如此痴迷,此前何某也有幸见过那位棋仙子的真容,当真是雍容闲雅,纯如白芷,尤其是她那神鬼莫测的棋技,以及那一手典雅瑰丽的婉约小篆,真是让人见之难忘呀!” “何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庞星瀚有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莫非你也对卫姑娘一见倾心了?” “哈哈哈……”何泰放声大笑,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就连你这位京城第一才子都不能打动这珠傲然清雅的水仙花,我何泰又如何敢心生痴念?” “哪里哪里……”庞星瀚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谦虚地摇了摇头, “什么京城第一才子,这都是好事者胡乱攀扯的浮名而已,何兄可莫要给我戴高帽了。” 交谈间,何泰笑着给对方倒了杯茶,“我可听说那位棋仙子的背景来历不简单呐,星瀚兄对其紧追不放,心里真的有把握?” “有!”接过茶杯后,庞星瀚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正如何兄所言,卫姑娘是非同一般的女子,在下不妨说句夸大的话,现如今整个京城年轻一辈,能配得上她的男子,只有我庞星瀚一人而已!” 何泰嘴角一抽,虽然觉着庞星瀚说这话有些臭屁,但其实也有一定道理,就单论家世背景,他与卫清荷就很是相称,人家卫清荷是靖泰侯之妹,他庞星瀚则是大学士之孙,说句门当户对毫不为过。 抛开家世背景不说,两人的特点也颇为相似,卫清荷是个才识出众,雍容闲雅的才女;而庞星瀚呢,更是一位有着宣京第一才子之称的大才子。 这两人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个人的性格特点,怎么看都是极其合衬的一对。 “星瀚兄真不愧是一代人杰,这份自信的气度着实是让何某佩服!”何泰面露浅笑,抱拳喝彩道:“那何某就在这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了!” 这话算是说到了庞星瀚心里,他颔首点头道:“多谢!” 就在这时,一大一小两辆马轿在馆门前缓缓驶停,落后一段距离的小轿内,卫清荷先一步走了出来。 “诶?!” 馆内抬头喝茶的何泰正巧看到了下轿的卫清荷,他连忙拽起庞星瀚的胳膊,另一只手向外指去,“星瀚兄,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棋仙子来了!” “什么?”庞星瀚猛然一惊,顺着何泰指向的方向望去,这才看见身穿长袍,身材窈窕的卫清荷,仅一瞬间,他的脸上便泛起了激动的红润之色,“清荷来了?” 见庞星瀚激动的一下子站起身来,何泰正打算出声调侃时,却发现馆外下轿的卫清荷正陪同着另一辆车轿下来的两名男子交谈,“这……这位棋仙子可不像是单独来的呀……” 早已注意到这一情况的庞星瀚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她旁边的那位是他的兄长靖泰侯卫学海,至于另外一人……我也不认得……” “哦?”何泰眉目一横,仔细地打量起卫家兄妹身侧的那位年轻男子,此人身穿浅红色的锦服,长相英俊不凡,称作剑眉星目也毫不为过,更让何泰感到好奇与不解的是,这卫家兄妹在面对那位神秘的年轻人时,态度显得很是恭敬,甚至有些敬畏,可这种态度又明显不像是面对长辈时该有的,更何况那年轻人的年纪看起来比卫学海还要小上不少,怎么看都不像是他兄妹二人的长辈…… 收回目光后,何泰咂吧着嘴道:“这人看起来来头不小呀,星瀚兄竟然不认得?” 庞星瀚眉目一撑,略有些不满的冷哼道:“来头不小?我看此人颇具纨绔浪荡之风!” 见庞星瀚对这神秘人充满敌意,何泰起初还有些不解,但当看到卫清荷面对那人时的热情态度,当即便明白了七八分,敢情这庞星瀚是在吃闷醋呢! 第391章 神鬼莫测(1) 初入高泰棋馆,楚天耀便天然的对这古朴的棋馆产生了一定好感,尤其是当他看到装裱上墙面上的棋谱时,脸上透露出的满意之色更为浓郁,“这棋馆确实是个妙地。” 见楚天耀对这高泰棋馆这般满意,卫学海脸上也露出了兴奋之色,“您喜欢便好,这地儿啊,还是臣妹向臣举荐的呢,她听说您是好棋之人,就觉着这地方您肯定会喜欢。” “是嘛?”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身后的卫清荷,后者朝他露出了得体地施了一礼,“清荷不才,略通棋艺,时常来这高泰棋馆做客观棋,听兄长说公子您也是好棋之人,清荷便想着您应该会对此地产生兴趣……” 楚天耀正欲回话,却突然被一道画外音打断了思绪,“清荷这话未免太过自谦了吧?” 原是馆内的庞星瀚走了过来,他面朝卫清荷兄妹躬身行了一礼,“在下庞星瀚,见过靖泰侯与清荷姑娘。”说着,他将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向楚天耀,略显矜持地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是……” 突然被人问及身份,楚天耀只得顺口胡诌起来,“在下是靖泰侯家的表亲,名为黄耀。” “对对对……”卫学海一个劲地附和道,“这是在下的表兄黄耀公子。” 相比卫学海与楚天耀的淡然随和,卫清荷则大感晦气,心里已经开始骂起庞星瀚了,“我好不容易与皇上说上话,你个庞星瀚来打什么岔?!真是烦死人了!” “哦,原来是黄兄呀!” 庞星瀚笑着朝楚天耀点头,随即又转过头朝卫清荷露出殷勤之色,“清荷刚才说自己只是略通棋艺,这未免也太过自谦了,就这高泰棋馆的熟客,谁不知你清荷的棋仙之名?” 他说道 “棋仙”二字时,刻意加重了声调,顿时引来馆内一众人的注意,不少人在看到卫清荷后都,露出了激动之色,“棋仙子?” “嗨呀,卫姑娘竟然来了!” “卫姑娘,您可算是来了,我等已有许久未见你来棋馆下棋了,今日可否再露几手?” 见卫清荷的到来引起了馆内客人的沸腾,楚天耀也忍不住心生好奇,“没想到清荷在这高泰棋馆得到名气这般大呀!真是了不得!” “那可不!”庞星瀚神态骄傲地扬起眉来,“清荷的棋艺神乎其技,在这高泰棋馆更是难逢敌手,照我看,放眼整个京城,怕也没有人是她棋盘上的对手!” 一听这话,卫学海赶紧摆手,“说过了说过了……” “据我所知,当今陛下也是棋道高手,舍妹在棋艺上无论多么了得,怕也不会是当今陛下的对手!” 当着楚天耀这位皇帝面前,卫学海自然是要一个劲地拍马屁了。 可他这话说出口后非但没有让庞星瀚收敛,反倒使得他更加来劲了,“侯爷这话不对,天子是天下君父也,常言道子不可逆父,这与皇上下棋,自然是……呵呵……” 他这话一说出口差点没把卫学海给当场吓死,卫学海现在恨不得抄起板凳狠狠地修理他,这种话也是你庞星瀚能说的?而且你说就算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最最最关键的是,你他妈还当着本人的面说?你不要命了? 尤其是庞星瀚那话尾处的一句呵呵,直接把卫学海给干懵了,因为害怕身边的楚天耀发怒,卫学海连忙出声驳斥道:“这种悖逆之语你庞星瀚也敢说?!” “当今陛下的棋艺本侯是了解的,说是天下第一也毫不为过!” 这回轮到庞星瀚懵了,他实在不明白卫学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炸毛了呢,更何况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也没有说什么特别过分的话吧? “好了好了……”楚天耀伸手拉住卫学海的肩,淡笑道:“照我看这位庞星瀚庞兄说的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这天下也没人敢赢皇上的棋不是?” 卫学海脸色一僵,忙回话道:“这……这说的哪里话,皇上明明是棋艺高超,旁人赢不了才说出这等酸话来的,您可……您可千万别在意。” 鲜少说话的卫清荷也忍不住为兄长帮起腔来,“兄长说的不错,清荷虽未能有幸与当今皇上亲自下棋对弈,但我却听说朝中许多擅棋的大学士们都输给了皇上,这便足以说明当今皇上的棋艺何等高超。” 说着,她横着眉瞪了庞星瀚一眼,“庞公子先前说出悖逆之语,乃是对当今皇上大不敬也!” 卫学海的呵斥庞星瀚或许可以不在意,但突然被卫清荷挤兑,他这会儿是彻底慌了,“清荷……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一直在旁看热闹的何泰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为庞星瀚说话道,“卫姑娘,先前星瀚兄只是失言而已,并没有恶意的。再说了,他之所以这么说,也是真心认可姑娘你的棋技。” “何兄……” 见何泰帮自己说话圆场,庞星瀚很是感动,转过身朝卫清荷等人认真地点头道:“在下先前或有失言,但如何兄所言,我并无恶意,只是真心觉着清荷你是咱们京城里最厉害的棋手而已。” 瞧庞星瀚被气氛裹挟的如此紧张无措,饶是楚天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我看这位庞兄也确实没说什么过分的言语,你兄妹二人的反应有些过了……” 闻言,卫学海脸色一紧,连忙低头认错道:“是,您说的对……是臣……是我与舍妹小题大做了……” 卫清荷咬唇不语,站在原地狠狠地剜了庞星瀚一眼,她今天之所以要强跟着兄长出门,为的就是想要跟楚天耀拉近关系,甚至是博得楚天耀的好感,可这庞星瀚突然一搅和,打乱了她的盘算,这着实是让她气得不轻……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庞兄台既然没跟当今皇上下过棋,兀自评判当今天子的棋技也多有不妥吧?” 楚天耀背着手走上前来,笑呵呵的说道:“在下不才,曾有幸与当今天子有过对弈的经验,不敢说当今皇上的棋艺到了无敌的程度,但我也敢说他的棋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庞兄既然在先前敢放出那等狂言,便说明庞兄也是有着不俗的棋艺喽?就是不知庞兄可敢与我对弈一局?” 第392章 神鬼莫测(2) “这有何不敢?” 庞星瀚十分高傲地抬起头来,“在下棋技虽不似清荷这位棋仙那般出神入化,但也自乘京城中难有敌手。” “好!我欣赏你这份自信!” 楚天耀闻言大乐,他今儿个来这高泰棋馆本就是来找乐子的,如今庞星瀚这位自持棋道高手的公子哥愿意跟他下棋对弈他可巴不得呢。 一直看热闹的何泰立马把位置给让了出来,示意两人到自己的棋桌上坐下,“二位且入座。” 楚天耀朝他颔首点头,扬起裙摆坐了下去。 庞星瀚则后他一步坐到了他的对面,抓起手旁的黑子,很是自信地说道:“虽是在下执黑,但是黄兄邀局对弈,你大可先行。” 面对他有些狂傲的态度,楚天耀倒没怎么在意,可却把一旁的卫学海给弄急眼了,“下棋就好好下,你少装架子!” 没来由的挨了一句喷,庞星瀚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楚天耀摇头失笑,倒也没有跟庞星瀚客气,直接将攥在手里的白子摆在了棋盘上。 随着楚天耀落子,庞星瀚也开始动子,经过短时间的交锋后,原先松散的局势在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面对楚天耀这种只顾进攻而不防守尾角的下棋方式,庞星瀚明显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他在踌躇之下接连错过好几次反攻的机会。 当逐渐摸清楚天耀只一味进攻的棋路后,错过几轮反攻机会的庞星瀚立马改变了棋路,极力将针楚天耀疏于防守的尾角之处。 察觉到这一点的楚天耀非但没有慌张,脸上反而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一直站在他身旁聚精会神观棋的卫清荷不由得面色一惊,好似从楚天耀那抹神秘的微笑中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看着棋盘之上有来有回的局势,卫清荷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起来,“皇上看似只攻不防,但其实每一次进攻的棋路都逼得对方不得不防守己身,换言之,皇上的每一次进攻即是最好的防守,使对手根本不敢贸然反攻,能走出如此棋路,不仅是要有过人的棋艺,还要有能力足够时刻拿捏对手的脾性才行……” “这……这位兄台只顾进攻,尾角处却暴露了棋路的走势,这……这可真是因小失大了!” 围观庞星瀚与楚天耀棋局的人群里传来细声议论之语,这一出口解释局势的人声瞬间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陆兄说的对,这白子久攻不下,尾角疏守,黑子只需找到合适的反攻时机便能奠定胜局了!” “话又说回来,能跟庞大才子对弈如此之久,这执白之人的棋技已经非常了得了。” 所有围观人的议论声几乎是一片倒的支持庞星瀚,这可让一旁不懂棋的卫学海给弄急了,他扯了扯卫清荷的衣角,细声提问道:“这……这棋局走势到底如何?他……他老人家该不会真要输吧?” 说这话时卫学海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了,若皇上真在这么多人面前败下阵来,这脸可就丢多了,到时候皇上要是生起气来,怕第一个就会拿他卫学海来泄愤,毕竟这高泰棋馆可是他建议人楚天耀来的。 “兄长放心,寻常俗手认为皇……黄兄落入困局只是他们不懂棋而已,黄兄真正的杀招还在后边呢!” 听到卫清荷这一回复,卫学海这才安心了不少。 距他二人较近的楚天耀自然是听到了他兄妹两人的窃窃私语,卫学海的紧张反应倒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可卫清荷对棋局的分析与解释却让他多少吃了一惊,看来卫清荷这个女子能被称为棋仙子并非是浪得虚名呀,既然能够看清自己棋路的真实目的,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咯!” 随着一颗白子落楸,庞星瀚等一众围观之人的瞳仁瞬间瞪大,他们惊讶的发现,随着楚天耀这一颗白子的落楸,棋盘上白子的左右上下四方棋路都被盘活了,那进攻之势犹如千军万马般跃然纸上,庞星瀚此前做的一切防守与反攻竟都成了楚天耀赖以利用的伏笔! 能走出如此棋路,就说明楚天耀在先前的每一次落子都提前预判好了庞星瀚会做出的回应,换言之,他不仅完美预测了棋路的走势,甚至就连庞星瀚会选择如何应对的方式都预料到了…… “这……这是什么棋路?” “一子落楸致使敌手前棋尽皆归于无用,难道说,从一开始他就料到了庞星瀚会如何走棋吗?” “这……这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吧?他难道还会读心不成?” 惊叹声从四周的围观人群中接连响起,所有人都被楚天耀这种诡异的下棋方式给镇住了。 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庞星瀚额鬓两边开始冒起冷汗,他攥紧手中的黑子,迟迟没有动作,过了半晌他才绝望地闭上眼,“我……我输了……” 随着他出口认输的声音响起,周围人紧促的呼吸声也逐渐平缓下来,在场没有一个人会看轻庞星瀚的认输之举,只因为换做他们是庞星瀚,也实在想不出这棋局还有什么出奇制胜的走法…… “承让了!” 坐在他对面的楚天耀云淡风轻地抱了抱拳,“阁下以为黄某的棋技如何?” 庞星瀚脸色一白,咬牙作答道:“兄台的棋路神鬼莫测……” “先前在下曾与你说过,某曾有幸与当今天子对弈过……” 这句话瞬间引起在场一众人的好奇心,就连庞星瀚也好奇地瞪大了眼珠,“最后……最后结果如何?谁胜谁输?” 楚天耀嘴角露笑,平静地作答道:“自然是皇上赢了……” “这……这怎么可能?”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在他们看来乔装成 “黄耀”的楚天耀,他的棋技已经足以用神乎其技来形容了,可就是这样一个高手却输给了当今天子,这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了些。 察觉到周围人震惊而又狐疑的眼神,楚天耀只得笑着解释道:“诸位大可放心,当初某与皇上对弈时,并未收力,换言之,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第393章 一子落楸,再无波澜可起 在场众人惊的说不出话来,庞星瀚更是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在下先前失言了,经此一役,庞某可算明白皇上的棋技何等厉害了!” “哼!”卫学海得意地哼起声来,“那还用说?当今天子的棋技说是天下第一也毫不为过!” “黄兄的棋技确实是神鬼莫测,与你一同对弈时倒让我想起当初与清荷下棋时的紧迫感了。”说话间,庞星瀚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一旁的卫清荷身上,“黄兄的棋技当得上炉火纯青四个字,可若要跟清荷比较,庞某认为还是……略逊一筹。” 庞星瀚说这话或许是想抬高卫清荷来博得佳人的好感,佳人有没有心生好感不说,但肯定激起了楚天耀的好奇心。 只见楚天耀抬起头望向卫清荷,含笑开口道:“看来清荷的棋艺颇受庞公子追捧呀,如今机会难得,清荷何不与我共下一局?” 此言一出,瞬间引起在场围观人群的沸腾。 楚天耀与卫清荷两人一个是半路突然杀出的黑马,一个是久负盛名的棋仙,若能看到这样的高手互相对弈,对他们来说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幸之事,因此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眼神望向卫清荷,等待着她应邀的答复…… 卫清荷神态雍雅地颔首道:“能与君对弈,是清荷之幸也!” 说话间,她脸上绽放出自信而又洒脱的笑容,雍容高雅的气度显露无遗,直让一旁的庞星瀚给看痴了。 见他露出痴态,身为好友的何泰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星瀚兄,你快给人家卫姑娘让位呀!” “哦……是……” 缓过神来的庞星瀚有些无措地站起身来,面朝卫清荷,神色殷勤地抬手道:“清荷,你快坐……” 卫清荷从始至终都没有搭理过他,身姿轻缓地落座后,动作麻利地抓起颗黑子,“面对皇……面对表兄这样的高手,清荷可不敢马虎,可否容清荷先行?” 感受到卫清荷坐上棋桌时那种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自信态度,楚天耀也在瞬间认真了起来,抬手示意道:“请!” 卫清荷展颜一笑,将手中的黑子落于棋盘中心位。 楚天耀倒也没有说话,而是将手里的白子落于黑子左侧,二人前几手的棋路便一直这么保守的互相试探着,许是不清楚彼此的棋路盘算,二人前几手的棋路都没有暴露出明确目的,二人与其说是在交锋,倒不如说是在互相摸索。 “表兄……你露破绽了!” 当楚天耀将一颗白子曝露在尾角处时,卫清荷一扫先前的沉着之色,脸上露出了俏皮的得意姿态,将手里的黑子落楸,彻底堵住了楚天耀上下两条棋路。 能够找出楚天耀的破绽并占据上风,这让卫清荷很是兴奋,她此刻就像是吃了蜜糖的小女孩般露出了极其可爱的娇憨之态。 美人执棋一展倾城笑,如此美景自是让在场众人痴恋不已,尤其是庞星瀚,见证卫清荷显露如此可爱的俏皮姿态,耳根逐渐发烫,恨不得将面前的佳人揽入怀中…… 全神专注在棋盘之上的楚天耀听到卫清荷自得的俏皮之语并没有慌神,反倒十分冷静地将手里的白子落下,同时还不忘出口称赞对方,“清荷的棋技确实是出神入化……但胜负未分,且再走走看吧……” 说这话时,楚天耀身上展露出独属于上位者的绝对自信与权威,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豪情气概让卫清荷为之一叹,这正是自己喜欢这个男子的原因所在,也只有这样傲立云端的男人值得他卫清荷青睐! “好!那清荷便奉陪表兄到底!” 她有意加重了“表兄”两字,那是一种带有独特魅惑的妩媚语气,直听得在场众多男人骨头发酥…… 眼红胸热的庞星瀚巴不得立马将楚天耀给拉下来自己上前与佳人对弈,这种酥软的媚人姿态,卫清荷可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 执棋欲行的楚天耀在听到卫清荷那别有意味的“表兄”昵称时,脑中的意志也受到了一定影响,他干笑着摇头,好一会儿才将悬在手中的白子落下。 尽管卫清荷封堵住了楚天耀的上下棋路,但楚天耀的接连反扑也很快到来了,他几乎是一瞬间改变了先前的保守风格,反用极为激烈的方式开始不断进攻,随着十几手棋路的铺垫,那先前被卫清荷堵死的上下棋路竟然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汇聚左右两路形成了千军万马般迅猛的棋势! 白子,突然就这么活过来了! “太厉害了!” “佯攻主路,其真实意图是汇聚全盘棋势,好!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天耀的进攻棋势博得了一众观棋群众的喝彩,楚天耀这样难以预测的棋路走势让所有人为之折服,实在是太过于让人惊喜了。 这场棋局的精彩程度远在继续,落入下风的卫清荷也很快对楚天耀的进攻进行了回击,选择最为严密的防守手段来阻止楚天耀的进一步吞噬与进攻。 只注进攻,终会疏守尾处,卫清荷这是要用最极致的防守棋路迫使专注进攻的楚天耀自露马脚,从而一击定胜负! 这样几乎明牌的取胜之道不仅楚天耀看出来了,就连在场观棋的一众人群也都猜出来了。 若楚天耀此刻选择攻守同行,则能彻底打破卫清荷这种几乎是阳谋般的取胜盘算,可这样一来则必定会拖慢自己的优势,将主动权转交到卫清荷手中,因此无论楚天耀选择何种步棋方式,对于卫清荷来说都是稳赚不亏的。 “厉害!”楚天耀摇着头发出惊叹之语,“以棋为势,布下阳谋之策,清荷,你的棋技确实不愧棋仙之名!” 得到楚天耀的夸奖让卫清荷感到很是振奋,整个人的眉目表情都变得娇柔起来,“表兄过奖了,清荷也只是投机取巧罢了,论棋艺精度,表兄远在清荷之上……” “过分自谦可不好……” 楚天耀露齿一笑,将手中的棋子轻轻落下…… 突地,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霸道而又自信的笑容,“此一子落楸,棋局便再无波澜可起,清荷以为如何?” 第394章 独钓寒江雪 随着他话音一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棋盘之上,这时人们才惊讶的发现,随着楚天耀这一颗白子落下,先前看似迅猛的进攻棋路在顷刻间又变幻成了另一幅风景。 四方白子在最后那颗白子落成的瞬间,形成了攻守兼备的长龙之姿,亦或者说从最开始楚天耀的轮番进攻都是为了此刻布势而有意而为之! 总而言之,众人惊讶的发现棋盘中方的白子俨然成就了长龙之势,先前黑子费尽一切铸就的铁墙防守几乎是在白子成势的瞬间化为了齑粉…… 在如此情势下,黑子已彻底丧失主动权,整盘棋局也再难焕发生机…… “我的天!”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喝彩与惊呼声接连从人群中响起,与楚天耀对立而坐的卫清荷也彻底愣在了当场,她难以置信地自语道:“这……这怎么可能?先前……先前的迅猛攻势作不得假,难道……难道都是虚招吗?” “是也不是。”接过卫学海递来的茶盏,楚天耀边喝着茶水边解释道,“若清荷在我猛攻之时不选择严防死守,而是出奇进攻,反倒会破了我这一记杀招……然而,我料想到你不会选择进攻,故而此招才能顺利布成……” 卫清荷悚然一惊,仅在一瞬间她便明白了楚天耀话中的深意,原来先前的保守试探也好,上下棋路被封堵也好,这都是楚天耀在自露破绽试探卫清荷的棋风与走势,待逐渐摸清楚卫清荷的行局风格和棋路走势后,楚天耀却根据她独有的性格与棋风精心的布下杀招! 这份看人识势的准度让卫清荷为之叹服,楚天耀的厉害之处不止在于棋技,更在于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力,以及他那永远面不改色的沉着与冷静! 看向胜负已分的棋盘局势,庞星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清荷……清荷竟然输了?” 为楚天耀递茶的卫学海高兴地几乎要原地蹦跳起来,一个劲地夸赞道: “黄兄果然厉害!像你这样的高手都会输给当今皇上,这便足以见得当今皇上的棋艺是何等的高超了!” 见卫学海一直在讨好那位黄耀,全然不顾卫清荷的感受,庞星瀚不禁有些恼怒,他走到卫清荷面前,温声安慰道:“清荷,你已经很厉害了,一时大意输棋也是在所难免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庞公子这话是何意?”庞星瀚的安慰话语非但没有让卫清荷宽心,反倒激起了后者的不满,“照你这话说,是清荷一时疏忽输掉的棋局?你未免把清荷看得太轻了吧?面对黄表兄这样的对手,清荷焉会收力?” 卫清荷的一番炮轰让庞星瀚感到措手不及,略有些慌神地摆手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卫清荷对庞星瀚这等刻薄的态度,就连楚天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为庞星瀚说话道:“人家庞兄台说的对,他也是为了安抚你而已,清荷,你未免对他太过刻薄了些。” 面对楚天耀的训斥,卫清荷自然是不敢还嘴的,只得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认错道:“表兄说的对,是清荷……是清荷太过蛮横了……” 卫清荷在面对庞星瀚与楚天耀截然相反的态度就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不对劲了,更何况是处处留意卫清荷的庞星瀚? 卫清荷在面对自己时就如同九天上的玄女般高傲清高,可在面对那劳什子黄耀时却温顺异常,庞星瀚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卫清荷对这“黄耀”有着倾慕之心,这使得他心中生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嫉妒情愫,看向楚天耀的眼神也开始充斥着敌意。 “这墙上竟还有不少文人才子的诗作,这高泰棋馆真是个了不得的雅地呀!” 环目四望的楚天耀突然留意到馆内东墙上诗板,稍感意外的感慨起来。 “诗作?” 庞星瀚微微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心中暗笑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东西给忘了?你黄耀下棋厉害,可我就不信你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作诗可是我最擅长之事,若能以此压他一头,说不定会让清荷对我刮目相看!” 想到此处,庞星瀚脸上浮现出自得之色,“我观黄兄也是位富有学才的读书人,就是不知这诗词一道可还精通?” 从庞星瀚那有些跃跃欲试的表情中,楚天耀便很快猜中了他的心思,庞星瀚这明显是要将自己当做垫脚石来抬高自己! 转过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卫清荷,楚天耀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来,庞星瀚对卫清荷那无比明显的倾慕之念恐怕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每天与文武百官斗智斗勇的楚天耀又怎会看不出他这么一位怀春少年的心思? “想通过贬低我抬高自己?你庞星瀚还真找错人了!” 在心头发出一声嗤笑后,楚天耀装作若无其事地表情说道:“诗词一道虽是黄某心头之好,然某家在这方面才识有限,并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诗作。” “黄兄何必出此自谦之语?”见楚天耀不接茬他顿时有些着急,忙道:“常言道君子相交,应互通琴棋书画,先前与黄兄以棋会友,此刻以吟诗作对为收尾,也不枉今日与黄兄相识一场呀!” “照我看今天机会难得,你我二人今日就以题作诗,互相较量较量?” 楚天耀饮茶不语,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说道:“庞兄既然有如此雅兴,那黄某便以身作陪吧!你且说说,以何题作诗?” “好!”庞星瀚抚掌大乐,眉目一挑道:“如今逢凛冽冬季,你我不如就用冬天这一气候为题作诗?” 当听到庞星瀚说出以冬季为题作诗时,楚天耀差点没笑出声来,只得强撑着表情回复了一个字,“可!” “黄兄同意就好,那便先由我来作一首?” 说着,庞星瀚背手而立,开始在馆内来回踱步,“冬夜洒雪浅,日寒人渐稀,天寒云淡深,大雁展翅飞!” 随着庞星瀚诗成落音的那一瞬间,周围人便爆发出激烈的叫好声,“好!好一个大雁展翅飞!” “短短四句便将冬夜、雪花详尽,尾处一句大雁展翅飞更是充满自由洒脱之意!不愧是第一才子!” “妙哉!真是妙哉!这诗句不仅对题,而且寓意深远呐!” 与周围人惊艳的态度所不同,楚天耀就好比石化了一般愣在原地,心里一个劲地吐槽起来,“就这也叫诗么?堆砌辞藻,看似华丽却样样不通!” “怎么样?” 庞星瀚有些得意地朝楚天耀努了努嘴,“黄兄可曾将诗作准备好了?” “庞兄厉害,在下自然没有庞兄这般出口成章的本事,可在下曾在某次睡梦中偶听到几句诗句,或能与庞兄的诗作相较一二。”面对庞星瀚的紧逼,楚天耀只得说出违心的夸词。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还能在梦中作诗不成?” “这……这只怕是觉着自己的诗作不尽人意,先扯出做梦来当借口吧?” “兄台高见,我看八成是这样没错!” 楚天耀的话瞬间引起在场人的议论,他们看向楚天耀的目光中既有不屑,也有同情,毕竟在他们看来庞星瀚是京城第一才子,与他作诗吟对较量高低确实是太难为人了些。 “此诗是在下偶在梦中听你老翁所念,初闻此作在下便惊为天人,今日大可念来供诸位赏析一二!” 说着,楚天耀忍不住在心里致歉,“柳大人,小辈借你诗作一用,还请老祖宗勿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此句一出,满场的议论声瞬间平息,所有人的呼吸都开始凝固起来……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楚天耀口中念出的这一首诗作无论是寓意内涵,乃至工整程度,都要远甚于庞星瀚的诗作,与此诗相较下,庞星瀚那首诗作在顷刻间便化为陈词滥调! 第395章 修路之策(1)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绝!太绝了!”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一叶孤舟,一杆钓钩,天地间苍茫白色中只一点黑影,何等孤独苦寂!何等空灵致雅?!” “此诗一出,必名留于史也!” 馆内再度掀起沸腾之声,这一次的叫好声比之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热烈高涨,所有人都用一种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楚天耀,在场所有人都被他所念的这一首诗作折服! 就连先前不可一世的庞星瀚,此刻也如同狂热的信徒般喃喃自语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真乃旷世佳作也!” “黄兄!” 庞星瀚猛地抬起头来,面朝楚天耀郑重地行了一礼,“庞某输的心服口服,此诗一出,多少诗词将沦做陈词滥调?!” “黄兄之才远甚庞某也!这宣京第一次才子的名头,我庞某安敢受之?” 面对如此激动的庞星瀚,楚天耀也有些发懵,连忙扶住他道:“庞兄言重了,在下也说了,这首诗作是在梦中听得,并不能算成黄某所作……” 这话在庞星瀚听来却有了歧义,他一个劲地拍胸道:“黄兄不必自谦,也无须用这样的话安慰庞某,即是才不如人,我庞某自当认输口服!” 楚天耀嘴角一抽,本还想在解释,但看庞星瀚那满脸较真的模样,便只得闭上嘴作罢了。 “皇……黄表兄这首诗作一出!当名震天下也!”卫学海像是吃了春药般激动地跑到楚天耀身前,呜哇哇地嚎叫道:“黄表兄之才学,就如九天皓月般熠熠生辉,天下读书人与您相比,就好比是萤火之微尔,我大宣有您这样的人中龙凤出世,真乃我大宣社稷之福呀!” 他这一通马屁拍下来直让楚天耀无语,后者拍着额头踹了他一脚,细声低骂道:“你这嘴给我收敛些!少说些漂亮话!” 目睹整个过程的卫清荷已经彻底愣在了原地,她那双暗含秋波的水眸正痴痴地望着楚天耀的背影,心中对于楚天耀的爱慕之心越发浓郁起来。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你是想以诗抒情么?你是将自己比作独钓江雪的老翁么?这江雪,是否又指这大宣江山呢?” “皇上,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 怀揣着好奇与仰慕的复杂心绪,卫清荷清秀的脸颊上增添出一抹独特的红晕……… 见周围人一个劲地凑上前来跟打招呼,楚天耀只觉浑身不自在,耸动着肩膀,朝一旁的卫学海挤动眼神,后者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将靠向楚天耀的人们挡了下来,“诸位,本侯与表兄突有要事要处理,就且先离开了,我代表兄谢过诸位的深情厚谊……” …… 从高泰棋馆离开后,楚天耀与卫学海兄妹二人结伴在顺鹊桥上闲逛起来。 行至桥中段,背手而立的楚天耀突然开口道:“那庞星瀚是庞大学士的孙子吧?” 观察着楚天耀脸上的表情,卫学海佝腰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那庞星瀚正是文华殿大学士庞项墨庞大人的长孙,同时也是今年参加会试的考生。” “哦……据说他被人称作宣京城的第一才子,朕倒是听过他的名讳,今日一见,确实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说话间,楚天耀领着卫家兄妹二人来到桥上的茶摊处坐下。 “陛下向来火眼金睛,您既说这庞星瀚有真才实学,这便说明他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卫学海嘿嘿一笑,抬起手朝摊主招了招手,“摊主,给咱们上三盏清茶。” 接下卫学海递来的碎银,肩披白巾的摊主笑呵呵地应了下来,仅一个转身的时间,他便端着三碗清茶送了上来。 喝了口茶后,楚天耀似笑非笑的看了卫家兄妹一眼,“朕……我看那庞星瀚对你家清荷有倾慕之心呐……” 听到楚天耀这话,嘴里含住茶水的卫清荷“噗”地一下呛出声,神态有些慌乱地摆手道:“皇……黄公子您误会了,清荷对那庞公子没有任何念想……” 见自家妹妹反应这般激动,卫学海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头,“庞星瀚那小子对清荷确实是有倾慕之意,可……可清荷对他……便如您看到的这样,对他无意呀……” “是吗?”楚天耀微眯着眼沉吟起来,“我看那庞星瀚是个不错的青年才俊,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才文学识都与清荷很是相配呀……” 见楚天耀一个劲地将自己与庞星瀚攀扯到一起,卫清荷急的小脸煞白,严声解释道:“公子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对那庞公子没有半分念想,此人虽有才,但却不是清荷中意之人……” “哈!” 楚天耀放下茶碗笑出了声,意有所指地问道:“那清荷你中意之人是谁呢?” “我……” 卫清荷顿时语塞,整张俏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卫学海立马岔开话题,“爷,听说前阵子的考题外泄之案已经结案了,这会试可还如期举行?” “当然。”楚天耀颔首点头,“若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把会试给停了那才是真糊涂。” 卫学海忙点头附和,“您说的是,这是咱武曜朝第一回科举,天下人都格外重视呢……” “会试的事先不提了,朕……不,本公子前日收到西南的奏报,廖志严在呈折中提出了修路之策,按理说这事我该跟户部的杜敏英商量,但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谈及正事,楚天耀的眼神变得锋锐起来。 伸出手“啪啪”地打了声巴掌,潜藏在后方人群里的傅少卿如同神出鬼没的幽灵般蹿了出来,毕恭毕敬地朝楚天耀佝身行了一礼。 埋头喝茶的楚天耀朝他挥了挥手,“把你身上带着的折子给卫学海瞅瞅。” 闻言,傅少卿恭敬地点头,将藏于袖中的折子递到了卫学海的手里。 接下折子后,卫学海没有半点犹豫,动作迅速地翻阅起来,当看完折子的全部内容,他的五官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这……这廖志严也太……大胆了些,竟敢给您上这样的折子!” 第396章 修路之策(2) 没错,看完廖志严给皇上呈上的奏折,卫学海也就只能用胆大来形容他廖志严了…… 廖志严在就任西南布政使后一切的政务工作开展的都很顺利,但却有一处弊病始终无法解决,那便是西南新省与中原内陆各省的交通传输问题。 西南新省在以前是缅廷的国土,与中原内陆各省的交通存在隔断问题,就连原中缅边境的丽安城,离西南最近的中原内陆城池,互相交接的路段也存在着问题。 细想一下这也不足为怪,当时中缅两国关系紧张,两国间互通的路段不遭破坏才是真怪事了呢。 廖志严这封折子前半段的内容便一直在向楚天耀强调西南新省与中原内陆各省的交通问题,在廖志严看来,若不将地域交通这道屏障疏通,中原内陆的汉人便无法与西南当地的缅民互通,如此下去,缅民就算接受了汉化也无法对大宣这个国度产生归属感,中原汉人也只会将西南的缅民视作蛮夷。 说来说去廖志严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要修路! 若这封折子的内容到此为止,卫学海并不会认为廖志严的想法有什么错处,相反还会赞叹他廖志严的过人能力。 可廖志严这封折子厉害就厉害在这后半段的内容! 察觉到西南新省的地域交通之弊后,廖志严便以西南为例向楚天耀提议了向全国各省修桥铺路的方论,没错,他廖志严可不止向皇上提议修西南的路! 这便是卫学海说他廖志严胆大的原因,全国各省都修路铺桥,你廖志严这话说得轻巧,可这得花多少银子和成本?就是把整个大宣朝国库的银子掏空了也不够! 倘若这折子外传出去,朝堂上下怕是有无数人会参他廖志严!在卫学海看来,廖志严这样的行为与作死无异!怎一个胆大了得! 就先不说别的,这折子要是被户部的官员知道了,指定是要跳起来骂娘的…… 察觉到卫学海那震惊的目光,楚天耀神态平静地抖了抖肩,“别的你不用管,我只问你廖志严在这折子里说的事对不对?” 卫学海额头冒汗,小心斟酌道:“这……小的以为廖大人前半段所言西南交通之障确实是个问题,理应尽快解决,朝廷予款修路也是应该的,只是……只是廖大人这后半段谈及全国各省应一同修路之论,恐还有待商榷……” “也就是说,你也认为廖志严说的是对的?只是这样一来要花大钱,不好办,对不对?” “呃……” 卫学海脸色发青,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你踌躇个什么劲儿?”楚天耀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只是私下与你探讨而已,你大可放心,朕……我不会将你的话太当真。” 皇上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卫学海明白,若再闪烁其词就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斟酌片刻后,他沉着声道:“您竟然问起了,那小的就说一说自己的拙见。” “依微臣看,廖藩台提倡的修路之策确有一定道理,目前我大宣朝虽说国力鼎盛,然地方各省间的交通桥路确实还有待改善,因此廖藩台上策提议修桥铺路之论,臣以为是正确的,但廖藩台提议全国各省同时修桥铺路臣以为多少有些操之过急了,要知道修桥铺路自古以来都是历代国朝的大事与重事,可您也看到了,历朝历代的贤君圣主都没有完全解决此弊,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修桥造路这一项政务所消耗的财银成本过大,纵使有心为之,也有力竭之时。” 聆听着卫学海的讲述,楚天耀频频点头,好半晌才回话道:“那依你所言,这事我该给廖志严否了?” “呃……”卫学海面色一紧,接连咽了好几口唾沫,一边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一边斟酌着说道:“臣以为廖藩台提议西南新省修路铺桥是现下可行的,至于是否要让全国各省一同修路铺桥,臣以为还要再三斟酌……” 卫学海的话说的很直接了,全国各省同时修路铺桥开出的口子太大了,就算是将大宣朝的国库给嚯嚯完也不一定能整出个好的结果。 这么简单的事他卫学海能看出来,楚天耀这么一个皇帝又怎会看不清呢? “说来说去还是怕没钱?怕麻烦?” 楚天耀将藏于袖中的紫檀串珠拿了出来,放于手中静静地盘玩着,“廖志严提议的全国修路之策是有可取之处的,但也如你所言,实操起来所耗成本过大,那么我就在想,如果将他的建议换一个方向思考,是不是有一定可取之处?” 卫学海闻言一怔,屏住呼吸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状。 “全国各省同时修桥铺路确实是有些天方夜谭了,我大宣朝的国库就算是再充盈也经不起这么消耗。但我转念一想,若是只修各省相连的官道,这样一来是不是能大大节约成本?” 卫学海目瞪口呆,被楚天耀这句话给惊得不轻,诚如楚天耀所言,若全国各省只修官道确实能缩减一大笔修桥铺路的资费,但大宣万里江山何其辽阔?纵使只修官道,其造价用资的成本也是个天文数字! 可不可行?可行! 但这样一来,国库的银子会全花在这修桥铺路上了,到时候就路是修成了,国家的财政系统也该崩盘了…… “皇……黄兄,您此法虽有可取之处,但……” 话说到一半卫学海给止住了,只因为后边的话他实在不敢说。 “但这样一来,国朝财政会彻底乱套,你是想说这个吧?” 楚天耀抚掌一笑,眯着眼沉声道:“我可没说这修桥铺路的资费得由朝廷来出!” 卫学海一瞬间懵了,“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全省各地的富商豪绅不少吧?修桥铺路的资费大可由他们负责!” “这……” 卫学海又傻了,听皇上这话难道是要吃大户?可这样一来会把全国各地的富商豪绅给逼急眼的,到时候路不一定修成,但肯定会生出民乱来! “我知你心中的担忧与顾忌,但且听我把话说完,这钱可不让他们那帮富商豪绅白出,新修成的官道可以收费形式给他们盈利,这样一来,这帮见钱眼开的富商豪绅还会反对么?只怕一个个都趋之若鹜了才是!” 第397章 赶紧准备婚事吧 没错,廖志严的修路之策给了楚天耀灵感,他决定在大宣这个封建朝代提前将 “高速公路”这一理念落实。 常言道,想致富先修路,若要提高如今大宣社会的产能与生产力,修路是不可避免的事! 但修路的钱从哪来?若由朝廷来出,只怕把整个国库卖了都不一定够,这个时候借助民间的力量是最为稳妥的! 卫学海傻眼了,他被楚天耀这一大胆的设想给震得脑袋都懵了,若真像楚天耀设想的这般进行修桥铺路工作,确实会让一大批商人自愿花钱! 修路要收过道钱,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哪个商人不愿意做? “您这法子真是神了!如此一来,官道可修,朝廷财政也不至于出问题,简直是……”他想说简直是空手套白狼的绝妙计策,但一想到这法子是由楚天耀所设想出来的,这种带有贬义的用词他就不敢说出来了。 突地,卫学海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起来,“黄兄,您这法子好固然是好,可……可臣也看到了其中的弊病,不知当讲不讲?” “说!今日你我二人只当是私下说闲话的好友,不用顾忌尊卑。” “是!” 得到楚天耀的首肯,卫学海很明显轻松了许多,他喘了口气,神色认真的说道:“若让各省的富商豪绅修建官道,固然可以减轻朝廷财政支出的压力,但若准许他们收取路费,则有生民怨之患呐……” “寻常百姓解决温饱还成问题,倘若日后连行路走亲都要收取一部分过路费,这……” “所以才让这帮富商豪绅沾染官道!除却全新的修造的官道可供他们收取路费外,其他各省现有的驿道、山路则如往日一般无二,概不收费!”楚天耀伸手敲桌道:“手有富裕欲赶时者大可支出一笔过路费走官道,家贫财薄的百姓亦可走寻常驿道赶路,两两之间互不干扰!” “妙!真是妙!” 卫学海兴奋地朝楚天耀竖起了大拇指,若不是在顺鹊桥上,他此刻恨不得下跪为楚天耀的天才设想叫好。 楚天耀颇为自得的笑了起来,“商人见利而忘法,因此新修成的官道,收费标准该由当地的官府裁定!统一各省官道的收费标准,并在各省设立‘交通司’管制,如此一来,便也就绝了这帮富商官绅漫天收费的空子!” “厉害!” 卫学海拍手叫好,神色激动地赞叹道:“我大宣有您这般圣明之君……之人理政,真乃我大宣之福也!” “先别急着拍马屁,且等我说完!” 摆手止住了卫学海的话茬,楚天耀的眉目间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意,“富商豪绅修造官道盈利,依我看这也属于通商经营活动,咳咳……那么朝廷也理应收商税才是……” 卫学海麻了,两颗瞪直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若不是顾念楚天耀的身份,卫学海怕是要拍桌怒骂:“何等的不要脸呐!” 用富商豪绅的钱修路,空手套白狼也就算了,楚天耀竟然还要将他们收取路费盈利的行为归类到商税征收的范围里!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之后还接着薅毛的行为! 简直是太……太不要脸了! “怎么样,你觉着朕……咳咳……你觉着我这设想是否可行呀?” “这可太行了!” 卫学海激动地都快从原地蹦起来了,一个劲地夸赞道:“您这法子真乃天人之策也!” “法子是有了,可这事具体交给谁办,朕……我一时还没有个章程。”楚天耀伸出手扭动着发酸的颈脖,神色平静的看了卫学海一眼,“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 “这事依臣看,交由户部的杜大人来操办最为合适……按照您的设想,日后地方上还要设立交通司这一衙门,户部也应当设立总管地方交通司的新衙门……” “你说得对,这事让杜敏英去办最合适不过!户部之内也应新设中枢交通司总管地方交通司衙门。” “您的深谋远虑实让属下钦佩……” “好了,你那点马屁我早就听腻歪了。” 说话间,楚天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今儿让你兄妹两陪我闲逛也够麻烦的了,我也该回去了……” 卫学海佝腰陪笑,“能陪您出游是属下与舍妹的荣幸……” 眼看楚天耀就要回宫了,卫清荷有些羞赧地行礼道:“能陪贵人游街,实是清荷之福也,今日有幸得见公子在高泰棋馆大显身手,清荷必将永世铭记……” 楚天耀笑着没说话,随同这兄妹二人一同下了桥。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便见乔装打扮成车夫的启翔驾驶着马轿来到了三人身前。 楚天耀眯着眼看了卫学海兄妹一眼,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轿。 正准备朝轿行礼的卫学海兄妹,却突然被一旁的傅少卿给打断了动作,只见他静悄悄地走到卫学海身旁,附耳低语道:“侯爷,皇上还有几句话要跟您交代……” “我明白了!有劳公公了!” 朝傅少卿抱拳致谢后,卫学海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轿子里。 看着躺靠在轿内软塌上的楚天耀,卫学海不知怎的,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略有些紧张地低头道:“皇上唤臣……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闭目养神的楚天耀轻轻盘玩着手中的串珠,“你卫学海啊,应该把你那满脑子心眼用在正事上才对……” 卫学海表情一僵,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你家妹子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给她找个夫家了,朕看那庞星瀚就很是不错……” 楚天耀这话一说出口,卫学海便全明白了。 卫清荷在高泰棋馆面对楚天耀时那种暧昧的态度,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卫清荷的心思,这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卫学海和楚天耀这两个绝顶的聪明人呢? 只是有一点楚天耀想岔了,他天然的以为卫清荷对自己释放的暧昧信号是卫学海授意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前言训斥卫学海的原因。 在楚天耀看来,卫学海就是蛇心不足人吞象,对此他很是不满,你卫学海已经是位极人臣了,朕什么宠爱没给你?你却还想把自己的妹妹扎进后宫里,这是何居心?! 被楚天耀这一通训斥,卫学海整个人都快吓破胆了,发了疯般地磕头解释道:“皇上……微臣……微臣绝无攀龙附凤之心……” “是吗?” 楚天耀猛地睁开双眼,一道不怒自威的寒芒直射而来,惊得卫学海险些栽倒…… “没有别的心思就好,有些东西不要自个瞎琢磨!不该有的想法就得老老实实止住!听朕的话,赶紧给你家妹子准备婚事吧……” “臣……臣明白了……” 第398章 戳破心思 将卫学海赶下轿后,这辆载着天子的马轿缓缓朝皇城午门驶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坐在轿外的傅少卿突然钻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朝楚天耀行了一礼,“万岁爷,奴才已经找公主府里的探子问过话了,今天那位卫清荷姑娘之所以会跟同靖泰侯爷一同出府,确实是她……是她自己的意思……” 手捧暖壶的楚天耀面色一沉,“这么说,是朕错怪他卫学海了?” “呃……” 傅少卿佝身低头,紧闭着嘴不敢回话。 “潜在他府里的秘卫还说什么了?” “还请万岁爷明示,是哪一方面?” “恩……就那卫清荷的事。” “听秘卫说,那位名为卫清荷卫小姐平日里颇为痴迷棋道,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她住进公主府之前是对棋道一窍不通的,换言之,她是住进公主府后才开始潜心钻研棋技的……另外,这位卫小姐往日里与兄嫂谈话闲聊时,经常会有意无意的谈到……谈到万岁爷,且还时不时的旁敲侧击,试图获悉万岁爷的喜好与脾性……” “呵……看来朕还真是错怪他卫学海了,有歪心思的不是他,倒是他那个乖巧的妹妹……有意思,一个小丫头心里还有这么多算计,朕且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 自从轿子上下来后,卫学海阴沉的表情就没有舒缓过,察觉到异常的卫清荷有些担心的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关心道:“兄长,皇上突然召你上轿是怎么了?” 卫学海转过身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寓意深长地说道:“清荷,你跟我撂个底儿,你对皇上……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卫清荷猛地一惊,有些无措地摆起手来,“兄长为何这么问?我……我……” “你个丫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卫学海忍不住摇了摇头,扶额长叹道:“就你那点小心思真以为能瞒得住皇上不成?就你在高泰棋馆对皇上表现出来的暧昧态度,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了个清楚,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谁?” 小心思被卫学海无情的戳破,卫清荷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冷静了下来,索性摊牌道:“清荷也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心思瞒着,如兄长所见,妹妹我确实是对皇上存有倾慕之心。” “所以你在听说我今天要陪皇上出游后,就说什么也要跟着?” “没错,清荷……” “呵,于是你就想着通过各种方式吸引皇上的注意力?” 卫清荷表情微怔,抿唇沉默。 就在兄妹二人谈话的同时,仆从谢良已经将马车驾来。 卫学海表情平静地朝她招了招手,兄妹二人依次上轿。 沉默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卫学海率先开口道:“你是我卫学海的妹妹,想要什么男人当哥哥的我都可以帮你找来,唯独皇上不行!” 卫清荷面色发紧,急问道:“为什么?兄长您是皇上予以重用的宠臣,论家世背景我也挑不出毛病,甚至说句夸大的话,整个京城的权贵家宅里,又有哪一家女眷比我有资格入宫服侍皇上?” “你还知道你兄长我是天子宠臣?!” 卫学海眉目一横,怒道:“你今天这些对皇上的示好举动在陛下看来就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有意为之!你觉着皇上会如何看待我?又该如何看待你呢?” “你今天自作聪明的愚蠢动作只会让陛下以为我卫学海十个蛇心不足人吞象的贪得无厌之人!同时也绝了你自己进宫的可能!” 看着惊愣在原地的妹妹,卫学海心下一狠,怒斥道:“你不是想知道皇上刚刚招我近轿说了什么吗?那我不妨告诉你!皇上让我尽快解决你的婚事!而且是想让你嫁给庞星瀚!” 卫清荷如遭晴天霹雳,发了疯似的挠头道:“不……不可能……我绝对不愿嫁给庞星瀚那个巧言令色的草包之辈!” 卫学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皇上虽未明说,但却有为你和庞星瀚指婚的意思,你难不成还觉着我能违抗圣旨?” 面对兄长的接连呵斥,卫清荷彻底慌神了,她像是个无助的孩童般哽咽起来,“兄长……您……您提妹妹想想办法,我……我不愿嫁给庞星瀚……” 看着卫清荷那张泪眼模糊的脸颊,卫学海不由得心下一软,他伸出手拍了拍卫清荷的肩,“你若是真不愿意嫁给庞星瀚,兄长可以给你想法子。但……但你要答应我,把心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给止住了!” 手擦眼泪的卫清荷明知故问道:“兄长这话……清荷……清荷听不明白……”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装什么糊涂?” 卫学海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语气坚决的说道:“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你那妄想嫁入天家的想法从今天起就给我止住了!” 面对卫学海如此决绝的回应,卫清荷有些绝望地垂下头来,沉默着始终不发一语。 情绪稍缓后的卫学海,看着妹妹那推头丧气的模样又不经有些心疼,正准备张口安慰她时,却发现卫清荷猛地站了起来,手中还拿着一柄寒光凛凛的断刃,卫学海一瞬间懵了……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面对卫学海愤怒的质问,将手中断刃搭在颈前的卫清荷决然的说道:“妹妹的心思竟然被兄长知道了,我也不妨与兄长直言,这辈子除了皇上外,我卫清荷谁都不嫁!你若想让我嫁给旁人,那我不如先死了个干脆!” “你!” 卫学海彻底慌了,他被自家妹妹这股疯劲给吓怕了,只得伸出手一个劲地安抚道:“清荷……你莫要做傻事……有什么话你我兄妹好好说……” 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后,卫学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就是要嫁进后宫嘛……你把一切交给兄长,我……我有法子……” “真的?” 泪眼模糊的卫清荷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真的,你只要不做傻事……哥哥什么都答应你!”精神高度紧张下,卫学海的额鬓两边已经渗出了汗水,“你不就是想要嫁到宫里去吗!哥哥答应你,一定帮你想办法……” “啪嗒”一声,被卫清荷紧握在手中的断刃掉了下来,她整个人也瘫软了下来,时不时地发出抽泣声…… “好了好了……不要在做傻事了!” 又惊又怕的卫学海赶忙抱住她,同时将掉落在软垫旁的断刃给一脚踢开。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卫学海格外认真的看了自家妹妹一眼,“你……你是真想嫁给皇上?” 脸上布满泪痕的卫清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唉……”卫学海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郑重地承诺道:“好,这事我给你想法子……” …… 车轿行驶在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坐在外边赶车的谢良朝轿内呼喊起来,“老爷……咱们到家了。” 听到谢良的叫声,兄妹二人一同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刚一下轿,二人便看到了站在府外迎人的楚馨瑶,还不待卫学海与她打招呼,眼尖的楚馨瑶便察觉到了卫清荷的异常,她快步走上前来,满脸心疼地握住卫清荷的小手,“妹子,你这眼睛怎么肿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听到嫂嫂充满关怀的体己话,卫清荷眼眶隐隐发红,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扑进了楚馨瑶的怀中,“嫂嫂……我……” “不哭不哭,发生什么事了?好好跟嫂嫂说,嫂嫂给你主持公道!” 楚馨瑶轻拍着卫清荷的后背细声安慰着,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卫学海一眼,“清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这个当哥哥的让她受委屈了?” 卫学海大脸一跨,有些头疼地呲了呲牙,“我能让她受委屈?她让我受委屈还差不多呢!” 光听这话楚馨瑶便觉着有些不对劲,但碍于外人在场,她没有继续追问卫家兄妹二人发生了什么,而是拉着卫清荷进了府里。 第399章 不折手段(4000+字大章) 堂内。 楚馨瑶将下人端来的点心放到了卫清荷的面前,竖起眉头瞪了一眼干坐在一旁喝茶的卫学海,“到底怎么了?你俩人这一回来一个比一个怪,难不成是你们惹皇兄不高兴了?” “嘿!”卫学海自嘲一笑,“你这直觉还真邪了!跟你说的半差不差吧!” “啊?” 楚馨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神色紧张地追问道:“怎么了?你们因为什么惹皇兄生气了?” “哼!” 卫学海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摆着手让周围的下人们退下。 “怎么了?这你可都问问你那好姑子了!”卫学海蹭地一下从原地站了起来,跺脚道:“她吃了熊心豹子胆,妄想进宫当你楚馨瑶的小嫂子呢!” “啊?”楚馨瑶瞬间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见卫清荷装死不说话,卫学海在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楚馨瑶说了个清楚。 当知道卫清荷有嫁入后宫的想法时,楚馨瑶也傻眼了,她一把抓住小姑子的胳膊,追问道:“清荷你告诉我,你兄长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卫清荷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 “你……你糊涂啊!”楚馨瑶被她这一点头惊得险些晕倒过去,捂着胸口语重心长的劝解道:“你想嫁谁不好,怎么偏偏……怎么偏偏就看上皇上了呢?你真以为嫁到皇家是什么好事?后宫里的日子可没有你想的那么舒坦!” “嫂嫂!” 卫清荷神色坚定地抬起头来,“清荷并非是嫌贫爱富之人,一心想要嫁入后宫也不是图什么荣华富贵,只因为我……我真的心悦皇上!若以后清荷嫁的丈夫不是皇上,那我宁可一生不嫁!” “说的什么混账话?!”卫学海拍桌怒骂,“在回来的路上为兄怎么跟你说的,你全忘了?” “妹妹没忘!”卫清荷咬牙辩解道:“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兄长你的妹妹就不能嫁进宫里?我凭什么不能嫁给我所爱之人?” 被卫清荷这一顶,卫学海气地呼吸都急促起来了,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来回指动着她,“你……你真是疯了!” “且不说你是我妹妹的敏感身份,就你今天自作聪明的那些小动作,皇上就已经对你心生厌恶之心了!你……你还妄想着嫁入宫中飞上枝头当凤凰,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你!” “好了!”楚馨瑶不耐烦地大喝一声,冷冷地瞪了卫学海一眼,“纵使清荷有万般不对,可你这个做兄长的这么说话是不是太刻薄了些?” “我刻薄?”卫学海指了指自己的脸,瞬间被气笑了,“因为她这点破事我被皇上好一顿训,到头来还成我的不是了?” “嫂嫂……” 发出一声哀叫后,卫清荷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般噗通一下跪倒在楚馨瑶的面前,泪眼婆娑地求请道:“清荷能依仗的就只有您了,我……我不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您是皇上最为疼爱的妹妹,我……” 小姑子突然在自己面前来这么一出,楚馨瑶顿时也懵了,手脚慌乱地想要扶她起来,可执拗的卫清荷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起身。 这一幕瞬间将卫学海给激怒了,他将桌边的茶壶杯盏狠狠地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咆哮怒吼道:“你给我站起来!” “卫清荷!你能耐了哈!竟然还为难到你嫂子头上来了?!” 说着,卫学海气呼呼地撸起了袖子,伸出巴掌靠近卫清荷,作势就要动手。 “你干什么?!” 眼看卫学海要动粗,楚馨瑶也急了,闪身到卫清荷身前挡住,一把拽住了卫学海的胳膊,“他是你妹妹!” “我没有这样混账的妹妹!” 卫学海是真急眼了,说起话来都变得口不择言了。 “嫂嫂!您不要拦他!” 跪在地上眼泪汪汪的卫清荷开始呜哇乱叫起来,“他无非是怕自家妹妹嫁到宫里败了他卫大侯爷的名声罢了!比起日后他让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不如就让他现在打死我好了!” “好啊!你真是能耐了!” 被彻底激怒的卫学海疯了似的要打她,一旁的楚馨瑶则手忙脚乱地拉扯着,“不要闹了!” 发出一声暴躁的咆哮后,楚馨瑶横着脸道:“不就是想嫁进宫里吗?!这事我替清荷做主了!皇兄那边我自去解释!” 卫清荷先是一懵,随即大喜,“嫂嫂,您说的是真的?” 卫学海脸色发阴,一把拽住了妻子的胳膊,“你也失心疯了?跟这疯丫头一起瞎搅合个什么劲儿?” “你们一直这么闹下去就能解决问题了?”楚馨瑶“啪”地一下打住了卫学海拽她的手,叉着腰道:“这事我替清荷做主了!不就是嫁进宫里这档子事吗?皇兄后宫里的妃嫔本就不多,我看给他再添一个妃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卫学海脸色一黑,“你这不是瞎添乱吗!” “你胡说什么呢?这叫哪门子添乱?”楚馨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照我看这……这也算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你就别管了,待会儿我亲自进宫去跟皇兄谈!” 说着,楚馨瑶将跪在地上的卫清荷轻轻扶起,温柔地安抚道:“清荷,这样一来你总满意了吧?” 卫清荷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过嫂嫂……嫂嫂的大恩大德清荷永身不忘……” “行了行了,你今儿个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先回房休息吧……” 楚馨瑶拍了拍她的小手,朝外招来了几名丫鬟,严声下令道:“把二小姐带回房里歇息,尔等好似伺候着!” “是!” 丫鬟们不敢怠慢,小心地扶持着卫清荷出门…… 待到堂内只剩下楚馨瑶与卫学海夫妻两人时,楚馨瑶则立马换了副脸色,气呼呼地踹了自家男人一脚,“行了!现在没别人在,你还跟我装呢?!” 脸上带怒的卫学海表情一僵,心虚地挠了挠脸,讪笑道:“还得是我媳妇,这……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哈?” “你俩就可劲在我面前唱双簧吧!”楚馨瑶气呼呼地哼道,“跟你一个床头睡了这么多年了,你那点小伎俩真以为姑奶奶我看不出来啊?!” “那是,那是……”卫学海连连陪笑,像是条哈巴狗似得,一个劲地点头,“我家娘子冰雪聪明,英明神武……” “呸!”楚馨瑶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伸出小手捏住了卫学海腰间的细肉,“有什么话你俩就不能直接跟我说嘛?偏要互相唱红白脸!” “我这……我这不是怕你不答应嘛……”卫学海吃痛地呼了口热气,眼中露出求饶的目光。 “我这也是没辙了,清荷这丫头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劲,我是真怕她做出傻事来……” 叹了口气,卫学海将回府时轿子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妻子。 听罢,楚馨瑶有些惊讶地捂住了嘴,上下打量起卫学海,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俩真是亲兄妹没跑了,骨子里这股疯劲都是一样一样的!” 卫学海脸色一黑,“我可没把你这话当成夸奖啊!” “我也是今儿个才知道清荷那丫头脑袋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放的小心思!” “要我看那丫头就是跟你学坏了!”楚馨瑶没好气地又捏了他一把,喝道:“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你那满肚子坏水!” 面对妻子的调侃,卫学海没有太过在意,忽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跟清荷这出双簧可不仅是唱给你听得,还有……” 说到此处,他突然止住声,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 楚馨瑶眉目一凝,瞬间便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楚天耀这位皇上以为今天卫清荷的一切小动作都是卫学海授意的,那么要想消除皇上的误会,卫学海兄妹两就不得不唱一出双簧…… “我一开始是真不知道清荷对皇上存着这种心思……”卫学海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头,“这丫头也真是胡来,若早些时候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这个做兄长的又不是不能帮她……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被动的局面?” 楚馨瑶笑着摇摇头,“那丫头跟你一样,主见多着呢!” “她一个小丫头还是太嫩了些,今天在皇上面前卖弄那些小聪明又有什么用?”说着,卫学海有些不满地哼出声来,“非但没让皇上对她生出好感,反倒是弄巧成拙了!这让我……说她什么好?” “现在事已经发生了,在纠结前错也无用了。” 楚馨瑶轻拍着丈夫的胳膊以示安慰,沉思着说道:“不过我在想,若是真让清荷那丫头嫁进后宫,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卫学海无奈地苦笑道:“那丫头倔的厉害,都敢拿自个的性命威胁我这个做兄长的了,我哪还敢反对她?” “害!”楚馨瑶仰头失笑,“这丫头心思鬼得很,嫁进宫里估摸着也吃不了什么亏,只是我现在愁的是该用什么法子去劝皇兄收下她……” 卫学海眉目一挑,意有所指道:“今年开春的选秀……还有个把月吧?” “哈!” 楚馨瑶掩嘴一乐,“啪”地朝卫学海头上打了一下,“还得是你卫学海肚里的坏水多!得了!到时候我就用选秀这事去跟皇兄说说清荷的事!” …… 府中侧房里,刚一回房的卫清荷便驱散了送她的丫鬟,就连贴身丫鬟绣花也被她赶出了房。 左顾右盼好一阵后,卫清荷坐在床榻上将袖子里的断刃取了出来,那正是先前她在卫学海面前使过的断刃! 此前下轿时,她曾当着卫学海的面将这柄断刃收了回来,如今她刚一回房,便又将这柄藏在袖里的断刃拿了出来,若此时有人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绝对会被她的行为给吓一跳! 只因为她正伸出掌心狠狠地按压着那断刃的刀口,让人惊讶的是,那断刃看似锋利的刀口并没有戳穿她的手掌,反倒是受压而回弹了下去…… 换而言之,这是一柄可以收缩刀口的“假刃”…… “兄长……对不起,我也……我也不是有意骗你的……” 卫清荷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微凝道:“为了成功嫁给皇上,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 永宁宫偏殿内。 回宫不久的楚天耀正准备命人去传户部尚书杜敏英时,却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耳熟的叫嚷声,他眉头微皱,忍不住抬起头来,“外边吵吵闹闹的怎么回事?” 还不待傅少卿回话,候在殿外的傅福详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只见他恭恭敬敬地朝楚天耀跪叩行礼道:“奴婢叩见万岁爷,镇关侯穆忠武穆侯爷有重大军情要向皇上呈报,现正在殿外候着……” 一听有重大军情,楚天耀毫不犹豫地摆手打断了他,“那就赶紧让他进来!” 楚天耀说话时的声音很是响亮,在殿外等候的穆忠武听到楚天耀干脆的答复后,直接就迈着大步走了进来,神色肃穆地朝楚天耀弯腰行了一礼, “臣穆忠武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别急着行礼了!”楚天耀站起身走到他身旁,蹙眉追问道:“快跟朕说说,有什么重要军情要报?” 穆忠武脸色微沉,抱拳解释道:“陛下,西宁……西宁出乱子了……” 楚天耀面色一僵,紧问道:“什么意思?西宁出民变了?” 穆忠武摇了摇头,回道:“倒不是民变,而是盘踞在西宁的山匪再次作乱了!” 西宁一省山林环绕,地形崎岖,常年来一直是诞生山匪的温床,再加上它在地理位置上又是大宣与南靖的边境,因此西宁这些年来一直都不是很安生,这也是为什么先帝要在西宁设藩军的根本原因。 当初撤藩时楚天耀就考虑过西宁治兵之患,还曾特意给西宁的地方都司加派了近万兵马用以维稳,本以为西宁不会再出什么问题,没曾想这才两年不到,就又出现山匪之患了…… 楚天耀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沉声追问道:“这消息是从何来的?” 见楚天耀脸色有些难看,穆忠武好似明白过味来,如实禀报道:“此事是西宁都司指挥使柳中衡亲自传报!” 如此大的事皇上竟然不知道,且传报如此重大军情的人只是西宁的都司指挥使,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柳中衡是越级上报,什么情况下需要采用越级上报这种极端方式?那就说明柳中衡这位都司指挥使与自己的顶头上司是意见相左的! 换言之,西宁的布政使到这个时候了竟还想着将这事瞒下去! 第400章 巧言媚上之徒 “他桑子平是吃干饭的吗?!” 楚天耀面色发阴,攥紧串珠的右手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如今西宁匪患到了什么地步?你给我如实说来!” 察觉到楚天耀不满的情绪,穆忠武不自觉地把头低的更低了, “现如今西宁的山匪主要是由西山一带为主力,据西宁都司粗略估算,匪众约有近万之数。” 近万之众,这个数字光听起来就很吓人了,虽说西宁省内有接近三万的朝廷正规军队,但要想在短时间内消灭万数山匪,压力也是很大的。 西宁的山匪大多善于扫荡游击,再加上西宁特有的山林地貌做掩护,其战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西宁地方的都司正规军看似有三万之数,可刨去各州府的守兵,真正能动用剿匪的兵马也绝对不会超过一万,试想一下,作乱的山匪时刻掌握着主动权,且在与朝廷地方都司兵力相等的情况下,占优的肯定是熟悉山川地貌的山匪。 “陛下,据西宁都司指挥使柳中衡信报上说,目前西宁地方上的都司军队在与山匪反复激战下已经屡落下风了……此时上报京师,是为向朝廷求援!” 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穆忠武继续说道:“这帮流窜在西宁西山境的山匪近日的动作越发嚣张了,从前几天开始,竟已经将魔爪伸向了西宁各府县的粮仓府衙!臣以为朝廷应当立即派兵驰援,彻底解决西宁的山匪之患!” 楚天耀将手里的串珠收了起来,面容一肃道:“传洛文槺与宁中恒来永宁宫议事!” “喏!” 傅少卿连忙点头,转身便要出殿传命。 正当他走到殿门处时,站在高处的楚天耀又突然叫住了他,“对了,把……把兵部尚书李明义也给朕叫来!” 此言一出,候在殿内的穆忠武微微一惊,站在殿门处的傅少卿则弯腰说出一句“奴婢遵旨!”后就离开了。 事关派兵剿匪的军国大事,皇上理应叫上兵部一同议事,可穆忠武却觉着皇上这时候叫李明义进宫一同议事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西宁匪乱的事是柳中衡这个西宁都司指挥使越级上报的紧急军情,从这一细节处不难看出柳中衡与西宁布政使桑子平之间的分歧。 换言之,桑子平是极有可能想将匪变之事瞒下来的。 桑子平作为主政一省的封疆大吏,在他治下时出现匪变这样的大事,他身为布政使本就该对此负有责任,更何况现在他还有隐瞒不报的嫌疑,皇上能不恨他就怪了。 而这位西宁布政使桑子平,他之所以能在一年前出任西宁布政使的职位,那可离不开李明义这位兵部尚书的举荐…… 沉默了许久后,楚天耀突然转移话题,“朕若没记错的话,去年八月和十月中旬,西宁也曾出现过匪变之事……” 楚天耀这话突然提醒起穆忠武了,桑子平自从到西宁上任后,总是会时不时地往京里送呈奏报,其中内容大多是向皇上阐述西宁在他治下是如何如何的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名为述职奏章,实则是变着法的向楚天耀这位皇上自夸呢! 至于楚天耀提及的去年八月与十月西宁发生的匪变,穆忠武至今还记忆犹新,只因为当初这两起西宁匪变平息后,桑子平上呈进京的奏章内容实在是太腻歪谄媚了些,看了的人想忘只怕也忘不了。 那两次西宁匪变都是小规模山匪作乱,西宁的地方官府没花多少时间就平息了这两起匪乱,实事求是的说,前两次平息匪乱桑子平这个西宁布政使是有功的,可他却在事后上报的奏章中向楚天耀过分夸大了自己的功绩,甚至还放出了有他在,西宁永无匪患的豪言。 若只是如此便罢了,可桑子平这货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在之后又给楚天耀上呈了一封名为“永绝西宁山匪治安疏”的奏折,里边的内容更是让人哭笑不得,这位西宁布政使桑子平,竟然在奏折中说西宁全省在他的劳心治理下再无山匪流窜了! 穆忠武还记得当时楚天耀收到这封奏折时高兴的表情,并且还当着一众内阁大臣面前大肆表扬了这位有为能臣,如今想来,这是何等的讽刺? 察觉到楚天耀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跳动,迟钝的穆忠武这才感到心惊,这会儿他才明白皇上生气的关键了! 西宁生出匪乱恐怕不是皇上如此生气的根本原因…… 皇上生气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被桑子平这位只知媚上的西宁布政使给蒙骗了! 当着一众文武大臣面前大肆夸赞桑子平这么一个只知媚上的奸佞之臣,如今西宁横遭匪变,这打的可不止是他桑子平的脸,就连皇上自个的脸也被自己给抽肿了! 就在这气氛极度压抑的情形下,傅少卿领着洛文槺三名大臣进了殿。 “臣宁中恒……” “臣洛文槺……” “臣李明义……” 三人刚一入殿,正齐刷刷地准备行礼时,站在高处的楚天耀却黑着脸把手一摆,“行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行什么礼?!” 没来由的被皇上一顿呵斥,三人同时一懵,尽有些不知所措地低起头来。 揉起头的楚天耀朝傅少卿招了招手,“给他们看座。” “喏!” 傅少卿点头领命,示意边上的太监们铺设软垫。 待穆忠武与后来的洛文槺三人坐下后,坐在大位上的楚天耀这才张口道:“西宁生出匪变了,这事,你们三人可曾知道啊?” 洛文槺与宁中恒微微一愣,李明义则是身体一抽,险些从原地栽倒过去。 “来来来……”楚天耀面无表情地朝穆忠武招起了手,“把西宁的事都告诉他们……” 楚天耀这越是看不清喜怒的表情则越是让在场的人感到恐惧,穆忠武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后,转过头将西宁匪变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一听到西宁省内有近万山匪流窜作乱,李明义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股透彻心扉寒意逐渐在体内蔓延,他的脑子比穆忠武这样的武官要转得快的多,穆忠武这一把事说开,他就立即领悟到了皇上生气的真正原因了。 不止是他李明义能看明白,边上洛宁两位老臣也一下就明白了皇上生气的根本原因了。 “陛下,西宁突然生出匪变,依老臣之见,这西宁布政使桑子平有脱不开的责任,上奏此事者为西宁都司指挥使柳中衡,这便说明桑子平更有知情不报刻意隐瞒之嫌!” 宁中恒蹭地一下站起身,拱起手来,中气十足的说道:“老臣以为当务之急应尽快派兵驰援西宁剿匪,同时应立即召桑子平回京问责!” “呵……”楚天耀突然笑了起来,转过头看向跪坐在软垫上的李明义,“宁大人发话了,李卿以为这样处置可还算妥当啊?” 楚天耀突然一问让李明义如遭雷劈,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支支吾吾的道:“宁中堂所言甚妥,当务之急应立即派兵剿灭西宁省内作乱的山匪!另外,桑子平作为西宁布政使,治匪不力难逃罪责,臣特请陛下治其渎职之罪!” 说着,李明义那稍显浑浊的眼眸中溢出悔恨的泪水,“另外……桑子平能出任西宁布政使,当初是由微臣举荐,如今桑子平治政不当,臣亦有举荐之过!恳请陛下治臣举人不当之罪!” “举荐不当?”楚天耀那阴郁的面庞露出一抹讥诮的冷笑,“朕看你举荐的这个桑布政很是得力啊!去年西宁生出匪乱时他还在奏折里跟朕保证过西宁再无山匪之患呢!当时朕可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怎一个厉害了得的人物!” 楚天耀这一句又一句的反话激地李明义快要吓破胆来,耳鬓两边不受控制地溢出冷汗来,“皇上……臣……臣举荐不力……” “当真是混账至极!”暴怒的咆哮声响彻整座殿宇,在场的一众太监宫女们,包括穆忠武等臣子都吓得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去看楚天耀那愤怒到极致的扭曲龙颜。 “巧言媚上,瞒报政绩!朕怎么会用了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奸佞?!” 狂怒之下,楚天耀将摆在御案上的砚台狠狠甩飞出去,沉如灌铅般的脚步缓缓朝浑身发抖的李明义走来,“李明义!李大人!你给朕荐了一个好官啊!一个只知巧言媚上,谎报政务的能官啊!” 李明义吓得身子都不利索了,只一个劲地捣蒜磕头,“臣知错了……恳请万岁爷责罚!” “这就是你李明义给朕举的好官!” 楚天耀怒而拂袖,将戴在李明义头上的乌纱帽狠狠甩开,后者就如同惊弓之鸟般整个人都趴伏了下去,颤颤巍巍地回话道:“陛下……臣知错了……臣……臣举荐不力,臣……” 不待浑身哆嗦的他把话说完,黑着脸的楚天耀便振臂呼喊起来,“来人!” 跪在地上的傅少卿连忙匍匐上前,“奴婢在!” 楚天耀整张脸都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声如龙吟般怒喝道:“传朕旨意,西宁布政使桑子平治政不力,致使西宁山匪成患,为任一方时只知巧言媚上,谎报政绩,实为奸佞狡诈之恶徒也!令内监机教头沙东行即刻前往西宁捉拿此贼归案!暂拟凌迟之刑,夷三族!” “老奴谨遵陛下圣谕!” 傅少卿面色发狠,朝外传唤起来,“傅福详何在?!” 殿外的傅福详跪行入殿,恭恭敬敬地朝楚天耀叩头行礼,“奴婢傅福详在!” “万岁爷刚刚的旨意你可都听见了?” “一字不漏!” “去办事吧!” “喏!” 傅福详郑重地点头,阴着脸朝外走去。 如何处置桑子平的圣谕已经下达,一旁的李明义则早就吓傻了眼,喉咙好似被堵住了一般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宁大人说的对,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派兵处理西宁匪患!”下达处置桑子平的谕旨后,楚天耀愤怒的情绪似乎得到了一定的缓解,他沉着脸朝穆忠武下令道:“穆忠武接旨!” 穆忠武面容一肃,忙拱手回话道:“微臣在!” 楚天耀正颜厉色道:“传令给忠义侯洛重云,由他领一万飞燕军前往西宁驰援剿匪!西宁都司兵马皆由他一人调统!告诉他,必须得在半月之内肃清西宁匪患!” “臣,谨遵圣谕!” 穆忠武抱拳领命,佝身出殿传令去了。 见坐在宝座上的楚天耀不时抿唇,一旁的傅少卿极为细心地为他端来一杯茶水。 喝下茶水润嗓后,楚天耀有些乏累地伏在案前,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向跪在地上一个劲发抖的李明义,“桑子平治政不力,你李明义身为举荐者亦难逃罪责!” 听到这句话,一直忐忑不安的李明义终于崩溃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般趴在了地上,“臣自知荐举不当难逃罪责,不敢向陛下……求情,恳请陛下重罚!” “罚你三年俸禄,另外,暂时停下你手中的一切职务,好生在府中禁闭反省吧!”楚天耀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摆起手道:“兵部的一切政务,暂由侍郎罗游青掌管!” 李明义心中发寒,面色发苦地磕头道, “罪臣领旨!” …… 待到失魂落魄的李明义离开后,按揉太阳穴的楚天耀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洛宁两位老臣身上,“朕有一重要之事本想在今天找你二人跟杜敏英一同商谈的,却不曾想被西宁匪患之事给耽误了!” 洛文槺与宁中恒面色一紧,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廖志严前几天上奏给朕的修路之策,朕先前也给你们两看过了,对此,你二人有何看法?”楚天耀没有将心中的盘算直接说出来,而是采用了一种模糊的说辞。 洛文槺观察了下楚天耀的脸色,仔细斟酌道:“老臣以为廖布政所谈修路之论单就西南新省而言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但倘若全国效仿,一同修路……臣实难苟同……” “臣以为全国修路断不可行!” 相比较于洛文槺谨慎的发言,宁中恒则要显得干脆的多,“且不说全国各省修路的监管压力,就说这修路所要耗费的财银花销,纵是掏空我大宣整个国库都不一定够!因此在臣看来,全国各省一同修路无异于天方夜谭!” 第401章 好坏的老头 “陛下突然招老臣进宫到底是为何事?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通往永宁宫的宫阶上,被突传进宫的户部尚书杜敏英,面色谨慎地朝一旁领路的太监问话。 领路的小太监低头回话道:“大人这话说笑了,万岁爷的心思小的一介奴婢又怎么能知晓呢?” 杜敏英顿时无言,只是觉着今儿个这宫里的气氛怎么看都不对劲。平日里出宫门为大臣们领路的傅福详今儿个竟然不在,光这一点就让杜敏英觉着奇怪与不解…… 行至永宁宫偏殿外,领路的太监扯起嗓子朝里边嚎了起来,“户部尚书杜大人到!” “传!” 听到殿中楚天耀那中气十足的声音,杜敏英有些忐忑地走进了殿中。 当看到洛文槺与宁中恒两位老臣也在殿中时,杜敏英很明显感到一阵诧异,按下心中的疑惑后,杜敏英体态庄重地朝楚天耀弯腰行了一礼,“臣杜敏英,参见皇上……” 就在他行礼的同时,傅少卿已经拿着块金丝软垫放到了他的脚边。 “怀德(杜敏英字)来了?” 楚天耀面色和善地朝他点了点头,伸手示意他坐下,“怀德既然到了,那朕就跟你们说说廖志严这修路之策吧。” 杜敏英刚一坐下便听到楚天耀谈及廖志严前几日所奏的修路之策,心里不由得一咯噔,“陛下,廖布政前几日上呈的修路之策微臣也略有耳闻,盲自修路只会干耗国家财政,臣以为断不可行!” 见杜敏英反应如此之大,宁中恒与洛文槺不由得相视一笑,这杜铁公鸡名不虚传,一牵扯到钱上面的事,这杜敏英跟谁都能急眼! 但话又说回来,国家的财政大权也只有交到他这样的人手里才安稳。 “杜卿稍安勿躁……廖志严这修路之策朕以为是有可取之处的,尔等如此警惕不外乎是担心财政问题,然朕却有一计可以完善廖志严的修路之策,同时又能够不影响我大宣财政!” 此言一出,在场这三位臣工都不由得面露惊色,纷纷竖起耳朵作出一副倾听状。 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楚天耀将自己先前与卫学海商议的富商士绅出资修路的计划盘算告诉了在场三人。 地方富商士绅出资修筑官道,再以收取路费的形式盈利,从而又通过商税的政策为国家增加税收,这一环扣一环的政治策略让在场三位大臣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一来,路不仅修了,朝廷不花钱不说,且还能反向增补税收,皇上这法子可真是太……太缺德了! “吾皇圣明!” 杜敏英激动的脸都红了,好似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般振奋的站起身来,“商绅出资修路谋利,商税增补税收!真乃天才设想也!臣以为户部应当立即设立中枢交通司!” 宁中恒与洛文槺一时间都无语了,前脚皇上说要修路,认为要花钱的杜敏英就跟个护崽的母鸡般急眼反对,这会儿听到修路他户部不仅不用花钱,反倒还能进加税收,他就跟打了鸡血似地支持起来了! 这前后的巨大反差,实在是让洛宁二人哭笑不得。 “陛下这法子妙则妙矣,可这具体该如何操办落实却是个难题呀……” 洛文槺不愧是老成持重的老臣,很快便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楚天耀这商绅出资修路的法子固然精妙,可要在全国落实却不是个容易的事。 就说这道政令下达后,筛选各省愿意出资修路的商绅就是个大难题吧?既然要修路,那是不是还得保证修成路道的质量呢?更不用说之后还得在各地方上设立交通司这样的监管部门了。 这事是好事,可办起来却不好办! 要知道,很多好事只要一出了中央,不久也就变坏事了…… “洛首辅真可谓是一针见血,这事难就难在落实上了!”楚天耀神色认真的说道,“因此朕今日将你们三位招来宫中议事,为的就是拿出一个切实可用的章程来!” “一个人的精力终是有限的,今日将尔等召来一同完善这修路方针才是上策。你们若觉着这修路方针中还有疏漏之处,大可直言谏之,万不可因为此策是朕之经略而盲目遵之……” 见皇上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在座三人便都没了顾忌了。 宁中恒率先发言道:“陛下借商绅之财修路臣以为并无不可,然商者重利,若将修路这样的大事全权交给这帮出资的商绅来办,臣怕他们有偷工减料之嫌!” 不待楚天耀说话,一旁的杜敏英便直言道:“宁中堂的顾虑虽有道理,但也不难解决,皇上先前所言,地方上可设立交通司裁定收取的路费,那再给交通司监工之权就是了!有官府衙门监管,便可堵住这帮商绅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可能!” “光由地方交通司监管可不够!”洛文槺沉着脸出声道,“老臣以为,商绅只管出资便可,修路这事还得交由朝廷亲自来办!地方上设立交通司只用于裁定收资路费这一用处臣以为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依老臣之见,商绅出资修路这一修路方针,商绅只需捐钱便是了,交通司应负责具体修路的工作,这样一来便可杜绝商绅自行修路时偷工减料的问题。” 这话瞬间引来了杜敏英的激烈反对,“洛阁老此计万不可行,若只让商绅出钱,官府衙门负责修路,则必然会给地方衙门一个盘剥商绅的口子!试想之下,修一里路正常用价是五两银,可把修路这一权限交由地方新设的交通司衙门负责,焉知会不会有恶吏漫天要价?洛阁老此计或许是堵住了商绅修路以次充好的可能,却也给地方官府打开了盘剥的口子!” 杜敏英不愧是从地方上一路升上来的,地方恶官小吏的劣性他可谓是一清二楚。 “杜大人想岔了……”洛文槺眯着眼笑出了声,“按你之计,给予地方交通司监管检质之权就能够杜绝恶吏盘剥的可能了?照老臣也好不了多少吧?” “相反的,若是将修路之权交到交通司手中,纵使恶吏小官会有盘剥的可能,但朝廷大可依法而治之!” 看着洛文槺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珠子,杜敏英瞬间冒出冷汗。 他这会儿可算是明白洛文槺这老狐狸的险恶用心了。 把修路之权交到地方官府手里,如果出现盘剥商绅或者偷工减料的可能,但朝廷可以立即处置啊,无非是怎么吃进去的再怎么吐出来就是了;可商绅却不同了,若是将修路大权交到出资的商绅们手里,他们就算是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了,朝廷也不可能把他们全都杀了抄家吧?要知道如今因为新政和商税的缘故,商绅阶层已经对朝廷心有不满了,这个时候再过分苛待商绅集体于整个国朝不利呀…… 洛文槺这糟老头子的提议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那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第402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糟老头子可太坏了……分明是没把地方上的官员小吏当人看呐!” 心中腹诽一阵后,杜敏英有些牙疼地歪了歪嘴,干脆就此不做声了。 干咳两声后,楚天耀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依朕看洛阁老的提议很不错,修路的执行权还是交给交通司比较好。” 杜敏英两眼一翻,顿觉着楚天耀这个皇帝才是坏心眼最多的,自己先前可谓是冤枉了洛文槺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君王,就有什么样的臣子,楚天耀这位皇帝的坏心眼,跟洛文槺这糟老头子一样多! 似乎是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宁中恒立马转移了话题,“臣以为这修路之事是项大事,因此不可操之过急,只是不知陛下心中是否有了办理此事的人选呢?” 这话又问到关键处了,修路这项大事要切实落成说来说去还是得看人,事该如何办的方向有了,可具体去办这事的人还没定下呢! 要选出一个适合去办这事的人还真不容易,但楚天耀心里其实是有一定眉目的。 首先去办这事的人要在朝中有不俗的影响力,且要有一定的能力,更是要通晓人情世故,看来看去,符合这以上所有要求的人,除了卫学海外,还能有谁? 当楚天耀决定推行修路之策时,在他心中办这事的人选就已经选定为卫学海了,这也是为什么他第一时间跟卫学海商议这事的原因。 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楚天耀抬起头道:“朕有意让卫学海总揽此事,三位爱卿以为如何?” 卫学海? 一听这名字,坐在殿内的三位大臣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陛下,靖泰侯总揽理藩院之事,政务本就繁杂,这个时候把修路这样的大事交给他来办……会不会有些不妥?” 宁中恒说的很委婉,但其实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了,无非是认为卫学海没有担当如此大任的能力。 “宁卿稍安勿躁,且听朕把话说完。”楚天耀笑了笑,解释道:“朕是打算让卫学海和怀德作为此次修路工程的总理大臣,欲将他二人封为修路使,怀德身为户部尚书,在各省地方设立交通司这一环节就由他来管制执行,而筛选各省愿意出资修路的商绅则由他卫学海来!说白了,朕是打算让户部和卫学海一同接下这档差事!” 楚天耀这么一说,在场三人也就明白了,杜敏英与卫学海一同操办此事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筛选商绅这事卫学海干起来就是得心应手的事,要知道现如今出海的皇商还是他亲自为皇上挑选的,跟商人士绅打交道,精通人情与算计的卫学海在合适不过。 说白了,卫学海要干的事就是筹钱,而杜敏英则负责之后具体的修路事宜。 不得不说楚天耀这样的安排是比较合理的,有卫学海作为杜敏英的帮衬,不仅可以为后者分担压力,同时还能告知天下朝廷对此事的决心与重视。 户部尚书与卫学海这位御前红人同时掌管此事,便足以说明朝廷对这修路之事的重视! “一些细枝末节处就由怀德你跟卫学海互相商议吧。”喝了口茶后,楚天耀眯着眼说道:“至于这修路之事的章程文书,就得你们这帮内阁辅臣多上上心了。” 宁中恒与洛文槺同时会意,不约而同地点头道,“臣谨遵圣谕……” …… 天色渐晚,坐在御案前翻阅批示了好几个时辰奏章的楚天耀也终于感到疲惫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停地用手揉搓着发酸的太阳穴。 候在一旁的傅少卿极有眼力界地凑上前去,伸出手轻轻地为楚天耀按摩起来,口中不停道:“万岁爷,马上就到您用晚膳的时辰了,奴婢看您一直在处理政务,也是时候该歇息歇息了,军国大事再重,也没您的龙体重要呀!” “说的什么胡话?”正闭目养神的楚天耀出声呵斥道,“朕的身子哪有国朝大事重要?这种歪话也就你个见识浅的奴才会说的出来!” “是是是……”傅少卿边为他按摩边说道,“正如万岁爷所言,老奴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奴才,这辈子全仰赖万岁爷眷顾,在奴才眼里呀,这军国大事可怎么也比不上您的圣体康健来的重要……” “你个老奴婢!”楚天耀笑骂道,“就会说些歪话诓朕!” “皇上这话就说错了,臣妾觉着傅老公公刚刚说的话可一点都没说错呢。”一道清丽的嗓音从殿中响起,只见挺着肚子,身穿宽体宫装的皇后洛长凝正款款朝楚天耀走来,“陛下是大宣朝的天,您身子骨要是真出问题了,那可不是比军国大事还要重要的事嘛?” 为楚天耀捏肩按摩的傅少卿见着来人,立马恭敬地弯起腰来,“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侧躺在宝座上的楚天耀猛地睁开眼,面朝洛长凝欣然一笑道:“长凝怎么来了?” 洛长凝摆手示意傅少卿退下,自己则伸出双手为楚天耀开始捏头按摩,“您今儿个刚回宫就发了一通火,那动静之大,整个宫里怕都传遍喽!臣妾听说您又接着看了好几个时辰的折子,这不是担心陛下您,特来看看您嘛……” “害……”楚天耀无奈地叹了口气,“朕刚一回宫便听到天大的糟心事,心情能好才怪了!” 洛长凝娇笑着问道:“什么糟心事值得您这样苦恼?” 按理说后宫不得干政,洛长凝问出这话来就有多少有些越矩了,楚天耀一个皇帝能为什么事生气?那肯定是国家政务上的事无疑,洛长凝就算是皇后,问这话也多少有些不合适。 但楚天耀与洛长凝这对夫妇不同于寻常的帝后夫妻,在他们这儿后宫不得干政这条规矩也就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而已,许多时候楚天耀都会主动跟洛长凝这位皇后商议政事,究其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两点原因而已。 第一,楚天耀足够信任洛长凝,第二,洛长凝足够聪明。很多时候还能帮助到楚天耀处理政务,在楚天耀看来,洛长凝不仅是体贴的妻子那么简单,更是足以信任的贤内助! 再说了,楚天耀也是人,更何况还是一个有着现代人思维的灵魂,他也是有压力的,很多时候也需要有倾诉的渠道,而洛长凝,恰恰就是他最愿意倾诉的对象。 “西宁西山一带生出匪乱来了,足足有近万数的山匪!”说起这事来,楚天耀的面部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一万呐!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一万?”洛长凝微微一惊,边为楚天耀按摩边说道,“如此之巨的匪众怕西宁地方处置不了吧?皇上是打算派兵驰援西宁剿匪?” “要不怎么说知夫莫若妻呢!”楚天耀莞尔一笑,“没错,朕已经下旨让重云那小子派兵去西宁剿匪了。” “西山一带么?” 呢喃自语一阵后,为楚天耀捏肩的洛长凝却突然将眼神转移到摆在前侧方的“天下全舆图”上,脸上瞬间绽放出欣喜的笑容,“陛下,您说这西宁生出匪乱之地是西宁的西山一带?!” 洛长凝这一突然拔高声调把楚天耀给惊得不轻,他连忙坐直了身子,有些茫然地看了妻子一眼,“是啊,听西宁地方都司来报就是西山一带的山匪,这……怎么了?” “常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陛下,此次西宁的匪乱,正恰如此言呐!”洛长凝激动的小脸通红,不顾自己挺着大肚子的身体,快步走到那舆图面前,玉手一指道,“陛下请看这舆图,越过西山之后是何地?” 起初楚天耀没明白洛长凝的意思,但当他仔细观察舆图时,这才猛然惊觉,“这……越过西山之后,是南靖国境!” “对!”洛长凝小手一伸,拍了个清脆的巴掌,如同发现了大宝藏的娇俏少女般笑了起来,“西宁山匪作乱,我大宣派精兵前往西宁剿匪,可……” 说到这,洛长凝突然压低了声音,脸上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可山匪狡猾,大军追击之下,仍有部分残余匪贼翻越西山,流窜至南靖境内……” 洛长凝这是用隐晦的话语提醒楚天耀这个皇帝,此次西宁的匪乱并非全是坏事,朝廷大可用这一次匪乱对南靖国大做文章! 攻缅之后大宣对外的军事活动明显变得收敛起来,这并不是说楚天耀的野心就止步于此了,而是因为大宣没有足够的理由再对外发动军事动作了,说白了,就是师出无名! 但西宁匪变之事,却给洛长凝看到了转机! 师出无名?那便空口白牙创造出名来! 瞬间领会妻子深意的楚天耀,只觉着浑身的寒毛都兴奋地竖立起来了,他大笑着从座上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了雀跃的洛长凝,对着她那洁白粉嫩的额头大口亲了起来,“朕能得长凝之妻,是朕之幸也!” 第403章 杀鸡用牛刀 三个时辰前,刚从皇城里出来的穆忠武正急匆匆地跑进自家宅邸,他全然不顾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向里疾走的同时还不忘放声大喊,“穆尽川,你小子给老子滚出来!” “呀!伯父您回来了?” 回应他的不是儿子那熟悉的声音,而是一道清脆的女声。 那来人正是身穿猎装,头扎马尾辫,英姿飒爽的穆雨寒。 “雨寒?”见走过来的是自个的侄女穆雨寒,穆忠武的态度变得温和许多,但仍有些着急地问道,“你可见着你堂哥了?他人呢?” “堂哥大中午的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呢!”穆雨寒嘟着嘴好奇道,“伯父突然找堂哥什么事?” “混账东西!”穆忠武黑着脸骂道,“该着找他有事的时候总是见不着人,真是气死我了……” 说着,他喘着气摆了摆手,“这事跟你这小丫头也说不着,我是想找那不孝子打听忠义侯洛重云的下落。” “洛重云?”穆雨寒美眸一怔,问道:“伯父突然找他干什么?” “皇上下旨让他带兵去西宁剿匪,你说我找他干什么?”穆忠武没好气地哼道,“这兔崽子也不知道躲哪去了,我去他府上根本没见着他人影!便寻思着尽川那小子总跟洛重云厮混,便想着回来找他打听打听洛重云的下落。” “哦……” 穆雨寒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她可不敢跟自家伯父说出洛重云躲着不见人的真实原因…… 心急火燎地喝了口茶后,穆忠武作势就要起身向外走,可这时候却听着院门外传来一阵吹哨的声音。 只见远处,穿着身绣花棉袍的穆尽川正吊儿郎当地哼着曲朝院子里走来。 “堂哥……” 穆雨寒刚一张嘴,便突觉一阵狂风从自己身边撩过,只见穆忠武如同一头猛虎般扑向了穆尽川,大手一提,就将穆尽川的小胳膊给拽了起来。 “哎哟卧槽……” 穆尽川吓得一激灵,正准备破口大骂时,却发现老父亲那张黑脸死死地盯住了他。 感受着老爹那压迫感十足的眼神,穆尽川一下子就怂了,缩着脖子求饶道:“爹,您……您干嘛啊……” 老父亲穆忠武无视了儿子的求饶眼神,开门见山道:“洛重云那小子躲哪去了?” 见穆雨寒还在场,穆尽川眼神闪躲的回应道:“这……这我哪知道啊?” “堂哥,伯父是有正事要跟洛重云说!”穆雨寒在旁急声提醒道,“皇上要下旨让他带兵去西宁剿匪,你要真知道那家伙的下落,就跟伯父说了吧!万不能耽误了大事!” 穆尽川神色一惊,不待说话,一旁拽住他胳膊的父亲便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雨寒说的没错,老子我现在有正事要跟洛重云说,皇上下旨让他即刻带兵去西宁剿匪,你若是知道他的行踪而隐瞒不说,是真误了事,你老子我先把你给噶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穆尽川缩头认怂道,“他……他躲在永王府上了!” “哼!” 穆忠武大手一扒拉,疾步出府后, 骑上马狂奔而去…… 院里,刚舒口气的穆尽川还不待喝口茶的功夫,便见穆雨寒持着长鞭阴恻恻地朝他走来,“好啊!敢情你是一直知道洛重云那家伙的藏身之处啊!” “卧槽!”穆尽川猛地打了个寒颤,举手求饶道:“姑奶奶……别……” “啪!” …… 骑马到永王府后,穆忠武翻身下马,快步朝永王府门前走近。 “镇关侯?”守门的护卫头领快步上前,恭敬地朝穆忠武抱拳行了一礼,“您突然来永王府有何贵干?” “忠义侯洛重云可在永王殿下府上?” “呃……” 那护卫头领与穆尽川先前的反应如出一辙,多少都有些尴尬。 穆忠武不耐烦地吼出声来,“本侯来找洛重云是有圣旨要传!尔等还不传人来接旨!?” “圣旨?!” 那护卫头领脸色一惊,这会儿可不敢马虎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着急地朝府里跑去。 仅过去半盏茶不到的时间,那护卫头领随同永王与洛重云一起走了出来。 “大舅!” 刚一见到穆忠武,永王楚天照便得体地朝他打了声招呼。 穆忠武朝他点头示意,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洛重云身上,正颜厉声道:“传陛下口谕!” 此言一出,周围人包括永王在列,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西宁匪乱再起,如今已成地方残民害政之患,特派忠义侯洛重云领一万飞燕军即刻前往西宁剿匪!希望汝能不辜圣望,此次出兵剿匪,定要一举除尽西宁匪乱!” 洛重云神色一肃,面朝皇宫方面恭敬地磕头道,“臣洛重云接旨,定不负陛下圣望!” “起来吧!” 随着穆忠武这句话落下,在场跪倒的人这才轻轻地站起了身。 “此次西宁的匪乱没有以往那么简单,光匪贼数量就达近万之数,西宁地方都司与贼交战时也屡屡吃瘪,他们也是不得已才向朝廷求兵驰援的,因此这事非同小可!你万不可马虎轻视!” 拍了拍洛重云的肩后,穆忠武神色郑重的嘱咐道:“陛下说了,等你带兵抵达西宁后,西宁地方上的官兵全都凭你一人调遣,你小子这回儿是真当主帅了!” 听罢,洛重云并没有感受到应有的紧张与压力,反倒是在胸中燃起一股沸腾的热血,脸上难掩兴奋之色,“不出三月,重云必凯旋!” 穆忠武不禁皱眉,再三提醒道:“有志气是好事,但你可不要轻视了这帮西宁本地的山匪……” “侯爷放心,重云不是妄自尊大而轻敌的蠢人。”洛重云眉目飞扬,自信而张扬的笑道:“重云会用自己的实力告诉侯爷,刚刚重云所说的承诺只是事实而已!” 见穆忠武眉头皱的更深了,一旁的永王忍俊不禁道:“大舅无须在意,重云这小子打起仗来就是这风格脾性!” “你可不要以为他是再说大话,让他去西宁剿匪,照我看,三个月都多喽!” 穆忠武两眼一翻,突然觉着自己跟这两个年轻人有着不小的代沟。这倒不怪穆忠武怀疑洛重云的能力,毕竟穆忠武没跟洛重云共事过,对于洛重云的能力存在误判也是很正常的。 在穆忠武看来,西宁剿匪这事听起来没什么,可要真打起来,那难度可不比一般的攻城之战小。 但话又说回来,一件事有没有难度,那还是得分人的。 客观来说,以洛重云的军事才能去剿灭西宁山匪完全是够用了的,甚至在永王看来,用山鸡用牛刀这句话来形容都不为过。 只因为永王在征缅之战中是真的与洛重云共事过得,后者堪称战争天才般的军事才能他可是有过切实体会的! 第404章 给个痛快 “顾忠,你小子怎么在这?” 刚一回府走到内堂,穆忠武便看到了顾忠这位熟人与自家儿子穆尽川干坐在堂中喝茶,忍不住发出了疑问,“我刚刚已经将圣旨传达给洛重云那小子……洛将军了,你小子身为飞燕军的副将不快点去跟他汇合,还干杵在这做什么?” 名为顾忠的青年男子正是当年帮助洛重云藏匿于飞燕军中的百户,由于他在征缅之战立下过不小的战功,现如今已升为飞燕军先锋军副将了,他顾忠原是穆家兄弟的旧部,现如今又跟洛重云这位简在帝心的将星交好,自个又在当打之年,真可谓是是前途无量。 面对穆忠武的问话,顾忠与穆尽川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怪异,好半会儿顾忠才支支吾吾的回话道,“刚刚出街时正巧遇着了尽川,便想着来侯爷府上喝口茶解渴。” 随口搪塞了上府的理由后,他立马岔开话题道,“侯爷已经将剿匪的圣旨告知洛将军了?” “是啊!那小子平白无故地躲在永王府上,也不知道他一天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大步走进堂内,穆忠武端着茶杯喝了口茶,左右张望后,有些不解地看了儿子一眼,“雨寒那丫头呢?” 穆尽川浑身一抽,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堂妹……堂妹刚刚出去了,她说……她说要去好友府上住上几天……” “哦。”穆忠武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转头时却突然发现身旁的顾忠在一个劲地打摆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抽抽什么?染上风寒了?” 顾忠大脸一红,忙摆手道:“没,没什么……属下今儿衣服穿少了,大腿根有点冷……”说起话时,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穆尽川一眼。 “神神叨叨的!”穆忠武没好气地横了二人一眼,叉腰挺胸道,“这次去西宁剿匪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我看洛重云那小子完全没当回儿事,你顾忠性子要稳重些,跟他一起到西宁时多担待些。” “这人呐,只要一少年得志就容易飘,你顾忠虽说是他洛重云的下属,可也不能由他胡来……” 穆忠武在一边唾沫横飞地讲了一大堆,可顾忠却压根没怎么听,只一个劲地跟穆尽川在做眼神交流,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古怪,神态与眼神都变得很是猥琐。 转过头看了顾忠一眼,穆忠武正色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见了没?” “啊!”顾忠脸色一僵,忙回话道,“属下记住侯爷的教诲了!此次剿匪定会多加小心!” 穆忠武正欲点头,却见自家儿子穆尽川在一旁吊儿郎当地抠着手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出大手狠狠地朝穆尽川脑门上拍了过去,“啪”地一声,穆尽川脑门处传来瓜果破裂之声,他疼得一瞬间跳了起来,呜哇怪叫道:“爹!您这是干什么啊?!说话就说话,干嘛突然打我一下?” “老子他妈看你来气!” 穆忠武朝他嫌弃地摆摆手,瞪了一眼在一旁偷笑的顾忠,“你小子也是,还不快去找洛重云,还呆在这儿等我给你留饭呢?!” 顾忠脖子一缩,身子接连退出好几丈,头也不回地溜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叫嚷着,“属下先走了……” …… 刑部大狱深处,一间宽阔的监牢之内,刘杰文一家正各自蜷缩在草堆上,三人眼神里都充斥着恐惧与迷茫,如同失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颓靡…… 自从他们一家三口下狱后,傅福详这位外宫总管,内监机副都督每天都会派人来狱中虐待炮制他们一番,铁板火烙,银针穿耳各种酷刑无不给他们一家三口来了个遍…… 当初考题外泄之事引起了皇帝楚天耀的龙颜大怒,傅福详身为内监机的实际掌管人却在事前事后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他自然无可避免的受到了皇帝的处罚,这让一向重视圣宠的傅福详如何不恨他们这一家始作俑者? 在傅福详看来,就是因为刘杰文他们这一家子弄出来的考题外泄之事而险些使他丢失了皇上的圣宠,若只是让他们就这么痛快的秋后问斩了之,无疑是不解恨的! 为了能彻底吐出心中的怨气,傅福详每日都会派人来这狱中虐待这一家三口以此泄愤,就这样,遭受了傅福详近七八天的残忍虐待后,刘杰文这一家三口已经是彻底崩溃了,尽管还活着,但却落得了个生不如死的境地。 “啪嗒!” 敲击牢门的声音突然响起,蜷缩在牢中角落里的刘杰文父子猛地抽搐起来,一旁趴卧在草堆上的林氏林素则疯了似的怪叫起来,“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再打我了……哈哈哈……” 披头散发的她又哭又笑,如同魔怔了一般站了起来,竟开始在牢房里翩翩起舞起来…… “安静点!” 守牢的差役不耐烦地踹了脚牢门,口喘粗气道,“给你们送吃得来了,莫要再叽哇乱叫!” 说着,差役不耐烦地将牢门打开,提着一个大大的饭盒走了进来。 “咔”地一下,差役将盒盖掀开,肉香四溢的菜香味在牢内蔓延,蜷缩在角落里的刘杰文父子如同饿狼般红着眼扑了上来,毫无形象地徒手抓饭抓菜往嘴里喂,一边大肆咀嚼着的同时还不忘红眼落泪…… “呜啊哇……好……好吃……”刘行远用乌漆嘛黑的双手不停地抓捏着肥腻肉块往嘴里送,哗哗落泪的同时发出了悲惨的哭声,“我……我有好久没吃肉了……” 相较于已经彻底疯癫的妻子和狼狈的如同饿死鬼的儿子,刘杰文则多少显得清醒一些,他在抓菜吃饭的同时,心中也生出了不解的疑惑,抬起头用一种卑微的目光看向差役,细声发问道,“差……差爷……今儿个傅少公公的人……不会来了吧?” 那差役听到他这话,身子不由得一哆嗦,好半会儿才说道,“应该……应该是不会来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真的?” 刘行远兴奋地抬起头来,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以后不虐待咱们了,必须得多吃几口菜庆祝庆祝!” 说着,他扒菜喂饭的动作更快了,眼中竟然落下幸福的泪水…… 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刘公子与刘大人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那差役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说话间,他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疯疯癫癫的林氏,“让……让夫人也吃点吧……” 不待刘杰文说话,专注于吃饭嚼菜的刘行远突然发出声音,“没关系,我娘饿不着!她那份我替她吃!” 闻听此言,那差役十分厌恶的瞪了他一眼。 察觉到差役脸上的不满,心惊胆战的刘杰文吓了一跳,忙抓起一把饭菜硬塞进了林氏的嘴里,“差爷,我……我喂她吃了……您,您千万别生气……” 见刘杰文因为自己一个眼神受惊到如此程度,差役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摆着手说道,“没什么……我也是拿钱办事……” “拿钱……办事……”刘杰文突地一怔,在心中反复咀嚼着差役这句话,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在心中蔓延,他发了疯似得将刘行远踹倒,将手指扣进嗓子眼里,试图将刚刚吃下的饭菜一股脑地吐出来。 差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晚了……” 随着他话音刚落,倒在地上的刘行远开始疯狂地滚地抽搐起来。 “啊!” 随着一声绝望地呼嚎响起,刘行远双目圆瞪,如同一条死狗般仰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还不待刘杰文回神,躲在他身后的林氏就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疯疯癫癫地朝地上磕起了头。 “你……” 刚叫出声后不久,刘杰文便惊讶地发现跪在地上的林氏再也没有挪动身子分毫,紧接着一股如同火油穿胃的灼烧感在他身体中传来,他绝望地扭动起了四肢,瞪大眼珠子,不甘心地质问道, “为……为什么……我们一家,明明秋后就要问斩了,为什么……为什么傅福详还要杀我们……” 发出最后一声不甘地低吼后,刘杰文瞪大着双眼躺了下去。 差役沉默了许久,好半晌才转过头朝牢房外的阴影处鞠了一躬…… 阴影之中,一位中年男子朝身旁的老人家安慰道:“老爷子……您节哀……” 那佝偻着背的老人将半张脸从阴影处探了出来,滚烫的泪水从他泛起褶皱的面庞中落下,许是过于悲伤的缘故,他的左右两肩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与其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倒不如……倒不如给个痛快……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死去的刘杰文不会想到,这最后送他们上绝路的人不是傅福详这个恨他们入骨的人,而是……他最敬爱的父亲刘哉! 第405章 凡事有个度 “刘杰文一家三口死了?” 永宁宫敬事房内,傅福详满脸震惊地站起身来,“昨儿个还活得好好的,今儿个怎么就死了?” 来报之人身穿鹰爪黑袍,束腰的腰带上刻着一个大大的“秘”字;光看这一身装扮,就不难猜出他的身份,必是内监机秘卫成员无疑。 “回都督的话,这刘杰文一家的死多半与前翰林院大学士刘哉有关。”那秘卫低头抱拳道,“得知刘杰文一家命丧牢狱之中后,属下曾与几位藏在刑狱差房里的同僚们仔细检查过,发现刘杰文一家在死之前曾食用过刘哉派人送来的饭食,而刘杰文这一家三口,恰好是中毒身亡……” “刘哉?”傅福详脸色发阴,将握在手中的茶杯狠狠攥紧,“这老刘头可真能狠得下心呐,竟然……竟然亲自动手把自个儿子一家给杀了!” 沉思片刻后,他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后者恭敬点头,佝身离开。 稍稍思索后傅福详便明白刘哉这么做的原因了,自己这个内监机副都对刘杰文一家三口心怀恨意,每天变着法子虐待他们,想来这事也传到了刘哉耳中。 许是不忍儿子一家再继续受苦,刘哉便干脆给了自家儿子孙子一个痛快,这种行为看似残忍,但其实也是帮助了刘杰文一家脱离苦海了。 “老刘头,你可真狠呐!”傅福详恨恨地骂道,“私杀刑犯,你刘哉好大的胆!” 私杀刑犯在大宣朝律法中可是重则凌迟的大罪,更何况刘哉是知道自己这个内监机副都时刻监视着刘杰文一家三口的,就这种明知会暴露的情况下他还是做出了私杀刑犯的事,足见刘哉心胆之大。 但话又说回来,刘哉身为前任翰林院大学士,私杀刑犯这种有违律法的事有多严重他能不明白吗? 在明知道私杀刑犯不妥,且有极大可能牵连到自身的情况下他还是做了!冒风险做出这一切,他也只是为了能够给饱受折磨的儿子一家人一个痛快而已!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老刘头亲自将自个儿子一家送上绝路,偏偏还不能从情理方面说你的不是来……真是个老狐狸!” 低声咒骂一语后,傅福详站起身朝房外走去。 刘杰文一家三口是皇上当初亲自下令逮捕的刑犯,如今人在牢里没了,他傅福详怎么着也该跟皇上通报一声。 …… “刘哉亲自动的手?” 永宁宫前殿内,听完傅福详禀报刘杰文一家人的死讯后,楚天耀显得出奇平静。 “回万岁爷话,据秘卫报,是刑狱差役给刘杰文一家送的饭食……”说着,傅福详侧视着楚天耀的脸色,舔着嘴唇道:“而那饭食正是刘哉提供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刘哉……”话说到一半,楚天耀突然扬起手来,“私杀刑犯确实是不小的罪过,可念在他刘哉事出有因,且为国持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的事,就算了吧……” 皇上的答复不出傅福详所料,刘哉再怎么说也是国朝老臣了,不到万不得已,楚天耀是不会对这么一位老臣痛下杀手的。 啪嗒一下跪倒,傅福详肉麻的说道:“陛下仁德亘古罕见,奴婢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行了, 朕不处罚他刘哉也是给你傅福详留面子!”楚天耀翻了个白眼,喝了口茶后,又道:“真以为你背后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朕么?他刘哉为什么要亲自送儿子一家三口上绝路?你傅福详比朕更清楚!” 傅福详猛地一哆嗦,额鬓两边瞬间渗出冷汗,“奴……奴对刑犯动用私刑,还请万岁爷责罚!” “要罚你还用得着等今天?”将手中文书一放,楚天耀伸出手敲击起桌案,“朕不是不允许你们下边的人有小动作,只是凡事要有个度……你,可明白?” 见楚天耀并未动怒,傅福详不由得松了口气,似懂非懂地点头道:“婢子明白了……” 楚天耀微微摇头,将藏于袖中的紫檀串珠拿了出来,边盘玩着手串边说道,“洛重云动身去西宁了么?” “回万岁爷话,忠义侯已经带兵南下了,相信过两天就会到西宁境内了。” “恩……有他出马去西宁剿匪,朕就放心多了。” 说话间,傅少卿捧着一堆名册与文书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不等边上的太监宫女们搭把手,傅福详先一步上前帮助起傅少卿搬挪起来。 看着这一对干父子将厚厚的名册与文书摆在御案上后,楚天耀不由得头大起来,没好气地瞪了傅少卿一眼,“让你去给皇后那儿送点心,你这一回来怎么带上这么多名册文书?” 傅少卿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是皇后娘娘说,眼看就要到开春选秀的日子了,她让奴婢把适龄参加选秀的姑娘名册们都送来给万岁爷您过过眼……” 这话一出,楚天耀这才发现那名册跟文书下方压着一摞画卷,哭笑不得地说道,“皇后也真是的,开春选秀还有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呢,她这会儿瞎忙乎什么!” 傅少卿嘿嘿一笑,“开春选秀是后宫大事,娘娘贤明,这是提前帮万岁爷您把关呢……” “照朕看,这开春选秀就多余!” 看了眼堆在案桌上厚厚的名册,楚天耀有些意兴阑珊地摇摇头,“平时朕处理军国大事的时间还来不及呢,哪需要这么多后宫嫔妃充场面?” “万岁爷这可说错了!”佝着腰的傅少卿一本正经道,“充盈后宫,繁衍龙嗣乃是家国大事,您可千万不能小瞧了选秀这事呀……” “你个奴婢还教训上朕来了!”楚天耀笑骂道,“这选秀说白了就是这朝野上下的官员们都想跟朕攀上亲戚!哪有你这奴婢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皇上英明神武,奴婢自然没有您的火眼金睛,不过皇上您贵为天下共主,这后宫的嫔妃真不能少,就跟您前边说的一样,哪怕是充场面也得多纳几个嫔妃呀……” “好赖话全让你给说了!” 楚天耀翻了个白眼,将最上方的名册拿起,随意翻动起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就……咳咳……朕就随便看看……” 第406章 牛人桑子平 三日后,西宁省府长宁府城内,将一万飞燕军安排在城外驻扎后,洛重云与副将顾忠携领一队亲兵入城与西宁地方官府交接。 成功抵达布政司衙门后,洛重云与顾忠二人还不待下马,便见一身披轻甲的中年男子疾步走来。 “下官西宁都司指挥使柳中衡,参见忠义侯!”来人朝洛重云单膝下跪,抱拳道:“侯爷入城,下官却未能远迎,还请侯爷治下官失礼之罪!” “柳指挥使因公事繁重未能远迎,本侯又岂会怪罪?”将手中马绳一扬,洛重云动作利索地跃下马来,“再说了,本侯此次来西宁是为剿匪而来,可不是摆排场唱高调的!迎不迎我,都不碍事!” 闻言,柳中衡心下一暖,忙站起身抱拳道,“侯爷宽厚,下官感激不尽。” 正当洛重云打算从柳中衡口中探听西宁局势时,后方却传来一阵马轿的呼啸声。 只见一身穿绯色官袍,身材略显肥壮的中年官员急急忙忙地跑上前来,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朝洛重云弯腰行礼道,“下官西宁按察使甄远荣见过侯爷!” 瞄了眼气喘吁吁的甄远荣,洛重云似笑非笑道:“甄大人这身体有些发虚呀,照本侯看,您是时候该减减肥了。” 洛重云这话语里或多或少带有一丝调侃的意味,不由地让甄远荣老脸一红,他讪讪地回道,“侯爷说的是,下官是……是该减肥了。” 洛重云面对柳中衡与甄远荣两人的态度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这倒不是洛重云瞧不上文官,他只是纯粹看不上甄远荣这人的品行罢了。 虽说甄远荣不似原西宁布政使桑子平那般欺下媚上,但此人也是个尸位素餐的混官,虽说不贪污不腐败,也不跟桑子平一同掺和媚上的缺德事,可这种人在某种程度上比桑子平更可恶。 明明有能力可以造福一方,却因为人情世故、害怕担责等一系列原因怠政,说好听点这样儿的官是不犯错,可他也不干事呀! 攥着手里的权力却不思造福社稷,而是一味地混吃等死,这种行径比之桑子平之流又好到哪去? 光看着甄远荣那张大肥脸,洛重云便觉着晦气。 心里更是将原西宁布政使桑子平给骂上了千八百遍。 在他带兵抵达西宁的前几天,桑子平被内监机教头沙东行押送回京送审了,随着桑子平落网,西宁这一两年的政弊才真正得以昭告朝野,所有人都被桑子平的无耻行径给惊住了。 原来,在桑子平主政西宁的这短短一年半来,西宁省内发生过不下于十次的匪乱,可每一次,都被桑子平这位西宁布政使给隐瞒下来了。 最让人感到不耻的是,桑子平这位西宁布政使竟然以一省布政的官身跟西宁境内的众多山匪集团商定了互不侵犯条约! 这实在是太可耻了,你桑子平身为封疆大吏,竟然跟一帮山匪签订条约?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丢的可不止是他桑子平的脸,就连整个大宣朝的脸都被他桑子平给丢尽了! 与山匪商定条约也就算了,这货竟然还给山匪送钱,为的就是恳求山匪不再滋扰西宁百姓! 你说他蠢吧,他能想到跟山匪签订条约的这种方式来保障西宁百姓们的人身安全,但你要说他聪明吧,就不可能干出这种颜面扫地的混账事来! 最让人感到无语的是,桑子平与山匪互相签订条约也就罢了,他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给皇上上奏折表功,说什么西宁在他治下再无匪患,这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大宣国力正盛,前不久才刚打胜了一场灭国之战,桑子平却能不顾朝廷与官府的脸面,与一帮上不得台面的山匪签订所谓条约,这实在是太让人不耻了! 甚至很多人都不理解桑子平这么干的原因,当初审问他的沙东行都为此感到不解,而桑子平的回复更是让人无力吐槽。 “西宁山匪常年不休,若能疏财制之,我事后大可就此事做文章增添功绩博得圣心……” 他的回复不仅震住了当时审问他的沙东行,就连事后传开,整个朝野上下也被他清奇的脑回路给震住了。 敢情你丫就是为了粉饰太平,大肆邀功博得圣心做出这么些蠢事来? 那你倒是下令剿匪呀! 桑子平不是没有想过用武力平息匪乱,可他主政西宁这一年多来却一直没有在与山匪的正面对决上取得上风,换句话说,他是被西宁的山匪给打怕了,不得不使出了签订条约这样的蠢计来粉饰太平! 当时沙东行问他,你觉着打不过你就向朝廷求援呗,可桑子平的回复再度震惊了他。 桑子平认为,自己主政西宁以来山匪成患,若是将这事的真相告知皇上的话,恐怕会因此失了圣心,甚至会给皇上留下一个能力不足的印象,这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因此他宁愿花钱去粉饰太平,并以此夸大自己的功绩! 这让人难以理解的脑回路直接把当时的沙东行给弄懵了,同时桑子平还透露出了他主政西宁来做的很多不法之事,除了与山匪签订受辱的条约外,这其中还有谎报祥瑞、违规搭建皇室香火祠的一堆破事。 当得知桑子平还敢私建皇室香火祠时,沙东行又懵了,直接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岂料桑子平的答复也很简单,他起初私建皇室香火祠并不是以官府的名义建的,而是在民间找了个代表人偷偷建了起来,之后是打算上述表功折做准备的。 无非是想说在他治下,西宁多民族百姓无比爱戴皇家,并于民间私建了皇室香火祠,以此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沙东行又懵了,满朝上下也傻了,说他桑子平只会巧言媚上或许不太准确,这家伙是豁出命的拍皇上马屁啊! 可想而知,嫉恶如仇的洛重云在得知桑子平这一系列可恶行径后是如何生气,因此他对甄远荣这位西宁按察使也给厌恶上了。 他甄远荣是西宁按察使,可以说是西宁省的二把手,他完全有机会甚至有权力可以阻止或检举桑子平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可他做了些什么?就跟聋了瞎了一般充耳不闻,虽不与桑子平同流合污,但实质上也是个罪无可恕的昏官! 第407章 这帮匪寇不简单 同柳中衡与甄远荣进了布政司衙门后,洛重云便直往公房走去,这一路上他遇到了不少前来打招呼的西宁地方官员,却无一被他驱走了,此刻的他已经将满门心思都放在剿匪之事上了。 随洛重云共事多次的顾忠一见他这阵仗便明白了洛重云想干什么,他扭过头朝身后的柳中衡吩咐道,“将西宁舆图取来。” “下官明白了!”柳中衡重重点头,叫住守在公房门外的差人,“将侧房的西宁舆图取来!” “是!” 那应下声的差役不敢怠慢,连走带跑地蹿了出去…… “陛下既已派本侯来西宁剿匪,那我必须得先了解目前的情势。”刚从主位上坐下,洛重云便单刀直入的问道,“此次作乱的山匪在西山一带,望二位能告诉我这股匪众的特性。” 柳中衡面色郑重地点点头,“这些年来西宁省内之所以匪乱不断,其祸根便源自于西山一带的主力山匪,侯爷或许不知,在这西宁省内山匪势力很是庞杂,但在近些年来随着西山匪帮崛起,一名为夜叉帮的山匪集团开始在西山站稳了脚跟,随着夜叉帮的不断壮大,西宁省内的各种山匪势力也都被夜叉帮逐渐吸收蚕食……此次西山匪乱的始作俑者,便是这夜叉匪帮!” 在柳中衡唾沫横飞的讲述下,差人已经将西宁省舆图端了上来。 见状,柳中衡大步向前,将整张舆图摆在桌面上摊开,伸手指向图中西山的方位,“侯爷请看,目前这夜叉匪帮的大本营便是在这西山一带,周邻的安夏镇与水江县都被这股匪贼攻占了……” 洛重云面色一沉,手托着下巴开始认真观阅起西宁舆图,好半晌才说道,“也就是说,目前西宁境内作乱的山匪都是来自这西山的夜叉帮?” “是的!”柳中衡叹了口气,继续道:“这夜叉匪帮内有三名当家,分别是大当家赵五四、二当家刘元、三当家吴飞。这三人即是夜叉帮的高层,同时也是此次作乱匪众的实际领导人。” “此三人皆是西宁本地人,这赵五四是漕帮船工出身,虽说见识有限,但身怀不俗的武艺。二当家刘元曾是西宁长洛府的一名秀才,此人奸猾狡诈,精于算计,算是这三人之中的智囊。夜叉帮能有今日之气候,此人当负首责!” “至于这最后的三当家吴飞,他的来历便显得有些复杂了,此人曾是西宁都司地方卫所的军中教习,之所以会落草为寇,据说是多年前曾在军中受到了不公的待遇。此人是正儿八经的军兵出身,且还有一定的带兵经验,有他的加入后,夜叉帮的匪众的作战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听罢,洛重云歪嘴一笑,目光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张摊开的舆图上,“据本侯所知,此次匪乱领贼作乱的头目便是这吴飞吧?” “侯爷说的不错,此次领贼生乱的头目便是这吴飞!”柳中衡老脸一红,低头汗颜道:“吴飞此人领贼作战的经验确实丰富,再加之他善于利用山匪熟络山林的特性,让……让下官接连吃了好几回败仗……” “柳指挥使不要有心理负担,本侯无意追究前事。”洛重云笑着摆摆手,又道:“此前你领兵与这帮山匪是在何处交的手?” “侯爷请看。”柳中衡伸手一指舆图上西山的下沿处,“在此处,下官曾几度领兵与夜叉帮匪众交战,可每当我军占据上风时,吴飞便领贼众向山而逃,下官也曾几度上山追击过,可这西山是匪帮的大本营,每当下官领兵持续追击时,总会被匪贼提前设下的陷阱所埋伏,再加之这帮山匪熟通山林地势,有了山林作掩护,我军便始终拿他们没办法!” “或许是熟悉了官兵的进攻方式,又或许是接连攻战让这帮匪贼积累了战争经验,现如今我军在面对这帮匪贼时,已经不能完全占据优势了,这帮匪贼的战斗力也愈发强横,如今下官领兵再与他们进行交战时,仅几个照面下来便陷入颓势了……” 闻言,洛重云不由得皱起眉头,柳中衡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了,夜叉帮在与都司军队接连交战后,不仅没有被彻底剿灭,反倒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不断进化成长,这可不是什么好势头…… 洛重云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柳指挥使可否说说前几次你领兵剿匪的流程与安排?” 闻言,柳中衡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将自己前几次领兵剿匪的行动都阐述了一遍。 听罢柳中衡前几次领兵剿匪的流程与战术安排后,洛重云很快就察觉到了对方前几次剿匪行动的疏漏之处。 首先,夜叉匪帮的匪众熟通山林地势,且有西山作为掩护,柳中衡就不应该将敌方大本营视作主战场进攻。 明知山匪善于山林战术,你柳中衡还偏要跟人家在山林之中作战,你不败谁败? 在洛重云看来,行军打仗这回事,说白了就是要发挥己方长处去压制对方的短处,从而才可达到一击即溃的效果。 可柳中衡却完全反过来,不仅没有发挥出都司军队的长处,反倒以己方之短去对抗敌方长处,这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许是看出了洛重云的心中所想,柳中衡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侯爷可是在想为什么下官不将匪贼逼下山来围剿击之?” 叹了口气后,柳中衡解释道:“下官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把这帮匪贼逼下山来跟我军进行正面作战,可人家也不是傻子,一旦察觉到我军的意图后,他们就跟脚底下生了根似得,说什么也不从西山大本营中下来了!” 洛重云皱眉冷笑,“匪贼不下山那不正好?无外乎派兵守山尔!区区山匪,他们能跟朝廷官军耗得起?” 柳中衡苦笑,“侯爷,实不相瞒,这夜叉匪帮还真耗得起!” 洛重云怀疑自个耳朵听错了,有些茫然的问道:“什么意思?” “桑大人……桑子平主政西宁这一年多来给这夜叉帮这帮山匪送去了无数银钱,他们家底之厚怕是远超侯爷想象……光囤积在西山匪营的粮食,只怕都够他们吃上两三年!”柳中衡面色发紧,叹道:“侯爷,近万数的匪寇,官府跟他们干耗个三四年,您觉着这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吗?” 洛重云一时间无语了,恨不得立马飞回京师暴揍那桑子平一顿! 柳中衡面露苦色,继续说道:“下官此前还曾想过在西山周边修筑堡垒据点,以此派兵震慑匪寇,可刚准备开工修垒,这帮山上的匪寇就发了疯似得下山来进攻阻挠,因此这修垒筑堡也行不通……” 洛重云越听越是头大,看来这西宁剿匪之事还真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这夜叉匪帮已成气候,想要一举剿灭看来得多费些心思。 “这帮匪寇很不简单呐……” 洛重云捏着下巴冷笑起来,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茶后,他神色平静地朝柳中衡与甄远荣摆了摆手,“具体情形本侯也了解了,今日就先到这吧,柳指挥使,这段时间你继续派兵把守西山周边便可,至于何时动兵,还等待本侯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再说。” 见洛重云没有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柳中衡很明显有些失望,“下官明白了。” 说着,他与甄远荣一前一后相继离开了。 见房内只剩下洛重云一人了,站在门外的顾忠大步走了进来,“刚刚你们说的话我都在外边听着了,这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呐!” 不同于一般的上下级,顾忠与洛重云说起话来的态度较为随意。 在洛重云名声未显时这两人就因为穆尽川的缘故成为了好友,再之后他两人又在征缅之战中积攒下了多次出生入死的交情,不夸张的说,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就跟亲兄弟差不多了,顾忠跟这么一位至交好友相处,自然不会有一般上下级间的局促。 “不简单归不简单,但也远远没有柳中衡想的那般困难!”洛重云叉起腰笑道,“这事的难点在于我等并没有掌握战局的主动权,只要将主动权抓回,这战局自然也就扭转了。” 顾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逼这帮匪寇下山正面与我军作战?可你刚刚也听到了,这帮匪贼精得很,根本不给官军正面作战的机会,就算是耗,凭他们的家底,也可以耗上个两三年,你总不能派兵守在西山好几年的耗着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洛重云歪嘴一笑,摊手道:“现在还在想法子呢!” 见他依旧如此放松,顾忠不由得皱起眉来,“我看呐,咱们还是尽早把西宁的事解决了好。” 洛重云被他这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当即问道:“你一单身汉急着回京干嘛?” “你这话就说的没道理,我单身汉就不能顾家了?”顾忠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我这纯是在京城呆惯了,单纯不愿在这西宁长留而已。” “少扯淡了,之前在缅国打仗的时候怎么没听你小子抱怨?”洛重云翻起白眼,又道:“你我这才刚到西宁你就嚷嚷着想回京,你小子不对劲啊!” 顾忠面色一紧,忙解释道:“我就是单纯念家,你少瞎想了。” 洛重云置若罔闻,他上下打量起顾忠,忽地怪笑道:“你小子这么急着回去,该不会是在京城里有相好了吧?” 闻言,顾忠松了口气,破罐破摔道:“是啊!我就是有相好了,怎么滴吧!” “哟?!”洛重云瞬时来了兴趣,十分八卦的问道:“跟我说说,哪家姑娘这么倒霉,被你给看上了?” “去你的!”顾忠笑骂道:“我说的相好是藏春楼的新姑娘!” “切!”洛重云大失所望,撇嘴道:“我还以为你小子要有成亲的相好了呢,敢情你说的相好是这儿呢!” “行了行了,不跟你扯闲磕了,你可快想想如何剿匪的正事吧!” 顾忠有些烦躁地摆摆手,二话不说就转头离开了…… 看向顾忠远去的背景,洛重云忍不住低声呢喃道:“这小子最近神神叨叨的,也不知是受什么刺激了……” …… 房外,顾忠迈着急切的步伐朝偏房走去,刚一进院门,他便看见一身穿粗衣,身披甲胄的白净小兵大咧咧地坐在院里吃着柑橘。 “你……你还在这吃上了?”顾忠瞪着眼呲牙道:“你知道你给我添了多大的乱子吗?” 那面庞白净的小兵根本没将他的抱怨当回儿事,依旧轻松惬意地剥起了橘皮,“你怕什么?这事就算暴露了,也轮不到你担责,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顾忠脸色一黑,咬着牙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干嘛要混进军营里,而且……而且还硬要跟到西宁来!” 没错,这名姿容白净,神情举止颇为胆大的小兵是名女子假扮的,而且还是个颇有来头的女子! 正是那号称小魔女的穆家公主穆雨寒!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顾忠会突然出现在镇关侯府的原因,他又再一次被穆尽川这个狐朋狗友给坑了! 穆尽川竟然让他带上扮成男兵的穆雨寒一同来西宁!要知道这样的事,他曾是飞燕军百户时也干过一回,可那时秘密带入军中的人是洛重云,好歹还是个男的,可这回却把穆雨寒一个女孩子家家给扯上了,这能让他不头大吗? 起初顾忠是严词拒绝的,可他最后还是败在了穆雨寒这位小魔女的胁迫之下了,试想一下,一个妙龄女子手拽长蛇向你逼近,并说出“你不同意就把蛇放进你档里”的这种致命威胁,只怕是个男人都顶不住吧? 就这样,顾忠稀里糊涂的把乔装成男兵的穆雨寒给带到了西宁,这也是为什么他急于解决西宁之事迫切想回京的根本原因。 身边有穆雨寒这么一个活祖宗,他能不盼着赶紧回京吗? 第408章 好一个虚张声势 “我……我认识你穆家兄妹真是……真是倒八辈子霉了我!” 见穆雨寒一介女子竟然露出了混不吝的无赖之色,顾忠一时气结,他狠狠地坐了下去,双手抱胸,一个劲地生着闷气。 “害,这事还真不能怪我堂兄,他呢,也是被我给逼得!”穆雨寒歪嘴一笑,又道:“你就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和洛重云添乱的。” “你如今在这就是添乱!”顾忠咬了咬牙,郁闷道:“你个女孩子家家混进兵堆里像什么话?这事要是让毅国公知道了,我……我他妈就完了!” “你慌个什么劲?有没有点男人样?”穆雨寒白了他一眼,哼道:“就算暴露了,你到时候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头上不就是了?我穆雨寒一人做事一人当!” 顾忠很是无语,他有些头疼地呲了呲牙,“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好生生地干嘛要跟着我们来西宁呢?这回来西宁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跟重云都是肩负着剿匪重任的!” 穆雨寒气宇轩昂地抬起头来,语态豪迈的说道:“我也不全是为了凑热闹来的,我也想为国尽份力,杀一两个贼寇长长脸,这不行么?” 说着,她把脸一横,歪眼道:“木兰从军的故事听过没?” “就那前几个月在宣京各大茶馆流传的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顾忠干瞪着眼,愤愤的说道:“那故事就是扯屁!说白了就是骗老百姓的三流俗文!还他娘的替父从军,扯不扯啊?!” 穆雨寒大怒,喝道:“顾忠,你好大的胆!” 顾忠满脸发懵,不服气地呛道:“我……我怎么了我?” “我可听我爹说着木兰从军的故事是皇上传出去的,甚至可以说这木兰从军的故事就是皇上写的!”穆雨寒语气加重,厉声训斥道:“你竟然敢说这故事是扯屁的三流俗文,你这话与侮辱圣上何异?你说你是不是胆大包天了?!” “啊?什么……”顾忠一下子慌了,伸出手连忙朝自己脸上打了好几个巴掌,“我……我不知道这故事是皇上写的……刚刚那话我说错了!怪不得这故事曲折婉转,让人一听就觉着回味无穷,原来是陛下的佳作啊!真是天底下第一的好故事、好文章!” 穆雨寒忍不住翻起白眼,“马屁精!” “你少扯别的!”顾忠臊红着脸说道,“这一码归一码,你一权贵家的千金,学什么不好,学那木兰替父从军,你……你爹是我大宣第一帅,用得着你给他撑脸面吗?” “我给我自己撑脸面总行了吧?” 穆雨寒不满地哼了一声,又说道:“再说了,我穆雨寒自幼习武,还是通气阶的高手,论武艺,不比你顾忠高?” 这话可算是戳中了顾忠的肺管子,正如穆雨寒所言,他目前的武艺水平也就是在开穴阶段,仅从武艺境界来说,穆雨寒还真高出了他一大截。 “武艺深浅和打仗是两回事!煜国公冯老爷子都这把年纪了也就是开穴境,可妨碍他成为我大宣名将了吗?个人英武在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能否打胜仗从来不是看个人武艺来决定的!” “但我有武艺傍身,你也完全不用操心我的安危问题!”穆雨寒撇了撇嘴,说道:“我再怎么样不至于给你们添乱,我有保护我自个的能力!” 顾忠一时语塞,严格来说,穆雨寒这话还真没说错,通气境的武艺高手已经能够运用内气了, 个人武艺远超寻常人,普通人要想让穆雨寒这么一位通气境高手吃亏,那还真挺难的! “大头钟(忠),我刚听说这西宁的长宁府城内有一家名比宣京藏春楼的妙处,你赶紧跟我一起去见识见识!” 院门处传来洛重云大咧咧的笑声,这瞬间让院内的穆雨寒跟顾忠吓了一跳,只见穆雨寒正急急忙忙地去抓那摆在桌上的头盔,可当她刚举起盔时,脚步如风的洛重云却先她一步走了进来,把她那张白净的面容瞧了个一清二楚! 安静,如同死一般的安静…… 足足杵在原地傻了好几分钟,面部表情僵硬的洛重云这才破口大骂道:“顾忠!我操你大爷!” “我他妈……”顾忠如丧考妣,恨道:“我他妈冤啊!” “你……你个癫婆娘真是疯了!”转过头狠狠地瞪了穆雨寒一眼,洛重云怒骂道:“你……你不好好在京城里待着,来这儿发什么疯?” “喂!洛重云你说话注意点!”穆雨寒将手中头盔一放,叉腰道:“我来西宁不会给你们两添乱的!你少看不起我!” 迎上洛重云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顾忠神色郁闷的将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听完前后经过,洛重云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你女扮男装跟随军队进入西宁,这就是在给我们添乱!”说着,他猛的一拍桌,怒声呵斥道:“你个大小姐在这,我还得派兵保护你的安全,你这不是在添乱又是在干什么?还言之凿凿的说什么要杀匪争光,我看你是把你穆家的脸都丢尽了!” 虽未说脏字,可洛重云这话的杀伤力可比俗话脏语更加来的诛心,瞬间也让穆雨寒炸毛暴走了,她怒目呲牙,像是头发怒的母豹般叫嚷起来,“洛重云,你敢出言辱我?!” “辱你?我这是实话实说!”洛重云瞪眼喷火,怒道:“你以为你有着通气境的武艺有多了不起?真打起仗来是什么样你知道么?在你这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看来打仗就跟儿戏玩闹一样,你有把浴血奋战的兵卒当过人么?” “你……”穆雨寒被他呛得气闷郁结,一时间竟委屈地红了眼眶,“我没把这剿匪的事当做儿戏,我说了,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你也用不着派兵来保护我!我能保护好自己!” “可笑!”洛重云怒目圆瞪,冷斥道:“若你真出了什么问题,你觉着我能跟顾忠能跟你父亲交代吗?你能如此肆无忌惮,不就是仗着你毅国公千金的身份吗?说什么杀匪争脸,我看你是童心大起存心来找刺激了才是!” “你……你混账!” 穆雨寒彻底破防,伸出巴掌就要朝洛重云脸上呼去。 “啪!” 那迅速挥来的巴掌并没有打在洛重云脸上,而是被他用手从空中拽停,“怎么?被我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穆雨寒大恼,不停地发力挣扎着,试图甩开洛重云那如钢铁般坚硬有力的大手,“你……你放开我!” “就你这武艺水平,还指望能保护自己?”洛重云歪嘴冷笑,嘲讽道:“连我的一只手臂都挣不开,还放出豪言说能保护自己,我都替你害臊!” 穆雨寒既恼怒又委屈,眼泪竟不自觉地从眼中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我……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的西宁,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哈?” 洛重云一下子懵了,拽住她的手突地失力,被穆雨寒给借机挣脱了束缚。 “你……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也没说!” 挣脱束缚的穆雨寒瞬间换了副脸色,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了,我来西宁不是来给你俩添乱的,大不了……大不了我就一直呆在这布政司衙门里就是了,你有必要说那么多难听的话来挤兑我吗?” 在一旁看热闹的顾忠都快傻眼了,但细心观察的他也从刚刚穆雨寒怪异的神态中捕捉到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心思,当下便站出来当和事佬道:“好了好了,你俩都别吵了!重云,你刚才跟人家说的话确实是重了些!” 说着,他亲自为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无论怎么样,人雨寒已经在这儿了,你再一个劲的指责数落她也无济于事了……” “你好意思说!”洛重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认识你和穆尽川那王八蛋,我真是倒八辈子霉了我!” 顾忠:“……” 无视顾忠那吃了屎一般的憋屈面色,洛重云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横眼看向穆雨寒,“你就等着吧,这西宁剿匪完事,我一定把这事告诉你爹,让他好好教训你!” 穆雨寒鼓着脸胀气道:“虚张声势的吓唬谁呢!你尽管告状去!我怕你就不姓穆!” “你……”洛重云被她这混不吝的态度给气得不轻,正准备出口教训她时,却猛地灵光一闪,如同魔怔了般反复呢喃起来,“虚张声势……虚张声势……” “哈哈哈!”洛重云兴奋地一拍大腿,如同疯子般蹦了起来,“好!好!好一个虚张声势!” 穆雨寒眼珠一瞪,伸出手指了指他,略显紧张地看了顾忠一眼,“这……这家伙是疯了?” 顾忠嘴角一抽,附和道:“大概吧,他精神一向不太正常……” “你这丫头的一句无心之语,却给了我极大的灵感!”洛重云转过身,表情兴奋的说道:“我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剿匪之策了!” “什么?”顾忠打了个哆嗦,激动地追问道:“快说说!你想出什么法子了?” “这丫头刚刚说的那句虚张声势还真给我提供灵感了!”洛重云嘿嘿一笑,说道:“之前我与柳中衡之间的对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啊!”顾忠先是点头,随即又着急的发问道:“然后呢?你可别卖关子了,一个劲地说出来吧!” “柳中衡曾说他有试过在西山周边修碉筑堡来抵御夜叉匪帮的想法,可这之后怎么样?失败了吧?这帮山匪可精着呢,若真给朝廷在他们的大本营周围修筑起碉堡,怎么着都得把他们耗死,因而他们说什么都不会让柳中衡把这碉楼堡垒铸成,一旦发现官府有在西山周边修筑碉堡的想法,他们就发了疯似得捣乱!” 说到此处,洛重云有些口干舌燥地咂了咂嘴,一旁的穆雨寒则细心地为他倒了杯茶。 迎上穆雨寒那有些娇憨的眼神,洛重云噘着嘴喝起了茶。 顾忠眉头一皱,不解道:“然后呢?你是打算复刻柳中衡修碉筑堡的行为?” “是也不是!”洛重云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下,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刚刚说了,雨寒这丫头的虚张声势给了我灵感,那我这想出来的剿匪计策,就跟虚张声势这四个字脱不开关系!” “剿灭夜叉匪帮的难点是什么?我之前跟你说过了,无非是这帮山匪目前掌握着主动权,官兵要打,他们纵使不敌也能龟缩在西山之上自保,若官兵盲目追击,熟通山林地势的他们是乐于得见的。因此这剿匪不能蛮干,需要规避我军之短,发挥我军的长处,从而便可建立起战局上的优势。” “他们这帮山匪怕什么?怕官府在他们仰以鼻息的大本营西山周边修碉筑堡!那咱们就不能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洛重云眉目飞扬,两只手分别拿着茶杯与茶盖,“你看,这茶盖就好比是这西山之上的匪寇。” 说着,他将茶盖与茶杯分别摆放在不同方位,“而这茶杯,就好比是官府打算在西山周边修筑的碉堡。” “若这帮匪寇得知官府又重新打算在山下修筑碉堡,你说他们会让官府如愿吗?” 顾忠眼神一亮,惊道:“这就是你说的虚张声势?假意修筑碉堡,欲将这帮龟缩在西山的匪贼逼下山,从而我军便能够与他们正面作战,是这样没错吧?” “没错!”洛重云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只要他们敢下山阻挠官府修筑碉堡,我们就敢把他们杀个干净!” “可这样一来,也有几个隐患,不知你想过没有。”顾忠舔了舔嘴唇,喘着粗气道:“你这计策是能够奏效不错,可那么多山匪一同下山,我军要在短时间内将其诛灭是个难题,第二,这帮匪寇只要吃了一回亏也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之后留守在山上的匪贼不再下山了,我们又当如何应对?难道就真的这么干耗着?” 第409章 叶公子 “你说的这些问题我自然是想过了的。” 洛重云自信一笑,说道:“西山上的夜叉匪帮之所以畏惧官府在西山周边筑建碉楼堡垒,你以为他们只是害怕官府日后可以就此限定他们的活动空间这么简单吗?” “碉楼堡垒一旦铸成,官府日后可不止是能限制山匪活动空间那么简单,有了碉楼堡垒作掩护,架上十几门大炮在西山山脚,他夜叉匪帮日后焉有生路?” “这对他们匪寇来说是危关生死的大事,他们就算是知道我用修筑碉堡的方式引他们下山伏击,他们也只能按照我既定的剧本来演!这才叫掌握主动权!” 顾忠神色一惊,看向洛重云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之情。 洛重云这计策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如他所言,是个防无可防的阳谋! 在一旁为洛重云倒茶的穆雨寒眼中异彩连连,毫不掩饰的表露自己对洛重云的敬服之情。 捏着下巴沉思的顾忠又问道:“但还有一点隐患未决,你说要以修筑碉堡的名义诈唬匪寇下山,可这帮匪贼的战力也不容轻视,你又如何保证在短时间内将下山的山匪尽数击溃呢?” “我看你这大头钟的脑袋瓜也真是糊涂了!”洛重云冲他翻了个白眼,随即将挂在腰间的短铳拍上了桌,歪嘴冷笑道:“就凭这个!任这帮匪贼再蛮横,他们的血肉之躯还能挡得住火药不成?” 顾忠恍然大悟,激动之下猛抽了下大腿,“害!我怎么把这玩意儿给忘了!” “西宁都司兵马并未配有火绳枪,可咱们这回带来西宁的一万飞燕军中,有近上千兵丁是我在神机营的旧部,他们可都是使过火绳枪的熟手!且每人都配有一杆火绳枪,就这火力,你觉着那帮山匪能挡得住?” 洛重云眉目飞扬,自信而又霸道地站起身来,“西山脚下修筑碉楼时,便是夜叉匪帮灭亡之日!” …… 西山夜叉匪寨。 由于是一群山匪搭建的匪窝,这夜叉匪帮的主寨也谈不上有多么精美,除了占地宽广这一优点外,这风格怪异的土寨怎么看怎么别扭。 在那大石铺成的主路深处,内寨卧房里,一名虬髯大汉正光着身子不停地蹂躏着怀中的女子,不时能在外侧听到粗狂的笑声和凄惨的哀嚎。 对于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男女叫声,在四处游巡的匪兵似乎习以为常了,他们就跟没事人一般坐在外边互扯闲篇。 “你哑巴了?” 卧房里,那外形粗犷,腰背满是伤疤的虬髯汉子死死地拽住塌上女子的头发,咂吧着嘴道:“你这叫声不得劲,爷很不满意啊……” 那哭成泪人,五官扭曲而痛苦的妇人早已绝望了,面对眼前凶狠如禽兽般的壮汉,她只得用嘶哑到几近失语的嗓音求饶道,“求你……放了……放了我……” “你声音太小,爷听不清呐……”那虬髯大汉怪笑起来,突地用力折断了女子的胳膊,只听“啊”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尖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寨门…… 那女子瞪大了瞳仁,如同受惊地猫狗般猛地蜷缩起来…… “嘿!这不是还能叫吗?” 那大汉兴奋地笑了起来,脸上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正准备继续对女子动手时,卧房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传报声,“大当家,江南叶公子到了,二当家让您立马去见客……” 没错,这位满身伤疤,虬髯满面的高状糙汉,正是如今夜叉匪帮的大当家赵五四!匪道诨名又称赵五爷、赵黑鬼! “妈的,尽找我痛快的时候找不痛快!” 赵五四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啪”地一下朝那女子的头上甩了巴掌,只听噗通一声,那女子竟被他这一掌给扇的吐出了口鲜血,卧倒在床榻上不停地抽搐哭泣起来…… 赵五四嫌弃地看了床榻一眼,阴测测的威胁道:“等会儿爷回来你若是没把这床铺收拾好,你那两颗水灵灵的大眼珠子也没必要用了……” 女子身子一抽,如同惊弓之鸟般朝赵五四拼命点头。 随意地朝自己身上裹了身棉衣,赵五四打着哈欠出了房。 当他发现那来报信的匪兵竟有意探头朝屋里望时,赵五四恶狠狠地踹了对方一脚,骂咧咧的道:“你他妈不想活了?” 那匪兵吓得一激灵,缩着脖子回话道:“小的该死,请大当家责罚!” “你急什么?等老子玩腻了自然有你的汤喝!”说着,赵五四又朝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那姓叶的小白脸来了?” 那匪兵畏缩缩的回道:“是……叶公子已经上山入寨了,二当家正在外门招呼他,特让小的给您传报,让您也赶紧过去呢……” “他奶奶的,老子一看到那小白脸就浑身不舒坦!”赵五四歪嘴吐痰,撸着袖子叫骂道,“也就老二那阴沟子能跟他看得对眼!招呼那小白脸的事就交给老二他自个来不就得了,干嘛每回都得拉上我?” 尽管嘴上在不停地抱怨,可他行进的脚步却没停下。 当走到山寨外堂时,赵五四立马换了副嘴脸,热情地迎了上去,“我说今儿个这天气怎么这么好,敢情是贵客登门呐!” 坐在客位上的是一名面容俊俏,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子,当看到赵五四露面时,他也矜持地站起身来,抱拳回应道:“大当家好久不见!许久未见,大当家英雄依旧呀!” 主座上一位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也笑着抚须起身,“叶公子怕是不知道呀,咱们大当家盼您来咱们夜叉寨做客可是盼了许久了,今日您能来,可谓是让弊寨蓬荜生辉呀!” “老二这话没说错,在下可是盼了叶公子许久呀!” 赵五四笑呵呵地拍了拍叶公子的肩,走到主座上坐了下来,“我夜叉帮能有今天,少不了叶公子与贵教的大力帮扶呀!说您与贵教是我夜叉帮的恩人也不为过!” 若沙东行在场,定能一眼认出这名神秘莫测的叶公子是何人,他正是当年那名震晋北的星象派宗主叶世安之子叶高云! 第410章 趁人之危 赵五四这话还真没说错,夜叉帮能够在匪贼林立的西宁迅速崛起,这还真离不开叶高云,或者说是日月教的资助。 若没有叶高云及日月教的资助,仅凭赵五四这粗蛮的行事风格,这夜叉帮也无法这么顺利的在西宁做大。 凡事讲利弊,叶高云和日月教当初在西宁一众山匪势力中看中了赵五四的夜叉帮也是有充足的利益考量的,这大半年来日月教在资助夜叉帮发展的同时,也利用了夜叉帮的山匪势力不断在西宁走私,严格来说,两方势力之间谁也不欠谁。 叶高云面色矜持地轻笑道:“大当家言重了,我神教在西宁的生意也没少受贵帮的照顾,说起来呀,咱们两方可一直是互帮互助的绝佳盟友!” “与贵教的帮助相比,我夜叉帮回馈有限呐!”二当家刘元笑眯眯地说道,“得知叶公子要来弊寨做客,大当家与我可是为您提前备好了佳宴,您这回来,可一定得在咱们寨上多待几日!” 赵五四面皮一抽,强笑道:“老二说的是,叶公子难得来一趟,可一定得多待几日!” “二位当家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叶某此次来贵寨拜访,实不相瞒,并不是为做客吃酒而来……”叶高云先是面露歉色地摇了摇头,后又语气凝重的提醒道:“此次叶某来贵寨拜访,是为了来给贵帮报信而来……” “二位当家可知,如今贵帮发展的越发壮大,现已经彻底引来了伪朝的忌惮了!” 赵五四不屑地撇了撇嘴,“公子可是想说官府要对我夜叉帮动手?倒不是我赵黑鬼自夸,这西宁官兵想要收拾我夜叉帮?哼!只怕还早了十来年呢!” “大当家可想岔了,这回伪朝可是动真格的了!”叶高云面色一肃,沉声道:“大当家可知,伪朝为了对付贵帮,现已派出了忠义侯洛重云携领上万飞燕军来西宁剿匪了!” 刘元脸色一白,惊道:“忠义侯洛重云?宣廷竟然派出他来西宁了?” “这洛重云是何人?”赵五四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脸上尽是懵懂之色。 叶高云嘴角一抽,他差点忘了赵五四是个见识有限,五大三粗的糙汉了,忠义侯洛重云之名,随着宣朝征缅之战的大胜,早已经是闻名天下了,可赵五四这货竟然不认识,这着实让叶高云无语。 “大当家或许不认识此人,可去年年末宣缅大战您肯定是听说过的吧?”叶高云揉了揉眉,神色凝重道:“洛重云此人,便是在这宣缅之战中立功最盛的新锐武将!缅国尚在时,他可是带兵攻下过近二十多座城池的猛将,就连缅国国君最后愿意向宣廷求降,也是因为这洛重云曾给那缅王去过一封劝降书!” “如此人物降临西宁,大当家务必要当心呐!” 赵五四脸上的疑惑神色已经一扫而空了,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洛重云的名字他可能没听过,但征缅之战这样刚发生不久的天下大事他是一定有所了解的。听完叶高云讲述了一遍洛重云的履历战功,赵五四确实是慌了…… 虽说他是自大之人,发迹之后也从未将西宁的地方军队放在眼里,可对上洛重云这样一位名震天下的名将,他一介山匪头子,又怎会不慌不怕呢? “洛重云此人的名号刘某听过,据传他是目前年轻一辈武将中的第一人!号玉面神将,在征缅之战中大放异彩,颇受当今皇帝赏识……” 刘元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液,他抬起头望向眼神飘忽的赵五四,神色凝重道:“大当家,此人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我等千万不能小看他!” “二当家说的没错!”叶高云语重心长的说道:“洛重云此人行军打仗异常英勇,天下罕有敌手,如今他亲率一万飞燕军精锐之兵降临西宁,只怕于贵帮不利呀!” 赵五四脸皮一颤,藏于袖中的大手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若不是有叶高云这个外人在场,他这会儿早就骂娘叫天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五四从自己那有些不自然的面庞上挤出一丝笑容,“不就是个洛重云嘛!他能踏平缅国那些蛮夷固然厉害,但也不代表他能奈何得了我夜叉帮!” 说着,赵五四板着脸喝道:“我夜叉帮坐拥西山作为依仗,量他洛重云来了,也不能奈何得了我!” “大当家此言差矣!”叶高云脸色一正,摆手道:“要知道昔年洛重云在云县与造反的齐藩交战时,都敢用出放火烧山的狠计,焉知他这次会不会故技重施?” 赵五四身躯一颤,又急又怒道:“照叶公子这话说,仗还未开打,我夜叉帮就成了他洛重云的掌中之物不成了?” 说着,他两眼一瞪,黑着脸道:“若他洛重云真有叶公子你说的这么能耐,那我夜叉帮还跟他打个鸟?干脆跪地求降得了!” 察觉到赵五四的失态,刘元忙出声提醒道:“大当家,人叶公子也是一片好心……” 微微摇头后,叶高云歪嘴一笑,“二位当家倒也不必气馁,他洛重云是有勇有谋不错,可贵帮实力强悍,他洛重云也不一定能在贵帮手底下讨得便宜!”说着,他浅浅一笑,神秘莫测道:“再说了,贵帮与我神教乃是坚固的盟友,如今贵帮有难,我神教又怎会袖手旁观呢?” 赵五四面色稍缓,眼神热切的望向叶高云,“这么说,贵教是愿意出兵相助了?” 此言一出,叶高云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一旁的刘元则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 “神教向来看好贵帮,认为贵帮与大当家乃是当今世间少有的英雄之辈,我神教教主求贤若渴,每每大当家时,总是不吝赞美之词呀!”叶高云面色微沉,似笑非笑道:“大当家想必也是知晓我神教规矩的,若大当家愿意举帮归化神教,我神教自然是愿意鼎力相助的!” 赵五四脸色发阴,瞬间沉默了下去。 刘元则是皱眉叹气,比起赵五四这个大老粗,他明显要有见识的多,当叶高云将洛重云率兵抵达西宁的消息透露给他们时,刘元就多少猜到了一些叶高云的心思,又或者说,是日月教的心思。 叶高云这话说得好听,其实要做的事不过是趁人之危罢了。 日月教是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举吸收整个夜叉匪帮的势力! “叶公子远道而来还未歇息,这会儿只怕累了吧?”刘元笑着走到叶高云身旁,热情而又客套的说道:“依我看,叶公子还是先在寨中好生歇息一番比较好,待您休息好了,咱们再谈正事也不迟,您说呢?” 叶高云笑着朝两人作揖行礼,“叶某自然是不急的,刚才说的话,还望二位当家好生考虑。” 随着他话音一落,刘元已经将外边的匪兵叫了进来,催促着他们将叶高云送去客房。 “这狗日的日月教是来占咱门便宜来了!”看着叶高云离去的背影,赵五四气呼呼地骂道:“让老子转投到他日月教底下当孙子!想得倒挺他妈美!门儿都没有 !” “老大,这洛重云可不好对付!” 没有外人在场,刘元与赵五四之间说起话来都随意了不少。 “我他妈知道!” 赵五四猛地拍了拍桌,怒道:“可……可总不能未战先怯吧?” 说着,他阴着脸瞪了刘元一眼,“老二,你该不会是对那姓叶的小子说的话心动了吧?” “夜叉帮能有今天,可全拼咱们兄弟三个一点一滴拼出来的!说什么我也不会去日月教当孙子!” 听他这又叫又骂的,刘元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骂够了吗?嚷够了没?” 对上刘元那阴鸷的目光,赵五四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行了,你也别搁这儿装神弄鬼了,咱们兄弟几个就你老二鬼点子最多,能不能给咱们想点法子?” 刘元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法子嘛……我倒是想到了一个……” 赵五四面色一喜,忙道:“赶紧说来听听!” “跟官府投降!” 此言一出,赵五四瞬间炸毛,愤怒地拍桌道:“你想都别想!” 说着,他叉着腰来回踱步,“想半天你就给我想出这么个法子?不是给日月教当孙子,就是向官府投降?你老二能当缩脖子的孙子,老子骨头硬,身子弯不下去!” 见赵五四激动至此,刘元干脆不说话了,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第411章 不能苦了读书人 武曜四年二月初九,备受瞩目的春闱会试正式在京城礼部贡院举行了。 来自大宣五湖四海的学子们成群结队的涌入了贡院,整个京城也彻底戒严,街道四周随处可见来回走动巡视的官兵,整个宣京城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皇上,所有学子都入场了……” 贡院外,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楚天耀正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架金灿灿的龙辇上,负责维护贡院安全的赵敬龚正急匆匆地跑到他身前,屈身弯腰道:“这贡院里边人多眼杂,您……您真要进去会见这帮考生吗?臣……臣担心会惊扰了陛下圣驾……” “这是朕登基以来头一回科举,朕焉有不重视之理?”在傅少卿扶持下,楚天耀挺起胸走下了轿辇,“里边坐着的可都是我大宣未来的国家栋梁,朕身为大宣君主,理应在开考前给这帮参考的学子们说上几句鼓励之语!” “万岁爷对当今读书人的爱护之情实在是让臣感佩不已,古往今来无数君王,却无一人有吾皇仁德宽厚!”跟随在楚天耀身旁的卫学海声情并茂地感念道:“贡院中的生员学子若是见到陛下亲临,怕是会感动地五体投地,我大宣有此任君,真乃社稷百姓之福也……” 赵敬龚嘴角一抽,看向儿子这位至交好友卫学海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怪异。 “你这张嘴呀,就是喜欢把话夸大了说!” 嘴上虽在说卫学海的不是,可楚天耀那微微弯起的嘴角是骗不了人的,这天底下,是没人讨厌听好话的。 “哗”地一声响起,贡院大门被缓缓打开,行走在最前方的傅少卿挺胸高喊道,“皇上驾到!” “皇上?” “皇上怎么来了?” “真的假的?皇上竟然亲自来了吗?”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间在贡院之中响起,身为主副考的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听到动静后,连忙领着一众官员走上前来。 只听一阵哗啦啦的扬衣声响起,在场的官员们及守门的将卒纷纷跪倒,齐声喝道,“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近百号人齐声叩拜,这阵仗之大让在场的所有考生学子们都是一惊,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纷纷下腰跪了下去。 “诸位爱卿与学子生员们请平身吧!” 楚天耀挥手扬袖,最前方的洛文槺宁中恒等官员率先起身,小心陪同着楚天耀走到了中台高处。 “今日能入院参加春闱者都是我大宣未来的栋梁之材,朕今日突临到访,是为诸位鼓气而来!” “朕知道!你们为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朕更知道,你们有着满怀壮志报效家国之心!寒窗数十载,一跃龙门飞!功名的榜单或许有限额,然在朕看来,在场诸位,乃至天下怀志的读书人,都是守护我大宣日月江山的人杰也!” “今时乃朕即位以来第一次科举,榜上无名者亦无须气馁,大宣江河万年绵长,诸君亦有再起之时!” 听到当今天子如此诚挚振奋的激励之语,偌大的贡院之内,分散而坐的考生学子们尽皆涨红了脸,热血如同沸腾的江河般在他们心中翻涌,古往今来,有哪一位帝王天子如同今时之君般如此鼓励未得功名的考生学子? 古往今来,有哪一位天子君主能对学子生员诚挚至此? 这样振奋人心的激励之言这帮读书人何曾从天子嘴中听到过?一时间满院的考生学子们如同打了鸡血般拼了命的嚎叫起来,“大宣万岁!吾皇万岁!” “大宣万岁!吾皇万岁!” “大宣万岁!吾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喊声似乎要把整个贡院掀翻,更有情绪激动者开始落泪,恨不得立刻跑到楚天耀面前叩拜作谢。 在这极度封建的时代,君王便同天地日月般高不可攀,在读书人看来更是如此,在他们看来,能得到天子帝王的认可激励,那就好比天地日月的认可,这又如何能不让他们感到激动和沸腾呢? 看着面前跪倒成一片的学子生员们,楚天耀正色出声道:“宁中恒!” “臣在!” 候在他下方的宁中恒体态庄重地走上前来。 楚天耀背手挺胸,肃颜沉声道:“诸学子考生能从五湖四海赴京赶快,是朕之幸,亦是国之福也!朝廷对他们亦不可亏待了!今日朕当着诸位学子的面,乃至天下人的面向你下旨,此次春闱过后,学子考生们返乡所需的路费资银皆翻一倍!这钱,从朕的私库里出!” “皇上……” “皇上……万万不可因为我等而委屈了您呀……” 当听到楚天耀要拿自己私库里的钱给他们添补路费资银时,在场的学子们都感动地趴了下去,更有家境殷实者当即宣布不敢动用皇上私库之银。 场面瞬时乱套,试还没开始考,这贡院里就有不少学子给感动地哭晕了过去…… “朕意已决!”楚天耀横着脸,眼神坚定的说道:“就算是苦了朕,也决不能苦了大宣未来的栋梁之才!” “皇上……呜呜呜……” 在场考生学子们感动得无以复加,望向楚天耀那耀眼的身影时,如同在看再生父母般恳切至诚…… …… “你哭什么?” 刚一出贡院,楚天耀便发觉随同自己出门的卫学海一个劲地抹眼泪,不由得板起了脸。 “臣……臣这是感动陛下的宽厚无私……您竟然要拿自个的私库为学子们添补路资……”卫学海抹泪道:“臣……臣这是为学子考生们激动,一时失态了,还望万岁爷勿怪!” 楚天耀嘴角一抽,别人为这事嚎两嗓子也就算了,你卫学海能不知道朕的私库有多厚实?拿出一部分钱来为参加会试的考生学子们添补路费资助,说是九牛一毛也不为过…… 本想装模作样的训斥他两句,谁知卫学海却先一步张口道,“要让陛下自个出钱为学子们添补路资臣实在是于心不忍……臣以为,这笔钱不该皇上自个出!不如……不如就容臣代劳吧?” 跟在皇帝身后的赵敬龚浑身一哆嗦,如同见了鬼般瞪了卫学海一眼,心惊道:“你卫学海的家底是他妈有多厚啊?这贡院里的考生学子没有一万也有最少五六千了,一个人的路费资银最少按四两算,这么多人也得花个五六万两银子吧?你这……你这说的跟买菜似得……” “你有这份心,朕很感动。” 楚天耀咳嗽两声,正着脸色道:“有你这样的肱股之臣,是大宣社稷之福啊……” 听到这话,赵敬龚忙把脸转了过去,生怕自己绷不住面部表情…… 第412章 想清楚了? 贡院内房,洛文槺与宁中恒这两位主副考官正坐在里屋喝茶。 看了眼在外奋笔勤书的考生学子们,手捧着暖壶的宁中恒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陛下……真是越发厉害了……” 洛文槺微眯着眼笑了起来,“我大宣能有如此明君,确实是江山社稷之福……” 这两个老狐狸把事看得明白,皇帝刚刚在贡院来这么一出激情的讲话,无非是为了收拢天下读书人的人心罢了。 天子亲临,赠言勉励,这种大事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天下,到那时,大宣天下各地的读书人怕是会拼了命的拥护楚天耀这位圣君贤主。 看出皇帝这一系列举动深意的又何止是宁洛二人?恐怕就连贡院中参加会试的许多学子考生也看出来了,但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这天下人呐,没有人是讨厌听好话的! 赠赐良言以收买人心,这招数虽然老套,但永远不过时! …… 永宁宫内,刚回宫不久,换上一身常服的楚天耀坐到御案前,正准备伸手去翻阅奏章时,手里的动作却突然被跑进来的傅福详给打断了。 “万岁爷,长公主殿下进宫了,现正在皇后娘娘宫中……”佝身入殿的傅福详传报道,“娘娘说,千岁殿下难得进宫一回,希望万岁爷您待会儿能去凤鸾宫中用膳……” “馨瑶?那丫头进宫了?”楚天耀有些意外地揉揉眉,笑道:“你派人去告诉皇后,朕会去她宫中用膳的……” “喏!” …… 凤鸾宫内,皇后洛长凝与楚馨瑶对立而坐,促膝长谈,姑嫂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欣的笑颜。 “长凝姐姐,我看你这肚子是越来越大了……”楚馨瑶边伸手抚摸着洛长凝隆起的腹部,边笑吟吟地说道,“看这动静一定是个大胖小子,要不了多久我这个做姑姑的就能抱他了……” “太医说距离产娩之日还有两月余,我呀,这段时间也确实是被这孩子给折腾的够呛!”洛长凝轻轻摸挲着肚子,脸上露出慈爱之色,“这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我呀,也到了当娘的年纪了……” “说的是呀,这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现在想起以前的事就跟昨天似得……”楚馨瑶有些感慨地摇摇头,“我呀,就没长凝姐姐这般福气。”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噘嘴道:“成亲这么多年了,我这肚子还没见动静……” “你才多大呀?这事不用急!”洛长凝掩嘴一笑,又道:“民间俗话说得好,有些东西呀你越求它越不来,你这心放宽了呀,反倒什么都来了。” “照我看,你这丫头怀上身孕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闻言,楚馨瑶欢快一笑,“那馨瑶就借嫂嫂吉言,一定在这一两年里怀上个孩子给您肚里大侄儿作伴!” 洛长凝轻笑一声,说道:“你这丫头,说话做事的性子还跟以前一样率真……” “有您和皇兄护着,妹妹我自然活得轻松!”楚馨瑶嘴甜道,“我能有这样的嫂嫂和兄长,天下人可是羡慕得紧呢!” “你这嘴呀,真是越来越甜了!” 洛长凝笑呵呵地摆手,正准备端杯喝茶时,房外的贴身宫女兰淑却抱着一沓文册走了进来,神色恭敬地朝她姑嫂二人点头后,她便将手中的文册放在了另一侧洛长凝的书桌上。 “嘶……”楚馨瑶吸了口气,好奇的问道:“兰淑刚送来的是开春选秀的名册吧?” 说着,她轻拍脑门道,“瞧我这脑子,我都忘了开春选秀这事了,长凝姐姐身为六宫之主,为这事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正喝着茶的洛长凝美眸忽闪,淡笑道:“是啊,这开春选秀的日子就要到了,最近我可没少劳心这事呢……” “给皇上选秀你嫂嫂我不得不慎之又慎,家世背景和人品德行都得做充分了解才是……” “说的是,这选秀后的秀女可都是要进宫服侍皇兄的女人,必须得慎重才是。”楚馨瑶认真点头,说道:“不过有嫂嫂这位贤后把关,这选秀的事也用不着旁人担心了……” 察觉到楚馨瑶的欲言又止,洛长凝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开门见山道:“你这丫头还跟以前一样,总是把心里的事放在脸上。今儿个你进宫可不单单是为了来跟皇上和我这个嫂嫂叙旧吧?说吧,你这丫头是不是有事要说?” 楚馨瑶有些尴尬地眨眨眼,神色忸怩道:“长凝姐姐,馨瑶要真把话说出来,您可千万别生气呀……” 见她这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洛长凝多少也明白了楚馨瑶想说的是什么了,“你要说的事,跟选秀有关?” 楚馨瑶俏脸一红,叹了口气后,将自家小姑子卫清荷执意要嫁入宫中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听完楚馨瑶讲清来龙去脉后,洛长凝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这宫里的日子,可没你家小姑子想的那么舒坦……”说着,她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神色认真地看了楚馨瑶一眼,“这事,你和卫学海两口子都想清楚了?” “我……”楚馨瑶有些忸怩地低下头来,“我与学海若不遂了她的意,只怕日后这府里没安生日子过呀……” 洛长凝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平静的说道:“这事,你们真想清楚了?” 面对洛长凝的二次追问,楚馨瑶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当她对上洛长凝那幽深如水的眼眸时,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罢了……”洛长凝的脸上再度浮现出笑容,她轻轻地摆手,说道:“你馨瑶妹子好不容易找上我了,我这做嫂嫂的也不好拒绝不是?” 闻言,楚馨瑶脸上立马露出兴奋的笑容,“真的?长凝姐姐愿意帮清荷那丫头一回?” “不就是让她进宫嘛!你放心,我会帮她在皇上面前美言的。” 说着,洛长凝突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馨瑶,我去偏房里取茶叶,你且稍等。” 兴奋过头的楚馨瑶明显没有察觉到洛长凝话中的奇怪之处,只一个劲地点头。 出房后,洛长凝那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轻轻抚摸着小腹,低声感慨道:“馨瑶啊馨瑶,当你把自家小姑子送进宫的那一刻起,你们家才真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第413章 这小子真争气 “馨瑶那丫头怎么回去了?” 傍晚时分,楚天耀在一众太监宫女们的陪同下来到了皇后所在的凤鸾宫,当从洛长凝口中得知楚馨瑶已经出宫回府后,他不免有些意外。 挺着大肚子的洛长凝朝他款款走来,轻嗔道:“好像是卫学海刚才从宫里回家的时候摔了一跤,她呀,心心念念着自家男人的伤势,这不就立马赶回去了嘛……” 听罢,楚天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卫学海也真是够滑稽的,一个大男人还能给自个摔着了?” 面对楚天耀的吐槽,洛长凝掩嘴一笑,说道:“馨瑶可跟我说了,皇上把修路之事交到了卫学海手中,他最近几天为了这事可没少忙活呢,馨瑶说他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还晚,估计也没少受累,这不精神一恍惚就给摔了嘛,皇上您也别怪人家了……” 洛长凝这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自从楚天耀这个皇帝将修路的事全部交给杜敏英与卫学海二人后,这两人忙起事来可谓是废寝忘食,经常在部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这身子骨确实是没少受累。 “长凝你若不提醒,朕还真忘了,赶明儿朕跟卫学海还有杜敏英说说,让他俩办差的时候多注意注意身子……” 说着,楚天耀走到洛长凝面前坐下,看了眼摆满桌的珍馐佳肴,忍不住提起筷子夹了起来。 “您还说别人呢,这段时间臣妾看您比这帮臣子做起事来还要来得拼命。”说话间,洛长凝拿起筷子帮助楚天耀连夹了好几块肉,嗔怪道:“虽说为君者要以政务为先,可这每天的政务公文海了去了,陛下您还是需要以龙体为重……” “昨儿个您忙到后半夜才去就寝……臣妾听说后可担心了……” 听着洛长凝关心的絮叨,吃饭夹菜的楚天耀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对于妻子的关切与叮咛,他既觉温馨又觉感动。 “长凝说的是,朕这段时间确实是忙得过头了,以后会好好注意的。” 察觉到楚天耀脸上的兴奋之色,洛长凝有些好奇的问道,“看皇上今儿个心情不错,可是发生了什么妙事儿?” “就在半个时辰前,朕收到了西宁传来的奏报。”楚天耀将手中的碗筷轻轻放下,喝了口茶,笑道:“你父亲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重云这小子也确实够争气!” 闻言,洛长凝有些意外地问道:“西宁匪乱平息了?” “照那小子这么打下去,要平息这匪乱也就是半拉月的事了。” 紧接着,在楚天耀的讲述下,洛长凝才大致了解了情况。 自洛重云带兵抵达西宁后,仅用了两天不到的时间便确定了剿匪方略,且在入境西宁的第三天开始对西山的夜叉匪帮发动了围剿之战。 一切如洛重云所料,他在抵达西宁的第三天后,开始安排西宁都司指挥使柳中衡率领兵卒工匠假意在西山脚下修筑碉堡,以此来吸引西山之上的匪寇主动进攻。 而洛重云自己,则领一众配齐火绳枪的兵卒设下伏击,仅初次进攻,便取得了巨大的战果,成功剿灭两千余匪贼。 这一仗虽未能全灭夜叉匪帮,但却给朝廷军队提升了极大的士气。 剿匪初战告捷,使得夜叉匪寇越发慎重起来,接连数日都不敢再贸然下山了,可洛重云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在夜叉匪帮龟缩不出的这段时间里,洛重云让柳中衡等西宁官员加快了修筑西山碉楼的进度,仅用七天不到的时间,那矗立在西山脚下的碉楼便初具雏形了。 有了碉楼作为掩护,架以火炮进行威慑,这龟缩在西山之上的夜叉匪寇便成了进退失据的瓮中之鳖,彻底剿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待重云那小子回京,朕一定要好好赏赐他!”楚天耀脸上显现出振奋的神情,抚掌大乐道,“为君者有此猛将,是朕之幸,亦是国家之福。” “您这话可说过了,那小子也就打仗能耐了,他能有今天,又怎么能离得开陛下的栽培呢?”说着,洛长凝笑吟吟地为他斟起茶来,“眼看这西山匪寇就要覆灭,陛下想好怎么用此事来做文章了吗?” 楚天耀目光微凝,浅笑道:“朕在收到那小子的奏报后给他传回去一封密折,这小子应该能体会朕的用意。” “他在奏报之中提到夜叉匪帮愿意向朝廷投降,特问朕是否接降。” 对上丈夫那深邃的目光,洛长凝轻笑一声,“这降可不能受,一旦受降,可做文章的余地也就没了……” 洛长凝这话中的深意只有她与楚天耀夫妻俩能明白,确如她所言,若洛重云代替朝廷接受了夜叉匪帮的投降,之后再拿这事对南靖国做文章就不方便了…… 或许在最开始知道西宁发生匪乱时,楚天耀是真心为了剿匪而行动的,可就在那时,他经过了妻子洛长凝的一番点拨,敏锐的发现了西宁的这次匪乱说不定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因此目的也有所转变。 匪,是一定要剿的,但却不再是最重要的事了,拿这事对南靖国发难,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知朕者,长凝也!”仰头大笑后,楚天耀无意间扫视到内侧洛长凝的书桌,看着那堆满桌的名册簿子,他有些无奈地挠了挠鼻,“长凝,朕不是都跟你说了嘛,开春选秀的事不必急于一时,你现在有孕在身,朕不想你太过操劳了……” “这是,臣妾不操心可不行呐……”洛长凝掩嘴一笑,眨眼道:“这选秀的事皇上您可以不在乎,但这京城上下可有无数人都盯着呢……” “哦?” 楚天耀微微眯眼,笑问道:“朕听你这话别有深意呀。” 茗了口茶后,洛长凝面色平静的将楚馨瑶先前求自己的事告诉了楚天耀。 听着洛长凝讲完前后经过,楚天耀脑海中回想起那名为卫清荷的女子,脸上显现出愠怒之色,“这丫头跟着瞎胡闹什么?竟然还找到你这来了!简直是放肆!” “陛下勿恼……”洛长凝拍了拍楚天耀的大手,轻声安抚道,“有一点馨瑶确实没说错,您这后宫,也确实是太冷清了些……” 第414章 人不人鬼不鬼 西宁,长宁府,布政司衙内。 身穿轻甲的洛重云正与副将顾忠在庭院里商议着正事,另一侧,身穿猎装的穆雨寒则像是个假小子似得捧着个苹果坐在一旁,毫无形象地啃食着果肉…… “还是被我给说中了吧?”躺靠在木椅上的顾忠打着哈欠道:“只要这帮匪寇吃了一回儿亏,他们就不会再贸然下山了。” “自从上回咱们成功伏击了下山的匪贼后,这帮匪寇也就长记性了,这阵子一直龟缩在山上没动静了。”说话间,顾忠伸出手从桌上的果盘中抓起一颗香梨啃咬起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跟这帮山匪干耗着吗?” 不待洛重云说话,一旁的穆雨寒就抢先说道:“在西山周围的碉楼一旦修成,架设火炮予以威慑,就算是跟这帮山匪干耗,他们也绝没有生机可言。” 顾忠皱眉作答,“这我当然明白,可人家匪窝里有余粮,就算是耗也能耗上数年的,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这帮匪贼没你想得那么有耐性。”洛重云自信一笑,说道:“他们做不出龟缩在山上等死的事来,对他们来说,唯一的生路便是向朝廷求降。” 正说话间,一名身穿差服的官差走到了庭院外,“在下是西宁的内监机番领刘绵远,特来求见忠义侯。” 闻声,院中三人都是一惊。 刚还大大咧咧的穆雨寒瞬间慌神了,像是个受惊的小兔子般一溜烟似得跑进了房里。 见穆雨寒像是见了瘟神般躲进了房内,洛重云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朝庭院外干咳道:“进来吧!” 仅一瞬间,便见一名身穿差衣,面戴黑色面具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先是朝顾忠点了点头,后又转头望向洛重云,神色恭敬地行礼道:“西宁内监机秘卫番领刘绵远,奉陛下密令,特向忠义侯传待密诏。” 顾忠与洛重云脸色瞬变,作势便要行礼,却不料被刘绵远先一步拦住了,“二位不必行礼,这封密诏是陛下让下官特传忠义侯一人的,因此……这里边的内容,下官也未曾看过。”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用暗黄色竹筒包装的密折,双手端呈,亲奉于洛重云手中。 “有劳……有劳了。” 将密折接过后,洛重云朝对方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已将密诏送到,下官这便告退了……” 说着,刘绵远犹如鬼魅般朝院外走去,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此,顾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呲牙道:“这帮内监机的秘卫真是够神秘,也够渗人的……” “穿身差衣,戴个面具,跟他妈个见不得人的鬼魂似得!” “你这话还真没说错,他们内监机秘卫还真见不得人。”洛重云眉目一挑,揉额道,“除了皇上和宫里的两位傅公公,没人知道他们这帮人的真实底细,他这又穿差衣又戴面具的,也是为了掩盖自己真实身份而已,咱们要真见着他的脸了,那才是犯忌讳了。” 顾忠仔细一想,觉着洛重云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忍不住挠头发问道:“害,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的真够累挺的,也不知道这帮子人图什么!” “人家图什么轮得着你咧咧吗?”洛重云瞪他一眼,正色道:“内监机的事咱们做外臣的不要瞎打听。” “好好好……”顾忠无奈地举起手,转过身边朝外走边说道:“你还是赶紧看看皇上他给你传了什么密诏吧,我出去找柳中衡喝酒去了!” 随着顾忠话音一落,洛重云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密折。 他重重地吸了口气,左顾右盼好一阵子后,这才谨慎地打开。 将密折之中的全部内容阅尽,洛重云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皇上真乃神人也……竟能想出如此计策!” 说着,他从腰兜里取出火匣,将阅览后的密折整个烧成灰烬。 …… 西山夜叉匪寨内。 夜叉匪帮三位当家正于主堂中聚集,他们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老大,继续跟官府耗下去就跟等死没区别了!”满脸横肉的三当家吴飞愤愤地站起身来,“照我看,不如带弟兄们跟官府拼了吧!” “拼?咱们拿什么跟他们拼?”二当家刘元冷冷地看他一眼,“上回你带人下山是什么下场,这么快你就给忘了?” “洛重云带来的飞燕军可不是柳中衡手底下的西宁地方兵那么好对付的,别的不说,就那火绳枪,咱们的人拿什么挡?” 吴飞脸色一黑,怒道:“所以呢?咱们就什么都不做?缩在这山上等死?” 说着,他阴恻恻地看了刘元一眼,“老二,你该不会是想着跟官府投降吧?” 一直没说话的大当家赵五四听到这话也瞬间坐不住了,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望向刘元逼问道:“老二,你该不会真像老三说的一样,想跟官府投降吧?” “呵……”刘元冷笑一声,恼道:“当初人家叶高云找上门来时,我就劝过你接受人家的协助,可老大你是怎么说的?” “你说你骨头硬,弯不下腰,不愿意当孙子!可现在呢?咱们被洛重云给逼成什么样了?对,是不当孙子了,马上就他妈当孤魂野鬼了!” 面对刘元的怒声呵斥,赵五四嘴角一抽,竟有些语塞。 回想起当初叶高云上山建议他加入日月教的事,赵五四不由得开始懊悔,当初若是选择同意了叶高云的想法,如今的局面是否会得以缓解呢? 现在细想起来,这叶高云真是不简单,当察觉到自己无意加入日月教,且发现情形不对时,竟在官府设伏前一天就逃离了西山这是非之地。 “这事我现在想来也确实后悔。” 赵五四脸色难看地坐了下去,“但事已至此,再说前帐也没意义了,老二,你是读书人,鬼点子一向比我和老三多……就当做大哥的我求你,再……再帮我们想想破局的法子吧……” 第415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1) “老大,你真把我当成人中诸葛了?” 刘元抻手扶额,苦笑道:“事已至此,处处都对我们不利,你让我一下子想个法子出来,我怎么想?” 见他面露为难之色,赵五四宽心安慰道:“没事,暂时想不出来咱们就先跟官府他们耗着。” “耗着?”老三吴飞黑脸反问道,“老大,咱们可跟官府耗不起,眼看着山下的碉楼就快修好了,届时官府在修成的碉楼上摆设几架火炮,咱们连半点生机都没有!” “老三这话说的对。”刘元面色凝重地说道:“咱们一直跟官府这么耗着,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赵五四面露忧色,有些烦躁地捶了捶胸,“正面与官府作战咱们占不到便宜,干耗着也是等死,真……真他娘的憋屈!” 刘元目光微闪,沉吟了半晌后,这才郑重开口道:“老大,老三,我刚想出个法子能助咱们兄弟几人脱离目前的困境,但我就怕你两人不能接受……” 赵五四与吴飞四目相望,愣神片刻后,同时开口道:“老二,你先说出来听听!” “先诈降官府,后全面反扑!”刘元面色一狠,咬牙道:“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一条法子能给咱们搏出生机来!” 赵五四与吴飞二人脸色一变,微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却又止住了。 刘元看他二人一眼,沉声道:“既是诈降,那就难免会有牺牲,我这法子也只能保证咱们兄弟几人突围苟存……用与不用,全看你二人决断……” 赵五四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们三位当家心里其实都清楚,若真向官府求降了,就算官府愿意受降,其余的匪兵或许能有一条生路,可他们这三位山匪头子,却是半点活命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匪贼头领者死,小鱼小虾活,自古以来皆如是。 这也是为什么刘元要说出“诈降”两字来,他们若真向官府求降了,这匪窝里别的人都有可能活,但他们这三个当家的却注定是死! 下面的人可以降,他们三个却降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赵五四这位大当家才打破了沉默的气氛,“老二,将你的法子说来听听……” 刘元心里清楚,从赵五四问出自己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了,想到这,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吴飞一眼,发现后者正仰头看天,眼神有些闪躲,心中不由得冷笑起来,“人呐,到了关键时候,生死一刻间,考虑的永远都是自己!” “我的法子很简单,让老三先带一百多号弟兄假意向官府求降,待官兵放下防备之际,我们再领所有弟兄杀出去……” 吴飞面色一紧,嗔怒道:“老二你什么意思?让老子去当饵?” “我们三弟兄里边就你老三是军伍出身,且还有丰富的带兵经验,只有你先带人降了,官府才会对山上的咱们放松警惕!”刘元横着脸,心平静气道:“无论是老大还是我带人先降,都起不到你求降的效果,这一点你明白么?” “可……可……”吴飞一时语塞,被刘元给呛得说不出话来。 “你害怕个什么劲儿?”刘元瞪他一眼,说道:“要全力拼杀出官兵的伏击,没有你带兵就光靠我和老大也做不到啊,你难不成还怕我和老大卖了你不成?” 赵五四咳嗽两声,正着脸色劝道:“老三,老二这话说的实在,若没有你,光凭我和老二也不能领着弟兄们杀出去,说什么我和老二也不会卖你。而且老二前边说的话确实有道理,若是我和老二带人求降,官兵不一定会把我们当回儿事!对他们来说,最值得警惕的是你吴飞!” 吴飞脸色发阴,心中一个劲地骂道,“你俩他娘的一个比一个说得轻巧,这饵是那么好当的吗?” “老三,若你实在不放心,我再给你加一层保险!”刘元沉着脸说道:“你带人投降时,大可向官府说明你是早有投降之意,而我和老大却因为这事跟你闹了分歧,目前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了,你逼不得已下,这才带着百来号亲兵投降的。” “并且你可以向官府承诺,提供西山匪寨的地形情势,如此一来,官府那边就肯定不会对你下手!” 赵五四猛地一拍大腿,喜道:“老二这法子好!让官府那边以为我们兄弟几个生嫌隙了,你又可以通过出卖西山的情报稳住官府,同时也保障了你老三自个的安全,真是妙啊!” 闻听此言,吴飞的面色稍缓,但眉目间仍透露着犹豫之色。 “哼!”刘元冷哼一声,面色发狠道,“老三,你若按我的法子去跟官府求降,那才真是保住了自个的性命!试想一下,到时候我与老大突围下山后就算是失败了,你也可以向官府邀功,且你是第一个求降之人,在官府那儿怎么也比我和老大的印象要好吧?” 这话可谓是戳进了吴飞的心里,细想一下,刘元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 “你老二把我吴飞看扁了!”吴飞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胸脯,“不就是做诱饵吗?我做就是了!但我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看在我们弟兄三人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刘元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腹诽道:“一听到求降带来的好处你吴老三答应的比谁都快,这会儿跟老子演兄弟情深的戏码,你他娘的恶不恶心?” “老三!我没看错你!” 赵五四激动地站起身来,猛地拍了下吴飞的臂膀,郑重承诺道:“你放心,待你诈降官府之后,我和老二立马带弟兄们杀下去救你!我赵五四就算是豁出自己这条命,也得把你老三给救出去!” 吴飞大为感动,一把抱住赵五四,“大哥!” 这两人在自己面前一个劲地上演兄弟情深,可把刘元给恶心坏了,歪嘴抽搐一阵后,他正着脸色说道:“这计能不能成,可全都看你了老三了……” 吴飞抹了抹眼泪,拍着胸脯道: “你俩就放心吧!这事,我老三一定给你们办的漂漂亮亮!” 第416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2) 入夜,刚与房中女子行完房事,赵五四便随手抓了件短裤头下了床。 打开房门扫视一眼后,他歪头皱眉道:“余二狗呢?” 候在房外守卫的几名匪兵听到赵五四的问话,彼此间都有些发懵地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才有人回话,“回大当家话,狗哥刚刚去给二当家送笔墨纸砚去了,他说待会儿就回来。” 闻言,赵五四有些不满地撅起脸,“他余二狗闲出屁了?老二的事用得着他来操心么?” 他正叫骂着,远处便传来了急匆匆地脚步声,只见一身穿毛绒大衣,脸上带疤的青年男子跑了过来,“大当家,小的回来了。” 见着来人,赵五四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余二狗能耐了哈!让你给老子守门,你他妈给老二跑腿去了?” 余二狗嘿嘿作笑,低头搓手道:“二当家……二当家说他哪儿有个丫鬟快病死了,让我……”说着,他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说让我爽爽,我……我这不没忍住嘛……” 听到这话,周围的匪兵们脸上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你个狗日的!也真够牲口的哈!” 赵五四哭笑不得,朝他脑门上抽了一巴掌,“待会儿给老子送点水果来,他娘的,最近都上火生疖子了……” “诶诶,小的明白了……” 另一边,二当家刘元所在的外堂屋内。 看了眼自己摆在书桌上的信件与书纸,满腹心事的刘元漫步到窗前,深邃如海般的眼眸正眺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说得好,说得对……” 长长地舒了口气后,面色阴郁的刘元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刘元没有对不起你们,纵使要怪,也该怪这让人疯魔的世道……” 说罢,他紧紧地握住拳头,脸上浮现出狠辣之色…… …… 翌日巳时,身为副将的顾忠领着一众飞燕军将卒照例在西山脚下巡逻,正当他以为今天会如往常般平静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动静不小的响动声。 “发生什么事了?” 顾忠大步上前,拦住了一路跑来的千总。 “将军,西山有动静了!”被顾忠拦住的千总大口喘着粗气,神色紧张地回复道,“在高处巡视的弟兄们来报,有近百号山匪从西山上下来了!” “你说什么?” 顾忠猛然一惊,忙拽住对方的胳膊,“快!先让配有火绳枪的弟兄们赶过去!” 那千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神色冷静的说道:“将军,那帮下山的匪贼不是来跟咱们开战的……高处巡视的弟兄们说,他们这帮子人下山时还挥舞着白旗,明显……明显是来投降的!” 这下轮到顾忠傻眼了,他两眼一懵,说道:“这……这怎么回事?” “将军还是赶快赶过去吧,左纵队已经带人围过去了,对方满打满算就百来号人,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的!” “我知道了。” 顾忠挣开了他的胳膊,大迢迢地朝兵卒聚集地走去。 山脚正面,近百号匪兵在夜叉帮三当家吴飞的带领下出现了,距离吴飞较近的一名匪兵,还不时地挥动着白旗,这百来号人大多数都没有携带器械,看样子确实是真心求降。 “前方可是顾忠将军当面?” 站在一众匪兵中心位的吴飞立即就从一众飞燕军兵卒中找到了顾忠的身影,“小人是夜叉匪帮三当家吴飞,不知将军可还有印象?” 顾忠大步向前,歪嘴冷笑道,“哟,这不是三大当家嘛,什么风把您给吹下山了?” 由于之前两人有过交战记录,所以这一碰面便都认出了彼此。 面对顾忠的阴阳怪气,吴飞只得回以苦笑,“小人是特来向将军求降的!” 说着,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匪兵们哗啦啦地跪倒成一片,就连他自己,也无比干脆地朝顾忠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吴飞眼眶发红,脸上尽显懊悔之色,“吴某落草为寇,为恶乡里多年,如今难得醒悟,还请顾将军与朝廷饶小人一命!” “这小子真他妈能演啊!” 顾忠心头怒骂,面上却装作一副平静的神色,“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赫赫有名的三大当家要跟朝廷服软了?” 说着,顾忠抱胸冷笑,“说是要向朝廷和官府求降,可本将军看你吴飞没有什么诚意啊!怎么只带了百来号人下山?其余匪寇呢?” 吴飞面露尴尬之色,“将军可否让吴某近一步详谈?” “把他们手中的器械都给卸了!”顾忠大手一挥,只见站在他身后的一众飞燕军兵卒呼啦啦地冲了上去,仅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便将吴飞带下山的近百号匪兵控制住了。 至于吴飞本人,则是被顾忠的两名亲兵架拽下山,来到了顾忠的面前。 顾忠扭过头来冷冷的看了吴飞一眼,“现在,你可以跟我说了吧?” 随着顾忠话音刚落,眼眶发红的吴飞便瞬间哽咽起来,“将军,吴某早有求降之心呐!奈何……奈何赵狗刘贼不许!吴某……吴某冤的很啊!” 在吴飞的一阵哭诉中,顾忠这才了解了大致情况。 据吴飞所言,早在近半月前他与飞燕军的初次交战后就已经起了投降之心,奈何夜叉帮的大二当家赵五四与刘元不同意他的想法,三人也因此而产生了分歧。 吴飞为了保命,不得已只能亲自来降,为此他还特意将夜叉帮中忠心的下属们一并带下了山。 “把他拉下去好生看管!” 挥了挥手,顾忠不耐烦地转身离开了。 是否受降他顾忠没法做决断,这事他还得去跟洛重云商量一二。 “将军,侯爷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眼看着顾忠就要翻身上马,一名千总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出声阻拦道,“这帮匪寇一下山求降,属下便第一时间派兵去通知侯爷了,他人马上就到了,您无需再赶回城里了……” “是吗?”顾忠有些无奈地下了马,“侯爷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侯爷让属下告诉将军,他没到之前,山匪提什么要求您都不要答应,而且……而且不能因为匪寇投降就大意松懈了,巡逻的严度一切照旧。” 第417章 你没死? “驭……” 一道驭马喝声在顾忠前方响起,身穿轻甲,肩齐披风的洛重云正坐在马背上牵执马绳,身后,是随他同来的近几十号亲兵。 “现在是什么情况?”洛重云翻身下马,径自走到顾忠面前,“吴飞人在哪?” “在军营里。” 见洛重云面色发急,顾忠也顾不得跟他打招呼,领着他一路进了军营之内。 手脚被粗绳捆绑住的吴飞突然见帐帘被掀开,有些慌神地抬起头来,当看到顾忠与洛重云一齐进帐时,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洛重云皱眉看了他一眼,质问道:“你便是夜叉匪帮的三当家吴飞?” “在下正是吴飞。”吴飞茫然地点了点头,朝洛重云身旁的顾忠投以一个求助的目光,“顾将军,这位是……” 顾忠抱胸冷笑,“这位便是忠义侯洛重云!” 吴飞身子一哆嗦,忙低下头见礼道,“不知是忠义侯当面,请恕吴某先前失礼之罪!”说着,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摇起头,“早前便听说侯爷是名动天下的青年才俊,今日有幸得见,确实是让吴某大开眼界,您比传闻中看起来还要年轻……” 面对吴飞的赞赏,洛重云置若罔闻,他随手抽起一块板凳坐在了吴飞的面前,低头问话道:“你曾跟顾忠说你早有向官府投降之意,只是赵五四与刘元不准?” 吴飞大大地喘了口气,正准备回话,却不料被洛重云摆手制止,“你无须说些长篇大论,我问什么,你只管点头摇头便是!” 吴飞瞳孔一缩,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说你是畏死投降?” 吴飞面露苦笑,又是点头。 “因为向官府投降这件事你们夜叉匪帮三位当家意见不统一,从而产生了分歧?” 见吴飞又是干脆点头,洛重云突然笑了,“那就奇了怪了,赵五四和刘元明明与你意见不合,应该会加派人手注意你的一举一动才是,你又如何能够带人下山投降?” “侯爷明鉴,小人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够连夜下山……” “够了!” 不待吴飞把话说完,洛重云便厉声打断了他,“若一切真如你所言,你不可能有机会在大白天带人下山投降!” “让我猜猜你们的算盘,无非是想假意诈降,从而减轻官府的注意力,再趁乱突围吧?” 吴飞脸皮一抽,整个人的眼瞳都微缩起来,不自觉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特意用你这个三当家来做饵,可真够下本的哈!”洛重云拍了拍吴飞的脑门,嗤笑道:“但本侯可以告诉你,你们的算盘打岔了,从最开始,本侯就没打算受降!” 吴飞身躯猛颤,正欲大声叫嚷,却只见一柄寒光四溢的剑刃从上方劈砍而来。 “噗呲!” 鲜血瞬间从吴飞的脑门处飞溅,直至死前最后一刻,吴飞都没有彻底弄清洛重云这么做的理由。 “你……你这是做什么?” 洛重云二话不说便把吴飞给当场砍了,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直接把顾忠给看傻眼了,他走上前拉住对方的胳膊,面色困惑的质问道:“你把他杀了做什么?” “我刚刚说的很清楚了,这吴飞大概率是诈降,杀了他是便宜他了。”洛重云眯着眼冷笑道,“还有,陛下前日给我送来的密诏上说的很清楚了,凡西山之上的匪寇,尽皆杀绝,概不受降!” 顾忠表情一怔,“皇上的意思是将这帮山匪全杀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洛重云回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那密诏之上,皇帝的真实意图或许只有洛重云能明白,一旦接受了夜叉匪帮的投降才才真的会坏事。 从接到那封密诏开始,洛重云来西宁的真正目标就已经不再是这西山的山匪了,而是那接壤西山的南靖边城…… “若我猜得不错,西山上的夜叉匪帮应该是打算让吴飞假意投降,从而借咱们疏忽之际突围而出。这也是我在来时派人告诉你一切巡防从严的原因。” 手取绣帕擦拭着剑上的血渍,洛重云沉声道:“这帮山匪,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能为祸西宁多年,多少是有些道行的……” …… 夜叉匪寨,赵五四所在的正堂房内。 刚与佳人翻云覆雨后的他正慢悠悠地穿戴衣物,被他折腾不轻的女子却没有露出以往那绝望落魄的神色,反倒是颇为殷勤地下了床,为他端来了茶水。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五四有些意外地笑出声,接过女人递来的茶杯。 正当他准备掀盖喝茶时,后背却突然传来一阵瘙痒,他皱眉叹气的同时,又将杯盖重新盖上,伸出手去抓挠后背松痒。 那站在赵五四身前的女人呼吸一促,眼中尽露出了些许懊恼之色。 许是过于着急的缘故,她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微张着嘴,用嘶哑而又急切的声音催促道:“爷,茶凉了不好喝……您快喝了润润嗓吧!” 女子的异常举动让赵五四感到诧异的同时,也瞬间提高了警惕之心。 “这么急着让我喝茶?”赵五四眼神发冷,突地掐住了女子的脖领,另一只手将茶杯逼近女子的唇边;只见那女子惊惧地瞪大了瞳孔,如同疯魔了一般拼命地闪躲起来。 对方如此反常的行为若赵五四还不能察觉,那他就真的是蠢了。 “啪!” 将茶杯往地上摔了个粉碎,赵五四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女子的脸上,火红的掌印瞬间遮住了女子那半边脸,“贱人!你好大的胆!” 暴怒的赵五四一把拽住了女子散乱的长发,一脚狠狠地踹了出去,只听“咔嚓”一声,那女子纤细而白嫩的双腿竟被赵五四给一脚踩断! “啊!!” 凄惨而又痛苦的嚎叫声在顷刻间响彻房内的每一处角落,赵五四非但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反倒像拖死狗一般重新将女人扔在了床榻上,抓起床柜边放着的短刃,步步逼近,“这茶里的毒药,你个贱人是从哪来的?” 愤怒归愤怒,可赵五四却没有就此失去理智,这女子从被他抓来后就一直关在房里不给外出,若没有旁人相助,就这么一个失去自由的女人,是绝没有可能拿到毒药的! 那女子绝望地趴在床榻上,呜呜咽咽的回道:“是……是余……余二狗给我的!” 赵五四眉目一横,整个人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那女子畏惧地缩起脑袋, 颤声道:“是……是真的……” “啪嗒!” 正当赵五四愣神之际,他的房门被人大脚踹开。 赵五四面色发黑,恨恨地转过身,竟看见自己的护卫头子余二狗领着五六号手持刀剑的匪兵闯了进来。 “余二狗,你小子疯了?!” 赵五四抽出一旁刀鞘中的苗刀,破口大骂道:“老子待你不薄,你他娘的敢造反?” 余二狗狞笑道:“大当家,为了今儿个这场行动小的我可没少做准备,巡防的弟兄们都被我给支开了,您再叫嚷大声些,也绝不会有人听见……” 赵五四面皮一抖,后退半丈做出防守姿态,“就凭你们这几头蒜也想要我赵黑脸的命?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爷混江湖的时候,你们连吊毛都没长齐呢!” “哈哈哈!” 余二狗放声大笑,“那今儿个就让小的来好好领教领教大当家的本领!” 说着,余二狗大手一挥,“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与他一同进屋的五名匪兵如同发狂恶狼般朝赵五四扑了上去。 赵五四面色发狠,持刀相挡,在五人的接连砍击下,他竟显得有些游刃有余,这一幕可把一旁的余二狗给吓坏了。 “他奶奶的,给爷跪下!” 随着一声暴喝,来回闪躲防御的赵五四终于选择了正面回击,握在他手中的苗刀如同带风一般砍来,距离他最近的两名匪兵因躲闪不及而中刀,如同受风吹落的秋叶般栽倒在地。 “妈的!” 余二狗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操起手中的大刀也加入了战场。 铿铿锵锵的刀兵碰撞声仿佛在演奏一曲此起彼伏的乐章,面对数人猛力围攻,饶是赵五四这么一位身经百战的悍匪也多少有些吃力,眼见自己被余二狗等人逼到墙角处,赵五四扯翻了身上破碎不堪的衣物,将脚下的一块木凳猛地踹了出去。 “咔!” 手持大刀的余二狗将赵五四飞踹而来的木凳在空中砍了个两截,正欲疾步向前进攻时,他却发现赵五四先他一步冲了上来,那沾染血渍的苗刀横劈而来! 惊骇之下,余二狗选择回身闪避,完美避开赵五四这一劈砍的他还不待回神,便听见前方两名匪兵传来吐血之声。 “你……” 余二狗瞳孔一缩,这才明白乐刚刚赵五四正面劈砍的真实意图,人家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而是站在他后方受伤的两名同伙。 见自己这边打了几个照面便折了四人性命,余二狗与仅剩的一名匪兵开始生出畏惧之心来。 “就你们这几头蒜,还他娘的想杀我?!” 随着赵五四的一声怒吼,那血光淋淋的苗刀从下侧劈砍而去,将余二狗身侧的另一名匪兵彻底砍翻倒地。 “噗呲!” 刀刃直戳脑门,鲜红的血液如同泉水般喷涌,赵五四大手一抹沾在脸上的血液,如同噬人的凶兽般朝余二狗步步紧逼。 “啪嗒”一声,吓破胆的余二狗将手里的长刀扔在了地上,颤抖着跪了下去,“大当家……大当家饶我一命……我也……我也是被逼的……” “被逼的?”赵五四呲牙冷笑起来,将紧握在手中的苗刀朝余二狗的右臂上狠狠挥去,只听“噗呲”一声,余二狗的整条右臂瞬间被砍断,鲜血宛如瀑布般从臂膀断裂处喷涌,瞬间染红了地面,就连赵五四那满面虬髯的面庞,也沾上了喷溅而来的血渍。 “啊……” 余二狗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大当家……饶命……饶小人一命,我真是被逼的,若小人不答应,二当家……二当家就会要了小人的性命……我……我也是没办法了……呜呜……” 闻听此言,赵五四握住苗刀的大手微微颤抖,发了狂似得冲到余二狗身前,睚眦欲裂道:“你……你说什么?这些事,是老二让你干的?!” 呜咽着喘息的余二狗拼命点头,“昨晚上小人突然去了二当家房里,不是去寻欢的,而是被二当家亲自传召的……无论是小人给那女人的毒药,还是带人来截杀大当家,都……都是二当家的主意,小人……小人也是没办法……” 赵五四嘴角一抽,阴着脸扒下了余二狗的腰带,三下五除二将余二狗绑在了床边,并极其细心地用一块棉布堵死了余二狗的嘴。 看了眼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女人,赵五四没有丝毫犹豫,一刀便直接砍断了女子的头颅,神情冷漠地朝屋外走去。 若余二狗说的都是实话,刘元这么费尽心机的对他下手,此刻定是会趁自己不在时去掌控山寨的所有匪贼,因此赵五四不敢有丝毫耽误,他必须抢在刘元之前掌控住形势。 负责来杀他的余二狗迟迟未能去与刘元复命,没有得到赵五四准确死亡信息的刘元应该还不敢贸然对山寨里的手下们做出指示,因此赵五四必须要抢住这个先机。 “人都死绝了吗?” 大步跑到房外,赵五四一连走到外寨这才看到了巡防的匪兵队伍,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下令去传自己的一众亲信。 在短短半个时辰不到,整座夜叉匪寨重新回到了赵五四这位大当家的掌控之内,凡是与二当家刘元有过关系的中层领导,尽被他撤下职务。 当赵五四下令山寨全面戒严后,整个匪寨的气氛在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直至赵五四带领一路亲信统率的上千匪兵彻底包围了二当家刘元的侧房,后者还依旧没有察觉到异常。 只因为赵五四的行动太过迅捷了,远超了刘元的预料,直到这时,刘元仍旧在等候余二狗传报行动的消息。 “咔!” 赵五四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大门,一人径自朝里走去。 听到动静的刘元疾步跑来,当看到站在门前的人是满脸鲜血的赵五四时,他心里一咯噔,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 “老大……你……你没死?” 第418章 没有退路了 “老大……你……你没死?” 听到刘元那有些难以置信的质问声,赵五四什么话都没说,甚至就连挂在腰间的苗刀都没有拔出来。 此刻的他不像是个莽撞粗直的糙汉,佝偻着的身影更像是个孤独而沧桑的老人。 “这一套茶具……你还在用哈?”赵五四伸出手抚摸起刘元桌上的茶碗杯盏,眼神中流露出怀念之色,“我记得这套茶具还是两年前我从县官家里给你抢来做生日礼物的……没想到,你一直用到现在哈……” 刘元瞳孔一缩,好半晌才回话道,“我向来是念旧之人,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 “是吗?”赵五四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充满了苦涩与痛苦,“当初老三为了能帮你抢到这套茶具,险些废了条胳膊!” “他嘴上不说,可却是真把你当亲兄弟对待!” 说到动情处,赵五四眼眶发红,情绪激动地咆哮起来,“你对我下手,我或许还能容你,可……可你不该把老三也给算计了!” 刘元面皮一抽,惊讶地后退半步,“你……你都知道了?” “咱们共事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你。”赵五四苦笑道:“你既然敢对我动手了,那说明老三也跑不了,否则,你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在来找你的路上,我已经把很多事想通了。” “让老三去向官府诈降,是因为你知道,官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咱们这帮山匪受降吧?你让老三下山向官府投降,其实跟让他去送死没区别!” 说到此处,赵五四有些懊恼地咬了咬牙,“可我反应还是慢了,直到等你对我动手,我才把这些事想明白,若你算是暗害老三的主谋,我赵五四也同样是帮凶!一个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的天下第一蠢货!” 刘元身躯一抖,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如同个没事人一般自嘲地笑了起来,“老大,你啊,其实比谁都聪明,我斗不过你也是应该的。” “话说再多无益。”刘元认命般地闭上了眼,“杀了我吧……” 赵五四并未理会他的求死之语,而是紧接着追问道:“他叶高云,不,他日月教给你承诺了什么?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机?” “连这个你都看出来了?”刘元有些意外地笑了起来,忽地又说道:“不过这也不奇怪,你能想明白我设计坑害老三,我为何这么做的原因你应该也猜的个七七八八了。” 没错,刘元之所以设计坑害吴飞,又对赵五四痛下杀手,为的就是跟叶高云所代表的日月教合作。 当知道朝廷派洛重云前来西宁剿匪的那一刻起,刘元便清楚的知道自己等人绝对没有胜算,因此叶高云在上山游说他们夜叉匪帮加入日月教时,仅从刘元个人而言,是持赞成意见的。 但赵五四的决然拒绝让刘元瞬间死心,若无日月教的帮助,他们这帮山匪莫说是对抗洛重云带来的精锐之师了,恐怕就连性命都无法保障! 眼看跟赵五四等人一条路走到黑已是必死之局,刘元为了能保住性命,只得自己去搏那一线生机! 日月教想要的是夜叉匪帮加入,对日月教而言,这夜叉帮是谁当家并不重要! 因此在叶高云上山入寨的第二天,刘元便顺利的与叶高云达成了共识——只要刘元能掌控整个夜叉帮并加入日月教,那日月教便会对他施以援手! 为了活命,刘元已经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 抬起头看了赵五四一眼,刘元苦笑道:“若我原本的计划顺利的话,现在便已经成功掌控山寨了。” 赵五四嘴角一抽,不解地问道:“所以呢?就算你成功掌控了夜叉帮,又该如何突破山下官兵的埋伏?”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正面突破官兵的包围了?”刘元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充满了狠辣与坚决,给人一种渗人的寒意,“让剩余的匪兵与官兵正面作战便是,而我,只需趁乱逃出战场便可。至于夜叉帮的人,能活多少便看他们的运气了,叶高云要的是夜叉帮加入日月教,可我也没向他保证过是战力鼎盛的夜叉帮!” 说着,他面色一阴,“能不能从官兵的围剿中活下来,全凭个人本事,只要我能活下去,夜叉帮只剩下十来号人它也是夜叉帮!” 赵五四一瞬间懵了,他万没想到刘元的心思竟能如此歹毒,“那你就没有想过,你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成功活下去了,日月教又怎会再容你?到那时,你在叶高云眼里也就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他又怎会助你逃出西宁?” 华说到此处,他突然发现刘元脸色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赵五四猛地一惊,“你……你该不会是是想用咱们夜叉帮这么多年积攒下的财物跟叶高云做交易吧?” 刘元抚掌而笑,点头低语道:“老大,这些年来整个山寨的后勤管理都是由我一人进行统筹安排的,我……比你想象的要富裕!” 赵五四只觉四肢冰凉,看着刘元那张熟悉的面孔,忽然觉着无比的陌生,“也就是说,从我让我管理寨帮的后勤要务开始,你……你就一直在为自己留后手?” “在这波云诡谲的世道,人总是自私的。” 刘元长长地叹了口气,面露苦色道:“其实早在叶高云下山的那一天,我便把很多事都想明白了,日月教或者说这叶高云才是真正的棋手,而你老大还有我跟老三,都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 “在他上山的短短几天内,他接连撺掇我对你和老三下手夺权,不止一次的扯出空头支票来诱惑我!从我私下里跟他约定对你和老三下手的那一刻,我刘元便没有退路可言了。” “想要夜叉帮归入他日月教?放他娘的屁吧!从最开始叶高云,或者说日月教的真实目的就不是这个!他们知道朝廷派洛重云来剿匪,咱们夜叉帮便再无半点活路可言,他叶高云来西山,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咱们夜叉帮这些年来积攒的余财来的!他是想趁夜叉帮还剩一口气时,彻底把咱们吃干抹净!” 赵五四瞳孔一震,拍桌怒喝道:“你竟然把这些事都看明白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悬崖勒马?” “我说了,从他上山第二天后,我与他私下定约的那一刻起,我便没有了退路了。”刘元面色发阴,反问道:“若我突然反悔,他大可将我跟他背后的这些弯弯绕绕告诉你和老三,到那时,你跟老三焉能容我?” 这致命一问让赵五四愣在当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所以从我跟叶高云私下定约的那一刻起,我便再无退路可言了,为此,我已经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了!只要能保住性命,付出什么我都在所不辞!” 说到此处,情绪激动的刘元站起身来,两眼中竟流出一行热泪来,“老大,杀了我吧,让我解脱……” 赵五四如同失了魂魄的雕像般站在原地,无论刘元说了什么,他就好像石化了一般没有任何动作。 只听“哗啦”一声,刘元突然暴起,将别在赵五四腰间的苗刀抽了出来。 看着寒光凛凛的刀刃别在自己身前,受惊的赵五四出于本能地将刘元撂倒,动作粗暴地夺回了刀刃,咬着牙朝刘元的胸口上狠狠扎去! “噗呲”一声,鲜血瞬间喷涌,被血液浸湿半张脸的赵五四这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松开手,一把抱住了刘元的身子,“老二……你……” “钱……我……我留在咱们三兄弟相识的邬县唐江十里仓……我与叶高云约定的见面地点在长宁府城东港口,老大……好……好好活下去,有了叶高云这位日月教高层的下落,还有那笔钱,你……你就有了跟朝廷交易的资本……” “噗!” 刘元的气息越发微弱,伴随着最后一口鲜血从他嘴中喷出,他彻底地合上了眼,整个人再无半点生机…… “老二!”赵五四睚眦欲裂,拼了命地拍打着刘元的脸颊,宛若一个惊慌失措的孩童般嚎啕大哭起来! 待到刘元真正死去的那一刻,赵五四才明白,刘元心里是真的有把他和吴飞当过兄弟的! 刘元在掌管寨帮后勤的这些年里确实转移了不少钱银,但他不只是在为自己一个人留后路!否则他不会将这些转移的财产安置在他们三兄弟相识的地点! 换言之,刘元最开始准备的这条后路就是为他们兄弟三人所准备的! 也是在刘元交代遗言的那一刻,赵五四才真正明白,自己这位精于算计的二弟,心里也是有过他这个大哥的! 只是当生死存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这位二弟并没有因为所谓的兄弟情义而放弃求生的本能! 可赵五四扪心自问,若换做自己处在刘元那位位置,他又怎敢保证自己不做出与刘元一样的选择呢? 当真正危机生死的大难袭来时,多数人都会选择保全自己! 看着刘元那张已经没有生息的面庞,赵五四泣不成声,起初得知刘元背叛自己时的那种愤怒已经转化为了悲伤与懊悔。 若他足够聪明,若他观察的足够细致,现在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叶高云!日月教!” 将抱在怀中的刘元尸体缓缓放下,赵五四扭曲的面庞显现出阴郁的狰狞之色,“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把你叶高云给拉下来垫背!” 没错,当赵五四从刘元口中得知叶高云乃至整个日月教在整件事中扮演的可恶角色时,他已经把叶高云以及整个日月教都给恨上了! 若没有叶高云的搅和,他们夜叉帮的三位当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互相内耗的地步! 冷静下来的赵五四步履沉重地从房内走了出来,在院外候命的一众夜叉帮高层迅速靠了上来,“大当家……” 不等属下们把话说完,赵五四便直接开口打断道,“集结山寨的所有弟兄们随我下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大当家是打算与朝廷官兵殊死一搏了吗?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是啊,大当家,我们现在只有五六千号弟兄,贸然下山与朝廷官兵作战,于我们不利啊!” “所以呢?咱们这么跟朝廷干耗着就有活路了?”赵五四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呵斥道:“与其在山上干耗着等死,不如下山求降!” “你们大可放心,我赵五四就算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一定会求朝廷保你们一命的!” 赵五四之所以敢对在场的夜叉帮中高层人物做出如此承诺,最大的依仗还是源自于他目前掌握着叶高云的下落。 “大当家……朝廷那边来……来人了!” 就在这时,一名守山巡逻的匪兵急匆匆地跑进了院中,来人神色紧张地说道:“来人是飞燕军的副将顾忠,他正领着上百号火绳枪兵上山,说是有重大事宜要与……要与大当家正面详谈!” “他还说了,若大当家执意不见他,他会立即下令,让官兵放火烧山!” 闻听此言,候在院内的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个都朝赵五四投出求助的目光。 “看吧,咱们不找人,人自个找上咱们了!” 赵五四发出一声冷笑,拍胸大喊道:“不就是要见我嘛!应下他们便是!” 说着,赵五四朝身旁的几人招了招手,“武广、李三,你们两带人跟我走上一遭!” “是!” 被他点名的武广李三二人当即站了出来,随同着赵五四一齐出院。 …… 半山腰处,顾忠与上百号持有火绳枪的精兵们正面色警惕地等候着。 “我都被你给搞糊涂了,你不是说对这帮山匪概不受降吗?怎么又撺掇我去跟夜叉帮的匪头子见面?” 顾忠有些头疼地呲了呲牙,不解地看了一眼身旁乔装成自己亲兵的洛重云。 洛重云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神色平静的回道:“现在不是跟你解释的时候,你先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第419章 这叫深谋远虑 约莫半炷香后,在上百号匪兵的簇拥下,赵五四终于在半山腰露面了。 他上下打量起站在最前方的顾忠,语气凝重的发问道: “足下可是顾忠顾将军?” “在下正是顾忠!” 身穿甲胄的顾忠朝赵五四所在的方向抱拳道,“汝便是夜叉帮的大当家赵五四?” “不错,小人正是赵黑脸赵五四!” 应声后,赵五四神色郑重地问道:“在下识人不明,错信了吴山这背信弃义的小人,昨儿个听说他曾带人下山向将军求降了,敢问……他如今安在?” “大当家,事到如今还演戏也没必要了吧?”顾忠歪头冷笑道,“派出吴飞诈降,企图趁乱逃遁,这点雕虫小技你真以为能瞒得过本将?” 说着,顾忠面色从容地叉起腰来,“至于吴飞本人,早已成了本将的刀下亡魂了!赵五四,今日本将率人上山与你见面,是为了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尔等匪寇已被朝廷逼入绝境,纵使在顽固抵抗,摆在你们面前的也只有必死之局!” “今日本将上山与你面谈,便是给你赵五四乃至整个夜叉匪帮一条生路!” “若尔等真心求降,本将与忠义侯大可饶尔等一条性命!” 顾忠这说出来的一长串话让赵五四感到很是意外,只因为顾忠表露出了愿意受降的态度,这与刘元先前的判断不符,以至于他一时分不清顾忠这话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将军这话小人听不明白!”赵五四黑脸发问道:“若朝廷愿意受降,将军又为何对吴飞下手?” “嘿!”顾忠呲牙冷笑,“赵大当家,本将为何要杀吴飞,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他吴飞到底是真心求降还是受你指示的诈降,想必你心里自然有数!” “再说了,他吴飞不过是夜叉匪帮的三当家而已,纵使他真心求降,这夜叉帮也不是他说了算!他下山来降,本将受与不受,又有什么区别?” 闻听此言,赵五四竟有些无言以对。 沉默斟酌了许久,赵五四试探性的说道:“若小人与寨帮的弟兄真心向朝廷求降,将军与侯爷真能饶恕我等的死罪吗?”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顾忠环手抱胸道,“若尔等真心求降,侯爷说了会亲自上折为尔等求情,或可免除一死,但……多半会发配至西南新省充军。” “能免去死罪,小人和一众弟兄就心满意足了。”说着,赵五四神情郑重地朝顾忠抱拳道,“某观将军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朝廷与将军愿意给寨帮弟兄们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小人与寨帮弟兄也必然会真心悔过!” “好!” 顾忠面色大悦,“本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既然你夜叉匪帮愿降,本将就给你赵五四和夜叉寨帮一个机会,两个时辰后,我要看到你带着山寨的所有匪兵出现在这半山腰弃械受降!” “小人明白了!” 躬身行了一礼后,赵五四领着人转身离开了。 这人一走,乔装成顾忠亲兵的洛重云便立即发话了,“让柳中衡去准备六千件官兵差服送上来,记住,你亲自去跟他下令,在之后你率五千飞燕军精锐随他一同上山。” 顾忠彻底被他搞蒙了,“你……你这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洛重云没有立即解答他的疑惑,而是左右扫视着边上的兵卒,能在这时候被顾忠和洛重云带上山的兵卒哪个不是人精?从洛重云那直白的眼神中,他们便立即会意了,当下便转过身拉开了与顾忠洛重云二人的距离。 见没有外人在场,洛重云这才放心的张口道:“我能卖什么药?刚刚跟那赵五四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接降!” “不是!”顾忠努嘴反驳道:“当初吴飞下山来降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态度!而且你不是说过,陛下给你传来那道密诏明确说过不能受降吗?你这……你这又让我跟赵五四整这一出,你到底是要干嘛啊?” “这你说对了,我做这一切确实跟陛下传来的那道密诏有关。”洛重云将外衣甩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不紧不慢说道:“你可知道,陛下这回派我到西宁可不止是为了剿匪而来的!咱们要干的事,比剿匪要重得多!” 这话很让顾忠更加迷糊了,他不解地问道:“所以呢?皇上把你派到西宁还有什么打算?” 洛重云目光微凝,低语沉声道:“陛下……欲借西宁匪乱,向南靖国发难!” 顾忠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你的意思是皇上……想要借这事对南靖国做文章?他……他老人家要对南靖国动手了?” 震惊之下,顾忠接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可……可我没想明白这……这两件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能有什么关系,你……你能在说的通俗易懂点吗?” 见顾忠瞪大了充满疑惑的眼珠子,洛重云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我问你,西山内衔西宁长宁府,外接……何处?” “嘶……” 顾忠猛地抽了口凉气,翻过西山便是南靖国的疆域范围,他好像突然明白这两件事的关系了。 “西山上的匪寇历经朝廷军队的接连围剿,他们为了逃命能逃去哪?” “你……你的意思是说,皇上……皇上他老人家是要借这西宁剿匪之事把西宁匪乱的黑锅,扣在……南靖国头上?” 顾忠恍然大悟,在念头通达的一瞬间,他便理解了洛重云这几天来的所有动作了。 吴飞下山投降,到底是真降还是假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确实实做出了下山投降的行为!而这恰恰是朝廷以及皇上不能允许的。 你西山上的夜叉匪帮真的向朝廷投降了,那朝廷就不能把你这口黑锅扣在南靖头上了!因此,你西山上的匪寇不能降,也降不得!只能作为“逃匪”流窜进南靖国内! 这也是为什么洛重云得知吴飞诈降后立即就杀了他,并宣布不受降的真实原因。 戏,得做足做全套了,至少要给外界一种西山匪寇与朝廷水火不容的现象! 因此吴飞假降真降,他都得死! “那……那你今儿个让我上山去向赵五四劝降,这……这到底是真降还是假……”顾忠还未把话说完就猛地反应了过来,拍腿出声道:“我……我明白了,你让我下山告诉柳中衡准备好六千套官兵差服上山,就是……就是向营造一个夜叉匪帮并未受降的假象!对吧?” 洛重云欣慰一笑,“你这脑子总算是转过来!” 顾忠只觉着五味杂陈,缩着脑袋发问道,“我……我想知道,皇上,不,是你打算怎么把这口黑锅扣在南靖国头上?” “嘿嘿!”洛重云舔唇坏笑道,“朝廷派兵剿匪,然匪寇却拼死抵抗,连夜逃窜至南靖国境内!我身为此次剿匪的将帅,是不是可以与南靖国交涉,让他们把逃窜至南靖境内的匪寇抓出来?这些年来西宁的山匪势力鱼龙混杂,为何偏偏在今年今时爆发出了如此之大的匪乱,且这帮匪贼的窝点在距离南靖边境的西山,朝廷派兵伏击后,还二话不说的逃入了南靖疆内,朝廷是不是有理由怀疑,这次的西山匪乱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他南靖国呢?!” 听完洛重云这一长串的话语,顾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这是……”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天,“他老人家的意思?” 洛重云眯着眼不回话,顾忠便什么都明白了。 “咱们……咱们这位皇上,可真……真黑哈……” “放你的屁!这叫深谋远虑!” “诶,对对对,我就这个意思!” 第420章 叶高云下落 在这之后收降的工作如同洛重云设想的一般顺利,赵五四带领着夜叉匪寨上剩余的所有匪兵聚集于半山腰进行了换装,从而以“官兵”的形式随同一众飞燕军兵卒成功下山,在之后便是入城下狱。 这一系列的秘密行动,根本没有给外界透露任何消息,就连西宁省内的老百姓们都不知道,他们忧心许久的山匪祸乱已经被彻底解决了。 长宁府的监牢之内,身为夜叉匪帮的大当家赵五四,他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内,也不知为何,一向不喜束缚的赵五四,如今真被关在牢房中失去自由时,他竟生出了一丝放松与安心的感觉。 “活了快四十年,老子二十三岁落草为寇,也算是潇洒了十几年了,纵使是死,我也够本了!”仰躺在牢内的杂草堆上,赵五四发出自嘲的笑声,“老二费尽心思没活下去,我这个粗头粗脑的莽夫却走狗屎运活了下来……老二,若你泉下有知,肯定会大吐苦水吧?” 自说自话间,一行热泪从他眼眶中缓缓流出,他单手掩面,哽咽自语道:“老二老三,我……我赵五四对不住你们!” 回想起当日吴飞下山时的回眸,耳边萦绕着刘元那死前的遗言,赵五四的脸色越发坚定起来,他扑腾一下坐起身来,面朝牢房外走道上巡视的官差们喊道,“我要见忠义侯洛重云洛侯爷!” 他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把牢房外的官差们吓得不轻,其中一人不耐烦地敲了敲牢门,厉声喝道:“就你也想见洛侯爷?也不看看你自个是个什么处境!” 面对差役的讥讽,赵五四轻蔑一笑,严声回击道:“爷们有重大案情要亲自传报洛侯爷,若是误了事,你们这帮芝麻小吏能担待得起么?” “你再给爷狂一个?”被赵五四出言挤兑的差役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正准备破口大骂时,一旁与他共事的差役却伸手拽住了他,“这人是西山匪首,说不定真有什么重大要事需跟侯爷禀报,照我看,还是把他的话传给顾将军与侯爷较好。” “诶!这就对了。”赵五四抚掌大乐,朝那差役微微点头,“这位小哥是个聪明人!” “哼!” 先前受激的差役不满地冷哼一声,随同一起当差的同僚走了出去。 …… “你要见我?” 未见其人,赵五四便率先看见一件精致大气的绯色蟒袍出现在自己的眼帘,他抬头望去,看着洛重云那张年轻的不像话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失神。 愣神许久后,赵五四有些紧张和拘谨的问道:“您……您便是忠义侯洛侯爷?” 牢房外,与洛重云并肩而站的顾忠厉色呵斥道:“赵五四,你好大的胆!忠义侯当面,你竟敢不行礼?” “小人未先行礼,还请侯爷恕罪!”赵五四猛地打了个哆嗦,忙下跪行礼道,“罪逆赵五四,叩见侯爷……” “说吧,你嚷嚷着要见我作甚?” 洛重云负手而立,低头俯视着牢内下跪的赵五四,“你先前说有重大要事需禀明本侯,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赵五四可以说了!” 闻言,赵五四身躯一抖,佝身回话道:“敢问侯爷,可曾……可曾听说过日月教之名?” 听到“日月教”三个字,洛重云与顾忠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望向他,前者更是急声追问道,“你为何会知道日月教?赵五四,你知道些什么?赶紧如实招来!” “侯爷,实不相瞒,我夜叉匪帮能发展到如今这个规模,确实少不了日月教的处处帮助……” 稍作停顿后,赵五四凝目沉声道:“我夜叉匪帮,与日月教……存在一定联系!” “什么?”洛重云被赵五四这话给惊得不轻,横眉竖目的追问道,“说,你夜叉帮与日月教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夜叉帮虽与日月教存在一定合作与联络,但却并非是上下属关系。”赵五四正着脸色解释道,“我夜叉帮能在西宁发展壮大,日月教确实给予了小人许多帮助,例如给我匪寨提供钱银、刀兵器械等帮助,而夜叉帮在西宁省内逐渐壮大后,小人也同样给予了日月教方便,例如日月教在西宁各港的走私,我夜叉帮都会给予协助与方便……彼此间,可以说是互惠互利的盟友关系……” 洛重云面色阴沉的发问道:“也就是说,你赵五四知道日月教在西宁的据点?” “侯爷误会了。”赵五四摇头苦笑道,“日月教中人行事精明谨慎,小人不曾知晓他们在西宁的跟脚,就连他们每次派人来西宁走私船货时,也只给我夜叉帮提供港口、船只的信息,至多再提供一个联络人的身份信息,除此外,小人不曾知悉他们的额外信息。” “但有一人的消息小人可以向侯爷透露一二,此人名为叶高云,他乃日月教中的高层,长期与我夜叉帮交涉。” “叶高云?” 洛重云紧皱眉头,脸皮一抽道,“此人晋北口音,对不对?” 想当初晋北星象派一案闹得朝野皆知,叶高云身为原星象派掌门叶世安之子,这名字洛重云可再有印象不过了。 “侯爷怎么知道?”赵五四有些意外睁大了眼,“此人确实晋北人士不错……” 洛重云又惊又喜,急问道:“然后呢?此人的下落你可知?” 赵五四长长的叹了口气,先将叶高云蛊惑刘元对自己和吴飞下手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在谈及叶高云的所作所为时,赵五四时常露出憎恶之色,“据小人二弟刘元死前所提供的消息称,叶高云会与今夜亥时在长宁府城东港口与他相见……” “记下了?”洛重云面色一紧,转过头看了身旁的顾忠一眼。 顾忠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侯爷,叶高云这奸险小人用计害我兄弟反目,若……若侯爷能将他缉拿归案,可否……可否将他与小人关在一牢之内?”尽管说话时有些结巴,但赵五四脸上流露出的狠辣与杀气是骗不了人的,他是真将叶高云恨入骨髓了。 洛重云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沉声解释道:“若真能将他抓拿,本侯准你揍他一顿,但……他的身份特殊,一旦成功抓拿,必须得将他尽快送进京师,所以,你想要杀他泄恨,是绝不可能的!” “没关系!”赵五四恨恨地咬牙道,“若能让小人揍上他一顿,小人也满足了……” 第421章 搞什么幺蛾子 天色渐晚,在布政司衙院内,与顾忠一同用完晚膳的洛重云正仔细端详着摆在圆桌上的长宁府地图,不时地皱眉思索着。 “他奶奶的,没想到这夜叉帮竟然还跟日月教有联系!”顾忠在一旁踱步感叹道,“来西宁这一趟,真是什么事都让咱俩给碰见了!” “不过,咱们这回若真能够将这叶高云给拿下,那可就真立大功了!” “呵……”洛重云笑着摇头,“你没听赵五四是怎么说的吗?这日月教的人可没你想得那么好对付!他夜叉帮跟日月教也算是长期的利益盟友了,但却对日月教在西宁的动向一无所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叶高云此人极度狡猾!” “甚至我都在想,这叶高云会不会已经早早离开西宁了,要知道夜叉匪帮落网的事咱们虽没有外传,可内部里知道的人也不少。” “依日月教的渗透能力,说不定他叶高云早就收到了赵五四和西山匪寇落网下狱的消息了!” “倒也没必要这么悲观吧?”喝了口茶润嗓后,顾忠眨巴着眼睛说道:“夜叉山匪受降这事咱们把消息封锁的这么严密,我就不信那叶高云能这么快听到风声!” “再说了,无论这家伙还在不在东港,咱们都得带人去蹲他不是?” 顾忠这话算是说到了洛重云心里去了,不管叶高云还在不在西宁,今儿晚上他们也得去东港蹲守一二,就算是缉拿叶高云的可能性不大,他们也必须有所作为。 为此,洛重云在从赵五四口中得知叶高云还可能留在长宁府城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便通知了柳中衡领兵全面戒严长宁府城。 “且不管他叶高云还在不在长宁府,咱们都得尽全力一试,凡配有火绳枪的将卒今夜都不准缺席!” 洛重云捏着下巴沉声道:“他叶高云只要敢在东港现身,我便敢布下这天罗地网擒住他!” “放心吧!”顾忠大拍胸脯,自信一笑道:“几千号火绳枪对着他,他叶高云就算是武道宗师也跑不掉!” 左顾右盼一阵后,洛重云有些不解地抬头问道:“对了,穆雨寒那小魔女呢?” 顾忠无奈地摊手道,“这小姑奶奶大半个时辰前就出去了,说是去城里逛街……” 见洛重云脸色一黑,顾忠忙解释道,“放心吧,我派了十来号护卫守着她,那小姑奶奶出不了事。” 闻言,洛重云面色稍缓,但嘴上仍不耐烦地抱怨道:“带上这么个累赘真是有够烦人的!” 顾忠挤眉弄眼的调侃道:“呵,人家费劲巴拉地混过来可都是冲你这位忠义侯来的,你呀,就少点抱怨吧!” “少扯这些没用的,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说着,洛重云检查了下别在腰间的长剑与短铳,大步朝院外走去。 …… 戌时末,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虽说大宣没有宵禁,可西宁省穷,夜间的繁华程度是远不如京城江南等富庶之地的,哪怕是身为省府的长宁,在这个时辰民间也大多闭户歇息了,整个夜晚显得格外祥宁,行走在城街小道上,除了能偶尔听见打更人和夜间摊主的叫嚷声外,再无半点动静。 然而,作为长宁府三大码头的东港口却与主城安宁祥和气氛相反,整个东港口灯火通明,不少货船正停靠在港口码头卸货,不时能看见船上船下的壮汉糙夫们搬挪货物。 “今晚上还有两船货要卸,伙计们再打起精神来!” 站在港口岸边的帮佣头子正满头大汗的搬挪着货物,一个劲地朝周围的伙计们鼓舞催促着,“东家说了,今晚上要能把这两船货给卸了,统一给俺们加工钱。” 一听有加工钱可拿,搬运货物的伙计们在动作速度上有了显着提升,四处都能听到壮汉们发出的喘息声。 在港岸边的一排排的仓屋库房外,隐匿于黑暗之中的顾忠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吐气,眼神不时望向前方蹲坐在暗处的洛重云,“他奶奶的,咱们这都蹲了快一个时辰了,连个可疑的人影都没瞧着,光看这卸货就看了好几轮了!” 蹲在阴影处的洛重云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且耐着性子好生观察吧,就算是他叶高云不露面,咱们也得在这蹲上一晚再说。” 就在洛重云与顾忠私语对话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二人的视线当中。 洛重云与顾忠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只因为他们在那港口处,看到了身着男装的穆雨寒,且她身边,还陪同着一名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 正当二人大眼瞪小眼,满脸不解的时候,便听见那名陪同穆雨寒的中年男子开口说话了,“王公子,您放心,向您这样的大财主啊,我家公子一定是乐意与您做买卖的。” 乔装成男子的穆雨寒板着脸道,“你这话我一路上都听的长茧子了,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见着你说的那位神秘公子,我这耐性也快被你耗完了!” 那中年男子缩头缩脑的回道:“近儿个不是风声紧嘛,您呀,多担待……” “你家公子都能干这买卖了,能没点官路关系?”穆雨寒撇嘴道,“风声紧不紧的,跟碍着他什么事?” “害,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最近咱长宁府从京城里来了位侯爷,咱家公子关系再硬,也不能在人侯爷底下干活儿不是?” “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您呀,就放心等消息吧,明儿个我一定让您跟我家公子见上一面!” “得嘞,这买卖要是能做成,我老王亏待不了你!” “您看您说的哪里话……” 二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洛重云与顾忠逐渐听不清二人的交谈声了。 随着两人再度交头接耳一阵后,躲在阴影处的洛重云与顾忠这才发现两人挥手告别了。 顾忠瞪着大眼珠子不解道,“这……这小魔女在搞什么幺蛾子?” 第422章 我这是在帮你们呢 “搞幺蛾子?我这是在帮你们呢!” 一道清脆的嗔声从近处传来,顾忠身躯一抖,惊讶的发现穆雨寒已经出现在了他与洛重云所在的仓房后道中。 “你……你怎么发现咱们的?” “这小妮子刚跟那男的告别就往咱们这过来了。”洛重云环手抱胸解释道,“我见走过来的是她,也就没有过多提醒你了。” 闻言,顾忠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穆雨寒神色认真地说道:“把你们安排的人都撤了吧,那叶高云今晚上是不会露面了。” “什么意思?”顾忠嘴角一抽,不解的问道:“你……你从哪听到的消息?” 今日晌午,洛重云与顾忠在监牢中见过赵五四后是回去过布政司衙的,而那时,穆雨寒也正在布政司衙门的内院里,当时他二人在院中商议如何对付叶高云的方法时,穆雨寒也是在场的,所以她能知道洛重云与顾忠今晚的行动并不奇怪。 只是让洛重云与顾忠不解的是,穆雨寒为什么能如此笃定叶高云今晚不会在东港口露面,这消息她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刚刚跟我见面对话的人,若我猜得不错,他应该是叶高云的人。”穆雨寒眉目一扬,脸上露出自得之色,“换句话说,那家伙十有八九是日月教的人!”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好,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你……你又是什么时候跟叶高云的人搅和到一起去的?” 洛重云懵了,顾忠更是目瞪口呆,如同石化了一般愣怔在原地。 对于两人表现出来的惊讶表情,穆雨寒很是得意,眉目飞扬的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晌午跟你们两一同用过午膳后没多久,我就出门了,这事大头忠是知道的。” 顾忠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是啊,这事我确实知道,可……” “你小子派到姑奶奶身边的护卫早就被我给支回去了。”穆雨寒俏皮一笑,继续说道:“在这长宁府城里确实是没什么新鲜物什值得一玩的,姑奶奶一时兴起,便去了长宁城东的大赌坊。” “刚才你两人见着的那个家伙,就是我在城东赌坊认识的赌客,名叫燕樘,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赌棍,此人虽是好赌之人,但那赌术实在是臭不可闻!相反,姑奶奶我却逢开必胜,几场下来连赢了一大把银子,阴差阳错下,便吸引了燕樘这个老赌棍的注意。” “与他交谈相识后,这老小子便一直嚷嚷着我教他赌术!笑话,姑奶奶是什么人?哪有闲心教他赌术?可这家伙见我应他的要求,便很快拿其他事来诱惑我……” 说到此处,穆雨寒恨恨地咬咬牙,“他跟我说,若是我能教他赌术,他便……送我一匹上好的江南瘦马!” 洛重云与顾忠皆是一惊,瘦马是何物,这两个大男人再清楚不过了。 买卖瘦马,便是指先出资将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再而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牟利的行当。这一类女子的特征大多贫苦瘦弱,故而称“瘦马”。 还不待洛重云与顾忠感慨,一旁的穆雨寒便气呼呼地撸起了袖子,毫无形象地张口道:“姑奶奶我是什么人?一听这小瘪三要送瘦马讨好我,我一下子就火了,但同时也对他暗地里干的这些勾当产生了好奇,便随口说了句,我不缺瘦马,跟他正巧是同行!以便借此套话,果不其然,这家伙一听我也是干这行当的,瞬间就对我产生了兴趣,开始跟我谈及瘦马之事来。” 在穆雨寒的讲述中,洛重云与顾忠这才得知了事件的全貌。 穆雨寒随口胡诌了个“王绵”的身份跟那名叫燕樘的中年男子开始就瘦马之事进行了深谈。 当得知穆雨寒乔装的“王绵”是位瘦马商贩后,燕樘便立马提出了合作买卖的想法。 经过一番详谈后,穆雨寒这才惊讶得知,这燕樘干的压根就不算是贩卖瘦马的买卖,说直接点,燕樘干的就是买卖人口的丧良心事! 据燕樘所言,他们手中有成批成批的幼女等待贩售,而穆雨寒这么一位瘦马商贩,在燕樘看来那就是理想中的目标客户,财大气粗不说,且还对货量有足够的需求,燕樘自然是不愿错过这么一个发财的机会,便很自然的提出了要跟穆雨寒“做买卖”的想法。 许是好奇所致,穆雨寒对他所贩售的幼女来历进行了旁敲侧击的追问,燕樘的回答很干脆,他们所贩售的“人货”,多是被拐被卖被骗来的,换句话说,燕樘干的活计,就是那令人最不耻的人贩子行径! 穆雨寒得知这一真相后异常愤怒,但她为了能继续向燕樘套话,还是压抑住了自己暴躁的情绪,并且为了跟燕樘拉近关系,她还真的给燕樘传授了自己的“赌术”。 穆雨寒的果断示好确有奇效,燕樘跟她透露的情报也就越来越多了。 据燕樘所言,他作为行里的下级,并没有一次性贩售大量人货的权限,若穆雨寒想一次性大量“购货”,他需请示上级,而他的这个上级,则是被他称作“叶公子”…… “叶公子”之名一出,瞬间引来了穆雨寒的警惕,她隐晦模糊向燕樘询问过这位叶公子的信息,得到了以下关键信息。 这叶公子是晋北人士,年龄约莫在二十五六岁上下,且前一阵子去过西山! 谈话中途,燕樘更是放出了狂言,说他们这位叶公子与名震西宁的夜叉匪帮关系匪浅,而他们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的做着“贩售人口”的行当,是因为他们有着足够坚实的官面背景! “我当时一听便觉着不对劲了,他所说的那位叶公子的信息,怎么跟你们先前谈及的叶高云都一一对上了呢?当时我便在想,他口中的那位叶公子,很有可能就是你们今晚要抓的叶高云!所以,我便有意将谈话的重点转移到了那位叶公子身上。” 第423章 瞎猫碰上死耗子 “我当时问他,你家叶公子既然这么厉害,咱们之间的买卖肯定能顺利完成吧?俗话说得好,买卖趁热干,照我看,你今儿个就让我跟你家那位叶公子见上一面,仔细商谈买卖之事如何?但那家伙一听我要货要得急,便突然慌神了,跟我说什么最近风声紧,要过段时间才能交易。” 稍作停顿后,穆雨寒像是个街溜子似得背靠在墙壁上,神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这之后我便跟他来到了东街的酒肆喝酒,在席间,他又向我透露了不少消息,例如朝廷派大名鼎鼎的忠义侯来西宁剿匪这事他也是知道的。” 顾忠伸手一指洛重云,歪嘴道:“他来西宁剿匪这事本来就算不得什么秘密,人家知道这事,也算不得奇怪吧?” “可他不仅知道你忠义侯和飞燕军来到西宁剿匪了,就连许多细节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你们第一次与西山匪寇如何交战的,派遣了多少兵力,他这家伙比我这个整天跟你们待一块的人知道的还要详细,这不够奇怪吗?”说着,穆雨寒神色凝重地看了洛重云一眼,“还有,这家伙在席间还谈及到了你这位忠义侯洛重云,说你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名将,这才来西宁半月不到,这夜叉匪帮就被你收拾的差不多了!” 此言一出,顾忠与洛重云瞬间打了个寒颤,今天他们确实是领兵上山接受了赵五四的投降,可这一消息确实是被他们严密封锁了的,燕樘这么一个外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事的呢? 看来那燕樘之前对穆雨寒放出的狂言并非是无的放矢,他,或者说他背后的这股势力,确实在西宁有不小的官面背景! “让我确定此人跟叶高云有关的是他后面说的话!”穆雨寒美眸一寒,冷声道:“酒过三巡后,他稍显醉态,曾出言讥讽过你这位忠义侯,说你这位忠义侯确实是个打仗的能手,可要玩心眼,却绝对玩不过他们那位叶公子,并且……他还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洛重云脸色一阴,追问道:“什么话?” 穆雨寒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说,你今晚……注定是要扑空了……” 闻听此言,顾忠与洛重云两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燕樘敢说出“今晚扑空”这种话,那便说明他确是叶高云的属下无疑! 让顾忠与洛重云胆寒的是,今晚他们打算秘密抓捕的叶高云的事知道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可就在消息这般严防封锁的情况下,叶高云那边还是听到了风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西宁官府中绝对有他叶高云的内应,且这内应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低! 听罢穆雨寒的讲述,洛重云心中生出一种被人看穿底裤的耻辱感,觉着恼怒的同时,又生出几丝胆寒之意,这叶高云,确实不是善于之辈! 相较于洛重云的内敛,顾忠暴躁的情绪则要显得外放很多,当即便破口大骂道:“草他娘的!这叶高云是他妈的长天眼了?咋什么事他都能知道?” 许是察觉到了洛重云因挫败感而导致的失落情绪,穆雨寒温声安慰道,“虽说你今晚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但你也不要忘了,你还有机会逮住他叶高云!他可还留在这西宁长宁府呢!” “谢谢!”洛重云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穆雨寒一眼,“雨寒,这次的事,你帮大忙了……” 见此,顾忠嘟囔着嘴嘀咕道,“照我看啊,这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穆雨寒勃然色变,怒道:“怎么没见你大头忠瞎猫碰上死耗子一回儿呢?这分明是姑奶奶我冰雪聪明,换做是你跟那燕樘打交道,能套出这么多话来吗?!” “我……”顾忠有些不服气地撅起嘴,“难说!” 穆雨寒大怒,“你!” “好了!”洛重云出声打断了二人的争吵,他横着眉瞪了顾忠一眼,“人家雨寒说的没错,若换做是你,被套话的就不是那燕樘了!” 顾忠老脸一臊,叫屈道:“哎哟我去!你啥意思啊……” 冲他翻了个白眼,洛重云很是直接的说道,“我没啥意思,就是想告诉你,这回儿人雨寒确实给咱们帮大忙了。” 听到洛重云对自己毫不吝啬的夸奖,穆雨寒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甜的笑了起来,这突然显露的雀跃娇色,倒是有了几分花季少女该有的模样。 “燕樘那家伙跟我承诺过,打算让我明天去跟他所说那位叶公子见面详谈……”穆雨寒美眸一闪,朝洛重云俏皮地吐了吐舌,“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洛重云欣然一笑,他知道穆雨寒这话中的深意,若明日穆雨寒真能顺利与叶高云碰面,那将会是一次缉拿叶高云的机会! “我自然懂你的意思,可……可叶高云此人奸险狡诈,谨慎如狐,面对你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瘦马商贩,他说不定会起疑……”洛重云皱眉思索道,“以他的狡猾程度,明儿个还真不一定会见你……” 洛重云的怀疑是有一定道理的,根据目前他们所掌握的叶高云的信息来看,叶高云此人行事格外谨慎小心,在这么个当口突然出现了穆雨寒这么一位瘦马商贩,且还想跟他们做买卖,实在是太过巧了些,以叶高云行事的谨慎程度,大概率是不会跟穆雨寒见面的。 穆雨寒叉腰笑道, “你啊,纯粹是因为事关己则乱了,他叶高云就算是谨慎不与我见面,可这燕樘明儿个怎么着也会跟我见面吧?只要这燕樘明儿个敢跟我碰面,派高手跟上他不就是了?就算不能准确获悉叶高云的下落,总能再探知到别的有用信息吧?” 洛重云双眼一亮,猛地拍了拍大腿,“对啊!就算这叶高云不跟你见面,还有个燕樘有迹可循!” “不是,你俩是不是都太乐观了点?”顾忠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按你们的设想,这叶高云行事之谨慎,这一点他难道会想不到吗?若他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个瘦马商贩起疑,干脆让那燕樘也不要来见雨寒就是了,这样岂不是更安全保险吗?” “你错了。”洛重云笑着摇头,“今日那燕樘在与雨寒的接触中可是透露了自己的客栈住址的,他能这么干脆的说出来,便说明他跟叶高云住的地方不一样。” “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说叶高云为了保险起见,干脆让燕樘也与雨寒失联是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燕樘失联,与他定下过约定的雨寒则会去燕樘之前向他提供的住址去找我他,试想一下,一个人昨天还跟你亲密无间的谈生意做买卖,第二天却失约了,人还消失不见了,这样无比反常的行为不是更容易让人生疑吗?” 说着,洛重云与穆雨寒二人相视一笑,后者更是自信的说道:“因此,为了杜绝这样节外生枝的事发生,他叶高云就算是不露面,也会让燕樘在明天按约与我见面!” 第424章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顾忠有些目瞪口呆,嘴角抽搐着骂道,“他奶奶的,我看你俩这心眼也不比人家叶高云少吧!” 洛重云无奈一笑,挥手道:“行了,赶紧把咱们的人领回去吧,今晚上确实是扑空了!” 顾忠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处理收尾之事了。 狭窄而又阴暗的巷道中便只剩下了穆雨寒与洛重云两人,后者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诚恳地望向穆雨寒,郑重出声道:“雨寒,容我在认真的向你说一声谢谢!” 见他语气如此认真,穆雨寒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回话道:“没……没什么,我之前就说了,我这次来西宁……可不是来添乱的,是……是特意来帮你忙的……” 闻言,洛重云大方一笑,“对!你确实是帮我大忙了!” 对上面前这俊俏少年朗的深邃眼神,穆雨寒顿感羞怯,扭过头望向天空,含蓄而又意深的说道,“今晚上的月亮,真漂亮哈……” “是啊……”洛重云淡笑抬头,目光却一直聚焦在穆雨寒的身上,“今晚的月亮真美……” …… 西宁布政司衙门的内院里,刚回来不久的顾忠与洛重云二人正对立而坐,仔细商谈着明日的行动,穆雨寒则站在一旁为二人斟茶倒水。 “雨寒,明日你跟那燕樘约定的相见地点在哪?” 面对洛重云的提问,穆雨寒格外干脆地回答道,“东港西街菁华楼。” “菁华楼?”顾忠挠头思索道,“这名听着熟悉哈!当初咱们刚到西宁时,那甄远荣还打算邀请你我去菁华楼用宴呢!” “也就是你能记住这种事!”笑骂一声后,洛重云正色道:“关于明日的行动我们必须得在今晚拿出个章程来。” “今晚行动扑空,也算是给咱们提了个醒。”说着,洛重云脸色发阴,低语沉声道,“这西宁的地方官府,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干净!明天的行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忠明白洛重云这话的意思,当即便提议道,“现在知道明天行动的人就咱们三个而已,应当不会有消息外泄的可能了,照我看,明天就带上你我二人的亲兵近卫行动就可以了。” 洛重云与顾忠二人的亲卫加起来约有百人左右,这样的人数确实也足够了。 “我身边的亲卫都是会使火绳枪的好手,为保险起见,行动时我会让他们都带上火绳枪!”说着,洛重云又紧接着提醒道,“就算是对他们,咱俩也不能说出明天行动的真实目的。” 顾忠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另外,你明天去告诉柳中衡,长宁府前城门的戒严守兵可以撤下了……” “嗯?”顾忠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突然撤下前城门戒严的守兵不太好吧?叶高云那伙人要是趁机逃出去了怎么办?” 穆雨寒突然笑了,“大头忠,你还是没看明白哈!”说着,她饶有深意看了洛重云一眼,“咱们这位侯爷是在钓鱼呢!” 望向穆雨寒那戏谑的笑容,又看了眼洛重云那无奈地表情,顾忠恍然大悟,“好啊!你这家伙是想故意用假消息让西宁官府中叶高云的内应露出马脚来?” 诚如穆雨寒所言,洛重云突然来这一手确实是为了钓鱼做的准备。 今晚逮捕叶高云的行动之所以扑空,那潜藏在西宁官府中的内应功不可没,洛重云可一直没忘呢! 在洛重云心中,逮捕叶高云跟西宁官场中的内应同样重要! 叶高云要抓,这内应也同样不能放过! “你知道就好,这藏在西宁官场中的内应,老子说什么也得把他揪出来!”洛重云目光含恨,咬着牙道,“明面上跟柳中衡说撤下前城门的戒严守兵,私底下我会让咱们飞燕军的千总们轮流在前城门巡逻的!他叶高云就算收到了内应的消息,也一定跑不了!” “你小子是真坏呀!”顾忠咧嘴坏笑,“不过,我喜欢!” “行了,别扯有的没的了,该安排的事也跟你说的差不多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各自回房歇息吧。” 说罢,洛重云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嘞,我就不打扰你俩的二人世界了!” 坏笑一声后,顾忠屁颠颠地跑了出去。 “这大头忠瞎说什么!”朝顾忠离去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声后,穆雨寒面色愠怒道,“净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荤话!哪像个当将军的样儿?” 见穆雨寒露出羞恼之色,洛重云有些忍俊不禁,“好了,他那人就是一个不着急的混不吝,你跟他计较什么?” 说着,他弯下腰倒了杯茶,将其递到了穆雨寒手中,“时候也不早了,喝杯茶赶紧去歇息吧。” 穆雨寒俏脸一红,接过洛重云递来的茶盏,低着头喝起了茶。 洛重云正着脸色看了她一眼,语气认真地说道:“雨寒,谢谢你。” “你从刚刚到现在这两个字都跟我说了多少次了?”穆雨寒捧着茶盏抬起头来,嗔道:“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用不着跟我道谢,我做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不,我只是突然觉着,我以前对你的了解太过片面了些……”洛重云讪讪地说道,“我实在没想到你遇事时会这么冷静与机敏,而且还能变着法的从狡猾恶徒口中套出话来,真是……厉害!” 闻言,穆雨寒傲然扬眉,噘嘴道:“哼,现在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了吧?” “厉害归厉害,可你那……那脾气,还是得改改……”洛重云支支吾吾的说道,“你这性子要是不改哈,估摸着得当一辈子老姑娘喽……” “我呸!”穆雨寒朝他翻了个白眼,嗔道,“姑奶奶我就这性子,一辈子都改不了!” 洛重云嘴角一抽,无奈地摊手道:“那我估计你这辈子都没什么男人缘了……” 穆雨寒歪嘴一笑,戏谑道:“若以后我真嫁不出去了,咱俩干脆凑合凑合呗?” 洛重云面色一紧,鼓囊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 见他突然不说话了,穆雨寒这才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红着脸一个劲地摆手道,“我刚刚就是开玩笑的,你可……你可别当真……” 第425章 障眼法 翌日巳时,长宁府城的东港西街菁华楼内。 身穿一身男装的穆雨寒正坐在二楼靠窗的包厢内等候着燕樘来赴约,与她紧挨着的后侧厢房内,洛重云与顾忠二人正乔装成商人模样有条不紊地用餐。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后,穆雨寒所在的包厢大门终于被打开了,来人正是穿着一身素衣的燕樘! “燕兄,你可算是来了!” 见燕樘如约而至,穆雨寒当即便笑脸相迎道,“你可让我好等呐……”说着,她左顾右盼一阵后,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贵公子未到?” 燕樘表情尴尬地耸耸肩,“王兄啊,我家公子近来事务繁忙,暂时是没有空闲时间来与王兄相见了,燕某未能按约带公子来与王兄相识,确实是……确实我的不妥……” 说着,燕樘拉住穆雨寒的胳膊,一个劲地往里走,“今儿个的酒钱我来付,就当给王兄赔罪了!” 穆雨寒脸色一寒,猛地挣开了燕樘的手,不满地哼道,“燕兄,你这就不地道了吧?先前是你说要跟王某人做生意,可如今你们这边却先变卦了,这天下哪有你们这样做买卖的?” 说着,她大马金刀地坐下,气呼呼地喝了杯闷酒。 “害!王兄你有所不知啊!我……我燕某人也是迫不得已啊!”燕樘叹着气坐下,悻悻地解释道,“近来风声紧,我家公子做事又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您呢,这一下要货要得急,我家公子……就……” “你家公子就怕了?”穆雨寒冷哼一声,讥笑道,“不是我说,燕兄家贵公子的胆量未免也太小了些吧?” “王某说句不中听的,燕兄与贵公子都做这人货生意了,胆子不应当这般小才是吧,更何况燕兄不是与我说过,您这边有不同寻常的官面背景嘛?就这,还担心个什么劲儿?” 说话间,穆雨寒颇为粗鄙地抠了抠牙,就她这糙气埋汰的姿态,只怕任谁都想不到她是个女子。 “王兄这话算是说到燕某心里了!”燕樘猛地一拍大腿,附和点头道,“实不相瞒,燕某也拿这些话劝过公子,可公子就是不同意,更是为此事斥责了燕某一番,说这个当口我……我不该揽下王兄的这笔生意,我……我这往哪说理去?” 穆雨寒嗤笑一声,歪头道,“照我看,贵公子行事前怕狼后怕虎,并非是干大事之人呐!” 说着,她不屑地摆了摆手,“也罢!这买卖不成咱仁义在,能够有幸认识燕兄,王某倒也知足了。” 听到穆雨寒这字字恳切的交心之言,燕樘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他面色羞愧地为穆雨寒和自己斟了杯酒,“是我燕某人对不住王兄!”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燕樘抱拳致歉道: “在下以酒赔罪了!” “燕兄言重了,王某当不得燕兄如此礼遇。”穆雨寒饮下酒后,忙摆手回礼道,“这买卖虽然没做成,但王某还是将燕兄视作朋友的,你大可不必如此。” “再说了,这买卖没做成,也怪不得燕兄不是?” “王兄通情达理,实在是让燕某汗颜啊!”燕樘感慨地摇了摇头,“王兄前边的话说得好,这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儿个燕某必须在酒桌上把王兄陪尽兴了!” 言毕,他拍桌向外吼道,“小二,给爷上酒来!” 就这样,穆雨寒与燕樘开始了正常的饮酒对宴,席间二人再也没有谈过买卖的事,互相间不停地欢谑斗酒,时间也慢慢流逝了…… “燕兄可还好?” 红着脸的穆雨寒拍了拍趴在桌上的燕樘,神色关心的问道,“若是醉酒行动不便,我为燕兄找辆马车代步如何?” “不……不用了!”燕樘醉醺醺地站起身来,脚步趔趄的说道,“我……我还好着呢!王兄不必担心……” “当真无碍?” 将燕樘扶在厢门前,穆雨寒有些担心的问道,“照我看,还是为燕兄找辆马车吧……” “用不着,用不着!”酒气熏天的燕樘一个劲地摆手摇头,“我……我能走,王兄啊,今儿……今儿个能与你对饮,真乃一大幸事也……” 穆雨寒哭笑不得,还不待她回话,就见燕樘摇摇晃晃地下了楼,走出菁华楼大门时,他还不忘给穆雨寒挥手道别。 邻间厢房内,洛重云将握在手里的筷子放了下去,转过头朝自己的亲卫头子韩栋急声下令道,“跟上那醉汉!快!” 身材高挑的韩栋当即抱拳道,“属下明白了!” 说着,他从一边的矮柜上拿起斗笠戴了起来,装作一个刚喝完酒吃完饭的小商户下了楼,半紧半慢的跟了上去。 顾忠作势就要起身,一旁的洛重云却冷着脸喝道,“不要在楼里跟雨寒见面,还不知道这楼里有没有盯梢的!” 说着,他揽住了顾忠的胳膊,低语嘱咐道:“留几号人继续在厢内吃饭饮酒,咱俩先离开……” 顾忠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吩咐几名亲卫继续留在厢房内,自己则跟着洛重云装作喝完酒的醉汉,互相揽着肩出了门。 他二人在经过穆雨寒包厢时,像是什么都没见着一般继续朝下走。 “你就让韩栋一人去跟那燕樘合适吗?” 走出菁华楼,顾忠仰头作醉态,附在洛重云耳边轻声低语道,“要是韩栋跟丢了怎么办?” “韩栋是我所有亲卫中手脚最好的人了,单论功夫深度,连我都比不上他,若连他都跟丢了,这便说明叶高云那伙人的实力远超我等预料,这要是逮不住,就真是命了……” 私语一阵后,洛重云与顾忠勾肩搭背地走进了一处小巷内,二人仔细观察了好一阵后,这才将身上的伪装全都卸了下来。 “别忘了,昨儿个我安排今日行动的时候做了两手准备,现在长宁前城门的戒严守兵都撤下来了,你赶紧过去看看情况!” 将粘在下颚的胡子撕下后,洛重云有条不紊地说道:“西宁官府中有他叶高云的内应,前城门扯下防兵的事他应该也是知道的,就看叶高云这家伙钻不钻这空子了,为防万一,还是由你亲自去前城门助阵比较好。” “我明白了!” 应下声后,顾忠接连绕了好几个拐角才走了出去。 而洛重云自己,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大咧咧地从巷子里走了出去,却正巧在街道上遇到了卸完男装的穆雨寒。 二人对视一眼后,洛重云率先开口道,“那酒蒙子已经被我派人跟上了,大头忠也去前城门坐镇了,就看今天能不能逮着叶高云的下落了!” 说起话时,就连洛重云自己都没注意到他那紧张的情绪。 穆雨寒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宽心道,“放心吧,他叶高云只要还在这长宁城内,就一定跑不了!” 洛重云明白她这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说的好话,只得强笑回应道:“希望如此吧。” “咻!” 一道响亮的火药爆炸声在城北方向响起,洛重云猛地抬头望去,当发现那火药炸裂的光波方位时,脸上露出一阵狂喜之色,“这是我给韩栋的信号弹!这小子给我发信号了!说明他追踪燕樘那家伙有着落了!” “你且在这等我,我马上带人去看看动静!” 匆匆撂下话后,洛重云如同发狂的野马般跑了出去,迅速集结躲藏在菁华楼周边的亲卫们,以最快的速度,朝城北方向狂奔。 …… 前城门大街,西南方向的暗巷内。 数十人正鬼鬼祟祟地缩在巷角之中,领头者是一头戴面纱,身材匀称的男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洛重云心心念念许久的日月教叶高云! “我就说好生生地怎么突然冒出个瘦马商贩来,果然是官府抛出的诱饵!” 叶高云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燕樘这个蠢货差点坏了大事!” 候在叶高云身侧的壮汉佩服抱拳道,“公子高明,若不是您提前察觉到了异常,咱们这会儿只怕都被燕樘那蠢材给坑了!” “好了,闲话少说,前城门戒严的守兵已经被撤下来了,刚刚那发信号弹你们想必也听见了,官府的人恐怕都被吸引过去了,这回,是咱们难得的出城机会!” 稍作停顿后,叶高云扭过头冲那壮汉下令道,“赶紧把咱们准备的货轿用上!” “是!” …… 城北童家街,洛重云领着五六十号配有火绳枪的亲卫疾驰赶来。 刚翻身下马,洛重云便瞧见街口处擒拿住燕樘的亲卫韩栋,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无比难看起来,他急匆匆地跑到韩栋身前,急声追问道,“你怎么在这街头上待着?还有,你……你怎么把这家伙给逮了?” 看了眼被韩栋按在身下,露出婴儿般睡眠的燕樘,洛重云满脸不解,但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烈了。 “属下该死!” 韩栋神色羞愧地朝洛重云跪下,咬牙解释道,“属下一路紧跟着这燕樘来到这童家街,可他……可他一走到一处院门处,刚一把院门推开,不知怎的,天空中就炸出一发信号弹了……” “你说什么?” 洛重云勃然色变,“那信号弹不是你发的?” “属下……属下根本来不及发信号弹!”韩栋面露懊恼之色,急声解释道,“燕樘此贼一开院门,这信号弹就莫名其妙的从院中发射了,情急之下,属下连忙凑近观察,发现燕樘进入的那家院子里毫无人烟,心下便怀疑是这燕樘有意制造的诡计,当下便擒拿住他准备拷问,可不料这家伙饮酒过多,还没惊住属下一顿吓唬,他自个就晕死过去了!” “该死!” 洛重云怒声叫骂,一把拽住了韩栋的胳膊,“那信号弹是在哪个院子里发射的?带我去看看!” 韩栋面色发白,伸手指了指巷口里院门被打开的一家院子。 洛重云阴着脸跑上去,这才惊讶的发现,那院子里侧门拴处捆绑着一根拉线,连接门槛前侧摆放着的信号弹残骸,瞬时间洛重云全明白了! 这叶高云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 这院子从头到尾就是个陷阱和障眼法! 只要有人从外部推开院门,那绑在门拴处的拉线便会受力外拉,从而引发门槛处提前准备好的信号弹! 这院门,分明是被人有意设置的奇巧装置! 恐怕就连燕樘这家伙都被蒙在鼓里! 换句话说,从燕樘这家伙告诉叶高云他偶然得识一位瘦马商贩开始,叶高云就开始产生了怀疑,甚至是做好了牺牲燕樘的打算! “我操你娘的叶高云!” 洛重云这回儿是真的破防了,他万没想到叶高云可以狡猾到如此地步! 自为官出道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洛重云,第一次有了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挫败感,他面庞抽搐,愤怒而不甘地来回踱步。 “不对!” 正当洛重云愤懑踱步时,他的视线又突然聚集到了院门的门拴处,“这家伙费了这么大的劲使出这么一计障眼法是图什么?” “他是想把我和官府的注意力吸引到此处,那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低头沉思的洛重云突觉灵光一闪,猛地反应了过来,“他是想借这障眼法来玩一出灯下黑?!” 惊觉对方意图的洛重云马上便有了动作,他一脚踹开院门,朝一众亲卫急声下令道,“速跟本侯赶往前城门!快!” 撂下话后,他快如闪电般地翻身上马,挥动着大手示意一众亲兵紧跟他的步伐…… …… 长宁府大开的前城门处,骑马赶来的顾忠已经成功与藏匿在街巷处的飞燕军兵卒们汇合了,还不待顾忠张口说话,一旁的千总石林便直指城门正街道上的数辆货轿,皱眉提醒道,“将军,这一下子有这么多货轿要出城,怕是有些古怪!” 顾忠不解地摇头,“什么意思?我怎么没看出古怪来?” 千户石林眨着眼回道,“将军,我领弟兄们在这蹲守了快三个时辰了,一直没见有这么大量的货轿出城……” 顾忠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低声说道,“你带十几号弟兄当做是巡防兵队去检查检查,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石林郑重点头,“属下明白了!” 第426章 落网 “前边的货轿给爷停下!” 口出喝止之语,石林领着十来号兵卒走到城门前拦住了货轿车队的去路。 正与城门巡兵交谈的马夫听到这一叫喝声立马扭过头来,佝腰赔笑道:“这位军爷,您有何事?” “石千总,您怎么在这?” 城门巡兵队长见着来人是石林,当即便客客气气的凑了过来,热情的打招呼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蒋大山你这小子。”谈笑间,石林伸出大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呲牙抱怨道,“你以为爷愿意来这街上瞎逛啊?是顾大将军让咱们来巡街呢!” 名为蒋大山的巡兵百户是长宁城的守备军,归西宁都司管制,前些时日也曾随同飞燕军将卒去过西山剿匪,因此他对石林还算熟悉。 “害,咱谁也没别说谁了,这城门戒严的守兵虽说撤了,可也得有人看门不是?我这也是被上头安排到这看大门了。”蒋大山无奈耸肩,苦着脸抱怨道,“其他弟兄们都在家里媳妇儿子热炕头,就我倒霉,搁这儿守大门呢!” 那车夫见石林与蒋大山两人越聊越欢,顿时有些着急地插嘴道,“两位军爷,您看……我这货轿还等着出城呢……” “嘿!” 石林黑着脸呛道:“我刚不是说了嘛?让你连人带轿给爷停下!” 那车夫有些不知所措,急问道:“小的……小的没明白军爷的意思,我这……我这急着出城,为何……为何不让小的走?” 一旁的蒋大山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凑到石林耳边低语道,“石千总,这半拉老头的货轿我刚才也让人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您……您这……有点过了吧,还是让人家出城吧……” “你不懂。”石林歪嘴一笑,低声提醒道,“这半拉老头有这么多货轿要拉出城,说明身上不差钱……” 蒋大山恍然大悟,敢情石林这是故意敲竹竿呢。 见蒋大山明白了自己的暗示,石林直言不讳道:“从他身上抠点油下来,你我一人一半,怎么样?” 蒋大山挠头一笑,低语道,“您看着来就是……” “诶!上道!” 石林笑着拍了拍他,扭过头瞪了那车夫一眼,“你一下子要把这么多货轿带出城,爷必须得好好检查检查。” 说罢,他朝身后的属下们挥了挥手。 见着石林手势的兵丁们如虎狼般扑了上去,冲着货轿一顿翻寻摸索,那车夫是又急又怒,站在原地一个劲地跺脚。 正当石林手下的兵丁们摸查的热火朝天之际,一辆朴素的马车朝城门驶来。 “停下!” 蒋大山当即便派兵拦下了马车,叉腰质问道,“姓名和人数一一报来。” 那坐在马车前端的中年车夫笑着点头,掀开了轿帘,坐在轿中的是三名年轻的男子,其中坐于中位的男子明显是这马车上的领头人,他笑呵呵地探出身来,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到了蒋大山的右手边,“小的们急着出城赶路,请容军爷通融通融……” 将对方递来的荷包收好,蒋大山掂了掂份量,顿时眼冒金光,笑呵呵地回话道,“不错,这位公子是个识大体的人……” 另一边,摸查完全部货轿的兵卒们凑到了石林身旁,“千总,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石林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这时才发现蒋大山已经要对另一辆马车放行了。 蹬蹬蹬! 马蹄飞踏之声在整条主干街道响起,来者正是领率亲兵赶来的洛重云! 还不待周围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洛重云便嘶声高喊道:“我乃忠义侯洛重云!守城之兵给本侯听着,速关城门!不得任何人进出!” “什么?!” 刚下令让手下对马轿放行的蒋大山吃了一惊,正准备挥动腰间的兵器时,那刚刚给他递去荷包的男子在顷刻间变脸,掏出匕首狠狠地朝他脑门上扎了下去,“噗呲”一声,血液飞溅,那男子怒声高喊道, “赶紧出城!快!” 这一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坐于马车前端的马夫开始疯了般鞭挞着马背,受惊的马匹发出阵阵嚎叫,发了狂似得狂奔起来。 “卧槽!” 石林这会儿就算是再笨也反应过来了,他指挥着手下兵丁们去追赶那失控的马轿。 一阵哗啦啦的跑动声从各处巷口传来,顾忠领着近千号藏匿着的飞燕军兵卒冲了出来,直奔城门而去,他们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那辆失控的马车! 那辆失控疾驰的马车将城门处的众多巡兵一路冲撞开来,可据它最近的石林也第一时间让自己的人掏刀砍动下去,在一阵刀光挥舞下,那奔跑疾走的马匹也受了伤,开始不着方向地原地打转。 “叶高云!你跑不掉!” 只听策马赶来的洛重云发出一道怒喝,他反应极快地掏出了短铳,瞬时瞄准马匹的头部,“砰”的一声巨响,失控的马匹头部传来一真爆裂之声,腥红的血液以及被火药炸穿的马眼珠子散落满地。 “咚!” 随着马匹负伤倾倒,那破乱的马车也终于倒塌,坐在轿内的三名男子疯狂地跳下车来。 就在几人跳下车的瞬间,成批的飞燕军将卒们已经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洛重云所率领的五十来号亲兵,也在同一时间举起了手中的火绳枪。 洛重云执马上前,将短铳顶在满脸血污的叶高云额头处,居高临下道:“你!跑不掉了!” 叶高云仰头看天,发出一阵狂笑,“你以为你赢了吗?!” “不好!” 察觉异样的洛重云脸色瞬变,他伸出拳头狠狠地砸到了 叶高云脸上,扭过头朝顾忠急喝道,“把他的牙都给敲了!他想自杀!” 顾忠骇然色变,猛地将叶高云拽起,一只手扯住了对方的下颚,另一只手则十分干脆利落地锤打起叶高云的齿端。 “呜!” 叶高云接连发出哀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忠将他那一排排的牙齿锤击而下。 “噗……” 大口大口的血水如同喷涌江河般从叶高云口中倾泻而出,他整个人如同脱力般朝下栽倒,一旁的顾忠却死死地拽住了他。 正当洛重云松口气的时候,与叶高云一同被抓住的两名男子却如同中了毒般倒在了地上,开始不停地抽搐起来,不等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那两名倒地的男子七窍流血,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怎么可能?”洛重云一下子懵了,“未见这二人咬齿,他两是何时中的毒?!” 一旁的顾忠也傻眼了,猛地朝快要昏神的叶高云脸上抽了个巴掌,厉声问道,“问你话呢!这怎么回事?” “呵呵呵……”低头晃脑的叶高云发出一阵渗人的怪笑声,如同索命恶鬼般狞笑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临行动前,我……我便让他们服了毒!” 洛重云勃然色变,厉声下令道:“快!快带他回布政司,找……找大夫来!” 在洛重云的急声催促下,众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布政司衙内,提着药箱的大夫则是迈着急切而紧张的步伐赶来。 在一众兵将的虎狼之视下,大夫开始对昏了过去的叶高云进行检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众人便见那大夫喘着粗气站起了身,顿时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唉……” 未听话声,便先闻唉声,洛重云一下子便急了,“怎么了?他……他是不是中毒了?!” “并没有……” 大夫摆手解释道,“他……他这就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身上连半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除了那不停冒血嘴,他全身上下半点毛病都没有。” 这话让洛重云松了口气,一旁的顾忠却不干了,气呼呼地大骂道:“我操你娘的!什么毛病都没有,你叹鸡毛气啊!” 说着,他撸起袖子就要收拾这大夫,那大夫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躲在了洛重云身后,“小人……小人这是职业病……求将军饶过我这一回儿吧……” 顾忠大怒,“你他妈……” “行了!” 洛重云不耐烦地喝止了他,冷声呛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添乱?” 说着,他动作麻利的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子,交到了大夫的手中,“麻烦你了。这之后还需要你好生照顾他。” “谢过侯爷!” 那大夫感激涕零地拜了拜他,洛重云则轻轻挥手,示意他退下。 洛重云扫视在场众人一眼,冷声下令道:“除了顾忠和亲卫们留下,其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 “人被逮住了?” 喘着粗气的穆雨寒急匆匆地跑进了布政司衙院内,看了眼坐在院中的洛重云与顾忠,好奇地眨眼道,“那叶高云人呢?” “正关在后院里呢。” 洛重云喝了口茶后,心有余悸的说道,“这叶高云的狡猾程度远超我预期!好在……好在成功将他捉拿了!” “他奶奶的,这小子也真够狠的!”顾忠站在一旁吐了口痰,呲牙骂道,“竟然给他手底下的人都提前服用了毒药,真他娘的够阴损哈!” 穆雨寒面色一惊,急问道,“这事我从外边的守兵们那儿听说了,他自个呢?难不成也提前服毒了?” “他自己未服毒。”洛重云揉着额解释道,“想来他提前让自己手下人服毒,就是为了防止手底下人被抓后供出他的行动而为之。” “他给他手下服用的是一种需要按时服以解药压制的奇毒!换句话说,只要咱们抓不到他本人,我们就算是抓了他全部的属下也没有任何作用!” “嘶……” 听罢洛重云的解释,穆雨寒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这叶高云的手段也太过阴狠毒辣了些…… 沉默片刻后,穆雨寒朝洛重云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半个时辰前我已经将夜高云落网的事写进密折传回京师了,一切还得听皇上定夺。”喝了口茶后,洛重云皱眉沉思道,“我想皇上大概会派内监机的沙东行来接人吧。” 一听沙东行三个字,顾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嘴角抽搐着说道,“说的是,皇上大概率会派沙东行那家伙来西宁接人。每每看到那家伙我就浑身不舒坦,总觉着这人阴里阴气的……” 闻言,穆雨寒忍不住笑着调侃道:“照我看,他沙东行不是阴气,而是煞气太重,你见着害怕吧?” 顾忠非但不恼,反倒十分大方地承认道,“你这话说对了,就沙东行那家伙,咱们京城里的人谁看到他不发怵?落在他手里的朝廷大官还少吗?” 穆雨寒摇头道: “那是落在他手里吗?分明是……” “行了!”许是知道穆雨寒想要说什么,洛重云急声打断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咱们瞎琢磨也没用。” “就算是要把人送进京里也有好几天的时间,看顾叶高云的事可千万不能马虎了。” 顾忠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说道,“这回儿能抓到叶高云,石林那小子功不可没……你是不是该给人家一点奖赏?” “这又不是打仗,奖赏的事自然要由皇上亲自做主。”洛重云抻手扶额,低语道:“放心吧,他在这次抓捕叶高云的功劳我都报上去了,估摸着这小子也该升官了。” “够意思!”顾忠咧嘴一笑,拍了拍洛重云的胳膊,“我看石林这小子比汤云那家伙顺眼多了,汤云这小子跟他石林一样同为千户,这阵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似得一直没见着他的动静!照我看,多半又是去逛窑子了……” 顾忠越说越是来劲,扭头晃脑道,“汤云这小子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话本不该我来说,但……” 洛重云摆手制止道:“汤云另有事要做,这都是我下的令。” 顾忠一下子懵了,只觉着脸皮臊得慌,“不是,你有其他事安排给他,你应该早跟我说啊!我……我还以为这小子背着人偷懒去了……” 洛重云低头叹气,意味深长的说道:“要是把他要干的事给说出来了,那才是真坏事了。” 第427章 内应(1) 入夜,黑幕在天空中笼罩,布政司衙门外不时能见着火烛灯光闪烁。 西宁按察使甄远荣在下属的扶持下轻轻地下轿,他拖着肥胖的身躯气喘吁吁地走到衙门前,正巧看到了另一边同样下轿的都司指挥使柳中衡。 正抬头擦汗的甄远荣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柳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属下是受侯爷传召而来。”说着,他上下打量了甄远荣一眼,“莫非,臬台大人也是?” 甄远荣干笑解释道,“是啊,本官也是受侯爷传召而来,说是……说是有重大事宜需要与本官相商,我这正一头雾水呢,没曾想也把你柳大人给叫来了。”左顾右盼一阵后,他低头窃语道,“柳大人,你平日跟侯爷走得近,知不知道……他这回儿叫咱们过来是为何事啊?” 正大步朝前走的柳中衡脚步一滞,哭笑不得地耸肩道,“大人这话可问错人了,侯爷因何召我等,下官也是摸不着头脑……” 见状,甄远荣有些不满地噘了噘嘴,在他看来柳中衡这是故意跟他打马虎眼。 整个西宁官府谁不知道现在他柳中衡是与洛重云走得最近的人?洛重云突然召他两人来议事,柳中衡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见甄远荣面带不满地走进了衙门内,连个招呼都懒得跟他打了,柳中衡便明白对方是把自己给恨上了,他有些无奈地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二位终于到了?” 刚一进正堂,身穿蟒袍的洛重云便大步走了出来,笑吟吟地抱拳道,“突将二位大人召来议事,确是洛某无奈之举,还望二位大人莫要见怪。” “侯爷言重了。”甄远荣态度谦和地弯了弯腰,“您召下官来一同议事,是下官之幸也,下官岂敢不从?” 柳中衡没有甄远荣那么多口花花,正颜立身道,“侯爷传唤,下官自当奉命。” 洛重云咧嘴一笑,冲二人摆手示意道:“坐坐坐……” “害,突将二位大人召来议事,确实是有一件大事需要与二位大人仔细详谈。”摆齐衣角坐下后,洛重云开口道,“二位大人也知道,如今这日月邪教的高层叶高云已被本侯缉拿了,可有一事,本侯却始终未得解。” 甄远荣面色一紧,下意识地问道,“何事不得解?侯爷请直言。” “二位大人也知道,叶高云是于今日落网的,然最初本侯知晓其人在长宁时就安排过一次抓捕行动,但……但不知为何,这叶高云却能提前知晓本侯的行动方针,致使本侯在第一次抓捕他的行动落得个扑空的结果。”洛重云稍作停顿,将放在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面露寒光道:“二位大人,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本侯多说了吧?” 甄远荣一时语塞,另一侧的柳中衡蹭地一下站起身来,面色发急道:“侯爷的意思是,官府之中,有邪教逆党的内应?” “这怎么可能?”甄远荣摇头反驳道,“侯爷,请恕下官僭越,抓捕叶高云此贼的行动参与者众多,未免没有外泄消息的可能,若只因为此事而怀疑西宁官府,未免……未免有些武断了吧?” “照下官看,这官府之中是否存在逆贼的内应,还需要好生审问当事人为妙。” “逆贼叶高云至今昏迷不醒,本侯就算是想审问也审不了。”洛重云揉眉回应道,“然西宁官府中有邪教内应这事并非是本侯无的放矢。” “叶高云等人对本侯的抓捕行动知晓的一清二楚,这绝不是简单的消息外泄可以解释的。” “因此本侯断定,这西宁地方官府中有人刻意为逆贼叶高云提供情报,而且这内应的官阶品级绝不会低!” “这……这怎么可能呢?”甄远荣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支支吾吾的说道:“侯爷既然断定这西宁官府中有人是那逆贼叶高云的内应,敢问您可有大致的怀疑对象?” “依下官看,侯爷的怀疑是有一定道理的。”柳中衡捏着下巴分析道,“能够将侯爷的抓捕行动提前透露出去,确实能说明这内应之人的官阶不低。” 说着,他猛地抬起头来,“换句话说,就连下官与甄大人也有嫌疑……” “你……你胡说什么?!”甄远荣瞬间急眼,跳脚大骂道,“柳指挥使,没有根据的事你少瞎说!本官身为西宁按察使,怎会屑于邪教逆党为伍?” “甄大人何须如此作恼?”柳中衡正色道,“下官也只是说出一个合理的假设而已,依侯爷推断,这外漏情报之人的官阶不低,能知晓之前侯爷对叶高云抓捕行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下官与甄大人有嫌疑也是正常的。” 甄远荣嘴角狂抽,心里一个劲地骂道,“你柳中衡真是贱的没边了,听说给捡功的,你这捡屎吃的真是头一回儿见!” “柳指挥使的话确实是有一定道理。” 洛重云慵懒抬头,轻笑道:“本侯突将二位大人召来议事,也是想向二位求证一下近日的动向……” 见甄远荣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去,洛重云忙笑着解释道,“二位可以放心,本侯并没有怀疑两位大人品性的意思,只是照例求证一二。” 闻言,柳中衡率先发言道,“下官这三日里都在司堂当值,只有昨天跟今日回过宅邸。” 洛重云笑着点点头,转过头看向甄远荣。 后者的面部表情有些忸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牙说道,“下官……下官这三日里……除了在待在自家府邸和去衙门办差外,去……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席花河了……” 说完,他老脸涨红,一个劲地摆手解释道,“下官……下官也是为了应酬不得已去之……” 洛重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长宁府席花河的大名他也是听说过的,这席花河之名就已经很直白了,说白了,就是坐花船游乐的地界。 虽说朝廷是禁止官吏嫖妓的,可这事就跟贪腐一样,永远是无法根治的。 再说了,以甄远荣这样的官阶,去嫖个妓还真算不得什么事,再说的直接点,他自个就是西宁省的治安一把手,嫖个妓还能把自个抓了不成? 第428章 内应(2) 上下打量了甄远荣一阵,洛重云干笑回应道:“咳咳……甄大人身体怪好哈……” 这话一出,甄远荣脸皮更臊,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虽说官员嫖妓这事不大,但说起来也不算光彩,更何况还是被洛重云这么一个儿子辈年纪的年轻人数落,他甄远荣能觉着脸上有光才怪了! 既然已经丢脸了,甄远荣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当下便沉声回应道:“侯爷,虽说下官有不少毛病,但绝无外通逆贼的可能!” “甄大人稍安勿躁,本侯从未怀疑过你有外通邪教的可能。”说着,洛重云轻轻地站起身来,低垂的眼眸射出一缕寒芒,“今日之所以将甄大人叫来一同议事,本侯是想让大人做个见证而已。” “啊?” 甄远荣眼角一抽,正茫然不解时,惊讶的发现洛重云正朝着柳中衡站立的方位步步紧逼,“将情报外泄给叶高云的人,是柳指挥使你吧!” 柳中衡眉目一撑,摆手摇头道,“侯爷这话……下官着实是听不明白!” 一旁的甄远荣也傻眼了,难以置信地抬头道,“侯爷,虽说……虽说下官与柳指挥使相处不算融洽,可柳大人的为人秉性下官还算是了解的,他……他怎么可能会勾连邪教中人呢?” 诚如甄远荣所言,他跟柳中衡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好,甚至说是相互厌恶也不为过,可就算甄远荣再怎么讨厌柳中衡,若有人跟他说柳中衡会勾连邪教他再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柳中衡为人倔强执拗,就任西宁都司指挥使至今,说他大有作为不至于,但说一句兢兢业业是毫不为过的,就这样一个人,说他会勾连邪教?谁会信? 洛重云正步向前,突地大吼道:“汤云何在?!” “属下在!” 一道粗重的回应声在堂外响起,身穿一身素色棉袍的飞燕军千户汤云大迢迢地走了进来,神态恭敬地朝洛重云弯腰行礼。 洛重云来回踱步,轻笑道:“昨天晚上,本侯曾让顾忠向外传令,撤下前城门的所有戒严守兵,这事,柳指挥使还记得吧?” “这事下官记得。”柳中衡抱拳回应道,“从顾将军口中得知侯爷吩咐的第一时间,下官便照做了……这……有何不妥吗?”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急不可耐,竟然在当夜就准备将此事透露给叶高云了。”洛重云有些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在第一次抓捕叶高云扑空后便死心了,于是想着这次前城门撤防是让叶高云逃出城的唯一机会,便想也没想就将此事透露出去了吧?” “其实你和叶高云都会错了意,将前城门撤防,这其实是我第二次抓捕叶高云行动预设的其中一项陷阱而已!只是这叶高云确实狡猾,差点还真让他逃出去了,抓到他可真是费了不少力!” “甚至说直接点,本侯之所以向外宣称前城撤防,为的就是钓出那个潜藏在西宁官府中的内应!而你柳中衡,就是那条咬钩的鱼儿!” 洛重云面色微沉,冷笑道:“若你观察的足够细致,肯定会发现在城中飞燕军的驻扎之地里,少了汤云这一支人马,他们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紧盯西宁官员的一举一动!” “换句说,你们这帮子西宁地方官员这几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汤云和他手底下的人比你们自个都清楚!” 闻听此言,柳中衡面色发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原来……原来……刚刚你是在故意套话……” “没错……”洛重云长长地舒了口气,“当汤云将他们盯梢的官员行程动向汇报给我之后,我从其中只找到了两个值得怀疑的人,那便是你……和甄大人!” “啊?”甄远荣面色一紧,忙解释道,“侯爷,下官……下官刚才说了,我绝无……” “我知道!” 不等甄远荣哆嗦着说完话,洛重云便厉声打断道,“先前刚见到你们时,我曾向你二人询问过近来的行程动向,甄大人……说的是实话,因为能跟汤云那儿传来的信息对得上,可你柳中衡柳指挥使,却说自己这三日里都在衙门和自家府邸之间留返,这跟……汤云获悉的信息对不上!” “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自己的行程动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你柳中衡,就是那个外泄情报之人!” 听罢洛重云的解析,甄远荣彻底傻了,敢情从一开始洛重云叫他们两人过来议事就是有意设的套! 这会儿他才明白柳中衡刚刚那句“你是在故意套我话”的真正意味了! 从一开始洛重云叫上他与柳中衡来议事,洛重云便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他们两人,可具体是谁洛重云是不知道的,但只要经过问询二人的行程动向就能确定了,只要其中有一人提供的行程动向与汤云等人盯梢所供的消息不符,那就说明,他们两之中刻意说谎的人心里有鬼! 看着柳中衡那不安而又躁动的表情,洛重云转过头朝汤云下令道:“来,汤云,你来帮柳指挥使回忆回忆,这三天里柳指挥使还去过哪些地方?” “是!” 汤云猛地站起身来,目光如刀般看了柳中衡一眼,“这三日里,负责跟踪柳指挥使动向之人,正是在下本人……” 柳中衡猛然一惊,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汤云正色汇报道:“这三日里,柳指挥使除了正常来衙司当差回府歇息外,前夜曾去过安河沟,昨夜也曾去过李家堂、大佛寺、青莲道!” “你看,你柳指挥使这三日里可一点都没闲着哈!按理说你经留何地是你的自由,可你……又为何要在本官面前撒谎呢?”洛重云面色一阴,伸出手按住了柳中衡颤栗的肩膀,“在刚刚本侯跟你二人的谈话中你摆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凛然正气模样,不就是想引导我去怀疑甄大人么?” “就在刚刚,我突然想明白你这副装模作样的底气来自于何处了!你无非是在想,当初西山匪乱爆发时你是第一个将此事上报给朝廷的,我就算是怀疑到谁,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吧?” 第429章 没好到哪去 “西山匪乱确是你上报给朝廷的不错,但我想你的目的,不,应该说你们日月教才是。”洛重云歪嘴冷笑,“你们最开始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朝廷派兵来西宁剿匪的,或者说,不全是为了这个目的,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上报中央西宁匪乱之事,也是你们日月教计划的一环,真实目的是想通过这次机会吞并乃至蚕食掉整个夜叉匪帮吧?” “一旦朝廷得知西宁冒出夜叉匪帮这么大一股山匪势力,则必然会派兵来西宁剿匪,到那时,你们就可以向不敌朝廷的夜叉匪帮抛出橄榄枝了!事实上,叶高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但我想,有一点绝对是出乎你们意料了!”洛重云眉目一扬,霸道而又自信的冷哼道,“你们没有想到的是,皇上竟然会把我洛重云给派到西宁来剿匪!你们原以为朝廷会派一个普通的将领来西宁剿匪,这样一来你们会更容易对付,也会更顺利的完成计划,但你们没想到,朝廷派来剿匪的将领是我!后续的剿匪行动和速度大大出乎了你们的意料,以至于你们后面的很多计划都不得不改变方针,叶高云也从最开始打算借势吞并夜叉帮的计划转变为了坑没夜叉帮钱财这样退而求其次的想法,这也是为什么他撺掇夜叉帮二当家刘元搞内乱的原因!” 说着,他猛地探出手,一把掐住了柳中衡的口颊,厉声逼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被掐住口颊的柳中衡舌头艰难地颤动着,呜咽着回应道:“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听 “咚”地一声,洛重云挥着拳头朝柳中衡的脑门上狠狠砸了过去,后者吃痛之下两眼翻白,彻底晕乎了过去。 将昏迷的柳中衡扔在汤云的怀中,洛重云冷脸下令道:“把他的牙都给拔了!好生盯住!若他自尽而亡,我拿你是问!” “是!属下遵命!” 汤云正色回应,拖拽着昏迷的柳中衡出了堂。 目睹这一全过程的甄远荣早已经是吓傻了眼,他忽然对眼前这个年轻侯爷感到无比陌生,好似是第一次认识他般,开始认真地上下打量起来。 之前总是听说这位年轻侯爷打仗如何厉害,今日才知这位侯爷的智谋城府同样不低! 无论是设套抓人,还是逼人套话,这些文官常用的阴诡伎俩他用的一个比一个熟稔,就连甄远荣这么一位文官都自愧不如。 干笑一阵后,甄远荣佝身奉承道:“侯爷这雷霆手段着实厉害,下官佩服之至!” “甄大人谬赞了,本侯今日突将大人召来问话也是迫不得已,关于今日柳中衡被捕之事,还请大人日后向外说明……”干咳两声,洛重云又道,“至于具体细节嘛……” 甄远荣频频点头,作笑道:“这个下官省得,细枝末节处,能不说则不说……” “跟大人这样的聪明人说起话来就是痛快。” 洛重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过几日朝廷会来人将叶高云等逆贼抓往京师,大人先前……逛河之事,本侯大可当做无事发生。” 这无比直白的威胁之语甄远荣又岂会听不出来,当下便一个劲地点头谢恩道,“侯爷菩萨心肠,下官……下官感佩终身也!” “诶,大人言重了!”洛重云微微摇头,讪笑着挠起脸,“这花船……咳咳……本侯也是……颇为好奇哈……” 甄远荣目瞪口呆,心中怒骂道,“敢情你他娘的是想当我嫖友?老子还他妈以为你多正经呢!” 甄远荣还真想岔了,洛重云要真是什么正经人,也不至于经常在京城的藏春楼挂卫学海的账了…… 就这方面,他也没比甄远荣好到哪去…… …… 看着甄远荣逐渐远去的背影,躲在屋帘后方的顾忠轻声走了出来,“看你把人吓得,走路都开始打哆嗦了。” “虽说他甄远荣没有做出通敌的大逆不道之事,但其人本质上也是个无能的昏官。”洛重云叉腰冷哼道,“我只是敲打吓唬他而已,又没真的对他做什么,他背地里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顾忠摇头失笑,但一想到刚刚被汤云捉走的柳中衡,他的眉目表情又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了,“我实在没想到这西宁官府中的内应是他柳中衡……” “当知晓西宁官府中有叶高云的内应时,我从未将他纳入过怀疑范围……”顾忠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初见柳中衡时,我还真以为他是这西宁腐败官场中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没曾想,他却是这西宁这滩烂泥中最黑的一个!” 顾忠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洛重云心里,从他领兵入长宁城初见柳中衡时,他也跟顾忠一样,对柳中衡这么一位刚正不屈的指挥使充满了好感,谁曾想,这一切都只是柳中衡的伪装,对这一真相难以接受的不止是顾忠。 “莫说是你,就是我也很难接受他柳中衡是内应的真相……”洛重云格外唏嘘地感叹道,“这柳中衡实在是太能伪装了……这也侧面说明,日月教中人的狡猾和奸险远超我们的预料……” “你说得对,这日月教就是滋长在我大宣朝的一颗毒瘤!”顾忠恨声咬牙道,“若不尽早将这颗毒瘤消除干净,我大宣朝只怕是后患无穷啊……” “放心吧,咱们能看见的事,皇上只会比咱们看得更远……”喝口茶水润嗓后,洛重云正声道,“这回西宁闹出了这么多乱子,皇上肯定会下定决心收拾这日月邪教了。” 望向洛重云那沉静的侧脸,顾忠低笑轻语道,“你这回儿可是立下大功了,不仅成功逮住了邪教高层,还揪出了西宁官场的内奸,皇上对你的赏赐怕是少不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现在这算计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我看都快比上靖泰侯了……” 对于顾忠的玩笑之语,洛重云并未放在心里,他自认在谋算坑人方面,自己还远远比不上卫学海那精明如猴的的家伙…… 第430章 殊荣 “好!朕派重云这小子去西宁可真是派对了!” 永宁宫偏殿内,刚阅览完傅福详递来的西宁密报,楚天耀便咧嘴大笑起来,“这还是有人头一回儿抓住邪教的机要人员,好!真是太好了!” 身穿一身素色道袍的楚天耀很是兴奋,他张着手一个劲地朝傅福详挥舞道,“快,给朕去宣沙东行来!朕要让他去西宁拿人!” “喏!奴婢遵旨!” 傅福详忙低头复应,佝着腰退了下去。 “万岁爷能得忠义侯这么一员猛将,真乃天佑我大宣!”傅少卿招呼着殿外的膳食间太监们端进来鱼肉菜肴,面露笑色道,“万岁爷,今儿个难得收到好消息,您这晚膳呀,必须得多吃些才行……” “说的对,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朕呐,这一收到忠义侯传来喜讯可谓是胃口大开呀!”楚天耀含笑点头,接过傅少卿递来的饭碗,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这桂花鱼不错,以后每餐的膳食都给朕加上这道菜。”将摆在案桌上所有荤菜都吃完后,楚天耀心满意足地抚摸着小肚,“朕这段时间的食量变大了,让膳食监的厨子们多注意……” 傅少卿猛地一惊,“万岁爷可是未……吃饱?老奴这就让膳食监的厨子们再去做一份……” “不用了……”楚天耀摆手制止了他,“让那帮黑心厨子以后准备膳食的时候留意一下就是了。” “喏,老奴明白了。” 傅少卿连忙点头,脸上显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之情,今儿个给楚天耀送来的晚膳共有十道菜,且皆是荤菜,按理来说这份量就是给寻常的一家五口来吃可能都会有剩下,但楚天耀却将如此巨量的荤菜给全部吃下去了,这着实把傅少卿惊得不轻。 “难道说……”傅少卿面色一沉,暗暗心惊道,“万岁爷突然食量大增,莫不是在武艺一道有所突破?对,定是这样没错,最近万岁爷去敬仪宫走的勤,经常在敬仪宫与良太妃一同习武,武道上有所精进突破也是正常的……” 正当傅少卿胡思乱想之际,殿门处却传来了一阵响动声。 只见身穿鹰爪黑袍的沙东行正弯着腰走入殿中,毕恭毕敬地朝楚天耀叩拜行礼道,“臣沙东行,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说话时沙东行的声音微微发颤,脸上挂着一圈激动的红晕。 他之所以这般激动并非是没有缘由的;虽说他沙东行是内监机的教头,名副其实的帝王鹰犬,可皇帝单独召见他的次数可不多,毕竟在他前面还隔着傅少卿傅福详这对干父子。 “起身吧。”楚天耀甩袖问话道,“知道朕突然召见你是为什么事吧?” 起身后的沙东行恭敬作答道,“臣在进宫后听傅少公公提了一嘴,心里大致有数……” “心里有数就好。”楚天耀颔首微笑,迈出轻缓的步子走到沙东行身前,“这满朝上下与日月邪教打交道最多的人就是你沙东行了,押送要犯叶高云入京的事,朕就全交给你来办了,记住,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有差池!” 沙东行面色一肃,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他嚎嗓承诺道:“请万岁爷放心,臣一定将要犯叶高云分毫不差的押送入京!但有差池,臣愿以死谢罪!” “好!”楚天耀抚掌大乐,“朕就喜欢你沙东行这股能豁得出去的疯劲!” 听到皇上说出“喜欢”二字,沙东行只觉着脑中热血充盈到了头顶,兴奋地无以复加。 “仔细说起来,你沙东行身为内监机教头,也确实是帮朕干了不少事,朕虽未说,但你的每件功劳朕都记在心里。”楚天耀轻轻地拍了拍沙东行的肩膀,扭过头看了傅少卿一眼,“你这老家伙整天待在朕身边,当这内监机的甩手掌柜也当腻歪了吧?” 傅少卿暗自一惊,面上却一个劲地陪笑道:“万岁爷说的是,老奴占着这内监机总督之位也确实是不合适。老奴呀,只要能伴随万岁爷左右伺候着便知足了……” “这话说得好。” 楚天耀仰头一笑,伸出手朝殿门处的傅福详招了招手。 后者如同听话的小猫小狗般一咕噜地溜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朝楚天耀跪了下来。 “老傅啊,你这干儿子经过这一年的摔打也算是历练出来了。”楚天耀伸出手,笑呵呵地点了点傅福详,“这样吧,至今日起,内监机总督之位就交给他傅福详吧。” 傅少卿含笑点头,朝一旁发愣的傅福详呵斥道,“你这狗奴婢,皇上赏你呢,你还不赶快谢恩?” 傅福详猛然惊觉,动作麻利地朝楚天耀接连磕头,激动哽咽道:“奴婢……奴婢谢过万岁爷的天大恩典,日后奴婢必为万岁爷上刀山下火海,鞍前马后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了好了,你看你,说起话来还不利索了!”楚天耀展颜一笑,背手道,“现在你是内监机的总督了,就该有个总督的样子。” “喏!” 傅福详连忙抹干眼泪,将整个身躯都挺立了起来。 “东行啊!”楚天耀又转过身拉住了沙东行的胳膊,温声说道:“这监督的位置可空出来了,你沙东行立功不少,这位置,该是你的了!” 闻言,沙东行的脸色瞬间涨红起来,激动地朝楚天耀磕头谢恩道,“臣……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隆恩之厚,臣万死难报,唯有一生效犬马之力微薄报之!” “朕知道,这大半年里朕鲜少单独召见你,你心里估计也不是滋味,不过朕可以告诉你,你沙东行为国朝社稷立下的血汗功劳朕都记在心里呢!”说着,楚天耀伸出手将沙东行扶起,“为赏沙东行为家国社稷立下的血汗功劳,朕赐你麒麟服一件,日后可不受诏进宫面圣!” 沙东行浑身打颤,只觉得兴奋地快要晕过去了,御赐麒麟服在加上不受诏进宫面圣,这二者无论是哪一项都代表了天子的额外宠信,朝堂之中更是鲜有人有此殊荣,而他沙东行却一下子占了这两项,这让他如何不激动兴奋? 第431章 我终于中了(1) 礼部贡院内,洛文槺与宁中恒这两位会试主考官正领着一众翰林学士批阅此次会试的试卷。 历时三日的会试已经彻底结束了,但身为主考官的洛宁两人还有一大堆收尾工作未做,这其中就包括最重要的批阅环节。 甚至说夸张一点,整个会试流程中批阅考卷这一过程是最重要的一环也不为过。 “这帮北方学子的文章真是不堪入目!” 坐在一侧批阅考卷的翰林学士不满地冷哼道,“尤其是黑水省出来的考生,这一个个写的文章小气至极,毫无大家之范!真是穷省出穷酸!” 他的话瞬间引来不少批阅考卷的翰林学士附和, “跃来兄说的极是,这黑水考生的考卷我真是一点都看不下去了!” “是极是极,这南北两地考生的质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些,照我看呀,应优从南方考生中选取中仕名额,尤其是今年考卷最为优异的江南学子……” 他们还一个劲滔滔不绝的说着,一旁的宁中恒却听黑了脸,怒声呵斥道,“尔等把朝廷取仕这么大的事当成什么了?这是在为朝廷取仕,而不是为了满足尔等的一己之私!” 他之所以如此气愤,是因为他明白这帮人看不起北方学子的真正原因——他们大都是南方江南籍出身,从政治倾向上就天然的对北方学子存在偏见。 至于他们所说的南北两地学子在考卷上的质量差距,确实是有,但远没有到他们说的那么夸张的地步! 见先前那帮出声嚷嚷的翰林学士们都低头不说话了,洛文槺也适当的站出来讲起了公道话,“宁大人说的不错,诸位是为朝廷取仕,需对南北两地的考生学子们一视同仁,批阅考卷时应当摒弃乡情旧土之情。” 一众翰林学士如同犯了错的稚童般低下头齐声道, “二位阁老教训的是,我等记下了。” 洛文槺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众人继续阅卷。 还没等安静半会儿,屋里又传来了一阵嘈嘈的议论声。 “这考生的文章写的是什么东西?简直是狗屁不通!” “张骏兄,怎么了?” 正在阅卷的翰林学士张骏发出了不满的喝骂声,这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纷纷朝他靠拢,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他批阅的那张考卷上。 “许……许茂典?”有眼尖之人看到了考卷上的考生姓名,好奇地眨眼道,“这是……晋元省的考生吧?我听说此人是晋元解元方玉琦的同窗!” “诶!方玉琦这名我听着耳熟!” “方玉琦便是目前批阅考卷中成绩最优异者,两位阁老还特准备将此人的考卷放在头排呢。” 批阅考卷者常常会将成绩优异的考卷放置前列,以便皇帝观览,而方玉琦的考卷却放在最头排,这便说明他的考卷质量是得到了所有阅卷官认可的,表现如此突出者,自然是吸引了所有阅卷人的注意,而方玉琦的个人信息也就顺理成章的传开了,这帮阅卷的官员或许对许茂典本人不感兴趣,但只要一说他许茂典是方玉琦的同窗,这帮人便瞬时坐不住了,一个个的都上来的围观起来。 “张骏兄,这许茂典既然是方玉琦的同窗,他的考卷文章应该也写的不差吧?” “是啊,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许茂典既然是方玉琦的同窗,我想也该是个有才之人才对!” 那负责批阅许茂典考卷的张骏面色一黑,冷哼道,“就因为我知道这许茂典是方玉琦的同窗,才惊讶于此人考卷的平庸!尤其是这文章,写的跟方玉琦完全没得比!” 听到他这话,在场众人都好奇起来,嚷嚷着要看许茂典的考卷。 张骏叹了口气,将考卷交到身旁人手中互相传阅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看完许茂典的考卷后的众人都沉默了。 “这文章的格式韵脚都错了,这人……这人是怎么过得乡试?” “诸位真没记错?这人能是方玉琦的同窗?” “此人文章中的遣词造句也是俗不可耐,真不知他是怎么过得乡试!简直是……简直是有辱斯文!” 短暂沉默后,所有看过许茂典考卷的翰林学士们都开始对其进行了批判,仿佛在他们眼中,俨然将许茂典的考卷当成了最不堪直视的污浊之物! 负责批阅的张骏更是皱眉直言道,“此人资质过差,考卷之上的文章也难登大雅之堂,这样的人……照我看还是不予通过为好。” 此言一出,瞬间引来周围人的赞同,“张骏兄说的不错,让这样的人中仕,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 “此人也就这一手规整的楷书能拿得出手了,这写的文章实在让人难以入眼……” “张骏兄思虑周祥,这样的人不该……不该让他中仕……” 叽叽喳喳的私论声终是吸引了宁中恒与洛文槺两位阁老的注意,当知道他们在批判一位名叫许茂典的晋元学子考卷时,二者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宁中恒更是站上前直言道,“将这学子的考卷给我看看。” “宁阁老!” 张骏猛然一惊,忙将手中的考卷递到对方手中,“这名学子的考卷实在是……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下官以为不应让其中仕……” 宁中恒没有回话,而是与洛文槺一齐观阅起许茂典的考卷。 当看到许茂典写的那篇文章时,二人的面部表情都有些古怪。 确如张骏等人所言,这许茂典文章的格式韵脚就出问题了,且在文章书写中使用的词句大多是通俗的白文,并未做到引经据典这一要求。 “用词造句虽说俗了点,可这文章中要表述的内容却写的很详实,并没有尔等说的那么差吧……”洛文槺捏起下巴点评道,“词句不雅,然确有针砭时弊之风,照老夫看,此人可中。” 洛文槺的话让在场一众翰林学士心惊,张骏更是直言不讳的问道,“洛阁老,此人写的文章实在是太过俗陋小气了,纵使是有针砭时弊之言,可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呀!请容下官僭越直言,若让这样的考生中仕,对……对其他学子不公啊!” 宁中恒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索性直言道,“这名为许茂典的学子可是陛下颇为看好之人……尔等以为自己的眼光能高过皇上吗?” 此言一出,整个公房里的人都沉默了,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许茂典,竟然能够被皇上看好? 他……他凭什么? “这许学子或许在文章造诣上有所欠缺,可此人的秉性确是难得一见的。”洛文槺干咳两声,转过身说道,“当初刘家刘行远泄露会试考题一事,诸位可还记得?这许茂典,便是当初第一个检举此事的学子!就单凭这份刚正的德行,他就有资格中仕!” 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原来这许茂典还有这么一番神奇的际遇,再听到洛文槺说许茂典是当初第一个向官府检举考题外泄的学子时,不少人都对许茂典生出了敬佩之情。 第432章 我终于中了(2) 高洋客栈内。 看了眼在一旁被众人簇拥着巴结讨好的方玉琦,许茂典干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处喝起了闷酒。 “方兄,我表兄在翰林院当差,他可跟我说了,你如今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整个翰林院了,我表兄还说了,以方兄你的才华,这回注定是要一鸣惊人了!” “是极是极,我还听说礼部的员外郎仇沐仇大人想要邀方兄去家中做客呢!方兄,你这分明是鱼跃龙门腾达之象啊!” “照我看呀,方兄这回肯定是要高中了!说不定就是我大宣未来的状元郎呀!” 一句赛过一句的溢美之词几乎要把方玉琦整个人给淹没,无奈之下,他只得陪着笑脸谦虚地回应着,“诸位兄台实在是谬赞了,方某当不得各位如此夸奖……” “大榜未出,方某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中,诸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他的谦虚用词非但没有消减众人的热情,反倒又迎来了一番新的赞美,此刻被人群簇拥着的方玉琦就像是块香饽饽,谁都想借机巴结一二。 什么叫风光无限,方玉琦这便是最好的例子! 苦笑一阵后,许茂典在心中暗自叹息道,“当初我要是不检举考题外泄之事,如今这般风光的人会不会是我呢?” 看了眼在人群中略显疲累的好友,许茂典心情很是复杂,“玉琦啊玉琦,你这家伙真是在哪都掩盖不住你自个的光芒,作为你的古交好友,我真是……羡慕得紧!” 说着,他举起手里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吐出一口既无奈又不甘的浊气。 正当他暗自神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却从他耳边传了过来,“一人干坐在角落里喝闷酒作甚?” “玉琦?”许茂典面色一惊,对突然出现在他身前的方玉琦感到有些意外,当下便探着头朝前方望去,这才发现刚刚簇拥着方玉琦的一众学子考生们离开了,“你啊,真是走到哪都是风光无限的主角!” “呵,别人不知我,你许恒谦还不懂我吗?”方玉琦摇头失笑道,“与人假意逢迎,我最不喜欢这一套!” 许茂典轻笑一声,说道,“世情如此,你我都得适应。” “更何况你以后还要入朝为官,这在官场上,相互逢迎之事更是见怪不怪了,你需早点适应才是。” 闻言,方玉琦无奈地耸耸肩,“恒谦说的是,这种相互逢迎的人情世故对咱们这些要入仕的人来说,是迟早要接受的。” 许茂典眉目飞扬,笑道,“待你高中腾达后,我就全仰赖你这位老友了,往后我有事找你帮忙了,你可别不答应哈!” “你这说的什么话。”方玉琦摆手作笑道,“你我日后还要一同入朝为官呢,咱俩应当要互相帮衬才是。” “你太高看我了……”许茂典苦笑道,“我自个的本事自个清楚,就我那考卷水平,八成是要被阅卷的大人们刷下来了!” “不过嘛,我也没指望自个能闯过会试这一关,留下个举人身份让家里帮我在地方上谋个小差当当,我便也知足了……” 他举手托腮,自嘲地笑了起来,“可跟你这日后的进士老爷比不得……” “说什么胡话呢!”方玉琦瞪眼斥声道,“我看你许恒谦什么都好,就是身上这股子怯劲要不得!大榜未放,一切皆有可能,再说了,我认为你的才华学识远远没有你自个想的那么不堪!我觉着你是有机会能中的!” 好友的力挺并没有激起许茂典的干劲儿,反倒以为方玉琦是在有意安慰他,“玉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自个的能力自己清楚,就我那文章要是能中才有鬼了!” 见许茂典依旧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方玉琦正准备张口劝说时,却听见店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叫嚷声。 街道外,传来稚童喜庆而激动的吆喝声,“放榜了!放榜了!各位考生老爷赶快去午门前看榜吧!” 哒哒哒…… 杵在客栈内的学子考生们一听这消息,一个个好似疯魔了般跑了出去,转眼间,偌大的客栈里便只剩下不到五六号人了。 “恒谦,你听到了吗?”方玉琦激动地站起身来,“放榜了!你快别愣着了,赶紧跟我一起去看榜呀!” 见好友兴奋至此,许茂典倒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只得干笑着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走吧,看你这位进士老爷在榜中占据何位!” 说着,两人并肩走出客栈,紧跟着拥挤的人群朝皇城午门跑去。 …… 皇城午门前,一众官兵正持械把守,外围处的考生学子们正一个劲地踮脚看榜,有心胆脆弱者发现自己在榜上无名时当即就嚎啕大哭,也有发现自己在榜上留名后狂欢嚎叫者,更有不少凑热闹的百姓们开始一个劲地评头论足。 偌大的午门前,轮番上演着悲剧与喜剧,这场面真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玉琦,我看到你的名字了!”人群中,赶来看榜的方玉琦与许茂典两人开始就榜名议论起来,后者伸出手指向榜单最前列处,惊声叫道,“玉琦,你……你中会元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与许茂典并肩站立的方玉琦,感受着周围火辣辣的目光,方玉琦只觉着脸皮生疼,忙出声制止了许茂典的喊声,“恒谦,你别叫了,快看看这榜上有没有你!” 许茂典苦笑一声,正当他准备说话时,却惊讶的发现,那榜单之上有自己的名字!而且那名次还不低,就在前十之列! “这……这怎么可能?” 发出一声难以置信地惊叫后,许茂典被巨大的兴奋所笼罩,一把抱住了身旁的方玉琦,喜极而泣道,“玉琦……我中了!我……我中了!” 感受着好友那因为过于兴奋而不停颤抖的身躯,方玉琦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我就说过你一定行的,看吧,恒谦,你中了!而且派在前列!” “呜呜呜……” 发出一阵激动嚎哭后,许茂典像是脱力了一般瘫倒在方玉琦怀中,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我中了……我终于……中了!” 第433章 都没把商绅当人(1) 凤鸾宫中,挺着大肚子的皇后洛长凝正轻轻漫步在花苑之中,赏花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去看坐在观亭之内的楚天耀。 “皇上,馨瑶前几天给臣妾送进来的那株小杏蓝开花了,当真是漂亮极了,她也真是有心了……” 说话间,她走到观亭边的一处巨大花盆处,指着那盆中摇曳的蓝花,展颜一笑道,“馨瑶这丫头养花还真有一套,这冬季难开的小杏蓝竟然被她养育的这般好。” 观亭内,穿着一身素色长袍的楚天耀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目光温柔而亲切,“那丫头的心思朕还不清楚?她这是心里有愧,一个劲地给你找补呢。”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洛长凝身前,伸出手揽住了佳人的细腰,“长凝,你真想明白了?” 被他抱住后,洛长凝像是寻常女子般将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俏皮地回答道:“陛下在说什么?臣妾怎么听不明白呢……” “你少跟朕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楚天耀探出脑袋轻轻地撞了撞她的粉额,正色道,“朕说过,你无须委屈自己,也不必顾及馨瑶的面子答应那卫清荷入宫。” “皇上,臣妾很早以前就说过了,您贵为天子,这后宫里的妃嫔确实是不能少,臣妾之所以答应馨瑶让她家小姑子进宫,还真不是因为馨瑶的面子。” 洛长凝抬起头认真的看了楚天耀一眼,“后宫妃嫔少,臣妾自然是高兴的,但长此以往,外界就会给臣妾安上一个善妒的名声,这是臣妾不能接受的,也对……”说着,她面露慈爱之色,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也对咱们未来的皇儿不好……” 听罢,楚天耀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您贵为天子,本就该享有无上的尊荣与权力,这凋零的后宫本就说不过去,哪怕是为了天家排场,这后宫里,也该多添些妃子充数。” “臣妾自个都不在意,您身为天子,又何必因为这些小事介怀呢?” 洛长凝这话听起来一句比一句大度,但楚天耀却越听越不是滋味,正因为他能感受到怀中女子对自己强烈的情意,所以他难免会生出几丝愧疚之情。 毕竟从本质上来说,他还是存有着一部分现代思维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楚天耀缓缓开口道,“长凝的心意朕明白了,以后这后宫的事,朕便全部交给你来办了……” 闻言,洛长凝欣然一笑道:“本该如此。” 正当这帝后夫妻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时,一道不和谐的画外音从近处响起,“万岁爷……” 傅福详佝着腰小跑进来,低头传报道,“靖泰侯与杜大人进宫了,说是有要事要与万岁爷禀报,奴婢见卫侯爷语气急促,一时也不敢怠慢,只得先来……先来给万岁爷传话。” “卫学海和杜敏英来了?”楚天耀眉目一挑,见傅福详并未摇头,便知道自己说中了,脸上不禁浮出思索之色,“这两人一起进宫,八成是为了修路的事吧?” 傅福详干笑一声,回道:“万岁爷料事如神,这两位就是为这修路的事来找您的……” 依靠在楚天耀肩头的洛长凝忙回身正色道,“政事要紧,陛下还是赶紧去见见他们吧。” “这两个不开眼的家伙,扰了朕与你夫妻难得的休闲时光。” 无奈地摇了摇头,楚天耀伸出手轻拍着洛长凝的小手,“到时候朕去你宫里用晚膳。” 洛长凝甜甜一笑,眨眼道:“臣妾知道了,您快去吧……” …… 永宁宫偏殿内,卫学海与杜敏英两位大臣正干站在殿中等候着皇上的驾临,彼此间都很沉默。 杜敏英更是双手抱胸背对着卫学海,脸上尽显厌恶之色,仿佛将卫学海视作了仇人般嫌恶。 “你俩撅着个驴脸作甚?” 殿外传来楚天耀威严的声音,候在殿中的二人立即转身行礼道,“臣卫学海(杜敏英)参见皇上。” 抖了抖长袍的袖口,楚天耀挺胸走入殿中,“朕看你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是怎么了?” 不待站直身子的卫学海说话,杜敏英便抢先一步说道,“臣进宫就是想让皇上主持公道的!” “自从陛下钦定修路之策后,臣便与靖泰侯商议如何执行这修路方针,可……可他卫侯爷却妄想借此谋私利!” “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与他大吵了一架!” 杜敏英越说越是激动,腮帮的胡须都开始上下颤动起来了,“岂料卫侯爷不仅不以为意,反倒来说臣的不是,臣……臣一时激愤,便想着拉他进宫来向皇上讨个公道!” “部堂大人未免也说的太过了些吧?!”卫学海也被他一顿炮轰给逼急眼了,竖眉瞪眼的驳斥道,“什么叫卫某欲借修路谋私?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吧?” 说着,他扭过头朝楚天耀拱手道,“万岁爷,是这样的,自您定下修路之策后,臣便与杜部堂一直商议着如何实施这全国修路的大动作,按照万岁爷之前的方针,修缮各省的官道需从各省商绅中选取合格的出资者,臣……臣这些天来一直在频繁接触有意出资修路的各省商绅,陛下您也知道,从商之人好喜送礼,臣……臣在接触这些商绅时难免收受了一些人的礼品,可……可这并不代表臣有意谋私啊!” 听着这二人一来一回的争执,楚天耀也明白这两人的矛盾来自于何处了。 当初自己定下修路这事就是想要全国各省的有钱商绅出资,这选取修路出资人的任务自然是交到了善于与商绅打交道的卫学海身上了,这就意味着卫学海要频繁接触全国各省的商绅,这其中也自然有想要巴结卫学海这位天子宠臣的人存在,送些礼品讨好他也是得以想见的事。 可这一行为落在杜敏英眼里,那就跟受贿谋私没区别,一时激愤下便跟卫学海闹开了,甚至还闹到了楚天耀这个皇帝面前。 第434章 都没把商绅当人(2) “你俩都多大的人了?因为这么点事闹到朕面前上蹿下跳的成何体统?!” 坐在宝座上的楚天耀严声训斥道,“杜敏英,你都这把子年纪了,人情世故这一方面还用朕教你吗?” 他伸手一指杜敏英那佝偻着的脑袋,“人家卫学海要跟各省的商绅打交道,咱们大宣这帮子掉钱眼里的商绅是什么尿性你个户部尚书还不清楚吗?卫学海不收受那些礼品他们就不送了?照朕看,卫学海这礼收的没错,只要适当,不过分就好。你倒好,还跟他因为这点破事胡搅蛮缠上了,竟还闹到了朕跟前,朕看你是老糊涂了!” 被楚天耀一顿长言训斥,让杜敏英更觉委屈,“皇上,臣……臣并非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可他卫侯爷收的礼也太重了……” “仅臣所知,他卫学海在与晋北省商绅接触时就收受了不低于三千两黄金价值的珠宝首饰,与西宁、江南二地的富商接触时更是收了足有半船高的翡翠玉雕,这……这与受贿谋私有何区别啊?” 这话一出,轮到楚天耀傻眼了,他难以置信地瞪了卫学海一眼,黑脸质问道,“卫学海,他说的可是真的?” 感受着皇上那寒气逼人的目光,卫学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忙低下身解释道,“万岁爷,这……这纯属是有心人夸大造谣了!臣是收受了半船翡翠玉雕不错,但……但那是臣向江南西宁两省的富商手里买来的……” 说着,他咽了口唾沫,侧目打量着楚天耀的脸色,“臣……臣是想着皇后娘娘的寿辰就快要到了,便打算……打算收购一批翡翠玉雕制一件观音玉像给皇后娘娘祝寿,这……这又有何不可啊!” “放你的屁!” 杜敏英板着脸怒骂道,“给你送玉的江南西宁富商见着你跟哈巴狗似得,就算是卖给你,也是极低的价格,这跟白送你有什么区别?!” 楚天耀震惊了,倒不是震惊于卫学海收受礼品的价值,而是惊讶于杜敏英这个向来稳重儒雅的老臣竟然爆粗了,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场景。 揉了揉额后,楚天耀没好气地瞪了卫学海一眼,“也就是说,你收了人晋北商绅价值三千两的珠宝首饰,是真的喽?” “啊?这……”卫学海猛地一怔,结结巴巴的回道,“那笔珠宝首饰的价值远没有传的那么夸张,顶多也就价值……一千三四百两黄金左右……” “哟!你卫学海是真能耐哈!一千多两的黄金在你眼里这么不当数啊?”楚天耀冷声训斥道,“朕看人家杜部堂也说的有一定道理,你这家伙确实是有为己谋私的脏心思!” “臣不敢!” 卫学海咕噜一下就跪下了,头冒冷汗的急声解释道,“臣……臣收下这批珠宝首饰是想……是想给自家妹子当嫁妆,一时……一时糊涂了……” 楚天耀双眼微眯,精明如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卫学海这话中的弦外之音,给他家妹子当嫁妆,他卫学海现在只有一个妹子,那就是卫清荷,而卫清荷日后要嫁给谁,楚天耀能不明白吗?这卫学海就是在变着法的跟自己说,这笔钱他是替自己这个皇上收的! “歪理!” 呛他一句后,楚天耀抖了抖自己的袖袍,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平静,“我看人家杜部堂也不是成心刁难你,你这家伙确实是公私不分。” 听得皇上支持自己,杜敏英这小老头一下子就挺起胸膛来了,“皇上明鉴,依老臣看,这与各省商绅沟通接洽的事,还是交由老臣来……咳咳……比较合适。” 闻听此言,楚天耀嘴角一抽,下方的卫学海更是目瞪口呆,一个劲地在心头怒骂道,“操你大爷的,敢情你杜敏英是存着这个心思啊!看老子收礼发财眼红了是吧?你……你这老登可真能恶心人的!” 不止是卫学海看明白了杜敏英这糟老头子的心思,楚天耀也一下子明白了杜敏英的图穷匕见。 杜敏英是为卫学海收受商绅礼物而愤怒吗?是的,但他其实更气的是卫学海这个收礼人,在杜敏英看来,你卫学海可以去薅那帮商绅的羊毛,但不能是谋私,换句话说,杜敏英气地的是他卫学海收了好处却不交到他户部国库里来……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硬要说这两者的区别,那就是卫学海收礼,纯粹是为己谋私,而杜敏英想把这跟商绅接洽的活计抢过来,那是存着“为国收礼”的心思! 尽管这两人心思不同,但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压根没把这帮富绅当人,可谓是能薅多少就薅多少羊毛…… “你个老登,比老子还不要脸!我说你这老家伙为什么来跟我找不痛快,一开始还真以为你这老家伙有多刚正光明呢,敢情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他娘的是真损啊……” 卫学海恨恨地瞪了杜敏英一眼,咬牙暗骂道,“他奶奶的,这朝里就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狐狸心眼最多!” 楚天耀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抬起头朝杜敏英问道,“杜卿说将与商绅接洽之事交给你来办,那如果……那帮子商绅转向你送礼,又该如何啊?” 杜敏英昂头挺胸道,“臣自然是将他们送予的礼品登记入册,一并送入我国库之中。” 楚天耀嘴角一抽,险些从宝座上栽倒,杜敏英这老家伙的脸皮比他想的还要厚…… 只听杜敏英正义凛然的说道:“如此一来,既遵循了人情世故,又让商绅为朝廷提供了贡献,臣以为无不妥之处!” “呃……”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鼻,正声回应道,“照朕看,以后这与各省商绅沟通接洽的事,你俩一同办理,如何?” 杜敏英咧开的嘴角都快要绷不住了,忙低下头回复道,“皇上英明神武,老臣不敢有异议……” “行了行了!”楚天耀不耐烦地朝他二人摆了摆手,“因为这点破事在朕这闹得上蹿下跳的,朕看着你两就烦!赶快走吧,修路的事你们两都给朕上点心,出了差池,我拿你二人是问!” “臣等遵旨……” 第435章 狠(1) 西宁省长宁府内。 身穿着蓑衣的沙东行正领着上百号人朝布政司衙门赶去。 提早收到消息的洛重云则领着副将顾忠与西宁按察使甄远荣等一众官员在衙门处等候。 甄远荣以及一众西宁地方官员的脸色都显得有些不自然,他们从早上便听说沙东行这位内监机杀神要来,心里的忐忑与畏惧感就没有停下过…… 这倒怪不得他们,内监机自成立以来名声就一直不好,尤其是两年前那场由内监机裁办的慕党逆案,更是让大宣的官员们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内监机权职过大不说,行事还颇为狠辣,尤其擅长搞株连那一套,各大官员只要见着内监机的人,就跟见着猫的老鼠没半分区别。 再加上今儿个来西宁的是沙东行这尊活阎王,很多西宁官员能强撑着出来迎人就算不错了。 “恩?”站在洛重云身旁的顾忠微微一愣,伸手一指不远去的人群,“前边那伙人是不是沙东行他们?” 洛重云原地远眺,皱眉回话道,“前边那人是沙东行没错……” “不是,他们停在那干嘛?”顾忠异常困惑地睁大了眼,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地说道,“我……我他娘的没看错吧,沙东行那家伙……在脱衣服?” 听到这话,洛重云也傻了,睁大着眼睛紧盯着沙东行等人所在的方向,这才隐约看清了沙东行的动作。 确如顾忠所言,沙东行一行人在离他们百米不到的距离停下了,而沙东行本人,则在原地开始脱起了衣服,不,准确来说是在换衣服,而他新换上的衣服,是一件崭新贵气的……麒麟服…… 洛重云嘴角一抽,险些没把心里的脏话骂出来。 “我操,瞧给他骚包的!”顾忠没他能忍,当场就忍不住骂出声来了,“他奶奶的,这是要跟人显摆呢?够厉害的哈,这家伙还穿上麒麟服了都!” 洛重云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人家现在是内监机监督,正儿八经的二把手……” “就他那揍性,穿个麒麟服也瞅着像王八!”顾忠语气泛酸,又瞥了眼洛重云身上穿着的蟒袍,愤愤的说道:“你这蟒袍比他的好看多了!” 洛重云脸皮抽搐着,干脆闭上嘴不回话了。 “内监机监督沙东行,参见侯爷!” 在顾洛二人私语间,沙东行已经带着人来到了衙门前,身穿一身靓丽麒麟服的沙东行很是扎眼,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目光神色中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他朝洛重云弯下腰行礼,眼神却一直没有留意洛重云之后的人,任谁都能看得出他身上泛起的那股飘劲儿,毕竟他穿在身上的那身麒麟服,实在是……太扎眼了些…… “沙监督这赶了好几天的路也累得不轻吧?”笑呵呵地朝沙东行打起了招呼,洛重云伸出手将他扶起,“我可总算把你等来了,这手上的烫手山芋也终于能丢出去了……” 沙东行眉目一扬,大笑道,“侯爷这会儿可是立下大功了,一下抓住邪教的高层,万岁爷对您是大加赞赏,待侯爷明儿个一回京,万岁爷还不知会怎么赏您呢……” “沙大人谬赞了,我也不过是做了应做之事而已。”洛重云微微摇头,转过身指了指后方的一众西宁地方官员,“西宁的诸位大人听说沙监督今日来访,特提前出来迎候呢……” 说着,他把甄远荣拉出来,抬手介绍道,“这位便是西宁的按察使甄远荣甄大人……” 发觉沙东行的目光朝自己转来,甄远荣忙擦汗行礼道,“下官见过沙大人!” “哦,是甄大人啊!”沙东行挺直腰杆,双手负立道:“你能配合侯爷在西宁的工作,皇上对此很满意……” 甄远荣干笑一声,“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只是尽了自己的应尽之责而已,怎敢与侯爷一同居功?” “明白就好。”沙东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像是面对后辈般训诫道,“你甄大人这些年在西宁的是非功过万岁爷可都有数呢,当然,本监督也是有数的……你啊,在以后的差事上,还得多费费心……” 耷拉着脑袋的甄远荣像是条哈巴狗般拼命点头, “一定,一定,下官谨记沙大人的教诲……” 见甄远荣如此老实上道,沙东行很是满意,抬起头俯视一众西宁官员,眉宇间透露着一丝得色。 “下官等参见沙监督!” 整齐划一的行礼声跃然响起,沙东行看着身前这帮主动弯腰的官员,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了好了,本督这回来西宁就是来接人的,尔等无须跟我摆排场,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吧,一切要以政事为重……” 有了他这句话,在场的西宁官员们便瞬间作鸟兽散了。 人家巴不得离他这个瘟神远远的…… 至于站在洛重云身侧的顾忠,从沙东行露面至今,他脸上的阴霾就没有散去过,心里一个劲地暗骂道,“你个丫挺的真他妈能装!我看是身上那身麒麟服太晃眼了,把你丫的大脑都给晃晕乎了!谁给你沙东行的胆子,敢把人甄远荣一省按察使当儿子训?净给你丫挺的飘完了!” 被沙东行这一出看人下菜碟的变脸行为恶心到的可不止是顾忠,就连洛重云也开始对沙东行身上这股子飘忽劲儿感到不满了,只不过碍于彼此的体面,他也并没有当场发作,可脸上的表情却愈发不耐起来。 摆威风摆够了的沙东行终于开始跟洛重云谈起正事了,他态度谦逊地朝洛重云问询道,“侯爷,那……那叶高云可在衙内?” 听他说起正事,洛重云压下了心中的不满,正声回话道,“没错,那叶高云被本侯关在衙内亲自看管,此刻正在后院里。”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走入了衙门内部,“对了,还有一事之前我没来得及上报给皇上。”洛重云扭过头看了沙东行一眼,“这叶高云在西宁官府中,还有着一名内应!那人便是西宁的都司指挥使柳中衡……” 第436章 狠(2) 众人行至衙院处,沙东行一眼便瞧见了一处被守兵把守戒备着的院房,顿露恍悟之色,“这里边,关着的便是逆贼叶高云?” “没错。”洛重云点了点头,挥手示意着周边的守卫们退下,“听说沙监督与靖泰侯曾在晋北与邪教中人打过交道,本侯对这帮邪教自我了断的奸猾手段也略知一二,为防万一,我特命人将他的所有牙齿都敲下了……” 在说话的同时,洛重云推开手将房门打开了。 房屋正中央,一个披头散发,浑身发臭的青年男子被加以手脚镣铐,正捆在床榻之上,口中不时发出呜咽声,听的人直冒寒气。 嗅到那男子身上的臭味,顾忠和洛重云这两个行军打仗的将军还好说,他俩并没有太大的不适感,可一路跟着他们进来的甄远荣却忍不住了,当即便捂住了口鼻,生怕自己被这股味刺激得呕吐出来。 见着叶高云这副惨样,沙东行微微皱眉,他之所以皱眉,并不是被这气味给刺激到的,只是单纯的有些不满,认为洛重云他们关押和处理重犯的手段太过业余了…… “手脚镣铐还是太碍事了……”沙东行伸出手掂了掂捆绑住叶高云的镣铐,面色平静的说道,“押回京的路程可不短,能减轻多少重量就减轻多少重量吧,临行前将他的双腿和左手的根骨抽了吧……” 见他把抽骨这回事说的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一旁的甄远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险些没倒地晕乎过去…… 相较于甄远荣,洛重云与顾忠两人的脸色就显得正常多了,前者更是出于好心提醒道,“这样会不会伤他性命?若真抽了骨,只怕他撑不到进京的时候吧……” “害,侯爷您这就不懂了,这抽骨啊,不一定非得大刀大斧的,下官啊,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炮制他,保准只让他的腿的和手废了,死不了……” 说这话时,沙东行脸上显现出异样的兴奋,那笑容直让人打哆嗦。 站在洛重云身侧的顾忠忍不住了,抬头问道,“可……为什么只废他双腿和左手?” 不待沙东行回话,一旁的洛重云就朝他翻了个白眼,“还能为啥,留个能动的手写字画押呗!万一搞哑了,还能让他用手写字呗!” 一旁的甄远荣都快听懵了,按理说他是按察使,这用刑审讯的事也算是专业对口了,同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想来不至于被他们这几句话给吓唬住,可他之所以觉着浑身不自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三人说话的内容,而是他们这几人在面对这种事时那种如同吃饭喝水般的冷漠态度…… “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受困在床榻上的叶高云突然发出一道惊叫声,这一嗓子嚎出来,顿时把走神的甄远荣吓得不轻。 “叫什么呢?” “啪”的一声,沙东行朝他脸上狠狠地甩了个巴掌,呲牙怪笑道,“我沙东行就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希望你小子能比你爹硬气一些!” 撂下话后,沙东行竟开始在原地脱起了衣服,这一行为被在场的人都看傻了。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麒麟服垫放在一旁的木椅上,慢悠悠地蹲下身,拍了拍叶高云的脸蛋,脸上露出狰狞的邪笑,“嗯……这眼珠子挺大,不错……” 话音刚落,只听“噗呲”一声,沙东行竟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把叶高云的一颗眼珠子给活生生的连肉带血硬抠了出来…… 喷溅而出的血液瞬间浸透了整张床榻,沙东行的上半身也沾满骇人的血渍,吃痛的叶高云开始疯狂地扑腾起来,一道惨绝人寰的嚎叫声响彻天际! “唔,呕!” 甄远荣面色唰地一下变的惨白,背过身就地吐了起来…… 就连洛重云与顾忠都被沙东行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态行为给惊着了,两人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沙东行却没觉着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脸上竟然显露出了疯狂而又享受的笑容,他一手捏着血淋淋的眼珠子,另一只手按住了叶高云的脑袋,发出了如同恶鬼般的狞笑声,“来,看着我……” 话音刚落,沙东行竟然将捏在手中的眼珠子给塞进了嘴里,当着叶高云的面开始细细咀嚼起来,如同在品尝美味珍肴般露出了癫狂而又兴奋的笑容,“你刚刚……说什么来这?你……什么都不说?” 发出吞咽之声后,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啊……疯子……滚开!” 叶高云被他这一系列的疯狂举动给彻底吓破胆了,如同受惊地野兽般开始疯狂嚎叫起来…… 事实上,不仅是叶高云被吓傻眼了,一旁在原地呕吐的甄远荣更是直接被吓晕过去了,如同条死狗般仰躺在地上,泛白的嘴唇还一个劲地打抖,看样子是真被沙东行给吓出阴影了…… 顾忠脸色一白,差点没步甄远荣的后尘,他死命地捂着嘴,扭过头不再去看沙东行那张如同鬼魔般渗人的脸。 洛重云则是被他惊得张大了嘴,下意识地揉了揉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行军打仗也有一段时间了,什么样的炼狱场景都见过,在战场更是目睹过无数狠人,可沙东行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已经脱离了“狠”这个范畴了,纯纯就是一个变态…… 震惊归震惊,但洛重云还是能保持冷静的,看了眼不停哀叫的叶高云,他忍不住向沙东行提醒道,“沙……沙监督,你这样贸然伤他,不太好吧……” “哦,侯爷您放心,他死不了!” 沙东行抹了抹唇边的血印,咂吧着嘴道,“下官这回儿来,带了几十名大夫,他就算是想死都难……” “而且,属下刚刚捏的是他的肉脉,不会大出血的……真正会致死的,不是……” “得!” 洛重云忙摆手打断,“具体细节沙监督不用跟我说了……你看,你多久带他和柳中衡上路?” 沙东行笑呵呵的回道:“自然是越早越好。” 闻言,洛重云这才松了口气,用眼神示意着顾忠将躺在地上的甄远荣扶出去…… 第437章 子虚乌有 当天傍晚,在顾忠与洛重云二人的相送下,沙东行这位让人胆寒的活阎王终于离开了西宁。 执马停驻在城外官道上洛重云回头看了顾忠一眼,“甄远荣那家伙还没缓过劲来?” “没呢,半个时辰前还听他妻子说,人一个劲地打摆子……” 顾忠嘴角一抽,呲牙大骂道,“见着那种事,甄远荣要是能这么快缓过劲来才怪了……”说着,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这丫挺的是真变态啊……以后在京城里见着他我一定躲得远远的……” 洛重云无奈地捏了捏眉,“这沙东行……确实是有够变态……” 突地,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坏笑着看了顾忠一眼,“不过我到有个问题挺好奇的,若是让你从沙东行和闫瑞之间选,你愿意跟谁呆一块儿啊?” “我去,你就不能说个正常人选吗?”坐在马背上的顾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龇牙咧嘴道,“这两就没一个是正常的,闫瑞那家伙在战场也没个人样。” 说着,他脑海中回忆起征缅之战时闫瑞的所作所为,牙疼地更加厉害了,“拿尸体当枕头,火煮活人,这些行为我也就在闫瑞那家伙身上瞧见了,真他娘的……” 洛重云歪嘴一乐,本以为顾忠还会接着吐槽下去,却不料后者话锋一转,“不过要真从沙东行和闫瑞这两个家伙里选一个当朋友,我肯定选闫瑞!” 这话成功激起了洛重云的好奇心,他扭过头问道,“哦?这话怎么说?” “闫瑞这家伙再狠,那也是对外。沙东行可不一样,他就指着一个劲地霍霍自己人!”顾忠挥扬马鞭,一本正经的说道,“沙东行那人已经不能叫狠了,照我看,说他阴毒更为合适。” 听完顾忠说的话,洛重云稍稍沉吟了一阵,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如顾忠所言,闫瑞再怎么样也是行军打仗的将领,他的狠辣手段永远是向外的,可沙东行却不一样,他就指着祸害自己人能耐,借以获权得利,二者间是有本质区别的。 “你这话确实说的中肯。闫瑞那小子对咱们自己兄弟还是很不错的。” 闻言,顾忠咧嘴一笑道:“当时咱们在缅河打仗,这家伙还给我抓了只烧鸡吃……这家伙,只要不是拿刀杀敌的时候都挺正常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哪有夸人用正常两个字来形容的?” 洛重云嘴角一抽,笑着摇了摇头。 “行了,玩笑话也说完了,咱们该把留在西宁的最后一件事办完了。”洛重云收起马鞭,牵动着马绳朝长宁城方向走去,“你明儿带兵越过西山,直攻南靖边城……” 顾忠面色一肃,低声怪笑道,“放心吧,这话剧我一定给你唱的好好的……” 洛重云会心一笑,抬头向南望去,“这南靖国跟咱们大宣纷扰了这么多年,也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 翌日午时,顾忠带领五千飞燕军精锐成功翻过西山,抵达了南靖国境内,一大批兵马突然降临自家国境,自然是把南靖国边城的守将们吓得不轻,当即便召集了兵马与顾忠进行对峙。 还没等南靖国守将与顾忠进行交涉,两边便爆发了一起规模不小的战争。 这场会战是由顾忠等人主动发起的,南靖边城的守兵们自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宣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彻底将南靖国边城的守兵们给打散了。 让南靖守将感到意外的是,这场不明不白的仗打完后,顾忠非但没有杀他,反倒是跟他进行了正面交谈。 在与顾忠进行一番长谈后,这位被俘的南靖边城守将阮靖文才明白了大宣军队为何会攻入边城的原因。 “顾将军,您是想说贵国西山上的山匪逃到我国境内了?”宣军营帐内,浑身被粗绳捆绑的阮靖文正艰难地抬起头来,望向顾忠愤声驳斥道,“这绝不可能!在下这段时间一直派兵严守边城,根本就没见到逃入我国的宣人!” “阮将军此话何意?你觉着我大宣还能故意冤枉你南靖不成?” 顾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朝帐外吼道,“来人,带匪贼进来!” 哗啦一声,帐帘被重重掀开,几名身穿甲胄的亲兵将一名五花大绑的糙汉押了进来。 顾忠横眉冷喝道,“告诉阮将军,这匪贼是你们从哪抓来的!” “回将军,此贼是我等在南靖复安边城的城墙外抓到的!”押人进帐的亲兵抱拳回话道,“总共抓获二十一人,这批匪贼都是想逃入南靖复安边城内,以此逃过官府的抓捕!” 顾忠把脸一横,冷冷地瞪了阮靖文一眼,“阮将军,这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阮靖文面色发阴,正欲出口解释时,上位的顾忠却愤怒地拍桌而起,“我等翻过西山进入南靖境内是为捉拿在本朝为祸的山匪,可你们南靖复安边城的守兵们却一再阻拦,我军也是不得已才奋起反击的!” 说着,他脸上露出既痛心又愤怒的表情,“对这股在西山作乱的山匪进行审讯后,我朝更是得知了一件惊天的内幕……据这帮山匪口述,他们之所以能在我大宣西宁省中做大,无所顾忌的祸害百姓,是因为他们背后……有南靖国人的扶持资助……阮将军,这事,你南靖国必须要给我朝一个交代!” 一茬接一茬的指摘把一旁的阮靖文都给听傻了,他急头白脸的回声道,“这……这怎么可能?我国绝不可能做出这样包藏祸心的事来!顾将军,贵朝的指责完全是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 顾忠怒极反笑,伸手一指地上被捆绑住的山匪,“这山匪是不是从贵国边城抓拿的?西山更是接壤我朝与贵国边境的大山,怎么别处不生匪乱,偏偏这离南靖国最近的西山出了匪乱呢?而且,这帮山匪在自知不敌我朝官兵时为何又选择逃离南靖境内呢?”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落网的山匪们已经把该招的都招了,尔国出资协力在我朝西宁滋养匪寇作乱,真可谓是心怀叵测!” “这事,你南靖国必须得给我朝一个交代!” 阮靖文瞳孔睁大,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倒不是害怕所致,而是被顾忠这莫须有的指摘给气地…… 都到这时候了,阮靖文又怎会看不出顾忠乃至整个大宣朝廷的真实意图,什么出资协力养匪作乱,纯粹就是大宣硬造出来的借口,分明是有意借题发挥! 可就算他把这一切事都看明白了又如何?南靖国在大宣这个不可一世的天朝大国面前就如巨象脚下的蝼蚁,面对大宣这头巨象的苦苦相逼,他们身为蝼蚁,又能如何? 沉默了好一会儿,阮靖文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贵朝……想要我国给一个什么交代?” “这事阮将军不该问我。” 顾忠笑着站起身来,“依我看,贵国还是马上派使臣去我天朝商议吧……” 说罢,顾忠朝身边的两个亲卫摆摆手,“把阮将军放回去,咱们……撤兵回国!”说着,他又朝阮靖文怪笑一声,“相信贵国会给我朝一个满意的答复,对吗?” 阮靖文惨笑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 宣京,金銮殿外那长长的宫阶上聚集了一批又一批的朝廷官员,他们神色各异,有紧张拘谨者,亦有满目期待之人,可大多数臣工的脸上都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今日今时之所以有这么多官员聚集在金銮殿,只因为皇上突然下令要召开大朝会。 要知道,自从皇帝设立内阁后,正儿八经召开大朝会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更何况像今天这样大中午的突然召开朝会,那可是头一遭…… “诶……宁阁老,您总算是来了……” 就在这时,身穿绯色红袍的宁中恒突然出现在了宫阶上,这一下子便吸引了不少官员们的注意,纷纷靠上前来急问道,“宁阁老,皇上突然召开朝会是为何事啊?您……您老能透露一二吗?” “什么事待会儿听皇上说不就是了?尔等在这叽叽咋咋的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宁中恒不耐烦地瞪了他们一眼,待他拂袖而去后,向他问话的官员们大眼瞪小眼的互望一阵后,都有些气闷地跺了跺脚。 不等他们出声抱怨,另一处聚集的官员们开始大声嚷嚷起来,“靖泰侯……靖泰侯来了!” 顺声望去,发现靖泰侯卫学海正大步朝宫阶上走来,他身边也聚集了不少官员,“侯爷,皇上突然召开朝会到底是为了何事呀?您平日颇受恩宠,皇上召开朝会是为什么事您一定知道吧?能不能……给咱们透点信儿?” 面对同僚们步步紧逼的问话,卫学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事吧,我……我也就猜到了一点风声,估摸着……是跟南靖国有关……” 卫学海的回答让一众官员们更加不解了,“南靖国?这?这好好的又跟南靖国扯上什么关系了?” 身为理藩院尚书的卫学海,自然是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从皇上打算拿西山匪乱这事向南靖国借题发挥时他就知道了皇上的打算。 仔细想想也不足为怪,他卫学海身为理藩院尚书,这种事楚天耀肯定会第一时间跟他通气的…… 就在众臣疑惑不解的氛围中,这场突然召开的朝会,终于开始了。 金銮殿内,皇帝楚天耀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正高坐在龙椅之上,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众臣一眼后,忽地站起身来。 “朕突然召开朝会,诸臣怕是疑惑不解吧?”说着,楚天耀冷笑一声,将攥在手里的奏章往殿中央狠狠一扔,“朕也不想召开这朝会,可这南靖国实在是欺人太甚!朕不得不就这事跟满朝诸公们商议出个对策来!” 稍作停顿后,他朝站在百官前列的穆忠武招了招手,“镇关侯,你把这奏章里的内容向满朝诸公们说一遍……” “臣遵旨!” 穆忠武大步走了出来,转过身面向满朝诸臣,正颜厉声道:“诸位大人可还记得半月前在西宁爆发的匪乱,皇上获悉此事后第一时间便派忠义侯洛重云领兵入西宁剿匪,依据西宁的最新军报来看,如今盘踞在西宁西山的山匪已经尽数除尽了,可当忠义侯细查匪患源头时,却发现了惊天之密,这股在西宁省内祸乱多年的山匪势力,背后竟有南靖国中人出资协力!” 闻听此言,在场的臣子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中大多数人的脸上露出了恍悟之色,他们一个劲的在心中暗忖着,这么多年,西宁的匪乱接连不断,原来这背后是有南靖国作祟…… 见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楚天耀摆出一副既痛心又愤怒的神态,怒声低吟道:“我大宣乃礼仪之邦,待邻邦小国如亲子般敬爱有加,可南靖国竟然在背后行出如此下作之事,着实是让朕心寒齿冷!” 楚天耀这番话成功激起了在场臣工们的血性,更是成功点燃了他们的怒火。 更是有性直之辈直接站出身来奏言道,“南靖蕞尔小邦不思教化,我大宣念其国弱多有帮扶,可这蛮夷小邦却在背后对我大宣行不轨之事,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原谅南靖的僭越之举,理当对南靖发兵!讨回公道!” 这番主战发兵的阔论引得无数武官们响应,他们一个个都站了出来,嚎着嗓子附和道,“这位大人说的是,陛下!蛮夷小邦不遵教化,对我大宣包藏祸心,我天朝理应发兵夺回公道!” “陛下,臣等愿请命发兵!” “发兵南靖,讨回公道!” “发兵南靖,讨回公道!” 眼看着主战的声浪越来越高,不协调的声音也终于开始显现了,文和殿大学士章棠站了出来,厉声反驳道,“还请陛下三思,臣以为如今不该是发兵南靖的时候!” “距离征缅之战才过去不到半年时间,我朝正应休养生息,岂可再兴外战?” 第438章 一箭三雕 文和殿大学士章棠的话瞬间引来主战派的怒斥,其中就数煜国公冯锐进冯老爷子呛的最为激烈,他几乎是跳起脚来指着章棠大骂道,“章棠你个王八蛋,人家南靖都欺负到咱们脸上了,你这老东西竟然还唯唯诺诺的不敢发兵,我看你他妈是老糊涂了!” 章棠脸色发阴,怒而回击道,“煜国公,朝会之上你竟如此口不择言,简直是视斯文礼仪于无物!” “我斯你大爷!”冯老爷头子瞬间炸毛,如同骂街的泼妇般叫嚷起来,“我看你这老东西是一向软惯了,在床上软娘们也就算了,我他妈怎么也没想到,你这老孙子竟然对外人也硬不起来!” “哈哈哈……” 冯锐进这粗鄙而又辛辣的脏话瞬间引来一阵哄笑声,章棠则是被他气地浑身颤抖,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一般…… “我不与你这粗野匹夫计较!” 咬着牙瞪了他一眼后,章棠再度拱手说道,“臣以为,此时不是发兵南靖的最佳时机,南靖此次的恶行确实需要谴责,然臣以为大可让南靖赔罪上贡,兴兵并非是上策也……” 他这后半段话得到了不少文臣的赞同,其中便有翰林学士出声附和,“章大人此言有理,陛下,现如今我大宣刚经历征缅之战理应休养,若此时再兴外战,与我朝并无益处……” “章大学士说的都是老臣谋国之言,还请陛下三思,万不可贸然发动外战啊!” 高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稍稍沉吟了半晌,抬起头看向一旁的穆家的兄弟,“镇关侯与毅国公对此事是何看法?”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穆忠君终于站了出来,毅然决然道:“南靖小国往年来一直与我大宣纷扰不断,臣以为发兵并不不妥,这样一来,便可绝来日之后患!” 身为兄长的穆忠武也第一时间附和道,“现我大宣国力正盛,若不及时将外患扼杀于摇篮之中,难不成还要将这祸患之源留待子孙后辈吗?臣以为,现下我大宣,可对南靖发兵!” 穆家兄弟二人的话瞬间引来一众武官们的激烈附和,这让先前帮助章棠说话的温和派文官们很是难堪。 正当章棠准备再度进言时,楚天耀却伸手指了指宁中恒身后的卫学海,“卫学海,你身为理藩院尚书,平日里也没少跟南靖的外使打交道,今时之事,你以为当如何啊?” 卫学海心下一惊,心中暗道,“皇上让洛重云那家伙在宣南边境搞这么一出幺蛾子,不就是想寻摸个向南靖发兵的借口吗?这时候问我什么意思,八成是想让我上进发兵之言吧?” 心中这么盘算着,卫学海拱起手正色道,“南靖小邦不思教化,对宗主之国心存迫害之心,更行迫害之举,臣以为是时候给南靖教训了,无武力震慑,蛮夷小邦对我天朝的敬畏之心只会愈来愈低,今日南靖敢做出如此逆反之举,若我天朝再无表示,其他诸邦便会失了敬畏之心,有样学样,臣以为,这个头不可开!” “靖泰侯说的极是!” 冯锐进老爷子振臂高喊,“一位怀柔只会让邻国小邦们失了敬畏之心,臣以为,发兵南靖势在必行!” 他的慷慨陈词再度引爆了主战派的激烈响应,一批又一批的武官们开始在殿中高嚎起来,“煜国公所言甚是,发兵南靖,势在必行!” “南靖小邦不过是疥癞之患,前有征缅之战告捷,此时若不休养生息再度兴兵外战,我大宣必陷穷兵黩武之境,外藩也将视我天朝上国如虎狼般忌惮!如此一来,便失了人心,臣以为,遇事发兵或可解一时之患,但必定会留下动荡之因!” 章棠急声驳斥道:“驾驭外藩,不可只示威而忘恩,这有损我中华礼仪之邦的美誉,陛下还请三思!” 或许是章棠这番激烈驳斥的言论激起了一众温和派的反抗因子,他们几乎是一边倒的支持起章棠的言论来,“章大人所言甚是,我天朝乃东方上国,兵伐弱国小邦只会给外藩留下凶蛮之像,此有违我大宣礼仪之邦的美誉!” 楚天耀都快被他们给气笑了,遇事不管有理没理,这帮文臣总是会先软上三分,再而用冠冕堂皇的言辞掩饰美化自己的懦弱本性,这便是大多数文臣的劣根性。 既然你们不想打,朕就遂了你们的意,让你们知道过分怀柔后的恶果! “章大学士与诸位文臣的意思朕都明白了。” 坐在龙椅上的楚天耀轻轻地叹了口气,“依诸位所言,我大宣此时不宜对南靖发兵,那南靖这回滋养匪乱为祸西宁百姓的恶行,我大宣难道要装聋作哑不成?” 见皇上的态度有所缓和,章棠趁此追言道,“此次南靖国在私下滋养山匪为祸西宁一省之事确是大逆不道之为,然臣以为,这还远未到要发兵讨伐南靖的地步。南靖我对天朝行恶,自该让他们给个交代,臣以为应立即传国书与南靖国交涉,让其邦派遣来使入我大宣赔罪上贡!” “如此一来,既彰显了我大宣国威,更树立了我皇的恩德宽容之心,其余外藩势必对我朝敬畏恩服!” 楚天耀面无表情的问道,“那依章大学士所言,南靖国该如何向我朝请罪赔礼,我朝才不予追究呢?” “进献往年贡礼的三倍,再让其邦派来使当面请罪。” 章棠这话一出,支持他的人自是欣然得见的,而那帮主战的武官们则一个个黑脸怒瞪,气鼓鼓地撸起了袖子,摆出一副大打出手的凶相。 “呵……”楚天耀突然笑了起来,抬起头认真的看了章棠一眼,“若南靖国不从,章大学士以为如何?” 楚天耀这话把章棠给问懵了,愣神许久后他才回道,“臣以为南靖小邦没有不从的道理……” “朕就是随口问问,若南靖国只请罪而不赔礼,或者说只请罪而无赔罪之诚心,我朝又当如何?” “若……若南靖国真如此不知好歹,臣断然不拒发兵之议!” “好!” 楚天耀抚掌大笑,蹭地一下站起身来,“那就依你章大学士所言,且先让南靖小邦派来使请罪吧!”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卫学海,“这事就交给你卫学海这个理藩院尚书来办。” 皇帝这话一出口,让在场不少人都傻眼了,就连以揣测圣心而闻名的卫学海也懵了,别人或许不知道内情,可他却知道西宁匪乱的各种幺蛾子,皇上分明是想对南靖发兵的,可……可为什么到最后会同意章棠这帮主和的文臣谏言? “即已无事,便散朝吧!” 楚天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只给一众大臣们留下了个背影。 “传陛下谕旨,退朝……” …… 文渊阁内,一众内阁辅臣们从散朝后便第一时间回到了阁中办差,卫学海直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他实在没想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在朝会上采纳章棠的谏言,这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再加上皇上还把与南靖外使交涉的事交给了他,如今他又摸不透皇上的心思,竟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了。 “你还搁这儿待着呢?” 手端茶杯的徐世豪缓缓朝他走来,“皇上可是把与南靖交涉的事交到你身上了,你这会儿不去理藩院处理公务,还留在这作甚?” “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为这事我正苦恼着呢……”卫学海摇头苦笑,“经过刚才朝会那么一遭,我已经不清楚皇上的真实打算了……” 徐世豪微微一愣,“什么意思?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卫学海目光低垂,饶有深意的问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认为皇上是想主战还是主和?” “皇上不都采纳了章大学士的谏言了吗?”徐世豪紧皱眉头,惊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他想主战?” 卫学海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拉扯着徐世豪的胳膊,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了一番。 后者的瞳孔一瞬间瞪地溜圆,难以置信地急问道,“你是说,西宁山匪那事跟南靖没关系?是皇上有意借题发挥?那……那皇上在朝会上又为什么采纳了章棠那帮主和派的意见?” “这就是我纳闷的地方。”卫学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咱们这位万岁爷的心思太多太深了,我……我也被他老人家给搞糊涂了。” “连你都想不明白的事,你问我更加没辙!”徐世豪掀起裤脚坐下,朝坐在前方的宁中恒与洛文槺二人看了一眼,转过头朝卫学海低语道,“要我看,这事你要真拿不定主意,大可以去找我老师或者宁阁老取取经……实在不行,你自个进宫去问皇上也不是不行。” 徐世豪这话给了卫学海一定提醒作用,后者咂嘴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实在,若不是你提醒,我还真忘了眼前有这两尊大佛可以取经呢。” 说着,他极其利索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后,慢步朝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走去。 卫学海弯腰行了一礼,试探性地打起了招呼,“二位阁老不忙吧?晚辈……晚辈正有一事不解,特想让二位阁老指点迷津……” 闻言,宁中恒歪嘴一笑,出声揶揄道,“你靖泰侯可是御前大红人,什么事能让你抓瞎呀?不应该啊……” 洛文槺放声一笑,“你怎么跟个老小孩似的,人家靖泰侯是诚心找咱们两个老头子议事,你倒好,还跟人家摆起谱来了!” 说着,他抬起头看了卫学海一眼,“侯爷既是有事相谈,那便换个地方说话吧。” 撂下话后,他几乎是同时与宁中恒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走入了公事房。 卫学海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得紧跟着他二人的步伐。 “二位阁老,先前的朝会您二老也瞧见了,皇上把跟南靖交涉的事放到了晚辈头上,可晚辈却一时捉摸不透风向了……” 刚一入公事房,卫学海便单刀直入的问道,“西宁匪乱的真实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样,想必二老也是清楚的,皇上费尽力气捏造……不,创出这么一个师出有名的由头,分明是有发兵南靖之意,可到头来却在朝会上采纳了章棠等人的怀柔之策,晚辈……晚辈实在是被他老人家搞糊涂了……” 宁中恒沉默着没说话,洛文槺则笑眯眯地朝他摆手,“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并非是常人能够揣度的,侯爷,老夫且问你,今日朝会主战主和的官员比例何几?” 卫学海紧皱着眉头稍稍回忆了一会儿,“若晚辈记得不错的话,主战之臣要远远大于主和派。” “主战者多是勋贵武官,而主和者则多是章棠等南方籍臣工……”宁中恒面色一肃,正声道,“如你先前所言,陛下确实是想对南靖发兵无疑,可这满朝诸公的意见并不统一……” “意见不统一又如何?主战之臣远远大于主和派!”卫学海依旧不解,急声问道,“当初陛下决议发动征缅之战时,朝内诸公的意见尚不一致,可陛下还不是乾纲独断,毅然发兵了吗?” 话说到这,卫学海猛地一怔,他好像明白过味来了。 “您二老的意思是,皇上这是有意为之?” 宁洛二老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卫学海,洛文槺更是直言道,“侯爷也说了,此前对缅发兵可以说是陛下乾纲独断的结果,可乾纲独断四个字代表着什么,侯爷真的明白么?这决定做对了,自然是大涨君威,可这决策要是做错了,那君王威仪便会大打折扣,且还会落得个刚愎自用的恶名,陛下看似同意了章棠等人的怀柔之策,实则是在以退为进,逼着满朝臣工同意发兵!” 宁中恒郑重点头,“别忘了,皇上可是把跟南靖交涉的任务放在你身上了,皇上在散朝前跟章棠说的那几句话,你就真没听明白?” 面对宁洛二位老臣如此直白的提醒,卫学海若再反应不过来那就真成傻子了。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皇上采纳了章棠让南靖国派使赔罪的怀柔方式,但却让主战的卫学海去跟南靖国交涉,这分明就是想让卫学海搅黄此事而做的铺垫。 “陛下一手以退为进,可谓是一箭三雕的妙手!” 洛文槺背着手轻叹道,“侯爷,今日的朝会内容一旦向外传开,民间百姓得知此事后会如何看待朝廷的这项决定?前有征缅之战全面告捷,天下百姓正是兴浓气傲之时,不用想也知道民心风向会如何,可他们要是知道朝廷在此次对南靖的事情上实施了怀柔之策,会如何看待朝廷?百姓们可不管什么怀柔不怀柔,他们只知道自个人受欺负了,但朝廷却没有丝毫出兵的表示,则必生怨怼之心,然陛下在征缅之战时乾纲独断的君威犹在,百姓们只会将怨愤发在主和的南籍文官集团上……” 卫学海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他要干的事情是搅黄南靖国外使的请罪,换句话说,老百姓们要是知道朝廷在执行怀柔之策后,敌人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愈发蹬鼻子上脸,则民愤会愈发激烈,而这一切,就是皇帝楚天耀乐于得见的! 这样一来,便能够统一朝内群臣以及大宣百姓们主战的思想! 宁中恒垂眸厉声道:“陛下是要用天下人心来提势,既然要打,那就一定得打胜仗!而这士气,就一定得足!” “侯爷不妨再想想,此事之后,这帮主和的南籍文工集团们会……怎么样?”洛文槺顺了顺有些起褶的衣角,抿唇低语道:“今日朝会主和,他们已与勋贵武官水火不容,来日民愤一起,他们便被天下所不容,这之后……” 后边的话洛文槺没说,但卫学海已经完全明白了,心中暗接道,“这之后,皇上在拂之以恩宽待,这帮南籍文工集团便会彻底服帖,日后在朝中失了人心的他们,唯一能仰仗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洛文槺口中的一箭三雕,卫学海已经彻底明白了。 长长地吸了口冷气后,卫学海在心中叹服道,“皇上啊皇上,您可……真是太厉害了,这眼光看得也太远了……” 第439章 赏他一桩婚事 天色渐晚,身穿着一身白色睡袍的楚天耀正毫无形象地仰躺在暖榻上,边上大着肚子的皇后洛长凝则笑呵呵地为他斟茶倒水…… “陛下今日在朝会上的举动怕是让不少人都迷糊了吧……”洛长凝将茶杯递到楚天耀手中,扬眉笑道,“要臣妾说,陛下这一手以退为进实在是太厉害了。” 皇后洛长凝不愧是洛文槺的女儿,她父亲能看明白的事,她身为皇上的枕边人自然也看出来了皇帝的用意。 “朕就知道瞒不过你。”喝了口茶后,楚天耀笑着说道,“既已决定对南靖用兵,那就必须得统一思想,章棠这帮南籍文官凡遇事便先软三分,这种风气实在是要不得……” 有些话他并不好说不出口,他之所以在朝会上采纳了章棠等主和派臣工的意见,其实是有意想让这帮南籍文工集团栽跟头,这帮南籍文工集团自持清贵,遇事处事的风格却越发疲软,在楚天耀看来,这已经颇具前世明末东林党之风了,如不让他们栽个跟头再加以整治,迟早会成为内患。 夫妻二人说话间,殿外突然传来傅福详的传报声,“万岁爷,靖泰侯爷进宫了,说是有要事要与您相商。” 候在楚天耀身侧的洛长凝轻笑道,“人这是来找您取经来了……” 楚天耀忍俊不禁,“你呀,跟个妖精似得,什么都瞒不过你……” 洛长凝笑笑,端起茶杯朝殿内深处走去。 眼看楚天耀与卫学海这对君臣要进行政务谈话,她极懂分寸的避开了。 “臣参见……” 小跑进来的卫学海正欲行礼,坐在榻上的楚天耀便直接站起了身,“免了吧,这大晚上的你突然找朕,有何事哈?” 佝着腰的卫学海讪笑一声,说道,“微臣愚钝,有一事不明,特斗胆进宫向陛下求问。” 顿了顿,他又说道,“南靖那边在一个时辰前给理藩院来信,说是三天后,南靖国的使臣便会如期进京,微臣是在想,该如何与南靖来使交涉……” 卫学海这话说的含蓄,可要表达的意思却很直接,问的是如何与南靖国交涉,实质上是在问楚天耀这个皇帝,该怎么搅黄这件事。 “这种事你还来问我?”楚天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你卫学海霍霍人家商绅的本事花出来,人南靖外使能招架得住么?” 卫学海顿时汗颜,一下子便明白了楚天耀这话的深意了。 什么叫奉旨敲诈,这就是! “谢万岁爷为臣答疑解惑,臣明白该如何做了……” “对了。”楚天耀歪起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跟南靖使臣交谈时带上闫瑞那家伙吧……” 卫学海头脑一嗡,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颤,“经过征缅一战后,天下谁人不知闫瑞这家伙嗜杀成性,皇上让我带上闫瑞,这就是有意给南靖使臣施压呀……都说我卫学海是大宣第一坏心眼,照我看,咱这大宣第一坏心眼非皇上莫属!” “怎么?你还留在这作甚?”楚天耀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还等着朕请你吃夜宵啊?” 卫学海嘴角一抽,忙躬身道,“臣这便告退……” 见卫学海已经从殿中离开,躲在帘帐内的皇后洛长凝这才款款走来,掩嘴轻笑道,“皇上,您这也太坏心眼了……” “朕哪里坏心眼了?” 楚天耀挠脸一笑,“要说坏,朕可远远比不上长凝你,借山匪之由向南靖借题发挥的妙计可是出自你手的。” 洛长凝站在他身后为他捏起肩来,嗔道,“好好好,是臣妾错了,臣妾不该说您的不是……” “西宁的事已经了结了,重云那小子也该回京了……”楚天耀闭上眼享受着妻子给他的按摩,脸上显现出难得的惬意之色,“他这次去西宁立下的功劳不小,朕都不知道该如何赏他了……” “他这算什么呀,不过是剿匪拿人之功而已,陛下也太过宠溺他了……”洛长凝笑眯眯地说道,“照臣妾看,什么都不用赏,这小子能有今天,可全都仰赖于陛下的恩宠,您要是对他太好呀,我还真怕他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真心话?”楚天耀缓缓睁眼,含笑调侃道,“朕要真不赏,你这当姐姐的怕是第一个不满意吧?” 洛长凝面色一正,低语沉声道,“臣妾这说的确实是真心话,您越赏他,臣妾父亲越怕呀……” 闻听此言,楚天耀的脸色也正经了几分,上下打量起洛长凝的肚子,“只怕要等你肚子里的孩子成功落地了,你父亲那谨小慎微的性子才会真正踏实吧……” 楚天耀这简单的话语中带有不小的深意,洛长凝心领神会地抚摸着小肚,“臣妾也盼着这孩子能早些出世呢……” 楚天耀笑着点头,将脑袋靠在洛长凝的腹前,脸上露出慈爱之色,“光听这动静,朕就敢肯定这是个男孩,一想到还有个把月朕就要当爹了,朕这心就说不上来的高兴。” 说着,他伸出手抱住了洛长凝的小腰,嬉笑道:“朕突然想明白怎么赏赐重云这小子了,他也年岁不小了,朕便给他指一门婚事,你看如何?” “这个好!”洛长凝含笑点头,“臣妾父亲要是知道皇上要给重云指婚,他肯定会高兴好几天。” 楚天耀抚掌乐道,“你身为那小子的姐姐,觉着这家伙会喜欢上哪家闺女?” “这我还真说不好,这小子性子跳脱,一向散漫惯了……” “朕倒是有一个人选。” “哦?皇上你快说来听听……” “煜国公之女穆雨寒,朕那混世小魔女表妹,你看如何?” “啊?”洛长凝神情一怔,略有些纠结地说道,“陛下是怎么想到给这两人凑一对的?我……我怎么看怎么觉着这两人不搭噶……” “这两人比你想的还要合适。”楚天耀怪笑道,“你那好弟弟去西宁剿匪还带上雨寒这丫头,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洛长凝神色一惊,“您说……您说雨寒那丫头也在西宁?” “是呗,这两人也真够胡来的。” 楚天耀抬头笑道,“雨寒那丫头也真是能折腾,她还真以为她一个大活人突然在京城中消失,谁也不知道?” 洛长凝面色发臊,“这两个家伙真是太胡来了。” “重云那小子回来就有的好受喽,我那二舅,可一直心心念念着他回来能够揍他呢……” 第440章 烟丝 宣京东城,一座略显阴森的衙宅矗立于街口,凡从此过路的百姓们看到那块高悬在顶的匾额时,无不脸色古怪,匆匆闪离。 此地,便是名震宣京乃至天下的内监机督卫镇抚司。 督卫镇抚司便是由内监机专理诏狱的机构,且拥有越过一般司法机构的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等诸多特权,自建立以来,因酷刑而死于此处者可以说是不计其数,因此这督卫镇抚司又有“督卫阎罗殿”之称。 在那内衙深处,有成排的单独牢房陈设,其中又以关押刑犯的重要性分为甲乙丙丁四等。 审讯最为严密的甲子号刑房内,身着黑袍的沙东行正老神在在地坐在木椅上,在他前方的刑架上,正是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叶高云。 另一侧的甲字三号牢内,前西宁都司指挥使柳中衡正被人架在刑架上用刑,与沙东行所在的这刑房仅有铁栅之隔,因此三号牢中所有的景象都能让他一览无遗。 “不要……不要再用刑了……我……我招……” 甲三号牢内,被铁镣束缚在刑架的柳中衡发出了微弱的求饶声。 仔细一瞧便会瞠目的发现,他两条腿已经被彻底斩断了,而最让人感到胆寒的是,刑架边上的破桌上,正用大盆摆放着两根被煮熟的短腿,那上边遍布咬痕,很明显是被人吃了一大半了…… “你这就招了?” 站在柳中衡身前的审讯千总发出了一声不甘地叹息声,拽着桌边的抹布开始擦拭起双手的血痕污渍,颇为扫兴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们邪教的人骨头有多硬呢,这才哪到哪儿?” 听到对方这声不似人话般的讥讽,柳中衡几欲发狂,“你……你们这帮恶鬼……竟然让我吃自己的短腿,你们……你们简直是……” “怎么?”那千总桀桀怪笑,“这可都是你自个的腿,你倒还挑上了?觉着不好吃?” 说着,他竟抓起桌上大盆中的短腿开始自顾自地啃食起来,同时还不忘往嘴里嚼蒜,脸上露出满足的享受之色,仿佛是在品尝绝味佳肴,“嘶……这挺香的呀,我还特意给你卤了一遍呢……” “呕……” 受不住如此刺激的柳中衡终于开始呕吐起来,脸色发白的求饶道,“不……不要吃了,我……我招……” “害!” 那千总吧唧着嘴,将手中的短腿重新扔到了盆中,啪啪鼓掌道,“说吧,爷听着呢。” “我是武曜一年加入的神教……不,日月教,有关日月教内部的情报我知道的并不多。” “若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宣正七年的举人吧,一直到宣正十三年你才做到克州都司佥事的位置,按理说你这官路仕途也算是走得顺畅的人了,为什么又会在一年后的武曜一年加入日月教呢?” “许以重利,威胁相逼,就算是个铁人也遭不住这样算计啊……”柳中衡眼眶发红,惨笑道,“更何况我在加入日月教后,我也确实是越过越好了,仅半年不到,我便从克州都司佥事扶正为都司指挥使了,这一切,都是靠日月教运作得来的。” 审讯的千总面色一喜,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日月教在朝廷里有腐蚀了不少官员?” “这是肯定的。”柳中衡点头承认道,“如果他们在朝中无人,怎么可能在半年的时间里把我运作成克州都司指挥使?只是具体是谁,又有哪些人,我实在是不清楚。” 苦笑一声后,柳中衡接着说道,“再然后,就是你们都知道的事了,在前年皇上调整各省都司时,我从克州调任到西宁担任了西宁的都司指挥使。” “加入日月教后,他们让你做了什么?” “走私、扶人无所不为。” “也就是说,日月教除了让你协助走私外,还会让你提拔他们安插在官场中的人?” “这话也太过绝对,很多时候他们让我扶的人也不一定是日月教中的人,或许是怕漏出马脚,每一回让我提拔下面的人时,他们并不会指出某一个人是他们教中的人,而是会给我一张名单,将名单上所有的人都提拔上位……” 审讯问话的千总猛然一惊,他对日月教这种谨慎到骨子里的行事作风感到了震惊。 “日月教让你协助走私,通常是走私什么货物?” “什么都有,青瓷铜器、锦绸罗缎一应尽全,而且,还有……还有许多来自外邦的货物,其中有一种来自吕宋岛的烟丝草最为繁密……他们会从外运入克州,再从克州运往南方各省,如江南、沪州一带……” “事后你与他们如何分赃?” “二八分账……我两成,他们八成。” 问话的千总点了点头,拿起笔开始在柳中衡身旁记录起问话内容。 “除此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其他的……我……我真的不知道了……” 闻言,那千总上下打量了柳中衡一眼,扭过头朝栅栏外坐着的沙东行点了点头。 沙东行微微眨眼,抬起头看了眼在刑架上的叶高云,“人家都招了,你呢?” 叶高云双眼空洞,如同一具彻底失去意识的躯壳般动也不动。 从甲字三号牢走进来的千总正好见到这一幕,撸起袖子正准备对叶高云动刑时,一旁的沙东行却伸手阻拦了他,“且慢,先不急着对他用刑。” 说着,沙东行缓缓站起身来,“他想耗着,咱们就陪他耗。” 那千总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心中暗道,“头儿今天是转性了?怎么一直没见他对人犯动刑呢?还跟人犯耗,咱这镇抚司上下谁不知道就你的性子最急?今儿个是怎么了?”尽管心有困惑,但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 将袖袍抖了一抖后,沙东行小心地走出了刑房,佝着腰拉开了刑房后侧的大门。 只见一名身穿着青蓝色道袍的年轻男子正坐于正中央的软椅上,表情显得很是平静,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度。 能让沙东行摆出如此小心卑微的姿态来,这人除了是当今皇上楚天耀外,还能有谁? 这也是沙东行刚刚不对叶高云动刑的真实原因,皇上在这,他总得顾忌下自个的形象,若是出手过于狠辣残忍,难免有碍观瞻,要真让皇上不高兴了,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万岁爷,那西宁都司指挥使柳中衡已经审完了,刚才说的话您也都听见了,至于那叶高云嘛,臣是觉着他所知情报过多过重,不宜此刻急审……” 听着沙东行小心地解释,楚天耀摆手回应道,“这种事你是专业的,你有你自个的打算,朕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朕希望你能尽快把叶高云审问清楚。” 沙东行哈腰点头道,“是是是……臣明白,臣一定在半月之内把他叶高云审问明白!” “这日月教可真够能耐哈!”楚天耀突地站起身来,仰头感慨道,“连烟丝这玩意儿都被他们拿来贩售谋利了……” 稍稍沉吟后,他朝角落里的傅少卿招了招手,“将这事告知宁中恒,让他给全国各省的巡察御史们下令,凡有贩售吕宋烟丝者,让当地官府以私售茶盐论罪!” 第441章 送豆腐的来了 宣京中街,卫府宅院内。 身穿一身素色棉袍的卫学仁正坐于内湖赏亭内观景,手里还握着两个文玩核桃把玩着,远远看去,倒还真有点江南富商特有的气质风度。 胡强探着脑袋左顾右盼一阵,在确定亭台周边没有第三人在场后,他渐渐放下心来,弯着腰朝卫学仁附耳低语道,“老爷,乔三门家送豆腐的来了。” 正准备闭目小憩的卫学仁听到这话猛地睁开了眼,“人呢?” “正往伙房里送豆腐呢,仆子让他在外院边候着。”说话间,胡强将摆在石桌上的茶杯递到卫学仁手里,“这回儿的豆腐量不小……” 卫学仁接过茶杯喝起茶来,手中盘动核桃的动作变得愈发急促起来,“看来是个麻烦事……” 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噌地一下站起身来。 这所谓的乔三的豆腐店,便是日月教藏于宣京中的联络点,至于胡强所说的豆腐量大量小之言,其实也就是日月教成员互相联络时的黑话暗语。 送的豆腐量小,说明事情可大可小,豆腐量大,则表明事重情急。 因为这所谓的破规矩,卫学仁现在对豆腐都开始产生厌恶情绪了,平日里只要吃的菜里有豆腐,他便觉着浑身不舒坦。 卫府外院,堂厅屋檐下,一名身穿素衣,肩披白巾的糙汉正憨笑着杵在原地。 不一会儿,卫学仁便领着胡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乔三,这段时间你一直往爷家里送豆腐,还真是苦了你哈!” 名为“乔三”的糙汉憨笑两声,点头哈腰道,“卫老爷客气了,能给您家送豆腐,是小人八辈子的福气……” “嘿!”卫学仁干笑一声,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压低声音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神教传来了什么指示?” 弯下腰的乔三伸出手遮住了半边面庞,一扫先前的憨傻模样,凝神厉色道,“神教罗刹堂堂主叶高云已被朝廷抓拿进京,神教获悉此事时大为震惊,特让属下传告监事,希望您能够不惜一切代价让叶高云闭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卫学仁面部一抽,险些控制不住情绪喊叫起来,“这几天我也听说这事了,好像是内监机沙东行从西宁抓回来一个邪教头目,那家伙就是叶高云吧?内监机是什么地方你们不比我清楚吗?让我想尽一切办法去督卫镇抚司灭口,你们咋不让我直接上天呢?!” 看着情绪激动的卫学仁,乔三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说道,“监事,属下只是负责传话而已,神教的命令与指示是否合理,您再怎么跟我抱怨也没用……” 听到这话,卫学仁直接被气乐了,破罐破摔道,“如果我说我办不到,不想去办,神教又该如何?” “上面说了,如果监事不愿遵从此令,那便让您去办另一件事。”乔三低垂着眼眸回应道,“入夏之前,备齐三十万两银子送入总部……” 卫学仁嘴角一抽,皱眉咬牙道,“上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吧?” 心念至此,卫学仁忍不住在心头骂道,“他奶奶的,先提出一个我绝对做不成的任务,后而再说出真实目的,让我想拒也没法拒,这狗日的日月教,对自己人也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真他娘的埋汰!” “这我知道了。”卫学仁板着脸应下,后又紧张地问道,“那被抓的叶高云是否知道我的身份?” 闻言,乔三肯定地摇了摇头,“监事加入我神教一个月不到,叶高云并不知晓您的身份……”说着,他又抬起头看了卫学仁身旁的胡强一眼。 察觉到他怪异的眼神,卫学仁悚然一惊道,“他知道胡强的身份?” “有这个可能……” “这事监事不用担心,叶堂主曾在以前会见卢光远卢护法时知道他身边的车夫是教中成员,但他却没见过我的脸,也不知我的具体身份信息……”胡强面色平静的解释道,“若监事觉着不保险,胡强也可以立马从京城中撤出……” “如今这个敏感关头,你突然消失只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卫学仁叹口气道,“再说了,有你在我身边我也能减轻不少压力……撤离之言,无须再说了……” 闻听此言,胡强心中一暖,佝着腰不再说话。 “让我在入夏之前备上三十万两银子,这任务的担子可不轻啊……”卫学仁转过头看了乔三一眼,“如今叶高云被抓,藏匿在京中的神教人员我又不能动用,这三十万两……” 乔三眼眸微闪,低声提醒道,“上头说了,监事如何筹银他们都不会管,只要能在入夏之前将三十万两白银如数备好就够了……” 卫学仁轻轻地舒了口气,背过身回复道,“我知道了……” 得到卫学仁回复的乔三立马又恢复了先前进府时的憨傻形象,哈腰点头道,“诶!感谢卫老爷的赏银,小的这便告辞了!” 说罢,他弯着腰一路小跑出去。 待乔三彻底从院中消失后,卫学仁叹着气转身看了胡强一眼,“老胡,卢光远卢护法昔年在京时,是凭借什么法子赚取银资的?” “卢护法在京时,名下还有数十个商铺可以牟利,除此外,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胡强微眯着眼说道,“只是从上回考题外泄之案后,卢护法名下的十几家商铺都被官府查抄了,现如今……”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摆在明面上的生意,就说暗地里的那些买卖……现在……还能干吗?” “监事,恕属下直言,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还需打通各方关系才能稳妥的进行下去,如今……时机敏感,暂时做不得……” 闻听此言,卫学仁顿感头疼,不由得扶额叹气道,“现在咱们可以动用的银子有多少?” “卢护法在撤离宣京时为我等留待京城的成员们留下了不少的银两,现还剩下二十万两左右……” “这钱也不少了,等风声一过,试着联系名单上的人吧……” 第442章 会见外使 皇城午门外,东街大道上,便是理藩院坐落之地。 自建立理藩院官署以来,之前的鸿胪寺便与理藩院彻底合并了,因此这全新修缮的理藩院占地极为辽阔,装潢也颇为大气,让人一眼望之便生敬畏之心。 某种程度来说,这理藩院也算是大宣对外的门面之一,即是门面之一,那装缮的造价成本就不会低到哪去,光院房上沿的金边穹顶就花了不下八万两银子,更不用提廊道上随处可见的雕纹画墙了。 新建的理藩院合并了鸿胪寺,自然是全方面保留了接待外宾的礼贤阁,说保留或许不太恰当,严格来说是将礼贤阁全面精修了一遍,比之以往的礼贤阁,新建成的礼贤阁要更大,装缮的风格也变得更为金贵大气。 “侯爷,南靖国的使臣已经到了礼贤阁住下了。” 理藩院深处公房内,原鸿胪寺少卿,现理藩院左侍郎的伍彦明正疾步跑进公房内,抬起头朝卫学海拱手道,“卸下行装后,他们便急着嚷着要见您,我看呐,您要再不出面见他们,他们今晚上怕是要担心的睡不着觉了……” “睡不着觉就对了!”身穿一身绯红官袍的卫学海没好气地哼道,“他们是来请罪赔礼的,要是让他们过舒坦了,那才真出问题了!” 闻言,伍彦明苦着脸抱怨道,“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您要再不见他们,任由他们这么胡来下去,咱们理藩院可就要闹大笑话了……” 见对方面露困惑之色,伍彦明苦笑着解释道,“您是不知道,这帮南靖使臣见您这位理藩院尚书不来见他们,他们可谓是胆战心惊到了极点,凡遇我理藩院官吏便赠予金银讨好,变着法的让人说好话,这……” “哈哈哈……”卫学海放声大笑起来,摆起手说道,“好!他们敢给,咱们就敢收!” 说着,他拉下脸冷笑起来,“这算什么笑话?他们南靖国欺我大宣在先,如今摆出一副摇尾乞怜的模样,咱们就该同情他们?我呸!” 伍彦明眼皮狂跳,哭笑不得地说道,“侯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人家是来请罪赔礼的没错,但咱们理藩院作为接待他们外宾的官署,表面上的礼节总得到位吧?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参咱们理藩院的折子可就不会少了,往大了说,这也算是不遵礼仪,有辱国体的事了,往小了说,也是咱们整个理藩院的官吏都收受了外宾的贿赂,这……不合适吧……” 原以为自己的说辞能打动卫学海,岂料对方毫不在意地摇起头来,“老伍啊,你这人啥都好,就是这胆子啊,忒小了!” “是,你胆大,你不仅是御前红人,还他娘的是驸马,皇上都是你大舅子,你个皇亲国戚,胆子能不大吗?”尽管伍彦明在心头不止一次的怒骂卫学海,但他却不敢在面色表露分毫,只得皱起眉头懊恼道,“侯爷,让您接待南靖使臣的事可是皇上亲自交代下来的,您这把人往一边干晾着,到时候真要出了什么差错,那可都晚了……” “你别叨叨了,我见他们还不成吗?”卫学海有些无奈地摆摆手,“你先跟我说说,这会儿他们南靖带队的使臣是谁啊?” “这人您还见过,就是上回跟那位南靖外使潘光珠一同来的黎煛,他便是此次南靖使团的主使。” “哦……是他啊……”卫学海眨了眨眼,明知故问道,“上回那个潘光珠没来?” “这事也真是奇了。”伍彦明感叹道,“去年南靖使团访京归国后,那潘光珠死在回国的半路上了……” “刚才我见着那黎煛,还听他提了一嘴这事呢……” “这样啊……真是可惜了。”口中说着可惜二字,但卫学海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过,“你告诉黎煛,让他现在来见我吧……” 闻言,伍彦明面色一喜,但却又觉着有些不对劲,疑惑地抬起头道,“不是,侯爷,人家怎么说也是外宾,您不该去……迎他们吗?” “我迎个屁!”卫学海双手叉腰,怒声骂道,“他们这帮猴子是来赔罪来的,哪有本侯亲自去迎他们的道理?” 伍彦明顿时汗颜,惟有顺从地点头。 见伍彦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卫学海上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仪表,这才满意地坐了下去。 仅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伍彦明便重新回到了公房门前,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个穿着灰绿长袍的男子。 那人便是南靖使团的主使——黎煛。 “南靖主使黎煛,参见侯爷……” 见着卫学海的那一刻,黎煛便立马弯下腰行礼,“许久未见,侯爷风采依旧,潇洒依然,着实是让外臣敬羡不已……” 人已带到,伍彦明也察觉到了卫学海的示意眼神,当下便退了出去,给黎煛与卫学海留下了可以单独交流的空间。 “黎外使的风采也是不减当年呐……”卫学海淡笑回应黎煛的问好,下一秒却话锋一转道,“只可惜,贵国对我天朝的敬畏之心,却是愈发稀弱了……” 黎煛面色一变,忙弯下身拱手道,“侯爷何出此言,我南靖国对大宣天朝上国一向恭敬有加,绝不敢有丝毫僭越怠慢!” “不敢用头丝毫怠慢?”卫学海歪嘴冷笑,眼神凶厉地看了他一眼,“若贵国真如黎外使所言对我天朝恭敬有加,又如何要在暗地里滋养西宁山匪壮大?为祸我大宣西宁的百姓?” “西宁山匪与我南靖从无干系!”黎煛面色发急,沉声解释道,“此事定是有心人故意挑拨,我南靖国从未在背后做过为祸天朝的大逆不道之事!” “哈哈哈……” 卫学海突然发声大笑起来,脸上浮现出讥诮而又冰冷的笑容,“若西宁匪乱与贵国毫无干系,那帮逃窜的山匪为何要逃入贵国边关?被捕受审的山匪又因为什么要供出贵国资助的他们的事实?” “再有,贵国若不是觉着心虚,又为何会派你黎外使出使我大宣赔罪?!” 第443章 尽实记录便好 黎煛面色涨红,浑身颤栗起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那就是憋屈,很他娘的憋屈! 我南靖为何派我出使大宣,你卫学海能不明白吗? 南靖国弱,收到你天朝的国书传信要没有表示,你们宣人怕是又要说我南靖不敬了吧?至于那南靖国勾连山匪的破事,这里边到底有什么幺蛾子,你卫学海能不清楚吗? 南靖勾连山匪祸害宣民是假,你大宣借题发挥扣黑锅是真!如今摆出一副兴师问罪,正义凛然的模样做给谁看? 黎煛很想把这满肚子的委屈与不忿说出来,可他不能,也不敢撕破脸皮! “贵朝山匪流窜至我国边关,我国未能及时发现逮捕却是我南靖的不对……可……可这并不能说明我南靖跟西宁山匪存在勾连啊!” 黎煛面色悲愤,说这话时几乎是将自己的后槽牙都咬碎了……他出自南靖国的权贵世家,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这让他如何不愤不恼? “说来说去,贵国还是不愿承认勾连我朝山匪的事实?”卫学海面色发阴,说话的声音越发低沉起来,“若黎外使与贵国朝廷一直保持这样拒不认错的态度,我大宣又怎能容之?” 稍作停顿后,卫学海彻底撕下了伪装,面露杀气道,“缅国灭国之鉴犹在前,贵国不以为鉴,反倒要重蹈覆辙吗?” “尔邦要试我大宣剑利否?” 面对卫学海这无比直白露骨的威胁,黎煛只得将腰弯的更低,用一种几乎哀求的语气俯首道,“侯爷莫要再言发兵之事了,我南靖岂敢对天朝上国有悖逆之心也?” “究竟要我国如何请罪赔礼,贵国才肯高抬贵手?还请侯爷明言!为外臣与南靖指出一条明路吧!” 说罢,情绪激动起来的黎煛竟直接朝卫学海身前跪了下去。 这一跪,黎煛已经将所有的个人尊严摒弃,这一跪,也代表着南靖在面对大宣这个天朝上国时无尽的卑微与无力。 常言弱国无外交,可在当今这个强则强,弱则亡的时代,弱国何止是无外交这么简单?国朝羸弱,连最基本的权利都不能保障,失去的,又何止是外交权? “黎外使这是作甚?”卫学海不耐烦地皱起眉来,伸出手强硬地将黎煛扶起,“你身为外邦使臣,何须对我行此大礼?这与我华夏礼仪不合!” “即是谈事,你我就好好谈!”说着,卫学海从一边的桌上倒了杯茶水,不急不忙地递到黎煛手里。 黎煛眼眶发红,掀开杯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是甜的,可他心里的苦闷滋味,却是怎么也无法说出口的。 “我南靖国主获知天朝国书之后,特派下臣入宣,为表我南靖对大宣天朝的恭敬之心,也为了给贵国致歉,我国国主特让下臣备下了三十六车贡礼,共值五十万两黄金之巨……若侯爷细细核算,必能感知我南靖小国的诚意!” 黎煛面色发苦,红着眼恳求道,“我南靖对天朝上国恭顺有加,敬畏之至,视如亲父,从不敢存有悖逆之心,亦不敢有悖逆之举,倘若贵朝以为我南靖国在西宁匪乱中犯了差错,身为子国的南靖亦该向父国赔罪,还望天朝能饶恕南靖这不肖子国……” 黎煛这话可谓是卑微到骨子里去了,就连卫学海都被他说的有些心软不忍了。 与子国自称,将大宣比作父国,这份恭顺之言,纵观千百年的外交史也是稀罕少见,足见南靖国被大宣吓唬的有多害怕,也从侧面映衬出现今大宣国威的强大…… 稍作沉吟后,卫学海板脸发问道,“这么说,黎外使是承认了贵国与西宁山匪勾连的事了?” 闻听此言,黎煛绝望地闭上眼,“是……我南靖国中有小人……企图对天朝不轨……这与山匪勾连的事……是……是真的……” 事已至此,许多话和许多事他黎煛承不承认,其实都一样了…… 卫学海嘴角一歪,脸上显现出难以掩藏的笑意,他振臂挥袖,朝房内深处喊道,“诸位都听到了?” 黎煛面色发白,这才惊讶地发现,好几名记录文案的吏员从帘内款款走出,其中一领头者更是恭敬地朝卫学海行了一礼,“回侯爷话,刚才您与黎外使的对话我等已经记录在册了,南靖勾连我大宣境内山匪作乱为实,我等会如实加入武曜外交撰文中的!” 闻听此言,黎煛只觉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这是被卫学海这家伙彻底摆了一道,他在刚才承认了南靖勾连大宣境内山匪的事实,就等于是亲自接下了黑锅,同时还向天下人说明了此次大宣对南靖国的刁难是正当且合理的…… “尽实记录了便好。” 卫学海满意地点了点头,冲几人摆手道,“没你们的事了,先退下吧……” “是!” 几名记录的文吏在点头应命后,立即离开了公事房。 黎煛面皮抽搐,心中怒骂道,“如此行径与豺狼虎豹何异?自称礼仪之邦,却行如此险恶之举,真是让人齿冷!卫学海,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对于黎煛那几乎失控的面部表情,卫学海不为所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轻松地坐了下去,捏眉沉思道,“黎外使说此次贵邦为视恭顺之意表足了诚意,然在本侯看来,却未必吧?” 黎煛头脑一懵,下意识地张口问道,“侯爷此话何意?” “本侯听说,贵国朝廷在去年年末时发掘出一座新的金矿,我虽不知此矿的具体体量与价值,但也知道一座金矿的价值远不止五十万两黄金!” 卫学海脸色发阴,言辞尖锐的说道,“发掘金矿,赔礼请罪却只备五十万两黄金,这便是黎外使所说的恭顺敬服之心么?” 黎煛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恨不得冲上去对卫学海大打出手,我国就算是发掘了金矿又与尔等何干?为了赔罪送礼,难不成还要把一座金矿都给你大宣让出来吗? 第444章 谈判破裂(1) “侯爷此话下臣实在是听不明白,难道依侯爷之意,我南靖为了平息贵国怒火,还要将千辛万苦发掘出的金矿作为贡礼相送吗?” 面对黎煛这充满委屈的质问声,卫学海却格外平静,“我天朝上国岂会对尔邦小国的金矿起觊觎之心?贵邦坐拥金矿却在向我大宣赔罪时只上贡五十万两黄金予以赔罪,本侯认为此举并不能得见贵国认错之诚,恭顺之忠,敬服之心……” 黎煛面白眼红,身躯止不住地发抖,他这是被卫学海这空头白牙的指责给弄得要失控了。 “那依侯爷之见,我南靖国该如何作为才能表明所谓的认错之诚,恭敬之心呢?” “这个好办!”卫学海笑着扬了扬衣袖,正着脸色回应道,“贵邦将开采而出的金矿匀出三分之二上贡我大宣即可!” 黎煛傻眼了,卫学海这话已经不能用狮子大开口来形容了,这与蹬鼻子上脸无异! 自家国朝挖掘开采的金矿,你大宣嘴皮子上下一翻就要占去三分之二,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何其的霸道,何其的无耻?! “请侯爷莫要再说戏言。”黎煛整张脸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和谦卑的口气说道,“我国在自家境内开采矿物应该也碍不着贵朝的事吧?侯爷空头白牙的一句话便要让我南靖上呈半数之巨的金矿,侯爷就不觉着欺人太甚了吗?” “欺人太甚?你南靖国滋养我大宣山匪作乱为祸,这才是真的欺人太甚吧?!” 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叫声从公房门口响起,黎煛惊讶之余,下意识地转头望去,这才发现来人是一位身穿虎铠,满头白发的……年轻将领。 此人,正是大宣宣义侯闫瑞! 为了助卫学海一臂之力,皇帝特意将闫瑞这位军中杀神也给安排到此次交涉南靖使臣的任务中,在半柱香前,在城北军营的闫瑞一听说卫学海开始在理藩院与南靖使臣见面了,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行进在公房门前时,他正巧听到了黎煛与卫学海的谈话,当发觉黎煛态度渐硬时,他便第一时间出来说话打岔了。 黎煛面色疑惑地上下打量起闫瑞来,“阁下是?” “害,看我这脑子,都忘了给黎外使你介绍了。”卫学海一拍脑门,笑呵呵地解释道,“这位是我大宣的宣义侯闫瑞。” “白发阎罗闫瑞?!” 黎煛面色一惊,暗自心惊道,“这就是被缅军称为白发阎罗的闫瑞?” 察觉到黎煛脸色的变化,卫学海笑的更欢了, “忘了与黎外使说了,闫侯与本侯便是此次接待交涉贵使团的主副手。” 黎煛身躯一怔,动作僵硬地朝闫瑞行了一礼,“不知是宣义侯当面,外臣先前有失礼数了。”说着,他神色复杂地看了闫瑞一眼,“久仰宣义侯大名,今日得见,其人之风采远甚传闻……” 他这说的确实是真心话,见着闫瑞的第一眼他便觉着浑身不舒坦,闫瑞那进攻性十足的眼神给他营造了一种极强的压迫感,那眼神与野兽狩猎时一般无二,充满了进攻性与凶性! “倒不必再言客套之语。”闫瑞冲他摆了摆手,正声直言道,“先前在门外,本侯无意间听到了外使与卫侯的交谈,依本侯之见,卫侯所言并不过分,若贵邦连金矿的三分之二都不愿上奉我大宣天朝,这议和之事也不必再谈了。” 黎煛懵了,他没想到闫瑞说起话来这么霸道且直接,简直是比土匪还土匪,卫学海好歹还用言语润色几分,这闫瑞倒好,直接把算盘珠子崩在他脸上了,同时还不忘呲牙威胁,这……这种言行,哪里像个将军侯爷?简直就是土匪本匪! 遇着闫瑞,黎煛才真正体会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句话的感受…… 卫学海见黎煛懵住不说话了,佯装生怒的瞪了闫瑞一眼,哼道:“宣义侯,说话注意分寸!” “我说话可没你这么多弯弯绕绕!” 闫瑞大马金刀地坐下,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黎煛那阴晴不定的面庞,“不妨与尔直言,我大宣满朝诸公大多数都提议向尔南靖发兵起战,尔等小邦不思尊我大宣礼仪教化,背地里行为祸宗国的悖逆之事,如此行径早已激起了我大宣的民愤!若不是朝中那帮怯弱儒臣卖了老命的劝皇上议和,我大宣的铁骑,此刻早已攻入南靖国内了!” “常言道,金银价高高不过身家性命,外使是个明白人,这到底是要金矿,还是要国运,想必你比我这个大老粗想的更明白!” 闫瑞这番话的冲击力实在是太过强烈了,以至于黎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别人说这样的话份量或有不足处,可闫瑞不一样,他是号称白发阎罗的杀神!仅征缅一战,他便率领手下军队屠了不下三四座城池,他浑身上下泛出的那股血气与凶性是骗不了人的…… “此事重大,外臣需要与我国君书信请示……” 闻言,闫瑞不紧不慢地说道,“即是要向贵国国君请示,本侯不妨再说说其他的条件……” “宣义侯此话何意?”黎煛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贵朝要我金矿采物的三分之二还不够?竟还有其余的条件?!” 不顾他难看的脸色,闫瑞自说自话道,“南靖所占幂城与瑞安两地本是我中原故土,贵国侵占多年,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吧?” 黎煛气地浑身打抖,上回他与潘光珠入宣时便使南靖平白丢失了峡山一地,如今大宣竟然又将目光放在了幂城与瑞安两地身上,真是贪得无厌,欺人太甚了! “半座金矿,两城土地,贵朝如此行径,与劫舍的土匪何异?!” 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黎煛终于爆发了,他额头青筋暴起,面色狰狞的怒斥道,“如此丧权辱国的要求,我南靖断然不会答应!” 闫瑞目光微凝,发出一声渗人的笑声,“这么说,贵国是不打算与我大宣议和了?” 第445章 谈判破裂(2) “恕在下直言,二位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与我南靖和谈吧?!” 眼看双方撕破了脸,黎煛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了顾忌,“若贵朝是真心要与我南靖和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既是要行侵占之举,何必以正词粉饰?简直是虚伪至极!” “啪”地一声,闫瑞拍案而起,怒而咆哮道,“放肆!汝身为小邦外使,竟敢对我大宣天朝如此出言不逊,照我看,尔邦对我天朝的所谓恭敬之心早就失去的一干二净了吧?背后行悖逆之事,心藏忤逆之心!我大宣焉能容之?” “哈哈哈……”黎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起来,面庞扭曲的嗤笑道,“贵朝自称礼仪之邦,却妄图对我贫弱小国行侵占之举 ,尔等嘴脸才是真正的虚伪至极!” 卫学海面色发阴,突地一下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黎煛那张疯狂而扭曲的脸,“这么说,贵国是铁了心要与我大宣为敌了?” 闻言,黎煛绝望而又悲痛地闭上了眼,“是我南靖有意与大宣为敌吗?分明是尔之宣廷视我南靖为鱼肉,欲肆意欺辱侵夺!” 说着,他脸上泛起坚硬之色,振动衣袍俯身行礼道,“我南靖将士,等候大宣铁骑来访!” 撂下最后一句狠话,黎煛伸出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昂首挺胸地向外离去,只给卫学海与闫瑞留下了一道坚直不屈的背影…… 杵在原地愣了许久,闫瑞这才轻声开口道,“这人……确实是个汉子。” “南靖国还是有人才的。”卫学海感慨地叹了口气,“这家伙算是把潘光珠那股忍性全学会了。” 卫学海这话说的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现如今的黎煛比起上一回儿陪同潘光珠入宣时的他,要成熟稳重的多。 黎煛他身为此次南靖使团的主使,能看不出来大宣这次故意发难是借题发挥吗?他自然是看出来的,可就算是看出来了,他也要为自己的国家朝廷争一丝和平的可能,以至于在卫学海一次又一次的刁难中忍耐求全,甚至以外使之身向卫学海下跪祈求。 他企图用个人尊严来求存获得家国和平的最后一丝机会!哪怕他知道这机会微乎其微,可他依旧做了! 那一跪,他黎煛失去了个人尊严,但却赢得了卫学海这个对手的尊重。 数年前,他那位老师潘光珠,也曾以放弃个人尊严的代价保住了国家尊严,只是,现如今的黎煛再难复刻,但卫学海却从这一前一后,一老一少身上,看到南靖人将这忠国的精神完整的保留传承了下去…… “经过这么一闹,这议和算是彻底告吹了。” 闫瑞涨红着脸,兴奋地笑出声来,“终于又有仗可打了!咱们大宣的勋贵武将们只怕要兴奋的睡不着觉了!” 卫学海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得了吧,我看你这小子的兴奋劲儿一点不比他们少!” “那肯定,再怎么说我也是军旅中人,有仗可打才算是有用武之地,干呆在京里多闷呐?”闫瑞放声一笑,抓起桌边的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 皇宫御花园内,穿着一身青蓝色长袍的楚天耀正坐在小木扎上,静静地看着御花园的内湖,手里还持着一杆细竹制成的鱼竿,随时准备着抛竿。 “万岁爷……” 急切地喊叫声从楚天耀身后响起,手端着果盘的傅福详凑到了楚天耀的身前,俯下身禀报道,“南靖使团已经出京了,听下边的人说,南靖使团在离开时脸色都很难看……” “哦?”楚天耀将手中的细竹鱼竿扔到了身旁傅少卿的手中,随即扭过头来看了傅福详一眼,张嘴问道,“卫学海那小子是怎么跟南靖使团接洽的?” 说着,他伸出手从傅福详端着的果盘中拿起一粒冬枣嚼了起来。 傅福详低下头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将卫学海是如何与南靖主使黎煛接洽沟通的全过程都复述了一遍。 楚天耀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从脸上露出笑容来,“这家伙真是有够坏的,把人家南靖主使折腾得不轻哈!” “还有闫瑞那小子也真是的,说话行事真是太过鲁莽了……” 傅福详缓缓抬起头,轻笑道:“照奴婢看,也就宣义侯这脾气能震住这帮外邦小臣,您是不知道,那南靖主使见着宣义侯啊,说起话来都矮上三分了呢……” “呵呵……”楚天耀轻笑抬手道,“这倒是事实,闫瑞这小子凶名在外,就咱大宣这邻邦诸国的外臣,谁见着他能不发怵?” “要奴婢说呀,宣义侯能有今日的成就,可都多亏了陛下。”傅福详佝腰陪笑道,“当初万岁爷让宣义侯去参军时没有人看好他,可只有您选择了相信培养他,有道是猛将配雄主,照奴婢看,宣义侯能有今日之成就,全是仰赖于皇上的培养呀!” 楚天耀被他这话逗乐了,伸出手指了指边上的傅少卿,笑骂道,“要不怎么说你俩是干父子呢?他这是把你这老家伙拍马屁说好话的功夫都完全学会了。” 傅少卿弯腰回笑道,“万岁爷说的哪里话,照我看福祥这小子说的不错,宣义侯能有今日之成就,确实是离不开万岁爷的发掘与培养……” “是呀,奴婢刚刚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绝无半点讨好您的意思。”傅福详接茬说道,“就连宣义侯自个也说,没有您老人家的栽培,他呀,恐怕一辈子都成不了才……” “过了过了……”楚天耀摆手微笑,嘴上虽然说着过了,但脸上洋溢的笑容却是骗不了人的,他确实是被傅福详那句马屁弄得很舒坦。 沉吟了片刻后,楚天耀站起身感慨道,“那南靖主使黎煛,倒也是个有骨气的真汉子,只可惜他忠错了人,这南靖国配上这样的翘楚呀……” “万岁爷说的是,自古以来英才配雄主,这黎煛虽有才,然却无识人之明……” “呵……人家不是忠君,是爱国。” 第446章 朝会 翌日清晨,天还未全亮,整个金銮殿便聚集了一众文武大臣。 自昨日南靖使团离京后,皇帝楚天耀便下达了今日举行早朝的圣旨,消息灵通者将这两件事结合思考后,不难猜出楚天耀今日举行早朝的目的。 南靖使团入宣进京是就西宁匪乱之事议和而来的,可他们才在宣京呆了两天不到就离开了,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这是彻底谈崩了的节奏。 大部分臣工心里清楚,今天这早朝的重点八成就是南靖之事。 此前主战的一众武官与文臣脸上的表情多少都有些亢奋,更有甚者还不忘去嘲讽先前主和的南籍文公集团官员。 “哟,这不是章大学士嘛?” 身穿蟒袍的冯锐进老爷子见着面色不佳的章棠入殿,当即便凑上前讥讽起来了,“昨儿个南靖使团离京的事,想必大学士知道了吧?” 章棠一张老脸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冷声斥问道,“煜国公想说什么?” “害,我能说什么呀!人家南靖太能摆谱了,我大宣身为天朝上国主动与其和谈,人家却偏不买账!章大学士,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冯锐进摇头晃脑,阴阳怪气地说道,“说什么对外邦要示恩藏威,这下好了,人家直接蹬鼻子上脸了!” “国公说的对!”站在冯锐进身后的蒋英径自走上前来,不屑地朝章棠瞥了一眼,“弱国小邦不识大体,行悖逆之举,我大宣身为天朝上国不加以训斥威慑便也罢了,竟还提议向对方议和,简直是怯弱至极!” “你……”章棠面色发愠,伸出手直指蒋英的大脸,“议和之前谁能想到是今日这副景象?尔等现在是故意拿话恶心老夫吗?” 先前与章棠一同提议主和的文臣们这时都缩起脑袋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尴尬。 一直没说话的闫瑞突然站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章棠好一会儿,双手抱胸道, “南靖一弱国小邦的使臣在面对我大宣天朝时尚可保持家国气节的傲骨!” “尔等身为大宣天朝上国的臣子,在自身国民受辱之际,不思为民讨回公道,却一向主张怀柔示恩,怯懦至极!” 说着,闫瑞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章棠一眼,手指他身后的一众文臣喝道,“照本侯之见,人家南靖使团都比你们这帮软根子有骨气,有气节!” “你!” 闫瑞这番诛心之语将章棠及一众主和的文臣们给彻底刺激到了,他们涨红着脸围成一团,大有一副要对闫瑞进行言语炮轰的意思。 “宣义侯为何出此不逊之言?我等与章大学士之前之所以主和,正是因为我等心念江山社稷,悯惜我大宣百姓,征缅之战在前,我大宣正宜休养生息之际,若再与南靖兴兵,我等于心何忍?” “易侍郎说的对,我等先前主张议和,正是因为怜惜百姓而为之,我等可不似你们武将盼着打仗建功!” “此言真是一针见血,尔等勋贵武将盼与南靖兴兵起战纯粹是私欲作祟!无不是盼着与南靖一战建功封爵,眼中可曾有过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闫瑞先前的那番话引来了主和文臣们的围攻,这倒怪不得他们反应如此之大,客观来说,闫瑞先前说的那番话确实是太过难听了些。 拿这帮自命清高的文臣去与南靖小国的使臣相比,这与羞辱打脸无异! “皇上到……” 眼瞅着两伙人又要开始新的一轮骂战,候在上阶的傅少卿却突然扯起嗓子传贺起来。 刚才还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伙人,一听皇上到了,瞬间就都老实了,一个个都重新入列,微抬起头向上望去。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文武百官整齐的拜贺之声中,身穿着浅黄色龙袍的楚天耀露面了,他上下打量着在场的文武大臣们,面无表情地坐到了龙椅上。 “众卿平身吧……” 随着他话音一落,殿中行礼的文武大臣们这才缓缓起身,面色严肃地仰视着他。 “今儿个的早朝看来是很热闹哈……”楚天耀眯着眼笑出声来,“朕在帘帐后方就听到了诸位臣工的争议之声……大清早的,尔等的气性都不小哈……” 闻听此言,一众文武大臣都沉默了下去,谁也不敢去接皇帝的话茬。 “南靖使团已于昨日离京了,这事,诸位爱卿都知晓了吧?”轻轻摆了摆衣角后,楚天耀抬起头看了眼站在人群中的卫学海,“靖泰侯,这南靖使团是由你接洽的,具体发生了何事,由你向诸位爱卿说明吧……” “臣遵旨!” 应下声后,卫学海面色坦然地走了出来,转过身面向殿中站立的群臣,“昨日臣与南靖外使黎煛就西宁匪乱之事进行洽谈时,对方一直不肯承认西宁匪贼与南靖有关联,然在臣的持续逼问下,对方终于承认了勾结西宁山匪再而作乱的事实!” “臣闻之大怒,当即便问对方做出如此悖逆之举当如何请罪,南靖外使黎煛提出,奉上黄金五十万两向我天朝赔罪,臣起初认为他南靖使团确有认错之诚心,便打算遵循陛下的议和旨意与对方心平气和的交谈,可没过多久,理藩院左侍郎伍彦明大人便传话于臣,说南靖使团在入京居定礼贤阁后的当天便向理藩院上下官吏赠予金银讨好,妄图借此行贿之举腐蚀我天朝官吏,此等行径臣焉能坐视不理?当下便就此事与南靖外使黎煛进行沟通,希望对方能回收行贿之物。” “岂料黎煛不以为意,竟试图以重利诱臣同流合污,臣身为国之重臣,焉能自甘堕落?当即便严声拒绝,岂料被臣逼急眼的黎煛竟在臣当面说出了不逊之言,以口语辱我朝天子臣民,臣怒而反斥,岂料对方言辞愈发不堪,当时宣义侯闫瑞尚在场,满朝诸公一问便知!” 说到此处,闫瑞突然站上前来,“靖泰侯说的不错,黎煛甚至当着我与卫侯之面说出了“大宣妄为礼仪之邦,实则虚伪至极”的大不敬之言!” “什么?”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一众文武大臣们都怒了,就连先前主和的文臣们都开始不满地怒斥起来, “南靖小邦,竟敢对我大宣如此出言不逊?!” “放肆至极!此等顽固不化的蛮夷之国真是闻所未闻也!” “国弱而不尊礼,可亡也!” 第447章 决议发兵 “诸位稍安勿躁!” 面朝群臣的卫学海举手止声,声音低沉的说道,“南靖无礼之为可不止于此,起初卫某以为南靖愿意拿出五十万两黄金赔罪却是有诚意的,可在与其交谈中,卫某才得知了真相,去年年末,南靖国内新开采挖掘出一座金矿,换而言之,对如今的南靖而言,黄金根本就不值钱!他们有的是,之所以拿出黄金赔礼请罪,是因为他们认为我等宣人皆是见钱眼开之人,只需以利回还,前尘往事皆可一笔勾销!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在场大臣们听到卫学海这话是又怒又喜,怒的是南靖使团对大宣这般轻佻肆意的态度,喜的则是南靖国那座全新发掘开采出的金矿! 南靖国内有金矿待开,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大宣只要发兵将南靖国给攻下了,不只可以添上一块崭新的疆域,还有一片片金灿灿的金锭子等着他们坐收囊中! 金矿可不是铜矿银矿,从里边挖出来的可都是明黄金灿的金子! “陛下宽宏仁德,特许南靖小邦一个议和的机会,然这南靖国却不知好歹,竟还敢对我大宣出言不逊,皇上,臣以为此不尊礼仪的蛮化夷邦,可亡也!” “易侍郎说的是,皇上,这南靖不知进退,对我大宣心藏祸心,我大宣已不能容之!恳请陛下下旨发兵!” “国弱而不知礼,知错而不知改,认错而不以诚,此便见得南靖小邦的劣性无法更正,臣以为应当立即向南靖发兵!” 经过卫学海的一番讲述后,在场不少大臣都开始提议向南靖发兵,让人感到哭笑不得的是,这会儿叫的最欢的臣工们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与章棠这位大学士提倡议和的南籍文公集团。 站立在文官最前列的宁中恒与洛文槺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对卫学海这位年轻人的赞许之意。 卫学海在讲述自己与南靖主使接洽的过程中时用的是先抑后扬的形容语法,起先重点描述南靖主使黎煛有多么的可恶,更是将对方出言不逊的原文照说了一遍,借以此激起在场群臣的愤懑,再而抛出南靖国境内开采出金矿的诱惑信息,引起殿中群臣对南靖的贪夺之心! 在群情激奋与重利诱惑下,在场群臣们的主战思想就会变得空前热烈! 先前一味主和的南籍文公集团在听到南靖主使对自己国朝出言不逊后愤怒的情绪就已经涌上心头了,再之后又听到南靖国境内藏有金矿,他们此前的议和想法便早都抛诸脑后了。 “这帮狗日的瘟书生!”冯锐进呲着牙低声骂道,“一听到人国境内有金矿,一个个跟吃了春药似得,比咱们这帮武将还要求战求得急!” 与他并肩而站的穆忠君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俯首回笑道,“老爷子这话说对了,论心狠贪性,这帮瘟书生可比咱们这些武将还要来得绝!” 正当这一老一少的两位国公私语时,候在他二人身后的武将勋贵们也站不住了,纷纷站出身来上奏请战之言。 “先前诸位大人说的不错,臣以为南靖小邦对我大宣包藏祸心多年,我大宣也是时候向南靖讨回公道了!皇上,臣以为应当即刻向南靖发兵!” 这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武将勋贵不是别人,正是那满头白发的宣义侯闫瑞! 有了闫瑞的带头作用,一批又一批的武将先后都站了出来。 “宣义侯此言甚是,蛮夷小邦骄狂放肆,勾连山匪为祸,如此悖逆之举,理应让其付出代价!” “攻缅之战刚过,天下万邦正畏于我大宣国威,若我朝宽恕了南靖此次的僭越之举,恐有失国威呀!陛下,臣请奏发兵南靖!” “臣等附议,请吾皇下旨发兵!” 随着这一道响亮整齐的口号传起,殿中的文武群臣们竟同时向楚天耀下跪求旨,看着下方跪倒成一片的文武大臣们,楚天耀只觉着心中热血沸腾! 尽管他很想应下声来说出发兵二字,但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反倒是站起身来看向章棠等南籍文工集团,“章卿何在?” 被皇上突然点名的章棠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拱手作答道,“回陛下,臣在!” 楚天耀冷着脸瞪了他一眼,抬起手一指他身前身后的南籍文公集团的官员们,“尔等此前向朕请奏议和,现如今却被南靖小邦如此侮辱,着实是让朕心寒!” 章棠等一众先前主和的文官们都愣住了,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悔恨之色,章棠更是红着眼磕头道,“臣老眼昏花,识事不明,轻谈议和之举使我大宣受辱,臣……臣罪该万死……” 见章棠低头认错,先前主和的文官们也都异口同声地请罪道,“臣等误判情势,空谈议和之事,亦是罪不可恕,还望陛下责罚……” “朕并非是怪罪尔等……”楚天耀捂着胸口,面露痛心之色,“朕是信任尔等的能力眼光,故而下旨采纳议和之谏,却不曾想换来小邦的轻言侮辱,朕……朕这是对你们失望啊!” “尔等皆是我大宣朝堂的有识之士,国之重臣,遇着大事时却误判情势,朕……朕心何其痛哉?” 听到楚天耀这声情并茂的诚挚之言,章棠等一众下跪认错的文官们都湿了眼眶,心中的悔恨与愧疚感让他们羞愤欲死…… “臣……臣等有违陛下重望,实在是罪不可恕!” “罢了……尔等先前上奏议和之言也是为我朝社稷忧心考虑尔,朕亦不忍心责之……然尔等诸臣身为国之重臣,错判情势仍有错失之处,便罚尔等一年俸禄以儆效尤吧……”楚天耀无奈地坐下,叹气道,“若说有错,朕听信尔等奏言后下旨议和亦是有过也……” 章棠等一众文官们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哭嚎着请奏道,“陛下此言万不可说,这一切都是臣等无能,错判形势逼使陛下传下误令的罪过……陛下万不可自责呀!” “罢了罢了!” 楚天耀抹了抹有些发红的眼眶,面朝群臣,正颜厉色道:“即是群臣奏请,朕便顺从众意,决议发兵南靖!” 第448章 什么错都不犯,那才是最大的错误 散朝之后,卫学海与闫瑞并肩从金銮殿走出,其余参与朝会的臣工们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散开了,大部分臣工这会儿都已经行走在官阶上了,摆出一副要立马出宫的架势。 这倒也正常,朝会结束,这帮文武大臣也都有自个的事要做,可不得第一时间回到自个的岗位上吗? “诶……你看……”落后卫学海一个身位的闫瑞突然伸出手扒拉了他一下,正当卫学海不解时,闫瑞朝金銮殿侧方位努了努嘴,“那帮酸书生这是要干嘛去?” 顺着闫瑞示意的方向望去,卫学海这才看见章棠与先前在殿中磕头请罪的文官们随同着傅福详这位傅少公公入了偏殿。 “傅福详给他们领路,他们还能去哪?”卫学海眨巴着眼笑道,“这是见皇上去了呗……” 说着,他有些感慨地抬起头来,心中暗自低语道,“皇上啊皇上,您这手段真是绝了……” 楚天耀在刚才的朝会上给章棠等人来了一出声情并茂的苦情戏,这算是彻底把南籍文官集团们的心给抓牢了。 经过这么一回,以章棠为首的南籍文官集团们已经彻底与勋贵集团交恶,甚至因为先前的主和言论失去了民心,如今他们能仰仗的人也就只有皇上了,再加上楚天耀在朝会群臣面前给他们来了一出苦情戏,章棠这帮南籍文官集团可算是彻底被楚天耀这位皇帝抓牢了。 一想到这,卫学海对自己这位少年君主的敬畏之心更浓了,实现目的得同时,这位皇帝还不忘借势平衡朝中的局势,真可谓是内外兼具! 什么叫帝王心术,这便是!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啊?!” 见卫学海像是着了魔一般愣怔在原地,闫瑞有些不耐烦地扯起嗓子叫嚷起来。 “啊?”卫学海猛地一拍脑门,回话道,“你刚刚说啥?我一下子走神了,没听清……” “真服了你了!” 闫瑞瞥了他一眼,歪嘴说道,“我是想问你对发兵南靖这事怎么看?你觉着皇上这回对南靖用兵会让谁主帅?” 闫瑞之所以会问这话也是有原因的,皇帝楚天耀虽在散朝前同意了群臣上奏的发兵之议,但却没有将具体的动兵安排说出来。 卫学海与他边走边笑道,“你觉着会是谁?” “我觉着八成是毅国公穆忠君挂帅。”闫瑞很是直接的说道,“之前征缅之战也是由穆帅领兵的,他在征缅之战的作用与功劳满朝上下是有目共睹的,这次向南靖发兵,还能有谁比他更适合主持大局?” 卫学海轻轻一笑,回道:“你这话可说反了,正因为毅国公在征缅之战的功劳太大,这回儿去南靖领兵的主帅就绝对不会是他。” 闫瑞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毅国公身上的功劳够大,也够多了,若再让他打下去,那可就真是封无可封了……”卫学海目光微凝,低语沉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穆帅自从征缅之战后这爵位确实是上来了,但手里的兵权其实早就交出去了。” 闫瑞面色一怔,“你的意思是……” “陛下重用你们这些年轻的新锐武将,不止是看重你们的能力,更是为了更新换代……”行走在出城的官道上,卫学海猛地抬起头看了眼周围巍峨的宫殿,“让洛重云携领飞燕军精锐去西宁剿匪,皇上是做了许多考量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想借此机会顺利让飞燕军的兵权过渡到洛重云手上。” “穆帅这爵位上去了,可手上的兵权却没了,冯老爷子就更不用多说了,虽说做了国公,可手底下一兵一卒也没有……” 说着,卫学海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闫瑞的胳膊,“你啊,还是太嫩了些,论打仗你确实是天才,可要论政治眼光,你这家伙与稚童无异。” 闫瑞似懂非懂,有些头疼地抓挠起头发,“我这人向来直惯了,脑子里可没有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听你这意思,是想说以后毅国公都没有在带兵打仗的机会了?” “这也不好说。”卫学海笑着摇摇头,“带兵打仗跟打仗是两回事,就如征缅之战时穆帅与冯老爷子间的关系,毅国公以后要想上战场,估计就会跟征缅之战时冯老爷子那样的境遇差不多……” 这话闫瑞听明白了,当初冯老爷虽是征缅大军的副帅,可手中没有兵权,说是副帅,其实与参谋顾问差不多,主要是为穆忠君这位主帅提供战争经验与策略。 说白了,像穆忠君与冯老爷子现如今的地位混在军中当个参谋之类的或许可以,但绝不可能会有领兵打仗的机会了,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功劳过大,封无可封了! 闫瑞有些无奈地揉揉额,“照你这意思,这回儿咱大宣跟南靖打仗,领兵的主帅可能是洛重云那家伙?” “除了他还能有谁?”卫学海双手叉腰,仰头直言道,“论能力与功绩,你们这帮新锐武将有谁能比得上他洛重云?” “我也不比他差哈……”闫瑞有些不服气地咂了咂嘴,“迟早有一天,我闫瑞也能赶上他!” “人是皇上的小舅子,你想赶上他可难哦……” 卫学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想南靖发兵,洛重云多半是主帅,你这家伙也一定会被点上去的……” “就算皇上不点我,我也会请战的。”闫瑞龇牙一笑,说道,“我在这京城里早就呆闷了……” “呵呵……”卫学海轻笑一声,忽地正起脸色嘱咐道,“你要不想落得跟毅国公与煜国公的局面,那就要在这次对南靖的战事中多犯几个错……” “适当的给人留下些把柄,对你没坏处……” 对上卫学海那真诚而又认真的眼神,闫瑞抿着唇低语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自污?” “你还年轻,就该有个年轻的样子,什么错都不犯,那才是最大的错误!” 第449章 舍我其谁 翌日晌午,永宁宫内,穿上一身素白色长袍的楚天耀正静静地坐在殿中央,与他对隔而坐之人,正是今日初晨刚回京的洛重云。 二人正中间隔着一方棋盘,这君臣二人在饮茶对谈间还不忘下棋对弈。 “这次你去西宁把该做的事都做得很好,朕非常满意。”楚天耀抖了抖袖袍,说话间,将捏在手中的黑子落下盘中,“朝里这几天的事想必你都了解了吧?” 洛重云憨笑一声,回道,“陛下过誉了,臣在西宁只是尽职行事而已,当不得您如此夸赞。”说着,他将手里的白子轻轻落下,“朝里这几天的事臣也都知道了,陛下决议对南靖发兵,就是这用兵安排……陛下可否向臣透露一二?” “想问什么直说便是。”楚天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骂道,“你小子现在说话也这么多弯弯绕绕了?” “怎么说朕跟你也是一家人,与朕独处时,你无须这般拘谨。” 洛重云心中一暖,正欲回话时,殿外传来了一道响亮而清脆的女声,“皇上您可莫要再惯着他了……” 闻听此言,楚天耀与洛重云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发现挺着大肚子的洛长凝正领着两名端着果盘的宫女走了进来。 她笑眯眯地说道,“这小子平日里仗着皇上您的宠爱行事说话多有鲁莽,是臣妾这个当姐姐的看不下去了,这才劝着他改改性子,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大宣朝的外臣,君臣之礼断不可废呀……” 楚天耀轻笑摇头,“我说这小子回来一趟怎么变的这么规矩了,原来没少被你这个姐姐训斥呀……” 说着,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洛长凝的手,“你又不是不知朕的性子,私下里最不喜那些礼制规矩,重云是你的弟弟,同样是朕的内弟,咱们都是一家人,私下相处时不必有那么多的规矩。” 稍作停顿后,楚天耀歪着头看了洛重云一眼,“你小子是听朕的,还是听你姐姐的呀?” 见此,洛重云有些哭笑不得地耸耸肩,“您二位是当朝帝后,我一介外臣,谁也得罪不起呀……” 听到他这告饶的俏皮话,洛长凝与楚天耀夫妻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将身后宫女端着的果盘放于棋桌上后,洛长凝玉手一挥,将身后的宫女太监们都喝退了下去。 “这份顽皮样才像是你洛重云该有的样子。”笑着点了点他后,楚天耀拉着洛长凝的手轻轻坐下,“向南靖发兵的事朕已经决定了,你小子被称为我大宣新锐武将第一人,对此事有何看法?朕倒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一提到要打仗的事,洛重云就好似上天了般一下子来劲了,双眼发亮道,“不瞒陛下,对南靖如何用兵臣还真有些想法。” “南靖国小兵弱,水师战力不比缅国,更是不敌我大宣,因此臣以为对南靖用兵可同时运用水陆进攻,这样既能提高作战效率,又可训练我朝疲弱的水师……可谓是一举两得的用兵安排……” 楚天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想法不错,那你认为我大宣对南靖发兵应动用多少人马合适呢?” “南靖编录在册的兵卒数量在二十万左右,臣以为南靖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万……”洛重云捏起下巴思考起来,抬起头认真的说道,“臣以为,我大宣动用十到十五万兵力便足以踏平南靖!” 楚天耀扭过头来看了洛长凝一眼,抚掌大笑道:“这小子真是有够自信的,完全没把人家南靖放在眼里哈!” “他这是自大!”洛长凝没好气地瞪了洛重云一眼,沉声说道,“若只派遣十万左右的兵马与南靖作战,容易给敌人反扑之机,这点你有没有想过?” 洛重云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南靖全国军队的数量也就在二十万左右,除去各地守军外,能随意调动的兵力不就在十万之数吗?南靖兵将良莠不齐,焉有能力反扑我大宣精锐之师?” “你也说了,南靖纸面实力只有二十万兵不到,可南靖地方上的民兵你可曾算过?” 洛长凝端起楚天耀放在一边的茶杯喝起了茶,平心静气的说道:“我大宣要对他南靖打的是灭国之战,敌方焉有藏力不出的道理?” 洛重云神色一怔,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楚天耀笑着拍了拍洛长凝的肩,抬起头向洛重云安慰道,“你姐姐说的没错,即是要打灭国之战,要想的事情可不能太片面了……” “朕之所以与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朕已经决定了,这次发兵南靖的大军主帅,由你洛重云来担任!” 闻听此言,洛重云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皇上……您……您说什么?” 察觉到姐姐洛长凝那有些不耐烦的眼神,洛重云忙改口道,“皇上,您说的是真的吗?此次对南靖用兵,由我担任主帅?!” 楚天耀身子后仰,浅笑调侃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洛重云连忙摆手,脸上显现出兴奋而又激动的神情,“臣是太过高兴了,一时不敢相信……” “让你主帅这事皇上与你姐姐我说过,起初我是不同意将如此之重的担子交到你这个毛头小子身上的,可皇上却对你颇为信任,我这做姐姐的就希望你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信任之心才好……” 闻听洛长凝这关心而又担忧的嘱咐,洛重云感动地朝二人磕起了头,“请皇上与皇后放心,臣一定不辜圣恩,南靖一战,臣必定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有你这话,朕就知道自个没看错人。”楚天耀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将他轻轻扶起,“朕给你十天的时间准备,如何用兵,要点谁为将,你必须得给朕一个详细的章程来。” 洛重云面色发红,激动地点了点头,“臣明白了。” “至于这用兵之数,朕现在就可以直接的告诉你,朕给你二十万人,务必要在一年之内攻下南靖,为我大宣再添崭新疆域,你洛重云,是否可以做到?” “如此大任,舍我其谁?!” 第450章 旁人配不上她 从永宁宫离开后,洛重云跟随着姐姐洛长凝来到了凤鸾宫。 坐在凤鸾宫的庭院的赏亭内,洛重云开始四下打量起周边的花湖美景,忍不住感慨道,“姐姐,皇上还真是疼你,上回我来你宫里时,我记着这庭院里还没有这么多花花绿绿吧?就连你宫里伺候的太监奴婢们也翻了一番了……” 洛长凝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走到洛重云身旁,“皇上不止对你姐姐我好,对咱们整个洛家也是恩宠有加,你呀……要多念着皇上的好。” 洛重云郑重地点头,“我明白,这次发兵南靖的事皇上让我来担任主帅,便是信任和倚重我,我绝不会让他失望的。”说着,他又回过身来朝洛长凝嬉笑道,“更何况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姐姐你丢脸不是?” 洛长凝掩嘴轻笑,回话道,“你有这份觉悟就好。” 说着,她摆动着衣裙缓缓坐下,“你这次在西宁的表现很不错,皇上之前还跟我商议着如何奖赏你呢……” 洛重云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一个劲地摆手道,“这都是弟弟我应该做的,皇上不必因为这事赏赐我……” “是嘛?”洛长凝朝他眨了眨眼,不怀好意地笑道,“皇上这回儿给你的赏赐可不比以往哦……” 似乎听出了姐姐这话中的弦外之音,洛重云有些紧张地问道,“皇上到底要赏赐我什么?” “赏你一门婚事!” “啊?” 洛重云惊讶地张大了嘴,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现在年纪还小,根本不急着成婚……” “年纪小?”洛长凝没好气地哼道,“寻常人到你这个年纪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照我说,你这年纪早就该成亲了。” “父亲每回进宫都跟你唠叨这事呢,你姐姐我听得都快长茧子了……” 说着,她微微抬起头笑道,“皇上给你指婚,也算是了却了父亲的一桩心事了,对你自个来说也是好事……” 洛重云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地说道,“我现在真没有成亲的打算,姐姐,您……您能不能帮我劝劝皇上,让他收回圣意吧……” “外战在即,这会儿给我指一门婚事……也不太吉利不是?” 洛长凝没好气地弹了他脑门一下,哼道:“你这叫什么话?让你成亲又不急于一时,皇上和我的意思是等你平息南靖的战事归来后再行成亲之喜。” “话都没听我说完,你便急着拒绝作甚?” 洛长凝白他一眼,饶有深意的笑道:“你就不好奇皇上跟你姐姐我帮你找了个什么媳妇?” “这我有什么好奇的?”洛重云意兴阑珊地摇摇头,“无非是公侯勋贵之家的千金大小姐罢了,我对她们这些循规蹈矩的姑娘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前边这话说对了,给你找的姑娘确实是公爵之家的千金,但人家可不是循规蹈矩的姑娘……” “人家不仅活泼跳脱,而且还跟你颇有缘分呢!” 洛重云越听这话越觉着不对劲,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姐姐一眼,“这……这人到底是谁啊?” 洛长凝坏笑道:“还能是谁?就毅国公家的姑娘穆雨寒呗……” “啊?是她?” 洛重云一下子愣住了,大感不可思议地挠了挠头,“这……皇上怎么会给我两指婚呢?”0 “为什么给你两指婚,你自个能不清楚?”洛长凝瞪他一眼,摊手道,“你真以为雨寒那丫头在京城突然消失的事,谁也不知道?” “索性跟你直说了吧,雨寒假扮成兵卒混入西宁的第三天,消息就已经传到皇上这了!” 洛重云震惊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回话道,“这事……皇上都知道了?” “不仅皇上知道了,雨寒他老子毅国公也知道了!” 洛长凝掩嘴偷笑道:“你小子待会儿出宫一定能遇上他……你啊,就只求多福吧……” “不是!”洛重云有些委屈的喊出声来,“这事赖不着我啊!那小魔女能混进西宁,可都是穆尽川那王八蛋搞的鬼……” “你在这跟我解释没用,人毅国公就恨上你了……” 洛重云委屈地都快哭出声来了,“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穆雨寒那小魔女靠穆尽川和顾忠那两王八蛋走的后门混进的军队,我……我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洛长凝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在这跟我一个劲的抱怨,雨寒那姑娘在西宁的时候你跟她相处的不是很愉快吗?” 说着,洛长凝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就你跟雨寒在西宁的那些动静,真以为能瞒得过皇上?” 洛重云有些委屈地耷拉着脑袋,“我……我也没想瞒着这事啊……” 洛长凝整理了下褶皱的衣裙,微抬起头笑道:“现在这婚事是给你指了,你自个觉着满不满意吧……” “穆雨寒纯一个女流氓、小魔女,我……我对她没兴趣……” “刚刚可是你自个说的,不喜欢循规蹈矩的姑娘,雨寒这丫头潇洒跳脱,不正合了你的意吗?” “她那已经不叫潇洒跳脱了,简直一混不吝,上下哪有一点女人样?” “有你这么说话的嘛?人家雨寒长得也不差,被毅国公养在沪州时,还有沪州第一美人的美誉呢……” “就她那性子,谁敢说她不是沪州第一美女?” 回想起穆雨寒那泼辣的作风,洛重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浑身上下哪有半点女人样?泼辣大嗓门、流氓混不吝,暴力莽撞……简直……简直就一粗老汉,我要是嫁……不,我要是娶了她,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尽管洛重云一直在说穆雨寒的不是,但眼神中总会透露出似有似无的欣赏之色,洛长凝顿时明白了洛重云与穆雨寒这一对欢喜冤家的相处模式了。 嘴上说着人家的不是,但却能一下子说出对方的种种特点,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突地,洛长凝眼眸一闪,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你不要人家,人家可有大把人要呢……” “齐国公可是打算让自家长孙左承安娶雨寒呢……” 一听这话,洛重云不屑地撇了撇嘴,“左承安那家伙好吃懒做的庸碌之辈,穆雨寒那混世小魔女绝对瞧不上他!” “还有怀勇侯家的长子黄泽楷……” “黄泽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纯一个莽夫之勇,穆雨寒也绝对看不上!” “恭安伯家的长子王一远……” “我呸!就一伯爵家的长子还妄想娶穆雨寒这国公家的千金,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 洛长凝被弟弟这气急败坏的模样成功逗乐了,她像是把一切都看穿了般笑着指了指对方,“让你娶人家不肯,可我一说别人要娶她,你却又说旁人配不上……呵,你这小子的心思……” 洛重云脸皮一臊,扭过头去,干脆不说话了。 第451章 殿试 皇城之内,保和殿内。 侧殿两边不时成列摆放着一排排的火炉,整个保和殿内显得很是温暖宜人。 在经历会试这一道严酷的筛选后,共有四百十一号考生学子来到了这科举的最后一道关卡——殿试! 大殿之内,就位入座的考生学子们正屏气凝神地注视着殿阶上方的宝座,等候着皇帝驾临,他们脸上无不显现出激动的红润之色,距离金榜题名时只剩下这最后几个时辰的时间,换做是谁,怕都会激动地无以复加。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总管傅少卿的一声恭贺声,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的皇帝楚天耀从帘后款款走了出来,感受着皇帝身上漫延的龙威之气,在座的考生学子们都激动地行起礼来,“学子等参见吾皇万岁……” 高亢而又热烈的拜贺声响彻殿宇,楚天耀不紧不慢地坐下,大手一挥道:“众学子平身……” “尔等能走到今日参加殿试,便说明诸位都是我大宣未来的栋梁之材,为君者须知惜才爱才之理,诸位学子考生能走至今日已是人中龙凤,朕特许尔等在殿试之时可不限时做题,这最后一关,朕……就在这宫城殿宇之内陪你们一起闯!” 一众学子考生只觉心中热血沸腾,纷纷拜贺行礼道,“陛下宽宏仁德,学生等感激不尽!” 楚天耀轻笑着摆摆手,突地站起身来,举手示意边上的洛文槺与宁中恒讲话。 宁中恒与洛文槺二人点头示意,同时站到一众学子身前,开始照例宣讲殿试的规章准则。 随着殿门外一声震天响地的铜锣声响起,一众翰林文员开始给在场的学子考生分发起考卷来…… 行至后帘处,楚天耀突然停止了脚步,感知敏锐的他已经察觉到在场考生里有人的眼神一直在往自己身上留意注目,他忍不住回头望去,这才发现那坐于前排位的一直观察注视着他的考生是一位自己认识的老熟人——文华殿大学士之孙庞星瀚! 察觉到楚天耀的眼神朝自己望来,庞星瀚连忙低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复杂。 回想起会试时见着楚天耀的情景,庞星瀚心中只觉着五味杂陈,怪不得当初在高泰棋馆时,卫学海与卫清荷兄妹会对楚天耀那般恭敬有加,敢情这位是当今天子…… 一想到先前自己在高泰棋馆时还有意找过皇上的麻烦,庞星瀚便越发觉着后怕与心惊…… 轻摇着头走入了偏殿后,楚天耀不紧不慢地的朝候在偏殿内的卫学海招了招手,“昨日你上呈的各省修路出资商绅名单朕都看了,你跟杜敏英干得不错……” “陛下过誉了,臣与杜部堂只是尽了应尽之责罢了。”卫学海神色恭敬地弯下腰道,“目前这各省出资修路的商绅名额已经定下来了,臣与杜部堂估算着,应该在这半个月之内就能真正开始修路了……” “很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们两人,这修路的事放在你们身上真是在合适不过了。” …… 在历经三个时辰的考试后,这场备受考生学子们注目的殿试终于落下了帷幕开始,成批成批的考卷被阅卷官收齐归拢,宁中恒与洛文槺这两位主考官当即便召集一众读卷官开始在殿中分批改卷。 “这方玉琦真乃大才也,照我看,将此子的考卷作为一等向陛下进读最为合适不过……” 手中持握着方玉琦的考卷,宁中恒惊叹出声道,“若此子能在殿试中能拔得头筹,那可是难得的连进三元美誉!” 此语一出,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确实,若真如宁中恒所言,这方玉琦要是在这最后一轮殿试中再拔得头筹,那可造就了连中三元的美名,这方玉琦在日后怕是会彻底成为香饽饽…… “诸位先别想别的了,尽快将考生学子们的考卷分等才是重事……” 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声,洛文槺开始招呼起一众读卷官开始对考生学子们的考卷进行分级留等…… 待到傍晚时,宁中恒与洛文槺两位主考官将分为一、二、三等的考卷送入永宁宫内,二人也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了楚天耀身前。 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细细观阅着考卷的楚天耀时不时地皱皱眉,当他将归为一等的考卷尽数阅览完后,好半晌才从嘴里吐出口浊气来,“今年这考生的才识文学都不差呀……” “单就这一等卷中,方玉琦与庞星瀚这两人的考卷质量就不分高下呀……” 宁中恒拱手作揖道:“陛下说的不错,今年考生的质量都出奇的高,尤其是这方玉琦更是接连在会试与殿试中大放异彩,此人已接连在乡试与会试中拔得头筹,因此臣以为,这殿试一甲状元之名应定为他方玉琦,如此一来,便可铸就其人连中三元的美誉,更可以此证明我武曜一朝人才卓出的祥瑞之相……” 洛文槺起身附和道:“宁大人这话言之有理,此次科举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回科举,若能在这头回科举中诞生一位连中三元的学子,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吉事!” “二位阁老说的在理,那这一甲状元之名,朕便定为方玉琦吧……” 说话间,楚天耀手握朱笔开始在一旁的名册上写下方玉琦三个字,“至于这榜眼,就暂定庞星瀚吧……” “对了,朕为何没在那一等卷中看到许茂典的考卷?” 洛文槺与宁中恒有些惊讶地互望一眼,前者神色尴尬地低头道,“据一众读卷官审阅,已将许茂典的考卷放归于二等之列……” “是嘛?”楚天耀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从一旁的考卷中找出了许茂典试卷,开始认真仔细地观阅起来,这不看不要紧,越看他脸上的表情越是显得丰富多彩,“这许茂典的考卷为何只归放在二等之列?朕观他考卷的质量丝毫不逊于一等的考卷!尤其是时政之题,他写出的策论比方玉琦和庞星瀚还要来得深刻!” 宁中恒有些无奈地回话道:“许茂典在时政题类的策论文章确实要比一般的一等考卷来的优异深刻,可此人记写文章的遣词造句与成文格式都存在一定问题……因此臣与洛阁老还有一众读卷官以为,此子的优缺点都极为明显,实在不宜归于一等考卷之列……” 楚天耀微微抬头,笑道:“是嘛?朕看了他的考卷,倒想点他为今科探花了……” 闻言,洛文槺忙拱手劝说道:“陛下千万不可,这许茂典的考卷优缺点十分明显,总体而言是比不上庞星瀚与方玉琦的考卷质量的,因而……臣以为其当不得探花之名,前十之列正好,若列为三甲之中,多有不当……” 洛文槺话中透露出的担忧之心楚天耀自然是明白的,科举三甲的认定很多时候不能只凭君王的个人好恶而决定,首先要做到的是公正二字,倘若方玉琦与庞星瀚占去状元榜眼后,再让一个跟他们二人考卷质量有着明显差距的许茂典担当探花,这确实是不太合适…… “罢了,洛阁老的担心朕也清楚,这探花之名,就点一等卷中的许兴旺吧!” 说着,楚天耀手握朱笔开始有一笔没一笔地记起名来,“将许茂典放于前十之列吧,除三甲外如何排名,还请二位阁老与众读卷官操心了……” 洛文槺与宁中恒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朝楚天耀弯腰行礼道,“臣等谨遵圣谕……” …… 次日辰时,皇城午门墙上,一块象征着光辉未来的黄灿金榜正式放开,无数人聚集在午门周围,人们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很是复杂,榜上有名者欢喊大笑,落第之人则站在原处哀叹不已,偌大的午门墙边,轮番上演着喜剧与悲剧…… “玉琦,你……你看到了吗?你……你又拔得头筹了!” 人群之中,许茂典兴奋地拖拽起好友方玉琦的胳膊,伸手指向那金榜之上的头名,“连中三元!玉琦,你太给咱们晋元人争脸了!” 面对好友的高声赞扬,方玉琦也不由得心生热血,连中三元,达成这种对于读书人而言罕有的最高成就谁又能不激动呢? “你可别关顾着替我瞎乐了,你……看,你也在榜上呢!” 顺着方玉琦所指的方向望去,许茂典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大名也赫然在那金榜之上,且名次还不低,这顿让他兴奋地雀跃起来,“真的……我也……我也在榜上!太好了!” 在距离方玉琦与许茂典二人不远处的一间面摊边上,身穿着一身灰黑素衣的卫学仁正悠哉哉地坐在摊边吃起了面。 “殿试放榜后,京城里各级官员们跟这帮春风得意的考生学子们的走动人情怕是少不了,咱们趁着这个时候跟名册上的自己人接触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举着筷子吸了口面条后,卫学仁抬起头看了身旁的胡强一眼,“把该走的关系都打点完后,你便可接着干之前与卢护法做得老本行,相信在立冬之前筹集三十万两白银也不是什么难事……” 胡强苦笑一声,说道:“监事,这之前的老本行买卖想要一下子恢复过来怕不是什么易事,将官面关系打点完后,咱们手中也得有稳定的货源才是,可如今……” 他二人口中所说的老本行买卖正是当初卢光远在京时暗地里经营的人口买卖生意。 卢光远当初能将这人口买卖的营生在京城里干的风生水起也是有一定前置条件的,首先,他将官面关系打点有序,其次,他多是将外地“人货”流通只京中贩售,而且形式上是以贩售奴仆的方式进行的买卖,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算是一定合法的买卖,故而这活计一直能给卢光远带来稳定的进项收入。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卫学仁想要再进行卢光远的老本行光打点官面关系还不够,最主要的是,他们目前都还没有稳定的货源,又何谈买卖一说? “想要稳定的货源还不容易?”卫学仁撇了撇嘴,讥笑道:“这世道什么都缺,可就是他娘的不缺人!” “先从宣京周边的府县购置一批货源试水吧,若能达到以往的进项数字,再行保持便是……” 闻听此言,胡强郑重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 抬起头看了眼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午门,卫学仁有些感慨地挠了挠鼻,“今朝天子登基以来的第一回科举也总算是落下帷幕了,咱们也该从这帮中第的考生学子中找一找值得结交的朋友……” 干坐在一旁的胡强沉默着没有说话,卫学仁喝了口茶后,又说道:“之前让你去看的那几家铺子和城北的那家闲置酒楼怎么样了?” 胡强微眯着眼回话道:“回监事话,那家闲置的酒楼属下已经用一个合适的价格买下了,至于那几家铺子,属下只暂时拍下了其中一家……” 卫学仁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明面上的生意咱们也得有,光靠见不得光的手段在暗地里捞金,始终是走不长远的……” 胡强颇为赞同地点头道:“监事说的不错,为长远计,咱们在京中活动的据点与行动模式得多样繁复一些,唯有如此,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无论是用什么语气和态度说话,胡强总是像个没有表情的面摊似得板着脸,对于此,卫学仁很是无奈地摊起手来,“老胡,你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你这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古板了些,按理说你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何必跟个半老头子似得整天暮气沉沉……” 胡强面无表情的说道:“属下向来不爱笑……” “你这脸跟爱不爱笑就没关系,就纯粹是一块面具,万年不变的,看着多没劲……” “属下的表情自然是没有监事那般丰富,更不似监事这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般灵活……” “我听你这话不像是在夸我哈……” “监事多虑了……” 第452章 给你机会施展拳脚 今科金榜揭示于午门之上没多久,榜上留名的前三甲考生们便第一时间被传呼召见。 按常礼制,方玉琦这位新科状元在翰林院官员的指点下,率众进士进宫谢恩,同时还需前往国子监谒先师之礼,待仪式结束后,众进士易冠服,进行这最后的“释褐”之行,国子监照例立碑题名。 谢恩拜谒之礼进行完毕,众进士便需要在太和殿内稍留,等候皇帝面见,再向新科一甲三名授官。 虽说是由皇帝面见授官,但这背后的很多事还是得由内阁与翰林院一同来协商出策。 文渊阁内,一众内阁辅臣正与翰林院的官员们热议着。 “方玉琦此子天资聪慧,才学广博,更是今科连中三元的惊世之才,应按常例,将其留待翰林担职编撰勤加磨炼。至于同为一甲的庞星瀚与许兴旺,理应按先例授翰林编修之职也。” 说这话的人是翰林侍读萧华勋,正儿八经的老臣,就资历而言,是在场除宁洛两位内阁辅臣最深的老臣了。 科举一甲三名确立后,按照往例都会将他们放在翰林院担当编撰编修之职进行磨炼,这几乎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了,因此萧华勋在提出要将一甲三名放入翰林院任职时,在场众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 授一甲前三官职向来是没什么争议的,容易引起争论的恰恰是二三甲及第的授官问题,这其中便不乏有在场众官员们的门生旧故亦或是亲故后辈,这评判选授的官职的争执便必不可少。 “这从二三甲中选取的十余名庶吉士人选都是你萧大人的门生亲友,萧大人,您未免也太过了些吧?” 礼部侍郎张正文将握在手里的名册狠狠地往桌上一拍,叉着腰气愤地说道:“我等是在为朝廷选授栋梁人才,而不是为自个徇私的!萧大人,您如此公私不分,妄为翰林侍读!” 萧华勋被他挤兑的老脸一红,怒声反驳道:“张侍郎你莫要血口喷人,老夫选取的庶吉士人选确有不少是老夫的门生或亲友后辈不错,可他们能在二三甲之列中第,便说明能力与才学不成问题,老夫则其选任为庶吉士又有何不可?这谈何公私不分之说?” “这萧老头子脸皮是真厚啊!” 干坐在角落处看戏的卫学海忍不住低声私语起来,一旁紧挨着他坐下的徐世豪也紧跟着附和道, “这萧老匹夫就一纯纯的伪君子,沽名钓誉之辈尔!这些年来本被翰林院大学士刘哉狠狠压着还算老实,可如今刘哉老爷子一退,这老家伙就开始蹦跶了!” 相较于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徐世豪与卫学海两人,齐休平这位户部侍郎忍不住站出来为张正文说话了,他横眉冷视着萧华勋,厉声斥道:“萧老大人若无徇私之嫌,便再让我等重议庶吉士人选如何?” 齐休平的话瞬间引来了张正文的支持,就连宁中恒也站起身来说话了,他眯着眼看了看萧华勋,说道:“休平与正文所言不错,萧大人,这庶吉士之选理应重议。” 说着,他提笔在名册上的某一处地方划了一个符号,“另外还有一事需告知诸位。” “此人名为许茂典,陛下先前有言,此子的去处由他亲自裁定……”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记忆着许茂典这个名字。皇上竟然要亲自裁定他的去留,便足以说明此人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不轻! 还未授官任职,便先得了圣心,这许茂典真是好大的福气! 见一旁的卫学海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徐世豪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这叫许茂典的考生你认识?” 卫学海扭过头看向他,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前阵子考题外泄的事就是这名为许茂典的考生第一个检举的,这事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徐世豪微微一愣,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老徐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卫学海嘴角一抽,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怎么说你也是一部侍郎了,京里的各种动静你就不能多留意留意吗?” 徐世豪撇嘴摇头道:“我每天的差事忙都忙不过来了,还关心些我职务之外的事作甚?” “得,跟你说这些就是在对牛弹琴……” 卫学海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到萧华勋等人身上。 有宁中恒站出来说话后,萧华勋先前的强硬态度收敛了不少,在场众人便就二三甲考生授官的问题进行了重新考量。 另一边的太和殿内,皇帝楚天耀在收到内阁及翰林院一众官员对新科三甲的授官建议后,便第一时间召见了他们三人。 “学生方玉琦,参见陛下……” “学生庞星瀚,参见吾皇万岁……” “学生许兴旺,参见陛下……” 被皇帝单独召见,与他们三人而言是无比振奋的喜事,因此在见到楚天耀的一瞬间,他们三人便激动地叩拜行礼。 “你们三人现已高中,且于先前行过释褐之数,怎还以学生自居?”楚天耀笑着朝他三人摆摆手,脚步轻缓地走到他三人面前,“经内阁与翰林院诸卿研定,新科状元方玉琦暂任翰林编撰之职。” 闻听此言,面色红润的方玉琦激动地行礼道:“学生……不,微臣谨遵圣谕!” “庞星瀚与许兴旺二人暂任翰林编修之职。” 庞星瀚与许兴旺二人同时接旨谢恩,“臣等谨遵圣谕,叩谢陛下天恩……” “高泰棋馆一别,你庞星瀚风采依旧哈……” 笑着拍了拍庞星瀚的手,楚天耀说了句只有他二人能听懂的暗语。 后者听闻此言,是既尴尬又激动,尴尬的是当初自己在高泰棋馆时还曾想过为难楚天耀这位皇上,激动的则是楚天耀这位皇帝竟然还记着高泰棋馆的旧事,这也说明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是不错的。 “陛下谬赞,臣略通文章,才识远不及吾皇……” 庞星瀚这话可谓是一语双关,能真正听懂他这话中深意的也就只有楚天耀了。 …… 让人送走这三位新科三甲后,楚天耀端着茶杯轻轻地喝了口茶,歪嘴朝一旁的傅少卿提问道,“剩下二三甲及第的考生归属,他们内阁跟翰林院还没掰扯清楚?” 傅少卿佝着腰笑笑,“回万岁爷的话,这二三甲考生释褐授官之事,翰林侍读萧大人与内阁的大人们意见不太统一……” “是萧华勋那老头子想借此徇私吧?” 楚天耀歪嘴嗤笑道:“这老家伙这么多年来死性不改,真是没救了,他也不想想,他与人家宁中恒洛文槺是同年为官的老臣,宁洛二人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可他这些年来却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究其原因还是他这人太过于小家子气了……” 傅少卿候在一旁陪笑不语,皇上这话他可没法接。 当初刘行远外泄考题之事楚天耀之所以会宽待刘哉,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与萧华勋这位翰林侍读有着一定关系。正因为有萧华勋这位翰林侍读的对比,刘哉这位知大义识分寸守原则的翰林院大学士才显得弥足珍贵。 “要如何安置那帮二三甲的考生就由他们内阁跟翰林院去扯皮吧。”楚天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抬起头吩咐道:“你去外殿把那名叫许茂典的考生叫进来,朕要见他一见。” 傅少卿郑重点头,转过身吩咐下边的太监去传人。 外殿内,看到好友从内殿出来后的许茂典正准备朝他打招呼时,一旁被傅少卿召去传话的太监却先一步叫住了他,“敢问是足下可是许茂典许学子?” 突然被人叫住,许茂典有些纳闷地转头望去,当发现对方是宫中太监后,他忙正色道:“在下便是许茂典,敢问公公找学生有何事?” 传话太监轻笑回复道:“小人奉皇上旨意而来,万岁爷想单独召见许学子……” “啊?”许茂典面色一怔,茫然无措地张大了嘴,“公公……您说皇上要……要见我?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传话太监肯定地点了点头,拉着许茂典胳膊作势便朝内殿走去。 “万岁爷,许学子到了!” 等到许茂典真正出现在皇帝楚天耀身前时,他仍旧有些难以置信,等到楚天耀抬头向他望来时,他才猛地惊醒过来,着急忙慌地叩拜行礼道:“学子……学子许茂典,参见吾皇万岁……恭请陛下圣安……” “你便是许茂典?” 楚天耀一边盘玩着掌心中的手串,一边微笑着朝他点头示意。 许茂典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颤声回话道:“回皇上话,学生正是许茂典。” “朕召你来是只是想与你说会儿话,你无须紧张……” 说出一句宽心话后,楚天耀坐直身子,拍腿道:“当初会试考题外泄之事,向官府检举的学子便是你吧?” 许茂典有些惊讶意外地眨眨眼,“是的,当初检举考题外泄之事正是学生本人!” “据朕所知,你当时也将泄露出去的考题买到手了吧?为何不借此博上一搏呢?”楚天耀微眯着眼笑道:“想必你自个也清楚,以你的才识本领,要想顺利通过会试这一关是不太容易的……” “君父面前,学生不敢相瞒,当学生初得知手中买到的试题是真正的会试考题时,确实是动过歪心思,可……可学子思虑再三下,还是将这不该有的想法给制止住了,君子怀德小人怀惠,学识有差并不碍人成才,德行有亏才是大忌也……”说到此处,许茂典的眼神越发坚定起来,“思之此处,学生还是义无反顾的将考题外泄之事检举告发了……” “个人功名利禄诚可贵,然却贵不过江山社稷。” 听到许茂典这令人振聋发聩的高呼声,楚天耀激动地站起身来,“好一句贵不过江山社稷。”他两步并做一步般疾走到对方身前,伸出手一把将许茂典扶起,“朕没有看错你小子,是个德行俱佳的好苗子!” 得到当今天子如此夸赞,许茂典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 “会试时,你呈上的考卷确实是有一定瑕疵,然在朕的许可下,你还是成功被留到殿试中参考了。”拍了拍许茂典的肩,楚天耀仰头感慨道:“殿试时你的考卷质量不错,甚至在朕看来跟今科状元方玉琦的考卷质量不分上下,朕把你留到殿试这一轮是对的,你小子确实没让朕失望……” 许茂典都听懵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竟然一直被皇上给暗中注意着,就连自己能顺利通过会试也是因为皇上的帮助,这种感觉就好比是穷人乍富般惊诧奇妙,让他一时间难以回神…… “陛下对学子的厚恩犹如再生父母,学子效尽犬马之劳也难报万一也……” 许茂典俯身长跪,哽咽着说道:“君父如此厚恩,学生……学生安敢受之……” “这有何受不得?”楚天耀笑着拉住他起身,正颜出声道:“你如今已高中释褐,已是我大宣朝堂臣工的一员,无须再与学生自居了。” “朕唤你来,其实也是想听听你自个对未来仕途的打算。”楚天耀接过傅少卿递来的茶杯,轻轻地喝了口茶后,笑望着许茂典说道:“除方玉琦等一甲外,尔等二三甲考生的去处还未确立,你们大多数人会经由吏部外放到地方为官,也有小部分会留待翰林担任庶吉士……” 许茂典神色坚定地说道:“学生……不,臣愿去往地方为官历练……” 他的回答让楚天耀既惊喜又意外,当即放下茶杯问道:“你为何会想去地方?常人可都想磕破了脑袋往翰林院里边挤……” 许茂典毫不犹豫地回道:“留待翰林,修的是文章之道,在地方施展拳脚,才是为官利民之道也!” “好一个文章之道,好一个为官利民之道!光凭你这份见识,朕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楚天耀双眼发亮,重重地拍了拍徐茂的肩膀,“朕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你告诉朕想去何地为官,朕给你一个知县之职,就让你来施展拳脚抱负!” 第453章 有话好说别动手 宣工侯府,身穿一身紫色绸缎的宣工侯洛重祥正抓着半截橘柑往嘴里咀嚼着,同时还不忘鼓囊着眼珠子地往边上的弟弟洛重云撇去眼神示意,嘟囔着出声道:“你都在我这待好几天了,也是时候离开了吧?” 洛重云憋屈地叹了口气,揉搓着两边发肿的腮帮子,叫疼道:“我出去个屁,我只要一出去,毅国公保准能再揍我一顿!” 回想起自己前几天刚出宫后遇到穆忠君就被一顿暴揍的经历,洛重云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洛重祥有些嫌弃地看了弟弟一眼,抱怨道:“你在我府上太碍事了。” “……”洛重云嘴角一抽,咬牙发问道:“我……我碍着你啥事了?晚上也不吵不闹的,到点就睡了,能碍着你什么事?” “我要说的还真是这事!”洛重祥一拍大腿,呲牙叫屈道:“我跟你大嫂晚上都不带睡的……就是因为你在,所以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搞得我跟你嫂子一点都不自在……” 洛重云懵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揉了揉脸,“你俩……你俩平时大晚上不睡觉,这是……要干嘛啊?” 见他面露尴尬之色,洛重祥便知道这小子是想歪了,忙正色解释道:“你瞎想什么呢,我跟你嫂子晚上不睡觉是忙着钻研匠学之道呢。” 说着,他将一把别在腰间的短铳取了下来,放到洛重云面前晃了起来,“见着没,这是宣武短铳的升级改制款,威力及射程,乃至装弹量都要比之前强上两倍,这都是我跟你嫂子在这大半个月里仔细钻研出来的成果!” 洛重云双眼发亮,将兄长手中的短铳一把抢了过来,“真的假的?这威力能比之前的宣武短铳大上两倍?哥,这……这把就先送给我如何?” “门都没有!”洛重祥忙将短铳抢回,厉声斥道:“没有皇上放话,这些新制出的器械我一件都不能外放于人……” “瞧你那样,我不问你要行了吧!”洛重云不满地噘了噘嘴,环手抱胸道,“过阵子我就要带兵去往南靖作战了,你这做哥哥的也该帮帮我这个弟弟吧?” 洛重祥皱眉回话道:“我既不习武,又不通兵法,怎么帮你?” “我昨儿个可听大嫂说了,你们工部制造司又新制出了一批火绳枪……”洛重云挤眉弄眼道:“数量还不少吧?足有两百杆之多,你要是把这批新制出来的火绳枪给飞燕军的兵卒们配上,这回打南靖你弟弟我的胜算就更大了……” “这你想都别想!”洛重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现在飞燕军中会使火绳枪的兵卒足有五六千人之多,给你们配备的火绳枪也足有两千三百多杆了,有这数量你就知足吧!” 洛重云一下子急了,“有你这样当哥的吗?” “你瞅瞅你自个有当弟的样儿吗?”洛重祥冲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也在我府上待了好几天了,也是时候回祖宅看看父亲了。” “你嚷嚷着我回去,你这个长子怎么不先做表率呢?” “就凭我成家了!” “你!” 洛重云一时气急,大口喘着粗气,拂袖而去…… 刚从宣工侯府出来,行走在街道上的洛重云却突然在街口边看到了一位熟人,那位熟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这几天恨得牙痒痒的损友——穆尽川! “哎哟卧槽,真他娘的冤家路窄了!狗川!” 发出一声叫骂后,洛重云浑身好似打了鸡血般朝穆尽川扑了上去。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时,穆尽川有些意外地转过身,当看到洛重云发了疯似得扑上来时,他吓得一激灵,闪身躲避已经是来不及了,只听“噗咚”一声,他被洛重云狠狠地压倒在身下,还不待穆尽川开口求饶,洛重云的叫骂声就先一步传来,“好你个狗川!你他娘的把老子坑惨了!” 话音刚落,洛重云便攥紧拳头朝穆尽川的大脸上狠狠地砸了下去,吃痛之下的穆尽川发出了痛苦的哀叫声,抱头求饶道:“有话好说……别动手……别动手……” “我跟你说个鸡毛!” 洛重云扭过头愤怒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将穆尽川的脖领子狠狠地拽了起来,“你们兄妹作妖,还得害老子背黑锅,我……我真是日了!” 穆尽川欲哭无泪,喊冤叫屈道:“我……我他娘的也是被逼的,我能有啥办法啊!” 见洛重云注意分散,穆尽川趁此挣脱洛重云的束缚,急声辩解道:“雨寒那丫头变着法的逼我帮她做这事,我……我也是没办法……才答应她的。” 洛重云嘴角抽搐着骂咧道:“是,你们都是被逼的,可最后吃瓜落的却是最无辜的我!” “我真是倒大霉了我!”洛重云一把拽住穆尽川的胳膊,咬牙抱怨道:“被你们哐哐坑害一顿还不够,还得把老子的未来给搭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穆尽川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把自个的未来搭上了?” 洛重云怒声回呛道:“你家那小魔女混入军伍的事皇上也知道了,现在都怀疑我跟你家那小魔女有私情呢……就连皇上都要给我和她指婚了!” “啊?”穆尽川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道:“这……这真的假的?皇上真要给你和雨寒指婚?” “我倒还希望这是假的呢!” 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后,洛重云压低声音叫骂道:“你这回把老子坑惨了,过阵子我就要去南靖打仗了,信不信我把你也带上前线去?” 面对洛重云这赤裸裸的威胁,穆尽川当即便打了个哆嗦,忙低声求饶道:“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 顿了顿,穆尽川眨巴着眼低语道:“今晚上去藏春楼,我请客……这总行了吧?” “咳咳……” 洛重云咳嗽两声,装出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穆尽川大感头疼,咬牙承诺道:“给你点三个……三个,这总行了吧?” 闻言,洛重云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举止亲昵地揽住穆尽川的肩臂,大笑出声道:“害,大伙都是哥们,你既执意请客,我这当兄弟的也不好拒绝不是?” 第454章 金榜题名日,意气风发时 当日傍晚,从皇城中相伴离开的方玉琦与许茂典二人重回了高洋客栈。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既为彼此感到高兴,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着期待与憧憬。 金榜题名日,意气风发时!仿佛他二人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洋溢着积极向上的兴奋情绪。 一进入客栈不久,他二人便迅速被人群包围了,客栈掌柜罗老三更是满脸殷勤地跑上前来抱拳恭贺道:“小人见过状元老爷与进士老爷!” “某家也在今年接待过不少入京赶考的学子,惟有二位老爷是真正高中的!更让小人受宠若惊的是,小店竟然还出了一位当朝状元郎!真是……真是让某受宠若惊啊!” 罗老三高兴地几乎要原地蹦跳起来,自家接待考生学子的客栈出了两位高中的进士,其中一位还是金科状元郎,这消息只要一传出去,今后这高洋客栈可就算有了口口相传的活招牌了! 切不可小看了这种宣传,要知道当今时代的人们普遍迷信,对于这种祥瑞之说,亦或吉利彩头之类的说法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只要知道你这客栈出过状元,就算是为了讨个吉利也有人会来沾光消费。 “在下是晋北考生吴……特向许兄问好!” “在下是克州学子刘……特向方兄与许兄问好,祝贺二位高中……” “在下乃泸州考生齐……特向许兄问好……” 听着迎上前来的人们依次向自己与方玉琦自报姓名问好,许茂典只觉着一阵头大耳疼,他终于体会到当初方玉琦被人围拢结交的感受了。 “诸位……”方玉琦拉着许茂典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直身子抱拳道:“诸位稍安勿躁,我与好友等会还有事要外出,暂无闲时与诸位叙旧,还望各位兄台海涵!” 说着,他朝身旁的许茂典眨了眨眼,头也不回地溜出了客栈。 见此,许茂典也立马跟了上去。 “呼……” 一路直跑到对街巷口处的方玉琦开始弯下腰喘起气来,上下抚动着胸口顺气道,“这……这帮人可太能见缝插针了,躲……躲都躲不及啊!” “谁叫你是新科状元郎呢?”许茂典依靠在墙边笑着望了他一眼,调侃道:“人家想不注意到你都难。” 方玉琦无奈地耸了耸肩,“早知道回趟客栈这么吸人眼球,还不如应下那位庞大才子的邀约呢!” 方玉琦这话并非是无的放矢,他二人在出宫时曾偶遇了新科榜眼庞星瀚,这位号称宣京第一才子的庞大公子见着他两人时还曾热情地邀约他二人共宴,可方玉琦却以有事不便为由婉拒了。 方玉琦既不愿往,许茂典也自然是不会去了。 寻到一处街边小摊坐下后,方玉琦端起茶杯开始大口饮茶,口中还不时发出咋舌呼吟声,“哈!舒服……” 见方玉琦喝完茶后便叫嚷着摊贩伙计上面食小吃,坐在他身旁的许茂典忍不住失笑道:“人庞大公子可是邀咱们去京门阁用宴,你偏不去,现在却带着我来这街边小摊吃杂食,真不知你这家伙怎么想的!” “我可不愿跟那位庞大公子太过亲密!”方玉琦撇了撇嘴,咋舌道:“人家是文华殿大学士之孙,咱们要是上赶着跟他搅和在一起,在别人眼里成什么了?这不成巴结权势,谄媚富贵的小人了么?” “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嘛?”许茂典摇头失笑,“我看那新科探花许兴旺就跟那庞公子打的火热,也没见人说他什么不是呀……” 一听许茂典提起新科探花朗,方玉琦瞬间来劲了,直言不讳道:“许兴旺此人有才无德!不值得相交!” 许茂典一脸懵逼地抬起头,“何以见得?” “此人对穷苦出身的读书人言语行为上多有刻薄行径,然却在面对庞星瀚此类家世深厚的清贵读书人时格外谄媚,还未入官场,却将名利场的捧高踩低、曲意逢迎之风学了个入木三分,这样的人,岂是能交之辈?” 在方玉琦说话间,摊贩伙计已经将两碗烧好的面条端了上来。 方玉琦拿起筷子开始有一口没一口的扒拉起来,口中发出呼哧呼哧的热气,眉目间透露着满足之色。 “据我所知那许兴旺家境也非常一般,说不定人家也想凭借这次高中尽快晋升好改变现状呢?我到觉着你说他的那些话有些过了……”许茂典吸嗦了口面条后,抬起头又说道:“多认识些人便多一份机会,你们这前三甲日后可都要在翰林共事的,关系……还是不要弄太僵……” 方玉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是要与他们二人在翰林共事不错,可我是编撰,他二人是编修!我用不着跟他们讲关系!” 闻言,许茂典一时语塞。 在他看来,方玉琦这人什么都好,既有才品性又过硬,可这人就是太直了些,除此外,还有些文人才子的通病——恃才傲物。若这些毛病改不了,方玉琦待在这水深火热的京城里,怕是会彻底被人给坑死…… 正当他这么想时,方玉琦的下一段话便彻底打了他的脸。 “对了,你先前被公公带入殿中面圣时,我还与好几位内阁的大人们见面了,除洛阁老与宁阁老外,我还与吏部的刘广义刘部堂相谈甚欢!” 说到此处,方玉琦脸上显现出兴奋之色,“刘公对我甚好,甚至与我直言,私下可与他为师徒相称。” 得,敢情您这位状元郎是有了个吏部尚书给罩住了,怪不得你瞧不上人庞星瀚与许兴旺呢! 许茂典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是好事,你认刘公为师,对你没坏处,也算在朝中有个依仗了……” 说到此处,许茂典突然愣住,猛地反应过来,心中暗道:“我咋忘了我这位好友可是连中三元的天降文曲星了?他最大的依仗和底气其实就是这连中三元的荣誉!有这荣誉加身,谁又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第455章 你要当娘了 天色渐晚,安怡公主府内,忙碌到现在才回府的卫学海踉踉跄跄地走入了主房,就连跟一旁妻子打招呼的心气都没有,他像是全身瘫软了般趴倒在了床榻上。 “搞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给谁看呢?” 楚馨瑶伸出手朝他臀上捏了一把,呛声道:“今儿个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给中第的考生授官吧?这也关不着你理藩院尚书的事啊,怎么见你比翰林院的人都累?装什么大尾巴狼!” “翰林院那帮酸文员是嘴累,你男人我才是真心累!”趴在被褥上的卫学海发出了受累的叫屈声,“你男人我就跟个讨好人的小媳妇似得,见这人脸色不对了,要照顾这个,瞧那人脸色不好了,又得照顾那个,他奶奶的,婊子卖身还能摆脸色呢,你男人我连个黑脸都不敢露!” “有你说的这么邪乎吗?”楚馨瑶张大了嘴巴,很是不解地问道:“再怎么说你也是正儿八经的驸马爷,谁还能真把你怎么着?照我看,纯是你自个作的,你就喜欢在每个人面前都扮好人,可不得受累吗?” 要不怎么说楚馨瑶是他卫学海的枕边人呢,对于卫学海的脾性她这个当妻子的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卫学海这人最大的毛病就如楚馨瑶所言一样,喜欢事事落好。可人力有时穷,你就算变成金银也不见得所有人都会喜欢,可卫学海在这人情世故方面略过极端了,他希望给每个人都留下好印象,或者说谁都不得罪,这就意味着他要将大部分精力花在这种人情来往的事上,可不是给自个给自己受累找罪受吗? “要我说你卫学海就是太会钻营人情世故了,老想着谁也不得罪,谁都能结交好,这样反倒让自己受累,还不一定受所有人待见。”看着丈夫后颈部隐约显现的几缕白发,楚馨瑶顿时有些心疼,主动伸出手为他按摩捏肩,“做人做官可没有你这样的,哪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恩,我媳妇说的对,我啊,只要对得起皇上就够了,其他的,爱谁谁吧……”趴卧在榻上,享受着妻子按摩的卫学海发出了一阵舒畅的呻吟声,他揉捏着脖颈打了个哈欠,“不过一码归一码,跟有些人的人情往来咱还得保持的。” 说着,他转过身拍了拍楚馨瑶的小手,正声提醒道:“明儿个你帮我从咱府里的库房找份礼……我要拿去送人。” “准备礼品?”楚馨瑶眉目一凝,不解的问道,“你不说什么规格,也不说给谁送去?我怎么帮你挑合适的?” 闻言,卫学海也不由得露出了沉思之色,揉捏着下巴思索道,“嗯……给年轻人送的,这礼吧,不能太贵喽,但也不能太轻……” “啪嗒”一声,楚馨瑶一巴掌猛地甩在他的腚上,没好气地呛道:“你他娘的还跟我打上哑谜了?到底要送谁?你直说不就是了!” “我说了你也不认识!”卫学海撇了撇嘴,说道:“就一个名叫许茂典的二甲考生。” “哈?”楚馨瑶有些疑惑地瞪大了眼珠子,“别人是费劲巴拉的去结交状元郎,你……你这是闹哪一出?”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许茂典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卫学海扭过身面向妻子,神秘兮兮的道:“当初刘家刘行远外泄会试考题一案能顺利查清,跟这名叫许茂典的晋元学子有很大的关系。当初便是他向官府检举考题外泄之事的。” “经过这么一回事,这小子就已经在皇上心里打上眼了。据说这小子会试之所以能过,还是……还是万岁爷特意开恩的……” 楚馨瑶惊讶地张大了嘴,“你的意思是,这许茂典虽说不似一甲前三那般耀眼,可他……是简在帝心之人?” “对了!”卫学海笑着点点头,“能被皇上记住,这福气比状元这个头衔来的实惠!” “而且我听说,皇上今儿个在召见了一甲前三后,还单独传召了他……并且有关他的任职去留,皇上要亲自过问……啧啧……这说明啥?” 皇帝对一个普通进士如此重视,这代表什么,楚馨瑶自然能够明白,她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家伙真是好大的福气……” “不少人都等着皇上给这小子安排完差事后特意去结交示好呢,但要我看,这种事不能磨蹭,得趁早干!”卫学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条不紊地分析道:“现如今这小子在朝里没有倚仗,我这时候给他送份礼,再讲上几句勉励之语,情分也就慢慢积起来了。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想说雪中送炭要比锦上添花更来的巧妙嘛!” “诶,对!不愧是我媳妇,一点就透!” “说半天还是没想明白该送人家啥!”楚馨瑶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蹙眉沉思道:“你说那学子是晋元人士?” “对啊,正儿八经的晋元人!”卫学海应声点头,又说道:“据说他家里在晋元还算小有名气呢……” “我知道送什么合适了。”楚馨瑶一拍丈夫的大腿,兴奋笑道,“咱们府库里不是有一本李羡公的字帖吗?把这字帖给送出去最合适不过了!” 卫学海面露茫然之色,不解咋舌道: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突地,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一拍脑门,喜道:“你看我这脑子,我都忘了李羡公是晋元人士了!他的文书墨宝在晋元文人眼中可都是无价之宝,将李羡公的字帖送给他,既显诚心,又不至于太过张扬,妙……妙极了!” “还得是我媳妇!”卫学海激动地一把抱住妻子,朝对方粉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大口,“娶此贤妻,真是三生有幸哈!” “去去去……”楚馨瑶格外嫌弃地推开他,掩嘴犯恶道:“嘴里一股味,熏死人了……” 说着,她突觉胃腹不适,转过身开始干呕起来…… “不至于吧……” 卫学海嘴角一抽,连忙起身扶住妻子,后者却有些惊慌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我这……该不是……” 楚馨瑶话未说完,卫学海便理解了她的意思,连忙朝外喊人:“来人,快……把后院的张嬷嬷喊过来……” 仅过去半盏茶的时间,身着棉絮,上了一定年纪的张嬷嬷便跑进了卫学海夫妻二人的主房内,她一上来便伸出手搭住了楚馨瑶的脉搏,观察了片刻后,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恭喜侯爷,恭喜公主……您二位要当父母了!” 闻言,卫学海惊得险些从原地蹦了起来,他紧紧地拽住妻子的双手,兴奋地语无伦次,“好……好……我……我要当妈了……呸,我……我要当爹,你……你要当……娘了……” 楚馨瑶哭笑不得,弯曲着手指朝他脑门上狠狠地弹了一下,“我都听到了,你别瞎嚷嚷了……” 第456章 不开眼的家伙 戌时正刻,刚在永宁宫用完晚膳的皇帝楚天耀并没有急着去处理公务,也没有去后宫召见嫔妃,而是领着傅少卿等贴身近侍来到了敬仪宫。 皇帝之所以会来这敬仪宫,傅少卿这位贴身大管家自然是知晓其用意的,在楚天耀进入敬仪宫后不久,他便示意身边的太监们在外围候着,并下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就连傅少卿本人,也只站在敬仪宫的宫门内侧,不难看出,他是有意给楚天耀与良太妃上官莲单独相处的空间。 “你怎么来了?” 身穿一身艳红色长袍的上官莲见楚天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些意外和惊喜地问道:“你整天日理万机的,怎么还有空来我这凑热闹来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楚天耀突然觉着很是放松,他轻笑着说道:“听你这口气带着几分酸意哈,是因为我很久没来见你,你生气了?” “你可真能自作多情!” 上官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呛道:“我刚才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突然到来的楚天耀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素灰色道袍,虽看起来不太干练的样子,但却将他那颀长挺拔的身子衬托地很完美,尤其是当夜风吹来时,宽松的袖口总会时不时地飘荡而起,总给人一种飘逸潇洒的美感。 月色下,俊俏君子与艳色佳人相望而坐,楚天耀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可眼神却一直注视着上官莲,感受着对方进攻十足的眼神,上官莲一时有些犯怵,她低下头不敢去直视楚天耀野性十足的眼神,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紧闭着粉唇。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了吗?”楚天耀抻手耷脸,凝神低语道:“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上官莲只觉喉中一热,口喘粗气,有些口齿不清地回应道:“你……你瞎说什么……” “啪!” 楚天耀在她猝不及防间抓住了她的小手,整张脸都朝上官莲的唇边靠近,“我可没瞎说……我是真想你了……” 上官莲又羞又怒,受惊无措下,却突然闻到了楚天耀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她急声喝道,“你……你醉酒了,莫要做傻事!” “我不会做傻事……朕……朕也不会做出傻事!”楚天耀呼吸一促,将上官莲整个人揽入怀中,口中不时喘呼着粗气,正当他准备更进一步时,敬仪宫门内侧却突然传来了傅少卿的传唤声。 “万岁爷,内监机监督沙东行有要事求见!” 急于施展手脚的楚天耀置若罔闻,嘴唇已经攀入了怀中佳人的舌尖,正当他踹呼着热气准备拉着佳人进入房内时,上官莲却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急声制止道:“别……你……你先去处理正事要紧……” 早已被撩拨起火来的楚天耀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他朝上官莲的粉嫩白颈上贪婪地亲吻着,口中还不停地说道,“现在你我两人之间的事最要紧……” 上官莲抬起双手捧住他那泛红的脸颊,直视着楚天耀那布满血丝的瞳仁,口吐媚丝道,“乖……听我的,去……去把你该办的事办完了……” 说罢,她像是有意奖励一般朝楚天耀的眼角处轻轻一吻,“咱两的事,以后……以后再说……” 见此,楚天耀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转过身气冲冲地走到傅少卿身前,怒声咆哮道:“你个狗奴才!” 傅少卿见皇上发怒至此,吓得连忙跪倒,颤声传报道:“老奴该死……是……是沙东行那夯货叫的急,又说……又说是事关日月邪教的重大情报,老奴一时……一时不敢耽误,就……” 他话未说完,楚天耀便一脚将他踹开,大喝道:“滚!” “你这是做什么?” 稍作整理后,恢复正常的上官莲走到了宫门前,见楚天耀对傅少卿是又打又骂的,忍不住蹙眉呛道:“刚刚你怎么答应我的,你忘了?” 楚天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瞪眼不满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处理正事!” 楚天耀回身呛道:“这帮不开眼的狗东西坏了我和你的正事……” 此言一出,上官莲整张脸如同起火一般被烧的通红,她恨声骂道:“去你的!你瞎说什么呢?!” 见她露出羞涩畏缩的娇憨姿态,楚天耀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我知道正事要紧,你就别瞎操心了……” 说着,他狠狠地瞪了跪在地上的傅少卿一眼,“还傻愣着干什么?等着留下吃宵夜?” “老奴该死……” 傅少卿着急忙慌地爬起身来,像条受惊的老狗般小心翼翼地跟在楚天耀身后。 “沙东行人呢?” 行走在宽阔的官道上,楚天耀仍在脑海中回味着刚刚的迷媚肉香,口中不时发出干涩的斯气声…… “回万岁爷话,沙东行……在永宁宫偏殿候着。” “嗯?” 楚天耀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在永宁宫等着,你急着叫朕去见他作甚?” “这……老奴先前是真不知……真不知陛下与娘娘在……”见楚天耀又提起这茬,傅少卿慌得一张老脸都吓白了,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老奴罪该万死……” “得了!” 楚天耀不耐烦地摆摆手,凶光毕露道:“这回就饶你一次,要还有下次,朕罚你这老东西去洗大半年的恭桶!” 傅少卿早已是汗流满额,只一个劲地认错道:“是!是!老奴知错,老奴再也不敢了……” 事实上现在,走在宫道上被夜风接连吹头的楚天耀已经清醒不少了,因为一时冲动,他险些跟上官莲发展到最后一步,让他感到惋惜的同时又多少有些庆幸。 惋惜的是没有和他心心念念的佳人做完那最后一步,庆幸的地方也正在于此。 在他心里上官莲是很特殊的存在,若只因为今晚的一时冲动就把不该做的全做了,对他而言反而不美…… “罢了。” 楚天耀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看了远处的敬仪宫一眼,心中的情愫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第457章 这是颗毒瘤 永宁宫偏殿内,刚一进殿的楚天耀便见着长跪在殿中的沙东行转过身来朝他行礼,不等楚天耀张口说话,沙东行便急声汇报道:“微臣不负陛下重望,现已将邪教重犯叶高云审问清楚了!” 楚天耀大咧咧地坐下,一旁的宫女则将倒好的茶水递了上来,楚天耀接过茶杯,抬起头看向沙东行,“说来听听,你都审出来些什么了……” “是!”沙东行微微抬头,拱手发声道:“在微臣的严加审讯下,重犯叶高云已将他所知的邪教架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据叶高云口述,日月邪教共有四个堂口各司其职,分别为天枢堂、神武堂、罗刹堂、修罗堂。其中天枢堂主要负责吸纳外人入教,在全国各省以布教传道的名义蛊惑百姓加入,以此壮大邪教队伍。此堂的重要性是整个日月邪教四堂中最高的堂口,甚至有言“天枢不灭,日月永存”的说法。” “神武堂则是邪教中的主要战斗力,此堂主要负责练兵,据叶高云所言,目前日月教操练兵数已在近万之列,兵卒的整体战力与我大宣地方上的守备军队也不遑多让……” “罗刹堂则负责搜罗情报,联络全国邪教教众成员传递消息往来,此堂是日月教人数最多的堂口,据叶高云交代,罗刹堂成员质量良莠不齐,虽说耳目遍布全国各省,可情报网络并不严密……而叶高云之父叶世安,便是罗刹堂的前任堂主……现任堂主,正是受审刑犯叶高云!” “至于这最后的修罗堂,据说是邪教用以培育死士而设,此堂最为神秘,过多细节就连叶高云也不甚清楚。但他却向微臣透露了些别的消息。这修罗堂的堂主名为卢正雄,此人还有一个亲弟弟,名为卢光远!” 说到此处,沙东行脸色微微发青,“会试考题外泄一案,与刘行远勾结贩题,事后逃出京师的那位江南籍商人,他的名字便叫做卢光远!” 突然一股脑的听到了这么多消息情报,楚天耀只觉着有些头大,他揉捏着眼眶,感叹出声道:“这日月邪教还真是成气候了哈!” “晋北星象派之乱背后有他日月教的影子,会试泄题一案背后也有他日月教,就连西宁匪乱也跟这帮家伙息息相关!” “呼……” 长长地吐了口浊气后,楚天耀噌地一下从座上站起身来,他走到窗边眺望着一望无垠的夜空,思绪变得格外复杂。 正如楚天耀所言,如今这日月教已渐成气候,若再不下狠手根除,这日月教还真有可能成为大宣朝的顽疾毒瘤了! 回想起前世元末时期白莲教的所作所为,楚天耀警钟长鸣,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日月教彻底铲除!决不可让日月教重拾前世白莲教的剧本! 沉默半晌后,双手负立的楚天耀微眯着眼问道:“他叶高云是日月教四堂堂主之一,你沙东行审问了这么久,就拷问出这点东西么?” “据叶高云所言,他也是在其父死后才彻底加入日月教的……很多内部信息他也没来得及尽数知晓。” 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后,沙东行继续说道:“不过除此外,叶高云还透露了许多情报给臣,其中便有日月教在南方各省走私的具体路线、据点以及接头人身份等……” 见皇上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沙东行更加紧张了,说话声音变得越发急促起来,“还有,叶高云曾说,日月教互相间不知身份时,会以教中专有的面具来互相确认身份,日月教共有三种面具,分别为青铜色、金铜色以及绯红色。其中青铜色最低,金铜色乃四堂堂主特有,绯色面具……只有日月教教主戴过……” “呵……”楚天耀突然笑了,转过身看了沙东行一眼,“也就是说,他叶高云也不知道日月教教主的真实身份?” 沙东行尴尬地点点头,“是的,据叶高云所说,日月教中几乎没人见过教主的真面目……” “他还招了什么,漏了什么,你无须再向朕一一说明了。”楚天耀有些腻烦地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的说道:“他给你招了什么,漏了什么,你们就把这些东西一五一十的写进文册里就是了,至于能不能抓着蛇鼠,就得看你沙东行和内监机的本事了!” “朕要的是结果,你明白么?” 沙东行神色一怔,拜首行礼道:“微臣明白!” 接过傅少卿递来的茶杯,楚天耀不紧不慢地喝起了茶,另一手开始上下把玩起杯盖,“他既然跟你招了他们日月教在南方各省的走私路线与流程,你沙东行也应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沙东行迷惑地抬起头来,被楚天耀这话弄得有些一知半解。 “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顿了顿,沙东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立马补充道:“还有一事臣刚才忘说了,据叶高云所言,他们日月邪教的总部在江南省内……”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楚天耀无比平静地说道,“他叶高云被抓入京城的那一刻起,日月教的人早就知道消息了,如今再去江南拿人也只会是人去楼空的局面。” 闻言,沙东行一时语塞,愣是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朕是想让你根据叶高云招供的所有情报信息,去依次搜寻日月教逆党的下落。雁过留痕,凡走过必留痕迹,虽说叶高云现在透露给你的很多情报都不一定有效,但敌在暗我在明,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也得去试!” “彻查日月教之事,朕全权交由你来办!” 说着,楚天耀抬起头朝殿外喊道:“傅福详何在?” “奴婢在!” 听到传唤的傅福详第一时间跑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朝楚天耀磕头行礼。 “朕命你,从今日起将南北各省地方的秘卫探子信息全部告知沙东行!他日后对地方上内监机的秘卫同样有调遣之权,你,可明白?” 沙东行呼吸一促,傅福详更是面露惊讶地瞪直了眼,忙回声道:“奴婢遵旨!” 不待沙东行起身,楚天耀又从自己的内袖袋子里取出一珠挂落纹龙秀牌的紫檀手串,将其放于沙东行手中,“这是朕赏你的,除了这手串,朕明日会让人给你送去一块纹龙金令,戴御赐珠串,携纹龙金令者,如钦差亲临……有这两件东西傍身,你去地方做事便没有了阻碍……” “朕将如此大权交给你,是信任你沙东行的能力!” 说着,楚天耀双手托起发懵的沙东行,郑重说道:“你听好了,你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替朕游巡全国各省,务必将日月邪教除干抹净!” 沙东行是又惊又懵,一时间还不明了皇上交给他的这项差事是好是坏,但当他捏着手中实甸甸的珠串时,热血早已冲上了心头,当下便呼声响应道:“微臣谨遵圣谕!” 稍顿,只见沙东行俯身长跪,涕泪纵横道:“微臣叩谢陛下隆恩,臣只要一息尚存,便誓要与日月教斗争到底!绝不敢违陛下圣谕!” “外头不比京里……你自个好生注意吧!”楚天耀拍了拍他的胳膊,语重心长的说道:“朕可以让你亲自挑选一同前去办事的下属。另外,工部那边新制出了一批火绳枪,朕……特意留下一部分,到时候也给你用上!” 眼看沙东行感动地又要落泪,楚天耀连忙打住他,“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作甚?你要谢朕,就拿出战果来!” 说着,楚天耀轻轻锤锤沙东行的胸口,与他定下了好友一般的约定。 …… 永宁宫内殿寝宫,坐在床榻上的楚天耀正闭目养神,思绪好似飞出了天外。 一旁的傅少卿则端着盆热水放在他的脚边,蹲下身开始为楚天耀脱鞋去袜,“嘶……这水温正合适,万岁爷……可以洗脚了……” “嗯……” 皇帝微微应声,将两只脚伸入温度适中的热水盆中,感受着娟娟热流穿入体内,楚天耀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几声舒畅的呻吟…… 蹲下身的傅少卿开始认真仔细地为他捏起了脚,同时还不忘抬头观察着楚天耀这位主子的表情。 “怎么了?”楚天耀缓缓睁开眼,笑呵呵的说道:“你这老东西有话要跟朕说?” 傅少卿摇了摇头,讪笑道:“没……没有,老奴是怕自个动作重了,捏疼万岁爷就不好了,所以才……想看看万岁爷感受这力道是否合适……” “呵,你是没什么想说的。”楚天耀朝他笑着摇头,却又突地转头朝外边放高了声音,“可你外边那个干儿子可有一大堆话想问朕呢吧?” 傅少卿神色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候在帘外的傅福详如同受惊地兔子般匍匐上前,磕头认错道:“奴婢……奴婢没有话要问万岁爷……更不敢有这个心思……” “就刚才我当着你的面把内监机秘卫调遣之权交给沙东行时,你那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你还说你这奴才没吃味?” 楚天耀接过傅少卿递来的丝巾,一边擦拭着脚上的水渍,一边笑骂道:“你个奴才真是目光短浅!” “朕让沙东行去处置邪教的事,京城这一大摊子的事难不成就没人干了?” 闻言,傅福详顿时露出大喜之色,“奴婢糊涂,险些没明白万岁爷的苦心,奴婢真是该死……” 皇帝是把南北各省地方的秘卫调遣之权交给了沙东行不错,可沙东行是要去全国游巡,彻查抓拿邪教逆党的,话句话说,以后在宣京就没有沙东行这么一号人了,那宣京这摊子事的担子不是就交到傅福详这个内监机总督头上了吗? 简而言之,沙东行离开了宣京去料理日月教之事,对他傅福详而言反而是好事! 再说了,楚天耀只是给了沙东行南北地方各省的秘卫调遣权,宣京的内监机秘卫,不还是得听他傅福详一个人的? 他傅福详的权力少了吗?不但没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变大了! “得了!” 楚天耀将手中的丝巾一把扔在傅福详怀里,摆手笑骂道:“时候也不早了,朕也乏了,你俩也快去歇着吧……” “喏!” 应声后,傅少卿与傅福详二人一同行礼告退。 …… 当这对干父子亦步亦趋地退出殿后,傅少卿当即便横着脸呛出声来,“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我往日里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 面对干爹不满的训斥声,傅福详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来,“儿子一时急昏了头,竟出此大糗,实在有违干爹的教导……”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把自个的身份摆正,咱们是万岁爷的下人,是万岁爷的鹰犬走狗,他是主子,给咱们什么咱们就得受着,无论是赏罚恩威!” 傅少卿睁开那双暮气沉沉的双眸,低沉出声道:“再说了,万岁爷是要用沙东行去对付日月教,对你来说只有好处,你倒好,先急上了,还把心底里那点酸心思露出来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万岁爷都放话了,你大可安心放权,尚能在沙东行面前揽揽人情,可还没怎么着,你就先变脸龇牙了,他沙东行对你还能有好?” 傅福详越听越不是滋味,倒不是不服气,而是开始后悔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确如自己干爹所言,自己还是太嫩了,对于很多东西看得不够透彻,喜怒不形于色这一点也没有做好。 “你我干父子一场,我最后提醒你一回,把自个身份摆正,莫要恋权贪嗔!咱们只是万岁爷手底下的狗,主子没让你咬人,平日里就莫要龇牙!” 傅少卿神情平静地说道:“你要明白,当狗的人胡乱龇牙惯了,就容易有自个的想法,而这一点,恰恰是主子不愿意看到的。” 此言一出,傅福详后背瞬间溢出冷汗,他忙低下头认错道,“干爹教训的是,孩儿……孩儿知错了。” 第458章 下手够快 武曜四年,三月初一,皇帝楚天耀于今日再次举行了大朝会。 而身为大宣忠义侯的洛重云,则毫无意外的是这次大朝会的主角,他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向楚天耀上呈了发兵南靖的用兵计划及事项安排。 而收到洛重云这一奏章的楚天耀也当即宣布,任命忠义侯洛重云为此次发兵进攻南靖国的宣军主帅! 而这场声势浩大的军事行动,又被楚天耀命名为“抚南战事”,参与此战的兵师定名为抚南大军。 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楚天耀与洛重云这位抚南主帅开始选定此次抚南战事的出征之将。 宣义侯闫瑞、广仰侯何成弘被认定为抚南大军的左右先锋,晋安侯白业成及兵部侍郎罗游青则担任此次战事的后勤要务。 除以上陆军主将外,楚天耀亦动用了水师大军,选任沪城伯易耀平担任水师总将,武琥扬这位地方水师总督作辅。 抚南战事这一选任调动的将领不可谓不豪华,大宣这近几年来表现最为优异的新锐武将几乎倾巢而出。出动兵力亦是与当初的征缅之战不相上下,陆战精师共计十六万,水师大军约莫在三万余左右,水陆两军合计二十万兵力,这场仗,皇帝是奔着只能胜不能败的决心去打的! 确立用兵安排后,皇帝楚天耀在朝会宣旨,抚南大军于次日出发,正式向南靖国发兵,势必要讨回公道! 当这一消息从皇城中央传至民间时,瞬间引来了大宣百姓们的一片沸腾之声,刚经历征缅之战大捷的宣朝百姓们正是民族自信心最为强烈的时候,如今获知朝廷又要对南靖发兵,大多数人都是兴奋支持的,在他们看来,南靖就是一介蛮弱小邦,整体国力还不如缅国,大宣在征缅之时何其轻松,面对南靖只怕会更加容易! 宣京各处的酒肆茶馆饭摊边,随处可见百姓们对此次抚南战事的议论之声。 “这才安生了多久?大半年还没过吧?怎么又要开始打仗了?” 一位内穿棉衫,外披一件工服的糙汉正坐在一小吃摊边喝着油茶开始抱怨起来,“咱们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老打仗?” “匹夫之言!”在他边上,几位聚拢在一起谈话的年轻公子们听到他的抱怨声一下子就来劲了,纷纷出声指责起他来,“南靖小国不思敬我天朝上国,屡屡进犯,多有悖逆之举,若我朝廷不予以出兵威慑,宣南边境的百姓们还能有好日子过?” “说的对,这南靖就跟缅国一个尿性,缅国之前是怎么欺辱我大宣丽安百姓的?一发兵给他们灭了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仗是在外边打的,怎么也碍不着咱们中原百姓的事,就这你还抱怨上了?” “几位公子真是明白人,这番话说的真是太好了!”几位公子哥的激昂言语瞬间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赞同附和,更有好事之人添油加火道,“照我看,朝廷把南靖灭了还不够,就边上的高丽也不能留!那群棒子说话叽里呱啦,平日里也老喜欢抬鼻孔看人,老子早就瞅他们不顺眼了!” “对对对!灭了南靖,下一个就该把他们高丽给屠了!” 热声讨论的人群之外,行走在街巷小道处,乔装成富家公子的楚天耀正乐呵呵地与扮成男装的上官莲游街。 “看你笑得这么欢,心里是认可他们说的话吧?”身穿青蓝色道袍的上官莲瞥了眼楚天耀的脸色,没好气地嗔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行下效,我看一点也没说错!以往的老百姓们多淳朴啊,就因为出了你这么一位好战的君王,这民心风向全变了!” 背手徒步的楚天耀歪脖一笑,“是嘛?我看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吧,百姓好勇并非是坏事。” 上官莲微微摇头,说道:“打仗终归是要劳民伤财的,我觉着并不是什么好事……” “库银充裕,国力正盛,将可视之患扼杀于摇篮之中,从长远计,绝非坏事!”楚天耀拉住上官莲的手,一边朝前走,一边说道,“至于你所说的劳民伤财之患,这根本没可能,仗打好了,是用来发财的,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明白吧?” 上官莲无奈地耸耸肩,嘟嘴道,“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但有一点我明白,那就是凡事要有个度,动不动向外兴兵,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的我当然明白,抚南战事一息,我打算好好修养几年。”说着,楚天耀不自觉地将脸靠向佳人唇边,细声调侃道:“你今儿吃什么了?嘴唇这般红?” “哈?” 楚天耀这突然岔开话题,把上官莲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脸色唰地一下变红了,这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小手一直被楚天耀给抓捏着,这让她一时间更加羞赧,忙挣开了楚天耀的大手,接连后退了好几丈,细声嗔怪道,“你……你少给我动手动脚的!” “好好好……” 楚天耀举起双手,嬉笑应承道:“我不碰你总行了吧!” “哼!” 上官莲没好气地娇哼一声,开始主动与楚天耀保持起距离来。 二人绕过小巷,不紧不慢地行进至顺江河边,上官莲站在河边,捧着脸向四周望去,忽然叹气道,“每回出宫都在这宣京之内晃悠,再美的顺江景色也看腻了……” 楚天耀微微抬头,笑问道:“听你这意思,你还想着出宣京?” “想肯定是想过,但我也知道这不可能。”上官莲俏皮一笑,说道:“有你这位乾纲独断的圣君雄主在,我敢出京吗?” “你可别赖我身上。”楚天耀无奈地摊开手,“就算是我自个,也不一定能决定我自个的活动自由。” 上官莲微微摇头,不忿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你要真想离京,这朝野上下还有人能拦得住你不成?” 楚天耀走到河边轻轻呼气,边伸着懒腰边说道:“你话说的轻巧,我身为天子,若真出京一趟,你知道要耗费多少人的精力吗?更何况这一出门,朝里许多政务的处理肯定会受到延误!我还不至于因为贪图个人享乐而酿出如此之多的麻烦。” “天子出京外巡是否属于享乐这完全得看你自个的自制力吧?”上官莲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翘起鼻摆出一副要讲大道理的模样,“史书之上便有不少帝王君主外出游巡,他们之中或有你说的贪图享乐之辈,但也有借此观世察民的贤君。不到外边看一看,你怎么知道自己治世下的百姓是否安乐幸福?” “躲在巍峨深宫中久了,远处的风景就看不到了。久而久之形成一叶障目之窘境,到那时还谈什么贤君圣主?” 上官莲一番高谈阔论让楚天耀大为震惊,他没想到上官莲这粗线条的女人竟能说出这般有政治见解的话来。 想到此,他转过身朝上官莲戏笑道, “娘娘说的有道理,天耀受教了。” 见他面露惫懒之色,上官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话就好好说,不要跟我怪腔怪调的!” “我是说认真的,你刚才说的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楚天耀正着脸色回应道,“刚才我仔细想过了,不离开京城去到处看看,还真看不清这天下各种光景。我想好了,今年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去各省好好巡视走动一番。” “真的?”上官莲面露喜色,急道:“那可说好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带上我!” “嘿,原来你是藏着这心思呀!” 楚天耀坏笑一声,环手抱胸道:“想让我带上你也可以,你得先叫几声好哥哥,让我满意了才行……” 面对楚天耀突然的调戏之言,上官莲一张俏脸瞬间红的发烫,她鼓着眼呛道:“你还有没有点正行了?” “怎么?你不愿意?”她这一急眼,让楚天耀笑的更欢了,“我也没强制你不是?你要不愿意不叫就是了……” “你……” 上官莲一时气结,羞恼地跺了跺脚,两只小手反复揉捏着,紧咬着粉唇细雨出声道,“好……好哥哥……” 楚天耀闻言一愣,下一秒便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刚才没听着……” “你……” 上官莲又羞又恼,咬着牙纠结了好半晌,这才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重复道,“好……好哥哥……” “诶!”楚天耀乐不可支地点点头,坏笑应承道:“这回儿好哥哥我听着了,你放心吧,到时候出京,我准带上你!毕竟……你是我的好妹妹嘛……” “去死!” 上官莲被他逗弄的彻底急眼了,一脚狠狠地踹到他屁股上。 “哈哈哈……” 被踹上一脚的楚天耀非但不恼,反而高兴地大笑起来,他揽住身旁人的细腰,就这么大咧咧地朝外街边走去。 当二人走至顺鹊桥边时,惊讶的发现桥对岸边的烟柳之地意外的聚集了不少人,且看起来那伙聚集起来的人都大有来头,因为在他们外围处,还能依稀看见不少跟脚的下人。 这一古怪的现象瞬间引来了上官莲的好奇心,“这大白天的,这么多人聚在那藏春楼附近干嘛呢?” 楚天耀亦是不解,背过手朝后方打了个响指。 不一会儿,便见混迹在人群中乔装成樵夫的傅少卿,缓缓靠上前来,“爷,您有何事吩咐?” 楚天耀抬手一指,问道,“桥对面那边为何聚了那么多人?” “您稍后,奴才这就去 打听打听……” 佝腰点头后,傅少卿快步朝对面走去。 “大白天的,人藏春楼也不开门吧?”上官莲不解地眨了眨眉,“看这帮家伙都是有身份的人,就算再猴急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吧?” 上官莲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这帮人看起来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主要是这时间和这阵仗看起来不太像,再加上其中有不少人都是身份不俗之辈,甚至还有几个人楚天耀这位皇帝看着眼熟,可见这帮人是有着不小来历的,他们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干出这等寻花问柳的荒唐事才对。 “诶!我好像瞧见有人进边上的客栈了?”上官莲伸出手指了指前边的客栈,低声呢喃道:“高洋……高洋客栈?他们一股脑的去那客栈干嘛?” “高洋客栈?”楚天耀微微一愣,“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正当他发愣时,先前去打听情况的傅少卿已经跑了回来,凑到二人身边汇报道,“爷,刚才奴婢去打听一二,发现……发现这帮聚集的人都是咱大宣各部衙门的京官,他们不是去寻欢作乐的,而是……而是去那高洋客栈找今科状元郎方玉琦送礼的……” “害!我说这高洋客栈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楚天耀面露恍悟之色, 说道,“当初召见方玉琦时,我曾听他提过一嘴,他在宣京落脚暂住的地方就是这高洋客栈!” “敢情这么多人一股脑的聚在那,是为了讨好新科状元郎啊!”上官莲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豁!这帮人可真够积极的!” 新科状元方玉琦可是连中三元的惊世之才,会引来各级京官的结交讨好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种人情走动在官场上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楚天耀也并未在意,只是笑着问一旁的傅少卿,“那方玉琦本人呢?你刚才可曾见过?” “回爷的话,状元郎本人奴婢刚才也见到了……”傅少卿佝腰回话道,“咱们这位状元郎也真够有意思,来与他结识送礼的人,他每一个都见了,但……礼是一份没收……” “哦?”楚天耀有些意外地张开嘴,“这小子还挺有原则。” “另外……老奴在刚刚打听消息时意外从别处听到了一件事,就是不知当不当讲……” 见他面露忸怩之色,楚天耀的好奇心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即摆手道,“有话直说!” “喏。” 傅少卿眯着眼说道,“老奴刚才听几位去给状元郎送礼的大人们私语过,如今这位状元郎……与吏部尚书刘大人的关系匪浅,据说……据说刘大人还与这位状元郎在私下以师生相称……” “豁!这刘广义下手够快的哈!”楚天耀轻笑摇头,“连中三元的状元被他给绑上了,呵,这刘广义还真够可以的!” 第459章 万岁爷说他好,那就错不了 自上回朝会宣布了对南靖的用兵安排后,已经过去了两天的时间,由洛重云带领的大宣抚南大军已经正式南下。 相较于风暴来临前的南方,宣京则如同往日一般平静。 大清早,刚与内阁一众大臣们商议完政事后,楚天耀便第一时间回到了永宁宫内,傅少卿这位内廷大总管则极有眼力见地让人提前备下了取暖的火盆。 楚天耀双手揉搓着,一边哈着冷气一边快步朝火盆处走去,“沙东行上路了么?” 佝着身在一旁为楚天耀夹炭加火的傅少卿听到这话微微抬头,“回万岁爷的话,沙东行已经上路了。” 顿了顿,他将手中的铁夹轻轻放下,示意边上的宫女给蹲坐在一旁的楚天耀送茶。 “据报,沙东行此次南下共带了两百号人,其中有八名内监机督卫千户,都是个顶个地好手。”见楚天耀开始端杯喝茶,傅少卿陪着笑走到他身后,动作自然地为他按摩捏背,“这小子临走前一天还特意去工部支借走了一百六十杆火绳枪,二十杆宣武短铳。” “是吗?”楚天耀将最后一口热茶饮下,口吐热气道,“他这次南下去办的事不简单,给他行点方便也是应该的。” 自从上回召见沙东行商议日月教之事开始,楚天耀便对这渐成气候的日月教起了杀心,他遣派沙东行南下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而是让其剿灭日月教余孽的! 只有把藏匿在大宣全国各地的日月教除干净了,他沙东行才有回京之日。 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才不会给沙东行那么大的权力。 将空茶杯递到傅少卿手里,楚天耀出声嘱咐道,“等会儿你给沙东行那家伙去封密旨,让他以后每过一月上奏密折汇报行动进度。” “喏,老奴明白了。” 傅少卿点头应声,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泛着热气的茶壶,小心翼翼地为楚天耀的空茶杯里再添上一杯热茶。 正当他准备把倒好的茶水递过去时,殿外的傅福详却哈着气小跑了进来,噗通一下便跪在了楚天耀身前,“万岁爷……晋元学子许茂典已经入宫了,您……您可要见他?” “他来了?”楚天耀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笑着招手道:“传,赶紧让他进来!” …… 听到声音的许茂典忙将头低下,神态拘谨地跨入殿内,当看到皇帝楚天耀正穿着身素色长袍躺坐在罗汉床榻时,他紧张地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动作僵硬地行礼道:“晋元学子许茂典,叩见吾皇万岁……” “好好好……”楚天耀笑着朝他招起手,“外边天冷,你快凑近些来烤烤火。” “是!”许茂典紧张地点点头,像是机器人般机械地走到楚天耀身前的火盆处,半弯着腰站立着。 “这么拘谨作甚?”见他紧张成这个样子,楚天耀顿觉哭笑不得,“朕又不是择人而噬的野兽,你啊,放轻松些。” 他话音刚落,边上的傅少卿便拿着块软垫放在了许茂典脚下,“许学子,万岁爷让您放轻松些您就从了吧……且先坐下烤火暖暖身子……” “诶!有劳公公!” 许茂典很知礼地点点头,抚平裤脚坐了下去。 “前几天朕让你考虑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楚天耀将双手放置火盆上空,一边揉搓着手指,一边说道,“到底是打算留在京师翰林磨练磨练,还是……去地方上施展拳脚?” “回皇上话,学生已经考虑清楚了……”许茂典拱手作答道,“臣并无文章之才,与其留在翰林侍奉文墨,远不如……去地方上涨涨见识,造福一方百姓来的实际。” “哈哈哈……有志气!” 楚天耀一拍大腿,眼中透露出对许茂典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你既然想去地方上施展抱负,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许茂典闻言一喜,叩首作拜道,“学生……臣叩谢陛下隆恩……” “先别急着谢朕,朕给你寻得这个去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仰靠在床榻上的楚天耀换了个坐卧的姿势,浅笑出声道,“朕想让你担任云县知县,你意下如何?” 许茂典表情一怔,这才明白皇上前边那句话的深意,这云县确实不是个什么好去处! 云县距离京师的直线距离不到百里,县境内的民生情况无比复杂不说,再加上一年前还曾在县内发生了举朝皆知的齐藩造反一事,身为当年朝廷诛灭齐藩的主战场,云县的建筑设施受到的破坏是前所未有的,也是直到今年整个云县才算是彻底修建过来。 如今的云县可不似当年那般豪横,说好听点是遭逢大乱百废待兴之时,说难听点,就是钱少事多的烂摊子…… 见许茂典久久不回话,楚天耀以为他是怯了,不由得对他有些失望,“怎么?你觉着这担子太重,你担不起?” “不!” 许茂典面色坚定地回道,“云县兴盛之时负有小京师之名,如今云县虽说不同以往,但臣以为云县的底蕴还在!云县并非是无可挽救的烂摊子,反而是大有可为的宝地!” 说着,他拱手长拜道,“臣愿往云县担任知县之职!” 闻听此言,楚天耀眼眸发亮,大手一挥道,“好!你有这股子底气就说明朕没看错人,这云县知县非你莫属!” “且先回去等候吏部的消息吧,过几天便会将上任文书送到你手中。” 许茂典正色作揖,“臣遵旨!” …… 看着傅福详将许茂典领出殿的背影,楚天耀很是感慨地说道,“这年轻人是真不错,像是个干实事的人。” 一旁的傅少卿忙陪笑附和道,“万岁爷说他好,那就一定错不了。” 楚天耀扭过头笑骂道:“你这叫什么话?朕又不是神仙,焉知会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 “朝里朝外的人都说万岁爷长着一双火眼金睛,这认人用人,就从没有出过差错!”傅少卿佝腰笑笑,“照老奴看,您那双火眼,可比神仙厉害多了!” “尽拿好话诓朕!” 楚天耀没好气地呛他一句,嘴角上却露出了欢愉的弧度。 第460章 这是个烂摊子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许茂典发现前边这位为自己领路的傅少公公在面对自己时,态度明显比之先前要亲昵温和许多。 这种态度的微妙转变让许茂典感到很是意外,心里的滋味倒说不上好坏来。 “许学子……不,应该改口叫许知县了。”傅福详朝他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咱家可是头一回见着万岁爷对年轻学子这般看重呢,您的福气可大着呢……” 许茂典谦虚地笑道,“公公过誉了,皇上对许某确实和善有加,但学生以为这是陛下宽厚仁德所致,与学生本身……并无太大关系吧?” 傅福详浅笑摇头,“许学子还是对咱们万岁爷的性子不太了解,万岁爷是宽厚仁德不错,可并不代表他老人家对所有臣工都似你这般青睐有加的。” “您呀,是简在帝心之人。” 闻听此言,许茂典心中一热,好似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一般,“学生谨记公公吉言。” 走到宫门处,傅福详刚要转身告别时,许茂典却突然从兜里拿出一袋银子放到了他的手里,“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公公一定要收下……” 傅福详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这也就是你许学子送的,别人跟咱家来这一套可从不管用。” 闻言,许茂典讪笑行礼道,“学子多谢公公赏脸。” “哈哈……”傅福详叉腰大笑,“许学子可真是个妙人……” 二人对视一笑,一同挥手告别。 当许茂典重新回到高洋客栈时,却正好碰上了迎面而出的方玉琦,二人相互一笑,许茂典先行问道,“状元郎这是准备去哪潇洒?” 面对好友的调侃,方玉琦浅笑回应道,“刘师邀我去他府上做客,我这正准备出发呢。” 说着,他拉住许茂典的胳膊走到街边的茶摊上坐下,兴致冲冲的问道:“你这是刚从宫里出来吧?你的事怎么样了?” 接过摊贩老板端来的茶碗,许茂典边喝茶边说道: “思虑再三下,我还是决定去地方上任职。比起在翰林院里舞弄文墨,我觉着在地方上施展拳脚,造福百姓更有意义。” “你糊涂啊!”方玉琦将放置嘴边的茶碗重重放下,皱眉埋怨道:“圣上对你青睐有加,你只要跟他说你愿意留在京中,翰林院一众庶吉士职位必有你一席之地,这可是别人抢都抢不过来的机缘,你……你怎么就不当回儿事呢?” “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翰林院那种清贵衙门本就不适合我。”许茂典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文章一直是我的弱项,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我留在翰林院也没有门路可走,当个庶吉士未必能有出路……” “瞎说!”方玉琦怒其不争道:“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陛下除了单独召见我等新科三甲外,只额外召见了你,在京里这些大人眼中,你许恒谦是简在帝心之人,进了翰林院又怎会没有人帮扶?况且还有我在,只要我帮你跟刘师举荐一二,你在翰林的前程无可估量,假以时日,焉知不会有入阁为相的一天?” “一条布满机遇的康庄大道你不选,你偏……偏要去地方为官,这……这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说着,方玉琦颇为痛心地捶胸道,“就以你如今的资历,最多去地方上担任一方知县,若想卷土重回京师,得蹉跎多少岁月心力?恒谦,你真是……” 见他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许茂典既觉感动,又觉好笑,“玉琦,你的一片拳拳心意当友人的我收下了,可人各有志,留待翰林钻营文章非我所愿也,就这样去地方上历练历练,我觉着挺好的……” 见他面露诚恳的笑容,方玉琦知道这位好友说的是真心话,当下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无奈地摆摆手,“得,你这话说的也在理,人各有志,你既已决定去地方上任职了,我这当友人的也只能祝你前程似锦,万事顺意了!” 说着,他凑上前好奇地眨了眨眼,“对了,你既已决定去地方上任职了,具体的去处可确定了?” “确定了。”许茂典笑着点点头,“明日收到吏部的文书后,我便启程去往云县上任。” “云县?” 方玉琦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你是说你要去云县上任?这……这可不是个好地方!” 见他反应如此之大,许茂典仿佛是早有预料一般点头回应道,“想要治理好云县确实是不容易,可云县遭逢大变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再加之独到的地域优势,未免没有复兴之机!” “恒谦,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玉琦苦笑着说道,“你只看到了云县的穷,却没看到云县的难!” 见好友语气郑重,许茂典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玉琦对云县之事知晓多少?” “在一年前,云县曾是齐藩造反时,与朝廷的主战场,这事上至满朝诸公,下至黎民百姓都是知晓的。” 方玉琦目光微凝,沉声说道:“正因为那次大变,云县从以往负有小宣京之称的富县一下子变成了远近有名的穷县,直至今日,云县的诸多建筑房屋才算是彻底重建完工,这些事想必你也是知晓的。” “这些事我自然是知道的,说来说去还不是钱的事吗?”许茂典喝了口茶,高声说道,“然云县底蕴匪浅,地域优势极大,我认为这暂时的困境是拖不垮云县的……” “是,云县底蕴匪浅,又有其他地方所没有的地域优势,这些你能见着的好处,朝里的大人们就看不出来?”方玉琦面色微沉,低语提醒道:“可这云县的实际情况远比你想的复杂, 就说云县遭逢一年前大变后的重建之事,你知道仅这一事就出了多大的乱子吗?当时云县的各级官吏借重建之机大肆贪腐,以至于云县县衙留下了数不清的坏账,这才是云县一直复兴不起来的真正原因!” 第461章 送礼上门 “什么?” 许茂典面露惊澜,有些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竟还有此事?” “若只是坏账倒也就罢了,可云县的复杂情况还不止于此!”方玉琦低头苦笑,继续说道,“云县与京师相连不远,其境内的大多田地,你可知是哪些人名下的?” 许茂典不解地摇了摇头,心里却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宣京城里太平安宁,是因为此乃天子脚下!京都之外,天子所不能见之地,难有太平可言啊!”方玉琦皱眉咬牙道,“自实行摊丁入亩以来,京城之中的皇亲国戚,公侯勋贵们是把自己的地老老实实地交还给朝廷了,可京城之外呢?他们依然变着法子的占土屯田,而云县许多看似无主的土地,大多都是这帮勋贵们的私产!” “说难听点,云县就是这帮皇亲国戚,公侯勋贵们的后花园!他们在云县境内铺设私办了众多产业,你去云县理政,又岂能绕得过这帮大人物?!” 许茂典整张脸都白了,经方玉琦一番点拨,他这才明白云县的情况有多么复杂! 怪不得没人愿意去云县这个地方当差,敢情这地方不仅是个烂摊子,还他娘的是个定时炸弹! 见好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方玉琦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你怎么偏偏去了云县这个鬼地方呢?” “这我可没得选……”许茂典苦笑道,“我去云县这事,是由陛下亲口定下的。” 闻听此言,方玉琦纠结的脸色稍有回缓,“你说你去云县这事是陛下亲自给你定下的?” 见方玉琦突然激动,许茂典有些不解地点点头,“是啊,这……这又怎么了?” “害!你这是当局者迷!糊涂了!”方玉琦急得跺脚,面露急喜之色,“皇上让你去云县任职,说明皇上对云县的烂局看不下去了!这才会点名让你去云县出任知县理政!换句话说,你此去云县背后有皇上在撑腰,很多难事也就不成问题了!” 闻听此言,许茂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啊!玉琦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如今回想起来,皇上点明让我去云县任职时曾说过,这不是份简单的差事,这说明皇上对云县目前的困局已然有所了解,此次让我去云县就任,就是想把这宛如一潭死水的云县扑腾出个水花来!对!玉琦,你说的没错,我背后是有皇上撑腰的!” 闻言,方玉琦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大笑出声道:“如此看来,你此次去云县上任,说不定还是个难得的机遇,你得好生把握住这次机会才是!” 对于好友话中的深意,许茂典自然是心领神会,当下便正色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此去云县,我许恒谦一定要付诸全力才是!” 方玉琦放声一笑,豪气万丈地朝许茂典作揖道:“愿兄能在云县大展身手!我在京中等候你凯旋的奏曲!” 许茂典以微笑回应,抱拳行礼道:“借兄吉言!” 方玉琦轻声一笑,二人就这茶水以茶代酒,相互举碗共饮。 目送着方玉琦起身离开后,许茂典也并未在摊位上久留,正当他准备站起身离开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呼喊声,“敢问前方可是晋元的许学子?” 突然被人叫住,让许茂典有些意外,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发现一身穿青衫绸缎的年轻男子正小心翼翼地朝他走来,脸上露出些许恭维之色。 尽管不认识来者,但从对方能准确认出自己的身份来看,这人大抵是有些来历的,许茂典不敢怠慢,忙回礼答复道:“在下便是晋元学子许茂典,敢问阁下是?” 青衫男子抱拳回敬道,“小人名叫谢良,乃是安怡公主府的管家……” 安怡公主府? 许茂典微微一怔,随即便立马反应过味来了,这人是安怡公主府的管家,换而言之,便是当朝重臣靖泰侯卫学海的亲信了。 虽不知他为何找上自己,但获知对方来历的许茂典不敢轻待,十分客气地见礼道:“原来是谢总管,学生久仰了!” “许学子客气了,小人正奉主命准备去往高洋客栈寻你,没曾想这么巧,竟在半路上遇着本尊!” 谢良格外热情地走到他身旁,微笑张口道:“许学子才识宏博,经殿试一役大放异彩后,我家侯爷对您是格外青睐,这不,特备上一份薄礼,遣小人我来给学子送来……” 靖泰侯要给自己送礼? 这都什么跟什么? 换做常人这会儿已经高兴地找不着北了,但许茂典向来谨慎惯了,听着这消息的第一反应只有警惕,他忙摆手婉拒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许某一介学生,可不敢受侯爷的大礼……” 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谢良不慌不忙地说道,“许学子无须紧张,我家侯爷只是对学子敬佩青睐而已,并无其他私念,而且给许学子备的这份礼,也并非是金银之物……” 说着,谢良招呼起一旁的跟班们把一块长条锦盒摆上桌前,“我家侯爷说了,这份礼品惟有送到许学子手中才算不得是明珠蒙尘,且此物与许学子还有一定渊源……” 这话成功勾起了许茂典的好奇心,这一下子他也不说什么拒收之语了。 见状,谢良笑着将锦盒打开,里边赫然呈放着一方卷形字帖。 “此为书法大家李羡公的亲笔字帖!”谢良将字帖双手高举于许茂典面前,轻笑说道,“此字帖是我家侯爷意外得之,这半年来一直放于府中书房高悬,想必许学子也知道,我家侯爷出自武将世家,并非是舞文弄墨之人,因此这字帖落于我家侯爷之手……算是明珠蒙尘了,当听闻许学子乃是晋元人士后,我家侯爷便想着将同样出自晋元的李羡公亲笔字帖,赠予许学子!” 许茂典呼吸一促,伸出略有些颤抖地手接过了谢良手中的字帖,当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观后,脸上泛起了激动地红润之色。 这字帖确实是真品! 倒吸口凉气后,许茂典还算冷静地摇了摇头,“此物……此物太过珍贵了,学生实不敢受……” 他这话确实没说错,这份字帖若是卖给喜好文墨的风雅之辈,说上一句价比黄金也毫不为过,这一份字帖,就某种程度而言,比直观的金银之物还要来得值钱! 这样一份大礼,他许茂典岂敢冒受? “学子言重了,我家侯爷之所以愿将此帖赠予学子,正是因为我家侯爷知晓您是懂识之人,古语有云,宝剑赠英雄,名帖也应配文才才对!”谢良轻弯下腰,滔滔不绝的说道,“我家侯爷说了,这名帖留于他手终是明珠蒙尘,唯有赠予许学子这般的高识文才才算是相得益彰,您可莫要再拒了,小人也是奉命行事,您若不收下这礼,小人回府免不了一顿训斥呀!” 在谢良的三寸不烂之舌的攻势下,许茂典喉结不自然地蠕动着,两只眼睛饿狼见肉般一刻不停地紧盯着那方字帖,很显然,他是对这份礼品心动了…… 但理智却告诉他这礼不能收,起码不能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收下。 “学生虽听闻过侯爷的大名,可学生一介不入流的学子,又何德何能受侯爷如此青睐?”许茂典苦笑一声,作礼发问道,“学生斗胆请问,侯爷为何会突然……对学生这般厚待?” 闻言,谢良稍作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学子这话可算是问到小人心里,实不相瞒,小人在获知我家侯爷给学子备礼时,也曾问过我家侯爷同样的问题。” 微微一顿,谢良抬起头正色道:“我家侯爷曾说,许学子的殿试考卷他曾无意间阅览过,从学子呈交的考卷内容可观之学子为人之本性,我家侯爷认为,许学子是心藏抱负,腹有实干之能才的良才,故对学子心生结交之意,我家侯爷还说了,观许学子考卷内容可知,您日后定是我大宣的国之栋梁,能臣干吏!与这样一位心有天下苍生,愿造福社稷的有为青年相交,是侯爷之愿也!” 这番话不可谓不诚恳,只听得一旁的许茂典热血沸腾,心中竟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来。 原来这位靖泰侯是看了自己的考卷,欣赏自己的人格,这才对自己如此青睐看重…… 一种被人理解欣赏的感动宛若化作暖流般在许茂典心中不停流淌,他涨红着脸,弯腰长拜道,“没曾想侯爷竞对许某一介学生这般青睐,着实是让学生受宠若惊,可这礼……许某仍不能贸然收下……” 见他又拒绝了收礼,谢良心中不免有些不快,正当他准备再开口时,却听许茂典话锋一转道,“并非是学生要辜负侯爷的一片心意,而是学生以为,贵人送礼在前,许某若不先登门致谢,冒然收礼实在是有违礼节,如此行径有违君子之风也……” 闻听此言,谢良面色发喜,“学子的意思是,您打算先去与我家侯爷见上一见,再把这字帖收下?” 许茂典拱手正色道,“理当如是,否则学生收下此礼实在是有愧难安。”顿了顿,他又有些为难地问道,“只是侯爷一向政务繁忙,不知……不知今日是否有空接见学生?” “害!许学子说的是哪里话!我家侯爷倒巴不得与您见上一面呢!”谢良大拍胸脯说道,“学子或许不知,小人携礼出府时,我家侯爷正在府外应酬,只要派人去与侯爷知会一声,相信许学子很快就能与我家侯爷见上一面。” 说着,他叫来一旁的跟班,将嘴凑到其耳边低声嘱咐了一阵。 不一会儿,便见那跟班如同脚踩风火轮一般蹿了出去,仅一眨眼间,便从原地消失了。 见此,许茂典拱手行礼道,“有劳谢总管了。” 谢良大咧咧地笑道,“一点小事而已,许学子无须跟小人客气。” 就这样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先前被谢良招呼走的跟班气喘吁吁地又跑了回来,急头白脸的凑到谢良耳边低语了一番。 “害!真是巧了!”谢良猛地一拍大腿,笑呵呵地朝许茂典说道,“我家侯爷刚与人用完宴,此时正在城北小街的某家茶馆用茶醒酒,许学子只要随同小人一并前往,便可与我家侯爷见上了!” 许茂典面色一喜,“是嘛?那可真是太好了!” “去!”谢良一拍身旁跟班的脑门,急声下令道:“赶快让马夫把轿子从对街驶过来,让他送我与许学子过去见侯爷……” …… 城北小街,乌家茶馆内,一楼靠窗的小茶间内,身穿一身鲜艳侯爵蟒袍的卫学海正老神在在地坐在窗边饮茶,眼神有意无意地飘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咔”地一声,茶间大门被轻轻推开,哈着冷气的谢良正喜匆匆地领着许茂典进屋。 “侯爷,许学子到了。”谢良先是弯下腰朝卫学海打起招呼,后又转过身冲许茂典点点头,“许学子,咱们侯爷可是为你见您等候多时了……” 站在谢良身后的许茂典赶忙走上前来,面朝卫学海恭敬地作揖行礼道:“晋元学子许茂典,见过靖泰侯卫侯爷!” 卫学海连忙站起身,态度和善地摆手道,“快起快起,许学子何必如此见外?” 说着,他走上前扶住了许茂典的双臂,朝一旁的谢良打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地低下头,静步退出房内,给卫学海与许茂典留下了单独交流的空间。 “谢良已将事由全部告诉本侯了,许学子不仅才识渊博,为人品性更是高风霁月,颇具君子之风呀!本侯果然没看错人,许学子假以时日,必是我大宣的栋梁之材也!” 卫学海极为自来熟地拍了拍许茂典的肩,伸手示意道,“时间还长,你且先坐下喝杯茶暖暖身子。” 许茂典感激地点点头,很是大方地坐了下去,动作自然地接过卫学海递来的茶杯,不疾不徐地喝起茶来…… 第462章 云县内情 进行一番客套的寒暄后,卫学海与许茂典二人的初次交谈逐渐开始进入正题。 卫学海上下打量起许茂典来,沉吟片刻后,脸上露出亲和而又温柔的笑容,“本侯听说恒谦你今早上进宫见过皇上了?” “皇上对你可是青睐有加哈,据传陛下曾许诺过你,让你自行选择留京还是去往地方任职,对此,恒谦你是如何抉择的?” “不瞒侯爷,今日学生进宫面圣时,便已经将自己的选择如实禀告给皇上了。”许茂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讪笑道,“相比起留在京师入翰林院钻营文章,学生更愿意去地方上造福于民,做点有价值的实事。” “哦?”卫学海微微后仰,大笑出声道,“这倒真像是你会做出来的选择,既然选择去地方就任,那肯定是从知县起步吧?跟我说说,你要去往何地任职?” 谈及此事,许茂典面露难色,“学生要去任职的地方侯爷也绝不会陌生!此地便是与京师直线距离不到百里的云县!” “云县?”卫学海眉目一皱,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你……你怎么会去到那地方?” 见许茂典无奈地眨眨眼,卫学海好似明白了什么,惊讶地问道,“这云县,是皇上亲自给你定下的?” 闻言,许茂典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侯爷说的没错,学生去往云县任职确实是陛下亲口下的令。” 听到这话,卫学海心里一咯噔,“得,在云县境内呼风唤雨的那帮勋贵们好日子到头了!” “学生也是在接下圣旨后才意外获知云县的复杂情况,现如今正为此事苦恼着呢。”许茂典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待明日吏部的文书一到,学生便要启程去往云县赴任,可……可学生对云县目前的了解只停留在传言之中,云县的具体情况学生还一概不知!” 说到这,他猛地抬起头来,朝一旁沉思的卫学海露出求助的目光,“侯爷,您久居京师又见多识广,想必对云县也有一定了解吧?” “云县目前的局面确实很复杂,恒谦,你此去云县,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呐!”说着,卫学海眼珠一转,试探性地问道,“皇上让你去云县任职时就没说些别的?” 许茂典微微摇头,“皇上并未特意嘱咐过什么,只是……只是学生曾向陛下放下过豪言,说此去云县就任,定能让百废待兴的云县焕然一新。” 卫学海瞳孔微缩,哭笑不得地摊手道,“到底是年轻,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许茂典面色尴尬地挠挠头,“学生也是后来才知道云县的局面远比我想象的复杂,例如云县这些年来的坏账,以及各大权贵屯田占地之事……” “这些你都知道了?”卫学海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明恒谦你还是做了功课的。” “云县的坏账倒还好解决,可公侯勋贵们占土屯田的事,你一介知县,小胳膊小腿的,怕是斗不过这帮腰蛮腿粗的大人物。” “坏账和勋贵占土屯田这两件事并不冲突,若将这帮公侯勋贵们收拾贴妥了,这坏账岂不是说平就平了?” 这话让许茂典大脑一激灵,他忙作揖致谢道,“侯爷真乃神人也,这份真知灼见,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呐!” 谈到此处,许茂典不再犹豫,噌地一下站起身来,面朝卫学海恭敬地行礼道:“学生到任云县后应该从哪方面入手,还请侯爷教我!” 许茂典此时行的是弟子之礼,其中深意不言而明。 见此,卫学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知许茂典这家伙也远远没他看上去那么简单。 见缝就钻,顺杆便爬,这小子是个人物! “恒谦既然诚心求教,本侯又怎会知而不告呢?”卫学海笑着饮了口茶,另一只手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眼神越发的犀利起来,“云县距我宣京不过百里之余,朝里的勋贵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产业活计可都安置在云县境内呢,他们费尽心思的在云县境内占土屯田,到底是为了什么,恒谦可知?” 许茂典迷惑地摇了摇头,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烈。 “云县境内有一名为云河的江流,此江……通往我宣京的顺江运河……”卫学海眼神微眯,声音愈发低沉,“占土屯田是勋贵们的手段,而不是目的!云县遭变重建后为何会生出那么多烂账,这跟勋贵们占土屯田的事脱不开关系!恒谦若去云县走上一遭,必会发现许多勋贵占据的田土之上多了许多不知名的房院仓房,你说,这地方是用来干嘛的?” 许茂典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额头上的冷汗蹭蹭的往上冒,“侯爷……您的意思是,这帮……这帮勋贵在云县境内占土屯田是为……是为……为借顺江运河走私?!” “你猜得不错!”卫学海歪嘴冷笑道,“云县境内的云河是顺江运河的下游,水路走货无论是进京还是入京,可都得通过云河……” “云县遭变后全面重建为何会积出如此之多的坏账?那是因为勋贵们联合之前的云县县衙将他们自个所占的田土假以重建的名义上报给朝廷了,说直白点,那帮勋贵们就是在用朝廷的钱来帮自个修房建仓!” 卫学海这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云县当年遭变,境内的住宅建筑大面受损,朝廷或者说是皇上为了体恤百姓,特意拨下款来让云县县衙全面重建受损的住宅建筑,而这帮占了田土的勋贵们只要勾结云县县衙以重建的名义给他们自个名下的土地修筑房屋仓房便可达到空手套白狼的结果!再而修筑成的房屋仓房便于走私! 这等于是在用朝廷的钱在给他们走私的行为打地基,何其的恶劣,何其的无耻? 听完这一切的许茂典只觉着如坠冰窟,四肢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起摆子来,“他……他们怎么……怎么敢的?云县距离京师百里不到,尚在天子脚下……他们……他们竟敢……” 话说到一半,许茂典已经说不下去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卫学海,不解地急问道,“这帮勋贵是疯了不成吗?” 卫学海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里面可不止是公侯勋贵,还有……皇亲国戚!” “是谁?”许茂典红着眼追问道,“是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天子眼下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卫学海闭上眼不再作答,见此,许茂典也知道自己这话问的太过唐突了。 卫学海就算是知道,他又怎会把幕后黑手说出来呢?这种得最人的事,他靖泰侯肯定是不愿干的! “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悖逆之事!简直是……简直是闻所未闻!”许茂典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直至现在他还不敢完全相信卫学海说的这一切。 毕竟,这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些! “恒谦,皇上让你去云县任职,说明他老人家已经看不下去了……”卫学海面色郑重地说道,“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许茂典眉目一立,叹息道:“学生明白。” 皇上打算对云县下手,又让他许茂典去云县上任,说明他许茂典就是皇上手中的刀,这何止是让他去接手乱摊子那么简单?这分明是要让他许茂典去云县闹个天翻地覆,血雨腥风! 时至如今,许茂典才算是明白皇上那句,“放手去干,朕给你撑腰”的真正含义了。 “感谢侯爷为学生指点迷津!” 许茂典干笑着站起身来,郑重地朝卫学海长拜行礼道,“学生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就不过多叨扰侯爷了……” 说着,许茂典转身便要离开。 “恒谦!”当他走到门口处时,卫学海却突然叫住了他,伸出手指了指桌上的锦盒,“我先前送你的礼,你可要记得带走。” 许茂典会心一笑,将桌上的锦盒揣到手里。 “你临走前,我再给你提个醒。”望向许茂典那年轻的背影,卫学海淡笑着说道,“初入云县时,动作不宜过大,常言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娇弱可人的姑娘遭人疼……适当的吃点委屈没坏处。” 许茂典在心中反复咀嚼着卫学海这句话,好半晌后才笑着回复道,“侯爷的良言,学生已谨记在心了!” 说罢,他打开茶间的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待许茂典离开不久,谢良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佝腰凑到卫学海身旁,举止殷勤地为他倒沏茶来,“侯爷,那礼,他给收了?” “收了。”卫学海轻笑着回应道,“这小子可真是个妙人,让你去送这趟礼算是送对人了!” 谢良嘿嘿一笑,说道:“这许学子总归是年轻了些,一听到侯爷对他格外青睐,便嚷嚷着让小人带他来见您来了……” “你傻呀?”卫学海歪头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这小子嚷嚷着来见我真是被你那三言两语给忽悠来的?这小子打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呢!” 站在卫学海身后为他捏肩的谢良听到这话有些傻眼了,“侯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你这脑子还想忽悠过人家许茂典?”卫学海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小子拒不收礼,却在中途话锋一转,变着法的让你带他来见我,为的是找你家老爷我指点迷津来的!” “他马上就要去云县赴任,却对云县的局面两眼一抹黑,你谢良这时候找上门来了,对他来说可不巧了嘛?于是他便将计就计,变着法的绕着你带他来见我,为的就是想从我口中探听云县的真实情况。” 谢良都听懵了,上一秒还觉着自己是个大聪明,此刻经卫学海这么一解析,他突然觉着自己好像个大傻子。 从头到尾都被许茂典给耍的团团转,到头来自个还沾沾自喜? “先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收礼,后而提出要跟我见面才肯收礼,急于让他收礼,又觉着你老爷我有意结交他的,你小子还不上足了心帮他约我见面?” 卫学海大笑着拍了拍谢良的肩,“就你,还说人家嫩呢!” 谢良一张脸臊得通红,气急败坏道:“可……可那小子到最后不还是收了侯爷送他的礼嘛!” “你不懂,这小子之所以先前不收礼,是因为他还没看清我的态度。”卫学海揉眉解释道,“当他成功与我见上面后,问询我有关云县的事,我不仅跟他和盘托出了,还给了他许多诚挚的建议,这小子才算是看清了我的态度,所以会与我在谈话中途中行弟子之礼表态。这之后他再收下那份礼,就说明他许茂典愿意做我的人了,这一前一后,可是有很大差别的。” 谢良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着自个大脑发疼,忍不住揉头苦笑道:“侯爷,您可彻底把我说蒙了,就我这不灵光的脑子,还是跟在您屁股后边捡食吃比较合适……” “你小子少装糊涂!” 卫学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经我这么一解释你要还不明白才有鬼了!” 谢良憨憨一笑,倒也不再回话了,而是老老实实地给卫学海沏茶倒水。 帮卫学海倒好茶后,谢良笑呵呵地说道:“小的别的不明白,但有一点小的心里清楚,云县这小破地方,怕是安生不了吧?” “安生个屁!这云县就没有安生过!”卫学海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站起身走到窗边,仰头感慨道,“要说这事最让人看不透心思的还要数万岁爷他老人家……” “皇亲国戚,公侯勋贵们借云县在背后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活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万岁爷他老人家现在才知道,打死我都不相信……以至于我以前都认为这事是万岁爷默许的,可如今万岁爷却又突然要对云县动手了,这……实在是让人看不明白。” 正当卫学海苦思不解时,他突然看见窗外的街道上,有几名身穿着补丁旧衣的老农正抬搡着一头肥硕的大猪蹲在街角边开始大声叫卖起来。 一抹灵光“嗖”地一下从卫学海脑中闪过,他顿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呢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猪养肥了,也……是时候该杀了……” 第463章 弄险之计 西宁地界,西山脚下,二十余万抚南大军暂歇于此。 山脚下,除了主帅营帐驻扎于此外,周围并未见多余的营帐,之所以会有如此古怪的现象,是因为主帅洛重云提前下令让大军暂住于西山周边的县城中,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节省大军在西山驻留的时间。 主帅帐内,顾忠正裹着一身棉衣,像是个干农活的糙汉般凑到一众将领身前,眼神格外认真地观察着桌面上的地形图。 “有这么冷么?”穿着身轻甲的闫瑞见他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有些不解地瞥了他一眼,“西宁是南方,比起京城已经暖和很多了吧?” “北方是干冷,这南方是湿冷,就我个人而言,觉着这西宁比京城还要来得冷些。”说话间,顾忠下意识地搂紧了胳膊,“等你在西宁待久了,就知道这儿冷风的厉害了。” 站在首位的洛重云没有理会他们二人的闲聊,眼神一直在认真的观察着桌上的地形图,“翻过西山便能直达南靖边城,本帅打算以南靖边城入手动兵,诸位以为如何?” 侧坐在一旁的何成弘听到这话突地站起身来,皱眉回话道:“数十万大军一齐翻山而过,所耗的时间不短……其动静也不小,倘若被敌军提前察觉了,说不定会对我军不利。” “广仰侯此言有误。”沪城伯易耀平站出身来反驳道,“按理而言,我军选择任何进攻方式都存在提前暴露行踪的可能,若只因此而犹豫不决则必误大事!” 易耀平这话说的很不客气,按理说他是在场诸将除顾忠外爵位最低的将领,说话时的姿态不该这般高才是,但话又说回来,易耀平的爵位虽然不是在场中最高的,但其资历确实在场将领中最深的。 人易耀平初入军中打仗时,何成弘指不定还穿着开裆裤呢。 何成弘大脸一红,被易耀平这话给挤兑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洛重云这位主帅连忙岔开话题道,“场中诸将与南靖蛮子有过交手经验的惟有沪城伯你了,本帅想从你这位过来人口中听听你的意见。” “末将以为大帅翻山直入敌境的作战方式并无不妥,南靖方在上次与我朝和谈破裂后,势必会在其边境增兵防范,接壤我朝西山的南靖夏安边城敌军也势必会加兵严防,然末将以为仍有出击之机。增兵加防再吃败仗,敌军士气必然受挫,我军士气则必然大增矣,因此末将以为,此战对整个抚南战事而言意义非凡!” 易耀平抬起头正色道,“此战不仅要打,还一定得胜!” 易耀平对于战局的独特见解让在场诸将闻之一惊,但在场众人又皆是懂兵之人,细想之下,也发觉易耀平这话确实是很有道理的,不由得开始点头认同起来他的看法。 “沪城伯此言有理。”洛重云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后又转过身朝顾忠招了招手,“顾忠,你先前曾带兵翻过西山直攻过夏安边城,对于南靖夏安边城的地势情况,想必你是最为了解的,若我军准备翻山直攻夏安,你且说说有何注意事项?” 顾忠连忙点头,凑上前来伸出手指出了地图上西山的方位,“翻越西山直入南靖境内时,需特别注意此处的下山弯坡,此路段山茂林密,敌军很有可能在此处设伏!” “另外夏安边城的城墙是二门四面的小墙,虽看起来不大,可墙厚砖高,设计刁钻,虽说不上易守难攻,可敌军若架炮设防,以严兵驻守,我军想要在正面攻破也并非一时易事。” 闻言,洛重云揉捏着下巴皱眉思索起来。 结合顾忠提供的消息情报,他对南靖夏安边城的防守情形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既已确定了要翻山直入南靖境内的作战方针,那身为主帅的他,现在就应该拿出具体且合理的用兵安排。 “我抚南大军共有二十余万兵力,倘若一股脑的全部翻山进攻,所耗费的时间精力确实是太过于繁复了。” 洛重云边思索着边说道,“据先前斥候观测而算,夏安边城的敌贼守兵约有两万之数,故本帅以为,攻取南靖夏安边城,出动三万兵已是绰绰有余,待彻底攻下夏安边城后,驻守在西山境内的大军再分批入南靖国土较为恰当,否则二十万大军一股脑的翻山入境,其后勤补给线会一下子拉长,会造成不必要的资粮损耗,于抚南战事的全局不利!” 洛重云的顾虑与考量得到了易耀平的极力认可,他当即便回声道,“洛帅言之有理,为免此弊病,派遣适当的兵力先行攻下夏安是较为恰当的选择。” 闻言,洛重云点了点头,手指地图继续说道,“当我军三万将士成功翻越西山,抵达下坡路段时,应分兵而站,留待两万两千兵于山半坡吸引敌军注意,与敌正面而战,余下八千兵则应趁敌不备时绕路而下,飞袭夏安边城!” “敌贼要与我军两万余兵正面作战,边城据点必会空虚,此时若出八千奇兵,一举夺占夏安边城择大势已成!” 众将闻言心下一惊,洛重云这用兵安排虽不至于到兵行险招的地步,但也有极大的不确定性,计若成,则是出奇制胜的佳话,计若不成,则极有可能成为天下中外的笑柄……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样的用兵方略,赌的成分很大…… 从这样大胆的用兵方针便可见洛重云这位年轻主帅的打仗风格,相较于老成重稳的将帅,洛重云这位年轻主帅处处都透露着与他年纪相称的锐进之气。 这样大胆创新的打仗方式往往让经验丰富的老将不能接受,可却正好对上了闫瑞这样新锐武将的脾性,他在听完洛重云的用兵计划后,第一个站出身来请命道,“此计可行,属下闫瑞愿率八千奇兵亲往,做这飞夺夏安的先锋军!” 闻言,洛重云大受振奋,当即便答复道,“好!这八千奇兵就由你闫瑞亲领!”说着,他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何成弘,“何将军,率领两万兵与贼正面作战的任务便交给你了!” 何成弘大步上前,单膝下跪道:“末将领命!” “顾忠!”洛重云再度喝道:“你与南靖蛮贼有过交手经验,就由你担当何将军的副手!” 顾忠神情郑重地领命道:“末将谨遵帅令……” 见此,经验老到的易耀平有些纠结地出声道,“洛帅如此安排并无太多不妥之处,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我军获知的情报无误的情况下才能顺利进行……末将斗胆请问,有关夏安边城敌贼守兵数量的情报,洛帅是否再三确认过?” 洛重云笑着摆摆手,“沪城伯无须担心,夏安边城的敌贼数量本帅早在先前便派斥候确认过了,因此本帅有信心,此次用兵之计绝无疏漏的可能!” 见洛重云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易耀平有些无奈地闭上嘴,这位年轻的主帅大概是觉着自己过于求稳的作战风格缺乏锐气,不对他胃口,索性不再乐意跟自己搭茬了,这让易耀平有些头疼。 年轻人大胆创新是好的,但盲目锐进并非是好事啊…… 在心中叹了口气后,易耀平干脆不说话了,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洛重云与闫瑞这两位年轻的将帅说笑逗乐。 第464章 巨大失误造成的惨胜 翌日午时,由何成弘、闫瑞、顾忠三人率领的三万大军成功翻越西山,这之后的战局发展如同洛重云预料的一般顺利,何成弘与顾忠这两位主副将率领两万余兵在半山坡与南靖敌军遭遇,在何成弘与顾忠有意的牵扯下,驻守在夏安边城的南靖军队主力成功被何成弘与顾忠分散了注意力,闫瑞则带领着八千精兵顺利绕路下山,仅用一炷香的时间便成功抵达了夏安边城的城门处。 若进展顺利的话,闫瑞带着这突然杀出的八千奇兵应该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夺占防守空虚的夏安边城,事实上的发展也确如宣军将帅们预想般顺利,但有一点却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当闫瑞率兵抵达夏安城门处时,惊讶的发现夏安边城中守兵的数量超乎了他们的估算,尽管大部分守兵被何成弘与顾忠的两万兵牵扯了注意力,可留待夏安城中驻守的南靖兵力亦有近万之数! 闫瑞率领八千精兵直攻夏安边城之所以能被称为出奇兵,说白了就是要趁敌军主力被牵制时趁虚而入的!可如今敌方大量主力在被宣军正面牵制后,留待城中驻守的兵力还要远远超出闫瑞的八千之数,这出奇制胜的说法便也就荡然无存了! 现下摆在闫瑞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是按原定计划硬攻夏安,要么原路返回支援半山坡的大军主力,可无论闫瑞选择哪一条路,都对目前宣军的局势不利。 按原定计划攻城,闫瑞这边已经丧失了兵力数量上的优势,但若是选择原路返回支援何成弘等主力军,他们的行踪却已暴露在敌军眼中,贸然返回支不支援的上是一回事,敌军借此追袭反扑 他们这八千兵可就彻底玩完了。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闫瑞最终还是选择了正面攻城! 作出这样的决定无疑是很冒险的,八千对一万的敌我数量差距看起来不大,但要知道闫瑞这打的是攻城战!敌众我寡的尴尬局面,贸然攻城风险有多大可想而知! 但事已至此,战况之紧急已经由不得闫瑞犹豫了, 纵使是深知攻城的风险,他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下作出这样的选择已经可以说是最优解了! “南靖蛮贼兵弱将颓,纵使是比我军多出两千人又如何?不过是群酒囊饭袋而已,鞭挞南靖如凌辱牲畜般的缅贼咱们都胜了,这输给缅贼的南靖猴子又岂会是我虎狼之师的对手?”撂下豪言后,闫瑞这位主将身先士卒,率领麾下八千精兵悍勇攻城,与夏安城中近万数的守军爆发了全面战争! 当两方军队正面交战时,闫瑞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有口放豪言的资本与能力,夏安的南靖守兵们在闫瑞八千精兵的接连进攻下连连受挫,仅数个照面间,夏安城中的南靖守兵便丧失了上千名将士,而闫瑞率领的八千兵,伤亡数字只在百数之间。 敌我伤亡比例让夏安城中的南靖军队很快意识到了他们与大宣军队的巨大战力差距,在于闫瑞进行了近半个时辰的正面作战后,他们很明智的选择了退守城中,以防守姿态来应对闫瑞及宣军的猛烈进攻。 有了城墙作为依仗,南靖军队的士气又再度提升起来,他们在城墙上方架以火炮滋扰宣军的进攻节奏,顺利阻止了闫瑞的攻城进度,宣军将士的伤亡速度也因此骤升,仅半柱香的时间,闫瑞这边的八千精兵便被火炮轰得只剩下五千人不到。 看着夏安城门外成堆成堆的尸体,因手脚负伤而灰头土脸的闫瑞彻底急眼了,攻城之战已经打到了这一步,若让他此时领兵回还撤离,那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既无退路可言,那便将生死置之度外,放手一搏! 心有决断后,闫瑞将剩下五千兵分两路进攻,对准夏安城的两路城门进行舍命猛攻! 炮火声在夏安城外响天彻地,滚滚烟尘伴随着宣军的喊杀声奏出一曲疯狂的战歌,闫瑞这位号称白发阎罗的疯魔武将再次以疯狂的行为彻底震慑住了敌军。 夏安城的两路城门血沫横飞,随处可见被炸飞的宣军将卒,闫瑞这位主将却好似视若无睹般无脑进攻,最终以无比惨烈的方式成功凿穿了夏安城的正方城门,仅剩的三千六百名宣军将卒在闫瑞的带领下,毅然入城,直面城中还有七千之数的南靖守兵。 尽管存在兵力数量上的优势,但在见识到闫瑞及宣军这勇猛到极致的作战方式后,南靖军队的士气大打折扣,正面作战时屡屡被闫瑞率领的宣军攻破,见自己这边的将卒们被宣军当同牲畜一般轻易宰割,这帮南靖守兵们最终还是露怯泄气了。 兵者,气衰则命尽! 正面作战本就不敌宣军的南靖军队在士气衰竭之下又岂会是宣军的对手?这场战争的胜负已然可以预见! 两军在持续交战了近一个时辰后,闫瑞率领着这最后攻入城中的三千六百名将卒成功取得了胜利,但代价同样是惨烈的! 随着被杀到只剩下两千之数的南京军队高举白旗之时,宣军这边的伤亡数量同样高的吓人! 闫瑞带领的这支宣军,从最开始的八千人到结束战局,成功夺下夏安城至此,只剩下了两千三百余人…… 这样巨大的伤亡数字远超征缅之战时的任何一场战役,也是闫瑞带兵以来伤亡数字最高的一场战事,因此在取得胜利后闫瑞这位好战的主将并未欢呼庆祝,而是一反常态的难过反思起来。 倘若他能在洛重云定下如此弄险的用兵之计时提出异议,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如今的局面?但年轻激进的他非但没有指出洛重云这位主帅的问题,反倒是乐见其成,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造成如今这个局面,洛重云这位做出决定的主帅要负首责,可跟他闫瑞也脱不开关系! 事实上闫瑞对此战的自我反省是很有必要的,倘若不是南靖军队作战能力稍逊宣军,洛重云此次弄险的用兵方略极有可能会酿成大祸! 万幸的是闫瑞带兵攻下来夏安城了,而不远处的西山半山坡,与南靖主力军队作战的何成弘也顺利的取得了战果,虽不似闫瑞攻城这般惨胜,但何成弘那边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也同样不轻松, 阵亡的兵卒数量比之闫瑞这边也是不遑多让,约有五千之巨! 仅是攻下一座南靖边城,便使得宣军丧失了近乎一万的兵力,这场战役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洛重云这位年轻主帅的极大失误! 第465章 请罪 当身处西山帅帐的洛重云收到前线战况的那一刻起,他整个人都懵了,宛若丢失魂魄的行尸走肉般瘫坐在大椅上,苍白的脸色上显现出难以言喻的自责之色。 他伸出发颤的双手掩住自己那阴沉的面庞,唇齿打颤道:“我……我是……此战的罪魁祸首,亦是杀害我军将卒的头号帮凶……” 说着,悔恨的泪水从他眼中夺眶而出,他像是无助的孩子般跌倒在地上抽泣起来,“我……我有愧于皇上,有愧于我大宣的将士,我……我还有何脸面占着这主帅的位置?!” “洛帅……”掀帘入帐的易耀平来的很不凑巧,正巧听到了洛重云啜泣发泄的丧气话,他顿觉尴尬,正犹豫着怎么开口时,前方倒地抽泣的洛重云连忙站起身来了,他边抹着眼泪,边羞愧地低下头道,“沪城伯……我……我先前就该听从你的劝言,反复确认敌贼数众的情报,可……可就因为我的误判与自大,害的……害的我军伤亡了近万将士……我……” 见洛重云如此自责难过,易耀平轻轻地叹了口气,大步走上前来温声劝慰道,“事已发生,还请洛帅莫要太过伤神,能从此事反省思过正说明您是爱兵如子的良帅,再说了,这仗终归是打赢了,您也不必太过自责。” 洛重云眼眶发红,无比内疚的说道:“我军本可以不用牺牲如此之多的将士!这一切都源自我这个主帅对情报的误判!” “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那便加以改正就是了!”易耀平神色郑重地说道,“您现如今身为数十万大军的主帅,更应当打起劲来才是,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而不知改过!有了此次的教训对你而言并非坏处,只是这代价是前线的将卒们替您承受了!既然觉着痛心,那便将这份滋味好好记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犯!” 面对易耀平的厉声训斥,洛重云像是个受训的晚辈般低下头认真听讲,将易耀平的训诫之言铭记心中后,他将眼角旁的泪痕擦去,神色坚定地抬头道:“您说的对,知错便要改之,犯错理应受罚,即使是身为主帅的我也不能例外!” “有关此战的所有细节我都会一五一十的上报给皇上,不,是上报给内阁,让天下人都知道,造成此次宣军大量牺牲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这个主帅洛重云!” 说着,洛重云面色一狠,将穿在身上的蟒袍一股脑地脱了下来,“我乃有罪之人,现已没有资格再穿这身代表尊荣的蟒袍!” “为赎此罪,我洛重云必将领兵攻取南靖!” 见此,一旁的易耀平大受震撼,他望着洛重云那双不容置疑的坚毅眼神,心下感叹道,“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炼,这小子经过这回教训加以改正,那可真就淬炼成真金了……” …… 御花园内,正漫步在园中散步的楚天耀一边在原地踏步,一边静静聆听着身旁傅少卿向他汇报着前线洛重云上奏的最新军报,表情从最开始的平淡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初战南靖虽成功夺占夏安,然我军伤亡数字十分巨大,皆因主帅误判情报所致,为此,忠义侯洛重云特向陛下上呈请罪奏折。” 说着,弯腰低头的傅少卿开始打量起楚天耀的脸色,将一封合上的奏折高高举起,“万岁爷,这是忠义侯的请罪折子……” 楚天耀皱眉不语,一手接过傅少卿递来的折子,眼神却瞟向了傅少卿身后佝着腰手捧蟒袍的太监,他不解地努了努嘴,“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傅少卿低头答复道,“忠义侯认为自己在攻夺夏安一战时酿下了大错,自认已无资格与脸面身穿万岁爷御赐的蟒袍,因此……在上呈这份请罪折子时,也一并让人将自己身上穿着的蟒袍送回来了……” 楚天耀微眯着眼不再说话,不急不忙地将手中的折子打开,开始认真地阅览起折子中的文章内容。 折子开篇洛重云先是就攻夺夏安一战进行了详细的记述,当翻到末尾处时,楚天耀才看到洛重云本人就此战的总结与反省,“攻夺夏安一战本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易事,然却因臣误判情势,以险计贸然用兵致使我军伤亡惨烈,数以千计的宣军将卒并非是死于敌手,实是死于臣手也,臣身为抚南主帅,初战用兵便犯下如此大错,真乃辜负皇恩的第一罪人也,念及此过,臣恨不能自裁谢罪,然臣身为抚南主帅,如今诛剿南靖蛮邦大业未成,不敢以死逃责,望陛下能许臣平定抚南战事后再行问罪!届时臣必俯首认罚,不敢言戴罪立功之言。” “陛下对臣恩遇有加,臣万死难报,御赐蟒袍尊荣臣已无颜再穿之示人,特回还与陛下表臣认罪之诚也,待抚南战事一毕,臣心甘服罪尔……” 楚天耀抬起头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折子轻轻合上,“这混账小子这回儿可算是吃着苦头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折子狠狠捏紧,唏嘘不已的说道,“只是这教训未免也太大了些,数万将士的命就这么没了,他这混账小子……” 傅少卿佝着腰不敢搭话,候在楚天耀身旁的一众太监宫女见气氛不妙,更是噤声危立,不敢在这个时候闹出半点动静来。 “陛下!” 一道威仪而又清亮的嗓音从近处响起,只见身穿着宫装常服的皇后洛长凝正挺着大肚子疾步朝楚天耀走来。 “长凝,你怎么来了?”楚天耀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忙将手中的折子塞进了傅少卿的怀中,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轻笑道,“朕听御医说还有不到一月你便要生了,这个时候你该好生在宫里歇着才是,怎还到处随意走动?” “前线的事臣妾已经知道了。”洛长凝正着脸色沉声道,“重云那小子惹祸了吧?” “前线好着呢,你可别听人瞎传谣言!” 顾及到洛长凝的身体健康,楚天耀并不打算将前线的事告知洛长凝这位待产的孕妇。 第466章 你可真是他亲姐啊 “皇上您不用瞒我,前线的事臣妾都听说了。” 洛长凝固执地摇了摇头,神色认真地说道,“您不必顾忌臣妾的感受,那小子犯了错就应该罚!” “朕都说了,前线什么事都没有。”楚天耀强笑着回应道,洛长凝却横着脸指了指傅少卿身后那捧着蟒袍的太监,“若前线真的什么事都没有,重云那小子的蟒袍又为何会在这?” 说着,洛长凝一把抓过那太监手里的蟒袍,上下翻动着衣领,“重云那小子的蟒袍衣领处有臣妾当初亲自为他缝的金线,臣妾一眼便能认出这蟒袍是他身上穿的那件!” 闻听此言,楚天耀脸色瞬变,猛地瞪了眼那太监,察觉到不妙的傅少卿更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对方脸上。 那太监突遭掌掴,身体兀地失重,啪嗒一下跌倒在地,惊惧不已地磕头认错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够了!” 楚天耀不耐烦地喝声道,“都给朕滚下去!” 闻言,傅少卿领着一众太监宫女如临大赦,作鸟兽般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无须操心。”楚天耀面色温和地走上前来,一把捏住了洛长凝的小手,轻声安慰道,“虽说过程有些曲折,可重云那小子还是打了胜仗的,朕用不着处罚他。” “一码归一码,仗虽然打赢了,可不代表那小子没错!”洛长凝脸色一正,严声说道,“照我看就是这小子初次任帅得意忘形了,以致于犯下如此蠢过,陛下说什么也得罚他!” “我大宣近万将士因他的错误决定而死,换做一般将帅就算是就地免职也不为过,怎可因为他是臣妾之弟而免过?”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洛重云有过亦不可赦!” 见洛长凝话说的一次比一次严重,楚天耀也不由得头大了,他忙出声安抚道,“朕知道你心急,可重云那小子现在毕竟是我抚南大军的主帅,朕就算要罚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吧?怎么着也该等他班师回朝在说吧?” “那小子已经知错了,朕也会立马下道旨意训斥他,这你总满意了吧?” 洛长凝干站着不说话,好一会儿她才张口道,“陛下对他的处罚太轻了,照臣妾看,应该革去他的侯爵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楚天耀瞬间傻眼,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洛重云这次犯的错算不算大?严格来说不小,但无论怎么说结果还是好的,就因为这么件事把洛重云的侯爵给革了,这处罚无论怎么看都太过了些。 “为帅作战误判战局而使将士大面伤亡,能免去一死保留原职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洛长凝摆出一副理所应当之色,郑重出声道,“臣妾以为赏罚分明才有助于提升军心,革去重云的侯爵并无不妥。” “你可真是他亲姐啊!”楚天耀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革去侯爵太过了些,重云纵使有错,但也罪不至此。” 面对丈夫的吐槽,洛长凝面不改色道,“臣妾倒以为这样的处罚并无不妥,那小子这一年多来顺风顺水惯了,让他栽个跟头并没有什么坏处。” “得了得了,你这越说越过了,革去侯爵就算了。”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摆摆手,说道,“就且让他戴罪立功把抚南战事打完了再说吧。” 说着,他温柔地抱住了洛长凝,“你现在有孕在身,眼看就要生产了,应当好生修养身子才对,可不要因为这些事再劳费心神了。” 闻言,洛长凝心中一暖,浅笑道:“臣妾知道了,皇上不必为此忧心,臣妾自个的身子臣妾心里是有数的。” 说话间,她伸手挽住了楚天耀的胳膊,“前不久皇上单独召见了一名新科进士吧?这事可传得到处都是呢,就连臣妾都听说了……” “长凝可真是神通广大,就这么点事你也听到信儿了?”楚天耀轻笑一声,说道,“没错,朕近日是单独召见了一名新科进士,那人名叫许茂典,是晋元籍的考生。” “这小子也真有意思,朕曾问过他是想留在翰林还是去往地方任职,这小子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是个想干实事的好小子,朕很欣赏他。” 闻言,洛长凝顿时好奇起来,开口发问道:“皇上给他安排到了何处任职?” 楚天耀淡然一笑,回道:“云县。” 听到这个地点,洛长凝表情微微一滞,意有所指的问道,“皇上是打算对云县出手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楚天耀朝她额头上轻轻一点,沉声感慨道,“云县的乱子够多了,朕也是时候腾出手来扫除污秽了。” “所以您才启用一个无根无底的新科进士去云县任职?”洛长凝从他怀中走开,漫步至赏亭之内开始倒茶,“云县那乱子,一个新科进士怕是平不了吧?” “他可聪明着呢。” 楚天耀笑着接过洛长凝递来的茶杯,饮了口茶水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去往云县赴任的前一天,这小孩就跟卫学海那家伙搭上线了……” 洛长凝眉目一扬,噗嗤一笑道,“将其派往云县任职,也就卫学海那家伙敢跟他走动了。” 洛长凝话中的深意只有楚天耀这个皇帝能听明白,按理说楚天耀曾几次三番的单独召见过许茂典,仍谁都能够看得出楚天耀对许茂典的欣赏请来之意,可直到许茂典去往云县上任前几天,朝里上下却没有任何大臣去有意结交这位深受天子恩宠的新科进士,这其中值得说道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若许茂典任职之处并非是云县这个旋涡中心,向他示好的百官大臣们并不会比讨好方玉琦这位新科状元的人少,可当知晓许茂典是要去云县任职时,朝里上下这帮精的跟猴似得百官们便没人愿意去跟许茂典接触了。 摆明是要去跳火坑的人,有没有未来还两说呢,就这么一个前路充满不确定性的人,就算他许茂典是什么惊世良才, 怕也不会有人去刻意讨好他。 而卫学海却是个例外,因为他从楚天耀任命许茂典去往云县任职这件事中看清了楚天耀这位皇帝的心思,所以对他而言,提前与许茂典交好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朕的这些叔叔们可一直都不老实啊……”楚天耀轻拍着洛长凝的小手,浅笑低语道:“派个生面孔去搅弄搅弄风波,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第467章 初到云县 初晓刚至,云县境外,被浓雾笼罩的山峦在晨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仿佛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般既朦胧;此时的天空,像一块刚刚洗涤过的绸缎般柔软而光滑,透出一种清新的美感。 空气中弥漫着冬季特有的凛冽寒气,深吸一口,让人既感寒冷又觉提神。 身穿一身崭新青袍官服的许茂典正哈着冷气快步走入县衙,早早候在公房里办公的县丞听到动静便疾步走出房来,神色恭敬地朝许茂典行礼道,“县台来了?您这么大早就起来了?” 这位说话的县丞名为贺俊怀,长着一张生着麻子的驴脸,整个人的样貌虽不至于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但也确实不算好看,再加上他如今的年纪已有四十余岁,脸上泛起的皱纹更是让他不出挑外貌减了大分。 贺俊怀这张脸长得虽不好看,但身材却很是高挑,与许茂典并肩而站时,足足高了他一个脑袋,整个人看上去到还算匀称。 “贺大人言重了,今天算是本官初次当差,起早些是应该的。”许茂典很是客气地回应道,“原以为本官已经起的够早了,没成想贺大人竟比本官还要来得早些,您可真够勤勉的哈……” 贺俊怀讪笑摇头,“县台大人谬赞,下官也是在家闲着无事,所以才来得早了些。” 二人说话间,门外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地脚步声,许茂典猛地抬头望去,发现来人是身穿着一身绿袍官服的主簿张广闻。 比起其貌不扬的贺俊怀,这位名为张广闻的主簿则要显得俊俏的多,比之贺俊怀的年纪也要小上十来岁,刚过而立之年的张广闻在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壮年男子应有的雄壮之气,精气神比之许茂典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是不遑多让。 当大步走来的张广闻瞧见先自己一步到衙门的许茂典,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忙拱手施礼道,“下官见过许大人。” “张大人到了?”许茂典笑着朝他摆摆手,语气和善的说道,“咱们三人同堂为官是难得的缘分,二位不必对许某如此客气……” 一旁的贺俊怀忙笑着接茬道,“许大人说的是,广闻什么都好,就是这为人太过死板执拗了些。” 说着,他笑呵呵地看了张广闻一眼,“日后在许大人手下办差,你可得把牛脾气收一收……” 张广闻置若罔闻,冷着脸朝公事房里走去,从始至终看都没看贺俊怀一眼。 他这一行为顿让贺俊怀心生不满,当即便朝许茂典嚷嚷道:“大人,你看他这……” “好了好了……”许茂典笑着打哈哈,伸手轻轻拍着贺俊怀的肩膀,“我听说张大人为人性直刚硬,贺大人就莫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说着,他朝贺俊怀摆摆手,大步走入公堂中。 许茂典是昨天刚到的云县,今日算是他正式入衙处理政务,初到云县之时他随着吏部的伴送官员来过一趟县衙,待吏部官员宣布了他的任命文书后,许茂典便第一时间被贺俊怀这位县丞拉去赴宴了,当时一同与自己用宴的人有哪些,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云县县衙上下的吏员们貌似都跟贺俊怀这位县丞关系不错,昨日贺俊怀为他组织的接风宴,除了主簿张广闻外,县衙之内的大部分吏员都去了,许茂典可不认为这帮人是冲他的面子来的,因为在宴会之上,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参宴的吏员们在面对贺俊怀这位县丞时的温顺态度要远超他这位新任知县。 在许茂典看来,昨儿个贺俊怀组织的哪是接风宴?那分明是给他摆鸿门宴呢! 因此在散宴后,许茂典便开始在心里琢磨分析起贺俊怀其人来,这贺俊怀是宣正末年的举人出身,中举时已是而立之年了,朝中也没有关系人脉,所以他的仕途并不算顺利,起初是被放任到沪州某地方担任府衙的文事经历一职,按理说只要肯潜心钻营,未免没有出头之日,可贺俊怀尴尬就尴尬在他初入仕的年纪太大了,家境也较为贫弱,就算是他肯用心钻营,也没有什么贵人愿意提携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呆了两三年后,他利用自己积攒下来的余银上下打点了不少关系,终于博得了一个沪州某县的主簿官职。 从府衙经历到县衙主簿,这样的调动看似是自降身份,但其实不然,一县主簿比起府衙中随处可见的文事经历而言,手上握着的权柄可要大得多,可以捞油水的空间也要富裕得多,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个难得一寻的肥差、美差!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浑浑噩噩在府衙里混荡了两三年的贺俊怀在调任到沪州小县中当任主簿后,他那如一潭死水般的仕途瞬间活了过来,仅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他便从主簿升任至当地的县丞,后又用一年不到的时间调任至临县当任知县一职。 三十七岁当任知县的贺俊怀开始逐渐有了自己的圈子人脉,凭借着出色的政绩表现在他三十九岁那年被沪州当地参政看上,举荐其入京进了吏部当任书令史,从掌管一方的县太爷成为了吏部八品的书令史,这品阶看似降了,但却让贺俊怀完成了阶级上的跃迁,摇身一变,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京官的,更何况还是在号称六部之首的吏部! 在吏部两年的当差生涯中可以说是贺俊怀最为重要的两年,他的人脉与关系迅速得以扩张,在武曜三年初时,成功为自己谋得了云县县丞的差事。 这县丞一当就是一年半的时间,换句话说,这位贺俊怀还是当初齐藩在云县造反兵败亲历者。 战后,云县调任了新的知县吴勉,直至吴勉因为重建云县一事爆雷落马后,这位云县县丞贺俊怀却依旧纹丝不动,稳稳地坐着云县县丞的官位。 如今知县换成了许茂典,这位贺俊怀却依旧安在,因此许茂典在来到云县时,就一直没曾对这位神秘兮兮副手放下过戒备之心。 简单来说,贺俊怀此人有着远超县丞官职的人脉与背景,可他却好似脚底生了根般始终未曾离开过云县这片土地,这实在是太让人费解了些,有不俗的人脉关系,他贺俊怀不思向上晋升,却如同狗皮膏药般死死地赖在云县,这里边要说没有猫腻,傻子都不信! 正当许茂典干坐在长椅上神游天外之时,一个穿着儒衫的年轻书吏捧着一沓文册走了进来,将文册轻轻摆放在书桌上后,那书吏毕恭毕敬地朝许茂典弯腰行礼道,“县台大人,这是本县去年一年的案卷,听说您要览阅一番,小人这便送来了。” 许茂典闻言一愣,随后点头示意道,“有劳了,本官确实是想看看往年的卷宗。” 说着,他抬起头去拿对方摆在最上方的文册,边翻页边随意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书吏拱手作礼道,“小人名叫沈滨,字绵福。” “字绵福?”许茂典微微一愣,放下手中的文册,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有表字?说明你也是个读书人哈。” 许茂典口中的读书人并不是指能识文断字那种程度,而是正儿八经去考过功名的人。 沈滨自然是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点头答复道:“是的,小人还是宣正晚年的秀才……” “啊?”许茂典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你还曾是宣正晚年的秀才?” 到不怪许茂典如此惊讶,秀才一般是指考过童试的生员,也算是正儿八经有功名的人,一般是不会到县衙中任职书吏一类的工作的。 书吏这名听起来诈唬,但其实在衙门里的地位很低,一般的秀才是不屑于担任书吏这样的工作的,毕竟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还有比书吏更好的出路。 对于许茂典这样的进士老爷秀才肯定是算不得什么,但在整个民间秀才也算是稀有人才了。 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许茂典有些好奇的问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为何没想过再试试?” 许茂典这话问的很明显,无非是想说他沈滨看起来年纪不大,正是大有可为之时,为何不接着考取功名,而只屈尊于县衙之中当个书吏。 倘若沈滨年纪大点也就罢了,可这家伙看起来年纪比许茂典大不了多少,平常人在这个年纪正是奋命拼搏之时,这沈滨倒好,考了个秀才却自个给自己哑火了,这算怎么回事? 沈滨苦笑一声,无奈回话道:“小人家境贫寒,上有瘫痪在床的老母,下有三名兄弟幼妹需要照顾,又怎敢……再思功名……” 顿了顿,他又说道:“更何况小人才识有限,这秀才之名也是勉强得之……与其耗费精力与财力去搏那未可知的功名,还不如脚踩泥地养家糊口来得踏实……” 闻听此言,许茂典有些惋惜的看了他一眼,宽慰道:“尽人子之孝,担为兄之责,你这份德行比所谓功名要更加可贵啊……” 闻听此言,沈滨心中一暖,眼眶隐隐发红,当即便长拜俯首道:“小人谢过大人的谬赞……” “害,本官也就说说车轱辘话,你倒也不必如此。”许茂典笑着摆摆手,忽又从兜里掏出几颗碎银来,“来,这是本官给你的一点心意……” “这……这万万使不得!”沈滨脸色大变,连忙摆手道:“小人怎敢贸收大人的银钱?这……这万万使不得!” “拿着!”许茂典板着脸喝道,“本官是可怜你那卧病在床的母亲,又不是给你小子吃喝玩乐的!你哪那么多顾虑!” 说着,他把脸一横,将手中的碎银硬塞进了沈滨的手掌上。 后者感动地流下热泪,颤声说道:“小人代病母谢过大人!” “好了好了,大男人哭哭啼啼地作甚?”许茂典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亏你还是读书人呢,一点体面都不懂!” 说着,许茂典转过头不再看他,而是认真地翻阅起手中的文册来。 起初他还不甚在意,因为这卷宗文册上的内容大多正常,无非是记录了武曜三年时云县县衙料理的大小案件,其中大多判决他都认为没什么问题,正当他准备粗略地翻到末尾速览时,却一下子被某件案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这是一桩发生在三个月前,武曜三年夏季的案子,开篇便详细记录了这件案子的由来,原是在武曜三年七月中旬,有对母子突然在当天敲响了县衙外的鸣冤鼓,当时的知县吴勉听到信后便第一时间传召了这对母子入堂。 这对母子状告的案情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说自己家传的田地被人给低价收了去,按理说这样的案子在任何地方都是很常见的事。 可这对母子在供述随后的案情时,说出信息却大大吸引了许茂典的注意力。 据那对母子所言,低价收购他们家中田地的商户在见到其子的幼儿后突然找上门来说什么愿意收其幼儿为养子,若是这对母子同意,那商户便愿意将收购田地的低价再加上一番,这对母子自然是不愿意的,那商户见其不愿,倒也没说什么,可没过三四天,那被商户看中的幼儿却诡异消失了,感知不妙的母子便立即将此事告到了衙门。 换而言之,这件案子人家母子两不是要状告人家商户恶意收购田土之事,而是要状告人家商户绑架幼童! 许茂典的前任知县吴勉在听完这对母子供述后,起初还是很负责的,当即便将那名被状告的富商传来堂内问话。 那被传来的富商名为胡大,是云县有名的果商,他广收田土的目的就是为了种植果物来赚钱,至少对外他是这么说的。 当胡大被传到县衙公堂问话时,当即便否认了那对母子的指控,并直言自己从未说过要收气幼儿为义子的话,并且还反咬一口,认为那对母子是故意将家中的幼儿藏匿起来,好诬告他来抬高田价。 不得不说,胡大的这番狡辩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但身为县官,理应细细调查才是,不应偏听偏信,可吴勉这家伙八成是为了省事,便按照胡大的供词判了案,认为那对母子实属诬告,但念其初犯便免了他们的牢狱之刑,直接就这么给不了了之了。 第468章 贺贼不除,云县永无宁日 “好一个尸位素餐的昏人!” 看完这件案子的始末,许茂典当即便气地跳起脚来,这一巨大的反应让一旁为他研墨的沈滨吓了一跳,忙弯腰问话道,“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 沈滨这一吱声,瞬间让许茂典反应了过来,当即便拉住他的胳膊急问道,“这案子的具体情形你可知?” 说着,他伸出手指了指卷宗中记载此案的地方。 沈滨俯下身仔细一瞧,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这不是刘家母子状告胡大案吗?当初他母子来堂上告案时,就是小人帮吴知县写的判书……” 此言一出,许茂典面色一喜,忙问道:“这案子的具体始末你没忘吧?” “这案子……小人就算是想忘也忘不了……”沈滨神色复杂地说道,“就这案子结了没半个月,这……这刘家母子就溺死在云河里了……” “你说什么?”许茂典一下子懵了,惊得连咽了好几口唾沫,“你是说,这案子结了没多久,这状告之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沈滨脸色发白,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这刘家母子,其母名为蒋大花,其子名为刘二农,他们当初状告富商胡大绑架了家中的幼儿刘小五,那刘小五便是刘二农的幼子,也是那老妇蒋大花的长孙。” “刘小五出生时其母,也就是刘二农的妻子生下他后,便流血过多而亡,因此对于这难得生下来的幼儿,蒋大花和刘二农都是格外珍爱的,说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是毫不为过的……可就在他们母子状告胡大的前几天,这年仅八岁的刘小五却诡异失踪了,这对心急如焚的母子便第一时间来县衙击鼓报案了……这之后的事,大人您从卷宗中也可得见一二了。” 许茂典有些头疼地揉起太阳穴,沉声问道:“这刘家母子意外死后,那失踪的刘小五……可曾找到?” 沈滨摇了摇头,说道:“这刘小五确如刘家母子所言,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直没有人见到过他的踪迹……” 闻言,许茂典脸色阴沉的吓人,“当时的吴知县就没觉着不对劲?没想过去彻查此案?” 沈滨一下子沉默了,这话他可不好接。 见沈滨不说话,许茂典也对这事的内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无非是吴勉这家伙担心彻查此案有可能会给他自己先前的错判留下污点,索性便当这事没发生过置之不理了。 这吴勉已经说不上是尸位素餐了,这简直就是个祸害一方的禽兽! 沈滨将手深入兜袖之内,下意识地捏了捏兜里的碎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咬着牙说道:“大人……其实……其实这胡大……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闻听此言,许茂典猛地抬起头,急声追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速速说来!” 沈滨额鬓流汗,有些艰难的说道:“这……这胡大,其实与……贺大人关系匪浅……” 嗡! 许茂典脑袋一蒙,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无比难看,“这胡大与贺大人是什么关系?” “贺大人……是胡大的座上宾客,二人常以至交好友相称,走动也颇为频繁……”沈滨心下一横,说道:“去年有次胡大家中失窃,他并未将此事报到官府,可贺大人却好似提前收到了信一般,派出了几名捕快去帮胡大私查此案。据说那名盗贼被捕快们抓住了,可贺大人却未将那名盗贼押送回衙,而是私下将此贼转赠给了胡大……让其动用私刑……小人事后听说,那盗贼就如同失踪的刘小五般突然了无音讯了……” 许茂典脸皮一抽,他没想到这名为胡大的商户竟然跟贺俊怀有关系,而且看起来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贺俊怀为了胡大竟敢对贼动用私刑,这种事要是揭出来他贺俊怀可是要丢官帽的,就这么一件事,足见贺俊怀与这胡大关系有多亲近了。 “也就是说,当初吴勉之所以偏信了胡大的供词,也……也是因为看在贺大人的面子上?” “小人以为……是也不是。”沈滨稍作回忆后,低语回复道:“事后,胡大曾邀吴知县与贺大人一同用过宴,据传,胡大还曾给吴知县私送了银子……” 许茂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躺坐在长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的思绪变得格外复杂。这云县的水看起来比他想得还要深。 要想在云县施展手脚,许茂典明白,自己注定是要跨过贺俊怀这道坎,否则什么都是白扯! 他眯着眼端起那份卷宗,突地发现自己刚刚看得那刘家母子案的卷页有一道很明显的折痕,他心下一沉,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死死地盯住了沈滨,“这案子都过去了这么久了,你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沈滨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小人才识有限,但记性一向很好……” “哦?是吗?” 许茂典突然笑了,继续发问道:“武曜三年四月的北街劫人案,你可还记得?” 这突然一问,让沈滨瞬间愣住,“这……这案子太久了些,小人一时记不清了。” “你刚不还说你记性很好吗?” “可这案子……实在是太过久远了些,小人之所以对刘家母子案记忆犹新,是因为小人曾是当初的亲历者……” “武曜四年四月十日北街劫人案,状告人高三,记录案宗者书吏名为沈滨!”许茂典面色发阴,冷笑道:“刘家母子案你身为旁观者记忆犹新,可这北街劫人案你身为当时的记录书吏却对其毫无印象,呵呵……沈滨,你觉着本官很好糊弄是吗?” 沈滨脸色瞬变,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身子不停地打颤道:“小人……小人不敢欺瞒大人,实在是刘家母子案太过曲折,所以……所以小人才对此案记忆犹新的,绝没有……绝没有别的心思……” “发生在去年四月的北街劫人案侦破过程可以说是一波三折,其曲折程度远超刘家母子这桩无头公案,被抓捕的罪犯更是京中某位大有来历的公子哥!而你,沈滨沈绵福更是此案的记录书吏!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你都应该对此案铭记于心才是!可你却对此案一问三不知,你觉着这合理吗!” 许茂典拍桌而起,怒声逼问道:“说!你为何要有意引导本官留意刘小五失踪案?你究竟是受何人指示!” 面对许茂典咄咄逼人的喝问,沈滨又惊又惧,嘴唇微颤道:“小人……小人确实是受人指示有意想让大人注意到刘小五失踪案,可……小人绝不敢有设害大人之心。” 说着,他眼眶微微发红,动情地解释道:“自张大人既往县衙任职主簿以来对小人颇为照顾,小人是受张大人之命借刘小五一案有意试探大人,县台大人或许不知,我云县在贺俊怀此奸险恶吏的只手遮天下已是民不聊生!张大人与小人之所以故意试探大人,便是怕您……您与此獠是一丘之貉……” 闻听此言,许茂典一时语塞,敢情这沈滨沈绵福是主簿张广闻的人,听沈滨此言,这张广闻看来是与县丞贺俊怀互不对付,甚至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了,否则张广闻也不会用沈滨这一招棋来试探自己这个新任知县。 张广闻与贺俊怀二人谁好谁坏许茂典自然是不会凭沈滨一人的只言片语而冒下决断的,既然沈滨把什么话都招了,自己也是时候跟张广闻碰碰面了。 想到此,许茂典面无表情的朝他招招手,“你与张大人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你也是时候让张大人来与本官见上一面了吧?” 沈滨略显无措地站起身来,面红耳赤道:“请县台大人稍后,小人这便去请张大人……” 说罢,沈滨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公堂之内转眼间便只剩下了许茂典一人,他有些烦躁地呲了呲牙,脑中开始了新一轮的天人交战。 云县主簿张广闻今年三十出头,正值壮年之际。许茂典在前往云县时提前了解过县丞贺俊怀的大致信息,身为主簿的张广闻他自是提前探究过来历的。 张广闻此人亦是举人出身,更加巧的是他与贺俊怀还是同一年的中的举,只是贺俊怀中举时已是三十余岁的年纪了,可张广闻在中举时却只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这二人在年龄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些,因此虽是同年中举的考生,但二人之间并未有太多牵扯。 相较于家境贫弱的贺俊怀,张广闻的家境要稍稍好上一些,当然这个好也很有限,贺俊怀家里是穷的吃不起饭,张广闻的家境顶多也就是刚过温饱线而已。 二人同年中举,彼此间的境遇与起点缺大相径庭,无论是张广闻的年纪还是他的才识本领都要远超贺俊怀,因此张广闻在宣正末年的殿试落榜后并没有就此沉寂下去,而是被当地的父母官看中,一封举荐信送往了京师,张广闻也一跃而上,成功进入鸿胪寺为官,虽说只是个不入流的文吏小官,但他好歹也在京城里落脚了。 张广闻此人的性情颇为倔强刚直,初入官场时没多久,他便干了出大事,只不过是鸿胪寺一介小小文吏的他,因为看不惯自己的顶头上司收礼受贿,便直接将其告到了当时还未裁撤的尚书省中。 这事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张广闻一介九品文吏却敢去告当时的鸿胪寺卿,这事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显得很是魔幻,可张广闻他不仅告了,还给告成了,当时审理此案的人正是如今遗臭万年的奸相慕谦! 由此可见此事当年闹得有多大,张广闻因此名声大噪的同时也让所有人对其敬而远之了。 对于这帮大人物而言,张广闻这样刚直过头的性子并不讨喜,提携这么一个随时有可能反噬的倔牛,无异于给自己留下一颗定时炸弹。 成功检举顶头上司的张广闻名声确实是响了,可这名声却怎么传怎么难听,仕途也因此停滞不前了,他在这九品文吏的职位上一待就是好几年,直到去年云县生变,原云县主簿意外身亡后,这位号称噬人铁牛的张广闻才重新迎来了机会,被吏部补缺至云县当任主簿一职。 细究张广闻的过往经历,可以得见此人的品性并不差,但却缺乏一定的zheng治智慧,说好听点是嫉恶如仇,说难听点就是心气大过了自身能耐,多少有些不知轻重了。 “许大人要见我?” 一道平静的问询声打破了许茂典的思绪,他循着声音望去,发现身穿这一身绿袍官服的张广闻已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许茂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平静气的问道:“本官为何要见你,想必张大人心中有数吧?” 张广闻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将半开的房门紧紧关上。 正当许茂典狐疑之时,便见回过身来的张广闻噗通一下跪倒在前者面前,只见他拱手作揖,正义凛然地说道:“下官借沈滨之手恶意试探大人,有违君子之道,然下官也是逼不得已,我云县境内豺狼未除,下官是怕又引来虎豹!” 说着,他眼眶微微发红,如同见着了破晓天光的希望般颤声道:“上天有眼,吾皇圣德,终于为我云县派来一位救民于水火的正臣能人!下官感激涕零矣!” 见对方激动如此,许茂典一下子懵了,他略显无措地走到张广闻身前,伸出手便要去扶他,“张大人你这是作甚?有话何不与本官好好说?” 张广闻并未起身,而是伸出大手紧紧地拽住了许茂典的胳膊,正颜厉色道:“大人已对刘家幼子失踪疑案有所了解,想必您对云县这滩深不见底的沼泽已经有所体会了吧?这看似祥和的云县,其实早已成为了一众豺狼虎豹的肥肉了,大人,这云县境内禽兽之首不是别人,正是整日与你笑脸相迎的县丞贺俊怀!” “贺贼不除,我云县永无宁日!” 第469章 令人唏嘘 “下官于武曜三年七月到云县就任,彼时的云县县令还是吴勉,下官起初并未察觉到云县的诡谲之处,可随着时日一久,下官便惊愕的发觉,自己已身处旋涡泥潭之中,摆在下官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其一,是与这帮禽兽同流合污,其二,便是与这帮奸贼抗争到底!” “下官并非德行俱佳的圣人,可下官心有热血,不触底线,最基本的为人良心还在!要让下官与这帮奸贼禽兽同流合污,毋宁死!” 张广闻越说越是激动,额头上的青筋也顺势暴起,“云县遭变后朝廷拨款下旨重建,可吴勉身为县令却将拨款分于一半在县内开设钱庄,巧立私名放银收贷!此与禽兽何异?初得知此事,下官便与吴勉据理力争,可他是县令,我一介主簿又怎能真的斗得过他?而就在那时,县丞贺俊怀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要助下官一同检举吴勉的所作所为,彼时下官未曾知晓贺贼的真实面目,便将其言信以为真……” 站在张广闻身前的许茂典一阵唏嘘,张广闻还未把后边的事说出口,他便猜的个七七八八了,贺俊怀无故来找张广闻合作,这事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猫腻,但张广闻却信了,不得不说张广闻的政治智慧实在是太差了些! 贺俊怀一个县丞比之吴勉这个县令在云县呆的时间还要久些,他张广闻就不想想,若贺俊怀真有心要对付吴勉,还用得着等他张广闻有所行动后再表示吗? 甚至在说的直接点,贺俊怀在云县任职的时间比之吴勉这个县令还要来得长久,吴勉要真想在云县境内做成什么事,这其中要没有贺俊怀这个地头蛇相帮,吴勉能这么顺当吗? 从张广闻要对付吴勉的那一刻起,他就应当把贺俊怀视为敌人,也应当将这一切都考虑清楚,但张广闻是怎么做的?面对贺俊怀的上门相助,他竟然就这样放下戒备,完全接受了…… 贺俊怀为何会突然找上张广闻假意合作,许茂典就算是用脚指头想也猜到了贺俊怀的用意了,贺俊怀大概率是想借此拉近他与张广闻之间的关系,好以此销毁张广闻收集的罪证! 果不其然,张广闻下一句说的话便印证了许茂典的猜测。 “对贺贼放下戒备后,下官将自己收集的各项罪证都告知了他,如今想来,下官真是愚蠢至极!贺俊怀此贼在当天夜里便派人夜袭了下官的住宅,而下官费尽心机收集的各项罪证,就这么被他用一把大火毁于一旦了!” 说到此处,张广闻自嘲地苦笑起来,“这之后,贺贼便不再掩饰自己的丑恶嘴脸,于当夜绑架了下官,并……并以严刑重利相逼,誓要让下官与其同流合污!” 说着,眼含热泪的张广闻将自己的裤脚拉开,无数道令人瞠目的血痕伤疤落入许茂典眼中,后者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心中对张广闻这位天真执拗的男子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敬佩之情! “火红红的铁烙实在是太疼人了……”回忆往昔,张广闻仍有些心有余悸地抽了口冷气,一行热泪自他眼中滑落,他面露羞愧之色,抽搐哽咽道:“下官……下官最终还是没抗住这帮禽兽恶贼的酷刑,于神志尚在之时……低头……低头服软了……” 许茂典神情一怔,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但他心中的很多疑惑,也在一瞬间解开了。 怪不得张广闻能安然活到今日,原来……原来他张广闻在酷刑之下还是选择了服软,这位号称有着坚刚之志,曾以命相搏鸿胪寺卿的铁牛张广闻,竟然在贺俊怀这样一位云县县丞手中服软了! 其情其理,让人唏嘘不已…… 张广闻错了吗?在酷刑之下饱受折磨后,他将昔日引以为傲的坚刚志气卸除,可若把任何一个人换在张广闻身上经历如此苦难,怕也很难做得更好吧? “向贺贼服软后,下官不再过问政务,日夜活在痛苦悔恨之中!”张广闻已是泣不成声,在许茂典面前说及前事,就好比是他自己将过往的伤口撕开般痛苦,“可这帮奸贼仍然不愿放过下官,更是想让下官接下他们的脏银恶钱彻底沦落,下官未能抗争到底,已是怯懦不堪之人,又怎肯再收这沾血带污的铜臭?死命相拒下,这帮禽兽虎狼终于不再相逼,但下官也因此丧失了全部的斗志,就此颓废不再过问政事……” “下官曾天真的以为贺俊怀与吴勉这对豺狼虎豹会有所收敛,可这之后发生的事却让下官始料未及,实际今日回想起前尘旧事,下官仍心有余悸……” 说到此处,张广闻因情绪激动面皮开始不停地抽搐起来,“让颓靡不堪的下官重拾起抗争之心的事,便是那刘小五失踪案!此案的具体细节或内幕下官也是知之甚少,可那刘家母子是因何而死,死于谁手,下官却是一清二楚!” “刘家母子在告案无门后,仍旧没有死心,曾无数次上访衙门求官主持公道,彻查家中幼儿失踪一案……但吴勉与贺俊怀却对此置若罔闻,甚至将刘家母子视作了碍眼的狗皮膏药,几次三番的派人劝说刘家母子息事宁人!家中幼儿生死未卜,下落未知,换做任何人怕都无法做到‘息事宁人’吧?急怒之下的刘家母子更是打算进京上访,欲跪叩午门诉冤!” 闻听此言,许茂典脸色瞬变,“你说,刘家母子曾想过进京告冤?” 说这话时他一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百姓越级上访于当地父母官眼中本就是大忌,更何况这刘家母子还是要进京去告御状,以吴勉与贺俊怀的低劣秉性,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果然,只见张广闻面露愤怒之色,颤声回复道,“没错,这刘家母子打算进京告冤,获悉此事后,吴勉与贺俊怀这两个禽兽便对这刘家孤苦母子彻底动了杀心!” 第470章 请大人还我云县朗朗青天! 察觉到张广闻表情的微妙之处,许茂典紧皱着眉头追问道: “刘家母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得知刘家母子可能入京告冤后,吴勉与贺俊怀二人没有丝毫犹豫,当夜便对他们母子二人下手了,巡逻的官差于第二日便在云河中发现了刘家母子的尸体,打捞上岸时,刘家母子的脖颈处尚有勒痕未消,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是意外溺毙的……” “纵使是下官这样的外行人,都能从那尸首中看出猫腻之处,专精验伤的仵作又怎会看不出来端倪?任谁都能看出来刘家母子的真正死因,但此事却以失足落水,意外溺毙而结案,在云县境内,能如此颠倒黑白的人,除了他吴勉与贺俊怀外,还能有谁?!” 张广闻眼含热泪,咬牙懊悔道:“就在刘家母子身亡的前一天,他们还曾找到过下官,跪叩求乞下官为其主持公道,可……可颓靡丧志的下官却再三推诿,根本不愿,也不敢去管这闲事……没想到那一夜,竟成了我与刘家母子见的最后一面……” 说着,张广闻面露内疚痛苦之色,他大手微颤,将束起的长发轻轻地拽起,“刘家母子死后,下官终日活在悔恨之中,这大半年来就没有睡过几次安稳觉……” 许茂典瞳仁一震,惊讶的发现张广闻举起的那缕长发竟然泛着清晰可见的白丝,抬眼看向张广闻那因过分内疚而开始扭曲的面容,他顿感不忍,叹声劝慰道,“张大人倒也不必如此,发生如此痛心之事,并非是你的责任……” 面对许茂典的宽慰之语,张广闻苦笑着摇摇头,“害死刘家母子的元凶是吴勉与贺俊怀不错,可下官胆怯懦弱,全无作为,亦是不可饶恕的帮凶!” “倘若下官能站出来为刘家母子说话,结局肯定会不同!正是因为下官的胆怯无能,才让吴勉与贺俊怀之流在云县愈发猖狂!见恶不除而作壁上观,此亦是帮凶也!” 闻听此言,许茂典沉默着没有说话,心中却暗自腹诽道,“你当时要是站出来帮刘家母子说话了,结局并不会有什么不同,硬要说区别的话,无非是从两具尸体变成三具而已……” 唏嘘片刻后,许茂典再度发问道,“若本官记得没错的话,吴勉是从去年年末时被都察院缉拿下狱的,那时候……你为何没想过试着检举贺俊怀呢?” 许茂典这句问话如同根尖针般狠狠扎进了张广闻的心窝,他有些懊恼地低下头,咬牙不甘道:“大人或许不知,吴勉在当初被都察院缉拿时,下官身为云县主簿,也是事后从他人口中才得知此事全部过程的……” “吴勉在被都察院缉拿的前一天,下官被吏部的上官以回京述职为由召入京师问话了……”张广闻目露凶光,怒而低吼道:“吴勉在被捕的前一天下官却这般凑巧的被吏部上官召回京城问话,这让人瞠目的巧合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瞧出诡异味道来,更何况是熟知贺俊怀阴损手段的下官?当都察院将吴勉拿下后的第二天傍晚,下官才从京师回县,这才后知后觉,本想与贺俊怀此贼对峙,没成想他却亲自找上了门,并向下官亲口承认了这一切!” “你的意思是说,吴勉在被都察院捉拿的前一天,贺俊怀就提前收到了消息,将你这个知晓云县内情的主簿给支出去了?” 许茂典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脸上显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之色。 若张广闻说的是真的,这贺俊怀一个小小的县丞小官,他背后的人脉关系也太过吓人了些! 张广闻面色发苦,声音低沉的说道:“贺俊怀是亲口向下官摊牌承认的,这岂会有假?甚至他还向下官明言,吴勉虽然下了大狱,但却一定不会揭发他,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这云县的新任县令便只会是他贺俊怀!” “撂下这股令人作呕的奸言恶语后,贺俊怀还直言不讳的威胁下官,说我若不与他同上贼船,他就有法子让吏部革了我的官,要了我的命……” 说到这,张广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哽咽出声道,“他贺俊怀能神通广大到假借吏部上官之手支开我,下官对他的恶语威胁又怎敢有半点质疑?” 听完张广闻的长篇讲述,许茂典的眉头是越皱越深,表情深沉的在堂屋之内来回踱步。 “见识到贺俊怀这让人胆颤的神通手段后,下官深知不能与其正面为恶的道理,便只得假意逢迎他,试图暗中收集此獠的罪证。” 长长地吐了口气后,张广闻神色激动地望向许茂典,“本以为这云县县令之职非贺俊怀此贼莫属,可下官却没想到,这县令之职竟是将大人空降至此……” 许茂典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所以你便想着通过沈滨之手试探本官是否与那贺俊怀是同流合污的一丘之貉?” “没错!”张广闻神色坚定地抬起头来,“设计试探大人确是下官失礼之处,可……可下官也着实没办法了,眼看近处豺狼未除,下官是怕……是怕再招来凶残虎豹啊!” 说着,张广闻一扫先前的懊丧之色,那双清明的眼眸越发坚定起来,“经由沈滨有意试探大人,下官对大人的为人品性已有足够的了解,您的到来,就是给云县这一方百姓们的希望与青天!” 激动之下,他猛地跪倒在许茂典身下,拱手长拜道:“望大人还我云县黎民郎朗青天!下官在此代云县众生叩谢长拜!” 说罢,他红着眼眶朝许茂典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听到这一声清脆的磕头闷响声,许茂典只觉着自己胸口被一记重鼓狠狠敲动了般震撼,这一跪,暗含了张广闻这大半年来无以言说的所有委屈与不甘,这一拜,将张广闻无数日夜里的懊悔都宣泄了出来,这一记磕头的闷响声,是他张广闻在代云县无数个被阴影笼罩的百姓们向他许茂典击鼓鸣冤! 第471章 旋涡(1) “怀直(张广闻字)快请起!” 许茂典眼眶发红,俯下身将长跪磕头的张广闻一把扶起,只见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胳膊,郑重承诺道:“你且放心,本官既然来这云县就任此地的父母官,我便会尽到这父母官的责任!云县这遮光蔽日的阴霾,是时候消了!” 听得这振奋人心的激昂之语,张广闻好似被打了鸡血般激动地拽住了许茂典的双手,“有大人这一句话,下官纵使是死,也绝无缺憾可言了!” “莫要说胡话!”许茂典张口勉励道,“要想扫除笼罩在云县的阴影雾霾,本官少不了你的帮助!” 稍作停顿后,许茂典沉声低问道:“怀直,你有意引导沈滨让本官注意到刘小五失踪案,是不是想让本官从彻查此案着手?” 张广闻面色微怔,随即便露出喜色,“大人真乃神人也!下官确实是有这方面的打算!” “刘小五失踪案诡谲难明,与之后的刘家母子案息息相关,只要从彻查此案着手,说不定就能一窥而知全貌!” 说着,张广闻神色认真的分析道,“大人不妨细想,这刘小五失踪案与本县富商胡大有关,吴勉与贺俊怀之所以不受理此案,下官想一定跟胡大脱不开关系!可随着刘家母子把事闹得越来越大,吴勉与贺俊怀哪怕是为了平息刘家母子的怨气,也应当派出人为刘家母子寻人才是吧?可吴勉与贺俊怀却连这些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因此下官斗胆猜测,这两人与刘小五的失踪案绝对脱不开关系,或者说他二人一定是知晓刘小五的真实下落的!正是因为他们知道找人无用,才会连这装模作样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张广闻的大胆推测让许茂典浑身一激灵,他猛地抬起头说道,“怀直此言有理!这两人连这些安抚刘家母子的表面功夫都不做,更是在事情闹大后不惜杀刘家母子灭口,这一切都说明这刘小五的失踪案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大人思绪之快,反应之迅猛是让下官佩服!”张广闻神色激动的回应道,“借刘小五失踪案作为切入点,极有可能收集到贺俊怀这些年在云县为恶的罪证!” “通过彻查刘小五失踪案来收集贺俊怀这些年在云县为恶的罪证,这想法虽有可取之处,但……本官以为并非易事。”许茂典面露难色,有些犯难地说道,“依怀直之言,贺俊怀盘踞云县多年,就连这县衙上下也尽在贺俊怀的掌控之中,你与本官要想背着他有所作为,绝非易事尔……” 说着,许茂典苦笑自嘲道:“说白了,你与本官这个县令只不过是手下无兵的将军而已,远不能与贺俊怀这个在云县经营多年的地头蛇相比……” 闻言,张广闻大拍胸脯的说道,“大人放心,尽管这大半年来下官处处受贺俊怀掣肘针对,但并非全无作为,县衙巡捕房的喻捕头与下官向来交好,倒是个可用之人。”说着,他像是为了让许茂典安心一般,又放低声音补充道,“此人……此人是刘家母子的近邻,他家的田地也曾与刘家一样被那胡大低价收购,他与胡大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张广闻这话说的很直白,胡大与贺俊怀是蛇鼠一窝的恶吏奸商,这喻捕头既然与胡大有仇,那此人跟贺俊怀就一定尿不到一壶里去。 老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用在如今这个情景再适合不过了。 “喻方捕头手底下有二十余名捕快差役调用,下官以为用来彻查刘小五失踪案足以。”张广闻越说越是起劲,那双乌黑的眼眸绽放出激动的光彩,“再者言,大人您说什么也是我云县正儿八经的县令,您要真做什么,他贺俊怀就算是心有不满也不敢在明面上驳了您的意……” “呵……你可把本官想的太过神通广大了。”许茂典笑着摆摆手,自嘲道,“我可不似他贺俊怀那般能耐,区区一地方县丞便能使动吏部上官,就这能耐可比本官这个空头县令强多了……” 张广闻轻笑着摇了摇头,说出耐人寻味的话语,“大人实在是太过谦虚了……您前来上任时伴您而至的吏部上官谁人不知是……是靖泰侯的人,他贺俊怀就算是有百般能耐,也绝非是大人的对手……” 许茂典笑容一滞,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在上任时就给周围的同僚们表露出了令人遐想的来历猜测。 若非张广闻提醒,许茂典这个当事人还不知道当时陪送自己上任时的那名吏部官员是靖泰侯卫学海的人,看来这张广闻在京里也是有些跟脚的,就凭他能一眼认出当时从自己来赴任的吏部官员底细就足以得见。 许茂典现今是不是卫学海的人?就算是问他本人,可能也不好确定,自他在上任前与靖泰侯卫学海有过一番长谈后,无论许茂典他自己承不承认,在卫学海那位当红侯爷眼里,他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自己人了。 再加上到任时那位与许茂典一同进入云县的吏部官员,如今的许茂典就算是向外界否认与卫学海的关系,怕也不会有人信了吧? 心念至此,许茂典忍不住叹服卫学海的手段,这位号称御前第一红人的靖泰侯,城府与手段不是一般的厉害! 卫学海让自己的人送许茂典来云县赴任,其用意不可谓不深。 第一,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许茂典无法去下他是卫学海门人的烙印,第二,便是通过这种高调的方式来保护他许茂典。 不管云县这潭水有多深,许茂典只要顶着卫学海门人的身份,他在这距京不到百里的云县之中就出不了什么事! 简单一计,不仅是许茂典收入了自己帐下,还保障了许茂典的个人安危,同时也在无形间给许茂典提供了助力! 常言道扯虎皮拉大旗,许茂典举着靖泰侯这杆虎皮大旗,想要做成事,阻力和风险就将变得可控起来了。 第472章 旋涡(2) 送走张广闻后,许茂典轻轻地走到窗前,脸上浮现出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 在与张广闻告别时,他曾特意嘱咐过对方不要向外透露自己与他有过交谈的事实,甚至还再三提醒张广闻,要给外界一种他不曾与自己有过我接触的假象,甚至让张广闻去有意接触贺俊怀,接受前者的示好。 在许茂典看来,如今的自己和张广闻在云县境内的影响力太小,手中也未能持有贺俊怀的罪证,此时与贺俊怀撕破脸皮只会坏事。 兵法曾云,敌我情势不明时,必须得营造虚虚实实的假象,在许茂典看来,这句话放在官场这无烟的战场上也同样适用。 与张广闻这位云县主簿进行过一番促膝长谈后,许茂典却依旧没有给他百分百的信任,经过卫学海的一番点拨后,许茂典是明白这回儿来云县就职的真正目标的,他是皇上手里那把伸向云县的刀,这回来云县可不只是扳倒贺俊怀一个县丞这么简单,他要做的事可是要将云县这繁乱复杂的利益网撕碎,这可比扳倒一个贺俊怀难多了! “贺俊怀在云县经营多年屹立不倒,云县这背后的蝇营狗苟他势必也参与其中了!一个小小的县丞,仅从他能随意使唤吏部的官员调走张广闻一事便能得见其人背后拥有着远超县丞之职的权柄!” “根据张广闻提供的信息可以得见,上任知县吴勉能在重建云县事宜中进行谋私,这离不开贺俊怀这位地头蛇县丞的帮扶,甚至有可能这贺俊怀才是真正的主谋!” 许茂典皱眉沉思,大脑可是高速运转,“吴勉在被捕前夜贺俊怀便能先一步调走张广闻这个不安因素,就足以说明贺俊怀是提前知晓了都察院抓拿吴勉行动的,在事后他更是对张广闻放出狂言,说这云县知县一职非他莫属,便说明此人背后有远超县丞一职应有的人脉与关系!他贺俊怀有如此能耐,为何这么多年要硬赖在这云县不走?” 忽地,许茂典站在原地笑出了声,“这贺俊怀与那帮在云县占土屯田皇亲勋贵们脱不开关系!” 自语低吟时,他猛地一怔,“占土屯田?对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他猛地一拍脑门,脸上显现出狂喜之色,“刘家母子家中的田土曾被本土富商胡大低价收购,而这胡大又与贺俊怀交好,说明此二人是一条线上的!胡大一个主卖果蔬的农商,要那么多田地作甚?收土耕田是假,以此修房驻仓才是真!” 思绪进行到此,许茂典有一种豁然开朗的酣畅淋漓的快感,他迈着大步走到桌前,提笔蘸墨,开始在纸张之上记录着自己的梳理至此的全部思绪。 …… 县丞公房内,换上一身素色棉衣的县丞贺俊怀正坐在木椅上哈气,两只手探向身下的火盆来回揉搓取暖,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 在他对面,站着一位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后者笑吟吟地望向他,俯身低语道,“大人,咱们这位新县太爷的来历可不简单呐……” “这我知道,他是靖泰侯的人嘛……”贺俊怀微微后仰,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这来历底细听着吓人,但也就那么一回事,咱们背后站着的贵人多了去了,就算是跟这御前第一红人的靖泰侯相比,嘿,那也是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许茂典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中年书生左顾右盼一阵后,神秘兮兮的道,“咱们这位新县太爷在上任之前,曾被当今皇上单独召见过!” 闻言,贺俊怀脸色一变,“此人竟还有这般境遇?” 顿了顿,他阴着脸拉长声音问道,“王爷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王爷的意思是,不到非不得已,不可与此人为恶……”中年书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许茂典的来历探查下去,真可谓是越查越吓人……中第之后他曾被皇上单独召见过,就连今科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方玉琦,那位近日里被传的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也是这许茂典的同乡故友!” “王爷说了,此人来云县上任,是带着风云之势而来的,咱们可不能对他贸然动手!” 贺俊怀脸色阴晴不定,听到许茂典这吓人的来历背景,他心中对许茂典的嫉妒便越发强烈起来。 许茂典如今的年纪不到二十五岁,便已博得了进士的功名,且还在地方上主政一方,上有皇帝注目留意,外有当红重臣青睐,身边竟还有一位前途非凡的状元旧友!无论从哪方面看,这许茂典日后的成就都远非自己这个年过半百的云县县丞可比的! 老话说的对,好与坏那都是比较出来的,身边就站着位意气风发大有可为的年轻翘楚,贺俊怀这年过半百的迟暮之人心里能好受才怪了! 沉默半晌后,贺俊怀面无表情的问道,“王爷让咱们别动他,那……公爷是什么意思?” 见此,中年书生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公爷……公爷的指示与王爷无二,让咱们与这位新县太爷好生接触,靖泰侯那边由他们去摆平,这位县太爷,咱们不可妄动!” “贵人们认为这小子不过是来云县镀金的,咱们……咱们在平日里多给些方便就是了,等他在云县待个一年半载的,下任县令依旧是您的……” 贺俊怀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无喜无悲的说道,“蹉跎如此岁月,只为能做到对房的那把长椅上,姜笠,你觉着我傻吗?” 那被称作姜笠的中年书生闻言微微一愣,忙笑着承诺道,“大人若觉着在这我云县呆腻了,贵人们亦可让大人外放……以您的资历和能力,知府也是绰绰有余的……” “呵……”贺俊怀突然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窗台边的灰尘,饶有深意的低语道,“身处漩涡之中,老夫焉有选择的余地?” 说着,他抬起头看了对房的公堂一眼,正巧看到从内走出来的许茂典,那日照的阳光正明晃晃地照在对方那年轻的身影上,衬的对方熠熠生辉,无比耀眼。 他猛的惊觉,对方才是这光彩世界的未来,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借炭火微光取暖保身的迟暮老人罢了…… 第473章 这浑水你不蹚也得蹚 御花园内,穿着一身素青色道袍的楚天耀正躺坐在赏亭之中的长椅上,沐浴着初晨的暖和朝阳,左手持握着一方强身健体的铁石球,他正不停地上下晃动着发力锻炼,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侧方正襟危坐的卫学海。 “馨瑶那丫头怀了身孕了,你当好生照顾才是。” 闻言,卫学海低下头陪笑道,“万岁爷说的是,自从得知公主怀喜之后,臣便特意让下人们好生照顾着,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另外,臣还要敬谢陛下赏赐的人参补物,公主在服用后大有裨益,不止一次的提醒臣,要拜谢万岁爷您的赏赐之恩……” “呵……”楚天耀淡淡一笑,说道,“再怎么说馨瑶那丫头也是朕的亲妹子,朕这个当哥哥的赏赐些补物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实心铁球交到身旁的傅少卿手中,拍手作笑道,“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这小子也快要当爹了!” 卫学海害羞一笑,奉承道:“臣能有此福气,都是因为万岁爷的功劳……” “瞎说!”楚天耀瞪他一眼,笑骂道,“你俩能生出孩子来,这跟朕又有什么关系?” “若无陛下洪福威光照耀,上天怎会赠于臣与公主喜脉?”卫学海一本正经的胡诌道,“臣说这话是有根据的,我煌煌大宣在陛下的治理下是越发蓬勃光彩,民富国强!您是不知道,在您治下这几年呀,臣这身边的人生的孩子是越来越多,百姓们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这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不就多起来了嘛?这说来说去呀,还是因为咱们大宣朝有了您这么一位千年难出的明君贤主!” 这话听得一旁的傅少卿都脸红了,心中一个劲地骂道,“你卫学海是真他妈能见缝插针啊!就这完全不相干的事你也能逮着机会一个劲地拍马屁?照我看你比咱家更合适当这内宫总管!” 楚天耀也被卫学海这一番牵强附会的奉承之语弄得有些不适,横着眉瞪了后者一眼,歪嘴揶揄道,“你卫学海这嘴皮子的功力又有见长啊,什么浑话都能说得出口!” 说着,他伸出手接过傅少卿递来的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朕数了数日子,这已经到许茂典去云县任职的日子了吧?” 卫学海心下一惊,皇上竟然对许茂典这么一个小小知县的动向了解的这般清楚,看来果真如自己先前预料的一般,这许茂典去云县就职的是确实是皇上有意为之的,这其中真是大有文章啊…… “皇上说的是,这许茂典从前日起便到云县上任了。” 闻言,楚天耀笑呵呵地抬起头来,“那小子没少找你取经吧?” 卫学海表情一怔,只觉着心中冒起一股莫名的寒意来,“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有意诘问我拉拢许茂典?还是……” 尽管心有疑惑,但卫学海在面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浅笑,“皇上言重了,微臣只不过是与这位许县令有过一次寻常的饮茶对谈而已……” “你着急忙慌地撇干净作甚?”楚天耀白了他一眼,笑骂道,“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能把人许茂典拉到自个麾下是你自个的本事!” 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向着不远处的内湖望去,“有你作保,他许茂典在云县那谭烂泥里倒也能如鱼得水……” 候在一旁佝腰弯背的卫学海额鬓两旁开始渗出冷汗来,暗自心悸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位皇上……提前搭上许茂典这步棋可算是走对了……” 不等卫学海回神,楚天耀突然转过身问道, “这云县确实不是个好地方,你觉着许茂典这初出茅庐的小家伙能应付的来吗?” 卫学海苦笑作答道,“万岁爷看中的人差不了,依臣之见,这许茂典是个足堪大任的好苗子!” “有你这话朕就放心了。”楚天耀笑着调侃道,“毕竟你靖泰侯是唯一与他有过深入接触的人。你对他的了解,一定比朕来得深……” 听到这话,卫学海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既对他有如此信心,那便要好生督促他才是……”楚天耀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意有所指道:“他要把事办砸了,朕可拿你是问……” 卫学海只觉着头大如斗,自己一不留神就被楚天耀这位皇上给绕进套里了。 问他云县近况是假,逼他卫学海入局才是真! 云县的乱子许茂典一介刚入朝为官的毛头小子怎能平息的了?皇上这是变着法子让他卫学海入局呢! 有卫学海这位权柄正盛的御前红人帮衬,他许茂典想要平息云县的乱子就轻松多了。 云县的乱子之所以不好处理,是因为这团乱麻里牵扯了众多皇亲国戚与勋贵公侯,而卫学海把这两个身份都给占了,他自然是不愿意得罪人,趟这趟浑水的! 就是因为知道他卫学海不愿意趟这浑水,皇上才用如此弯弯绕绕的法子让他无法拒绝。 许茂典事办砸了皇上拿他卫学海是问,为了不吃这个瓜落,他卫学海还能不入局帮衬许茂典吗? “臣明白了……”卫学海苦笑应承道,“皇上无须为云县之事忧心,臣以为这事很快便能有结果了。” “害……”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抖了抖大腿,低语沉声道,“朕知道云县的乱子不好平,其中难免会牵涉到皇亲国戚公侯勋贵们,甚至朕还清楚,会牵扯到宗室里的人,那可都是朕的至亲家人,不到万不得已,朕何必出此下策?” 说着,他眼神一凛,冷声追问道,“你觉着,这云县的乱子会牵扯到哪些人哈?” 卫学海额头上的冷汗嗖地一下就冒出来了,这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下给他噎住了。 “你不说朕也大概有数……”楚天耀负手而立,不悦地冷哼道,“无非是朕那些好叔叔好弟弟,还有那些自恃功高的勋贵们!” “朕可以容许他们有私欲贪念,但当他们的贪欲危害到家国社稷时,朕就算是圣人再世,也绝难容乎!”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旁大汗淋漓的卫学海,严声说道,“云县这颗雷早就该爆了!朕给过他们机会了……可自从许茂典到云县上任这都几天了?朝里却半点动静都没有听见,也未见有一人进宫来找朕赔罪,朕知道,他们这帮人仍旧心存侥幸!尽是些无可救药的顽固之徒,苦口的良药吃不下去,那朕只能给他们灌下一劳永逸的毒药了!” 此言一出,卫学海只觉着周围的温度都猛然骤降了几分,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抖动起来。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距离许茂典初临云县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五六天了,在这段时间里,贺俊怀这位盘踞在云县多年的县丞老爷始终不忘巴结讨好许茂典这位新任县太爷,光是向许茂典邀约饮宴的次数就不下于十次。 而许茂典则是摆出一副来者不拒的和善姿态,贺俊怀敢邀,他就敢欣然赴约,全然摆出一副两耳不闻政事的昏官模样;且不谈贺俊怀有没有因此而对许茂典放下戒心,主簿张广闻却是对此大失所望,甚至还在一次的小宴中毫不避讳的出言讽刺了许茂典,直言不讳的讽刺他是个只知享乐而不务政的庸人昏官! 若说许茂典这些时日安于享乐,颓靡丧志的做派还让贺俊怀有所狐疑的话,张广闻这一出当面讥讽许茂典的戏码则是让贺俊怀彻底的对许茂典放下了戒心。 张广闻是什么样的性子贺俊怀再清楚不过了,以他对自己的厌恶及恨意,哪怕有一丝能与许茂典联合扳倒自己的机会他都会尝试一二的,可张广闻却全然不顾许茂典的脸面,当众出言讥讽,主动与许茂典交恶,这便说明在张广闻心里,许茂典也成了不可信任的无用之辈! 这样的局面自然是贺俊怀乐于得见的,许茂典越是贪图享乐不问政事,他就越是高兴。 县衙公事房内,许茂典穿着一身招摇的花色棉袍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他的突然到访让一旁坐在桌边的贺俊怀吓了一跳,后者忙将握在手里的茶杯放了下去,火急火燎地站起身相迎道,“许大人您怎么来了?” “这张主簿真是气煞本官!”许茂典面红耳赤的怒道,“就在刚才,他就跟发疯了似得冲进公堂之内,质问本官为何不操持县衙政务,还说……还说本官是个尸位素餐的奸佞昏官!真是气煞我也!” 说着,许茂典抓起贺俊怀放在桌上的茶杯,不管不顾地往嘴里灌了起来,边抹嘴边恨恨地说道,“他嫌本官不理政务是吧?本官说这云县民福安稳,有何政务需要处理?他便跟我嚷嚷着云县还有多件幼童失踪案悬而未决,不就是几件破失踪案吗?本官一气之下便应下这事,可……这家伙却说就我这样的昏官不可能破案,若我真破了这些案子,他就直接自戕谢罪,这……这王八蛋分明是有意气我!” 听到许茂典这越说越是激动的话语,贺俊怀都有些听傻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强笑着安慰道,“大人何须与广闻一般计较?他那人向来性直,说起话来一向不中听,您可千万别跟他瞎计较,若因此气坏了自个的身子,那多不值当啊……” 听得贺俊怀的宽慰之语,许茂典面色稍缓,“还是贺大人识大体,那张广闻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着,许茂典脸上泛出纠结的难色,“但不管怎么样,本官这也算是应下他彻查幼童失踪案的的挑子了,若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本官也面上无光啊!” “贺大人,这云县县衙之内本官最信任最仰仗的人便是你了,你可一定得帮帮本官。”许茂典一把抓住贺俊怀的大手,用一种几乎恳求的语气说道,“您也知道,本官来这云县上任也有一段时日了,若再……再不干出点实事来,我跟上边也没法交代啊……” 贺俊怀闻言一怔,试探性的问道,“大人这说的上边……” “害!”许茂典猛地一拍大腿,无奈的苦笑道,“不瞒贺大人,想必您也能看出来,本官……本官能来这云县赴任,走的是靖泰侯爷的门路,本官不才,倒也算是卫侯爷的门人……” “侯爷对在下厚爱有加,此次让我来云县就职说白了就是来历练一二的,若不干出点拿得出手的实绩来,侯爷……侯爷那儿,本官也不好交差不是?” 贺俊怀会心一笑,敢情这许茂典是问他要政绩来了,当下便笑呵呵地应承道,“大人这话说的是,朝中有贵人扶持是难得的福气,咱们为官之人可以不为自己想,但万不可让有恩与自己的贵人们丢面儿哈!” “对对对,贺大人这话说的太对了!”许茂典双眼发亮,像是找着知己般揽住了贺俊怀的肩臂,“人呐,就是不能忘本,本官深受侯爷大恩,若就这样不思进取,难免会让恩人寒心呀!” “所以本官以为,这彻查县内的幼童失踪案倒也是个不错的切入点。若把这事办明白了,本官跟侯爷那边也有得拍胸脯话说不是?” 贺俊怀微微一笑,再度发问道,“大人说的是,敢问您……是打算查那几起案子?” “贺大人这话问的好!”许茂典拍了拍他的肩,从自己内兜中取出几张带有折痕的卷纸,“本官是打算彻查这几起去年年末的幼童失踪案,贺大人请看,这西街章村的吴家女娃失踪案、北巷老潼街的乌家女童失踪案、东门小街的柳家女子失踪案,依本官之见,这三起案子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所为,只要把这三起案子办明白了,于我县衙而言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贺俊怀接过他手中卷纸仔细端倪起来,沉吟片刻后说道,“大人,这三起案子在事发时,前任知县与下官也曾仔细调查过,发现这三起案子的内情并不似告案人描述的那般简单明了。” 第474章 脱不开关系 “就好比这吴家女娃失踪案,在事发后,经过下官与一众吏员的细细调查发现,这所谓的失踪是名不副实,说是失踪,其实是那吴家女娃的爷奶背着这女娃的父母将这女娃给私卖了出去……” “诶,贺大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许茂典一本正经的说道,“爷奶背着父母卖孙,这样的案情更加严重才是,我等父母官理应彻查到底!” 贺俊怀哭笑一声,解释道,“大人对地方上百姓们的品德太过自信了,父母告官说自己不知孩子被卖的内情,这种话真假难分,有许多百姓在卖儿卖女后因为要价太低后悔,再而告官,其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人贩提价!此类事可谓是比比皆是,若官府一一受理彻查,耗费了人力物力不说,到头来可能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在下官看来,这样的案件办起来实在是不值当……” 许茂典眉头一皱,不解的问道,“贺大人这话倒是让本官困惑不解了,这贩人活计不管是不是你情我愿,这在我大宣律法之中都属于作奸犯科的大罪,怎……怎在贺大人口中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事了?” 面对许茂典的疑问,贺俊怀倒也不恼,细心解释道,“律法条文是这样写这样说不错,可在地方上治民稳安却又是另一回儿事,百姓困苦,不得已而卖儿卖女求苟活,身为地方父母官,理应结合人情判断法理,一味地按律法条文行事治民,在地方上极易受民反噬。” 这番话让许茂典顿觉震撼,很多时候贺俊怀这样长期待在地方上的小官小吏其实比那帮子高座殿阁,不可一世的京官们要懂百姓的多,但他们大多数没把这聪明劲儿用在正地方上,而是以此害政驭民,腐败堕落! “贺大人说的话虽有理,但本官以为这案子该查还得查。”许茂典低下头浅笑道,“若是将这帮子人贩给抓着了,怎么也算是大功一件了!这可是能拿得出手的实绩!” 说着,许茂典坏笑一声,“本官还知道那张广闻与巡捕房的喻捕头关系匪浅,这会儿查案的事,本官还打算让那喻捕头也一并参与……” 贺俊怀见他笑的阴险,有些懵懂的问道,“大人都知道那喻捕头与张大人关系匪浅,您又与张大人有私怨,为何还要拉上那喻捕头……” 嘶…… 贺俊怀猛地倒吸了口凉气,眨巴着眼道,“大人是想……” 许茂典奸笑一声,说道:“没错,案子办好了还是办砸了,这跟张广闻交好的喻捕头本官都不打算放过……” 贺俊怀一阵狂汗,心中暗自叫骂道,“你他娘的心眼是真小啊!张广闻就跟你呛了几回嘴,你就要把人家往死里坑?” 心里骂归骂,但许茂典与张广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这恰恰是贺俊怀乐意得见的。 …… 原靖泰侯府,先摘匾改为卫府的内宅大院里,卫学仁正坐在后院里不紧不慢地食用着早膳。 在他身后,穿着身棉袄大衣的胡强正笔直地站立着。 “监事,在京城的教众们把以前的生意重新做起来后,现在已经是初见成效了。”胡强面无表情的汇报道,“截止至今日,共出了三批人货,纯利近达五万两白银……” 闻听此言,卫学仁眼中露出一丝贪婪之色,“嘿,这活计就跟抢钱似得,这也太赚钱了些!” 说着,他咽了口唾沫,笑着挥手道,“老话说的好,生意红火时要懂得趁热打铁!这贩售人货的买卖也算是咱们日月神教的老传统了,咱们应当好好保持下去!” 面对卫学仁这厚颜无耻的嘴脸,饶是胡强都忍不住嘴角一抽,他强压住自己要翻出的白眼,心平静气的说道,“连出了三批货,咱们手中已经无人可卖了,要想把这生意继续做下去,这货源是个问题……” “按以往的法子来,在京城周边各县收货不就是了?”卫学仁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关系早就打点好了,让下边的教众们多下点功夫就是了。” “别的不说,就说这离宣京最近的云县,自从齐藩在那儿叛乱引发了战火后,这云县可一直没缓过劲来吧?” “那儿的穷苦人家最多,这大半年来有不少云县人卖儿卖女呢……” 说着,卫学仁低下头坏笑一声,“照我看,这云县就是咱们近期取之不竭的货源地,只要肯下功夫,多舍些银子,这货源就算是想断,也难!” 胡强神色无奈地答复道:“监事有所不知,这云县近期里来了一位新任县令,据说……据说此人的来历很不简单,刚一到云县上任便打算彻查近几年的幼童失踪案,属下是觉着这个当口去云县收货有不妥之处……” 卫学仁神情一肃,低声问道,“听你这意思,那云县新知县查的案子跟咱们有关?” “其中有几件案子与咱们有关……”稍作思索后,胡强又紧接着补充道,“但下边的教众们去云县收货时都是给足了银子的,按理说不会出什么问题……” “钱货两清的事就算是发了又能怎么着?”卫学仁歪头一笑,说道,“这种事说白了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虽不在律法允许范围之内,但也尚在情理之中!一手交钱一手拿人,说起来不好听,但天下间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就算是在公堂之上也很难说出个是非对错来……你呀,就放手去干吧!” 闻言,胡强干脆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 …… 自上回长谈后,云县新任县令许茂典与贺俊怀这位县丞达成了共识,开始认真彻查起云县近几年的幼童失踪案。 相比根浅的主簿张广闻,贺俊怀在云县县衙内中的人脉与威望则要大得多,县衙之内的巡捕房差役有一大半都是贺俊怀的铁杆,在他一声令下后,大部分差役都开始着手办理此案,而与主簿张广闻交好的喻方喻捕头也被许茂典这位县太爷给指派出去办案了。 有道是上官一句话,小吏跑断腿;指示与命令是许茂典下达的不错,可他身为云县的县老太爷也不可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他作为云县的父母官,更多时候是要扮演下达命令的指挥人,而非是亲往一线的实操者。 “咚咚咚……” 县衙公堂主房外,一阵节奏有序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听到这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候在房内竖起耳朵的许茂典连忙站起了身,疾步走到门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房门。 “大人……” 身穿一身儒衫的沈滨朝他抱拳行了一礼后,跨步走入房内,小心翼翼地将房门重新合上关好。 “自从上回本官与贺俊怀一同商议彻查幼童失踪案已经过去两三天了……”许茂典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面色有些焦急的问询道:“喻捕头那边可有收获?” “张大人让小人这会儿来见大人就是想说这事的。” 沈滨伸手擦拭着两鬓旁的汗水,有意压低说话的声音,“这几天里,喻捕头带人去刘家旧宅附近收集了不少情报,而且还经常带手下去胡大家的宅邸探听消息,已经小有成效了。” 闻听此言,许茂典那焦急的脸色稍缓。 没错,什么与张广闻不和,乃至结怨都不过是他许茂典有意与张广闻唱的双簧而已,许茂典之所以要营造这些假象,就是为了让贺俊怀降低自己的怀疑与戒备。 就连他与贺俊怀商议调查幼童失踪案来增添自己的实绩也只是个幌子而已,许茂典要借假动作掩盖自己与张广闻的真实目的。 遣派出与张广闻交好的喻方喻捕头彻查此案, 他许茂典不是要给人穿小鞋,而是要让喻方借着调查幼童失踪案的名头在暗中调查刘小五失踪案,乃至刘家母子死亡的真相! 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秘密收集贺俊怀的罪证而已。 “喻捕头这几天秘密接触了许多刘家母子的亲戚旧友,他们无不对刘家母子的死感到怀疑,都认为刘家母子的死存在蹊跷之处。” 沈滨眼眸发亮,屏气凝神道,“据刘家母子的亲友所言,这刘家母子都是善水之人,大人或许不知,我云县各村在端午时节一向有赛龙舟的传统,那正值壮年的刘二农,是村中极擅游水赛舟之人,年年端午的赛龙舟庆典他更是从不缺席,那云河更是他从小游到大的母亲河,就这样一个人会溺毙在河中?说出去谁能信服?” “再加上刘家母子溺毙当天云河正是河低水浅之时,就算是不善水的旱鸭子都尚且能在那种水势中扑腾挣扎一二,可……刘二农这样的善水能手,怎么会就此溺毙而亡?甚至连半点动静都不成发出!这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许茂典呼吸一滞,忙追问道,“喻捕头这几天可曾带人去走访过案发现场?” 沈滨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回应道,“喻捕头于前夜带人去过刘家母子溺亡时的案发现场,秘密走访过周边的百姓,有意探听过此事。根据案发地周边的百姓供词所言,刘家母子溺毙的当天夜里,案发地并未有半点扰人的动静传出,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并且喻捕头还从周边的百姓们口中得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当天夜里,有人曾在案发地附近瞧见了东村有名的恶霸,那正是陶家两兄弟。” “这陶家两兄弟分别叫做陶谷陶粮,是附近乃至整个云县都恶名远播的恶霸,此二人还有另一层身份,那便是本土富商胡大的帮佣!” 听到这话,许茂典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刘家母子俩都是善水之人,这样的两个人却突然溺毙于浅河之中,且在当夜未曾发出一点挣扎动静,这本就足够奇怪了,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这刘家母子溺亡的当天夜里还有人看到了与其交恶的胡大帮佣,这种本不该出现的巧合却一股脑的揉到一起了,想让人不往歪处想都难! 吐出一口浊气后,沈滨低声说道,“获悉这一切诡异情报后,喻捕头便怀疑刘家母子的死与胡大绝对脱不开关系,便于昨天开始,一直带人在胡大宅邸附近秘密监视,想要借此抓住胡大的马脚!” “好,让喻捕头接着查下去,只要能把这胡大的根脚摸清了,对付起贺俊怀就容易多了。”许茂典面露喜色,正当他准备饮茶解渴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皱眉低语道,“本官听你说了这么多,却一直没听到这刘小五失踪案的具体线索,要知道这刘小五失踪案才是一切的导火索,喻捕头可曾调查过此事?” 闻言,沈滨苦笑着解释道,“大人观之我云县近年来存在的诸多幼童失踪案,想必也了解,我云县境内有不少百姓都在私下贩卖过自家的子女,这刘小五失踪案,依喻捕头判断,他认为与人贩脱不开关系……” “不对吧?”许茂典有些狐疑地摇摇头,“本官还记得刘家母子在状告胡大的案件卷宗中提到过,那胡大曾在偶然之间见过刘家幼儿刘小五,同时还曾向刘家母子提议过要收其为义子的说法,这才是刘小五失踪后刘家母子状告胡大的真实原因吧?” 闻言,沈滨神情一怔,略显无奈地解释道,“大人,这些话是由刘家母子说的,是真是假并不好判断,就算胡大曾说过要收刘小五为义子的话,也不见得刘小五的失踪一定与胡大有关吧?以小人之见,喻捕头的判断是有道理的,我云县近些年来人贩猖獗,时有买女收儿之事,这刘小五的失踪案应该就跟人贩子有关。” “不!”许茂典神色坚决地摆手道,“这刘小五的失踪一定与胡大脱不开关系,倘若这刘小五的失踪与胡大无关,与他相交甚近的贺俊怀为何要替他遮掩此事?还有,如果刘小五的失踪与胡大不存在干系,刘家母子欲借此事入京告冤他胡大与贺俊怀又为何会急眼?又何必为此杀人灭口?” “老话说清者自清,他胡大若是真的无辜,因为自个没干过的事被人冤枉了,他何必害怕他人把事闹大?又是为什么吃饱了撑的杀人灭口?这一切都指明,刘小五的失踪与胡大脱不开关系!” 许茂典这一通鞭辟入里的分析让沈滨都听呆了,傻站原地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快!”许茂典猛地一拍他的肩膀,急声道,“让喻捕头就着刘小五失踪案继续往下查,这事与胡大绝对脱不开关系!” 第475章 扮贼套话(1) 东门大街,李字号大巷周边,乔装成民夫的喻方喻捕头正带着五名身穿素衣的属下安坐在街边的小茶摊边。 喝茶解渴之余,他也完全没有放下警戒之心,锋利的眼神一直紧盯着对街的胡府大宅。 “头儿,咱们在这都快盯上一天了,这胡大一直没从府里出来,您说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喻方身旁,一手揣烧饼的年轻下属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地说道,“咱们一直在这死盯着也不是个事啊……” “你要嫌累就回去!”喻方没好气地呛道,“只不过这会儿回去了,你的赏钱可就没了。” 先前出言抱怨的下属听到这话立马老实的闭上了嘴,缩着脑袋不再言语了。 “咦……”身坐在喻方后方的另一名捕快突然发出了惊咦声,他伸出手指向侧方的弯角小巷处,低声叫嚷道,“头儿,那儿有情况!” 听到叫唤声的喻方第一时间转头望去,发现属下所指的弯角小巷处,正有两名身着棉衣的健壮大汉在暗巷中拼命地拉扯着一名啜泣的女童,不时还能听见那女童发出的哀嚎求救声,那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喻方紧皱眉头,朝一旁吃烧饼的下属脑门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喝令道,“方健,肖一,你俩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嘞!” 被点到名的两名捕快立马站起了身,早就闲出屁的他俩一听有事要办,眼中都露出了活泛的精光。 只见身强力壮的两人如同捕食的饿狼般冲进了暗巷,与那两名拉扯女童的棉袍壮汉刚一见面,便发生了激烈的缠斗。 那两个棉袍壮汉见着方健与肖一的一瞬间便率先进攻,尽管方健与肖一在顷刻间便闪躲了过去,但在反击时却显得很是吃力,那两名棉袍壮汉的反应力以及身体素质竟都不弱于他二人。 眼尖的喻方见这架势便觉着不对劲,阴着脸低语道,“这两人是练家子!” 说着,他横着脸朝身旁的下属们嘱咐道,“你三人在这好生盯着,我去帮帮这两混小子,他们不是那两个蛮贼的对手!” 说罢,喻方疾步入巷,掏出别在裤兜里的短刃,如同发怒虎豹般一跃而上,锋利的短刃则如同尖锐虎爪般开始在那两名棉袍壮汉的上身处划砍起来,只听“噗咔”之声响起,那二人的棉袍在眨眼间便被喻方切砍出豁口,雪白的棉絮犹如风吹的蒲公英般四处纷飞…… 二人在短暂的对视后,统一将喻方锁定为第一目标,一人上扑,另一人则挥拳直攻,动作之迅猛,让人望之惊叹。 可喻方却不似方健与肖一这两毛头小子那么容易对付的,他在被人扑倒后,就先一步预料到了另一人的攻击,弓着腰腾挪翻身,一拳狠狠地砸到了对方的脸上,同时还不忘向边上的肖一方健喝令,“将他拿下!” 方健与肖一接到命令后第一时间扑了上去,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如同发狂的野兽般将那侧倒的壮汉扑倒,任凭此人武力再高,力气再大,此刻想要挣脱两人的束缚也不太可能了。 至于喻方这边,则与扑倒他的壮汉开始了一对一的缠斗,单打独斗下,喻方的迅捷反应能力以及出色的打斗经验很快便在作战中取得了上风,在过了好几招后,喻方很快便逮着了偷袭的机会,趁其不备,一刀狠狠戳入,将那壮汉的右侧大腿刺出一道狰狞的血痕,另一只手则瞬时发力,极为强硬地按压住了对方! “你俩是什么人?” 掐住对方的脖颈,喻方厉声喝问道,“傍晚时分跟一女童拉扯不清,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问话间,将另一人捆绑住的方健肖一走了过来,手握粗绳,将喻方控制住的受伤男子也一并捆绑束缚住。 “我等是何人与你们有何干系?” 那受伤的男子恨恨地瞪了喻方一眼,撇着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张口大骂道,“赶快把爷放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喻方还没怎么着,一旁的肖一却忍不住了,伸出手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怒极反笑道,“你他妈还挺猖狂?知道爷几个是谁吗?” “别瞎叫唤!”喻方皱眉喝止,现在还不知这两人是什么身份,他不想让肖一暴露自己等人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他转过头望向角落里蜷缩着的女童,俯下身温柔的问道,“来,丫头,你告诉叔叔,这两人……你认识么?” 女童有些惊恐地摇摇头,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见她吓成这样,喻方倒也不急,反倒是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皱巴巴的蔗糖花糕,神色温和地将花糕放到女孩的手里,浅笑细问道,“叔叔我不是坏人,要是坏人的话怎么会过来救你呢?来,先吃块糖糕压压惊……” 那女孩见着糖糕犹如见着稀世佳肴般伸出小手抓捏起来,喜笑颜开地放到嘴边啃咬起来。 待到她将一整块糖糕吃完后,那快要溢出的惊惧神情才稍稍缓和过来,嗫嚅道,“我……我是大河村人士,这……这两人我完全不认得……刚一回村门,这两人就抓住了我,还……还说我家娘把我卖给他们了……呜呜呜……” 闻听此言,喻方脸色瞬变,一旁的方健与肖一也怒了,对着两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口中还不停地骂咧道,“草你姥姥的,敢情你俩是人厌狗嫌的人贩子?” 被一顿胖揍的两名壮汉不停地滚地哀叫,喻方则站起身走到他二人面前,冷着脸斥问道,“你俩干这活计有多久了?” 那两名鼻青脸肿的壮汉不停地倒吸凉气,面对喻方不善地逼问,他两人眼中闪过纠结之色,却在下一秒又恢复了坚定之色,硬咬着牙什么话也不说。 喻方怒极反笑,掏出断刃立在其中一人的脖颈处,厉声威胁道,“爷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再不回话,这刀可就真扎在你们脖子里了!” 第476章 扮贼套话(2) 直视着喻方手中那寒光逼人的短刃,其中一人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语气惶恐地说道,“我……我说……” “我俩干这活计也就两年没到!” 闻言,喻方阴着脸追问道,“算上今天这女娃,你们在云县收过多少孩子了?” 答话的壮汉流着汗水嗫嚅道,“也就……也就刚过三十回……” 见喻方脸色不对,他忙补充道,“我……我两也是为钱办事,并非是主谋……还请好汉饶恕……” “我饶你娘个批!”站在一侧的方健彻底怒了,伸出一脚狠狠地踹在对方脸上,破口大骂道,“还他娘的只有三十回,你们这帮畜生祸害了多少百姓?老子生平最恨的就是你们这帮人贩子!” 另一人见好友被揍,当即便愤怒地咆哮起来,“祸害?我们祸害谁了?每回收人我们可都是给了钱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这买卖比很多商贾见光的生意还要来得公道,我们害谁了我!” 闻言,喻方脸色一黑,冷斥道,“照你这么说,你们还觉着自个委屈了?” “呵……这买卖说起来不好听,但人父母要真不愿卖,我们还能硬抢不是?一手交货一手给钱,老子自问比很多地主商贾要讲信用的多!”直视着喻方那吃人的眼神,壮汉不服气地撅起嘴,“强买强卖的买卖,我们从来不做!” 对于他这番振振有词的歪理喻方压根不打算多费口舌,只一个劲地逼问道,“你们刚才说,在云县干这活计已经快两年了,那你们收了孩子之后是怎么出手的?” “这我们确实不清楚……”壮汉紧皱着眉头回复道,“我弟兄刚才说了,我俩也是拿钱办事的,东家只给咱们钱来云县收人,收完人后在京郊城外的驿道交货,至于东家们要把货出到何处,怎么个出货的流程,我等一概不知……” 见他说话时的神态不像是说谎,喻方便信了,接着又问道,“云县境内,除了你两外,还有别的人干这买卖吗?” “没有!”壮汉很是干脆地说道,“在云县干这收人买卖的就我两弟兄!” “也就是说,云县近些年来的幼童失踪案,都跟你们有关?” “屁的失踪案!都是些贪得无厌的刁民,他们在前脚收钱放人后,又觉着先前的要价低了,便想着拿这种法子恶心人,迫使我两兄弟加价,这怎么可能?” 喻方眼眸发亮,呲牙冷笑道,“去年夏季,我云县云河附近有一名叫刘小五的幼童失踪了,这案子,是不是跟你俩有关?那男童是不是被你们给收去了?” “哈?”壮汉一脸懵逼,有些牙疼地回话道,“我弟兄在云县只收女娃!收男娃的事是东家找人在别县干的事!” 闻言,喻方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仔细回想,这近些年来云县境内的幼童失踪案确实都是女童失踪的案件,只有……只有刘小五失踪案是个例外! 喻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惊声发问道,“你是说,你们从两年前开始在云县干这买卖开始,就从来没有打过男童的主意?” 那壮汉一本正经地回复道:“我没必要骗你,我弟兄俩从未在云县境内收过男童!” 听到他的答复,喻方只觉着五味杂陈,沉吟片刻后又问道,“你们的东家是哪里人?” “是哪里人我兄弟二人也并不清楚。”壮汉苦笑着解释道,“我只知东家是宣京人士,且在宣京周边有着不小的势力。” 说着,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连忙补充道,“我兄弟二人在云县活动多年,之所以相安无事,就是因为东家提前打通好了关系……” 喻方目光一沉,斥问道,“你是说你的东家提前把官面关系打通好了?”说着,他一把拽住了对方的头发,阴沉着脸喝道,“说!这云县官府中,谁是你们东家打通的关系?” 被拉扯住头发的壮汉发出一声叫疼声,斯哈着冷气回答道,“连东家的具体来历我们都不清楚,你说的这事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喻方脸色一僵,死死地盯着对方打量了许久,当发觉后者不像是在说谎后,这才松开了手,冷着脸朝一旁的方健肖一吩咐道,“把这两人的嘴堵上,一并送到官府去……” “是!” 肖一与方健连忙点头,各自从口袋里掏出兜布,一股脑地塞进这两人的口中。 …… “头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见喻方大步走上前,留待茶摊座上的几名捕快不解地望向他,其中一人更是好奇地问道,“方健和肖一呢?” “逮着两个人贩子,我让他两把人送回官府了。”喻方边喝茶边说道,“我离开这会儿,胡府可有动静?” “属下正打算跟你说这事呢。”面长髯须的中年捕快低声回话道,“就您刚走没一会儿,胡府就有人出来备上马轿了,看样子是有人要出府……” 说着,他伸手指向胡府门前一架青绿色的轿子,“瞧,正备着轿子在那儿候着呢。” 喻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正巧看到胡府大门被轻轻打开,身穿着一身华丽长袍的胡大正陪同着两名儒雅男子走了出来。 “嘿!这瘪犊子可算是出来了!”见着胡大的身影,喻方身旁的三名捕快都有些兴奋。 喻方没有说话,而是紧盯着胡大等人的动静,当看到胡大带着两名男子上轿离开后,他这才回过身下令道,“你们三人蒙上面,待到无人处时动手!” 三人闻言一愣,都有些发懵,“头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咱们劫人?” “继续这么盯下去不是个事,索性来个正面出击破局!”喻方阴着脸说道,“刘家母子的死跟胡大这狗日的脱不开关系,就在刚才,爷已经可以确定刘小五失踪的事也跟他有关!” “咱们之所以有机会盯着他胡大,是因为县太爷借彻查幼童失踪案把巡捕房的人都使唤出来了,若一直这么拖下去,局面对我们很不利……” “所以,咱们要趁这次难得的机会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说到这,喻方压低了声音,细声嘱咐道,“你们三个待会儿就冒充刘家的亲戚,逮着胡大后就逼问他刘小五的下落,还有刘家母子的真正死因!” 第477章 坏事了 云县外郊,去往京城的驿道入口处,一辆青绿色的马矫正缓缓驶入。 此时天色渐暗,寻常百姓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陆续用晚膳了,因此这往日里还算热闹的驿道入口在此时显得很是安静,路上也并未得见行人。 “站住!” 正当轿子要入道时,一道喝声从暗处响起,只见三名黑衣蒙面人犹如鬼魅一般蹿了出来,让两名坐在轿头的车夫吓了一跳,连忙止住了受惊的马儿。 “发生什么事了?”坐在轿内的胡大察觉有异,略带不解地掀开了帘子,不待车夫回话,他便见着了前方站着三名拦路的黑衣人,脸上顿显惊慌之色,忙喝令道,“哪蹦出来的恶贼?你俩快把他们摆平了!” 闻言,两名车夫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从马鞍上取下了大刀,口喘着粗气跳下轿,与三名蒙面人打了个照面。 “发生什么事了?” 轿子里,身穿着儒衫的中年男子不解地望向胡大,与他坐在一侧的年轻男子则有些不满地哼道,“胡老板,贵人还等着您进京说事呢……咱们可不能在路上浪费时间!” 拉上帘子的胡大不紧不慢地笑道,“吴先生和李管事勿恼,不过是路上遇着了几个不知死活的蛮贼而已,待小人手底下的护卫们解决后就能正常上路了。” 黑脸的李管事有些不耐烦地皱眉道,“这驿道之上还有蛮贼敢劫轿?”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吴先生浅笑说道,“这天底下从不缺胆大妄为的蠢人。” 胡大咧嘴一笑,颇为自信的说道“吴先生说的是,拦路劫财劫到胡某头上算是他们倒霉……” 三人一顿闲聊,轿外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刀兵碰撞之声,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外边的动静越来越小,逐渐归于平静。 “嘿!看来那几名小贼已经被拿下了。”胡大坏笑一声,起身正准备去掀帘,却不料那轿帘被外边的人先一步掀开,一名蒙面男子伸出大手直接掐住了面色惊恐的胡大,“胡大!你的死期到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吴先生与李管事大惊,二人如同惊弓之鸟般缩在角落里,丝毫不敢动弹。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被掐住脖子的胡大早已吓得丢了魂,只一个劲地求饶道,“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冲动……” “好汉既然识得小人的身份,就说明几位好汉是知晓胡某身家的,只要……只要肯饶小人一命,胡某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蒙面人发出桀桀怪笑声,声如厉鬼般森然道,“今日我带人拦截下你,不是为财,而是为泄私怨!” “刘二农与蒋大花母子乃是爷的旧亲,你胡大敢对他们下手,我说什么也要为他母子报仇!” 一听对方是为刘家母子而来,胡大吓得浑身乱颤起来,一张大肥脸更是吓得惨白如霜,“好汉……刘家母子是溺水而亡,跟……跟胡某绝无干系啊!” “混账东西!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拿假话诓我!”蒙面人掐捏他脖颈的力道再度加重了几分,恶狠狠地说道,“刘家母子都是善水之人,岂会溺毙在浅河之中?再加上当天有人见着你的帮佣出现在安发地,这事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胡大惊出一身冷汗,忙举手告饶道,“我……我也是被逼的,他刘家母子的死全是手底下的人瞎干出来的,这有违胡某本意……我……我确实是没想杀他们……” 听到他的狡辩,蒙面人发出了渗人的冷笑,“你说杀害他母子并非是你的本意?那刘小五失踪的事又该怎么算?” “此言何意?”胡大额头上的冷汗更甚,赤红着脸狡辩道,“刘小五失踪的事……跟胡某没关系……” “放你娘的屁!” 蒙面人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胡大的脸上,破口大骂道,“刘小五失踪的事跟你绝对脱不开关系!爷早他娘的把这事给查清楚了!说!刘小五被你藏在何处了?” 脸上被扇出红印的胡大发出了哀叫哭嚎声,“好汉……刘小五……刘小五之事绝非胡某本意啊……那孩子……那孩子压根不在我这儿……” “你什么意思?” “刘小五……在京城……” “在京城?你把一小孩藏到京城里作甚?!” “他……他被京中贵人看中,收养与府中了。” 说着,胡大面色惊恐的说道,“好汉,这事……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小人劝你不要再打听了……” “恩?”蒙面人发出不屑地冷笑,“到这会儿你还敢有所隐瞒?今儿个你要不把事说清楚了,爷就把你给就地正法了!” 撂下狠话后,蒙面人掐捏他的大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直让胡大喘不过气来,一张大脸被憋得通红。 “我……我说!”胡大扑腾着双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刘小五那男娃被王爷看中……已经被正式收为男宠了……” 听到这话,站在轿头的三名蒙面人都愣住了。 …… 半炷香前,云县县衙内,方健与肖一正扣押着两名被逮捕的人贩走了进来,正巧碰上了准备出衙的张广闻。 由于与喻方交好的缘故,张广闻知晓方健与肖一是对方手底下的人,当下便打起了招呼,“方健,肖一,你俩怎么回来了?” 说着,他又伸出手指了指二人扣押着的人贩,不解地问道,“这两人是谁啊?” “张大人!” 方健与肖一同时向张广闻颔首示意,后者直言解释道,“这两人是咱们在外边偶然抓捕到的人贩子,咱们云县近些年来的幼童失踪案,都是这两畜生干的!” “啪!” 大步入门的贺俊怀听到这话脸色唰地一变,他猛的抬起头来,厉声喝问道,“你说什么?这两人是人贩子?!” 说着,贺俊怀开始仔细打量起那被方健肖一按押住的两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方健与肖一被突然杀出的贺俊怀吓了一跳,二人正打算回话时,贺俊怀却如同火烧屁股般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方健有些不满地嘟囔起来, “这……这贺县丞一下回衙一下外出的,抽的什么风?” 见贺俊怀来去匆匆的怪异模样,张广闻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拉住肖一的胳膊,急声问道,“你们头儿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见状,肖一忙低声回道,“头儿好像是带剩下的弟兄们去逮胡大了……”说着,他凑到张广闻耳边低语道,“我和方健回来时见头儿带人去追出门的胡大了,好像是往郊外驿道的方向去了。” 稍作停顿后,肖一四下观察一番后,凑到张广闻耳旁复述起自己等人抓捕人贩时的细节。 当获知这两名人贩子便是近些年来云县一切幼童失踪案的罪魁祸首时,张广闻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尤其是当肖一告诉他这两人背后的东家在云县境内有官方关系时,他的脸色就更加不堪了。 “坏事了!” 张广闻有些着急地跺起脚,如同火烧屁股般跑入了县令许茂典所在的公堂。 按方健肖一所言,那被扣押回来的两名人贩子背后的东家在云县有着非比寻常的官面背景,在这云县之内,除了贺俊怀这位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外,谁能支得起这贩卖人口的一大摊子事? 当听到方健与肖一说那两名人贩背后的东家有官面关系时,张广闻便瞬间反应过来,为何贺俊怀在见着那两名人贩时那般古怪的反应了。 自己罩着的人突然被逮了,可外出办差的捕头喻方却迟迟没有回衙,狡猾的贺俊怀已经察觉到不妙了! “砰!” 公堂差房的大门被重重推开,气喘吁吁地张广闻一把抓住了发懵的许茂典,还不待后者问话,张广闻便先一步开口,将方健与肖一逮捕人贩的事全部告知了对方。 贺俊怀是狡猾奸诈的狐狸,他许茂典亦是人精中的佼佼者,一听张广闻说完大概情况,他便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这喻捕头太冲动了!怎么能让两傻小子把抓拿的人贩子往衙门里送呢?” “能在云县支起贩卖人口这摊子活计的人除了贺俊怀外还能有谁?那两名人贩不一定见过贺俊怀,可贺俊怀一定认识他两!本官借彻查幼童失踪案的名义将喻捕头指派出去查案,可如今幼童失踪案的罪魁祸首都被逮捕了,喻方却迟迟没有回衙,贺俊怀定是察觉到古怪之处了!” 听闻此言,张广闻面色更急,“大人,现如今该怎么办?” “你刚才说喻方打算带人去跟踪出县的胡大?”许茂典眉头深皱,脸色阴晴不定,“察觉到不妙的贺俊怀现在一定在拼命打听喻方的下落,只要弄清了喻方的下落,他便能摸清咱们的真实目的了!” “该死!”许茂典有些恼怒地跳脚道,“因为他老喻的一时冲动,咱们得提前跟贺俊怀这小人撕破脸了……” 说着,他猛地拽住张广闻的胳膊,“怀直,情况紧急,你得先想法子拖住贺俊怀的一切行动,本官……本官要进京一趟!” 张广闻面色发懵,有些茫然无措的问道,“大人所说的拖住贺贼行动是指哪方面?” “在缉拿人贩后喻方为何不回衙?通过急审这那两名人贩后,他绝对察觉到了刘小五失踪案的诡异之处。这事我本想让沈滨告知他的,没成想还来不及知会他,他便先一步察觉到了异常。”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许茂典接着说道,“那两名人贩这些年来在云县只购置年龄合适的女童,却不从将手伸向男童,换句话说,喻方在拷问两人后便得到了一个准确的消息,那便是刘小五失踪案与他们无关!刘小五失踪的事既然与他们无关,那跟谁有关?只有可能是胡大!” “这也是为什么喻方要紧急跟踪胡大的紧要原因!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他贺俊怀也同样能看明白,这会儿他一定是派人去跟胡大打招呼了,本官就怕喻捕头行动暴露后有危险,要知道这县衙上下一大半都是他贺俊怀的人……” 许茂典一边说话一边朝外走去,嘴皮子仍旧不停地翻飞着,“此事一起,便是我等与贺俊怀翻脸之时,到那时无人可用的你我,都有可能成为他贺俊怀粘板上的鱼肉,因此本官现在要进京求援,你要做的就是帮助喻捕头脱难,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吧!” 说罢,他不再理会一旁绞尽脑汁的张广闻,行至外院的马厩中找到自己的黑马,跃身而上,直朝院外狂奔…… …… 贺家大宅,急匆匆回府的贺俊怀直奔内院而去,在府中作客的文吏姜笠听到动静时连忙迎了出来,正打算与贺俊怀打招呼之际,后者一把捏住了他的胳膊,急声喝道,“快,把咱们的人分成两方人马,一批去搜寻捕头喻方的下落,一批去找出县的胡大,告诉那缺心眼的东西出大事了!” 姜笠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给弄迷糊了,不解地摇头道,“出什么事了?” “咱们着了许茂典这小子的道儿了!”贺俊怀愤恨咬牙道,“什么调查幼童失踪案,这他娘就是个唬人的幌子!” “若我猜得不错,许茂典这小子是想假借调查幼童失踪案来对付咱们!” 说着,贺俊怀压低了声音,“这云县近些年来的所谓幼童失踪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但就在刚刚,我看到那伙人贩子被抓回衙门了。” “什么?”姜笠面色一惊,忽地想起什么,又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脯,“不碍事不碍事,这帮子做事的人不认识咱们,就算是被审问了也招不出什么东西来……” “你傻吗?”贺俊怀阴着脸呛道,“抓捕这伙人贩的人是喻方,可送这伙人回衙时我却没见着喻方的人影,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喻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经贺俊怀这一提醒,姜笠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溢了出来,“许茂典说要查幼童失踪案,可案子的罪魁祸首都落网了,这喻方却还未露面,说明……” “说明喻方的真实目的不止是彻查幼童失踪案这么简单!他一个捕头哪有这么多花花肠子?”贺俊怀面色阴冷的讥笑道,“光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喻方背后有人支招!调查幼童失踪案是许茂典提出来的,这背后支招的人除了这位新县太爷外还能有谁?” 第478章 暴露 “既然调查幼童失踪案是幌子,那……那他们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话刚一出口,姜笠便猛地反应了过来,抬起头震惊的说道,“幼童……他们是想借调查幼童失踪案之名暗查……刘小五失踪一案?” 贺俊怀阴着脸点了点头,“刘小五的事有多敏感你可是知道的!这事要是被许茂典给查了出来,咱们就完了!” 姜笠被吓得一激灵,忙回话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就让杨猛那小子带人去……” “不!”他话未说完便被贺俊怀厉声打断,“杨猛那小子再怎么说也是巡捕房的人,这时候用衙门里的人太扎眼了!” 姜笠猛地一拍脑门,惊道,“你看我这脑子,这会儿都急昏头了!” 说着,他朝贺俊怀征询道,“让孟元他们去办这事?” 贺俊怀眯着眼点点头,“让孟元他们……下死手……” …… 驿道入口处的马轿上,听完胡大供述了刘小五失踪一事的全部内幕后,三名劫路的蒙面人都懵了,一时间谁都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一个小小的刘小五失踪案,竟然还牵扯到了宗室王爷!这问出来的内幕也太过骇人了些。 “强哥,前方有火光!” 一身形较瘦的蒙面人察觉到不远处正有一批人高举着火把赶来,心中不由得一慌,连忙提醒边上掐捏着胡大的领头人。 见有人路过,胡大眼珠一转,正准备扯开嗓子叫唤时,掐捏住他的蒙面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时间让他喊无可喊。 虽说蒙面人止住了胡大的嘴,但却忽略了与胡大一同坐在轿中的吴先生与李管事,这两人见势不对,当即便朝火光处嚎起了嗓子,“救命!有蛮贼拦路打劫!” “我操你娘!” 边上的两名蒙面人听着那吴先生与李管事开始乱嚎,气地骂出声来,不约而同地对吴先生与李管事进行了一顿猛烈输出。 “别在这儿跟他们干耗了,咱们快走!” 领头的蒙面人将胡大一把甩开,飞倒出去的胡大因为过于害怕的缘故对着那蒙面人的下腰处就是一顿猛抓,只听“砰”地一声,胡大重重地摔在了轿子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快走!” 一声令下后,三名蒙面男子当即便跳下了马轿,作势便要向外狂奔,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不远处听到动静人马却如同森然恶鬼般疾驰赶来,领头者身骑大马,面上露出一道清晰而又狰狞的刀疤,在火把的微弱光亮下显得格外骇人。 他抽出腰间的长刀直直地抵在领头蒙面人的脖颈处,身后的一众手下们如同狼群捕食般死死地围困住了另两名蒙面人。 “南街恶霸孟元?你怎么在这?” 领头的蒙面人一眼便认出了这伙人马的领头者,心下一咯噔,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哟,还认识爷?”持刀的孟元在听到对方报出自己的来历后,发出了一道渗人的冷笑声,“看来你也是号人物,让爷看看你的真面目!” 话音一落,他高举刀刃,作势便要去砍对方的面罩,岂料后者却在他抬刀的一瞬间腾挪闪开,反应奇快无比。 不等孟元惊讶,领头的蒙面人一把抢过孟元手中的马绳,用力一拽后,使得马儿大幅度受惊,扬起铁蹄将身上的孟元整个人甩了出去。 在半空中失重的孟元并没有就此摔地,而是翻转身子脚踏马腰借力,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姿势平缓落地。 “操你娘的,还是个练家子!” 孟元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狰狞扭曲的面庞中显露出一丝疯狂之色,“爷今儿个就跟你好好玩玩!” 正当他准备操刀进攻时,马轿上传来了胡大的喊叫声,“他是捕快!是官府的人!” 领头的蒙面人听着这话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兜袋,这才发现下腰处的内兜已被人撕破,抬头向马轿处望去时,正发现鼻青脸肿的胡大高举着手中的腰牌,那上方赫然写着“云县巡捕房”五个字,正是云县县衙捕快的身份象征! 看来是自己先前甩飞胡大时,对方胡乱撕扯之时扯出了他的腰牌,这才使得自己的身份彻底暴露了,蒙面人不由得恨恨地吐出了口气,破罐破摔道,“没错,爷他娘的就是云县县衙的捕快!” 稍作停顿后,他恶狠狠地呛道,“孟元,胡大!知晓了爷们的身份,你们还敢留人?” 听到这话孟元突然笑了,“爷今晚上杀的就是你们这帮捕快!” 话一出口,他便如同蛮牛般朝着蒙面领头人冲撞而来,手中大刀如同花棍一般疯狂舞动起来。 见孟元不依不饶,蒙面人只得反复躲闪,可身强力壮的孟元在武力方面并不弱于他,更何况后者手里还有武器傍身,几个回合下来,蒙面人一直没有讨到好,持续作战下,他整个人上半身的衣物已经被砍出了好几道裂缝,俨然落入了下风。 至于另一边他的两个同伴,情况比他还要来得糟糕,面对孟元手下们的围攻,他那两名同伴都已经负伤流血了,他很清楚,继续跟孟元等人耗下去,他们必死无疑! “强哥!你……你快逃!” “溜子说的对,强哥,你快逃出去,把胡大这帮禽兽的行径告知头儿!” 两名负伤的同伴突然跃起身跑到蒙面人身前,口中发出视死如归的壮烈豪言。 “逃?”手握大刀的孟元发出一声讥讽的嘲笑声,“你们三个一个也逃不了!” 说罢,他大手一挥,“平日里用大把的银子养你们,这会儿该是你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好生伺候这三位穿差衣的捕快老爷!”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身后的恶徒们犹如见血的鲨鱼般朝着三名蒙面人蜂拥而来。 “大光,你盯着后侧,我来防他们这帮狗娘养的,你……你说什么也要保着强哥逃出去!”名为溜子的蒙面捕快语气坚决的说道,“今儿个爷们交代在这也值了!” 大光主动护在了名为“强哥”的领头蒙面人身前,狂笑道,“说的是,今儿个就算是死在这儿也够本了!” “你们两不要胡来!”见他二人大有主动扑上去迎敌的架势,强哥有些心急的说道,“你两还未成亲,说什么也不能交代在这!” 大光猛地推开他,高声嘶吼道,“正因为我两还没成亲,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这个有娃的人死在这!” 说着,他与溜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冲上去迎敌,嘴里还不忘发出提醒,“强哥!你别让我跟溜子白死!快……快!走!” “噗呲!” 刀剑入肉声与他粗犷的嗓音同时落下,顷刻间,鲜血犹如纷飞的棉絮般开始在半空中飞溅,只让用一旁的强哥看直了眼。 “操你娘的!” 强哥发出一声哽咽的怒吼,两脚如踩风火轮般向外狂奔而逃…… “想走?!” 见对方要逃,孟元发出一声怒嚎,如同发狂般紧追不舍。 狂奔而逃的强哥眼中流淌出愤恨的泪水,在疾步逃蹿的同时,他还不忘抄起地上的石块朝身后的孟元砸去。 虽说飞溅而来的石块阻慢了孟元的追赶脚步,可急于逃遁的强哥心里清楚,若只是依靠双脚逃跑,孟元迟早是会追上来的,想到此,他心下一横,转过弯朝孟元先前骑着的大马而去。 见对方改变逃亡路线,孟元很快便摸清了他的心思,当即便将手中的大刀甩飞了出去,想以此阻断强哥的行动。 飞射而来的大刀冒着寒光逼近,疲于奔命的强哥根本来不及闪躲,便被那锋利的刀刃擦过了右臂,只听一道清脆的“噗呲”声,强哥那被划破的右臂瞬间流出如同小溪般的汩汩鲜血,感受着这剧烈的疼痛感,强哥几欲昏倒,但当他看到那匹扬蹄的大马正在不远处时,心中又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本能地加速跳跃,动作极其迅猛地上了马,不待孟元逼近,他便先一步振动马绳,驾驭着大马狂奔而逃…… “我操你娘!” 见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孟元恼羞成怒地跺起脚来。 …… 县城门内的小巷里,身穿兜帽衣的喻方正静静地站在阴影处等候着,他之所以让手底下的人去拦胡大而不亲自动手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喻方与胡大之间本就存在私人恩怨,二人对彼此的一切都很熟悉,自己若是亲自去拦轿,无论怎么伪装都有被胡大识破的风险,因此喻方只能让手底下的亲信们去办这事。 “什么人?” 县城门的守兵突然发出警惕的喝问声,这一下便吸引了巷中的喻方注意,他猛地抬起头,发现城门处一名衣衫破碎,右臂不停流血的蒙面人正骑着匹大马摇摇欲坠的闯门。 一眼识出对方身份的喻方连忙跑上前,朝那守兵头子呛道,“蒋老二,这是我的人!” 由于喻方在让自己人出县时提前与这帮守兵打了招呼,那蒋老二倒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收下喻方递来的钱袋子后,就给人放行了。 见手下负伤入城,喻方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明白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他牵着马钻入了小巷,从兜里取出一块蒙面布绑在了对方受伤处止血, 忙声问道,“宁强,发生什么事了?你……你怎么受的伤?” 面无血色的宁强有些艰难地抓住了喻方的大手,口齿不清地说道,“头儿,咱们……咱们得找地方躲难,千万……千万不能回衙门……” 说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他两眼一翻,彻底晕倒在喻方怀中。 正当喻方摸不着头脑时,街道两边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见男人的叫骂声,“他奶奶的,你们找着那喻方的下落没?” “这大晚上的别说人了,连他娘的蚊子都没瞧见!” 闻言,喻方大骇,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这阵仗来看情势对他而言很是不利,明白过味来后,他将负伤昏迷的宁强一把背起,像是一只在夜间逃窜的硕鼠般开始灵活地乱蹿起来…… 光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喻方便在漆黑如墨的黑夜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 宣京城内,策马入城后的许茂典没有一丝停歇,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安怡公主府狂奔而去。 此时已临近半夜,街道之上已无半个人影,因此许茂典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径自赶到了安怡公主府门前,翻身下马的他此刻已经顾不得所谓礼仪体面了,整个人口喘着粗气趴到在府门前,攥紧拳头用力地敲击着大门。 急促而又沉闷的捶门声在这寂静的夜晚中响起,许茂典极力控制着自己紧张不安的情绪,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喊话道,“卑职许茂典求见侯爷……” 只听“咔”地一声,偌大的府门从内部缓缓打开,映入许茂典眼帘的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谢良。 “许大人,您怎么来了?” 身穿棉袍的谢良见来人是许茂典,有些惊讶地问道,“这大晚上的……侯爷和公主早已睡下了,您……您这时候……” “谢管事,深夜叨扰侯爷并非是下官本意,实在是有要紧之事要急见侯爷!”许茂典一把捏住了他的胳膊,急声说道,“还望谢管事能叫醒侯爷……若是再晚上几分,云县怕是真要出乱子了!” 见许茂典急的双目通红,脸皮发肿,谢良便也知道了事情的紧急性,他拉住许茂典入府,低声回话道,“还请大人稍后,我这便去……知会侯爷。” …… 外院,被谢良安置在小厅里的许茂典正焦急地在房中来回踱步,眼瞅着时间这么一分一秒的过了,他心中的焦急感便更加惶然。 “云县出什么事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从房外响起,许茂典顺着这声音猛地回身望去,发现身穿着睡衣,肩披棉袄的卫学海正捧着一个暖壶朝他走来。 “侯爷,卑职深夜叨扰实属不该,但……卑职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许茂典先是朝他致歉,后又神色认真地恳求道,“下官急需人马入云县办事,还望侯爷能助卑职一臂之力!” 见他语气急切,卫学海扭过头朝身旁的谢良下令道,“你现在去城东,给宣京兵马司的赵棠传话,让他带……”说到这,他抬起头看了许茂典一眼,“你要多少人?一百可够?” 许茂典大喜,连忙拱手道,“一百兵马司士卒足矣!” 卫学海点点头,瞥了眼身旁的谢良,“你都听到了?” “小的领命!” 谢良不敢怠慢,应下声后,便转身离开了。 第479章 篓子捅大了,谁都落不着好 “感谢侯爷出手相助,那卑职就不过多叨扰了!” 朝卫学海抱拳致谢后,许茂典作势便要离去。 卫学海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追问许茂典事由的时机,他面色郑重地拍了拍许茂典的肩,善意提醒道,“近来京里也不太平,你此次回云县,一定要把该办的事给办好了……” 许茂典并没有完全理解卫学海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只是当他听卫学海说近日里京城也不太平的时候,他出于好奇下意识地问道,“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京里也不太平?京里出什么事了?” “倒不是京里出事了。而是抚南战局生变了……”卫学海神色复杂地叹气道,“罢了,这事不是你该关心的,你只需知道万岁爷近日来的心情很是不佳……这就够了。” 闻听此言,许茂典这才明白卫学海上一句话的深意,近日里皇上因为南边战事的原因龙颜不悦,若云县在这个档口再出事,只怕龙颜大怒下,自己这个云县县令就极有可能吃瓜落!= “多谢侯爷提醒,待事了之后,卑职一定亲自上府拜谢!” 卫学海笑着摆摆手,眯着眼说道,“云县这趟浑水只会越搅越乱,现在本侯也逃不出这团旋涡了。” “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凡事小心,记得……多留意留意宗室里的那位安王……” 许茂典猛地一惊,心中反复咀嚼着卫学海这句话,微张着嘴唇发问道,“侯爷的意思是,这云县旋涡的幕后黑手……是……是他?” 卫学海并没有给予他正面回答,而是露出了苦笑,“他是不是幕后黑手我不知道,我只知云县这摊子乱麻……有他!” 卫学海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了,一时间震得许茂典六神无主。 听卫学海这话的意思是,他也不能确定云县那一摊子破事的幕后黑手是谁,可他却给许茂典透露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如果安王都算不得是幕后黑手的话,那也就是说,这笼罩在云县之上的阴影,可能比许茂典想得还要恐怖骇人…… …… 今夜的云县县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当贺俊怀收到孟元等人的传报后,他第一时间赶到了县衙,可当他刚到县衙不久,便又听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消息——许茂典这位新县太爷在傍晚时分突然消失不见了。 “张主簿,许大人去哪了?” 望向公堂内端坐着的张广闻,贺俊怀语气不善的问道。 “哈!贺大人这话问的真有意思,这县衙上下谁不知我与那位新县太爷不对付?他人不见了,我要能知道那才是怪事了!” 张广闻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不吝姿态,“这大晚上的,人家肯定是回门歇息了!” “哦?”贺俊怀面色发阴,讥笑道,“那你张主簿为何还在这县衙之内呀?你是在等什么呢?” 说着,贺俊怀的声音突然加重起来,眼神越发的犀利,“是在等喻方喻捕头回衙吗?” 贺俊怀的突然诘问让张广闻心神一颤,他强笑着回应道,“贺大人此言何意?我怎么听不明白?好生生地我等喻捕头回衙作甚?” “是嘛?那本官告诉你个大消息,就在一个时辰前,有人目击喻捕头在办差之时故意伤民!本县丞获知此事时大为震惊,第一时间便派人去抓拿喻方了……” 话说到一半,贺俊怀突然止住了声音,抬起头直视着张广闻那不安而又紧张的表情,“张主簿,你慌什么?” “我……我没有……” 张广闻心下大骇,立马装出一副正常的表情,试探性的问道,“喻捕头这些年来的为人整个县衙是有目共睹,他怎会无故伤人?” “有目击证人的证词,喻方当场伤人已是不争的事实!”贺俊怀歪嘴冷笑,“听张主簿这意思,是不希望喻方被逮捕归案?” 面对贺俊怀一而再再而三的发难,张广闻也终究是忍不住了,他横眉顶嘴道,“喻方再怎么说也是巡捕房的捕头,事关他的案子应该由知县大人亲自裁定吧?贺大人不由分说便要逮捕喻捕头,是不是由越俎代庖之嫌呢?” 见张广闻语气渐硬,贺俊怀怒极反笑,他回过身关拢了房门,整个人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 “张大人,本官在很久以前就给过了你机会了,没成想事到如今你还这般执迷不悟……” 说着,贺俊怀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近到张广闻身前,直视着张广闻那有些闪躲的眼神,他彻底撕下了伪装,面目狰狞的威胁道,“民间有言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看你张大人便是此民间俚语的最好例证!” “新县太爷来了,你以为你重新找着靠山了是么?”说着,贺俊怀鼓掌叫好道,“不过你张广闻比起以往来确实是有长进了,竟然都学会与人唱双簧了!厉害,真是厉害!贺某险些着了你们的道!” 眼见贺俊怀彻底撕破脸,张广闻也索性摊牌了,他怒目撑眉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贺俊怀为害云县百姓多年,也是时候该付出代价了!” 说着,他露出了挑衅的冷笑,“若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们还没抓着喻捕头吧?你们越是急着逮他,便越能说明你们心虚,看来喻捕头是真查出东西来了!” 张广闻的挑衅可以说是往贺俊怀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他当即便恼羞成怒地拽住了张广闻的脖领子,怒不可遏道,“你张广闻就是个蠢货,以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对你自个有好吗?我大可告诉你,这遮住云县的那片云重来不是我贺俊怀!” “自以为让喻方去逼问胡大刘小五失踪案就能扳倒我了么?我可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若不对刘小五失踪案深究倒还有缓,可如今喻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你和许茂典惹出的乱子就大了!” 说着,贺俊怀面色狰狞的威胁道,“篓子捅大了,你和许茂典都落不着好!” 第480章 帮人守食的看门狗 贺俊怀这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把张广闻听得头大如斗,尽管不知前者话中的深意,但从贺俊怀这份几欲癫狂的激动神态他便能料到喻方一定是知道了不得了的阴谋内幕,想到这,张广闻不由得兴奋地大笑起来,“贺俊怀啊贺俊怀,你没想到你还有今日吧?” “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你也是时候受到严惩了!” 说到激动处,一行愤恨而又委屈的热泪从张广闻眼中滑落,“我张广闻确是无能怯懦之人,在云县为官以来未能替百姓除去你这个祸害,还因为你那奸险的鬼蜮伎俩生出颓靡的怯意,可……可今天一切都不同了!只待喻捕头脱困后将尔等的阴谋告知许大人,那便是你贺俊怀的灭亡之日!” 见张广闻又哭又笑,摆出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贺俊怀怒极反笑,他伸出大手狠狠地朝张广闻掌掴而去,“蠢货,你以为这云县真是我贺俊怀说的算么?亏你还在云县当了一年的主簿,却连这云县真实的情况都没有了解,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人!就你这样的无能之辈,又有什么脸面自持清贵?” “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云县的事从不是我贺俊怀说的算,他许茂典这位新任知县也别想把这浑浊的云县搅得天朗水清!” “狗急跳墙开始说起疯话来了?”张广闻不屑地讥笑道,“云县之所以落得今日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就是因为这云县县衙之内,像你这样心怀恶念的奸佞之徒太多太多……” “嘴上说着空中楼阁般的抱负,身上却无半点拿得出手的本领技力!像你这样的人有何资格鄙夷我?”贺俊怀掐捏住张广闻的大脸,沉声低语道,“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贺俊怀从不是吃云县这块蛋糕的人,说白了,我只不过是帮人守食的看门狗而已!” “我从不避讳自个的定位,而你张广闻又何尝不是许茂典手中的刀?”说到这,贺俊怀又突然笑了起来,“只是有一点我比你强,我清楚自个的位置,而你张广闻却连这一点都没有看清,简直就是天底下第一号的糊涂蛋!” 这话成功把张广闻绕晕了,他阴着脸不解地问道,“你说这话是何意?这云县背后……” 不待他把话说完,贺俊怀便冷笑着打断了他,“这云县背后牵扯的人和事可太多了,远不是你与许茂典能平得了的!” “你不是想知道刘小五失踪的真相吗?好!我大可以告诉你!”贺俊怀忽地大笑起来,神色疯狂的说道,“他被收入王府中当娈童男宠了,怎么样?这个回答你满意么?” 张广闻瞳孔猛睁,难以置信地惊叫道,“这……这怎么可能?” 对上贺俊怀那看傻子一般的眼神,张广闻的额鬓两边开始渗出冷汗来,“你是说……这云县之事背后牵扯了宗室皇亲?” “才反应过来么?”贺俊怀竖眉冷笑道,“你猜为何吴勉下狱后不敢将我供出来?不是我贺俊怀能耐大,而是我贺俊怀背后的贵人能耐大!他吴勉就算是有成百上千个胆子也不敢乱咬人!” 张广闻懵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在云县担任主簿一年多以来,他一直以为笼罩在云县的阴云黑手是眼前的贺俊怀,万没想到这只是冰山一角,不,或者说只是一处障眼的面纱,这笼罩在云县之上的阴云幕布比他想得还要来得吓人! 贺俊怀那句话没说错,如果云县这烂摊子的麻烦事牵扯到宗室皇亲,许茂典与他一个小小主簿确实是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震惊之余,张广闻下意识地回嘴道,“许大人不一样,他……” “你是想说他背后有靖泰侯撑腰是吧?”不等他把话说完,贺俊怀便冷笑着抢嘴道,“云县这摊子事的背后涉及到宗室皇亲,但我可没说只有这么一位……” “实话跟你说了吧,分云县这块蛋糕的人不止有宗室皇亲,还有京城里那些权高位重的公侯勋贵,靖泰侯确是当今重臣不错,可仅凭一个靖泰侯,如何能与一众宗亲勋贵对抗?” 这一声又一声振聋发聩的喝问声听得张广闻是彻底傻眼了,他如同石化一般僵愣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愤情愫在他心底生出,他有些绝望地捂住了脸,原以为云县这些年来不上不下,百姓越发困苦的窘境与困局全是因为有着贺俊怀这样一位坑害百姓的奸官所致,没成想造成这副局面的真正黑手竟然是京城里那些贵不可言的宗亲勋贵们。 这样残酷的真相让张广闻一时间难以接受,这帮皇族宗亲、公侯勋贵身为整个国家享受最多福泽的人,理应比他张广闻这样的穷酸文官更加细心呵护这江山社稷才是,然他们却背道而驰,在背后做着这一切损民利己的歪事…… 社稷动荡,国朝腐败,这万里江山必将生变,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们那些精的跟猴似得宗亲勋贵们能不清楚么? 见张广闻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贺俊怀正准备出言挤兑时,房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贺大人,卑职有要事要传报!” 这声音贺俊怀再熟悉不过,除了他的亲信文吏姜笠外还能有谁? “怎么了?”打开房门后,贺俊怀对上了姜笠那略显兴奋的眼神,不解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人犯喻方……被逮着了!” 听到这话,站在里屋的张广闻心下一惊,贺俊怀则是拍掌叫好起来,“好!喻方现在人在何处?快将他……” 话说到一半,他这才想起张广闻这么个外人还在场,便立马止住了声音,当即便将姜笠拉到墙角边,附耳嘱咐道,“将喻方逮到外街潼巷去,让……让孟元下手!” 姜笠眉眼一瞪,苦着脸回道,“大人,咱们还真不能对他下手……” 姜笠这话让贺俊怀有些发懵,下意识的追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他是自个走到大街上自愿被咱们的人逮着的。”姜笠有些头疼地呲了呲牙,解释道,“大人莫非忘了?根据孟元透露的消息咱们可以得知,当夜劫道逼审胡大的三名蒙面人中并没有喻方,那三人都是喻方的下属,死二人逃了一人,那人名为宁强,喻方之所以能获悉当夜拷问胡大的细节,只能是从哪逃遁的宁强口中得知。” “而喻方在被咱们的人逮住后,他提了要求,必须要将他押送会衙门,若他发生了半点意外,宁强……宁强就会把当夜拷问胡大的所有事传出去……” “因此咱们不可对他动手啊,他若出事,那些有关贵人的忌讳之事……恐怕在下一刻就会传遍民间……” 贺俊怀脸皮开始上下抽搐起来,恨恨地咬牙道,“都他妈是胡大这蠢货搞出来的乱子!” 说着,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面色阴沉的说道,“暂先满足喻方的要求……就把他押回衙门吧……” “我明白了。” 姜笠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忽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张广闻,掩嘴低语道,“这……这张广闻,我等该如何处置?” 贺俊怀面色发狠,异常坚决的说道,“自持清贵的蠢货,让人把他……料理了吧,就安在喻方的头上。” “有了戕害县衙主簿的罪名,他喻方也就好拿捏了……” 第481章 何等奸险? 当得知喻方被贺俊怀派人逮捕后,从公堂出来的张广闻便显得有些惊慌过度,他在自己的公房内开始来回踱步,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应对之法。 候在一旁的小吏沈滨见他如此慌乱,不由得出声提醒道,“主簿切莫慌神,您难道忘了许大人离开之时交代给您的嘱托了吗?” 经沈滨这么一提醒,张广闻非但没有缓解焦虑,反倒显得更为捉急了,“许大人临走前是交代过本官要拖住贺贼等人的行动,可如今……可如今喻捕头已被他们逮捕,生死危在旦夕,如此紧急时刻,我……我又怎么可能有法子拖住贺贼等人的行动?” 听到张广闻这过分忧虑之下的抱怨之语,沈滨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奈,忍不住细声提醒道,“主簿且先不用担心喻捕头的安危,依小人看,喻捕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沈滨这话把张广闻听愣了,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有此判断的依据是?” “大人刚才说了,那姜笠是在大人的面前向贺俊怀通传喻捕头被捕一事,这便足以说明他们并未对喻捕头动杀心!”沈滨两眼发亮,有理有据的分析道,“大人不妨细想一二,若贺贼等众真打算对喻捕头下死手,他姜笠又为何在明知大人您在场的时候向贺俊怀传报喻捕头被捕的消息呢?到时喻捕头真出了什么出事,您便成了最能致命的知情人,以贺贼等众的狡猾心思,他们必不可能做出如此疏漏之举来!既敢当着大人您的面说喻捕头被捕之事,便足以说明贺贼等人并不打算对喻捕头下死手!” 这一通分析把张广闻给听傻了,他望向沈滨那炯炯有神的双眸,心中顿感汗颜。 沈滨一介小吏能从细枝末节处察觉到情局走势,可自己身为云县主簿,却在最该冷静思考的时候慌神乱了分寸…… 犯下这等低级错误,让张广闻羞愧难当,恨不能就地找个缝钻进去。 忽地,他回想起先前在公堂内与贺俊怀的对话,他表情微怔,心中暗暗思忖道,“贺俊怀说的不错,我只是个空有抱负却无实才的卫道士罢了,呵……为官多年却无半点长进……像我这样的庸碌之人,确实没资格穿这身官袍……” 正当他暗自神伤之时,屋外传来了姜笠的喊叫声,“张主簿可在?贺大人特让卑职给您传话,他有要事要与您相商,请您来公房一叙……” 贺俊怀的突然相邀非但没有引得张广闻的机警,他反倒有些兴奋的朝一旁的沈滨使了个眼色,“真是要瞌睡时来了枕头,他贺俊怀既要见我,我便趁着这机会想法子拖住他的行动……” 沈滨面露苦笑,压低声音善意提醒道,“大人,这贺贼刚跟你在公堂上发生口角,这会儿又让你去见他,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依小人看,您……” 见张广闻面上露出些许不满,沈滨只得闭上了嘴,像是座人形雕塑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即是县丞邀见,本官自然是要去的。” 大声回话的同时,张广闻也顺势打开了房门,见候在门外的姜笠露出谄媚的笑容,张广闻不为所动道,“姜文吏可否透露一二,贺大人这突然召见本官是要说何事?” 佝腰作笑的姜笠有些惶恐地摆摆手,“大人您这话可问错人了,贺大人的心思小人一介小吏又怎能猜得准?贺大人到底要和您商议何事,您一去便知……” 姜笠这满嘴的搪塞之语让张广闻心生不满,他冷哼一声后,先一步朝外走去。 留待公房内的沈滨连忙探出了脑袋,看着张广闻那逐渐远去消散的背影,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堵塞之感,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张广闻这一出门可能就会遭遇不测…… 事实上沈滨的判断和直觉感受都是对的,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后,这位年轻的云县主簿便将彻底与他阴阳两隔了…… ……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经过约一个时辰的疾驰赶路后,许茂典这位云县新任县令终于在宣京兵马司副都指挥使赵棠的驰援下,带领着一百号兵马司精兵抵达了云县! 在领人赶往县衙的途中,许茂典不止一次的看到街道巷角处有微弱火光闪过,他瞬间紧绷住了心弦,大晚上的随处可见混杂的人马在街道巷尾流窜,这便是最不合理的古怪之处,同时也侧面印证了今晚云县的动荡。 想到这,许茂典焦急万分,挥动马鞭的次数开始变得越发频繁起来。 “驭……” 抵达县衙大门后,许茂典急扯马绳止蹄,动作迅猛地跃下马来,朝面前傻眼的看门差人们吼道,“愣着做什么?本县令尔等都不认得了?快把县衙大门打开!” 一百号身穿甲胄,手持刀兵的精兵就这么整齐划一地站在许茂典身后,那种直让人感到窒息的压迫感是半点也作不得假的,那几名差人在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后,非常识趣地打开了县衙大门。 “许大人,您回来了?” 许茂典领着一众精兵入衙后,第一个出来相迎的人便是满脸恭敬的贺俊怀,当他看到许茂典身后那一排排身强力壮的兵丁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不安,但却被他很快掩饰了下去,“大人您可算是回衙了,咱们……咱们云县出大事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真切的痛心之色,“您这位主心骨不在,卑职……卑职都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摊子乱麻了……” 尽管知道贺俊怀是有意在他面前表演,但许茂典也并未拆穿他,只是不紧不慢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还请贺大人与本官直言!” 贺俊怀掩面抽泣道,“张广闻……张主簿……死了……” “你说什么?!” 许茂典瞳孔一震,猛地伸出手拽住了贺俊怀的肩臂,怒不可遏的追问道,“张主簿是怎么死的?你贺大人必须得给本官说清楚!” “张主簿……张主簿死的冤啊,他……他是被喻方那奸贼戕害的!”痛哭流涕的贺俊怀面露出悲愤之色,“就在昨日傍晚时分,有百姓目击到巡捕房喻方恶意伤民,卑职闻讯大为震惊,起初也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但奈何有目击证人的切实证词,下官无奈之下,也只得先将喻捕头逮捕回衙,当他被押送回衙后,下官便向其审问伤民一事,但喻方拒不发言,并且还提出要与张主簿单独招供的要求,下官想着他一项与张主簿交好,只想与张主簿供述案情倒也算是人之常情,便……便就此通融了!” “可没想到,这奸贼喻方在与张主簿独处时一直向张主簿求情,还试图让张主簿借职权之便不再追究他伤民的罪责,张主簿是何许人也?那可是行端高洁的正人君子!对于喻方的无理要求自然是满口拒绝的,也不知张主簿在与那喻方口角时是不是说了什么重话,竟……竟逼得喻方那奸贼突然暴起……” “待我等听到张主簿呼救后赶去却已回天乏术,张主簿……就这样死在喻方那奸贼的手下了!这喻方实在是可恨至极!” 说到动情处,贺俊怀更是噗通一声跪下,脸上显现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凛然神态,“喻方恶意伤民后不思悔改,更是在众目之下戕杀朝廷命官,此贼之恶,真乃人神共愤也!下官恳求许大人一定要严惩此獠!否则张主簿难以瞑目啊……”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就是! 喻方与张广闻之间走得有多近许茂典是再清楚不过了,要说喻方会对张广闻下手,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许茂典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那喻方如今在哪?本官要亲自审问他!” 问出这话后,许茂典其实已经对喻方是否还活在这世上的可能不抱希望了,却没想到贺俊怀很是直接的回道,“回大人的话,喻方现正在监牢之内。” 贺俊怀的回答让许茂典很是不解,在他看来喻方是不可能会对张广闻动手的,张广闻的死大概率是贺俊怀有意栽赃到喻方头上的,可他没想到喻方还活着。 难道贺俊怀不怕自己与喻方见着面后戳穿他的栽赃奸计么? 一时间,许茂典竟有些摸不清贺俊怀的心思了。 正当他皱眉沉思间,突然察觉到了贺俊怀眼中闪过的狡黠之色,他猛地反应了过来,好像对贺俊怀的险恶心思有了些许眉目。 贺俊怀之所以打算将戕害张广闻的罪名安在喻方头上,其真实目的并非是为了置喻方于死地,而是想通过将他营造成杀官凶犯的方式来消解他证词供言的可信度! 喻方是在追踪胡大时被贺俊怀盯上的,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贺俊怀没对喻方下手,但可以肯定的事,喻方一定是在这过程中查到或收集了什么重要的罪证或信息,贺俊怀在不能灭喻方口的情况下不得已使出了这般奸险的招数,其目的就是为了消解喻方证词供言的可信性! 这是何等的险恶奸计? 看向贺俊怀那人畜无害的大脸,许茂典只觉着心颤齿冷,恨不得就地扑上去揍他一顿。 “此事尚且不明,本官需要单独审讯喻方。” 说着,许茂典朝一旁的赵棠拱手道,“还请赵副都指挥使派人去牢内将喻方带来。” 二十岁出头的赵棠听到许茂典这话后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朝身旁的小头领摆摆手,“听着许大人说的话了么?快去县牢里拿人。” 见二十号精兵浩浩荡荡地朝衙外走去,贺俊怀忍不住眯起了眼,他俯下身朝许茂典低语道,“大人真是好本领,就连兵马司都被您给使唤来了……” “哪里哪里……”许茂典歪嘴冷笑,阴阳怪气道,“比起老道的贺大人,许某这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贺俊怀面色一沉,口中发出耐人寻味的怪笑声,“大人前程似锦,何必苦恋云县这一山脚旮旯之地?像大人您这样的人物,日后必定有更大的舞台,千万莫要因为一时意气而毁了大好前程啊!” 这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威胁之意哪怕是傻子都听明白了,许茂典着实是被他给气笑了,当即便反讽道,“贺大人这话是何意?本官怎么听不明白呢?” “呵呵,大人是绝顶聪明之人,下官的话你又怎可能听不明白呢?”见许茂典不接茬,贺俊怀不依不饶地说道,“大人才华出众,却对为官之道缺乏体察,有些事是该一查到底,但有些事,却是该适可而止,大人可明白?” “本官初涉官场,若连最基本的少年意气都丧失殆尽了,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贺大人之言或许有理,但本官认为适可而止并非是为虎作伥!” 说到此处,许茂典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身为一县父母官,若不思造福百姓,则有尸位素餐之嫌,见不平事若不程秉律法公办,则与禽兽走狗无异!” 这番辛辣的讽刺让贺俊怀彻底红眼,他陡然冷喝道,“篓子捅破了天,大人也必有覆灭之危,此刻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还请大人慎决!” 在二人一言一语的口头交锋时,去而复返的兵马司兵卒们已经将喻方带回了衙内。 看向衣衫褴褛,面容稍显憔悴的喻方,许茂典那略显不安的心总算是静了下来,只见他大手一挥,朝身旁的兵马司兵卒们下令道,“将喻方送进公堂,尔等守在屋外,不得任何人靠近!” “是!” 齐刷刷地呼应声震得人耳朵发颤,贺俊怀望向许茂典领着众人入堂,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这许茂典执迷不悟,看来是铁了心要跟他作对,这让他又恼又气,恨不得冲上去对着许茂典那张俊脸拳打脚踢。 见一大帮子人如鱼贯入海般进了公堂,候在贺俊怀身后的姜笠连忙凑上前来,“大人,现如今该怎么办?只要这许茂典一审喻方,很多事……就瞒不住了。” “瞒不住又如何?”贺俊怀不屑冷笑道,“别忘了他喻方是个杀官罪逆,他说的话许茂典能信,但传出去别人可未必会信!再说了,他们手中有没有实证,任凭他们说破了天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许茂典这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京中贵人们若知道云县出了这么一位铁投疙瘩,又岂会容他?” “看着吧,这许茂典折腾不了多久了!他的死期不日将至!” 第482章 战事有变 翌日初晨,朝阳初照。 永宁宫寝宫内,起了个大早的楚天耀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长袍走到前殿,紧跟在他身后的傅少卿则有些着急地给他披上一身貂绒披风保暖,见楚天耀紧皱着眉头坐到御案前,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傅少卿的动作便更轻了些,深怕动作大了,扰到这位正在气头上的主子。 楚天耀按压着泛酸的眉眼,心中顿生一股无名之火,“朕昨儿个不是下旨让他穆家兄弟今日进宫吗?这太阳都快晒屁股了,这两人呢?!” 傅少卿嘴角一抽,忍不住在心中叹息道,“您昨儿个可是说让那两位在午膳之前入宫的,这……这会儿太阳刚出来呢,人这会儿没来不也正常嘛?” 这话想归想,可傅少卿是绝不敢宣之于口的,见皇帝面色越来越难看,傅少卿忙躬身回话道,“二位侯爷此刻应该已经在入宫的路上了,万岁爷不如边吃早膳边等镇关侯与毅国公?” 说着,他作势便要朝身旁的太监们挥手,却不料先一步被楚天耀摆手打断了,“朕现在没有用膳的心情……” 稍作停顿后,他有些不耐烦地朝殿外喝道,“傅福详人呢?” 听到主子传唤,傅福详像是脚底抹油一般嗖地一声窜入殿内,毕恭毕敬地叩礼道,“回万岁爷话,奴婢在……” “派人去催这两个夯才!朕要在半柱香内见着他们!”楚天耀语气不善的呛道,“若过了半柱香后他们还没到,就让他们收拾家产告老还乡吧!” 穆家两兄弟可是当今这位的血亲母族,皇帝何时对这两兄弟说过这么重的话?见此,傅福详便明白皇上这是真急了,更不敢有丝毫怠慢,施完礼后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楚天耀这位天子之所以会如此心绪不宁也是有原因的,抚南战事开战至今已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至从上回抚南大军成功占据夏安城后,洛重云这位有过轻敌前科的年轻主帅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反省,在之后的战事安排中变得格外谨慎小心,正应了那句老话,人不怕犯错,就怕犯了错而不知悔过改正;洛重云在痛定思痛后所裁定的每一次进攻策略都变得无比完美,在他的率领下,大宣的抚南大军一路南进,仅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接连攻下了南靖国近七座城池,所占之地的面积,已接近黑水一省。 就在宣军斗志高昂之时,准备正面直攻南靖国都打一场颠覆战局的决战时,却惊讶地发现南靖国这边的兵力骤然暴增,吃过一回教训的洛重云在察觉到战局有异后自是不敢轻敌,而是下达了全军后撤的命令。 从事后结果来看,洛重云这一次的大胆而又果断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因为就在大宣抚南大军正面直入南靖国都之时,四面八方的敌军正在朝他们涌来,若当时的洛重云带军深入,那便有全军覆灭之危。 说的通俗易懂一些,若洛重云当时不下令后撤,整支抚南大军便会被敌军四面包夹,彻底沦为饺子馅。 可问题来了,自抚南大军攻占下夏安城后一路南进攻城略地,南靖全国的兵力不能说被抚南大军消耗殆尽,但兵力减半却是不争的事实,那南靖又是从哪搞来的四路兵马,行这四面包抄之计 的呢? 身处前线的洛重云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不合理的地方,当下便派出斥候多方刺探消息,最后得出的确凿结论却让洛重云乃至整个抚南大军都震惊了。 南靖那边之所以会突然多出如此之巨的兵力,是因为……有他国介入了宣南两国的战事,换而言之,南靖那突然多出的近十余万兵马,都不是南靖本国的兵力! 而介入宣南两国战事的第三方国家势力不是别人,正是大宣无比熟悉的邻居,“高丽”、“尼尔”两国! 这消息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些,本来只是宣南两国之间的正面战局,这一下便演变成了三对一的复杂局面! 高丽与尼尔两国突然在半路杀出,又是给南靖国派兵又是给南靖国出力的行为自然是引起了大宣前线将领们的巨大不满,这三个蕞尔小邦昔日里可都是对大宣毕恭毕敬的藩属国,此时却沆瀣一气联合抗宣,这换作是谁都会愤懑不满。 但话又说回来,愤怒归愤怒,但大宣的抚南将领们并未因为一时激愤而失去理智,此前他们与南靖一国单对单自然是占据绝对上风,但如今战局急转直下,有了高丽与尼尔两国的鼎力帮衬,大宣的抚南大军要想在短时间内了结这场战事就变得非常困难了。 洛重云深知此时不是贸然用兵的时候,他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后,做出了分兵驻守的大胆决定。 有了尼尔与高丽相帮的南靖绝对是想尽快平息这场战事的,因为他们这三国加起来的国力都不一定能耗得过富得流油的大宣,在当今这个时代,能长期维持跨国后勤补给线的国家少之又少,除了现时期的大宣,没有任何国家有底气敢保证自己的后勤补给不出问题。 既然知晓了敌军的弱项,洛重云便不可能视而不见,你们不是想以人海战术迅速平息战事吗?我偏不遂你们的愿! 怕耗下去打持久战是吧?那我就跟你耗到底! 这便是洛重云想出的应对之法,他们抚南大军一路深入攻占下的南靖城池可不是白占的,敌军既然想一口气把他们吃下,那洛重云便反其道而行之,将整支抚南大军分散,指派各级将领分兵回守夺占的城池中驻守! 洛重云不愧为大宣智将之名,他在行军用兵上的天赋才能无疑是惊世骇俗的,通过较为简略乃至粗糙的军事情报便判断出了整个战争局势,从而下达了一次又一次正确的判断,这种事已经不能用幸运来形容了,能在带兵打仗时不犯错,他就是一种能力与实力的体现! 面对洛重云无比果断大胆的分兵之术,敌军果然如洛重云料想的那般犯难了,但洛重云也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这么与敌耗下去说好听点是避战取胜,说难听点就是在于敌人耗钱! 大宣国富底厚,是能耗得起不错,但这么一直干耗着也不是一回儿事,久而久之,军心士气必然会受挫,这于用兵之道相悖,因此,洛重云在分散兵力后第一时间将前线的战局情况上呈了朝廷,并且还向楚天耀这位皇帝透露了增兵驰援的想法。 收到军报的楚天耀不用想便知他有多愤怒,尼尔与高丽两国突然进场搅混水的行为可谓是彻底恶心到了楚天耀乃至整个大宣朝廷,就连一向遇事趋稳的文臣们在听到尼尔与高丽这等令人恶寒不齿的行径后,也群情激愤的表示要增兵驰援,彻底打服这三方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小邦! 群臣的支持自是给了楚天耀极大的振奋,但这增兵驰援的事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番那么简单的事,具体该派多少兵马驰援,选任谁为增援将领,又该从何处出发,这一切都需要经过反复的商议后才能裁定。 前线战事生变,尽管还未出现明显的乱子,但整个战局变得迷雾重重,扑朔迷离起来,楚天耀近日里之所以情绪不佳,时有肝火之气涌动,便是因为被尼尔与高丽这两搅屎棍般的蛮夷小邦给气的。 眼瞅着就要将整个南靖平推攻下了,这时候突然杀出两根搅屎棍来,换做谁都得被恶心坏了! 永宁宫内,身穿常服的穆家兄弟二人急匆匆地跑入殿内,行礼之时,口中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臣穆忠武(穆忠君)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他二人头上带汗,楚天耀便知道这两兄弟是收到傅福详催促后第一时间紧急赶来的了,想到此,他面色稍缓,摆手示意身旁的傅少卿给他两看座。 傅少卿颔首点头,领着身后的小太监从边上的橱柜中各自取出一块软垫,将其轻轻摆放在穆家兄弟身旁。 他二人刚一坐下不久,楚天耀便急不可耐的抬起头望向他二人,“前线军报你们也都看过了,眼瞅着都快过去三四天了,这派兵增援的事,你二人可有眉目了?” 这话正问巧了,穆家兄弟这几天在私下一直商议着如何派兵增援前线之事,在经过长达数日的探讨后,他们两兄弟还真想出了一份合理而又适当的增兵方略。 “回陛下,前线增兵驰援一事臣二人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确实是想出了一项较为可行的方针。”穆忠武与一旁的穆忠君对视一眼,抬起头朝高位上的楚天耀拱手道,“根据前线忠义侯提供的军报可知,尼尔与高丽两国派遣驰援南靖的兵力合计八万之数,其中步兵最多,实际战力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骇人,臣以为此时派兵驰援抚南大军应注重在精不在多的重要纲领,因此臣以为此次派兵驰援一事,京师应以骑兵为首选!”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穆忠君便紧接着补充道,“兄长说的不错,皇上,尼尔与高丽两国派出的兵力只是数量看起来唬人而已,其真实战力是远不及我宣军将士的,而抚南战事又是跨国之战,朝廷维稳住整条后勤补给线已是极其不易之事了,若此时增兵驰援再动用大量兵力,只会徒增我大宣财政的压力,因此臣与兄长认为,此时启用精锐骑兵赶往前线支援是最为恰当的方案!” 穆家兄弟的打仗本领以及军事才能放在整个武曜朝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因此对于他二人的在军事方面的建议看法,楚天耀一向是信服的。 启用精锐骑兵驰援的想法某种程度上跟楚天耀这位皇帝的心思不谋而合,首先,大宣骑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就远超自家步兵水师,更不要说与周边的邻邦小国作比了,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派出精骑军队驰援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能保证战力,其次赶往前线的速度也能得以保证。 但凡事皆有两面性,若骑兵只有优点而无劣势的话,楚天耀早就在最开始的抚南大军选任军队时便一股脑的全上骑兵了。 骑兵战斗力及驱动性强不错,但所耗费的财力物力也是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更不要论精骑部队了,骑得那都是需要精细草料喂养的顶级战马,且不论人,光马的口粮就得耗费一大笔银资,若贸然地启用大量骑兵,大宣就是有金山银山也得被吸干抹净了不可。 这也是为什么穆家兄弟提议启用骑兵时在精不在多的根本原因,派去的人多了,正面战力固然有很大的提升,但后勤消耗的数字也是格外惊人的,若一股脑的把骑兵们全派出去,这大宣国库的底子就算再厚,那也得被吸干了不可! “遣派骑兵驰援的想法不错。”楚天耀揉捏着眉心点点头,“你二位以为该派多少人合适呢?” “臣以为六千精骑足矣!”穆忠武正色说道,“我大宣骑兵战力向来以以少胜多闻名,精骑先锋部队更是我大宣骑兵中的翘楚,六千精骑的兵力数字虽不似敌军那般唬人,但以战力估算,实际可抵两万之数的步兵!” “六千太少!”楚天耀摆手摇头道,“依朕之见,应当派一万精骑入南靖国境与抚南大军汇合,势必要以雷霆之势击溃敌军!” 一万精骑的消耗是很吓人,这个数字一出口,便把穆忠武与穆忠君兄弟两人给震住了,他二人正准备开口时,却不料被楚天耀抢先一步张口了,“朕知道你二人心中的顾虑,无非是怕出动一万精骑的消耗资费过重,但这一点朕也考虑进去了,因此朕并不打算从京城中派兵驰援……” 楚天耀这句话彻底把两兄弟给弄懵了,不从京城派兵,难不成打算从地方上驰援?可……可堪称精骑的骑营军队可都在京城周边啊…… 突地,两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猛地反应了过来,他们还真忽略了一支在地方上留守精骑部队,那便是由蒋耀蒋英两兄弟率领的飞虎铁骑! 在征缅一战立下赫赫战功的蒋英现已被封为缅南伯,由于当初征缅之战刚刚平定,出于维稳的考量蒋英并未带兵从缅地撤回,而是率领着整支飞虎铁骑与向骏喆这位缅北伯带领的数万步兵驻守在缅地,也就是如今的西南新省。 西南新省距离南靖的距离本就不远,若让蒋英带领一万飞虎铁骑赶往南靖驰援,不仅可以缩减开支,就连后勤补给的压力,因为有西南新省地方官府的帮扶也会减轻很多。 想到这,穆家兄弟兴奋地眨起眼来,“陛下莫不是打算让西南新省境内的缅南伯率领飞虎铁骑去前线驰援?” “不错,朕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楚天耀扬眉轻笑道,“蒋英率领近万飞虎铁骑赶往南靖驰援的速度和效率会更快,所耗资费也会更低,朕以为并无不妥之处。” “但有一点,朕认为现如今西南新省的政局并不算稳,凭空抽调出一万精骑出省,西南的守兵便漏出了空子,因此在抽调飞虎铁骑去驰援前线的同时,也应当让淮南的都司指挥使向西南加派驻守的防兵。” 穆家兄弟都听愣了,楚天耀这一挪一动的决定可谓是充满了政治智慧,在他这样的精密安排下,西南新省能出纰漏才怪了…… 第483章 内幕(1) “西南新省的地方衙门现正热火朝天的操办修路事宜,整个西南新省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他们地方上所能支用的财资也格外有限,因此西南新省在为飞虎铁骑提供后勤补给的同时,身在京城的朕也得适当的为他们减轻财政压力才是。” 此话一出口,穆忠武有些懵懂的问道,“陛下是打算从国库中挪用款项补给西南么?” “呵……也许还用不着国库里的钱呢。”楚天耀歪嘴冷笑起来,“保不齐还有人会在这时候送钱呢!” 说着,他瞥了眼身旁的傅少卿,耐人寻味的说道,“昨晚上的云县够热闹吧?” 傅少卿点头哈腰道,“回万岁爷的话,昨晚上的云县确实是……热闹非凡,云县新任知县许茂典在昨夜会同兵马司副都指挥使赵棠携领近百号兵丁入县,听说……听说直到现在,赵棠还未带人撤离云县……” “嘿……”楚天耀脸上的笑容越发冰冷,“听见了没,这一个小小的云县乱子可不比抚南战局小哈!” 穆忠武与穆忠君兄弟二人听到皇帝这话心里猛地一咯噔,云县里边的是是非非弯弯绕绕,别的人或许不清楚,可他兄弟俩身为权贵中的权贵,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回想起楚天耀先前那句“有人送钱”的耐人寻味之语,结合云县之事,穆忠武与穆忠君这才明白此言的深意,脑门处不由得渗出冷汗来。 看这样子,皇上对云县近期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言语间都透露着这位天子对云县的乱局不满。 想到这,穆忠君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唏嘘道,“一帮不开眼的蠢货,前线战事生变,此时正是皇上心绪不佳之时,这个时候不低调行事,反让云县的乱局愈演愈烈,这帮宗室皇亲也真是不要命了!” 低下头观察了一阵楚天耀脸上的表情,穆忠君在心头感叹道,“如今这位皇上可不似他父皇那般对宗室手足宽宏,相反,这位皇上往往对臣子们宽仁,却对宗室异常苛刻,云县的事一爆雷,注定是要掀起一场风暴了。” …… 一个时辰前,天还未全亮透的云县县衙公堂之内,见着许茂典的喻方好似一下恢复了精气神般,神情略带激动的说道,“许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回想先前与贺俊怀的对话,许茂典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只见坐于高堂之上的他轻轻地摆摆手,略有些紧张的问道,“张广闻张主簿……死了,这事,你知道么?” 闻此噩耗,喻方如同石化一般僵在原地,“大人,您……您说什么?张主簿死了?这……这怎么可能?” “他不仅死了,贺俊怀还将他的死归咎到你头上……说你喻方是杀害张主簿的真凶!”许茂典苦笑一声,将先前从贺俊怀那听说的喻方行凶过程,跟本人复述了一遍。 闻言,喻方又气又恼,破口大骂道,“这该死的贺贼!真他娘的张口就来,我被逮捕之后一直被他们严加管控着,怎会有机会与张主簿见面?更不要说对张主簿动手了!” 一想到张广闻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喻方眼中不由得溢出愤恨的泪珠,咬牙切齿道,“张大人定是被贺俊怀此獠暗害而死的!这个畜生!” 脑海中想起张广闻那愤世嫉俗的模样,许茂典唏嘘不已,该如何评价张广闻此人呢?高洁一词或许是最为合适的了。 面对不平事,他有过反抗斗争的勇气,面对诱惑,他有不同流合污的志气,只从气节而言,他张广闻是当之无愧的君子。 但纵观他就任云县以来的行事风格,又会暗叹他能力的不足。 空有高风气节,心怀坦荡理想,然却缺乏与奸佞之徒抗争的经验,行得正坐得直从来不是坏事,但与毫无下限的敌人抗争时,这便成了足以致命的缺点。 与贺俊怀这样毫无底线,背景强大的奸徒抗争,使用些迂回阴谋的手段是不可避免的! 否则又怎会有这句“贪官要奸,清官要比贪官更奸”的的俗语呢? 心有抱负,能力不足,空有气节,却无大智。 某种程度上来说,贺俊怀对张广闻的这句评价是比较客观的,张广闻是有着高风霁月的气节不错,但却没有与之相称的能力与手段。面对贺俊怀这样毫无原则底线的敌人,心怀正气、留有底线的张广闻,他的失败结局是一种必然! 可无论张广闻能力有多不济,都远不是贺俊怀这样的奸险之徒能够肆意评价侮辱的!无为之人行正气,纵是一死也能给天地间留下一道永不消磨的英雄气概,而贺俊怀这样精明为恶的聪明人,无论省生前死后,只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我知道怀直的死与你无关,贺俊怀行此下作手段无非是想向外降低你供词证言的可信度而已!”许茂典大步走到喻方身前,沉着脸问道,“贺俊怀不惜用此手段也要降低你证言的可信度,足见喻捕头收集或得知了不少阴谋内幕!” “昨天夜里你带人去跟踪胡大时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快如实与本官说来!” 许茂典这一问让喻方悲恸的情绪稍稍缓解,他低下眼打量起周围的兵马司兵丁来,眼中流露出踌躇之色。 见此,许茂典也很快明白了喻方的顾忌,他朝一旁笔直站立着的赵棠致歉道,“劳请赵副都指挥使带领诸位好汉去屋外静候。” “大人客气了,赵某确实不便留此旁听。”赵棠笑着朝他摆摆手,招呼起堂内的一众兵丁们出了房。 见堂内再无外人,喻方便没了顾忌,神色深沉的说道,“当天傍晚,卑职领三名下属跟踪出县的胡大,苦于没机会探听内幕,卑职便使出了一计胆大之策,让三名属下假扮劫路流贼拦住胡大套话!” 说到此,喻方面露哀色,“不成想,卑职这一大胆的莽撞计划害了他们的性命……我……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罪人!” 抹了把眼泪后,喻方抬起头正色道,“经过一番逼问后,我等从胡大口中意外得知了惊天之密!” 第484章 内幕(2) “什么惊天之密?”许茂典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急声道,“你且细细说来!” “大人还记得刘小五失踪一案吧?”喻方眼眸微闪,面色愈发沉重起来,“经过一番逼问后,胡大已将此案的真实缘由都说了出来。” “刘小五那孩子还活着,而且就在距离云县不到百里的京城!” “什么?”许茂典神色一怔,“刘小五也就是个刚十岁出头的孩子,他是怎么跑到京城里去的?” “是啊,他刘小五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说到此,喻方脸上露出讥讽的冷笑,语出惊人道:“可他……却被豢养在京城王府之内,成为了毫无尊严的娈童男宠……” 许茂典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瞪大眼珠子,难以置信地追问道,“这……这怎么可能?他刘小五被豢养在京城王府中当娈童男宠?是哪位王爷有这个胆子?” 这话刚一问出口,许茂典便好似触电了一般猛地反应过来,宗室之中有龙阳之好的王爷除了那位安王楚景辉之外,还能有谁? 回想起先前卫学海提醒自己要留意安王的劝告,许茂典这会儿算是明白了,他抬起头直视着喻方那五味杂陈的表情,低声问道,“也就是说,胡大和贺俊怀都是安王的人?” “是也不是……”叹息一声吼,喻方蠕动着嘴唇解释道,“从胡大口中可以得知,我云县在近些年来早已成了这帮宗亲勋贵口中的肥肉了,一年半前,云县曾因齐藩造反一事遭遇惊变,朝廷体恤流离失所的云县百姓,特拨款用以重建云县的建筑房屋,可大人知道么?这帮宗室王爷联合京中的公侯勋贵们闻着味儿就来了,占土屯田不说,还通过勾连云县官府,使得朝廷拨下来的款项为他们做了嫁衣!” “占了百姓们的田土还不算完,借着朝廷拨款重建云县的当口为他们侵占的土地修房建仓,从而在通过云河水路走私……” 许茂典眼神微眯,喻方说的这些事他在来云县上任前就已经知晓了,因此他再一次从喻方口中得知此内幕时并未太过震惊。 “胡大可曾透露过,这帮借云县之便走私的权贵们的具体身份?” 喻方长长地吸了口气,目光微沉道,“其涉及的宗亲勋贵们实在是太多了,光卑职所知的宗亲王爷就有好几位,除了刚才提到的安王外,还有庄王与秦王二人!” “除却这三位宗室王爷外,京中那些不可一世的公侯勋贵们也没少参与,吴国公燕安、信益侯欧阳德、恪诚伯刘光、淮江伯郭洪寿皆在列!” 听着喻方像是报菜名一般将一个个京中权贵们的名字报出来,许茂典只觉着汗流浃背,一个小小的云县,竟然牵涉了如此之多的大人物,这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些! 一个小小的云县竟然能汇聚成这么庞大的利益网,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帮宗亲勋贵们在云县走私时获取了巨大的利益,如若不然,他们这帮大人物怎会对云县这么一个地方趋之若鹜?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许茂典有些失神的问道,“这些消息内幕都是你从胡大口中探听得来的?” 只见喻方苦笑着摇摇头,“卑职与胡大向来不和,若亲自出面定会被胡大识破身份,因此卑职是让手下捕快们乔装成劫路流贼套出的话。” “起初正常行动后,对胡大的一切拷问行动都很顺利,但在中途时,我云县境内有名的恶霸孟元突然带着一批人马杀了出来,意欲对卑职派出的捕快们灭口。经过一番激烈抗争后,三名捕快只有一位名为宁强的捕快成功逃遁,与在县门暗巷的卑职碰上了头,也是因为他的提醒,卑职才察觉到了不妙,及时撤逃,否则当夜的卑职也早已落入贺俊怀等人的黑手了!” 闻言,许茂典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正色道:“那几名捕快的家属你可都认识?待此间事了后,本官出一笔抚恤银给你,由你代本官回赠给他们的家眷亲属。” 喻方热泪盈眶,感激地抱拳道,“大人宽厚,卑职代殉职的属下们谢过大人的恩德!” “这是本官身为父母官应做之事,你无需道谢。”朝他摆了摆手后,许茂典俯下身认真的说道,“这之后呢?你又是如何被贺俊怀派出的人逮住的?这期间可又发生了什么?” “呵……”喻方抹了把眼泪,神色不屑的笑道,“卑职是亲自出面自首的,贺贼的走狗们想要逮住我,道行还浅了点!” 说到此处,喻方暗自神伤道,“卑职想着一直这么躲下去,随着时日一久,迟早会被贺贼发现,不如早早投案留待大人归来。” “为自保,属下在向贺贼手下走狗自首时说过,若他们敢对我动刑或者直接灭口,那藏匿在外的宁强便会将当夜拷问胡大的所有阴谋公之于众,许是因此投鼠忌器,贺贼在将卑职押回衙门后一直不敢对我动手……” 听到这话,许茂典眼神一亮,“那宁强便是当夜拷问胡大的当事人吧?他现在人在何处?” “死了……”喻方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是成功从孟元的重重包围中逃出来了不错,可身上的伤势依旧不容乐观,卑职当夜带着他一路躲避贺贼布下的天罗地网,能不暴露行踪已是万幸,又怎有机会为他寻药治伤?” “随着流血过多,他身上的伤迅速恶化,卑职之所以能获知当天夜里他们拷问胡大时的具体细节,皆是宁强在咽气之前给卑职说的遗言……” 话毕之时,喻方已是泪流满脸,这个身材挺拔魁梧的硬汉子,此时哭得像是个泪人…… 许茂典脸皮一抽,他这才明白喻方为什么会无所顾忌的向贺俊怀自首,正如他所言,若负伤的宁强还活着的话,喻方是绝不会抛下后者选择自首的,正是因为宁强已死,无所顾忌的喻方才会选择向贺俊怀自首。 同时为了能留住自己的性命等待许茂典这位县令归来,他便假借已死的宁强之名威胁贺俊怀自保。 不得不说,喻方这与人斗智斗勇这方面的经验与手段确实老道,就凭他现在还安然的站在许茂典面前诉说着这一切,就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与本领。 第485章 白眼狼 安怡公主府外,刚从宫里与一堆御前侍卫们用完午膳的卫学海心情似乎很是不错,边哼着小曲边从停下的软轿内走了下来。 左顾右盼一阵后,发现自家府门前并未来人迎候自己,卫学海不由得皱起了眉,朝轿前的谢良招了招手,“这怎么回事?爷回府前不是让你派人提前知会公主了么?我媳妇人呢?咋没出来接我?” 谢良有些无语,你也知道那是你媳妇啊,你媳妇为啥不出来迎你我能知道才有鬼了! 虽有些无语,但谢良肯定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得温顺的回话道,“侯爷您稍候,小的这便进府去看看怎么个事……” 说着,谢良撸起袖子正准备尥蹶子时,禁闭的府门却突然大开了,只见身穿一身王袍的庄王楚景咫正热情地朝卫学海招起手来,“学海回来了哈?” 见着庄王突然从自家府邸中走出来,卫学海心下一咯噔,脸上挤出了勉强的笑容,“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庄王殿下来府中做客了……” 说话间,身穿披肩大袄的楚馨瑶从府内走了出来,笑吟吟地说道,“十叔可是一大早就来咱们府上做客来了,你这当侄婿的回来得正是时候,快……赶紧陪着十叔用膳。” “馨瑶说的是,我这当叔叔的难得来你们府里做客,你学海怎么说也是本王的侄婿,今儿个说什么也得陪我这个叔叔喝上几杯。”庄王大咧咧地揽住了卫学海的肩膀,语气热情而又亲切的说道,“就刚才我跟馨瑶在堂里聊天时一听这府外有动静,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是回来了!这不,还特意出来迎迎你,我这当王叔的够给你面子吧?” “十叔说的是,他老人家一听到动静可就跑出来迎你来了。”楚馨瑶掩嘴浅笑道,“十叔可是难得来咱们府上的贵客,今儿个你可一定得陪好了。” 寒暄说笑间,三人已经走入府内,被庄王揽住胳膊的卫学海抬头一望,便瞧见了厅堂之内泛着热气的各种珍稀菜肴,看来这顿饭是他媳妇楚馨瑶早早就备好了的,他这会儿要是说不吃,那可就真有点过分了。 没办法,无奈的卫学海也只得笑着应付着庄王的热情,心神不宁地上了桌。 饭桌上,刚一落座的三人饮了几杯酒后,庄王见气氛热络的差不多了,他这才适时地抬起头来,“学海啊,这段时间公务很是繁忙吧?” “殿下说的哪里话,为臣之职理应为社稷操劳,皆是学海应尽之事。”察觉到不妙的卫学海立马捂住了额头,斯哈出一口冷气后,装出一副尿急模样,“诶!殿下,我这……我这突然内急,可否请恕卑职去方便一二?” 见卫学海刚一落座没多久就要尿遁,庄王也不是傻子,自然是能察觉出卫学海的抗拒,尽管心中有些不爽,但他也不好面上发作,只能不咸不淡的回道,“去吧去吧……” 卫学海如临大赦,遁走时还不忘向另一边的妻子使眼色。 身为他多年的枕边人,楚馨瑶自然是能明白丈夫眼色的意思,当下便笑着朝外边的下人喊话,“我先前让厨子烧的那道禾花鲫鱼怎么还没烧好?” 边说着,她边叉着腰向外走去,“真是的,做点事还要我盯着,真是群糟心的奴才!” 就这样,这夫妻二人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当着庄王的面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堂屋,独留下庄王一人在桌边喝酒。 “这瘟神怎么来了?” 厅堂转角的过道处,卫学海见妻子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有些头疼地呲牙道,“人来咱府上的时候带东西了么?” “带了。”楚馨瑶叹了口气,回话道,“不仅带了,这礼还不轻呢!足有半斗马车那么多,全是些晃眼的金银细软。” 卫学海眼中露出了然之色,冷笑道,“就知道这瘟神上门没好事,那礼……你可没收吧?” 楚馨瑶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妻子这古怪的态度让卫学海脸色一黑,“你可别告诉我你把礼给收了?” “这礼是能瞎收的么?”卫学海一把掐住了妻子的小手,恨声斥道,“这庄王平日里跟咱们夫妻两并不走动,今日却突然找上门来定是没好事,这点浅显的道理你能不懂?这礼……你赶紧给退了!” “这礼不能退!”楚馨瑶紧咬银牙,有些激动的说道,“这里边可不止是他庄王送的礼,还有安王,包括……包括四弟,一起让他送过来的……” 听到这话卫学海脸色彻底黑了下来,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别人或许不能从楚馨瑶这话中听出弦外之音来,但作为楚馨瑶知根知底的丈夫,他卫学海只从那后边的一句话便听出味来了。 楚馨瑶口中的四弟便是秦王楚天铭,乃是当今皇上的同辈兄弟,排行老四,朝廷未撤藩前他曾在克州就藩。 这位秦王并非是先皇后所出,但他的母妃宁妃在先皇后在世时二人间情同姐妹,母辈间感情甚亲,可想而知这位秦王与楚馨瑶之间的姐弟之情也定是不轻的。 再加上当年先皇后与秦王母妃宁妃接连早逝,彼时还年幼的秦王便更加依赖楚馨瑶这位正处豆蔻年华的姐姐了。 甚至说的夸张点,秦王能顺利长成,其最大的功劳就要数楚馨瑶了,二人虽是姐弟,但却有着近乎母子间的深厚情义,楚馨瑶对秦王的好甚至还要超过她的亲弟弟楚天齐! 庄王今儿个上门送礼还把秦王给扯出来了,宠溺弟弟的楚馨瑶又怎会再拒? 自家弟弟突然送礼,且还与几位叔叔一同送礼,只要是脑子稍正常一些的人都能看明白他们这是有事相求,楚馨瑶身为卫学海这么一个人精的妻子,她能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么? 正因为她看出来了,所以这礼她就不得不收! 她可以不在乎安王和庄王这两叔叔,但若是秦王这位几乎由他一手养大的四弟求上门来,她说什么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这事你想管?”卫学海拉下脸斥道,“还不知人家上门求得是什么事呢,这礼你就敢收?” 说着,他气愤地跺起脚来,“我看你真是魔怔了!三位宗室王爷联名送礼,这求的事能小了?你真觉着你丈夫能耐了,什么事都能平得了?!” “可这事牵扯到四弟,我……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丈夫说的这些道理楚馨瑶都明白,可这事涉及到秦王她实在难掩恻隐之心。 “我呸!”卫学海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阴着脸怒道,“他秦王要是真把你这个姐姐当回事,这些年来为什么没想过来咱府上多见见你?嚯!现在出事了他娘的知道送礼了,平日里他有来看过你这个当姐姐的么?!” “要我说,他秦王就他娘的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越说越是生气,卫学海撸起袖子咒骂道,“当年你我夫妻二人落魄的时候,他秦王在克州当着他的土皇帝安逸享乐,几时想过你这个在京城里的姐姐?!” “如今见你男人我发达了,自个有事要求上门了,这会儿开始攀关系了,要我说,他秦王比白眼狼还不如!” 一番痛斥怒骂让楚馨瑶越听越不是滋味,涨红的小脸已是泪流满脸,“卫学海!你够了!他再怎么样也是我四弟,那是我从小带大的孩子,你用得着这么羞辱他吗?!” 说着,她捂住自己略微隆起的小腹,赌气般的说道,“我现在可还怀有身孕呢,你就不能顺着我点么?” “你什么意思?”卫学海瞳孔一震,神情越发恼怒,“你这是要拿孩子逼我?” “我没有!”楚馨瑶忙摇头反驳,一把抓住了卫学海的胳膊,“安王和庄王我是可以不管,但四弟是……是我一手带大的,说是弟弟,其实也跟我自个的孩子差不多了,你……你能不能看在我面子上……帮帮他?” “虽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人庄王敢来咱们府上求你,就说明这事是你能解决的,学海……你看着我的面子上,能帮就帮帮……好吗?” 见妻子这副卑微恳求的可怜姿态,卫学海心中是又怜又气,好半会儿才叹了口气,“这事你男人我平不了,也帮不了……” 从知道庄王今日送来的礼品里有安王的那一份后,精如卫学海便大致猜到了庄王此回上门是为何事了。 说来说去,还是云县那股子破事! 看这样子,云县那滩烂泥陷进去的宗室王爷不止一个安王,这庄王和秦王也一定有份!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尽管此时的楚馨瑶很是悲伤,但却并没有失去理智,听卫学海这话便很快反应过来自家男人是知晓一些内幕的,当下便急问道,“你知道他们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事?你……你快告诉我,四弟他到底干嘛了?” “他们到底干什么了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他们该如何处置都是皇上说了算的,你男人我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力来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听到这话,楚馨瑶娇躯一颤,两眼一翻,摇摇欲坠地倒入了卫学海的怀里,卫学海见状大急,忙出声呼唤道,“馨瑶,馨瑶,你……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粉额溢汗的楚馨瑶半睁着眼,神色虚弱的回应道,“我……我……没事,你……你刚刚跟我说的话,都是……真的?皇兄要……要对四弟下手?” 不待卫学海回话,她神色紧张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啊?四弟……四弟那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他能干出什么事来?皇兄为何会不容他啊?” “听我的话,这事你别管了……”卫学海温柔地拍了拍妻子的后肩,轻声说道,“你放心,只要是我能说上话的地方,我尽量……帮秦王说话。” 暂时安抚住妻子的情绪后,卫学海朝远处的丫鬟招起了手,沉着脸下令道,“把公主送到房里好生歇息着,待会儿让吴嬷嬷过去检查检查公主的身子,切不可让公主有事。” “是!” 两名丫鬟忙扶住楚馨瑶,小心翼翼地朝后院方向离开。 望向妻子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卫学海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那双往日里平和的眼眸此刻射出一缕让人胆颤的凶戾寒光。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他算是把安王、庄王以及秦王三人给彻底恨上了! 尤其是在他心中犹如白眼狼的秦王,卫学海现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楚馨瑶现如今有孕在身,秦王这混账小子能不清楚么? 有孕之人不宜受惊,更不能在情绪上有过大的波动,秦王明知道这时候找上楚馨瑶求情办事不合适,可他却还是做了!完全没将考虑过自己这位姐姐现还是位羸弱的孕妇! “猪狗不如的东西!”卫学海在心中恨恨的自语道,“本来皇上只是让我搅一搅浑水而已,可如今你们使出这等下作手段来求情,可别怪我卫学海狠下杀手了!” 想起刚才妻子那受惊之后的虚弱模样,卫学海恨得双眼好似喷火,迈着大步子直愣愣地朝厅堂里走去。 见卫学海终于露面,独自喝闷酒的庄王又来劲了,他忙放下手中的酒杯,语气温和的说道,“学海啊,你总算是回来了,要我说你夫妻两还真是不地道,怎能把本王一个人留下来喝闷酒呢?” 怒气上涌的卫学海也不打算与庄王继续虚与委蛇下去了,他面无表情的直言道,“殿下今日可不止是来府上作客用宴这么简单吧?” 说着,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边端起酒杯边说道,“到底是有何事要与学海相谈,还请殿下直言吧。” 卫学海把话挑明,庄王倒也不好在惺惺作态了,沉吟片刻后,他压下声音说道,“是这样的,本王听说那云县新任知县许茂典是……是学海你的人?” “年轻人比较冲动莽撞,做起事来没轻没重的,当地的很多官员们都对他颇有微词。我是想着,他即是你的人,你说的话在他那儿一定管用……” 顿了顿,庄王直言不讳道,“给本王个面子,让此人在云县多安分一点,可好?” 第486章 谁还没个过硬的家世 “殿下这话可说的不对!” 卫学海笑着摆手道,“他许茂典哪是我的人?他是皇上的人!” 闻言,庄王心里一咯噔,险些没从座上摔下去,瞪大眼珠子,有些结巴的说道,“你……你说什么?那小子……真是皇上的人?” 见庄王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卫学海心中大感快意,面上坏笑道,“是呀,这天底下穿官袍的人哪个不是皇上的臣子?更何况他许茂典还是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呢!” 一听这话,庄王整张脸都黑下去了,卫学海这分明是有意捉弄他呢,气地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怒而拍桌道,“卫学海,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许茂典是你卫学海的门人,他刚到云县上任便接二连三的滋事,你就这样坐视不管?” 说着,他冷冷地注视着卫学海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庞,沉声道,“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卫学海故意授意他许茂典做得?你今儿个必须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软的不行,想要来硬的? 卫学海在心中冷笑一声,不卑不亢的说道,“殿下折煞下官了,他许茂典是被皇上钦定至云县当差的,我卫学海又有何能耐指挥得动他?” “再者说了,我听说他许茂典到云县后不过是审查了几件陈年旧案而已,这谈何滋事?说句尽职尽责也毫不为过吧?” 说到此处,卫学海声音陡然升高,“下官就不明白了,这么一个尽职审案的县官到底是碍着谁的眼了呢?怎么还给殿下您气着了?莫非人许茂典在云县查的案与庄王殿下有关?” 庄王的严词诘问非但没有唬住卫学海,反倒是助长了卫学海的气焰,这瞬时让庄王气恼不已,正欲回嘴时,卫学海却先他一步呛道,“饭吃了,酒也喝了,王爷也是时候该离开了,恕不远送!” “你……” 庄王大怒,伸出手指向卫学海,你字出口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下文了,只得气愤愤地拂袖而去。 他知道自个跟卫学海耍嘴皮子是讨不到上风的,既然卫学海这么不识趣,他也懒得在这公主府里待下去了。 正当庄王走出不远后,卫学海的声音又悠悠地传了出来,“殿下走时别忘了带上您送来的厚礼,学海肚浅,咽不下这么多礼!” 庄王眼皮打颤,险些被卫学海这句补刀似得讥讽之语给气晕过去。 …… 距离安怡公主府不到三条街距离的卫府内,正坐在内院喝茶的卫学仁听到身旁属下胡强的汇报后,当下便急的站起身来,恼怒的呛道,“这云县的关系是吃干饭的?使了这么多的银子,他连两个人都看不好?” 胡强无奈的回话道,“这倒不能怪人家,据他所言,云县那新来的县太爷跟他很是不对付,此次抓着咱们的人也纯是凑巧了。” 见卫学仁脸上的怒火仍未消尽,胡强又继续补充道,“监事大可放心,那被逮捕住的二人只是咱们手底下人外派的流贼氓子,他们并不知我等的底细……” 果然,听到这话的卫学仁面色缓和了不少,他抬起头看了胡强一眼,鼻孔哼气道,“看来这云县一时半会是去不得了,让下边在别处收货的人小心点。” 说着,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眯眼问道:“若我记得不错的话,咱们在云县走的关系是那个叫……贺俊怀的云县县丞吧?” 胡强佝着身点点头,“回监事话,是此人不错。” “新来的云县县令跟他不对付,换句话说这小子有倒台的风险哈……”沉吟片刻,卫学仁阴沉着脸嘱咐道,“被逮捕的两个流贼氓子是不知我们的底细,可这贺俊怀不一样,跟他对接的人可都是我神教正儿八经的教众,倘若这贺俊怀真出了什么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咱们也多少会沾上麻烦,让手底下跟他对接过教众们暂离京城避风头吧……” 卫学仁这番话透露出的谨慎作风让胡强为之一惊,忙哈腰抱拳道,“监事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 云县县衙,公堂之内,在与喻方进行过一番深谈后,许茂典已对目前云县的局势有了足够清晰的认知。 尽管喻方让属下通过拷问胡大的手段收集或听到了不少有关云县阴谋内幕的消息,但同时他手中也没有丝毫证据足以证明他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相反的,他本人头上还扣着个杀害县官的罪名。 手无实证,唯一能提供信息的证人还因为贺俊怀的算计下消解了证言的可信度。 目前的局势情形对许茂典来说很是不利。 “咔”地一声,公堂大门被轻轻推开,兵马司副都指挥使赵棠大步走上前,面朝许茂典抱拳道,“大人放心,那位喻捕头已被赵某带人保护好了,谅这帮奸贼再狡诈,也绝不可能再把喻捕头怎么样!” 闻听此言,许茂典紧绷的神经稍缓,“有劳赵副都指挥使了,若无赵副都指挥使相助,许某在这群狼环伺的云县中怕是独木难支啊!” 说着,他走到一旁的茶台边,亲自为赵棠倒了杯茶。 “大人客气了。”赵棠接过他递来的茶杯,饮了口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与大人来这云县走一遭可真是让赵某大开眼界了,说句实在话,若不是亲眼所见,赵某绝对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云县竟能有如此之多的风波……” 许茂典苦笑道,“让赵大人见笑了,这云县的乱局亦与我这个知县脱不开关系……” “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您到这云县上任还不到半月,如今云县这副鬼样子,怪谁也怪不到您头上!”说着,赵棠叹了口气,“要我说,许大人来这云县任职知县一职那才真是老天开眼了,好歹能给这活在阴霾之下的云县百姓们一点希望!赵某相信,在大人的努力下,这云县定会有天朗水清之日!” 情绪本还有些低落的许茂典听到赵棠这诚恳的激励之语,不由得振奋地挺起腰杆来,抱拳示意道,“谢赵大人看得起,许某便借大人吉言,势必要将这云县的污浊淤泥扫清不可!” 二人相视一笑,气氛瞬间活络起来,可就在这时,公堂屋外却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呼喊声,“许大人可在?小人沈滨,有要事要向大人汇报!” 一听来人是沈滨,许茂典忙走上前打开了房门,看了眼额头流汗,面色急切的沈滨,他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回大人话,大事不好了!”沈滨面色发白,大口喘气道,“吴国公之孙燕安武正领着上百号兵丁朝云县赶来,与之而来的还有信益侯家的大少爷欧阳修元,恪诚伯家的公子刘璇云!” 闻言,许茂典面色发阴,额鬓两边渗出了清晰可见的冷汗。 这三家公子哥突然带人杀出,许茂典不用想也知道真正的风暴该来了。 这三家可都牵涉在云县宗亲勋贵们的走私利益网中,此时带人来云县绝对是冲着他许茂典来的! “先派小辈来探探情势,这帮宗亲勋贵们还真是谨慎哈!” 许茂典冷笑一声,抬起头看向一旁的沈滨,“他们现在何处?是否已抵达云县境内了?” 不等沈滨回话,堂外便传来了贺俊怀声若洪钟的呼喊声,“许大人可在?京中有贵人来访,特指名要见大人!” “嚯!”许茂典阴着脸笑出声来,“得,看来人是已经到了,咱们这位贺大人说起话来都硬气了不少。” 说着,他怡然不惧地大步走出公堂,身后的沈滨与赵棠则紧紧地跟了上去。 赵棠轻轻地拍了拍许茂典的肩膀,加油鼓劲般的说道,“大人放心,有赵某在,绝不会让你有事。” “赵大人的好意许某心领了,可这云县的阴云黑幕没有大人想的那般简单,其牵涉的权贵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许茂典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大人能带兵助我,许某已是感激不尽了,若再将你拉进旋涡便不妥了!放心吧,我乃朝廷认定的云县主官,谅这帮纨绔子弟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大人这话就说错了,无论是燕安武还是欧阳修元也好,赵某都未曾把他们放在眼里。”赵棠神色自傲地昂起头来,“大人或还不知赵某的家世吧?” 见沈滨与许茂典眼中都闪过一丝疑惑神色,赵棠中气十足的说道,“家父乃淮北侯赵和淳!” 闻听此言,沈滨与许茂典脸上都闪过惊澜,他二人万没想到这赵棠还有这么了不得的家世背景。 淮北侯赵和淳乃是当今煜国公冯锐进的旧部,论资历和功绩比之现如今镇关侯那也是惶不多让的,可谓是含金量满满! 怪不得他赵棠看能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担任兵马司都指挥使,感情人家不仅是有能力,还有如此过硬的家世背景! 想到此,许茂典忍不住在心头感慨,怪不得自己去向卫学海求援时,后者要让赵棠跟着自己来云县,感情卫学海是早早料到会有今日之局面了,将赵棠这么一个勋贵子弟放在他许茂典身边,保护帮助他只是其中一部分作用而已,其真正用意是想让赵棠在关键时刻能镇得住场子! “欧阳修元那小子我是从小揍到大!本指挥使就不信他见着我在这能不发怵!”赵棠不屑一顾的说道,“至于那燕安武与刘璇云,我从大小就看不起他两,谅他们也不敢在我面前嘚瑟!” 闻此豪言,许茂典振奋不已,“有劳赵大人了,得赵副都指挥使相助,真是许某之幸也!” 言谈间,贺俊怀已经缓缓走到了三人身前,不阴不阳的说道,“许大人,吴国公家的燕公子带着信益侯家的欧阳公子、恪诚伯家的刘公子入县了,他们三人指名要见大人……” 他话音刚落,便见三名身穿轻甲的少年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中间的领头人趾高气昂地哼气道,“云县知县许茂典何在?!” 许茂典脸色一黑,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在下便是云县县令许茂典,敢问足下是?” “你爷爷我是燕安武!” 自报家门的燕安武很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本公子听说你许县令有意要包庇凶犯,我一向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闻此恶讯自然是要找上门来寻个公道!” 说着,他无比直接的威胁道,“今儿个爷要是不见着你把凶犯喻方就地正法,爷就他娘的不走了!” 站在他左侧的刘璇云紧跟着附和道,“武哥说的对,我们这回来就是来讨公道来的!许茂典你身为云县县令,若不严惩行凶的凶犯,你就是助纣为虐的恶官!” 说着,他低笑一声,阴测测地说道,“你若不动手,今儿个咱们带来的弟兄们可以替你代劳!” 另一边的欧阳修元则像是见了鬼似的朝后方接连退步,黑着脸不敢多说半句话。 “呵……你们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不等许茂典说话,赵棠便直愣愣地走上前来对峙道,“无论是嫌犯也好,罪逆凶犯也罢,这终归是在云县境内发生的事,人许县令要怎么断案,轮得着你们这几个无官无职的纨绔子弟说三道四么?” “好路见不平?真是天底下第一大笑话!”赵棠坏笑一声,一双如鹰般锐利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欧阳修元,“欧阳修元,爷从小跟你一起长到大,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哈?” 此言一出,除沈滨与许茂典外,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你……你是赵棠?”仔细打量了赵棠好一阵后,脸色阴晴不定的燕安武惊道,“你怎么会在这?” “爷是宣兵兵马司副都指挥使,奉上命助许县令查案!”赵棠不屑地瞥了他们三人一眼,呵斥道,“爷身为朝廷命官,在哪儿轮得着你们三无官无职的废物过问么?” “就凭你们三头蒜还想在这儿作威作福?早点!”赵棠不顾三人恼羞成怒的扭曲表情,呸声道,“趁爷还没发怒前赶快滚,不然我让人把你们三个一并给拿了!” 第487章 带你见个人 一日前, 宣京,安怡公主府内,换上官服的卫学海正准备招呼谢良备下马车出门时,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发现来者正是面露急色的谢良,“侯爷,有自称兵马司百户的人来咱们府上求见。” 喘了口气后,他又接着补充道,“据那人所言,他们是带了一名重要证人来的,那人名为喻方,是云县巡捕房的捕头,他说他是复许茂典许大人之命特来求见侯爷的。” “什么?”卫学海神色一僵,当即便抬手道,“快,让他们到后院见我。” …… 抬起头直视着跪倒在自己身前的兵马司百户与喻方,卫学海挥手示意二人起身,同时还不忘朝一旁的谢良招手,“去给这位鲁百户备茶,他这一路赶来也不容易。” 鲁百户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地抱拳道,“卑职谢过侯爷!” 到完谢后这看似粗线条的鲁百户也反应过来了,佝着腰与谢良一同退了出去,给喻方和卫学海两人留下了单独交流的空间。 “你便是喻方?”卫学海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上下打量了喻方好一阵后说道,“许知县因何事要你来见本侯?” 喻方神色紧张地从兜里揣出折好的信纸,双手高举端呈着,毕恭毕敬的说道,“许大人传命小人,让侯爷观览此信便能知他的打算……” 卫学海眼神一亮,接过了喻方手中的信纸,待他打开将里边的内容一一看明后,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既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过,总而言之很是复杂。 但通过观阅信中的内容,他也知道了眼前喻方此人的具体底细,当下便沉声令道,“观信中内容本侯已知你的底细了,且跟本侯说一说你当日派人拷问那云县富商胡大时的具体信息。” 喻方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组织着语言将自己目前获知的所有情报信息又复述了一遍。 “果然,庄王、安王还有秦王这三个蠢货都牵扯其中!”卫学海在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一副古井无波的神色,“你且先在此稍候,等会儿本侯要让你见个人……” 喻方闻听此言微怔,心中满是迷雾的苦思起来,“这会儿还让我见什么人?靖泰侯不该立马派人去助许大人一臂之力吗?” 见他满脸困惑,卫学海无奈苦笑,这才确认眼前这喻方还真是个实心眼子,许茂典命他揣送的信纸内容他是真的一点都没看呐! 上边的内容其实很简短,许茂典先是简述了一番云县目前的概括,然后又直白的提示眼前的喻方知晓具体细节,以便卫学海在收到信后便于盘问,在这之后的内容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许茂典写的是:“迷雾渐散,妖魔尽显,虽见妖影然无实证,云县风波牵涉权贵重大,此兹事体大恕下官无法一语定决,望侯爷能将内情禀传天子,此等大事要案,或需内监机出面方可平息。下官以为目前虽未实证,但却有现成合适的突破口,胡大此人有大用也,若从此人下手,便可窜连成线,彻底撕开云县的阴谋网罗!下官许茂典谨报。” 仅在末尾处用三言两语间便告诉了卫学海接下来的行动方向,不得不说,许茂典这位初入仕途的雏儿比之许多官油子的谋算手段还要来得老练! 与奸佞之徒斗智,他成功达到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境界! 这份手段亦或者说是天赋,简直就是天生当官的料,想到这,卫学海心中对许茂典这位年轻县令的赏析之情更浓,自己收下这么一位“门人”,可真是赚大了! “你不需要多说话,随我来就是了。” 卫学海将手中的信纸折叠收好,站起身朝外呼喊道,“谢良,赶紧给爷备轿!我马上要进宫!” 一听要进宫,喻方吓得差点魂都要飞了,回想起卫学海先前的话,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支支吾吾的道:“侯爷……您……您该不是要带小人进宫面圣吧?” “你怕什么?”卫学海歪嘴一笑,神态轻松的说道,“咱们皇上又不吃人,问你什么话你如实作答就好!” 喻方一时语塞,卫学海之所以能把这话说的如此轻巧那是因为他是当今皇上的宠臣,可他喻方是谁?不过是一县之地的捕头罢了,就他这样的人物,突然有一天告诉他要去面圣,他不紧张才是怪事了呢! …… 永宁宫前殿内,跪倒在殿中央的喻方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面皮犹如发烧般又烫又热,他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如同石化了一般紧盯着脚下的陶瓷地砖,口中不时传出粗气,整个人就好比上刑场一般紧张忐忑。 至于一边的卫学海,则与他截然相反,他安然地站在殿内,举止从容,神态雍雅。 “你卫学海每回进宫见朕都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这话都给朕听出耳茧子来了……”殿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嘹亮嗓音,只见身穿一身青蓝色道袍的楚天耀正不疾不徐地走入殿内,声音由远及近,“今儿你要是又跟朕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朕定绕不过你!” 卫学海神态恭敬地弯腰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待楚天耀抬手后,卫学海这才讪讪的笑道,“陛下说的是,臣这人说起话总是有夸大其词的坏毛病,但……但今儿这事,确实是十万火急之事,臣若不及时禀报,恐会就此生出大乱来……” 说着,他伸出脚踢了踢边上跪僵了的喻方,低声提醒道,“还不快给皇上行礼!” 喻方被他这踢出的一脚吓了个激灵,如同受惊野兔般囫囵转身,边磕头边支支吾吾的说道,“小人……小人喻……喻方,参……参见皇上……” 见他因过于局促而紧张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一旁的卫学海大感丢脸地捂了捂额,只得苦笑着向楚天耀解释道,“陛下,此人乃云县捕头喻方,今日臣所奏之事,皆需他提供重要证词,因此臣不得已将其带入宫面圣,粗野小吏见识有限,还望万岁爷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第488章 何为手中刀 楚天耀闻言一乐,他走到宝座前坐下,态度和煦的说道,“放心吧,朕的气量没你想的那么小!” 说着,他捏着下巴沉思起来,“你说他是云县的捕头,这么说你此次进宫要报的事与云县有关喽?” “陛下明鉴,臣此次所奏之事确与云县息息相关!”回话间,卫学海将揣在兜里的信纸双手奉上,“此为云县现任县令予臣的手信,陛下阅之即明!” 楚天耀眯着眼摆摆手,一旁的傅少卿则动作利索地从卫学海手中接过信纸,待后者细心观察一番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交到了楚天耀手中。 将信纸缓缓打开后,楚天耀格外认真地阅览起来。 “呵……这许茂典还真有意思。”楚天耀将信纸折好,抬头看了眼在地上跪叩打颤的喻方,“你……是叫……喻……喻方是吧?来,跟朕说说,当天夜里你派人追踪云县本地富商胡大后,都问到了什么?” 闻言,喻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将先前与卫学海讲明的个中内情再度复述了一遍。 许是太过紧张和畏惧的缘故,他这次说话时总是伴随着卡壳,本用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他竟用了近半炷香才说了个干净。 “庄王、安王、秦王都在此列?”楚天耀冷笑一声,抬起头直视着卫学海那有些尴尬的脸色,“呵,他们可真是朕的好叔叔好弟弟哈!” 话是好话,但皇帝此时说话语气中冒出的冷气哪怕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不对劲,这压根就是好话反说呢! 揉了揉发酸的眼眉,楚天耀伸出手指了指角落中站立着的傅福详,“刚才这位喻捕头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被皇上问话,傅福详自是不敢怠慢,大步向前拱手道,“回万岁爷话,奴婢都听见了。” “派内监机的人去往云县协助许茂典查案。”楚天耀面无表情的说道,“让他们到云县后别瞎咬人,一切听从云县知县许茂典的调令,人许知县既然要从那名叫胡大的土商下手,你便让他们把人拿去给许茂典……” “无论涉及到谁!此案务必一查到底!” 傅福详面色一震,恭声行礼道,“奴婢谨遵陛下口谕!” 说罢,他也不再做停留,转过身步伐迅速地离开了。 “喻捕头携下属尽忠查案,尔虽为小吏,然却识得大体,着实是难得……”楚天耀俯视着下方长跪不起的喻方,很是感慨的说道,“你手下三人时因公殉职,虽说只是小小捕快,但他们也是我大宣臣民,此次因公殉职是为江山社稷而死,朕准其三人阵亡之兵的待遇,各家赏银二百两以示哀荣吧……” 喻方猛地一愣,待他对上卫学海那快要瞪出的眼珠子时这才反应过来,大喜过望地磕头道,“小人代殉职下属谢过陛下皇恩,吾皇圣明仁德!” 楚天耀微微点头,浅笑摆手道,“公忠臣民应有爱荣尔,你也无须代他们谢朕。”说着,他又朝一旁的傅少卿招起手来,“派人把喻捕头送出宫……不,派人把喻捕头送到傅福详那儿,让他跟随驰援云县县令的内监机等众一同回云县,有内监机督卫在,谅他们也不能再对喻捕头动手!” “喏!” 傅少卿连忙应声,朝身后的两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感知到大总管眼色的两名小太监当即便佝身走出前来,搀扶着两腿发麻的喻方走了出去。 待殿中只剩下侍奉太监宫女和皇帝与卫学海这对君臣时,楚天耀说起话来也就随意多了,他笑眯眯地望向卫学海,耐人寻味的说道,“你卫学海收了个好门人呀,这许茂典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 卫学海躬身摆手,一本正经的说道,“陛下折煞微臣了,许茂典乃是今科进士,此为名正言顺的天子门生,何有微臣门人之说?再者,许茂典能有如今大放异彩之时,皆仰赖陛下慧眼识珠的火眼金睛,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在云县发光发热,凭借的都是陛下的赏识!微臣又怎敢居功呢?” 瞧瞧,什么叫彩虹马屁,这就是! 有错要认,无错也认,功劳不沾,卫学海此人精就精在这方面上了! “你卫学海这漂亮话是越说越花了!”楚天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格外露骨,尽管知道人卫学海是刻意拍马屁说好话的,但这马屁也得看怎么拍,是什么人拍的,很显然,卫学海的马屁与奉承对于楚天耀来说,一向是格外受用的。 或许有人会问,许茂典为何会得楚天耀与卫学海如此赏识呢?此次云县事件看起来他似乎也没出多大力,而且这最后也不过是收集到了信息上报而已,最后还不是要借助内监机的力量来平息事端?这与天子亲自下场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这样的想法是错的,或者说是片面的。 许茂典此次去往云县就职充当的就是楚天耀手中杀猪刀的角色,可他要杀的猪并不是平常角色,而是与天子有着扯不清关系的皇室宗亲! 前有齐藩造反、撤藩收权之事,楚天耀这位皇帝在对宗室的态度上已经落得了个刻薄的名声,若在云县之事上他再度亲自下场,可以得见他这位皇帝日后在宗室眼中的形象口碑会变得如何之差,因此这捅破窗户纸的事不能由楚天耀这个皇帝来办! 纵使他楚天耀的本心是想借云县之事把牵涉其中的宗亲们整死,他也得装出一副因当地县官检举,牵涉事重过大不得已而处之的态度,虽然虚伪,但却不得不做! 如此一来,仇恨转移,皇亲宗室们不会恨上楚天耀这个皇帝,反倒会暗暗记恨住许茂典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何为手中刀?说白了就是给使刀之人背黑锅的人罢了! 许茂典知不知道自己的定位?他当然知道了!正因为他知道,才会在手信中提到让喻方面圣禀报案情的细节,他知道自己是皇帝手里的杀猪刀,不仅要做到吸引仇恨,还得给使刀人提前找好挥刀的借口! 第489章 内监机到 云县县衙,被赵棠一顿训斥羞辱后,燕安武、欧阳修元、刘璇云等三人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正当他们准备回击反驳时,许茂典却先他们一步张口了,“诸位身为勋贵子弟,无官无职者无权过问各级衙门治政之事的这点浅显道理都不明白吗?” “若觉本官查案治政有不妥之处,尔等可以进京向上检举,但不可带人来衙门公堂闹事!” 横眉冷视着三名纨绔少年,许茂典义正辞严道,“若尔等仍旧不明事理选择大闹公堂,身为云县县令的本官亦可下令将尔等逮捕!” 相较于许茂典,赵棠则要显得直接的多,发出了挑衅般的冷笑声,“许大人说的没错,就你们几头蒜想要干涉云县政事还不够格,真要想说三道四,带上你们老爹过来!” “你……”燕安武被赵棠这句诛心般的羞辱之语弄得气急败坏,龇牙咧嘴的呛道,“你赵棠神气什么?我爷爷可是国公,比你老爹的侯爵不知高到哪去了,就凭你也敢这般羞辱我?” 经燕安武这么一提醒,边上的刘璇云倒也硬气了不少,叉腰附和道,“燕哥说的对,赵棠,你爹虽是淮北侯不错,但燕哥他爷爷可是当今吴国公,比之汝父不知尊贵何几,就凭你也敢对燕哥这般出言不逊?” 见身边这两人开始与赵棠许茂典斗起了嘴皮子,欧阳修元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细声埋怨道,“何须与他们做口舌之争?让咱们的人进衙!他们不交人我们动手抢就完了!” 欧阳修元这话让气的大脸通红的燕安武猛地反应了过来,他朝身后大开的县衙府门吼道,“来人,都得本公子进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近百号手持棍棒刀械的仆从家丁犹如蜂拥的虫群般冲了进来,一时间将整个县衙公堂挤得水泄不通。 “放肆至极!”许茂典见状,脸彻底拉了下来,一双怒目好似要喷出火来,“集众大闹公堂,尔等这是要翻天造反吗?” “你他妈少给老子扣帽子,爷几个就是来打抱不平的!”刘璇云趾高气扬地扬起脑门,振振有词的说道,“许茂典,今儿个你要不把那作恶的凶犯交出来,我们就跟你没完!” “说的对!”燕安武脸上闪过一丝自得之色,“有种你就跟咱们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他们这一堵门,可把外边赶来报信的文吏姜笠给看傻眼了,他踮起脚尖,十分艰难地在人群中寻觅贺俊怀的踪影。 就在一炷香前他收到了胡大被人神秘抓走的消息,这会儿赶来公堂便是急着想将这事报给贺俊怀的,但此刻燕安武这几名猪队友带人把进路给堵死了,以至于姜笠挤破了脑袋也无法及时将这般要紧致命的消息传达给贺俊怀。 人群中巴不得越搅越乱的贺俊怀正一个劲地幸灾乐祸呢,浑然不觉外边的姜笠已经急的满头大汗了。 “我看你们是真不要命了!” 赵棠面色发阴,大手一抽下,将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见着那寒光逼人的锋利刀刃,围堵住公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见赵棠持刀上前,怒而大吼道,“凡我兵马司的儿郎们给我滚出来,人都要骑咱们脑袋上拉屎了,你们手中的刀剑哪去儿了?” “嗖!嗖!嗖!” 一声压过一声的刀剑出鞘声接连响起,与之同时响应的是一道又一道沉闷的脚步声,四面八方的兵马司壮兵们犹如噬人的猛兽般围拢聚齐,一致将手中的刀剑亮起,逼得那围堵的人群接连后退。 一边是身强力壮的兵马司正规军兵,一边是良莠不齐的家丁仆从,彼此间的差距哪怕是用肉眼来观测也是直观可见的! “靠近三步者杀!”站在最前头的赵棠面色森然的威胁道,“老子这话只说一次!够胆的就试试!” 这话一出口,那被逼退的人群们再也不敢挪动脚步分毫,着实是被兵马司精兵们的骇人气势给吓住了。 眼见场面僵持住了,见缝挤进来的姜笠终于有机会能跟贺俊怀搭上话了,他佝着腰艰难地凑到贺俊怀身旁,拉住对方的胳膊私语了一阵。 贺俊怀在听到姜笠传达给他的爆炸消息后,整个人都傻住了,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精彩,与先前的幸灾乐祸之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紧皱着眉头看了许茂典一眼,贺俊怀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慌。 “赵棠,你敢!” 燕安武惊怒交加,伸出手指向赵棠冷漠的面庞,“你今儿要是敢对我们动手,我们三家一定绕不过你赵家!” “燕公子好大的威风!” 府门处,一道冷哼声骤然响起,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顺着声音回头望去,发现来人是一伙身穿鹰爪黑袍,浑身冒着森森鬼气的年轻男子。 在整个大宣,只有一个特殊机构有此装束,那便是号称天子鹰犬的内监机! 见来者是内监机的人,以燕安武为首的三名纨绔子弟都焉了下去,一个个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犹如老鼠见猫般老实的不能再老实。 事实上,不仅是他们三人老实了,就连边上的贺俊怀与姜笠也被震住了,二人犹如见鬼一般微张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相较于贺俊怀等人的惊惧不安,许茂典则要显得振奋许多。 “敢问在场哪位是云县县令许茂典许大人?” 身穿黑袍的领头人穿过人群,上下观察了一番后,这才自报家门道,“在下是内监机教头祝奇辰,奉皇命助许大人差遣查案!” 祝奇辰? 赵棠听到这名儿微微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向祝奇辰,上下打量了好一番后,这才惊讶的说道,“辰哥儿,真是你?!你怎成内监机教头了?” 见大声嚷嚷的人是自个认识的老熟人赵棠,祝奇辰有些无奈地摇头道,“这会儿不是叙旧的时候,等会儿你再跟我唠别的!” 见状,许茂典正着脸色抱拳道,“在下乃是云县新任知县许茂典,见过上官!” 第490章 押去镇抚司 “大人不可!” 祝奇辰连忙将许茂典扶起,态度温和的说道,“此次祝某事奉皇命协助许大人办公查案,说白了祝某不过是大人的副手而已,您无须对我多礼。”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傻住了。 堂堂内监机教头给一个县令当副手?这传出去只怕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要知道祝奇辰前一任教头沙东行在时,前去晋北查案那审理布政司等封疆大吏那都跟审儿子没区别,这会儿竟然让堂堂内监机教头给一个七品县官当副手,这未免也太过魔幻了! 别的不说,就内监机教头这一官职品阶,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从四品,比之许茂典这一七品县官不知高到哪去了! 二者品级相差如此之大,皇上却让祝奇辰这一内监机教头协助许茂典办案,足见皇上对许茂典这位小小县令的偏爱与信任! 尽管祝奇辰的态度十分谦虚,但许茂典却并没有摆出颐指气使的姿态,反倒格外客气地拱手道,“祝大人才是言重了,得您相助是许某之幸也,下官自不敢有怠慢之心……” 稍作停顿后,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耷拉着脑袋的燕安武等人,正色说道,“祝大人来的不太凑巧,刚一至我云县县衙便瞧见了这出大闹公堂的好戏,许某身为当地父母官着实是汗颜至极。”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听出了许茂典的揶揄之意,祝奇辰更是挺胸上前,冷冷地注视着燕安武等人,发难指责道,“许大人说的没错,本教头来这云县还真是不凑巧,这刚一到云县县衙便瞧见了尔等勋贵少爷寻衅滋事、大闹公堂,真是有够威风哈!” “我……”燕安武面色犯难地狡辩道,“祝教头误会了,我等……我等是误听谗言,自以为来这县衙是打抱不平的,如今……如今我等已知错了……还请……还请您看在家祖面上放我们一马……” “放尔等一马?这话你还真敢说啊!”祝奇辰不屑地撇撇嘴,“带人来公堂闹事,欲对朝廷命官动粗,做出如此逆反不敬之举还妄想逃脱罪责?真是异想天开!”说着,他转过身朝赵棠使了个眼色,“赵副都指挥使,你派人将尔等拿下,凡今日进衙闹事者,皆以聚众闹事罪论处!” 赵棠面色大喜,抱拳道:“下官领命!” 话音一落,他便朝身前身后的兵马司兵丁们招起了手,只见兵马司兵丁们犹如捕食的野兽们蜂拥而出,将先前与燕安武三名纨绔的闹事的家仆们抓了个干净,一股脑的全押送出衙了。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过后,县衙公堂便被清场完毕。 眼瞅着自己等人带来的家仆壮丁们一个个被抓了出去,燕安武为首的三名纨绔露出无法掩饰的心悸后怕之色。 许是过于惊慌所致,刘璇云做出了溺水之人垂死挣扎般的叫屈声,“不……不能抓我……我等带人来云县县衙并非是聚众闹事,而是……而是打抱不平的!” “祝教头,他许茂典身为云县县令,然却包庇一位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的凶犯,这……这也是事实!你若不把这事说个明白,就这么治我们的罪,我……我不服!” “呵……”祝奇辰被他这垂死挣扎般的叫屈狡辩给逗笑了,伸出手朝身后的一众黑袍下属们打了个手势,“来,喻捕头出来亮个相,人刘公子想见你!” 他话音刚落,一身穿纯色黑袍的男子大步走上前,掀开了盖在头上的兜帽,露出的正是许茂典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张脸,此为喻方本尊无疑! 只见他长舒一口气,神色平静地道:“在下云县县衙巡捕房捕头喻方!” “皇上口谕,命喻方随同本教头一同入云县协助许大人办案,换言之,陛下赦喻方无罪,并认定他是受人诬陷!”祝奇辰双眼发寒,冷声逼问道,“怎么?尔等以为喻方是凶犯无疑,难道是认为陛下也是包庇凶犯的昏人吗?!” 这一句震耳欲聋的喝问声直接把刘璇云和边上的燕安武、欧阳修元给吓傻了,三人噗通一声跪下,领头者燕安武浑身忍不住地打起摆子,颤声回应道,“我……我等是听信谗言这才……这才犯下大错,还请……还请祝教头能饶恕我等这一回……我们再也不敢了……” “呵……”祝奇辰嗤笑道,“简单一句听信谗言就想规避罪责?想的挺美!” “来人,把这三人押送进京,送于镇抚司严加审问!” 一听自己等人要被送进号称人间炼狱的镇抚司,燕安武等人当即吓尿,欧阳修元更是涕泪纵横地吱哇乱叫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去镇抚司!我不要去!祝教头,您要知道什么我都说!我……我是被家父指派的,我……我冤枉啊!” 一听欧阳修元为了逃罪撂底了,边上的贺俊怀瞬间慌神,只不过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旁受到影响的刘璇云也开始顺杆爬了,他比欧阳修元聊撂地更快,“祝教头,这都是……这都是犬父逼迫我干的,对!他还说了,让我来云县闹事后一切听从燕安武和云县县丞贺俊怀的指示!呜呜呜……我冤枉啊!祝教头饶我一命……” 好家伙,什么叫坑爹范本,刘璇云可谓是演绎到了极致!为了逃脱罪责,犬父这种忤逆不道的称谓都给他用上了! 要说此刻最憋屈的就是贺俊怀了,见刘璇云不仅把亲爹卖了,还把自己也连带给咬出来了,他气地整张脸都绿了,恨不得抄起地上的石块当即把刘璇云这混账东西给砸死! 果然,在听到刘璇云攀咬出贺俊怀的名字后,许茂典与祝奇辰几乎是同一时间将不善的目光转向了他,许茂典更是毫不避讳的揶揄道,“嚯,贺大人真是了不得哈,这帮不可一世的勋贵子弟来到云县还要听候您的指示,哈,您的官威可一点不比三公九卿低呐,让您屈居在这小小云县可真是委屈您了!” 贺俊怀此刻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愣了许久后,他才无奈地拱起手解释道,“这不过是伏诛罪犯的诬陷攀咬尔,还请许大人与祝教头切莫当真!” 让人意外的是,刘璇云与欧阳修元因为害怕的缘故纷纷撂底,但燕安武并没有借此效仿,反倒是闭口不言,脸上除了露出惶恐的后怕之色外,并没有太多过激反应。 见此,眼尖的祝奇辰似乎是察觉到了些什么,他朝边上的下属招了招手,“去,将他们仨送入镇抚司!本教头没耐心听他们吱哇乱叫了!” “是!” 三名内监机督卫依令将燕安武等人擒住,不由分说地将三人押送出衙。 第491章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命挣扎 宣京安王府,装潢精致的内堂里,安王楚景辉正端坐在主位之上,脸上的表情显得既阴郁又渗人。 在他下方,庄王楚景咫与秦王楚天铭亦赫然在列,二者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比安王好少多少,甚至相比起安王,庄王的脸上还多了些许惊慌失措。 “五哥,云县那堆破篓子事都快火烧眉毛了,您得尽快给咱们个章程来啊!”庄王蓦地抬起头,神色焦急的说道,“我可听说内监机也掺和进这事来了,换句话说,云县的事当今这位也已经知道了……” “你在这跟我嚷嚷有什么用?”安王有些不耐烦地呛道,“你也不想想,要是我真有能平息事端的法子,我还能跟你们在这干坐着?” 安王这种破罐破摔的态度把庄王给彻底惹急眼了,他蹭地一下站起身,面色阴沉的低喝道,“五哥,你这话可就不地道了吧?当初云县这摊子活计若不是你硬拉我入伙,我至于落得今天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么?哦,现在眼看事要发了,你这个主谋却告诉我你熄火了,准备破罐破摔了,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庄王这番理不直气也壮的质问真把安王给逗笑了,什么叫自己当初硬拉他入伙?分钱的时候就属你庄王笑得最欢,现在出事了却一股脑的想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天底下不要脸的人他见多了,但像庄王这般厚颜无耻的损货,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如此危急时刻二位王叔竟还有心思斗嘴?”与庄王对立而坐的秦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双眼发寒,语气平静的说道,“内监机突临云县,这便说明云县之事已经彻底发了,如今咱们要想的不是掩盖这事,而是……要平息上面这位的怒火。” 听到秦王这一通还算冷静的分析,安王与庄王也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待秦王这位王侄的下文。 “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当今皇上的手足亲人,只要咱们肯及时认错认罚,相信皇上也不会太过严惩我等……”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引来了庄王不置可否地回应,“齐王与襄王的前车之鉴言犹在耳,咱们当今这位皇上惩处起咱们这些皇室宗亲来,那可是毫不手软的!及时认错获得宽纵,这种话你自个信么?” “十叔稍安勿躁,且听侄儿把话说完。”秦王不紧不慢地说道,“若只是认错积极确实不一定会获得皇上的宽纵,但若……但若去求二叔与十一叔为我等求情,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听到这话庄王双眼发亮,秦王口中的二叔是十一叔分别是梁王楚景茂及周王楚景吉,此二人是宗室王爷中最受皇上信任倚用的人,现今还担着宗人府左右宗正的职位,若这两人愿意出面为他们求情,这事说不定还真能有转机! “这话对!”猛地一拍大腿,庄王面色兴奋的附和道,“要是二哥与老十一愿意为咱们求情,皇上……皇上保不准还真能宽待咱们……” 高坐在主位上的安王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一直不忘观察打量秦王,心中发出一句五味杂陈的感叹,“好小子,心思反应迅捷,平日里还真是小看你了!” “就老二与老十一那性子,他们能为咱们求情么?”安王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就算他两愿意为咱们求情,皇上也不一定会顾及他两的颜面吧?” “五叔这话说的对,因此咱们除了要让二叔与十一叔为我等求情外,咱们还得多做点事。”说到这,秦王面露狠辣果决之色,“牵涉此事的公侯勋贵们咱们一个都不能保!不仅不能保,我们还得主动先皇上阐明他们的罪责!” 庄王面色大喜,止不住的点头道,“小四这话说的太对了,咱们不仅不能保这帮勋贵们,还得把罪责全都推到他们头上去!” “呵……”安王不置可否地笑出了声,“就算咱们把大头推到这帮公侯勋贵上又有什么用?你们可别忘了,这事内监机已经掺和进来了,那可是内监机,凭他们的手段,想要查什么查不到?到时候公侯勋贵们也只会一股脑的把罪责推到咱们头上,互相推诿之下,皇上为图省事,只会将咱们与这帮公侯勋贵们一同料理个干净!” “七叔此言有误!”秦王站起身振振有词的说道,“就像您所言,咱们乃是皇室宗亲,与这帮公侯勋贵们相比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皇上可以严惩犯错的臣工,但却不可肆无忌惮的处置宗族!前有齐王襄王之鉴,天下人对咱们这位皇上对待皇室宗亲的态度本就颇有微词,其在宗室心中的口碑也是愈来愈差,若此次咱们认错、求情再而分责都无法逃过一死的话,咱们这位皇上可真就得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了!” “有了这层顾忌在,咱们只要把该做的事都做了,皇上也无法义正言辞的处死我等!” 秦王这一通分析可谓是有理有据,直听得一旁的庄王激动不已,“对!小四说的太对了!咱们把大头扣在那帮公侯勋贵们头上,又是认错又是求饶的,我就不信皇上真能把咱们给杀喽!这法子好,这法子妙啊!” 不得不说,秦王分析出的这一套组合拳计策确实是有几分道理,安王也被他说的有些心动了,但不知为何,他又总觉着秦王这一些列法子有些说不出的疏漏之处。 见安王仍旧犹豫不决,秦王只得苦笑道,“五叔还在因何犹豫不决?除了侄儿这不是办法的办法外,难道五叔还有别的法子平息事端么?” 这句话一出口,是彻底把安王最后一丝疑虑给打消了,秦王说的没错,眼看着云县即将事发,现下除了他这个方法可行外,他们还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实施了。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命挣扎一二! 想通这一点后,安王拍板决定道,“行!就按你这法子来!我去联系老二与老十一!” 第492章 秦王 宣京北街的宽阔街道上,一架装饰简朴的马轿内,肩披大袄的秦王正端坐在轿中软塌中闭目养神,从他那不时微皱的眉头就能看出他是在认真思考。 在他对面,一中年男人正仔细地打量着他,纠结半晌后,这才忍不住发出了疑问,“四爷,您先前在安王府中与二位王爷说的那补救之法,真的是您的真实想法吗?” 说话这人名为沈正业,原是秦王就藩时的亲信幕僚,在皇帝撤藩后,此人也随着秦王在宣京彻底安定了下来;秦王以往在藩地时就颇为倚重此人,以至于撤藩后也一直养着这位忠心的旧部。 甚至秦王还一度想过为沈正业谋一份合适的官职,但奈何秦王人微言轻,放眼整个宗室内他也算不得亮眼的存在,他能给沈正业谋到的官职他看不上,想给人沈正业谋得的要职重职他又谋不到,因存在这样尴尬的境况,便使得沈正业迟迟没有离开秦王身边。 好在沈正业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多不满,这也缘至他与秦王之间的感情积累太过深厚了,在他心中,秦王不止是他的效忠之主,更是他的知己好友。 对于沈正业的疑问,秦王并未正面回答,反倒是笑着反问道,“怎么?正业是觉着本王向二位王叔提议的补救之法有不妥之处?” “明显的疏漏之处,王爷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才是。”沈正业苦笑道,“您说当今圣上会顾忌名声得失在此事中宽待诸位王爷,但王爷是否想过,云县事宜牵涉过大,又是底层主官越级上报,皇上届时只要借群臣激愤为由,便也能顺理成章的严惩宗室皇亲!如此一来,自然是不会落得所谓刻薄寡恩的名声了。” “因此王爷向安王与庄王劝用此计时,提出陛下的所虑之处并不恰当。” 说到这,沈正业并没打算停嘴,反倒是接着滔滔不绝的说道,“再者,王爷向安王与庄王二人提议向皇上认错认罚,继而又建议二位王爷把大头罪名推诿至牵涉其中的勋贵公侯,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即要认错认罚,那态度最为重要,重罪大错全推至旁人名上,这哪叫认错?这分明是狡辩!” 话毕,他竖眉直视着秦王那笑容渐失的复杂脸色,“王爷,您到底打算做什么?” “不愧是正业,本王就知道这点障眼法瞒不过你。”秦王面露浅笑,伸出手拉开了轿窗布帘,突地向前方驶轿的车夫喊话,“给本王改道去安怡公主府!” “啊?” 轿外的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利索地回应道,“小仆领命!” 轿内,听到秦王下令改道后的沈正业面色微怔,刹那间便觉一声嗡鸣从脑中闪过,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跳了起来,“王爷……您……您不是打算让梁王与周王为你们求情,而是想让长公主为您出面?!” 话说到一半,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神色震惊的说道,“您……您是……要……” 后边的话他已不敢说出口了,直到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秦王的盘算! 秦王向安王与庄王建议的所谓补救之法其实是为那二王精心设计的取死之道! 提议安王与庄王向皇上诚心认错,却又让他们将大头罪名指摘在公侯勋贵头上,如此自相矛盾的行为便是有意加深这二王在皇帝心中的恶感! 俗话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人与货的好坏都是比出来的,有了安王与庄王名为认错实则狡辩的无耻对比后,秦王再而诚心认罪,加之有安逸长公主的出面求饶,后者的形象便能一下子在皇帝心中拉高不少……获取生机与宽待的可能性也就会直线上涨! 秦王这是要借安王与庄王的命来谋算自己的活路! 想到这,沈正业只觉着心生寒意,一股难以言喻的畏惧感油然而生,以至于他都不太敢去直视秦王的脸色。 察觉到沈正业那复杂的面部表情,端坐在原地的秦王露出一抹苦笑,“大难临头各自飞,本王出此下策也着实是无奈之举……” “为避此难,本王已是做足了准备……”秦王目光微凝,沉声解释道,“昨日正业要来本王府上拜访时,本王却有意婉拒了,正业可知为何?” 沈正业抿唇不语,他确实是在犹豫该不该发问。 可秦王去没有等他张口问询的意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于昨日开始,本王已将这一年多来从云县事中的不法所得尽数分类,粗略估值共计一百六十万两白银左右,本王欲将此不法所得尽数上交于天子,并自请革去亲王爵位!” 沈正业身形一颤,瞪大双眼,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万没想到,秦王为了能够脱罪或者说获得天子的宽纵,竟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不对,沈正业从亲王这番话中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合理之处,秦王竟然为了能够获得宽纵做了这么多准备,那也就是说他比安王与庄王还要早预料到今日这尾大不掉的危险局面吗?可他……可他又是怎么猜到的呢? 似是察觉到了沈正业的不解,秦王正身发笑道,“正业定是好奇本王是如何提早预料到今日这副尴尬局面的吧?其实这并不难,从前几日庄王去安怡公主府向靖泰侯卫学海求情遭拒时,本王便察觉到云县局面有失控之危了!” “卫学海是何等精明之人?云县这糟子事的内幕他就算没有事尽皆知,肯定也是有所耳闻的,但他早不管晚不管,偏偏在近日里来了一位号称他门人的新任知县开始揪着这事不放,要说其中没鬼,谁信?” “卫学海此前不愿蹚云县这滩浑水,一是不愿管,二是不敢管,这其中牵涉的皇亲宗室、公侯勋贵何其之多?他卫学海就算是御前红人也没有胆子敢一股脑的得罪这么多人,再加之他本身在文官集团们心中的印象就不好,以他那精明的性子,会做这种四面树敌的蠢事么?” “他不敢管的事,他手底下的门人却敢管,而且这门人在入仕前偏偏还受到过皇上的单独召见,这说明什么?” 说到此,秦王那明亮的双眼射出一缕精芒,“这说明真正想管这事的人压根不是那小小的知县,也不是他卫学海,而是……皇上!” “庄王去给卫学海送上的那份礼他为何不敢收?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不敢收!也不能收!这事压根不是他能遮得住的!” 第493章 确凿无疑 秦王这一通有理有据的精密分析给一旁的沈正业听愣了,他头一次对眼前这位相处多年的秦王感到陌生。 回忆旧事,沈正业好似又想到了一些细节,他神色复杂地咂咂嘴,“王爷,当初向庄王提议向靖泰侯送礼求情的想法……似乎也是您提出来的吧?” “没错。”秦王毫不避讳地点点头,“上回给卫学海送礼,本王的本意便是想借此试探卫学海的态度,卫学海是当今天子的身边人,通过他的态度,便能顺理成章的推断出局面形势。” “因那回送礼存在试探之意,所以本王并未亲自露面,长姐对我的情意本王向来清楚,倘若我亲自出面送礼,哪怕局势再如何危急,长姐多半也会为我求情,这样一来本王便很难通过试探卫学海态度来判断局势了,所以那一次送礼,本王不能去……” 听得秦王如此冷静的陈述,沈正业浑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了,秦王竟然为了这点事精算到如此地步?这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些! “此去拜访长姐是为求得她能为本王求情,有了长姐的干预,本王想从此旋涡中博得生机,取得宽待的机会便会大大增加,因此本王必须亲自出面了!” 说到此,秦王眼眶微微发红,“我与长姐之间除却姐弟之情外更有如同母子一般的舐犊之情!对于本王的事,长姐她……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沈正业神色复杂,一时间竟无语凝噎,这位秦王把一切加之自己的谋算之中了,就连那位跟他有着舐犊恩情的长姐,也成了他算计博弈的筹码…… 这样一个人,沈正业不知该说他是聪明还是冷血了…… …… 云县县衙公堂内,祝奇辰与许茂典及赵棠三人汇聚堂内,三人极有默契的将目光瞟向一旁的贺俊怀与姜笠二人,这使得二者不敢在三人眼底下做出丝毫多余的动作,只能像是供人观赏的石像般僵愣在原地,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祝某在来县衙公堂前提为许大人备上了一份大礼。”祝奇辰先是看了贺俊怀一眼,随后低下头坏笑道,“云县本土富商胡大,已被祝某差人拿下了!” 此言一出,贺俊怀与姜笠二人勃然色变,脸上的表情就如同吃了苍蝇般难看的无以复加,比之贺俊怀,姜笠的反应明显要大得多,只见他脚步发虚,身形微颤,险些栽倒进贺俊怀的怀里。 “这可真是太好了!”许茂典激动地抓住了祝奇辰的大手,面色振奋地说道,“胡大此人熟知云县内情,只要肯严加审问,定能从其口中获取重要情报!” 祝奇辰朝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大人放心,这一点祝某心知肚明,早在半个时辰前,我便命人对胡大那奸猾恶商严刑审问了!相信要不了多久,那软根子就会把他知道的所有东西都招了。” 话说到这,他突然止住了声音,鬼使神差般的看了贺俊怀一眼,“贺县丞,我可听说那胡大与你一向交好哈……” 闻言,贺俊怀面色突变,故作镇定地回话道,“祝教头言过了,胡大是我云县本土的大商户,下官身为云县县丞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与此人有些交集,但要说卑职与他关系有多亲近,倒也不尽然……顶多算是熟人吧。” “是嘛?我观那胡大可不只是把你当普通的熟人对待那么简单呀……”祝奇辰不阴不阳地笑道,“先前本教头带人去拿他时,他还一直嚷嚷着要见你贺大人呢……” 站在边上的喻方听到这话适时地补刀道,“胡大不仅说要见你贺大人,还对诸位去缉他的上官们放下了威胁豪言呢,说在云县可没人敢动他,还说他自个是你贺大人罩住的人呢……” 喻方这一通添油加火的阴阳语句彻底把贺俊怀给气懵了,他黑脸咬牙道,“这不过是垂死挣扎之人的胡乱攀咬罢了,难道祝教头要因为胡大的几句胡话就定卑职的罪么?” 他这话一开口,祝奇辰还没怎么着呢,他身后边的几名内监机督卫们便开始呲牙了, 区区一个县丞小官,竟敢对内监机教头这么说话? 你这是使脸色给谁看呢? “慢!”祝奇辰伸出手阻止蠢蠢欲动的属下们,面朝贺俊怀阴声道,“本官是否冤枉了你贺县丞,只要将胡大审问个清楚便可见分晓……希望贺大人到时候还能保持住风度!” 几名凶神恶煞的内监机督卫们正死死地紧盯贺俊怀,若非祝奇辰有意阻止,他们早扑上去动手了。 贺俊怀应该庆幸他面对的这位内监机教头不是上一任的沙东行,若是换做后者,莫说你只是个小小县丞了,就算你是所谓布政使一般的封疆大吏,敢这么跟他说话,沙东行他照样敢动手! 祝奇辰这句话成功攻破了贺俊怀的心防,其实贺俊怀心里也清楚,就凭胡大那软性子,绝对是抗不过内监机的严刑逼供的,只要胡大把该撂的事都撂了,他贺俊怀同样逃不过清算, 但老话说的好,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却又是另一回事。 纵使是必死之局,但倘若刀子没彻底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人本能的求生意志总是会给自己营造或能求生的幻想。 总不能胡大那边还没撂底儿,他先自个滑跪吧? 只要胡大一刻未招,在贺俊怀心里就多一分求生的希望! 他在等身后的贵人们出招,尽管知晓这种希望很是渺茫,但他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此了。 命属下看好贺俊怀与姜笠二人后,祝奇辰与许茂典二人进入了堂屋之内,开始进行深入的交谈。 “陛下在阅览大人传送于靖泰侯的手信后便第一时间派祝某前来支援大人,正因为有了大人的手信提醒,我等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抓拿胡大,现下胡大已经落网,许大人打算如何行事?” “胡大既已落网,那接下来的事便好办很多了。” 许茂典双眸发亮,不急不忙地说道,“只待严审胡大拿到真实口供后,祝教头与本官便可对贺俊怀此獠动手!” “贺俊怀只要一招供,有关云县权贵走私一案的所有线索便可串连起来,届时便能让那帮宗亲勋贵们辨无可辨!” “大人说的是,现在咱们只要老老实实等逼审胡大的结果就是了。”祝奇辰点了点头,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与许茂典各倒了杯茶。 “祝教头……您这是……”许茂典忙接过他递来的茶杯,神色惶恐地说道,“您太客气了,许某不过是小小知县而已,怎担得起教头这般礼遇?” 候在房门前的赵棠见状,笑哈哈地说道,“许大人,您千万别跟他客气,这辰哥儿从小到大就服气有本事的人,他能给您倒茶,那说明他是真心看得起你!” 祝奇辰瞪他一眼,转头对许茂典笑道,“赵棠此言虽有些片面,但也是事实,祝某向来钦佩许大人这等肯干实事,又有本领的能人,这杯茶,祝某是奉得心甘情愿!” 干笑一声后,许茂典将杯中茶水饮尽,突有些好奇地问道,“万没想到祝教头与赵大人原是旧识,二位看起来感情不错,可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伴当?” “半差不差吧。”赵棠大咧咧的说道,“年幼之时,我与辰哥儿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眨起了眼,笑嘻嘻地调侃道:“许大人还不知道辰哥儿的身世背景吧,不如容我给你仔细说道一二?” 不顾祝奇辰那有些烦闷的眼神,赵棠饶有兴致地说道,“咱们这位辰哥儿要论起来,那可是咱们当今皇上的表哥呢……” 闻听此言,许茂典猛地一怔,惊讶地说道,“祝教头是哪位长公主之后?” 祝奇辰抱拳回应道,“家母正是先帝幼妹高宁公主……” 许茂典闻言苦笑不已,敢情这屋里除了他只是个小小知县外,赵棠和祝奇辰这俩一个比一个来头大,本以为赵棠是豪门贵宅的勋贵之后这已经够了不得了,没成想祝奇辰更要夸张,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二位的来头真是一个比一个吓人呐。”苦笑一声后,许茂典又正起脸色赞道,“有此家世背景,却仍能秉承公心体国,实在是让许某佩服!” 祝奇辰摆了摆手,语气诚恳的说道,“大人言重了,我等家族越是显赫,则越应承担责任重担,妄图借家族之名享乐逞威者,才是不孝的大逆之徒!” 赵棠忙点头附和道,“辰哥儿说的对,咱们的家宅越是显赫,这承担的责任与重担也应当越重才是。” 闻言,许茂典很是感动,正因为权贵子弟中还有赵棠和祝奇辰这样的人存在,他才不会对所有的贵族子弟贴上恶的标签,确如二者所言,家世越为显赫者,身上承担的责任也理应更重,如此一来,家国才有希望与朝气。 若一个国朝权力高峰的人们都开始安逸享乐,不思进取,那才真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就在三人放松心神扯闲篇之时,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这瞬间引起了屋内三人的注意,祝奇辰更是一马当先地打开房门,见来人正是位身穿鹰爪黑袍的内监机督卫,祝奇辰不由得眼神一亮,忙将其拉入屋内,“李广全,你怎么来了?” “可是审问那胡大有了结果?” 听着这话,许茂典与赵棠这才明白祝奇辰为何激动的原因,他既然能跟这突然冒出的李广全这么说话,便足以说明此人是被他事先安排去逼审胡大的人员了。 既是被派出逼审胡大的人员,他这会儿却急匆匆地赶到祝奇辰身边,便说明后者交代给他的任务已经有了眉目了。 事实说明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只见李广全边抚弄胸口顺气边说道,“回教头话,那……那胡大已经招了!” 在场众人闻讯,无不面露振奋之色。 祝奇辰更是急声追问道,“快说,他都招了什么?” 李广全一阵狂汗,耷拉着眉眼,有些犯难地说道,“他把他知道的都招了,招的……呃,怎么说呢,有点太干净了,涉及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也太广了。” 沉吟半会儿,李广全用尽量精简的用语说道,“其一,胡大供述,宗亲勋贵侵占民田沃土为真,以此借鸡生蛋建房盖仓也是真!后用建成的房仓囤货走私也是真!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据……据胡大所言,是……”说到关键处,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想借此舒缓自己的紧张情绪,“据胡大所言,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应是安王无疑!” 许茂典三人听到这话都摆出副不知所然的模样,祝奇辰却有些不耐烦地急问道,“凡关走私之事的具体流程细节你稍后再说,我只问你一句,那云县县丞的贺俊怀是否牵涉其中?” “贺俊怀何止是牵涉其中,他与胡大本就是这一系列走私行动的实际经手人!”李广全目光微沉,郑重说道,“据胡大供述,他与贺俊怀本就是安王的人,而这走私的不正当活计,攒局人正是安王无疑,凡在云县之内的走私活动,都是贺俊怀和胡大二人替这帮京中权贵们打理的。” “他不仅把该招的都招了,就连这近些年来走私的私记账簿都给咱们撂了。” “属下等还真从他所招出的地址找到了他私藏的账簿,跟他的所有供词皆能对应上。” 听到这话,许茂典等人大喜过望,赵棠更是当即拍案道,“那还等什么!我先将贺俊怀这混账给拿了!” 祝奇辰没有说话,而是向一旁的许茂典投以一个征询的眼神。 后者十分爽快地点点头,“赵大人说的不错,现如今咱们既有胡大的证言,又有他私藏的账簿罪证,是该名正言顺地拿下他贺俊怀了!” “好!” 赵棠放声大笑,一把拽开了房门,朝屋外看守贺俊怀与姜笠二人的内监机督卫及兵马司兵丁们大吼道,“罪证确凿无疑!祝教头与许大人有令,速速拿下贺俊怀与姜笠!” 随着他话音刚落,贺俊怀与姜笠二人脸色大变,还不等他们出声说话,边上的兵马司兵丁及内监机督卫们就如同群狼捕食般扑了上去,顷刻间便让二者失去行动能力。 第494章 你们这是在资敌! “贺俊怀,胡大已经将自己所犯罪孽尽数招供了!无论你再如何狡辩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的无用之功!” 祝奇辰语气森然地喝道,“本教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招是不招?” 闻听此言,被人按压在地的贺俊怀彻底僵住了,一旁的姜笠更是面如死灰。 “贺大人,为了能让你招的彻底些,本教头再告诉你一件事,他胡大不仅把该说的都说了,就连他近些年来私藏的账簿也上交了,口供罪证俱在,我劝你莫要再做困兽之斗……” 此言一出,不等贺俊怀作出反应,一旁的姜笠便开始呜哇嚎叫起来,“祝教头,祝教头……我招!我招!我……我也知道内情,我也知道内幕,求……求您饶我一命啊……呜呜呜……” 瞧姜笠一副吓得屁滚尿流的窝囊模样,祝奇辰不屑地扭过头,甚至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许大人,求您饶我……饶我一命啊……”见祝奇辰不为所动,惊慌失措的姜笠只能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前方的许茂典,他如同摇尾乞怜的小狗般无比卑微地匍匐上前,一把抱住许茂典的大腿,呜咽抽泣道,“我……我愿意招供……还请许大人饶我性命……您不知道吧,张广闻张主簿就是被他贺俊怀害死的!对!我……我要检举,贺俊怀戕害同僚,而后将罪名黑锅扣在喻捕头身上,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够了!” 许茂典猛地蹬腿,挣开姜笠的束缚,怒声斥道,“你姜笠助纣为虐,与他贺俊怀亦是一丘之貉,大难临头时你想着撇清关系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一旁的赵棠见状,忙吩咐着属下将姜笠擒住,被紧按在地的后者开始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呜呜呜……我冤枉啊!我冤枉!这都是贺俊怀逼我干的!我……” “嗡……” 只听一声刀剑出鞘的嗡鸣声响起,祝奇辰将腰间佩剑抽出,直抵姜笠那渗出汗珠的脖颈,“你再多说一句话,本教头就先把你就地料理了!” 对上祝奇辰那凶神恶煞的脸色,吓傻眼的姜笠也瞬时老实了下来,紧紧地捂住嘴唇,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眼看场面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许茂典蹲下身凑到面如死灰的贺俊怀面前,沉声追问道,“贺大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招是不招?” 贺俊怀长长地吐了口气,眼眶发红道,“贺某若招,大人……可否保幼子平安?” 许茂典闻言微微一怔,他知道贺俊怀家中有一不到十岁的独子,事到如今贺俊怀竟还想着跟他们谈条件?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走私贩物几乎是等同于谋逆的大罪,莫说是他儿子了,恐怕就连他贺俊怀的九族都不一定能保住! 若只因为你贺俊怀招供认罪便轻纵宽放,那那些被你残害的百姓又该找哪说理去? 这会儿你想到自个有儿子了,可你贺俊怀当初暗害刘家母子,勾连胡大绑架刘小五一介幼童时可曾想过他们也有至亲家眷?! 心念至此,许茂典愤怒不已,拉下脸冷笑道,“贺大人觉着本官能保下你家幼子么?” 见此,一旁的祝奇辰忍不住皱起眉,心中暗暗叹气道,“我的许大人啊,您说话能不这么直么?先拿好话诓他哄他不行么?” 面对许茂典诛心的反问,贺俊怀极其罕见地露出了卑微姿态,他像是一条垂暮的老狗般匍匐在许茂典脚下,发出犹如猫狗低吠似得呜咽声,“家中幼子……是……是无辜的,还请……还请大人……饶过他……” “贺俊怀,你是朝廷命官,律法铁条你心中自是有数的。”许茂典目如火炬,声若洪钟的说道,“能否饶过你家中幼子并非是本官说的算,而是要依朝廷法度办理!” “如今事发迎难时你想起家中还有无辜幼子了,当初你巍峨于民,助纣为虐时可曾想过百姓家中尚有嗷嗷待哺的幼童?” 说到此处,许茂典伸出手按住了贺俊怀的肩头,严声低语道,“许某人微言轻,能否保你幼子平安并非是我说了能算的,但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若你家中幼子受到牵连,我……必想尽一切办法为你孩子留个全尸……” 贺俊怀身形一颤,只觉两眼发黑,险些被许茂典这话刺激得晕乎过去。 许茂典冷漠地注视着他,催促道,“招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还望大人能说话算话!”贺俊怀双目发红,艰难地抬起头来,“若幼子真有受难之日,还望……大人能给个痛快!” 说出这句话后,他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一下子变得轻松,或者说是洒脱了起来。 “问吧,诸位想从贺某口中知道什么?” 许茂典长长地舒了口气,望向面色坦然的贺俊怀,他若有所思的问道,“关于云县走私牟利的权贵网络,一共有哪些人?” “皇室宗亲有安王、庄王、秦王,公侯勋贵则有吴国公燕安,信益侯欧阳德、恪诚伯刘光、淮江伯郭洪寿,另还有工部侍郎吴佳明!” 听到这一长串名单,一旁的赵棠都快吓傻了,这一个小小的云县,竟然同时被这么多豺狼虎豹盯上,且这伙人来头一个比一个吓人。 “据胡大所言,借以云县走私谋利的权贵集团以安王为首,这……是与不是?” 贺俊怀紧皱眉头,面色复杂地说道,“这话说对也对,但要说借云县走私谋私这一行为的始作俑者,却并非出自安王之手……” 这句话让祝奇辰微微一惊,一旁的许茂典却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贺俊怀这话说的没错,他在云县扎根数年,当初朝廷还未撤藩时他贺俊怀便在云县当值了,彼时还在江南就藩的安王又怎么可能做到远程遥控云县这一亩三分地? 沉默片刻,贺俊怀解释道,“宗室皇亲未入局前,云县便已经在背地里干起走私贩物的营生了,只不过当时的牵头人发起者……是吴国公燕安。” “也就是说,利用云县走私这事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而真正的牵头人是吴国公?”许茂典目光微沉,低声分析道,“再之后云县遭变,朝廷撤藩,那帮失了藩地的宗室王爷们便在吴国公的撺掇下一同上桌入局了?话事人也就从吴国公转变到安王头上了,是也不是?” 贺俊怀神色复杂地点点头,“确如大人推断的这般,安王等皇族宗亲掺和进来以后,权贵们在云县借鸡生蛋的走私营生便愈发严重了,甚至已由暗转明,彻底搬在了台面上。” “以往吴国公主事时,收占民土民田好歹还会给予相等的市价补偿,因此这事做的很隐晦,出田卖地的百姓们也没有什么不满。但随着安王话事之后,低价收田,强占民土便成了常态,如此一来,民愤与民怨自是接连而起,或是为了维稳,又或是为了掩盖这股民怨,安王与一众权贵们就开始变着法子的控制云县官府,贺某……则顺理成章的成了他们的马前卒……” 许茂典越听越不是滋味,心中忍不住怒骂道,“这帮皇室宗亲做起事来比起这些公侯勋贵们还要来得放肆,贪性也更重!抢田占地竟连该给的钱都不愿给,这简直是把百姓们往死路上逼!” “虽说安王低价收田,强占土地的行为非常不耻,然而在他的带领下,这走私贩物的营生也确实是越做越大, 利润也越来越吓人……本还心有顾忌的公侯勋贵们等真正收到白花巨银时,便一个个都安生了,遂不再对安王苛待虐民的残酷手段提出反对意见。” 沉默片刻,贺俊怀又说道,“大人可知仅从去年至今,这帮权贵们依据走私营生赚取了多少利润?” 许茂典眉目低垂,心有不祥的问道,“多少?” “虽不知他们是如何分利的,但贺某作为实际操手人却对他们赚取的丰厚油水有个大致的数字……斗胆估算,约有近千万两……的纯利!” “你说什么?” 祝奇辰眼皮狂跳,如同见鬼般惊出一身冷汗,“近千万两?贺俊怀,你知道近千两是何概念吗?那都快到我大宣一年的税收了!” 不仅祝奇辰懵了,就连一旁干杵着听热闹的赵棠也傻眼了! 近千万两是什么概念? 以如今大宣市场购买力来换算的话,寻常百姓五口之家一年的花费约在五六两银子左右,哪怕是顿顿有肉吃的一家五口,殷实之家其一年的花费也就在十五两左右!由此可见,这近千万两的数字是何其惊人? 要知道武曜三年整年的税收也不过是一千六百余万两,若贺俊怀所说为真,那这帮依靠云县走私贩物的权贵们所赚取的利润也太过惊人了! 许茂典面色发白,他也着实是被贺俊怀说出的这个数字给吓到了,但他又很快从这恐怖的数字延伸到更深处的想法, 走私是暴利营生不错,但若只凭走私寻常货物是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下如此厚利的! 换言之,这帮权贵们走私的货物远不止寻常物件那么简单! 想到他,许茂典抬起赤红的双目,厉声问道,“这帮权贵们可不止是走私盐茶丝绸这么简单吧?他们……是不是还向他国私售器械战马?” 不等贺俊怀回话,先前来传报的李广全便苦着脸答话了,“许大人所料不错……据胡大所言,他们这走私的货物早已不局限于茶盐丝绸之物了,其中更有我大宣的火炮、战马!” “我操你妈!” 赵棠彻底急眼,一脚直接将贺俊怀踹翻倒地,破口大骂道,“你们这是资敌!此举与通敌叛国何异?!” 趴在地上的贺俊怀露出绝望而又无奈地苦笑,他动作艰难地爬起身,抬起头直视许茂典与祝奇辰那愤怒的好似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埋头低语道,“这位上官说的不错,这走私的营生之所以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积下如此暴利,确实是……确实是向他国私售过战马火炮之物……” “向他国私售货物还不算完,这帮权贵们还会向贺某与胡大下令收购他国的新奇产物,例如……例如烟丝……还有胡姬色目女子,甚至还有高丽美姬、岛国佳人……此类活人又被称做人货,或被他们私藏豢养,或被送入江南之地养成瘦马……” 许茂典面色发阴,整个人已经被气地说不出话来了。 对外私售战马火炮,对内流通烟丝,高卖美女,可不是暴利么? 身为武人的赵棠现下最关心的肯定是这帮权贵们把军用之物卖到了何处,以至于他激动地拽住了贺俊怀的脖领,怒声喝问道,“说,你们把我朝的战马火炮等物卖给了何国?” 贺俊怀不敢去直视赵棠那要杀人一般的凛冽眼神,只得低下头回道,“高丽……南靖皆有之……” “我操你妈!”赵棠大怒,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贺俊怀的脸上,一块巨大的淤青瞬时显现在贺俊怀侧脸上,“噗”地一声,一口鲜血从贺俊怀口中喷涌而出! “前线我大宣将士正在与南靖高丽等国激烈抗战,尔等……尔等竟在后方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来!简直与禽兽无异!” 骂完他仍不觉解恨,作势便要再动手,一旁的许茂典却连忙喝止住他,“赵大人莫要冲动!” “许大人说的对!”祝奇辰冷冷地看了贺俊怀一眼,黑着脸说道,“你如果现在把他打死了,这恰恰就是幕后真凶愿意看到的!” “留着他还有用!” 祝奇辰的话让愤怒到几乎失控的赵棠冷静了下来,前者说的没错,贺俊怀就算再可恶他也不过是受人指示的刀而已,真正该千刀万剐的,是那帮靠出卖国家利益来谋取私利的权贵们! “想要将大批货物私送出境,仅凭借云县这一块据点还不够吧?”许茂典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压下身低问道,“临近国境的省府地方,也一定有你们的人,对不对?” “大人高见……确如您设想的一般,临近国境的省府地方,也有……为他们办事的人。” 第495章 入宫请罪(1) 傍晚,刚从安怡公主府回来的秦王还没等喝口热乎茶,便瞧见庄王着急忙慌地跑入自家府邸,不等秦王开口,庄王便愁眉苦脸的抱怨起来,“我的好四侄儿,情况有变啊!” “你五叔刚才去见了你二叔和十一叔,这两人非但没有帮忙求情的意思,反倒是……反倒是躲着你五叔不见人,就好似躲瘟疫一般的!” “就连我亲自登门他两人也不见,你说他两人怎能这般无情?!” 庄王又急又怒,激动地跺脚道,“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没有你二叔和十一叔求情,咱们……咱们就算是向皇上认错也不一定能讨得好啊!”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秦王面色冷静的说道,“二叔与十一叔不出面为咱们求情,咱们也得去向皇上认错!” 说着,他面色郑重地看了庄王一眼,“十叔,侄儿提醒你,就在不久前,我听说那胡大已经被内监机的人给拿了,你认为就他那么个见识有限的小商贾能扛得住内监机的手段吗?相信要不了多久那胡大就会把该说不该说的全招了,咱们晚一分求情,就多一分危险!” 庄王大骇,急声问道,“我的好侄儿,你……你可别吓你叔叔我了,你……你脑子好使,快说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向皇上认错求情,才能获得宽待处理?” “我才刚当爹不久,还……还不想就这么早死呢……” 闻言,秦王有些哭笑不得,他眼珠一转,拉住庄王的胳膊,细声撺掇道,“十叔,侄儿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大难袭来,您……您能保住自个就不错了,把该认得罪认了,该撂的底儿也撂干净,说不定还会博得皇上的好感……” “你这话是何意?”庄王两眼一眯,微张着嘴唇惊道,“你……你是说让我……把五哥给……” 不等他把话说下去,秦王便猛地出声打断了他, “当初你我本就是被五叔给撺掇上桌的,这点十叔也是心知肚明吧?” “该跟您说的我都说了,要怎么做,看您自个吧。” 说话间,秦王将满脸纠结苦思的庄王送到府门前,“侄儿跟您撂个底儿吧,等会儿我便打算进宫向皇上请罪了,至于您和七叔,就……就各自保重吧!” 说着,他不再理会一脸懵逼的庄王,转身命人将府门紧紧关上。 门刚关上没多久,在外院廊道上站着的沈正业便匆匆走了过来,正巧与秦王对视了一眼,“殿下这是打算进宫了?” “还得等一会儿……”说着,便见站在原地的秦王下意识地揉了揉眼,朝身旁的下人问道,“东西拿过来了么?”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位年纪不大的丫鬟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王爷,您……您要的洋葱我拿过来了……” 见跑来的丫鬟手里正攥着两颗圆圆的洋葱,沈正业顿觉头大,疑惑地问道,“王爷,您……您要洋葱作甚?” 秦王没有答话,而是将丫鬟手里的两颗洋葱接了过来,“除了正业外,你们都下去吧……” 闻言,周围的下人们很是识趣的退了出去。 只听“嚓!”地一声,便见秦王取出小刀将其中一颗洋葱削成两半,开始认真地打量观察起来,左看右看好一阵后,他将其中一半洋葱递到了满脸茫然的沈正业手里,“来,正业你帮本王一个忙……” 手握半截洋葱的沈正业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王爷……您说……” “把你手里洋葱的汁水,挤进……挤进本王眼珠子里……”秦王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珠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本王刚才仔细观察过了,给你的那半截洋葱……汁水最多……你可千万不能浪费了……” 沈正业彻底傻眼了,敢情秦王是打算让自己用洋葱给他上“眼药”呢! 怎么?怕待会儿进宫哭不出来?还是害怕面对皇上时眼泪不够多? “殿下,您……您这不是胡来吗!”激动之下,沈正业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这洋葱有多熏人您不知道?万一……万一真把您伤着了,那可……那可真不得了了!” “瞎了总比丢命强吧?”秦王擦拭着额头上方渗出的冷汗,咬牙说道,“你放心吧,用这玩意儿时我提前跟大夫问过了,要不了命,也……也大概率瞎不成……” 说着,秦王又从一旁的桌凳上提起一捆粗绳,“来,先把我手脚绑住,本王怕等下乱扑腾,伤着了了你……” 沈正业嘴角猛抽,心道,“准备的还挺充分!王爷,你对你自个可真狠啊!” 见他还没有动作,秦王急声催促道,“别耽误时间了,快点!” “属下明白了。”沈正业咬了咬牙,将手里的半截洋葱揣进了兜里,接过秦王手中的粗绳对着他就是一顿五花大绑…… “来……”躺卧在地上的秦王深深地吸了口气,神色狠辣地命令道,“快!” 沈正业很是无语地蹲下身,一手扒拉开秦王的左眼皮,另一只攥捏着的洋葱的手则渐渐逼近,“王爷……您……您忍住……” 一滴又一滴的汁水落入秦王左眼瞳孔中,巨大的刺激感让秦王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但他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吼叫的本能,一口咬住了脖颈下方的衣领,让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是,受到如此刺激的秦王,他竟还死睁着那布满血丝的左瞳,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决绝的癫狂气质! 松开被他咬的几乎变形的衣领后,他不顾左眼哗哗而流的泪水,催促道,“快……继续,不可手抖……” 沈正业彻底被震住了,只觉着眼前这位秦王无比陌生,对方身上透露出的那股狠劲让他感到胆寒。 “王爷……您撑住!” 咽了口唾沫后,沈正业将秦王右眼眼皮撑开,挤压洋葱汁水的那只手有意识地加重了力气…… 许是第一次的疼痛让秦王有了脱敏经验,这回儿沈正业再往他瞳仁中挤滴洋葱汁水的时候,他竟连咬衣止声的动作都省略了,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咬牙撑下了…… 第496章 入宫请罪(2) 戌时正刻,刚用完晚膳的皇帝正躺坐在永宁宫前殿的软塌上饮茶,手里还攥着一根长长的狗尾草,不时逗弄着从桌底穿过的狸花猫。 这小狸花猫是他前两天让傅少卿去京城里买来的,本是打算送给上官莲当宠物的,但楚天耀这几天也不知是兴趣到了,还是太过无聊所致,他对着小狸花猫是越逗越上眼了,怎么看这小猫都觉着可爱。 见那小狸花猫不停地向自己手中的狗尾草扑腾爪子,楚天耀笑的更加欢畅了,“哈哈哈……这小猫真有意思!” “你这事办的不错。”楚天耀揉揉狸花猫的小脸,朝一旁佝腰陪候的傅少卿说道,“你说这小猫她能喜欢么?” 傅少卿可太知道皇上口中的她是谁了,听到楚天耀问出这话,他连忙笑着回应道,“万岁爷您就放心吧,为了摸准那位贵人的脉,奴婢可是提前向那位的贴身宫女打听过的,那位贵人娘娘平日里嫌宫里闷,就是喜欢这些小猫小狗……她要看到万岁爷您送她这么一只可人的小猫,准能欢喜的不得了!” “这小猫呀,奴婢还是从一凉州人士手里买来的,这小玩意儿也是正儿八经的凉州籍呢,算是那位贵人娘娘的半个老乡,她要见着这小东西呀,保准能爱的不得了!” “是嘛?”楚天耀哈哈大笑,将那憨态可掬的小狸花猫一把抱入怀里,“说的是,她要一听说这小猫是她凉州的同乡,准能给它养的又白又胖!” 见自家主子如此开心,傅少卿的心情也跟着欢快了不少,同时在心里也忍不住开始思忖起来,“万岁爷近日里的心情一直不好,只有沾上跟那位有关的事才能笑得如此开怀,看来那位娘娘在万岁爷心里的份量是越来越重了呀……” “啪嗒!” 刺耳的撞击声突然在殿中响起,只见傅福详像是丢了魂似的跑入殿中,一路上跌跌撞撞地爬到楚天耀面前,神色惶恐地抬起头,“万岁爷……出……出大事了!” 起先还开怀大笑的楚天耀听到这话瞬间把脸黑了下来,见主子脸色突变,傅少卿恨恨地瞪了傅福详一眼,斥道,“瞧你这样子,哪有半点内监机总督的风范?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主子还在这儿呢!你做出副丢魂舍命的混样扮给谁看?” “好了!你就先别急着训他了!”楚天耀轻抚着怀中的狸猫,看向傅福详眯眼问话道,“出了什么事了?” 傅福详惊魂不定的禀报道,“秦王……秦王殿下进宫了,奴婢想着他八成是要面圣,便想着领他过来见主子,可……可没想到秦王殿下不肯,他说他此次进宫是来向主子赔罪的,势必要一跪一叩,跪满所有宫阶爬到您跟前来认错!不仅如此,他手里还握着条白绫……张口就说什么求主子赐他一死……奴婢……奴婢是真被吓着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楚天耀面色发愠,怒道,“摆出副寻死觅活的样子给谁看呢?他这是来认错么?朕看他这分明是来打擂台的!” 他话音刚落,殿门外便传来一道响亮的哭嚎声,“不肖子孙楚天铭,倒行逆施,鱼肉百姓,借权谋私,辱没宣楚皇室威名,特来向皇兄请罪!” 楚天耀此时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殿门处跪叩在地的秦王楚天铭,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给他吓了一跳。 殿前长跪着的秦王披头散发,整张脸面无血色,憔悴狼狈的如同市井乞丐一般,那双布满血丝的瞳仁正哗哗的流淌着泪水,下半身膝盖处布满了污尘与血痕,双手正攥捏着一条醒目的白绫,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魄之气…… 见着他这副模样,楚天耀先前冒起的火气顿消了大半,不由分说地将怀中小猫递到傅少卿手里,起身疾步朝殿前走近,“四弟,你这是做什么?” “罪臣……是来向皇上请罪的!”秦王声音嘶哑,那双昔日清亮的双眸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泪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得知内监机去人前往云县查案,罪臣深知所犯之罪已置遮无可遮,掩无可掩的局面了,便……便想着进宫向皇上请罪求死!” 一听他是为云县之事来请罪认错的,楚天耀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云县之事牵扯到秦王这一点,他是早就知情了的,甚至他们这帮宗室王爷会在案发之后请罪认错的事他也早早预判到了。 只是他没想到,秦王竟会这般坦诚,竟当着他的面直言自己是因为知晓内监机去往云县查案,发觉遮无可遮后才来请罪认错的。 这种让人始料未及的坦诚态度成功让楚天耀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兴趣,他眯着眼细声问道,“云县的事,跟你有关?” “何止是有关?说臣……臣弟是主谋之一也毫不为过……”秦王涕泪纵横地哭诉道,“臣弟深知自己罪无可恕,绝不敢向皇上轻言求饶之语,此次进宫,罪臣只求一死,若说有他求的话,只希望……只希望皇上能念及往日兄弟情分,莫要……莫要将罪臣牵涉此案之事公之于众……” 说到这,他哭的更加大声了,“臣弟并非是怕留下骂名,而是……而是怕有辱宗室威名,败坏父皇仁德之名,损没列祖列宗的脸面啊!” 秦王字字恳切,认错时的说话语气可谓是至诚至性,仍谁见着他这副姿态,只怕都会认为他是在诚心认错,就连楚天耀也颇受打动。 只是他后边的这句话让楚天耀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漏洞,你秦王既然一心求死,只是不想让皇帝将你牵涉云县其中的事公之于众的话,你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请罪? 还一跪一叩,这不摆明要把事闹大么? 可秦王下一段话,便瞬间让楚天耀打脸了,只听秦王神态诚恳的说道,“为此,罪臣……罪臣已做足了准备,今日入宫请罪,一跪一叩是为显罪臣认错之诚,同时……同时也是想借此举告诉外界臣弟……臣弟犯下了大错,而这大错,臣弟……臣弟也想好了,届时……届时皇兄便向外界阐明臣弟此番请罪是因调戏良家所致。” “如此一来,皇兄只需……只需下令将臣弟圈禁即可,臣弟……甘愿以此白绫自我了解,如此……即能保全宗室清名,又维护了祖宗脸面……” 第497章 求皇兄绕过他 看着跪叩在自己身前迟迟不起的秦王,楚天耀一时间竟语塞了,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本以为秦王还藏着什么别的心思,但……但见后者这副诚恳真切的模样,楚天耀确实是被打动了。 见皇帝站在原地许久未得安坐,眼尖手快的傅少卿连忙将一板方椅放于楚天耀身后,同时低声示意着主子可以安坐。 至于先前在永宁宫伺候着的太监宫女们,在秦王露面的那一瞬间,傅福详这位继承了干爹心眼的内监机总督则第一时间把人驱走了,此时永宁宫能真切听到楚天耀与秦王兄弟君臣谈话的人,除了他们这对干父子也就没别人了。 瞄了眼身后的方椅,楚天耀提溜起裙摆轻轻坐下,眼神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身前长跪着的秦王,“你说云县一案你算是其中主谋,这该从何说来?” 随着楚天耀话音刚落,眼含热泪的秦王便声音哽咽的向楚天耀讲述起自己到底是如何一步步牵涉进云县这巨大利益网络的全部过程。 在秦王的讲述中,他确实被自家五叔安王拉入局的没错,但他却并未刻意偏袒自己,反倒是一五一十的供述了自己在其中犯下的罪错,并且还有意无意地替安王与庄王遮掩,甚至还将一些安王与庄王头上的罪过搬在了自己头上,这着实是让人哭笑不得。 “当得知云县新任县令与靖泰侯之间存在交集后,臣弟……臣弟猪油蒙了心,竟还想着撺掇五叔与十叔一同向长姐送礼,想以此……想以此让靖泰侯出面帮腔,制止许茂典继续深查此案。” “可临到了,臣弟却突然后悔了,倘若真利用与臣有舐犊之情的长姐,那臣弟就真的要沦为猪狗不如的禽兽畜生了!于是臣弟便想着制止这出送礼的昏招,但为时已晚,五叔与十叔已经铁了心的要去做了,无奈之下,臣弟只能找寻借口不予出面,因……因为臣弟知道,若……若臣弟露面向长姐求情,疼我爱我的长姐是一定会……一定会为臣求情的,好在……好在长姐没有被就此拉入旋涡,否则……否则臣弟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说到动情处,秦王的哭声越发悲恸,他抬起头自嘲地笑了起来,“不敢欺瞒皇兄,其实臣弟在入宫请罪之前,也曾去过一趟长姐府中……只是……只是此去长姐府中并非是为求长姐出面求情,而是……而是想求长姐置之事外,同时……也是向长姐磕头请罪,见她……最后一面!” “臣弟自幼丧母,若无长姐疼惜,臣弟安有长成之日?然臣今时犯下如此罪无可恕的逆行,实在是有违长姐的训导,每思至此,臣……臣便恨不得自裁赎罪……” 楚天耀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并不相熟的四弟,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什么好。 说他本性良善吧,他又确实是跟两个叔叔干出了损害国家社稷的悖逆之举,但你要说他坏的没变吧,他却又能及时醒悟认错,且还有着愿意承担后果的骨气…… 就在楚天耀陷入沉默之时,一道耳熟的喊叫声从宫阶处响起,“皇兄……妹妹要见你……” 楚天耀猛地一愣,忙抬起头望去,发现宫阶之上,哭红了眼的楚馨瑶正拼命地挣脱太监们的阻挡与束缚,脸上尽是哀伤痛苦之色。 “混账!” 楚天耀勃然大怒,朝边上的傅福详狠狠踹了一脚,“馨瑶那丫头还有孕在身,怎么可以让这帮贱胚子这么折腾?还不快让他们让开!” 傅福详吓得一激灵,忙跑向宫阶处大喊,“该死的贱婢,快把公主殿下松开!” 这一吼直把拦路的太监们吓傻了,一个个犹如受惊的鸟兽般散了开来。 眼看前方无人阻拦,楚馨瑶大步冲上前,顷刻间便出现在了楚天耀面前。 看着殿门处憔悴的不成人样的秦王,楚馨瑶的眼泪唰地一下便流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皇兄……他……他是咱们的四弟啊!” “长姐,你……你怎么来了?”见着楚馨瑶突然出现,秦王难以置信地说道,“我不是……我是跟你说了嘛,我……我是诚心向皇上请罪的,您……您莫要做傻事为我求情,这不值当啊!” 秦王泪眼婆娑地哭嚎道,“我就知道您是不会听劝的,所以……所以特意给靖泰侯去了封书信,让他紧盯着您不能出门,可……您为什么还是来了?你……你为何这么糊涂啊!” 一听这话,楚天耀的心算是彻底软下来了,他嘴唇微张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止住了。 楚馨瑶浑然不顾秦王的哭嚎,只一个劲地冲楚天耀哭诉道,“皇兄!他……他是咱们的亲弟弟啊!纵使他有错,可……可难道您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吗?” “他是……他是妹妹我从小带到大的弟弟,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吗?他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只是受人蒙蔽这才犯下的大错,皇兄,您……您就饶过他这一回吧,求您了……” 说着,她好似受刺激般朝楚天耀一个劲地磕起响头,一声又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声如同重鼓般狠狠地敲击着楚天耀的心脏。 “你这是做什么?!” 楚天耀急得一把拽住妹妹的身子,怒道,“你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是有意气朕么?别忘了你现在还有孕在身呢!” “呜呜呜……”楚馨瑶抽泣呜咽道,“倘若四弟有事,皇兄您让妹妹我如何安心啊?!” “您忘了吗,他是您的四弟啊,是那个从小到大与妹妹我总跟在您身后的四弟啊!昔年父皇在世时,他总会去膳食间给你我兄妹二人偷饼吃,这些您……您都忘了吗?所有兄长之中,他最敬重的就是您啊!皇兄……” 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楚馨瑶话未说尽,便两眼一黑,一头栽倒进了楚天耀的怀中。 “馨瑶……妹妹……你……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见着妹妹昏倒,楚天耀是彻底被吓住了,整张脸都变得苍白起来。 “皇兄……饶……饶过他……妹妹……求你……”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楚馨瑶彻底昏倒在楚天耀怀中。 “御医!快!传御医!” 第498章 雷霆震怒 “回皇上话,小臣刚刚仔细为殿下把过脉了,公主殿下身子无碍,只是……只是因一时激动而昏迷的。” 永宁宫内,留着长白胡须的御医正拱着手向面色紧急的皇帝汇报着自己的诊断。 听到自家妹妹无事,楚天耀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朕知道了。” 见主子面色稍缓,傅少卿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忙拉住御医的胳膊往外送,同时还不忘向对方予以眼神示意。 御医也是人老成精的狐狸,见着傅少卿那眼神,又想起殿外跪着的秦王,早就察觉到气氛不对的他自然明白傅少卿眼神的意思,当下便故作糊涂的陪笑道,“小臣近来精神不济,老爱忘事……很多前脚刚经过的事,后脚就给忘了,有道是医者不能自医,小臣真是越来越糊涂喽。” “您这说的哪里话,我看您身子好得很呢,福气还远在后头呢。” 说出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后,傅少卿将御医送至殿门外的宫阶处,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银票塞入了御医的袖兜里。 “您慢走……” …… 得知妹妹身体无大碍后,楚天耀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转过身走到跪叩于殿前的秦王身旁,面无表情的说道,“就因为你那点破事,把你长姐给逼成什么样了?” “罪臣该死!”秦王泪流满面,无比自责地磕头道,“倘若长姐有失,罪臣就算是万死也不能赎起罪孽!” “皇上,罪臣是诚心认错,还望……还望皇上能够成全!” 看着他手中紧握着的白绫,楚天耀沉默了许久,“你先跟朕说说你们云县那帮子事具体是怎么个流程?” 尽管秦王在先前的认罪自述中阐明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牵涉进云县旋涡的,但却并没有向楚天耀详细说明云县走私的具体事项。 “并非是罪臣不愿说……而是……罪臣确实不知这走私营生的具体细节。”秦王眼含热泪的苦笑道,“当罪臣兀自入局时,只顾着埋头捞钱贪欢,对此走私营生的具体事悉更是从不过问,虽不知这一切背后是如何操作的,但有一点罪臣可以肯定,这其中定是有诸多见不得人的买卖,否则……否则罪臣等也不可能捞油自肥……” 楚天耀抖抖长袖,于秦王身前的方椅上坐了下去,面无表情地追问道,“好一个捞油自肥,来,你跟朕说说,自你掺和进云县这摊子事以来,你拢共分了多少油水?” “其余人分了多少罪臣不知……但仅臣弟一人,共计分得……分得一百六十万两白银左右。”见坐在上方的楚天耀脸色骤变,秦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惊慌失措的说道,“臣弟已将所获不义之财尽数囤积,罪臣此次入宫,不止为请罪一事,更是……更是想将这笔不义之财上交国库,以此作为我大宣抚南大军将士们的军资!” “好啊!好!好!”楚天耀此时的脸色阴沉的吓人,额头之上的青筋早已如走蛇般暴突而起,接连吼出三声好字后,他怒目直视着身前长跪不起的秦王,“你可真是朕的好弟弟!你们这帮宗室王爷可真能给咱们祖宗争光啊!” 这句话他几乎是咆哮而出的,任谁都能听出来皇帝这是在好话反说呢。 见皇帝愤怒至此,秦王是真的被吓到了,勾搭着脑袋不敢去看那头怒龙的龙颜,一张脸被吓得面如土色,极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躯,根本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你什么都没干,就能白分一百万,那朕那两个好叔叔得捞多少才够哈?”楚天耀伸出手掐捏住秦王的右肩,忽地将脸凑到他眼前,杀气凛然的喝道,“朕……对你们还是太宽容了……” 看着眼前这张俱同真龙降世般的狰狞龙颜,秦王彻底吓傻眼了,他从楚天耀那双煞气逼人的黑眸中真切的感受到了杀意,一时间竟将他震得魂飞魄散,以至于他在短时间内都来不及作出反应。 转过头不再去看自己那被吓傻的弟弟,楚天耀微眯着眼下令道,“传……传朕旨意,削去秦王亲王爵位,降至秦国公,此后无朕旨意,不得出王府半步!” 闻听此言,秦王瞬间热泪盈眶,“皇上……臣……” “你用不着谢朕……”背过身的楚天耀声音低沉的说道,“要谢,你就谢馨瑶那丫头吧,念她有孕在身,正是需要悉心养身之时,倘若对你处罚过重,那丫头一定受不了。” “你这条命,是她给的!” 秦王神色一怔,面朝殿内楚馨瑶所在的方位重重地磕了个响头,“罪臣……叩谢吾皇天恩!拜谢长姐的舐犊之情……经此一役,臣弟……势必痛改前非!” “滚吧。” 背对着他的楚天耀有些不耐地摆摆手,后者则如临大赦般弯腰离去了…… 瞟了眼傅少卿抱在怀中的小猫,楚天耀不禁长叹自语道,“这些小猫小狗都要比他们通人性!” 傅少卿与傅福详父子佝着头不敢答话,万岁爷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他们父子两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皇室宗亲皇上可以骂的,但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却是不敢说三道四的…… 本以为送走了个秦王,楚天耀能够获得片刻安宁,却没想到仅过半盏茶的功夫,麻烦事便又找上门了。 只见一名守在宫阶上的太监急匆匆地跑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倒在楚天耀身前,神色紧急的传报道,“启禀万岁爷,安王、庄王两位殿下也进宫了……他们……他们还腰后背还背着捆荆条,说……说是来向主子负荆请罪来的!” “好……好啊!”楚天耀黑着脸连道两声好,伸出手一把拍住了傅少卿的肩膀,“今儿个朕的叔叔兄弟们是接二连三凑热闹来了!哈,朕这皇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傅少卿头冒冷汗,浑身发虚,他已许久未见皇上被气成这样了,心下不由得嘀咕道,“这帮不开眼的混账,趁这个时候给万岁爷上眼药,你们……你们真是活腻歪了!” “另外……”那传话的太监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边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边说道,“除了安王与庄王两位殿下要入宫外,内监机教头祝大人也回来了,与他一同进宫的是云县县令许茂典许大人……” 一听这两人也到了,楚天耀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抬手道,“传,传他们两来见朕。” “奴婢遵旨!” 传话太监眼看气氛不妙,领到命后顿如撒手的鸭子般飞奔告离。 “傅福详!”楚天耀将目光转到身旁的傅福详身上,冷声下令道,“去把梁王和周王给朕叫过来,他二人身为宗人府的左右宗正,如今宗室里出了这么大档子事,你代朕去向他二人讨个说法!” “具体如何处置安王与庄王,由他二人定夺!!” 第499章 雷霆震怒(2) “云县县令许茂典(内监机教头祝奇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永宁宫偏殿内,安坐于宝座之上的楚天耀俯视着下方恭敬行礼的许茂典、祝奇辰二人,脸上那阴云密布的阴郁神情稍得缓解,他强压住心头的不满与愤懑,挤出笑容朝二人招手道,“平身吧,你们可算是来见朕了,朕已经等候你二人多时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彻查,云县的事,也该有个眉目了吧?” 祝奇辰神色复杂,一个劲地朝身旁的许茂典挤眉弄眼,后者则完全无视了他的眼神暗示,无比坦然地拱手道,“回禀皇上,云县之事微臣已与祝大人彻底查明!” “此案牵涉之广,祸害之深,实乃亘古罕见也!此案涉及的桩桩件件内幕可谓是触目惊心!臣恳求陛下严惩涉及此案的凶犯!倘若此等祸国殃民,危害朝廷社稷之奸佞不除!我……我大宣亡国有日!” 最后一句话被许茂典吼出声后,整个偏殿都静了下来,傅少卿与傅福详更是吓得脸都白了,身体四肢都开始不受控制地乱颤起来。 祝奇辰面如土色,好似早料到许茂典会说出这等惊人之语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埋下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许茂典!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楚天耀目欲喷火,勃然大怒道:“你这是要咒朕还是咒我大宣?!” “食君之禄,身穿朝服,自是为君分忧,为社稷谋福!”许茂典面色坚定地看向楚天耀,正义凛然道,“臣身为朝廷命官,大宣臣民,又岂能言咒自家朝廷?先前臣所言,却是秉直忠言!经云县一案,微臣方知我大宣有此硕鼠巨贪!且还牵涉我大宣皇室宗亲,如若不尽早根除祸源,我大宣安有太平?” “天子脚下尚有如此祸因恶积,天下间又有多少恶祸未绝?” “满嘴嚷嚷着让朕严惩涉及云县一案的恶逆,却闭口不谈尔等查明的案情,许茂典,你好大的胆子!” 楚天耀怒目而视,恨声斥道,“朕大可以告诉你,凡牵涉云县一案人无论皇室宗亲还是公侯勋贵,朕都不打算放过!凡有罪者朕必惩之!” 尽管楚天耀心中仍有余怒未消,但他却没有就此跟许茂典继续较劲。 许茂典是什么样的人,发掘出他的楚天耀能不明白么? 能让许茂典这家伙在激愤之下说出“亡国有日”这样的混账话,这正说明许茂典确实是查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从皇上口中获得必定严惩的承诺后,许茂典这才渐渐放下心来,抬头拱手回道,“此前未能查明云县之事时微臣尚不明云县暗中竟有如此惊天丑闻,如今得悉真相,实让微臣震惊愤懑,此事牵涉过大,案情内容过于惊人,还望陛下在听到微臣讲述后能尽量……控制心神……” 闻听此言,楚天耀心里一咯噔,竟有些紧张地喘起粗气来。 许茂典这是在给自己提前打预防针么?他到底是查到了什么?值得他这般? 心中这个疑问楚天耀很快便寻得了答案,在许茂典讲述完云县走私案情后,他整个人都被气懵了。 “你……你说什么?他们……他们竟敢私售战马、火炮器物资敌?” 楚天耀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那张俊俏的面庞变得扭曲狰狞起来,双目好似要喷火般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许茂典,勃然大怒道:“欺天了!” 发出这一道宛若雷霆般的咆哮后,在殿众人尽皆匍匐跪地,傅福详与傅少卿这对干父子更是吓得脸色都变了。 皇上这是头一回被气成这样,身上那股子凌厉而又渗人的杀气更是连藏都不藏了…… “畜生!一帮猪狗不如的畜生!” 楚天耀捂住自己气息紊乱的心口,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们……他们不知道我大宣正在跟南靖高丽二国开战么?他们……他们竟敢在这时候给敌国卖马卖炮?” “据臣所知……这帮依据云县走私的权贵们不仅打算私售战马火炮资敌,更是……更是打算在近期买收我大宣良家女子售予他国……”跪于殿前的许茂典猛地抬起头,字字泣血道,“大买胡姬等外邦美姬包装成瘦马还不够,他们……他们竟还想将还惦记起本国女子的主意!倘若此案再晚一时查明,我大宣又会有多少良家女子受害?” “今时正是我大宣国运盛隆,兵强力壮之时,他们便可做出如此弃国弃家的不耻之举,倘若有一日我大宣国力渐衰,这些权贵岂不都要卖国求荣?如此恶习歪风若不诊治根除,我大宣安有盛世可言?!” 本就快要气炸了的楚天耀在听到许茂典这一轮又一轮的严词进攻后,整个人都快晕乎过去了,尽管他不停地在给自己抚胸顺气,但提上嗓子眼的那股愤懑郁结的火气却怎么也消不了,“噗”的一声,楚天耀只觉喉间一甜,竟活生生地吐出了口老血…… 见此,殿中众人尽皆大骇! “皇上!” “万岁爷!” 最先跑到楚天耀身前帮扶的人自是傅少卿与傅福详干父子,后者见皇上被气的如此严重,不由得转过头朝许茂典大怒道,“许茂典!你简直放肆!万岁爷本就怒急攻心,你却还一个劲地的添油加火,你到底是何居心?” 傅福详这是真急了,倘若楚天耀身子真有个闪失,他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许茂典。 见皇上被气成这样,许茂典一下子也慌了,脸上尽是说不尽的内疚之色,红眼哽咽道,“微臣该死!” “万岁爷……您别吓奴婢!”见楚天耀一直在哼唧喘气,傅少卿吓得脸都白了,一脚狠狠地踹到干儿子头上,怒骂道,“你还傻愣在这干什么?还不快传御医!” “是……是……传御医!对!”傅福详被干爹这一脚给瞬间踹清醒了,他趔趔趄趄地向外跑去,“快去传御医!” “站住……” 面色虚弱的楚天耀总算是发话了,他阴着脸叫住了前方欲离的傅福详,“朕的身子……朕自己心里有数,不用去传御医。” 第500章 雷霆震怒(3) “万岁爷……” 傅福详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眼眶瞬间就湿了,“奴婢这回不能听您的,您刚才……您刚才都吐血了……” 蹲在楚天耀身旁的傅少卿也紧接着附和道,“福祥说的对,万岁爷,您要以自个的龙体为重啊!” 就连跪在殿中的祝奇辰与许茂典也面色发急地劝说道,“二位公公说的是,皇上,您切莫因此伤着了圣体,还是请御医过来为您号脉吧!” “朕说了!用不着!” 楚天耀面色不耐得呵斥道,“你们放心吧,朕死不了!” 说着,他盯着赤红如血的眼眸回望着傅少卿,“那两个畜生呢?” 傅少卿闻言微怔,一时间还未反应楚天耀口中的两个畜生到底是指谁,但当楚天耀不耐烦地哼了口气后,他猛地反应了过来,冷汗淋漓的回应道,“回万岁爷话,收到陛下旨意后,梁王与周王二位殿下第一时间便入宫了,此时正在前殿与安王庄王二位殿下议话。” “呵……”楚天耀嘴角一歪,露出了一抹残忍而又冷酷的冷笑,“先不用议了,告诉梁王与周王,且先削去安王与庄王的宗籍,从今日起,我楚家皇室再没有这两个人!” 闻听此言,傅少卿心中一咯噔,弯腰答复道,“奴婢知道了。” 见傅少卿离开,楚天耀又转头看向殿中跪着的许茂典与祝奇辰二人,“此案你二人查的不错,朕……朕很欣慰。” “接下来该如何料理此案,朕心中已有数,你许茂典也无须再过问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后,他又说道,“入夜之前,你二人将涉及此案的名单尽实记录上报入内阁。” 将抬起的手放下后,楚天耀自嘲地笑了笑,“有一点你许茂典说的没错,这案子确实是惊天大案,这股歪风邪气如若不除,我大宣确实是离亡国不远了!” 说着,他扭过头看向一旁弯腰红眼的傅福详,“这案子牵涉过大,单让你们内监机来办估摸着是吃不下了。” “传朕旨意,云县走私案,由内监机牵头主办,会同都察院、刑部一并办理,除宗室皇亲外,凡涉及此案者,一律抓拿抄家,诛其九族!” 当诛其九族四个字出口的瞬间,整个大殿仿佛都弥漫出了一股渗人的血气。 傅福详神态恭敬地叩拜道:“奴婢!谨遵吾皇圣谕!” 由内监机牵头,都察院刑部作辅,这意味着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说明皇上是真的雷霆震怒了, 抓人这种事交给刑部和都察院肯定是绰绰有余了,但为何皇上要硬把内监机给拉进来呢,而且还是以内监机为主? 那是因为楚天耀明白内监机这帮人的狠辣手段,若只是让都察院和刑部简单拿人了事,他又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恶气呢? 说白了,楚天耀这是要借内监机之手泄愤呢,刑部与都察院不过是为了程序好看而附加上的罢了。 这一点祝奇辰与许茂典能看出来,傅福详更是不必多说了,因此他应下这笔差事后极其痛快地离开了,同时也不忘把祝奇辰这位内监机教头一并带走。 眼看着殿内就剩下自己一个外臣了,许茂典有些尴尬地跪在原地,可谓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云县的事你办的很不错。”接过傅少卿递来的茶杯,楚天耀边喝茶润嗓边说道,“以你的才能,将你放在云县那地方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许茂典心里一咯噔,听这意思皇上是要把自己从云县调离?那可不行,自己可是费了老大劲才将遮住云县的乌云驱散,如今半点实绩都没做出来就匆匆调离,这有违许茂典做官造福于民的初衷。 想到这,他壮着胆子回话道,“陛下言重了,微臣就任云县以来并未作出任何足以称道的实绩,微臣以为自己目前在云县继续当值是最合适不过的去处了。” “你以为朕要把你调离云县?” 许茂典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云县的不舍,楚天耀又怎会听不出来? 只是许茂典还真是想歪了,楚天耀非但没有将他从云县调离的意思,反倒对他继续留任云县的决定是支持的。 “云县妖雾虽除,但根基受挫,唯有倚任手腕强硬,才德出众的父母官主政治县方可料理,在朕看来,此人非你许茂典莫属。” “然你经云县走私一案后,势必会名声大噪,保不齐会引来他人的羡妒坑害,朕是觉着,应该给你小子上一道保险……这样吧,你除了继续担任云县县令一职外,朕再让你在兵马司挂个指挥使虚职吧。” 此言一出,许茂典瞳目圆睁,愣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 兵马司指挥使那可是正六品的武官,尽管只是武官品阶,但不要忘了他许茂典是文官出身,换言之,他兼着的六品武官位阶那就跟六品的文官没什么区别,这样的好处在于他只要日后县令的任期一过,无论有没有上官评优,他许茂典都会按六品文官的官阶调职。 另外他兼着兵马司指挥使,也就意味他可以在这期间调动兵马司的兵丁人力,说是文物一肩挑也毫不为过,在小小的云县怎么也够用了。 皇上何止是给他上了道保险,简直是给他送了门前程! 想到这,许茂典激动地眼眶发红,叩礼谢恩道,“皇上厚恩,微臣万死难报!” “好了,别摆出这份酸样,把你刚才咒人的硬骨气拿出来!”楚天耀瞪他一眼,揶揄调侃道,“云县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这位县老太爷处理呢,哪来的回哪去吧……” “是!” 许茂典红着眼再行一礼,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大殿。 眼看着人都从殿中离开了,楚天耀叹了口气后,将视线转向身旁傅少卿怀中的小猫,忍不住轻声低语道,“你陪朕走走……” “喏!” 傅少卿忙应声,作势就要把怀中的小狸猫放下,岂料他刚俯下身,楚天耀又突然叫道,“不用放,揣着吧,朕要去敬仪宫。” 第501章 佳人相慰 敬仪宫内,面对突然驾临的楚天耀,上官莲显得很是意外,本欲出言调侃楚天耀的她,突然发现楚天耀的脸色不佳,便大致猜到他此时的情绪状态,那份存心逗弄他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 “你心情不好?” 身穿一身洁白罗裙的上官莲关切的看了楚天耀一眼,倒了杯茶递到后者手中,“因为什么事?” 不知怎的,楚天耀看到上官莲后心情顿时好上了不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美了的缘故。 一身洁白的罗裙将她衬得宛若落尘仙子般清贵迷人,那凹凸有致的丰满身段更是让人目不转视。 倒茶递茶的动作优雅从容,一双暗含秋水的美眸无时不刻的散发着魅力,让人望之沉沦。 当真是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仅一美字都无法形容她那绝世的风情,道一句人间绝景也毫不为过。 面对佳人的关心问候,楚天耀只是笑而不语,只见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傅少卿身前,从对方怀中接过那晃头晃脑的小狸猫,近凑到上官莲身旁笑道,“来,看看这小狸花猫你喜不喜欢……” “呀!好可爱的小家伙!” 上官莲面露喜色,一把抢过了楚天耀怀中的小狸花猫,速度之快,让楚天耀险些没反应过来。 见气氛到位,傅少卿适时地张嘴道,“娘娘不知道吧,这小狸花猫可是陛下让奴婢特意出京为您精挑细选的呢,万岁爷想着娘娘常年居于深宫苦闷无聊,平日里又喜好这些小猫小狗,便催着奴婢去为娘娘您挑一只合适的小猫作伴呢。” “这小狸花猫还是娘娘您半个老乡呢,它是正儿八经的凉州狸猫。” “真的吗?”上官莲抬起头望向楚天耀,颇为感动地说道,“你……你还真是有心了呢。” “少听这奴婢瞎咧咧!”楚天耀有些害臊地别过头,“朕……我……我就是让他随便买个小猫给你当伴的。” 见他害臊,上官莲笑得更欢了,哼唧道,“心口不一的家伙!” 闻言,楚天耀也笑了,将握在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抬起头温柔的看向她,“怎么样?这小猫还喜欢吗?” “嗯……”上官莲有些羞涩地点点头,“还凑合吧,看在你这么用心的份上,这小猫姑奶奶我养了!” 就她这样,怎还好意思说自己心口不一? 楚天耀不禁摇头失笑,说道,“喜欢就好,这样一来我也算没白费心思。” 本想再与上官莲调笑一二,但一想到前不久的云县走私案,楚天耀便突然没了那个兴致,整张脸瞬间拉了下来,注目远望天空,思绪突然飞向天外。 “从你刚才进来我就想问你了,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上官莲抱着怀中的小猫轻轻坐下,眼光不时注留在小猫身上,温柔的好似一位充满磁性的母亲。 楚天耀被她这身上突然散发的慈爱气息给震得有些迷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感受过母爱,不知怎的,他恍惚间在上官莲身上感知到了那种自己未曾体验过的慈母之爱。 一想到这,楚天耀瞬间放下心防,红着眼内疚的说道,“因为我的失误,致使云县百姓近些年一直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觉着自己有愧君王身份。” 说到这,他竟像个孩子般羞愧地捂住了脸,将云县走私一案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眼前这个女人。 当听完云县走私一案的全部经过后,上官莲那有着倾国之姿的俏脸显出一抹愤怒的红晕,“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这帮宗室皇亲和公侯勋贵真是疯了!做出如此败坏国朝社稷的逆举,简直是畜生不如!” 见楚天耀自责地掩面,上官莲有些心疼地紧握住他的手,“这事从头到尾都跟你没关系,总不能因为家里出了蛀虫,你这个当主人的就也跟着有罪吧?在我看来,你已经……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得很好了……” “不……不是这样的……”楚天耀眼含热泪,内疚而又痛苦的说道,“宗亲勋贵们借云县走私谋利的事,我……我其实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当时我还在想,他们走私谋利我暂且冷眼观之,等他们自肥腰包后我再亮刀杀猪最是合适不过,这样一来,既能挽回他们走私而造成的损失,又可……又可一击将其彻底击溃,只是……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做的如此过火,我却还跟个傻子似得自鸣得意,就因为我的有意放任,致使……致使云县百姓多吃了多少苦,多受了多少罪?我……我简直就是他们的帮凶!” 听着楚天耀这番自责反省的陈言,上官莲非但没有横着脸骂他的不是,反倒是无比温柔的将捧起他的脸,表情认真而又郑重的说道,“傻子,是人哪有不犯错?就算是天子也不能免俗,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犯错而不知错,知错而不知改,你楚天耀是这么笨的人吗?” “这种事换在别人身上你可以原谅,怎么偏偏到了你自己头上却硬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就好比洛重云那小孩,他前不久打战还因为轻敌犯过大错呢,照我看,你这次犯的错比起他可要小多了,你能允许人洛重云知错就改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肯给自己这么一个改过的机会呢?” “就像你说的,当时你虽然早早发现了他们借以云县走私的算盘,但你却并没有将他们定死的罪证,更没有处置他们的时机,你认为一出手就该一击即中,这种想法在我看来没错,只是你把他们的下限想的太高了,莫说是你,哪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想象这帮人模狗样的权贵竟然会在背后做出这么多恶举来吧?” “要我说,这帮权贵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其损害的远不止云县一地了,他们这是在戕害削减整个大宣的国力!你隐忍不发,继而等到合适之机一击即中,这是为大宣消除了祸害,不能说是天大的功劳,但也算得上是件好事,你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 上官莲温柔细腻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般流入楚天耀的身体,一股暖意瞬间涌上他的胸怀。 “谢谢你……” 情动之下,楚天耀忍不住抱住了上官莲,夹在二人中间的小猫受此惊吓,如同惊弓之鸟般跃了出去,竟躲到了远处傅少卿的脚下。 第502章 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来 感受到怀中男人热乎的喘息声,上官莲一张俏脸瞬间红透,就好似一颗熟透了的苹果般诱人可口,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唔……” 突然被楚天耀一口吻住嘴唇,上官莲惊得瞪大了美眸,羞赧地推开了他,嗔道,“你……你干什么……这大白天的,你……你注意些。” 见眼前佳人露出如此惹人怜爱的媚态,楚天耀只觉喉间发热,心痒难耐的他一把揽住了上官莲的细腰,口喘热气道,“我……我想要你……” “不……” 上官莲猛地一惊,推他的力道再度加重了几分,埋下头羞涩的婉拒道,“现在……现在不是时候……” 一听这话,楚天耀大觉振奋,“你……你是说……你愿意?” 经楚天耀一提醒,上官莲这才发觉先前失言了,恼羞成怒地跺脚道,“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别瞎想!” “好好好……你什么都没说,我刚才就是瞎咧咧的,这总行了吧?” 楚天耀坏笑道,“不过你说得对,现在确实不是时候,等我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我……我再来与你共赴巫山。” “巫山是什么?”尽管上官莲不知道楚天耀口中的巫山是什么,但见他一脸坏笑的模样,便深知这话里没好,不由得羞恼地戳了戳他,“走走走……我看见你就烦!” “哈哈哈……” 楚天耀仰头大乐,哼着小曲像是个得胜将军般挺着胸朝外边走去…… 见楚天耀傻乐着离开,上官莲忍俊不禁地笑道,“就……就因为个吻而已,至于这么高兴么?就你还皇上呢,真是小孩心性!” 只是这话刚一出口,她的脸便忽然红了,心中忍不住自语道,“其实……我也很高兴……” …… 永宁宫前殿内,腰扛荆条的安王与庄王二人正装模作样地跪在大殿中央,而身为宗人府左右宗正的梁、周二王,则在他们身旁静坐着,二者脸上表情各不相同,但看向安王与庄王二人时那种溢于言表的厌恶之情却是共通的。 “二哥,老十一,你二人难道就不能顾念顾念兄弟情分,替我与五哥向皇上求求情么?”庄王转过头看向梁王与周王,神色委屈地咬牙道,“我与五哥这回确实是做的有些过火不错,但我和五哥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当今皇上的亲叔叔,总不能以寻常人待之吧?要我说,杀了那帮跟五哥瞎搅和的公侯勋贵们就完事了,我和五哥愿意挨罚,但……但皇上他也得顾及宗室脸面吧?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呀……” 听到他这厚颜无耻之语,梁王与周王脸都绿了,心中忍不住怒骂道,“你他妈还知道这事传出去不好听啊?知道不好听你们还干出这种捅破天的缺德事?以为自个是皇上叔叔就能安然无事了?要知道当今这位,他连杀亲弟弟都不带手软的,又岂会因为所谓的叔侄之情而投鼠忌器?” 庄王这话可谓是将他的愚蠢体现的淋漓尽致,什么叫又坏又蠢,庄王此类人便是典型! 梁王歪嘴冷笑,不阴不阳的问道,“那你先跟我说说,你想让我跟老十一怎么为你和老五求情啊?” “这还不简单?挤眼泪,嚎嗓子呗!”见梁王语气放软,庄王大受振奋的说道,“傍晚那会儿小四进宫的事我可都听说了,皇上虽说将他降为了秦国公,还给圈禁王府里了,但总归来说是保住了性命呀!他能成不就靠眼泪水挤得够多,嗓子嚎得够响嘛?我与五哥有样学样不就是了?再加上还有二哥你和老十一帮腔,皇上大概率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说来说去咱们跟皇上那可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来,相信皇上不会对我和五哥过于刻薄的。” 听到这一通自认逻辑自洽的分析,梁王都快把眼泪笑出来了,心中止不住地嘲笑道,“就你和老五还想跟人小四比?人秦王楚天铭有姐姐撑腰,你两有啥?还他娘的说人家只会挤眼泪嚎嗓子,你老十真是蠢得没有药医了,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人家为什么选择先一步进宫请罪,你俩难不成就半点都没察觉出来?认错要诚,时机要准,人家是先把台子搭好了才能安然脱身,你和老五来这一出东施效颦的独角戏,皇上能跟你们对上调才怪了!人小四才是正儿八经的聪明人,可太知道你两的尿性了,有了你二人的衬托,他楚天铭想死都难!” 见梁王不答话,安王有些紧张地望向他,“二哥,咱们可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您……您就不能出面帮帮我么?” 说到这,他脸上露出黯然神伤之色,“从小时候那会儿我老五就专跟在你屁股后面晃荡,幼年时你我之间的感情是所有兄弟中最好的,这些您难道都忘了吗?” 言到动情之处,安王已是泪流满面,姿态卑微地叩头道,“弟弟这辈子没求过人,就这一回,我求您二哥施于援手!” 一旁的庄王见状,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红着眼哀求道,“二哥,老十一!咱们可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弟兄啊,您难道要真对我和五哥见死不救吗?!” 见昔日不可一世的兄长们卑微狼狈至此,周王顿有些于心不忍,神色复杂地说道,“五哥,十哥,你……你俩真是糊涂啊!为何偏偏要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 “纵使我有为你们二人求情的念想,皇上……皇上也不一定会买账啊!” “老十一,你只要肯说话就行,就算到时候真不起作用,做哥哥的我也绝不怪你!”庄王神色激动地说道,“只要你肯吱声,我这做哥哥的感谢你一辈子!” 安王抬起湿润的眼眶,神色郑重而又诚恳的附和道:“老十说的对,老十一你只要肯为我和老十说上话,不管成与不成,有没有用,我和他都记你的恩!” 至于梁王,此时就如同入定了一般干坐在一旁,冷眼作壁上观,他不是傻子,事实上这事他比很多人都看得明白,就安王与庄王犯下的罪孽,换做任何人来为他二人求情都没用,不仅没用,就连帮着为他两求情的人也得跟着吃瓜落! 正当殿中陷入一片混乱之际,一道尖锐的嗓音从殿门处响起,“陛下有旨!” 第503章 彻底疯了 闻听此言,殿内瞬时安静下来,在场的四位王爷立马都老实了,纷纷弯下腰行礼。 “传陛下口谕,安王与庄王身为皇室宗亲然却不思祖宗家法,借以云县一地走私资敌,戕害百姓,残毒社稷,如此倒行逆施之举实属大逆不道,与丧德丧仁丧理的禽兽有何异?败坏祖宗纲常,违逆祖宗家法,亦是不孝!德行不修,又有何颜面占天家之姓为人?” 那太监目不斜视地望向安王与居高临下地冷哼道,“至今日起,削去二人的亲王爵位,废除宗籍,永圈禁宗人府不得散离半步!凡二人直系子孙,一应削除宗籍圈禁受理之!” 闻得此言,安王与庄王彻底吓傻了眼,二人如同丧家之犬般扑倒在地上,红眼暴筋地扑腾挣扎道,“我不信!我不信皇上会对我如此狠心,我要见皇上!我……我要见皇上!” 相较于安王还算安分的在地上扑腾乱蹦,庄王则要显得极端的多,他一把抓住了传旨太监的大腿,抽起背后的荆条就朝对方脸上狠狠地刷了过去,又急又怒道,“你给狗贱婢竟敢乱传旨意,我操你娘!” “我要去见皇上,本王乃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他不可能如此对我!” 眼看庄王又要对那太监动手,梁王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怒声吼道,“你们两闹够了没有?!”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让情绪失控的安王与庄王二人稍稍回神,他们脸上的表情既恐惧又绝望。 “在这宫里谁有假传圣旨的胆子?我看你俩是真疯了!”梁王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过头扶起那受惊的太监,轻声安抚道,“让小公公受惊了,还望您莫要跟这两人计较。” 那小太监揉了揉发肿出血的面部,用一种极其阴毒的目光瞥了安王与庄王二人一眼,低下头朝梁王说道,“奴婢既已将圣旨传到,这之后的事便交给二位殿下了。” “陛下说了,您与周王殿下是宗人府的左右宗正,有关宗室之事,应交由您二位处置。” 说着,那小太监朝梁王与周王谦卑地行了一礼,弯下身退了出去,只不过他的视线却一直紧盯着躺坐在地上的安王与庄王,那种怨毒的眼神梁王再熟悉不过了,想到这,梁王忍不住叹了口气,暗自思忖道,“这两个蠢货,无形中又把人给得罪了,你俩以后还能有好么?” “二哥!” 见梁王朝自己走来,满脸绝望的安王就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爬了过来,泪眼模糊地抱住了他的大腿,“二哥,您说什么也得帮帮我……就……就让我跟皇上见上一面行不行?” 见状,一旁吓得直打哆嗦的庄王也开始有样学样,抓着周王的手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老十一,十一弟啊,你可一定得救救哥哥我啊!咱两可是亲兄弟,从小玩到大的伴当,你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周王瞬间麻了,低头看了眼被庄王泪水打湿的上衣,嘴角抽搐道,“十哥,皇上的圣旨已经下达,这是你我都无法挽回的事实了……” “不!不会的!”庄王瞪大眼珠反驳道,“只要能让我与皇上见上一面,我肯认错,也肯认罚,他一定……他一定是会顾及叔侄之情的,老十一,哥求你,求你帮我去给皇上求情,我……我只要能见上他一面就好!” “你们闹够了没有?” 梁王神情冷漠地看向安王与庄王,语气不耐地喝道,“你们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恶事,皇上没有给你们赐条白绫让你们自我了解就已经算得上宽仁了。” “落得今日这步田地,你们怪不得任何人,都是你俩自个作的!” 梁王俯下身推开安王,冷声呵斥道,“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该是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后果了,敢做不敢当,丢不丢人?” “可我们是他的亲叔叔!”受激之下,安王不甘地咆哮道,“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们?” 有了安王起头,庄王也开始来劲了,“五哥说的对!皇上不公!” “宗室里掺和云县破事的人又不止我跟五哥两人,楚小四楚天铭也不干净,可为什么他把楚天铭晾一边去了?”庄王睚眦欲裂,神态癫狂的干吼道,“难道就因为楚天铭是他的弟弟,他就可以宽放了吗?我和五哥还是他的亲叔叔呢,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梁王与周王二人勃然色变,竟敢在宫里说出这种非议天子的话,他真是不要命了! “你他妈是真不要命了!”梁王惊出一身冷汗,忙伸出手捂住了庄王的大嘴,恨声骂道,“老十,我劝你不要再乱张嘴喷粪,否则你是真完了!” 庄王脖子一缩,经梁王这么一提醒,他也明白自己刚才失言了,不由得有些后怕地闭上了嘴。 “怕什么?” 安王不置可否地冷笑起来,“老十刚才说的话有毛病么?云县这茬子事同样少不了他楚天铭,可为什么皇上对他只是降爵处以门禁了事?可偏偏我和老十,他却要削去我们的宗籍,这是要干什么?” “他难道还不许我和老十认祖归宗吗?”安王像是彻底疯了一般嚎叫起来, “我和老十是光宗正儿八经的儿子,身上流着跟他皇帝一样的血脉,他一个后辈有什么资格削除我和老十的宗籍!?” 梁王两眼一横,被安王这句话给气懵了,一旁的周王也傻眼了,如同石化的雕像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安王这是彻底疯了! 如此大不敬之语竟敢在宫中宣之于口,简直与自寻死路无疑! 还不等梁王与周王二人阻止,殿门外便突然传来一阵盔甲晃动的乒乓声,只见御林军统领启翔,正带着近百号御林禁卫军精兵冲入殿内,仅用眨会儿眼的功夫便将四位宗室王爷围了个大圈。 随着启翔大手一挥,上百号御林军兵齐刷刷地取出了佩刀,寒光四射的刀刃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第504章 示之以宽则愈骄 “末将见过梁王与周王二位殿下。” 启翔正立于四王身前,绷着脸朝梁王与周王抱拳道,“末将是奉陛下圣旨特来协助二位殿下擒人的。” 说着,他神情冷漠地瞟了眼趴在地上的安王与庄王,“至今日起,楚景辉与楚景咫正式贬为庶人,是时候将这二人押入宗人府圈禁了。” 庄王闻言大怒,跳脚大骂道,“你启翔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还敢带人来围本王?” 恨恨地瞪了眼启翔后,他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朝对方步步紧逼,“来,你有种就在这儿杀了我,你看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启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了大刀,直将刀刃抵在了他的脖颈处,另一只手则从袖中掏出了把锋利的匕首,“庶人楚景咫,你莫要逼我!” 庄王神色一怔,低下头看了眼脖颈处寒光四溢的刀刃,略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一时间再不敢出言激怒启翔了。 看着对方那杀气逼人的森然目光,庄王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再胡搅蛮缠的话,启翔这家伙是真敢刺他! “启统领息怒!” 眼看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梁王干嘛站出来劝和道,“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说话做事都有些迷糊了,您可千万别跟他见识。” 一旁的周王也连忙出声附和道,“二哥说的是,启统领你可千万别跟十哥……不,别跟这庶人一般见识,皇上不是说让你协助我跟二哥押人吗?这会儿你来的正是时候,赶紧把他两押回宗人府才是正事。” “对对对!” 梁王干笑着点头道,“得赶紧把这两不开眼的家伙押回宗人府。” “二位王爷说的是。”启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抵在庄王脖间的大刀重新收了起来,扭过头朝身旁的属下们使了个眼色,感知到启翔眼神的示意后,距离他最近的三名禁卫军忙收起兵器上前控制住了安王与庄王二人。 见二人被一顿五花大绑后,启翔这才放下心来,弯下腰朝梁、周二王抱拳道,“人犯末将已经为二位殿下绑好了,这之后押送的行程请恕末将不能作陪了,卑职在宫中还有差事。” 说着,他朝身旁的副统招招手,“苏兴,你带人随二位殿下一同押送人犯。” “末将领命!” 苏兴抱拳领命,招呼起二十来号禁卫军留了下来,神色平静地看向梁、周二王,“二位殿下,请吧……” 梁王与周王无奈对视一眼后,只得跟着苏兴等人离开。 …… 御花园内,楚天耀正坐在观亭之内品茶赏景,表情无喜无悲,让人猜不透他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见着有太监急匆匆地赶来,候在楚天耀身后的傅少卿连忙凑了上去,努起嘴朝前者使了个眼色。 那跑来传话的太监也是个机灵人,感知到傅少卿的眼色后,连忙跟随着傅少卿躲到一旁,伸出手遮起嘴在后者的耳边细声低语起来。 傅少卿眯着眼点点头,抬手示意对方告退。 传话太监会意地点点头,佝腰告离而去。 见傅少卿迈着小碎步朝自己挨近,楚天耀就好似提前感知到了一般,猛地睁开了眼,“永宁宫那边消停了?” “万岁爷真是料事如神……”傅少卿满脸堆笑的说道,“梁王与周王二位殿下在收到万岁爷的旨意后立马照办了,现已将人押进宗人府了。” “宗室王爷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梁王和周王身为宗人府的左右宗正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楚天耀眉目一凝,沉声道,“经过这回事朕算是看明白了,朕对宗室及勋贵们的态度太过宽纵了。” “示之以宽则愈骄,骄则妄为滋事,进而使得心无敬畏。” 说到此处,楚天耀神色疲惫地叹了口气,“待傅福详回宫后,你代朕告诉他,内监机的秘卫数量该提升一截了,凡在京宗室勋贵府宅,必须得有内监机的钉子。” “老奴明白了。”傅少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云县此次事件确实是伤了皇上的心了,看皇上这态度,以后的皇亲宗室、公侯勋贵们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 云县走私案的揭发注定是会引起朝堂震动的,但京中百官们得知云县一案的真实内幕后,无一不被震惊,当得知安王与庄王因为此事而被皇上削去宗籍后,所有人都清楚这牵涉其中的勋贵们有大难了。 朝中臣子好似又回忆起了当年奸相逆党一案的恐怖景象,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办理此案的机构仍旧是那让人闻风丧胆的内监机,且此次是由傅福详这位内监机总督,皇上的贴身太监亲自办理,其手段之狠辣,处置之严厉,跟以往的慕相逆党一案犹有过之。 吴国公燕家、信益侯欧阳家、恪诚伯刘家、淮江伯郭家尽皆迎来了覆灭,男丁无论老少尽皆押入大牢等待处死,妇孺女眷则被送入了教坊司沦为官妓,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四家之中凡有能动的尽数都被傅福详收监了,甚至就连与这四家有关系或平日里走得近的官员勋贵们也受到了一定的牵连,受到了内监机一定程度上的严刑逼供。 但凡与上述四家有金银数额巨大的往来者,内监机且不论是否有罪,都先一步收监了事。 此次事件的打击范围也因为傅福详的领导,变得越来越大,一时间使得朝中众臣们变得惴惴不安起来,曾与这四家有过交情与接触的官员们更是吓得门都不敢出了。 在傅福详的监督下,内监机抓人收监的处事风格比之沙东行办案时更显酷烈,若遇违抗或言辞过激者,内监机更是选择了当场杀人,如此狠辣的手段自然是将所有人都震住了,傅福详的风评也在这短短几天内迅速下滑,参他的折子就如同冬季雪花般不要命地塞进内阁。 事实上不止傅福详被参了,就连挂名与内监机一同办案的都察院和刑部也被参了,参的自然是宁中恒与王裘,当这两人获悉此事后,心里差点没被憋屈死。 人傅福详一个阉人干出来的事,你们这帮子愤世嫉俗的士大夫将他们两也连带恨上算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宁中恒与王裘在这期间啥都没干,说白了就是挂了与内监机一同办理此案的名而已…… 第505章 你帮不帮吧!(1) 安怡公主府内。 见自家兄长卫学海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干杵在后院的卫清荷连忙跑上前叫住了对方,“兄长……” 卫学海回过身看了自家妹子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怎么了?叫住我有何事?” 卫清荷苦笑道,“你能不能别跟嫂子置气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横在你二人跟前就觉着浑身不自在,总是会时不时地起鸡皮疙瘩……” “你瞎说什么呢?”卫学海两眼一瞪,哼气道,“我跟你嫂子好着呢,什么事都没有。” “你就扯吧!”卫清荷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几天哪会儿不是回府用完膳就匆匆地跑出去?这不明摆着是在躲人呢嘛!” 卫学海一时语塞,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确如卫清荷所言,自从楚馨瑶上回进宫为秦王楚天铭求情那次事后,卫学海夫妻两便一直相互置气到了现在,甚至就因为这事,夫妻两都开始分房睡了,这矛盾不可谓不大。 “为了个白眼狼不顾自己有孕的身子险些闹出大事来,我……我心里要没点火气那才是怪了呢!” 卫学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把人当亲弟弟宠着不错,可人家却不见得将她视作亲姐一般厚待。” 闻言,卫清荷轻拍着兄长的肩安慰道,“兄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嫂子她为自家弟弟出面说话那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那秦王还是嫂子从小带到大的弟弟,她姐弟二人间的感情肯定是很深厚的,虽说上回那事弄得有些过火,但……但你也得理解理解才是啊。” 沉默片刻,卫学海皱眉道,“这里边的事你不清楚,你嫂子上回闹出那事来纯粹就是被秦王那白眼狼当枪使了,她还傻乎乎的蒙在鼓里,我……” “这事具体有多复杂我确实是不清楚。”不等卫学海把话说完,卫清荷便正起脸色打断了他,“无论嫂子这事干的是对是错,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事已经发生了,如今再纠结对错你不觉着太晚了些么?你要知道嫂子经过那回事后身子一直变得很是虚弱,你这当丈夫的再天天给她脸色看,这不是往她伤口上不停撒盐么?这回儿,你听妹妹一句劝,好生跟嫂子静下心来聊聊天,把该消除的隔阂给融了……” 卫学海神色一怔,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跟她好好谈,但我只要一说有关秦王的事她就要跟我急眼,我……我也是人,她跟我对犟,我心里能好受么?” “不好受你也得受着!谁叫咱嫂子现如今肚里怀了个大宝贝呢?”卫清荷噘嘴哼道,“你还想不想当爹了?想当爹你就得好好把咱嫂子伺候高兴了!” 卫学海哭笑不得地揉揉头,告饶道:“我知道了,我听你的成了吧?” “要我说你也是笨,心里就算是对秦王有怨气,你藏心里不就完了,干嘛非得去跟嫂子犟嘴找不痛快?”卫清荷柳眉轻扬,撇嘴轻笑道,“面上该让着嫂子的地方你退一步不就得了?至于背后,你想干嘛接着干不就得了。” 闻听此言,卫学海有些意外地后退几步,惊讶地看向卫清荷,“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能有啥意思?”卫清荷俏皮地眨眨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是我哥,你这人心眼有多小我能不明白?就你现在提到秦王就恨不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你以为我猜不到你想干嘛?” 卫清荷这句话瞬间让卫学海起了身鸡皮疙瘩,当下便做出了一副噤声的手势,“你这死丫头可别什么话都说……” 说着,他目光警惕地四下张望一阵,细声道,“这话要是给你嫂子听到了,她能拿刀跟你哥我拼命……” 呼了口气后,他没好气地瞪了卫清荷一眼,“我看你这丫头就是太闲了,整天不是揣摩这个就是揣摩那个的,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卫清荷嘿嘿一笑,十分俏皮地吐了吐舌,“你放心吧,这些话我绝不会在嫂子面前提起的,今天跟你说这些,就只是希望你俩能重归于好。” 说着,她望天长叹道,“你是不知道,整天横在你俩那臭脸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滋味有多难受……” 卫学海嘴角一抽,不耐烦地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等你哥晚上回来就哄你那贵嫂行了吧?” 卫清荷大乐,笑嘻嘻的说道,“一言为定!” 卫学海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 “侯爷,轿子已经备好了。” 府门外,谢良一路小跑到卫学海身前,低下头附耳道,“徐大人那边派人传信了,他已经在西街茶馆等候您多时了。” 卫学海微微点头,动作平缓地上了轿。 …… 宣京西街,童家老字号茶馆内。 卫学海与徐世豪二人正彼此对坐在二楼靠窗的茶位上饮茶聊天,相较于姿态放松的徐世豪,卫学海则要显得严肃正经不少。 “你这回儿可是露大脸了。”徐世豪边喝茶边调侃道,“朝里上下可都知道那云县新任县令许茂典是你卫学海的门人,这才去云县一个月不到,竟然就查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这小子可真够能耐哈!” “将他调往云县赴任的人是皇上,要说厉害那也是皇上识人善用,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卫学海干笑一声,皱眉说道,“查案子不难,难的是这后边的收尾之事。” 闻言,徐世豪大有感触的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对,现在内监机抓人都快抓魔怔了,搞得满朝上下人心惶惶的,真是……” 卫学海笑笑没说话,傅福详区区一个阉人竟然敢行如此暴烈的手段,这背后若没有皇上的默许,就算是借他傅福详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卫学海可是知道这事一发后皇上是如何雷霆震怒的,傅福详这之后的许多行动说白了就是替皇上泄愤呢。 此时余怒未消的皇上,恐怕还巴不得傅福详越极端越好呢。 第506章 你帮不帮吧!(2) “有了这回儿事,那帮宗室王爷算是彻底老实了。” 提及皇室宗亲们,徐世豪脸上显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之色,“照我说就是该!这云县走私的破轱辘事,要是没有他们这帮宗室王爷的瞎捣鼓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个样子!” “呵,宗室会老实?”卫学海不置可否地冷笑道,“这会是赶着枪口缩头了,等风头一过,这帮宗室王爷照样会跟以前一样。” “以往在藩地里豪横惯了,突然把他们的藩地收回,他们可不得拿没处使的精力使劲折腾么?” “打疼他们一回儿还不够,收拾宗室这种事,就得常来上这么一回,等他们在内心深处都生出了对朝廷的敬畏之心了,那才是真的治好毛病了。” 徐世豪眼珠一转,有些好奇地问道,“这话是你卫学海说的?平日里你小子可是八面玲珑的很,出了名的和稀泥大王,怎么今儿个听你这口气,比皇上他老人家还要痛恨这帮宗室王爷呢?” 卫学海眉目一挑,沉着脸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帮眼高于顶的皇室宗亲们早就该好好收拾了。” 见卫学海神态不对,徐世豪这才猛地回想起什么来,脸上露出一阵恍悟之色,“我明白了,你是把人秦王给恨上了吧?” 说着,他左顾右盼一阵后,凑近低语道,“秦王当日入宫请罪后不久,安怡长公主便进宫了,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安逸长公主是为秦王求情了吧?” 见卫学海闭嘴不答,徐世豪无奈地耸耸肩,“要我说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不知秦王是安逸长公主从小带大的幼弟,得知弟弟有难,这做姐姐的出面说话,在正常不过了吧……” “你不能就因为这事……恨上人秦王吧?” 卫学海举起茶杯喝了口茶,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里边的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皇上虽未向外界直接表示云县里的事跟秦王有关,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秦王也掺和了这事。” “他秦王能够被皇上宽待,不止是靠我那傻媳妇求情换来的……” 说到这,卫学海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与我也算是有不浅交情的老朋友了,但自从朝廷撤藩后,你几时听过见过那位秦王殿下来我家府中拜访过?” “平安无事时他几时想过自己这位好姐姐?真来灾的时候他想起人来了!就这样的家伙,与白眼狼又有何异?” 卫学海言语间透露出的信息量极大,使得一旁聆听的徐世豪花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完全消化过来,愣了半会儿后,徐世豪神色有些严肃地问道,“你是想说秦王获得陛下宽待费了不少心思?这话从何说来?外界可都传是安怡长公主出面为他求情,才使得他保住了宗籍……” “我那傻媳妇在他的利用下确实是出了力,但他秦王能够获得陛下的宽待也不全是因为我媳妇出面求情的缘故。” 卫学海面色一沉,不阴不阳的说道,“这小子在入宫请罪当天掐准了我出府的时间去见我媳妇,在之后又变着法的让安王与庄王出面去请梁王周王求情,自个却先一步进宫向皇上请罪占了先机……” 徐世豪不是傻子,一听卫学海这意有所指的半截话就瞬间领悟了对方的意思,面色一惊道,“照你如此说来,这位秦王殿下还真是了不得……” “不,现在应该称他为秦国公了,皇上虽然保留了他的宗籍,但却把他的亲王爵位给撤了。” “只要保住了性命与宗籍,就凭这位秦王……秦国公的手段,你觉得他重新夺回亲王爵位会很难吗?”卫学海脸色泛阴,意有所指的说道,“就前儿个我还听说这位爷准备去给永王爷去信邀宴呢……禁于府内尚不老实,等他挣脱束缚后,能安生的了?” “不能吧?”徐世豪微微一愣,“这秦国公都被禁足了还这么能折腾?” 永王楚天照那可是当今皇上的同母胞弟,在整个宗室里那都是极其特殊的存在,首先他上过征缅战场,有正儿八经的军功,其次,他的为人和品性最受皇上看重,说永王是当今宗室里最受宠信的王爷也毫不为过。 楚天铭这位秦国公还真是能折腾,前脚入宫请罪把自家长姐楚馨瑶给拉过来打感情牌保住了自己的宗籍,获得了皇上的宽待;这后脚就开始巴结起永王来了?其所图何意,可谓是路人皆知啊,分明就是想故伎重演,以求复起之机呀…… 正准备张嘴吐槽的徐世豪却猛地反应了过来,紧盯着卫学海的脸开始暗自琢磨起来,“不是,人秦国公前儿个干的事你卫学海咋能这么清楚呢?” 嘶…… 徐世豪猛地倒吸口凉气,俯下身低语道,“老卫……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想……” “看出来了?”见此,卫学海倒也不掩饰自己对楚天铭的厌恶之情,“就凭他利用我媳妇当挡箭牌这事,我就跟他没好!” 见卫学海把内心深处对楚天铭的恶感无比直接的表露出来,徐世豪突觉不妙,他咬着牙瞪了卫学海一眼,低声咒骂道,“我他妈就纳闷你今儿个怎么会让我约你来喝茶呢,敢情……敢情你这王八蛋是故意给我设套往里钻呢?” “这是你和秦国公的个人恩怨,你可别拉上我……” 徐世豪无比抗拒地摆摆手, “再说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老徐,你要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哈……” 卫学海拉下脸说道,“你这一年来去藏春楼挂的可都是爷的账,就我老卫对你什么样,你自个能不清楚么?什么时候给你差过事?” 徐世豪嘴角一抽,咬牙呛道,“一码归一码,这牵涉宗室的事,我一个外臣掺和进去算怎么回事?” “你就扯吧,我不也是外臣?” “你放屁,你是皇上妹夫,你现在要设套干你小舅子,说来说去你们是一家人,我他妈是个屁啊!” “多的我不说了,这事你帮不帮吧!” “我拿头帮你?我老徐是吏部侍郎不是宗人府宗正,跟宗室的皇亲们八竿子打不着干系,我能怎么帮你?” 第507章 生子 “我还真就告诉你,这事也就你这个吏部侍郎能帮着我!” 卫学海怪笑一笑,歪下头压低了声音,“秦国公身边有个叫沈正业的幕僚,自从朝廷撤藩后,秦国公便一直打算帮那沈正业寻个好去处……只可惜他秦国公人脉有限,近年来一直是求路无门,致使这沈正业还一直待在他身边……现下他从秦王降为秦国公了,想要再为沈正业谋职就变得更难了……” 徐世豪眼眸微闪,略有狐疑地问道,“所以呢?你是想让我……绝了那沈正业寻门路的可能?” “糊涂,我绝人家的路作甚?”卫学海像是看傻子一般呛了他一嘴,随后又正起脸色解释道,“秦国公如今正是落魄之时,但能对他日后有作用的人他现在都拼了老劲的去运作,就说这沈正业吧,他这回儿发函宴请永王殿下,除了想与永王攀扯下兄弟情义外,还想将身边的沈正业举荐给永王,从而好再借永王之手给沈正业谋个好去路。” 卫学海这话给徐世豪弄糊涂了,他不解地问道,“这沈正业是救过秦国公的命?还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啊?值得秦国公这么费老劲的助他么?” “你还真没说错,秦国公昔日为秦王治理藩地时,这沈正业还真就救过他的命。”卫学海歪嘴一乐,说道:“再者又说了,被削了藩的宗亲王爷身边们能有什么人?这沈正业够机灵够忠诚,对他来说就已经够了。” 徐世豪两眼一瞪,惊道:“你这家伙……怎么好像对秦国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似得,你该不会是在他身边安钉子了吧?” “安个屁!就他那点事能瞒得过谁?” 卫学海没好气地哼道,“这你别管,反正这忙你得帮我……他不是想为那沈正业谋去处么?你就使劲给他添油加火就完事了。” “你这是让我给人家起高架?”徐世豪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意有所指的说道,“然后等他摔下来,把血溅在秦国公身上?” 经卫学海这么一提醒,徐世豪已经大致明白卫学海的图谋了,无非是想让自己这个吏部侍郎在背后暗捧沈正业,从而待到对方出错后他卫学海再狠狠地出手,从而借以沈正业牵连到秦国公头上。 说直白点,就是捧杀之术,这在官场上并不少见,也不新鲜,但却是屡试不爽的法子。 “这回儿我是信你真把秦国公给恨上了,连捧杀之术都给招呼上了,你可真够狠得啊。”徐世豪有些感慨地摇摇头,忽又好奇道,“不过我可听说人秦国公跟你家媳妇安逸长公主姐弟之间的感情极深,她要知道你在背后捣鼓这些事,能不恨你?” “那就不让她知道。”卫学海神色认真地说道,“正因为我明白我媳妇是什么样的习性,所以我才一定要把这秦国公给彻底……” 后边的话他没说,但徐世豪却已经听懂了。 “行吧,中你老卫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我再帮你一回就是了。”徐世豪边伸懒腰边站起身,“不过咱可先说好,帮了你这回儿忙,你得多往你那藏春楼的账头上打些钱……” 闻言,卫学海顿觉满头黑线, 没好气地笑骂道,“滚吧,我赶明儿就让谢良去给账头打钱,你就算是玩死在那我也不管,行了吧?” …… 永宁宫前殿内,手拿奏折翻页阅览的楚天耀正神态慵懒地靠在床榻边,脸上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纠结,看起来十分别扭。 “廖志严果然没让朕失望啊……” 长叹口气后,楚天耀将手中的奏折轻轻放在御案上,“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将这西南新省治理的井井有条,真乃大才也!” 他刚刚看的是西南布政使廖志严上呈而来的述职表,其折中详细阐明了西南新省的近况。 在廖志严的公正严明的治理下,西南新省的缅民也逐渐对大宣官府有了认同感,尤其是廖志严宽待缅民,设缅人为吏协同大宣官员一同治缅的方针取得了极大成效,使得大部分底层缅民在短时间内对大宣产生了极强的认同归属感。 俗话说从古至今老百姓都是要求最低的人,只要给口饭吃,给片地儿种,再让他有个房住,他们便足够感恩戴德了,可这一切简单的要求在以前缅廷治下的却都成了奢望,如今却被他们视作入侵敌寇的大宣官府做到了,这让他们能不对大宣心生向往之情么? 在廖志严的严明治理下,西南新省的治安和经济都得到了极大改善,不仅让当地缅民吃饱喝暖了,更是让当地缅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环境,这在以往缅廷的治理下,那都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都说老百姓容易健忘,但其实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他们都门清着呢。 在这短短半年里,廖志严不仅大大提升了西南新省的民生经济外,还将原本动荡的社会治安加以改善,当地百姓的日子虽说不上家家富贵,但也可以称得上是安居乐业了。 然而,廖志严治理西南以来的政绩还不止于此,据奏表上所言,由廖志严亲自负责监督的新修官道已经快要完工了,相信到入冬之后就可以与中原各省通商了,届时西南新省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有了新修成的官路,也会更便于缅汉两族百姓们的交流互通,待到日后时间一长,缅汉之分也就会淡下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廖志严还在那份述职表中提到了一个人,且还是楚天耀并不陌生的人。 此人便是原晋北都司指挥使,现任西南布政司左参政的谢功安。 据奏表上说,谢功安在廖志严治理西南这半年以来多有出力,其中许多对当地民生治安有利的举措都是由此人向廖志严提出的,甚至廖志严还在奏表中直言不讳的指出谢功安是有大才之人,只可惜多有私心,为人德行却较其才能相差甚远。 尽管廖志严对谢功安这人不太喜欢,但还是极度认可他的能力的,并且还在奏表中向楚天耀举荐其入京为官,在廖志严看来,以谢功安的才能,让他只做个参政是屈才了,可若将其升任到地方就任,又对他的个人品德不慎放心,想来想去,谢功安这样的人放回京城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事实上廖志严这样的想法也没错,就谢功安这种人,就得有人时刻压在他头上才能老实,这样一来,既可以让他释放才能,又不至于使其堕落。 不得不说,廖志严在用人识人这一方面的能力也是无比老练的。 “来……”楚天耀忽地站起身来,朝一旁的傅少卿招手道,“派人去给吏部传道旨意,西南左参政谢功安降任西南以来恪职勤勉,多有利民实政,谅其该是真心悔过,痛改前非,擢其为礼部员外郎回京任职加以勉励。” 刚说完没多久,楚天耀又紧接着补充道,“对了,告诉吏部给他传旨时不必令其速回,待他将原职政务与继任之人完全交接后再回来也无事。” 傅少卿郑重点头,拱手作答道,“奴婢谨遵陛下圣旨。” 说罢,他疾步向外走去,拦住殿门外的传令太监好一顿嘱咐…… 眼见传令太监告离后,傅少卿这才安心地退回殿内,正当他准备吩咐一旁的宫女们为皇上倒茶时,殿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喘的呼吸声,来者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兰淑,此刻的她面无血色,急的满头大汗,口中还不停地往外喘呼着粗气,“皇上……娘娘……娘娘要生了……” 唰! 傅少卿脸色瞬变,急声喝问道,“你说什么?皇后娘娘要生了?可传御医还有稳婆她们过去了?” “长凝要生了?”楚天耀整个人都僵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在他心中蔓延,“傅少卿,快……快带朕去找皇后……” 说着,他面色发紧,脚步趔趄地朝外狂奔,身后的傅少卿则着急忙慌地追赶了上去,边跑边喊呼道,“万岁爷您慢点……” …… 凤鸾宫,身穿浅黄色长袍的楚天耀急急忙忙地赶到,凤鸾宫内外两条过道上的宫女太监们见着皇上亲临,不由分说地下跪请安。 “都让开……” 楚天耀不耐烦地挥挥袖,他一步并作两步般跑入了凤鸾宫的寝殿门外,只余光一瞥,便瞧见门外聚集着听候的一众宫女太监们。 他急地整张脸都红了,当即便逮住人问道,“情况如何了?皇后生产可还算顺利?” “奴婢等参见皇上……” 一见皇帝露面,在场的宫女太监们都有些惶恐,作势便要下跪行礼…… “都什么时候了还行什么礼?”楚天耀急不可耐地怒斥道,“朕问你们话呢!皇后……怎么样了?” 就在楚天耀喊话的瞬间,紧追他而来的傅少卿与兰淑也同一时间露面了。 后者缓缓施礼道:“还请陛下放心,娘娘觉察身体不适时便吩咐奴婢第一时间通知了御医和接生的稳婆,如今这会儿应该无碍……” “不行……朕放心不下……” 尽管从兰淑口中获悉了情况无碍的答复,楚天耀仍有些不放心,神态急切地向里屋走去。 只是还没等楚天耀推开屋门,一旁的傅少卿便慌慌张张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楚天耀的大腿,急声劝说道: “不可!万岁爷万万不可啊……” “天子之躯不宜见血,进产房沾血气那可是大忌讳呀……” “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楚天耀阴声呵斥道,“朕从不信这些歪理邪说……” 说着,他便要去推禁闭的房门,“皇上……您不要进来……”屋内,洛长凝那虚弱而又紧促的声音陡然响起,“您相信臣妾……会没事的……” 听到洛长凝那熟悉而又坚定的声音,楚天耀眼眶都急红了,一个劲地喊话道:“好……好……长凝,朕不进去……朕不进去……你莫要再说话了,省着力气……朕相信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身为现代人的楚天耀对于封建时期的医疗水平有多低他是有过深刻了解的,产子这一行为对于当今时代的妇女们那就是充满不确定性的豪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就此撒手人寰,洛长凝是他楚天耀唯一的妻子,他又怎会不担心洛长凝? 就在楚天耀杵在原地愣神间,缓过神来的傅少卿已经将下边宫女们递来的茶水送了过来,见皇帝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他忙出声宽慰道,“万岁爷……您……您先喝口茶静静气……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楚天耀接过傅少卿手中递来的茶杯,表情却一如既往的紧张,候在身边的傅少卿甚至还察觉到他抓握茶杯的大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打颤,这不由得让傅少卿心里一紧,这还是他头一回见皇帝这般惊慌无措…… 随着时间流逝,起先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在此刻也变得逐渐昏暗起来,楚天耀与一众凤鸾宫的宫女太监们就这么在屋门外站了足足半天,听着里屋洛长凝那逐渐微弱的嚎叫,楚天耀心中的紧张感便愈发强烈,甚至有一种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 “呜哇……” 随着一道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里屋传来,在场所有人都不经松了口气。 “怎么样?怎么样了?” 别在屋外的楚天耀听到这一声婴儿啼哭后是又惊又喜,抓捏着门杆朝里屋急声喝道,“是否母子平安?快告诉朕!” 可惜此刻的里屋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根本就无以顾暇楚天耀的疑问。 “不好,娘娘这里边还有一个……” “娘娘……您再加把劲……” 趴在屋门探听声音的楚天耀都听傻了,敢情洛长凝怀的是一对双响炮,看来那声婴儿的啼哭并不能说明洛长凝已经完全脱离危险,想到这,他紧张的心又悬了起来。 “好……好……娘娘……您再使把劲儿!” 在接生稳婆的一声声催促下,终于又让趴在门外的楚天耀听到了第二声婴儿啼哭,里屋终于传来放松的低笑声。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诞下龙凤之胎,母子皆安,还请陛下放心……” 第508章 真乃天佑 一听母子平安四个字,楚天耀那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朕可否进屋了?朕要……朕要见见皇后……” “咯吱”一声响起,屋门从里侧被轻轻拉开,满头大汗的接生稳婆和宫女们在见到皇上的一瞬间便跪了下去,“恭贺皇上娘娘喜得龙凤双子,真乃天佑我大宣……” 有了稳婆的起头,屋里屋外的宫女太监们尽皆跪倒一片,脸上都洋溢着欢喜之色,“恭贺皇上与娘娘……” 楚天耀此时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去理会众人的道贺,而是第一时间跑到了榻前,紧紧抓住洛长凝的小手,压声轻问道,“长凝……你怎么样?身体可无碍?” 躺在床上的洛长凝面色很是虚弱,她微睁着眼喘息道,“臣妾……臣妾无碍……皇上……您快去看看咱们的孩子吧……” 夫妻言谈间,一旁的宫女们便将两名诞下的婴儿抱了过来,看了眼啼哭不止的两名婴儿后,楚天耀感动不已,握紧了洛长凝的小手,神色温柔的说道,“长凝……谢谢你……” “皇上说的哪里话……你我本是夫妻,为你产子本就是臣妾的义务……”说着,洛长凝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己生下的两个孩子,自嘲地笑道:“臣妾还真没想到自己生出一对龙凤胎呢……皇上您可真是厉害……” 她这话让楚天耀老脸一红,强笑道,“朕厉害什么?这可都是长凝你的功劳……” 洛长凝轻轻一笑,无比认真地自语道,“真好……臣妾受了一回苦便儿女双全了……真好……” “得长凝这般优秀贤惠的妻子,亦是朕之幸也……” 楚天耀轻吻着洛长凝的小手,面色心疼的替她擦了擦额汗,“好生歇息,等你好了之后,咱们夫妻两一起给孩子起名!朕……朕今晚哪都不去,就在这陪你……” “这怎么可以?”洛长凝瞬时抓住了楚天耀的大手,温声说道,“臣妾也知道皇上在外边提心吊胆一天了,您也是时候该回去歇息了……万不可因为臣妾而累着了自己……” “傻瓜。”楚天耀神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义正言辞道,“真要说受累,那也是你替朕受累了,朕就在屋外干等着而已,这算得了什么累?” 说到动情处,楚天耀更是忍不住轻轻吻了口洛长凝的香唇,“你就听朕的,让朕再边上候着你歇息,等你一睡着,朕马上也跟着歇息,这总行了吧?” 洛长凝脸色一红,既感动又羞涩地点点头。 随着寝殿内的香薰越烧越淡,疲累了一天的洛长凝也逐渐沉睡了过去。 松开洛长凝的手后,楚天耀十分贴心地替她盖好了被褥,蹑手蹑手地朝一旁的摇篮中走进,开始近距离的观察起洛长凝为自己生下的两个孩子,大手轻轻地抚摸着两个孩子吹弹可破的肌肤,一种初为人父的紧张惊喜感在他心头萦绕。 听稳婆说,头胎是个女娃,这后一步接生出的胎儿是男娃,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龙凤胎了。 洛长凝说她足够幸运,遭了一回苦便儿女双全了,但楚天耀又如何不是呢?这才刚爹,也儿女双全了,可以说是无比幸运了。 观察了两个孩子许久后,楚天耀这才恋恋不舍地从寝殿里走出来。 门外,傅少卿见皇上出来,连忙为其披上了御寒的风衣,“奴婢恭喜万岁爷喜得小皇子与小公主!此真乃天佑我大宣也!” 闻言,楚天耀也不经咧嘴大乐,“说的对,真乃天佑我大宣。” 说着,他又扭头望向傅少卿吩咐道,“这回接生的稳婆宫女们都有大功,明儿个你从内库里取一笔金子,稳婆赐六十两,其余宫女太监们各五两。” 傅少卿连忙拱手道:“奴婢遵旨,明日定将此事落实!” 笑着点头后,楚天耀带领着傅少卿等随行太监们回到了永宁宫,此时已临近深夜,按理说常人在这个时候早已沉入睡梦中了,可初为人父的楚天耀却兴奋的睡不着,即使是回到了永宁宫的寝殿,他仍在孜孜不倦的翻阅书文古籍。 “万岁爷,您在凤鸾宫那候了大半天,一直都没用晚膳,奴婢惦念着您的身子,特让御膳监煮了碗饺子,您快吃点……” 傅少卿双手高捧着一碗泛腾热气的饺子送到了楚天耀右手边,后者淡笑着点头,提起筷子一边吃着一边继续翻阅书文。 可谓是一心两用,毫不耽误。 见此,傅少卿苦笑道,“万岁爷,这都已经深夜了,您待会儿吃完宵夜也该是时候歇息了吧……” “不着急……朕在多看看书文古籍,初为人父,朕得先想好孩子们的姓名……”楚天耀越看越是起劲,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越发亢奋起来。 见皇帝非但没有困意,反倒是越来越显精神,一旁的傅少卿只得苦笑一声继续作陪,同时还不忘感慨道,“万岁爷跟先帝爷倒真是一个性子刻出来的, 您当初降世时,先帝爷也如您一般兴奋难眠呢……” “是吗?”听傅少卿提起先帝,楚天耀微笑着感叹道,“为人父后方知父爱之深……傅少卿,你从小跟在皇考身边,也算为数不多将朕从小看到大的人了,朕年幼之时好惹父皇生气,生性顽劣而又跳脱,父皇在世时,一定对朕这个儿子感到很头疼吧?” 见楚天耀主动提起往事,傅少卿也不由得回忆起过往,若所有思道,“万岁爷这可想岔了,哪个男娃少年之时不调皮?这换做天家子弟也是不能避免的事,您年少时虽说顽皮,先帝爷气归气,但却从未真正恨过您,这天底下当父母的都是如此,嘴上骂的欢,心里却又疼的紧…… ” “说的是。” 楚天耀颇为感慨地点点头,后又说道,“朕这一脉的皇子该是佑字辈了吧?” 傅少卿点头回话道,“回万岁爷话,按祖宗定下的字辈,如今皇子确实是到佑字辈了。” “很好。” 楚天耀眉目一扬,在心中已经给自己刚诞生的嫡长子起草好几个恰当的姓名了。 至于自己的女儿,楚天耀自然也有了慎重的考量。 当然,不管是长女还是长子的姓名,这都得放明天与洛长凝一同商议才能决定了。 按理说这种为子取名的事楚天耀身为天子,是可以完全忽视洛长凝这位皇后的意见的,但楚天耀不一样,毕竟在灵魂深处还保留着现代人的意识,在他看来,洛长凝费尽心力的为他生出了两个孩子,就理应享有这种基本的权利。 纵使不能给人家百分百的决定权,但起码也要给她一定的参与感才对。 就在楚天耀聚精会神地翻阅古籍之时,殿门外突地传来太监的急报声,“万岁爷,镇关侯正在宫门外求见,据传是有前线重要军情要秉承陛下……” 闻听此言,楚天耀蹭地一下站起身来,都这个点了,穆忠武却仍旧恳求入宫传报,想来应该是有重要军情,他当下也不敢怠慢,忙招手示意道,“快!去传镇关侯……” 等候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后,神色激动的穆忠武在领路太监的带领下成功抵达了永宁宫,刚一见皇帝,他便第一时间拱手施礼,“微臣深夜叨扰圣安还请皇上恕罪,实是前线有重要军情来报,臣实不敢怠慢,只得迅速进宫禀传。” 闻言,楚天耀屏气凝神道:“前线发生了何事?可是战事又生变了?” 穆忠武激动地抬起头,眉宇间透露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兴奋, “回皇上,非是战事生变,而是……而是前线大捷了!” 话毕,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将一封折好的奏报供了上来。 “大捷?”楚天耀闻言大喜,直接抢过了穆忠武手中的奏报。 军报中阐明了飞虎军驰援前线后,战场的风向瞬间迎来了反转,有了飞虎铁骑的相助,抚南大军对敌的战事可谓势如破竹,士气节节攀升,接二连三反攻下七八座城池。 “闫瑞此子勇猛无双,领二千铁骑,三千步卒与地方援军且战且退,不仅没有造成大量伤亡,反倒彻底阻止了敌军的支援,于南靖廓湖杀敌三千,更是在断粮的紧迫情势下毅然北上,竟用不到五天的时间就攻下了南靖通北省的省都,这才使得我抚南大军主力能够直驱北上,接连攻下数城!” 穆忠武神色激动,滔滔不绝的说道,“这闫瑞真乃猛将也! ” 闻言,楚天耀心神激荡,军报之上有关闫瑞的勇猛表现写的很详细,穆忠武对于闫瑞的夸奖非但没有夸大,反倒还是往小了说了。 闫瑞不仅为抚南主力大军破开了南靖北地的防务,更是在攻下南靖通北省都后第一时间搜刮当地粮仓,提前为大军做好了粮食的补给,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抚南大军之所以能取得这连攻数城的战果,靠的就是闫瑞奠定的坚实基础! 不过话又说回来,闫瑞固然勇猛,但主帅洛重云的信任与统筹也同样重要。 这二者之间,缺一不可! 经此一役,南靖战局的天平已经向大宣倾斜了,展现出勇猛威武的锐劲后,高丽及尼尔两国都被宣军给吓破胆了…… 军报上言,高丽与尼尔二国的军队现已准备撤离南靖国境,缺少外邦援军的南靖此刻已现颓势,相信要不了多久,抚南大军便能彻底攻下南靖全境了…… “好,太好了!闫瑞和洛重云这两小子果然没让朕失望!”楚天耀激动地来回踱步,大手不停地在半空中挥动着,口中念念有词道,“好一个闫瑞,这小子必须重赏!凡军报中立功之将,皆赏白银千两,悍勇之兵皆赏百两白银,重大立功者官升一级,至于闫瑞等主将待凯旋回朝后朕再一并封赏!传一道谕旨给他,告诉他朕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穆忠武抱拳正色道,“臣谨遵皇上圣旨!” 一旁的傅少卿则是见缝插针地奉承道,“贺喜皇上,恭喜皇上,此真乃天佑我大宣,今日陛下喜得麟儿,我大宣前线战事便取得大捷,真乃上天庇佑!” 闻言,楚天耀大乐不已,抚掌作笑道,“说得好,朕的皇子一出生,前线便获此大捷,足见朕这麒麟儿是福瑞厚泽之子也……” 边上的穆忠武都听愣了,神色茫然地问道,“陛下,您说皇子……皇子降生了?可是……” “没错!”楚天耀神色骄傲地抬起头,炫耀般地噘嘴道,“就在几个时辰前,皇后已经为朕诞下了一对龙凤双胎,朕……已是人父了!” 穆忠武神色大震,忙拱手拜贺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上天赐我大宣龙凤双子,此正显我大宣文武昌盛之国运也!” “说得好,朕喜得龙凤双子,此真乃天降祥瑞也。” 楚天耀脸上那咧开嘴的笑容就没有停下过,谈及自己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他好似怎么说都说不够似得,“朕得龙凤双子,乃我大宣龙凤呈祥之幸事也,为感谢上天赐予厚泽福祉,朕决议大赦天下!” 穆忠武忙出生附和道,“陛下仁德,臣佩服之至。” “时辰也不早了,你也该是时候回府歇息了。”楚天耀走到穆忠武身旁,轻声感叹道,“倘若不是时辰不佳,朕倒还想与舅舅你唠唠家常……” “时间过得真快呀,早些年朕还在舅舅你怀中扑腾耍闹着的小孩,转眼间朕竟然也成为人父了……” 听到皇上主动聊起往事,穆忠武感动之余,也湿润了眼眶,“陛下说的是,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为人父后方知不易。”楚天耀重重地拍了拍穆忠武的肩膀,无比动情地说道,“这些年来舅舅们为朕做的许多事,朕都心里有数,心中更是感激难明……” 穆忠武眼含热泪,声音哽咽道,“皇上言重了,臣与家弟不过是尽臣子本份而已……” “朕与你穆家可不止是君臣那么简单……” 从皇帝口中听到这句话,穆忠武更是感动地无以复加…… 第509章 谁的手笔? 经过连续几天的传播,皇后诞下龙凤双胎的消息已逐渐传遍了京城的整个权贵圈子,所有人无不感到震惊,感慨洛家好命的同时,也纷纷开始在心里琢磨着如何靠此事去寻皇上开心。 此时天刚微微亮,内阁之内便聚集了数不清的大臣们,其中除了内阁的辅政大臣们外,还有六部及各级官署的朝廷官员们,他们汇集于此不为别的,就为给洛文槺这位阁老兼国丈道一声恭喜。 大步走来的洛文槺正色面向众人道,“诸位的心意的洛某就且心领了,然诸位应与政事为重,汇聚于阁中道喜称欢于礼不合……还望诸位莫要让洛某为难……” 听洛文槺这么一说,汇集聚众奉承的官员们这才依次悻悻离去,对于洛文槺这位阁老,文武百官们那都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且不论洛文槺国丈的身份,就说他自身,在百官心中的威望也是很高的,再加上现如今他女儿为皇上诞下嫡子,他在百官们心中的份量自然是越来越重。 “怎么?被人道喜给道烦了?” 见洛文槺面有疲色,手拿一攥奏折的宁中恒浅笑着调侃道,“照我看,你昨晚上听到这消息只怕是兴奋的睡不着吧?” “你就莫要再打趣我了。”洛文槺无奈地看了眼老友,沉声道:“诞下龙凤双子确是好事幸事不错,只是……只是好事闹过了头,就有可能变坏事了。” 由于两人处在内阁洛文槺的公房内,二者之间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太多顾忌。 故在听闻洛文槺那后半截耐人寻味的话后,宁中恒也跟着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还是你洛阁老看得清楚,这不,好事才传出去一天不到,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说着,宁中恒晃了晃手中攥着的一沓奏折,“喜得龙凤双麟儿,陛下龙颜大悦,照旧例是会大赦天下的,这不,那帮皇室宗亲闻着味儿就凑上来了。” “这些折子可都是宗亲们为安王与庄王求情的折子,说什么陛下喜得龙凤双子,此为天降福泽,理应大赦天下宽显仁德……” 说到这,宁中恒忍不住冷笑起来,“谁人不知大赦天下这一说法也是存在条例规束的?人贩杀人等大恶之罪根本不在开赦之列,安王与庄王所犯之罪等同谋逆,手沾无数百姓之血,如此大逆之罪,现如今皇上只是开出宗籍予以圈禁处之,这帮宗亲却仍还觉过之,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长长地叹了口气后,洛文槺眯眼沉思道,“我说什么来着,好事一旦闹过了头,便会有人乘借东风大做文章……” “咱们那位万岁爷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他们趁着皇上兴义正浓时跳脚,其下场只会更加难堪。”宁中恒冷脸呵斥道,“且看着吧,皇上若是知道他们打的算盘,定不会轻饶这帮宗亲的……” 不知怎的,洛文槺从宁中恒说的这件事中嗅到了一丝诡异之处,忍不住皱眉问道,“这事,梁王与周王就没表示?” 此言一出,宁中恒面色一惊,猛地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这事是有人故意而为?” 梁王与周王身为宗人府左右宗正,总管一切皇室宗亲事宜,这帮宗亲们趁着这个时候给皇上上眼药,梁王与周王却没有任何表示,要说这帮宗亲能绕过梁王与周王把折子呈上来,打死洛文槺与宁中恒也不相信。 但这些为庄王与安王求情的折子还是畅通无阻的送进内阁了,这只有两种情况可以解释得通,其一,梁、周二王与这帮为安王庄王求情的宗亲们沆瀣一气,想借次大赦天下的东风救安、庄二王于水火,其二,就是有人故意为这伙帮安庄二王求情的宗亲们打通了关系,使得这些折子畅通无阻的送到了宁中恒手里。 无论哪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再将此事细想,这借着东风做文章的人真的是想救庄王与安王吗?还是说,他们这是……故意为之,以救人之名,行陷害之术! 尤其是梁王与周王二位宗人府宗正,别人对皇上那坚刚果敢的性子不了解,这两人还能不清楚么? 想到这,宁中恒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转过头朝洛文槺沉声问道:“这事,你认为是梁王与周王的手笔?” “不好说,这事透露着古怪。”洛文槺皱眉沉思道,“现下这时候将宗亲们呈情的折子送上来,我看不像是要救人……倒像是要杀人……” 洛文槺这话说的很直白,这帮为安庄二王求情的宗亲们是被人利用了,自以为这时候上折保人真能救出安庄安王,实不知这种行为落在皇上眼里只会被视作挑衅,换言之,不仅救不到人,反倒极有可能激起皇上对安庄二王的杀心! 宁中恒沉声分析道:“庄王与安王再怎么说也是梁王与周王的手足兄弟,按理说他二人就算不为前者求情,也不至于……视若仇寇除之后快吧?” “这事没看起来那么简单。” 洛文槺猛地一睁眼,朝宁中恒招手道,“将这些宗亲们上呈的折子拿给我看看……” 闻言,宁中恒忙将手里攥着的奏折摆放到洛文槺桌前。 后者眉目一凝,开始迅速翻阅起这一封一封奏折…… 看了半晌后,洛文槺面露凝重之色,张嘴低语道,“这上边的奏折可不止提到了安庄二王,还有现如今被禁足的秦王,不,应该说是秦国公了……” “这帮宗亲为安庄二王求情还算能理解,可秦国公现如今不过是禁足在家,被陛下降爵轻罚而已,为什么这帮宗亲要把他也给拉上?而且在论及皇上对秦国公的处罚时,这帮宗亲们的论调颇有微词,甚为不敬……” 宁中恒面色一沉,“你是说,这背后之人是奔着秦国公来的?” 此言一出口,二者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恍悟之色。 洛文槺将一封封摊开的奏折重新合上,心有所悟道,“我道是谁能有如此手笔,若是他卫学海,那也不足为奇了……” 第510章 取名 “卫学海这小子是疯了不成?”宁中恒黑着脸呛声道,“用这种法子去坑害秦国公,他真是疯了!” “秦国公能从云县之事中博得陛下宽放,这其中离不开安怡长公主的帮衬……”洛文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八成就因为这事他把秦国公给恨上了,他卫学海这么做,一是为了图日后安生,二是为了出口恶气……” “可他也不应该用这种法子!”宁中恒面色微沉,“这事要是被皇上看穿了,他自个也难逃皇上的责罚,这一点他就没想过么?” “呵,这点你宁次辅就看走眼了,他卫学海敢这么做,就是料定了皇上就算知晓真相后也不会把他怎么着……” 洛文槺心平静气的说道:“因为云县的事,皇上现在对宗室的恶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点,卫学海借以宗亲联名上折为安庄秦三王求情的事,正好是给了皇上一个彻底打击宗室的由头……” 经洛文槺一解释,宁中恒已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卫学海借宗亲联名为安庄秦三王求情之事大做文章,倘若皇上雷霆震怒下严惩了秦王自然是再好不过,但倘若他在背后做的手脚被皇上给发现了,皇上只怕也会乐于借此事打击宗室,如此一来,他卫学海压根就吃不着瓜落…… 这一手,真乃可进可退的妙计! 想到这,宁中恒不满地哼道:“好他个卫学海,现在做起事来真是愈发的没有底线了……” 闻言,洛文槺无奈地耸耸肩,“这倒不能全怪卫学海,自家妻子被亲弟弟如此利用,他感到愤懑不满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再者说了,皇室宗亲行事愈发跋扈无畏,这本就不是什么好事。照我看,卫学海此次虽是出于私心用计,但却没有不妥之处,久而失畏的皇室宗亲们是该……管管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放任不管?”宁中恒抬起头看了洛文槺一眼,皱眉沉吟道,“可我仍觉着这事有些不妥,皇亲宗室是需要管制严防不错,但也不应用此阴谋伎俩……” 宁中恒这话倒是把洛文槺给逗笑了,他回过身发出了灵魂一问, “自古以来,天子管驭同族宗室之事,哪有摆在明面上的?” 这话还真把宁中恒给问着了。 洛文槺说的对,有关天子的家事确实不宜摆在台面上说,更何况这还是涉及到整个皇室宗族的大事…… 倘若皇上对宗室放任不管,待到日后真成尾大不掉的弊疾后,与家国社稷便不利,但倘若皇上突然对宗室管制过严,那就容易留下刻薄寡恩的骂名,因此,这种事还真的有个正当的由头。 很显然,人卫学海现在做的事,就是在给皇上这么一个整治宗室的由头。 事,可以摆在明面上办,但很多东西却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尤其事关天子家事…… 叹了口气后,宁中恒有些踌躇不定的问道,“那你说……这事……” 洛文槺眯眼回话道,“就当未闻未见,该送上去就送上去吧……” …… 后宫,凤鸾宫内。 接连歇息了两天的洛长凝身子已经有所好转了,这几天里楚天耀几乎每天都会过来陪伴她,甚至就连处理政事的时间都可以缩减了,这种被楚天耀时刻惦念关心的感觉让洛长凝很是感动,内心中对于楚天耀的痴恋之情也越发浓厚起来了。 “长凝,朕看你这几日的脸色是越来越好了,说明这帮奴婢和御医们也确实是精心出力了。”身穿一身素袍的楚天耀正坐在洛长凝床边与她轻声闲聊,当见到洛长凝那张美艳的脸颊一天比一天红润时,楚天耀的心情也变得愈发高兴起来,“傅少卿。” “奴婢在!” 听到叫唤的傅少卿连忙从殿门外跑来。 “皇后近来恢复尚佳,这段时日在她边上伺候的奴婢们还有为她开过药的御医们,按例赏赐。”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应下声后,傅少卿脚步生风般离开。 躺在床上的洛长凝朝楚天耀抛去一个幽怨的白眼,嗔怪道,“皇上,您这段时间给下边人的赏赐已经够多了……理应节制一二了。” 洛长凝这话还真没说错,自从她成功产下龙凤双胎后,高兴在兴头上的楚天耀接连几天都没缓过劲来,凡是伺候过她洛长凝的奴婢人皆受赏,更不要论为她接生的稳婆宫女们了。 这几日,就楚天耀赏赐下人的花费,保守估计也在二三十万两左右了…… “朕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楚天耀轻抚着洛长凝那倾国倾城的面容,温声轻笑道,“再说他们也确实把朕的长凝照顾的很好,赏赐他们些金银之物也是应该的。” 一句“朕的长凝”直接把洛长凝给闹了个大红脸,她晃动着小手将被褥往脸上一遮,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美眸,此一幕,当真是将憨态可掬展现的淋漓尽致。 楚天耀看得是心动不已,产完子后的洛长凝比之以往要显得更加动人妩媚,那种为人母后特殊的成熟韵味是少女身上不曾有的,而这种难得一见的风姿,却正是楚天耀的心头之好。 情动之下,楚天耀不禁感慨道,“长凝,你真美……” 这句情话惹得洛长凝更加害羞,只见她将脑袋蜷缩进被褥里,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陛下说什么胡话……臣妾现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少女虽好,然却有失韵味,在朕看来,现如今的长凝比之以往更加迷人,尤其是……那酥奶滋味……也颇为甜腻……” 这话一出口,洛长凝则直接羞得不再说话了。 她贵为皇后自然是不需要亲自为孩子哺乳的,因此她那本就不多的东西,倒是便宜……便宜了楚天耀了。 一想起这事,洛长凝就羞得不敢见人。 “好了好了……长凝,朕不跟你闹了,咱夫妻两说说正事……” 见洛长凝躲在被子里不露头,楚天耀也明白不能再戏弄她了,当下便正起脸色说道,“还记得朕之前跟你说过的事吗?为咱们孩子取名的事……这几天朕为了这事可没少花心思呢……” 一提到为孩子取名的事,洛长凝也立马来劲了,一把便掀开了盖在头上的被子,十分可爱的噘嘴问道,“皇上都想了什么名?” “朕的皇儿一辈乃是佑字辈,而你为朕生下的又是嫡长子,朕想了想,就叫……楚佑极如何?” 闻言,洛长凝微微一愣,楚佑极,这名字可太大了,集万千庇佑宠佑之意?这名字要是往外传出去了,指不定会闹得个满城风雨呢…… 察觉到洛长凝那惊讶的目光,楚天耀轻拍大腿笑道,“怎么样?这名字你觉着可合适?” “陛下既然决定了,臣妾自然是不反对的……” 佑极一名寓意极好,含义深远,洛长凝这当母亲的又怎会反对? “咱们的女儿,我也想了几个,其一,名为楚思凝,其二,叫楚凝耀……长凝,你觉着哪个合适?” 洛长凝都听愣了,倒不是走神,而是被楚天耀说出的这两个名字所感动的愣住了。 无论是楚思凝还是楚凝耀,那可都是包含了他夫妻二人的名在内的,甚至凝耀之名还与天子之名撞上了,这严格来说是不符礼制的,但楚天耀却还是打算这么做,足见其对洛长凝的深情爱护之心。 “陛下,凝耀之名不符礼制,臣妾觉着……思凝之名……就够好了。” “思凝,思凝,朕也确实最喜欢这个名字,等以后咱们老了,叫起这孩子的名字,倒还能想起你我夫妻年轻时的回忆……真好……就叫这个名吧……” 第511章 何其无耻(1) 远在千里之外的南靖战场中,被大宣抚南大军彻底攻下的南靖通北省都顺河府城内,抚南大军的主帅洛重云正召集军中诸将召开紧急作战会议。 “尼尔高丽两国的援军已经彻底撤出了南靖国内,现下南靖可用兵力不到六万,就算南靖朝廷此时急招民夫参军,我猜测他们的合计兵力也绝不会超过十万……”站在沙盘桌前,洛重云边喝水解渴边说道,“因此在本帅看来,此次是向南靖全面出击的最佳时机!” 下首,人老持重的易耀平也站起身回话了,“洛帅说的不错,与南靖交战至此,此时正是发动总攻的时候。” 说话间,他伸出手指向桌面上的沙盘,“南靖南方诸省现已有大半疆土城池被我军占领,而南靖北方经闫将军一路北上突破通北后,现我军所占之地与南靖国都相距也就不到百里了……现下南靖能完全掌控的疆土地域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再加之如今南靖官军失去外邦援军支助,正是士气萎靡之时,此时若不发动总攻,更待何时?” 一旁身穿盔甲端坐着的闫瑞被易耀平这番话给激地是热血沸腾,他抹了把嘴边的胡渣,站起身大拍胸脯道,“洛帅与易将军说的对!咱们也是时候跟这帮南靖猢狲决战了!” “要我说,早就该与这帮龟孙子拼命了,就他们那作战能力,比起咱们宣军的儿郎们那可差远了!” 在场也就闫瑞说这话是最有资格的,因为他确实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所说的话,要知道现在抚南大军的驻扎城池,那可都是当初闫瑞带兵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就连南靖通北省的防卫,那也是人正儿八经突破的。 他说这话不仅没毛病,而且还得算谦虚了! “为防不测,本帅此次的用兵方针会较为保守一些。”自从上次攻占夏安一战犯下重大失误后,洛重云带兵作战的形势风格变得愈发谨慎稳重起来,哪怕是十拿九稳的仗,他都会预留一部分兵力作后手,为的就是求稳二字。 “闫瑞与何成弘二将携五千铁骑,六万大军正面北上进攻!尔等身为我军主力,必须得一击即中,大破敌军!至于蒋英与顾忠,你二人则领两千铁骑与两万大军先行出发,为主力军扫除障碍,探听敌情,待与主力军汇合后,立即分散击之。另,本帅打算余留二千铁骑与三万兵缓入南靖国都,如此一来,便可瞬时接应两路大军……” 洛重云凝目沉声道,“易耀平易将军,本帅还需要你领一万水师大军走水路北上,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便是在主力军攻城夺地之时,以迅雷之势夺占地方的港口码头,如此一来,即使是正面受挫,占据港口与码头的我军亦可有再战之机!说句直接点的话,你沪城伯就是给咱们兜底的,论行军打仗,你是在场诸将乃至本帅的前辈,可切莫丢了份儿!” 闻言,易耀平面色涨红的抱拳道,“洛帅放心!末将就算是丢了项上人头,也绝不给咱们宣军丢份!” “好!” 洛重云拍桌叫好,转过头望向在场诸将,“刚才本帅说的用兵安排,尔等可铭记于心了?” 闫瑞、何成弘、蒋英以及顾忠四人纷纷上前,动作一致地施礼抱拳道,“末将等谨遵帅令!” 就这样,随着洛重云帅令的下达,大宣与南靖这场持续了近两个多月的国战终于要迎来最终的结局了。 事实上洛重云判断的不错,这确实是大宣抚南大军最好的一次总攻机会,在失去外邦援军,又接连被闫瑞带兵突破北方防卫后,南靖本土军队的士兵们士气大减,事实上不仅是士兵们心生怯意,就连许多南靖将领都开始有了怯战求降的想法。 一边是士气正盛的大宣虎狼之师,一边是萎靡不振的残败之军,胜利的天平会向哪边倾斜再明显不过了。 武曜四年三月二十五日,抚南战事彻底迎来了拐点,何成弘与闫瑞带领近六万余抚南主力大军疾驰悲伤,仅用七天时间便成功攻占数城,斩敌共计六千。杀敌最凶者莫过于闫瑞,其白发阎罗的形象彻底给南靖军民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甚至在他带兵攻打第三座城池时,其当地守城军队的主将竟然直接开城求降了,足见闫瑞威名之广,凶性之深。 老话说的好,坚固的堡垒总是先从内部开始瓦解的,有了第一个投降者起头,后人再做出这种畏敌求降的事来愧疚感也就会越来越低了,于是,投降之将,乞降之兵在接下来的战局中变得随处可见。 甚至到后来这种投降行为已经演变为了竞速活动,每个心存侥幸的南靖将领亦或士兵们都唯恐投降不够快,甚至还发生了主将带兵弃城,寻敌求降的荒唐之事。 其中便以南靖上京下辖的越安城守备将领黎酯奇最具特点,此人手底下统管着五千号南靖精兵,按理说他只要肯带兵坚守城门,宣军想要短时间破其城杀其人是很难做到的,可这家伙不知该说他是聪明还是无耻,竟然连带着手底下五千号精兵弃城逃跑了。 你说你跑也就算了,大概率也是往自家大本营跑吧?可他不,这货竟然领兵携粮去满地方的乱窜去了,不为回朝求援,而是一心想着去寻宣军的踪影,只为了向大宣抚南大军投降…… 什么叫厚颜无耻,这就是! 更让人感到魔幻的是,这黎酯奇带着五千兵一路南巡宣军的踪迹,竟还真被他找到了一支与主力宣军分散的铁骑部队。 此铁骑部队正是蒋英带领上千号轻骑游兵,在不久前,他曾与顾忠二人分兵,后者领兵北上驰援主力,而蒋英则率领上千号轻骑游击扫荡南靖的游兵,可让蒋英万没想到的是,自个带兵这么扫荡来扫荡去,没成想迎来了黎酯奇的五千南靖精兵。 当知晓黎酯奇带领五千精兵逼近时,蒋英已经完全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了,可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这黎酯奇带兵寻着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弃械投降…… 没错,手握五千精兵的黎酯奇一见面就给蒋英和他手底下近千号轻骑给跪下了! 以至于多年以后,蒋英再回想此事时,仍旧忘不了黎酯奇投降时那炙热的眼神,已经撅得老高的屁股…… 这之后,黎酯奇确实是出名了,不仅出名了,还他娘的留名了,后世观阅史书后,在谈及此人给出的评价要比之那位南靖国第一位求降的将领还要差…… 未战先怯就已经够丢人了,黎酯奇这一手寻敌求降,简直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一个人的下限到底可以有多低…… 第512章 何其无耻(2) 王城之外血流漂杵,随处可见森然白骨,然而此时的南靖朝廷大臣们却浑然不觉齿冷心痛,无数南靖朝廷中举足轻重的臣工们,在知晓大宣军队即将攻入王都的前夕,便纷纷携带家眷财物逃离了。 有部分人趁此走水路逃亡高丽,亦有部分人选择与黎酯奇一样,写好求降书信向宣军表露诚降之心,妄图以此苟全身家性命。 武将弃城,文臣弃国! 国难将至,人性的丑恶面目比之战场上的尸山血海还要来得让人胆战心惊! 当各怀鬼胎的南靖大臣们降的降,逃的逃的时候,南靖国现如今的国君又在干嘛呢? 答案是,这位名为黎元骋的南靖国君做出了比之臣工将领更无下限的丑陋之事,当得知宣军主力之师成功抵达王城门外后,这位国君竟然将自己的妃嫔女眷一一用狗绳拴于城外,其每位女眷脖领上还分别挂领着一块木牌,上方会详细介绍此女眷的身份来历及背景,落尾之处竟有这位南靖国君黎元骋的亲笔字迹,“贱王女眷,望能得天朝上国神将天兵宠幸,此为南靖女子之福,亦是贱王之幸也……望诸位神兵天将细玩赏用之!” 何其无耻,何其的没有下限! 这位南靖国君竟为了能博得宣军的好感,将自家女眷尽数送出城外拴挂,供人凌辱践踏之! 此等禽兽不如的行径简直是令人发指,何成弘与闫瑞带兵抵达观此一幕后,更是气地差点升天,他们严格规束将士,并下以严令,不准任何将众肆意侮辱南靖国君送出城的女眷,同时还在广开城门后,第一时间派人将南靖国君的不耻行径告知王城百姓…… 于是,当地的南靖百姓们惊讶地发现,这帮真正攻入城的宣军将士竟然真的与他们秋毫无犯,不仅不对他们动手,且还会时不时地将多出的粮食分给他们。 多么讽刺,自己终其一生效忠的朝廷竟然还不如侵略之兵来的宽厚! 平日里高喊着爱民的大臣在弃国逃亡,往日里趾高气昂的将军们却一个个弃械投降,昔日高高在上的国君正用一种最是无耻下流的方式苟全性命…… 以往拥有最多特权的权贵大人物们,在国难袭来之时,他们比任何一个老百姓都要跪的干脆,怂的彻底…… 宣军攻入王城的过程很顺利,或者说不应该用“攻入”这个词,宣军在抵达王城时,城门便已提前打开了, 就连城中守兵们也都第一时间成排列跪,等待求降…… 说是攻入城内,实则是畅通无阻,大摇大摆地接管…… “如此昏庸无用的朝廷,该亡!” 何成弘抬头看了眼这座还算繁华的王都,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 “监押南靖国君,南靖伪朝百官的事就交给你了……”闫瑞上看下看一阵后,朝一旁的何成弘说道,“我有点私事需要处理。” 何成弘神色茫然的问道:“私事?都带兵打到这了,你还能有什么私事要处理?” “我要找个人!” 撂下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闫瑞带领着十余号亲兵冲进了王都内城…… “南靖下臣伊始奇见过天朝上将……” 眼见闫瑞带着一众亲兵闯入内城, 站在街道上停候的数名南靖大臣迅速跑上前来叩拜行礼,姿态之谦卑,神色之恭敬,就好比是将闫瑞视作了再生父母一般尊敬畏惧…… 闫瑞有些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冷哼道,“本将有话要问,尔等必须如实作答!” 那自称伊始奇的领头南靖官员谦卑地抬起头回道,“上将请问,但有所知,下臣定言无不尽。” 闫瑞横眉发问道,“昔日南靖使臣黎煛出使我大宣天朝时,本将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现如今本将已携兵入城,怎不见这位黎大人露面呢?” 听闫瑞谈及黎煛,在场的一众南靖官员们脸色都有些尴尬,尤其是那伊始奇,眼神显得极为飘忽,“呃……不敢欺瞒上将,黎煛现……现已经身死了……” “什么?他死了?”闫瑞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什么时候的事?他因何而死?” 伊始奇面露谄媚之色,细声解释道:“就在天朝神兵入我王城的前三个时辰……黎煛此人顽固不化,竟还想以死相逼我南靖王上继续与天朝抗争,真乃心藏险恶的奸佞之徒也……将军放心,那黎煛的家人已被我南靖王上下令处死了!” 闫瑞身形一颤,顿觉伊始奇那阿谀谄媚的嘴脸令人无比作呕! “换句话说,他黎煛在知晓我军兵临城下后,仍主张奋力抵抗的想法?” “是的……黎煛不过是坐井观天,见识浅薄的小人尔,南靖自古以来视天朝为宗主父国,天底下……哪有儿子抗争父亲的道理?” 伊始奇这厚颜无耻之语直把闫瑞给听笑了,他歪眼瞪向对方,揶揄道:“伊大人这话说得好听,当初贵国知我大宣要对其用兵时,抵抗情绪不可谓不强烈,怎么如今……又换了副嘴脸了?” “将军说的是,先前是我南靖不知轻重,妄想以父国为敌,致使天朝这般仁慈的贤父不得不以棍棒惩之!”伊始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情并茂的说道:“如今我南靖已知晓错处,愿……愿举国归复宣土……” 眼见伊始奇已经无耻到了如此地步,闫瑞甚至连侮辱对方的兴趣都没有了,他只冷冷地看了前者一眼,压低声音问道,“黎煛死之前就没说过什么话?” “这……”伊始奇面色犯难道,“大逆不道之徒的临终恶言,将军……将军不听也罢!” 闫瑞扭过头,面色不善地逼问道:“伊大人刚才还说知无不言呢,这会儿却又不说了?” 伊始奇被他那凶戾的眼神吓地打了个哆嗦,支支吾吾的道:“黎煛……得知天朝虎狼之师直抵我南靖王城后,曾向我国君上死谏,然我国君上不从,黎煛……他便自裁于君前,并且还说出了“南靖国灭,罪不在外,真凶皆居庙堂”的胡言……” “他黎煛没说错。”闫瑞忍不住抬起头轻叹道,“放眼望去你南靖朝堂,唯有他黎煛是个真男人了……” 第513章 正义之师 三月末,皇宫御花园内,听着穆忠武汇报最新军情的楚天耀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宫女端送上来的糕点水果,在他身旁,卫学海则是毕恭毕敬地陪候着。 当听到抚南大军直抵南靖王都,南靖朝堂上下的反应后,楚天耀直听得脸都抽抽了,“这南靖现任国主黎元骋颇有大宋之风啊……” “哈?”正潜心汇报军情的穆忠武听到皇上这话有些懵懂地抬起头来,“皇上……皇上说的大宋是何朝何国?” “哦……这个你不用在意,继续往下说吧。”楚天耀无奈地摆摆手,要跟他们解释大宋是何朝何国,那不是诚心折磨自己嘛…… 虽说这南靖国君黎元骋为求苟存所干出的事已经够无耻了,但与前世大宋的靖康之耻相比,楚天耀还是觉着后者更没有下限…… 硬要比烂的话,人黎元骋好歹是吃了败仗,眼看兵临城下了才做出的丧权辱国之举,而大宋靖康之耻的那几位皇帝,还他娘的不如人黎元骋呢! 不想还没事,一想起前世大宋靖康之耻的那堆破事,楚天耀的胸口就跟火烧似得难受了起来。 “万岁爷……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一旁站立陪候的卫学海见楚天耀脸色不对,有些紧张地问道,“陛下,要不要赶紧让御医过来看看?您……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朕没事。”楚天耀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抬眼望向已经将前线军报尽实报明的穆忠武,“攻下南靖国都后,我宣军将士可有不法行径?” “回陛下,闫瑞与何成弘二将严申军令,我军将士在入城后与当地百姓秋毫无犯……”穆忠武抱拳回话道,“不仅如此,我军还将部分军粮发放给了当地的南靖百姓,这一善举迅速获得了当地百姓的民心……” “一口吃的就让当地百姓对我军将士放下仇视之心,这南靖朝廷平日里得有多混账?”楚天耀感慨地叹了口气,“如此不仁之君,不肖臣工、无勇之将盘踞的伪朝乱国,该亡也!” 卫学海瞬间来劲,弯腰奉承道:“吾皇圣明,此无仁无德无能的伪朝早已引得人神共愤,此番我天朝用兵是行旷古未有的正义之举,我大宣的抚南大军更是亘古罕见的正义之师也!或是上天垂怜南靖百姓,这才使南靖沃土尽归我大宣版块……” 一旁的穆忠武都听愣住了,什么狗屁的正义之举,正义之师,这种不要脸的话也就你卫学海能说出口了! 大宣向南靖发兵的整个过程外人或许不知,可你卫学海作为促成者能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吗?这会儿竟然还说大宣出兵是正义之师,还说什么是上天垂怜当地百姓才使得南靖国土尽归大宣版图,饶是穆忠武这种常年借事打仗的武人都觉着有些脸红了…… “说得好……”楚天耀抚掌大笑,振振有词道:“此番我大宣向南靖发兵便是宽仁的正义之举,俗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南靖伪朝不思圣人之道,倒行逆施便是自取灭亡之道,我大宣派兵,是为解救南靖那受困受害的众生!” 穆忠武嘴角一抽,满脸黑线,心中一个劲地翻白眼。 他现在算明白卫学海身上这股不要脸的劲儿是从哪学来的了,敢情他们这位圣上的脸皮比他卫学海还要来得厚…… 人卫学海顶多冠以正义之师的名头,楚天耀倒好,把这妥妥的入侵行为给上升到解救苍生的高度去了…… 论不要脸,还得是这位皇上。 “舅舅,你脸色怎么怪怪的?”楚天耀瞥了眼嘴皮子打颤的穆忠武,低声揶揄道,“怎么?难不成你觉着朕刚才说的话不对?” “微臣不敢!”穆忠武忙弯下腰奉承道,“靖泰侯与陛下先前所言正是臣心中所想,像南靖如此不遵教化,不行圣人之道的蛮夷小邦,就理应亡朝灭国,我大宣此番出兵不仅是名正言顺的正义之师,更是解救当地众生与水火的活佛……” 说出这番言不由衷的话后,穆忠武的耳根都红透了。 “如此甚好……甚好!”楚天耀微微后仰,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畅快起来,“朕听你刚才口述军报时,前线的洛重云提到过如何处置南靖国君黎元骋之事?” “回陛下,是这样没错。”穆忠武面色郑重地说道:“现南靖国都已被我大宣抚南大军攻下,南靖全境各处也都留有我宣军将士驻守加兵。虽说已将南靖全境攻下,可这主动求降的南靖国君黎元骋该如何处置……洛重云称不得其解,也不敢擅自做主,特将此事宜的上呈,求圣上决断……” 换做一般时候,这种敌国君王即已自愿求降,身为礼仪之邦的大宣自然是会进行一番优待的,别管是不是真有优待,但面上装也得装出来优待的样子来。 但如今,楚天耀并不打算如此做,反倒是选择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霸道手段,只见他缓缓站起身,目如闪电般凝望着天空,声若洪钟般喝道,“败阵之将尚无尊严可言,失国之君有何颜面苟存?他黎元骋既然这么怕死,那朕就保他一命!传令给洛重云,待我军凯旋回朝时,将其拴入狗笼,一路好生护送入京!” 此言一出,穆忠武傻了,卫学海愣了。 再怎么说人黎元骋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南靖国君,虽说在与大宣的国战中是战败的一方,但人家好歹也是自愿求降的一国之君,不说要对他待如座上宾般尊重吧,但也……但也完全没必要如此羞辱人家吧? 此等行径,是不是有损大宣礼仪之邦的颜面? 见穆忠武与卫学海二者脸上露出懵懂不解的迷惑神色,楚天耀面如常色的解释道,“按照以往我大宣的礼制规仪,黎元骋纵使是战败之国的君主,我大宣身为礼仪之邦也理应给予几分体面才是……然今时不同往日,此次抚南战事可不止是我大宣与他南靖一国而战那么简单的,莫忘了,高丽与尼尔两国的援军还只在不久前扯出南靖国内呢……他南靖联合高丽尼尔两国一同抗击我大宣,用意之险恶,心思之歹毒,可谓是昭然若揭!” “与其守着所谓礼仪之邦的牌坊宽待战败之国,不如对外现我大宣王道之威!他高丽和尼尔私自援助南靖的事朕可没忘呢!届时大军凯旋之际,书信于高丽与尼尔二邦,让他们派来使来好好看看,看看与我大宣作对之后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 楚天耀这掷地有声的霸道言语一出,身为武将的穆忠武被他彻底点燃了心中的热血,“陛下英明!吾皇圣明!于外藩我大宣身为天朝上国,理应示威彰以王道,如此一来才可使外藩诸邦对我大宣心怀敬畏之心,一味示柔表谦,空有礼仪之邦的牌坊,却会使外藩渐失恭敬之心,臣以为陛下此举甚妙!” 穆忠武刚把话说完,一旁的卫学海也紧接着跟腔,“陛下与镇关侯所言甚是,臣身为理藩院尚书,常与诸国外使往来,深知我大宣邻国外邦惧威而不识谦的粗蛮思想,陛下以此举显我大宣国威,必可对海外诸邦行以震慑之威!” “臣以为,当我大军押送南靖伪朝国君黎元骋入京时,应提前书信所有藩属之国,此为扬我大宣国威,显吾皇武德之厚的绝佳时机也!” “卫卿此言甚妙!”楚天耀双目发亮,大笑道,“就依你说的办,届时抚南大军押送黎元骋归京之时,必须将所有外藩来使聚集……让他们好生看看黎元骋的下场!” 说着,他又眯起眼看向穆忠武,“另再给洛重云下一道密旨,让他给易耀平下令,使其率领水师走海路直入高丽海境……” “啊?”穆忠武惊讶的抬起头,说话声音都变得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陛下,让易耀平率水师入高丽海境,这……这是不是太唐突了点?如今抚南战事刚止,若再与……再与高丽起战,于我大宣确有不利之处啊!” 楚天耀眉目舒展,歪嘴轻笑道,“朕并非是要对高丽动兵,而是想借此绝佳时机,用一出不战而屈人之兵奇记!” “现下南靖名存实亡,国土尽数归复我大宣版图,此前出兵为其助阵的尼尔、高丽二国,在见识到我大宣虎狼之师的如此神威后,换做你是高丽的君主,你现下对我大宣该是何等心情?” 穆忠武眉宇微皱,沉吟作答道,“定是惶惶不可终日,肝胆俱裂不止……” “这就对了,如果此刻你又知道大宣水师入你国海境,你又该如何?” 穆忠武又答:“呃……定然是束手束脚,不敢……不敢冒动,理应迅速与其联络求和……” “这就对了!” 楚天耀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易耀平率领水师入高丽海境,不是去挑事的,而是去吓唬人的!” “待到高丽惶恐议和之时,便是我大宣决议向尔境驻兵之日!” 待到楚天耀这话一出口,精的跟只猴一般的卫学海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常年用兵的穆忠武更是在这一语中听出了皇帝的真实企图! 以目睹南靖国君黎元骋下场为引,再以易耀平水师入境为序,高丽国君不被吓傻呼了才怪,只要他高丽不敢战,转头向大宣议和,掌握一切主动权的楚天耀便可以向对方狮子大开口,提出驻兵之条约! 你要不同意,那就打! 试想一下,届时被吓破胆的高丽又岂会有不从的道理? 只要这驻兵的条约高丽答应下来了,那日后大宣蚕食高丽国境疆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此一计,确如楚天耀所言,实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妙计! “皇上英明,臣这就去给前线的洛主帅去信,向他仔细阐明陛下圣意……” 穆忠武神色激动地说着,火急火燎地告离了…… 见穆忠武走得急,离开御花园时还险些摔个跟头,楚天耀有些哭笑不得地摇头道,“朕这舅舅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了些,他老说我二舅是莽撞的火爆脾性,照我看,他兄弟俩都一个样,遇着事时那股子急性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 候在一旁的卫学海弯下腰陪笑道,“此正说明毅国公与镇关侯心怀家国社稷,公忠体国之像也,每逢家国大事,此二位重臣必定身先士卒,急陛下之所急……臣以为实属难得……” “这话说得好。”楚天耀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朕这两个舅舅的性子或有些不足,然公忠之心确实朝中众臣难及的优点……” 说着,他斜眼瞥了瞥卫学海,“当然,你卫学海在朕心里也算一个。” 闻听此言,卫学海受宠若惊地弯腰道,“陛下谬赞,臣生性顽劣,今有小成全……全仰赖陛下厚恩……” “好了好了, 谦虚过头就不善了。”楚天耀面露浅笑,一只手轻轻揉捏着鼻梁,像是唠家常般冲卫学海说道,“馨瑶那丫头昨天进宫去见皇后了,我听皇后说,你夫妻两还为佑极和思凝那两孩子各打了一把长命锁?” “陛下喜得龙凤双子,臣只不过是与公主略表心意而已……” “略表心意?我听皇后说馨瑶送去的那纯金长命锁可厚实的很……” “赠予皇子公主之物,自该注重贵气,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闻言,楚天耀笑笑,抬起头望向天空,似是有意,又似无意般的说道:“这龙凤双子降生之事本应该是举国同庆的喜事不错,但这朝里朝外近日里却给朕一种暗流涌动的错觉,你卫学海身为内阁重臣,这股妖风,你就没察觉出来?” 卫学海额渗冷汗,低下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朕初为人父,本是兴高乐浓之时,本无意在这当口生事……”说到这,楚天耀那游离的目光瞬间聚集,射出一道令人畏惧的寒芒,“你出宫后代朕去给梁、周二王带话,这宗人府他们到底还管不管得住?若管不住事,就趁早从宗正之位上滚下来,别硬占着茅坑不拉屎!” 第514章 见缝插针 前门大街,从皇城离开后,坐于软轿之上的卫学海一直没能从刚才与皇帝的对话中缓过劲来。 听皇上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看样子是知道近期宗室中人为安庄秦三王求情的事,否则在最后也不至于吩咐自己去给梁周二王传话,但这之后的吩咐也恰恰是问题所在,这种给梁王周王传话的事皇上只需随便找个人去办便是了,为何又偏偏让他卫学海去当这个传声筒呢? 想到这,卫学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惊道:“皇上点名让我去给梁周二王传话,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老人家已经知道这帮聚集起来为安、庄、秦三王求情的宗亲们,背后有我的身影?是了,以皇上那深不可测的手段,我这点小动作终究是瞒不过他的……” 皇上既然没有把话挑明说自己的不是,那便说明自己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皇帝楚天耀其实也乐意得见宗室贵胄们犯错,毕竟这样一来,皇上也就有了彻底整治皇室宗亲的由头了…… 正当卫学海皱眉沉思之际,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候在轿外赶车的谢良适时地传话道:“爷,梁王府已经到了……” 闻言,卫学海一扫沉思之色,变脸如翻书般迅速,面上瞬间露出一副热情洋溢的笑颜。 “老朽刚还说今儿个的天为何这般晴呢,原是有贵客到访!”卫学海刚一下轿,梁王府的胡管家便笑吟吟地从府内迎了出来,“老朽见过靖泰侯爷……” “胡管家真是太客气了。” 卫学海朝他浅笑示意,轻声问道:“今日来王府贸然叨扰,确是有重大之事需要与梁王殿下面议,敢问胡管家,殿下可在家中?” “您这回儿可算是来巧了,我家王爷正在府中小憩呢。”谈话间,胡管家伸手示意,陪领着卫学海一同入府,“还请侯爷在厅堂稍候,老朽这便去唤我家王爷来见您……” 眼见卫学海在堂中安然入座后,胡管家忙吩咐起周围的下人们为客看茶,自己则先一步朝后院中跑去…… …… “嗨呀!”一声嚎亮的嗓音从堂外响起,身穿四爪龙团王袍的梁王楚景茂欣然登场,望向坐于堂中喝茶的卫学海,他显得格外热情豪迈,“我倒是谁来了呢,原来是你这位靖泰侯卫侯爷呀!” 入堂后,他极为热情地轻拍着卫学海的肩臂,“要我说你卫侯爷还真是难得一回来的稀客,说说吧,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这位贵客给吹来了?” “非是学海不愿来贵府做客,只因平日政务缠身,鲜少有时间来拜访王爷……”先是与梁王说上一句客套话后,卫学海这才开始谈起正题,“实不相瞒,今日学海来贵府拜访也是因为有要事要与殿下相商……” 梁王眼神微眯,很想从卫学海脸上的表情中观察出些什么,但当他盯了对方好半会儿也没察觉出后者的面色变化后,他便只能干笑两声问道,“那还请你卫侯爷直言,今日来我府上拜访……究竟是为何事?要知道这宣京上下谁人不知我楚景茂是出了名的闲王?你卫侯身为朝廷重臣,与我这闲王又有何大事要谈?哦,我口中的闲是闲暇无事的闲,你可莫要误会了……” 卫学海面色微凝,沉声道:“卫某此来贵府拜访,是……是奉皇命而来!” 唰! 梁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变得无比凝重起来,“还请卫侯直言……” “梁王也知道,近来我大宣新添了一件举国欢腾的大喜事,那便是皇后产下龙凤双子一事……陛下龙颜大悦下,意欲大赦天下,而……不少皇室宗室的贵族们却硬生生地拽着这喜事闹起了幺蛾子,纷纷联名上奏给安、庄、秦三王求情宽赦……并且还在奏折中说出皇上初为人父,因以仁孝之道善待宗室皇亲的不敬之言……” “什么?”梁王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整个人的脸都拉了下来,“这帮混账反了天了?敢跟皇上说出这等大不敬之言?” 卫学海沉默片刻, 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陛下……陛下让下官给梁王与周王殿下带话,他斥问你二人到底能否管理好宗室……若真管不好……就让你二人迅速退位,莫要……” 后边的不雅之语卫学海不好说出口,但梁王已经把话听明白了,一听到宗室中的皇亲贵胄们借着皇后产子的喜讯滋事,梁王额头上的冷汗都被吓出来了,他阴着脸破口大骂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趁着举国欢庆的时候给皇上找不痛快?!卫侯,你把那帮上折的蠢货一一告诉我……” 卫学海微眯着眼不说话,心中却或多或少有些心虚,虽说这帮宗亲是自愿为安庄秦三王上折求情的,但在暗中为他们疏通关系的人可就是他本人…… 甚至说的直接点,若没有卫学海刻意的推波助澜,这帮宗亲们上呈的求情折子根本就送不到内阁那去,可能刚一出宗人府就被梁王与周王这二位宗正给截下来了,何至于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见卫学海不答话,梁王这才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之处,按理说这帮闲的没屁事干的宗亲贵胄们就算是想联名上折为安庄秦三王求情也不该有绕过他与周王,直达天听的手段才是…… 灵机一动下,梁王已然发觉此事的不简单之处了,他沉着脸问道,“仅凭这帮混吃等死的糊涂蛋,他们是怎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联名奏折上达天听的呢?卫侯,这里边的事只怕没那么简单吧?是谁在背后为这帮蠢货推波助澜?” 卫学海老脸一红,略有些尴尬地挠挠脸,“殿下,现下事已发生,在纠结这背后是否有人刻意扩大影响是不是有些轻重倒置了呢?老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宗亲贵胄们恪守礼法,体恤陛下治国之艰,平日里稍显恭谦,又何至于落得今日这步田地?” 听卫学海这话里话外都向着那所谓幕后之人说话,精明如梁王又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呵呵……卫侯这话说的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只是这背后刻意推波助澜,激化陛下对宗室恶感之人,怕也不是什么……善于之辈吧?” 说到这,他忽地抬起头看向卫学海,直截了当地问道,“卫侯,这人莫不就是你吧?” “啊?”卫学海猛地一怔,然后疯狂地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卫某可从未在此事背后做过什么手脚……” “哈……本王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梁王轻轻一拍大腿,温笑道,“卫侯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就凭卫学海刚才那个过激的反应,梁王已经基本能确定这一系列破事背后捣鬼的人是谁了,除了眼前这位号称御前第一红人的靖泰侯卫学海外,还能是谁? 似是察觉到梁王的意有所指,略感脸红的卫学海忍不住干咳两声建议道,“这帮宗亲贵胄不分时宜的联名上奏为安庄秦三王求情,此举已引起了万岁爷的不满,依晚辈之见,殿下与周王身为宗人府左右宗正,这事最应该做出表率作用……” 梁王目光微闪,沉声发问道,“那依卫侯之言,我与周王应当如何呢?” 卫学海直截了当的说道:“殿下与周王应对上奏宗亲们加以训诫。” “卫侯说的是,这帮混账东西趁着大喜之时给皇上添乱,确实是该加以惩戒。”梁王笑着点点头,忽又话锋一转道,“只是这尺度……本王该如何把控呢?” 卫学海嘴角一抽,心中暗骂道,“你个老王八蛋是给我下套呢?要真给你提惩戒这帮宗亲们的建议,你最后嘴巴一张,把这事说出去了,宗亲们不会恨你这个办事的宗正,反倒会恨上我这个多嘴的怨种……” 见卫学海沉默不语,梁王似有些意兴阑珊,只一个劲地干笑道:“害,这事还得周王拿主意……” 卫学海低下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道,“得,坑不着我,你换个人坑了是吧?谁有你梁王精啊!身上净他妈长猴毛了!” “你看我,光顾着跟你说话了,这还没招待你留下来用宴呢……”梁王猛地一拍大腿,态度热情地说道,“你这刚从宫里出来还没用宴呢吧?要不留本王府里吃完饭再走?” 名为留宴,实则赶客。 这点浅显的客套话术卫学海还是能看明白的,当下他便站起身施礼道,“殿下客气了,非是晚辈不愿,实是公务缠身,此刻无法留下饮宴了……” “您也知道,前线南靖的战事刚告终,晚辈身为理藩院尚书,此时正是业务繁重之时……” 一听这话,梁王两眼发亮,压低声音紧追不放道:“皇上……不,朝廷对外又有动作?” 闻听此言,卫学海在心头倒抽一口凉气,梁王这老狐狸的反应也太快了。 一听自己透露南靖战事告捷业务繁重,他便猜到了朝廷对外或有行动的猜测,就这脑子的转速和反应能力,比起许多内阁重臣都要惶不多让。 “晚辈倒也不瞒您,现下南靖战事终了,原南靖伪朝的国君已被我大军俘虏,此等壮举值得我大宣举国欢庆,只此欢庆之时,陛下令晚辈向邻邦诸国去信,待大军凯旋,押送南靖伪朝国君献礼之时,以便诸国来使观礼……” “观礼?这他妈分明是威慑!”梁王在心头暗自咋舌,面上却装作一副激动亢奋的骄傲神情,“当今皇上真乃旷古少有的雄君圣主也!南靖这一仗打得可真是痛快啊!” “南靖战事既已结,朝廷又准备招诸邦外使进京观礼,学海,你老实告诉你王叔我,朝廷……是不是又有大动作了?” 卫学海嘴角一抽,心中暗骂道,“这会儿想从我嘴里探消息你就成我王叔了?你梁王可真能顺杆爬哈!” “殿下此言何意?”卫学海眼珠一转,面色矜持的问道,“晚辈不明白您口中的朝廷大动作是什么意思……” “你就别跟你王叔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梁王凑到他身前抓住了卫学海的胳膊,压低声音浅笑道,“此前皇商与暹罗通商之事是越干越好,现下南靖战事告捷,正是我大宣国威隆盛之时,皇上就没想过借着这次机会再与其他外邦通商的意思?” 敢情梁王是冲着这来的,卫学海可算是明白这老狐狸的狡诈心思了。 此前选任皇商与暹罗通商一事是由卫学海与他梁王一手操办的,在这事中两人都没少捞油水,梁王这是认为朝廷会趁着这次南靖战事告捷再与外邦通商,他好复刻此前通商暹罗的捞油模式…… 想到此,卫学海有些哭笑不得,这梁王还真能瞎联想,某种程度上来讲,后者这见缝插针的本事也是够厉害的。 “这事晚辈还真说不好……”卫学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皇上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现在谁都说不好……” 刚说出这话没多久,卫学海有猛地想起之前在宫中楚天耀与穆忠武商议恐吓高丽外邦的计划,心下猛地一惊,暗道:“是了,皇上打算借观礼之名恐吓邻邦周藩,从而再让易耀平率领水师入境高丽行驻军之实,那未来与高丽通商……不也是迟早的事么?” 想到这,卫学海也不由得两眼放光,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梁王一眼,“虽然暂时还说不好,但……晚辈以为向此前与暹罗通商的事很有可能会再次复刻……” 梁王闻言大乐,他兴奋地拍拍卫学海的肩膀,“这好呀……之前与暹罗通商之后,给我大宣带来的好处那都是显而易见的,若皇商能再多跟几国通商,对我大宣百利无一害啊……学海,这事你可得多上心呐……” 卫学海咬住唇不说话,梁王这场面话说的比谁都好听,实际上他图的是什么,卫学海清楚的很…… “还是老样子……” 一听梁王这后边补充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卫学海只笑着不说话,梁王这是连价码都给他开好了。 第515章 不可手软 “这帮蠢货!” 梁王府内,听完梁王复述完宗亲联名上奏为安庄秦三王求情之事后,周王气地头发都炸了起来,宛若炸毛的雄狮般怒声咆哮道:“就因为云县这破事,皇上对咱们宗室的气可都没消呢……这个当口还上赶着添油加火,找死也没这么找的!” “这事你就没闻出怪味来?”坐于主位的梁王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眯眼低笑道,“就这么几头蒜,是怎么绕过你我两个宗正联名上折的?” 周王面色一沉,压低声音问道:“二哥,你是说,这帮蠢货被人当枪使了?” “这出好戏背后的大手是卫学海那家伙。”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谁说得准?我楚景茂又不是他卫学海肚里的蛔虫……不过,我觉着这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望向梁王那一脸深沉的表情,周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二哥,这事……该不会就是皇上让卫学海……办的吧?这是不是说明……皇上要找由头对咱们宗室下手了?” 不好说……”梁王将手中茶杯轻放,抬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还是那句话,咱们把皇上该交代的事都办好了,老实低调点总是没坏处的……” 周王稍作沉默,抬起手将放在桌上的名册拿了起来,“那这帮联名上折的蠢货……咱们该如何处置合适?” “他们不是盼着望着给老五老十求情么?”梁王面色发狠,露齿冷笑道:“那就让他们去给老五老十作伴吧……开除宗籍,一并圈禁……” 闻言,周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有不忍的说道:“二哥,这些……这些人可都是你我的兄弟子侄啊……这般处罚……是不是太重了些?” “老十一,这个当口你我决不能手软……”梁王无奈地揉了揉眉,语气却愈发坚定,“这里边的人咱们一个都不能保……” “再者说了,这联名上折的人里边都是那些上了年岁的王叔或堂兄弟,论关系远近……跟咱们这一脉也谈不上有多亲近……” “这帮蠢货看似是在为老五老十求情,实则……是为自己谋福谋私呢!” 看向梁王那张冷漠的俊脸,周王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知道梁王说的都对,只是对方向宗族亲人表现出的那种果决狠辣的态度让他多少有些不适罢了。 “这事你出面去办……” 一听这话,周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二哥,您这话什么意思?” 提议重罚不放的是你,最后办事得罪人的还得是我?你梁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吧? “老十一,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梁王苦着脸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从未就藩,久留京城多年,与这帮王叔和堂兄弟们之间有牵扯不清的人情旧账……倘若这事由我出面操办,只怕寸步难行……” 周王眯眼沉思,觉着梁王这话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行,这事我去办,但他们要找到二哥你这求情来了,你可得替我挡住……” “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明白的。” 言毕,周王迈步离开,梁王则起身相送至外院。 看着周王那逐渐消失的背影,梁王忍不住低声咒骂道,“你老十一也是个精出猴毛的货……”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周王虽然答应了他出面处置名册上宗亲们的事,然在离开时却跟梁王说了句所谓“替他挡住求情者”的话术,说白了,周王这是在隐晦的告诉他,这事我老十一可以出面办,但到时候这帮宗亲们问起来是谁提出的具体法子来惩治他们时,他周王也不会提他梁王遮掩…… 简单来说,周王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我可以出面拿人,但这得罪人的臭名声,咱两得各担一半! …… 在听取梁王的建议后,周王便于当天对名册之上的宗室皇亲进行了处置。 云县走私一案的余波,也彻底波及到了这些往日不可一世的皇族宗亲们…… …… “大人,刘小五那孩子……已经被京里的人给送回来了……” 云县县衙公堂内,迈步入内的书吏沈滨神色忧虑地说道,“这孩子以后的日子可就苦了……这家里的老人大人都没了……” 闻言,正坐在公堂上位翻阅县册的许茂典忍不住抬头问道,“这刘小五是谁送回来的?” “回大人话,送刘小五回来的是内监机的上官们。” 二人说话间,就见捕头喻方领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童走了进来。 “卑职见过大人。”喻方抱拳行礼后,忙按住一旁的男童弯下腰,后者神色胆怯地出声道:“草民……草民见过县太爷……” 顺着这道稚嫩的童声望去,许茂典终于得见刘小五的真实面目。 刘小五长得不高,但有着一张清秀的面庞,倘若忽视他那扁平的身材,远远望去还真不好确定他是男是女…… “你便是刘小五?”许茂典紧紧地盯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同情之色,“你家中可还有亲眷尚在?是否……是否愿意抚养你?” 闻听此言,刘小五那清秀的面庞转瞬间变得扭曲狰狞起来,“经此一役,草民至亲皆亡,纵有远亲尚在,可谁又愿意抚养草民这一受辱的娈童? ” “手脚尚在,草民……草民无须旁人庇佑赡养亦可苟活……” 许茂典神色复杂,心中更是震惊不已,就刘小五这说话时的伶俐程度,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因为过往那复杂的经历让这孩子变得过分早熟了…… 唏嘘之余,许茂典忍不住转头朝一旁的沈滨吩咐道,“沈滨,去取几两银子给这孩子拿去……” 闻言,沈滨立马跑了出去,待返回时,手里已经多了几两碎银,面色沉重地走到刘小五身侧,“拿着吧……这是大人给你的……” 见着沈滨手里那程程发亮的碎银,刘小五瞬间红了眼眶,一把接过后,激动地朝许茂典所在的方向连叩了好几个响头,“大人的大恩大德,草民刘小五永世不忘……” 第516章 量力而为 “小恩小惠尔,远谈不上什么大恩大德。” 许茂典大步走到刘小五身前,亲手将其扶起,“你既说靠双手养活自己……日后打算如何?” “城北李家铺子在招工,草民打算去寻个帮佣的差事谋生……”刘小五自嘲笑道,“现如今草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养活自己并不算难事。” 闻言,许茂典心有不忍,转身看了眼喻方,“内监机人送他回县,就没给点盘缠补偿?” 不待喻方回话,刘小五便苦笑作答道:“补偿?小人何敢奢望补偿?” 说到此处,他朝许茂典弯腰施了一礼,“小人此前受难缘由事关宗室皇亲,内监机上官们没有将小民一同料理便足以使得小人感激涕零了……又怎敢有贪要银钱的非分之想?” 许茂典心中顿生无名大火,怒呛道:“这是什么浑话?你刘小五是受害者,他内监机抄了王府给你点补偿银子不是应该的吗?” “大人慎言……”刘小五面色发紧,急声道:“内监机上官们送小民回县时便再三提醒过小人,让小人不得妄议此前身陷王府遇难之事,您也知道,此等事关乎宗室皇族的名声,有碍皇亲宗族的脸面,上官们能留小民一命,小五已是感激涕零了……” 许茂典面色一黑,他从刘小五这耐人寻味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当下便急问道,“内监机中人送你回来时,交代了你什么?” 刘小五苦笑道:“交代小民不得向人外吐王府之事……” 许茂典面色发阴,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应。 就因为戕害他刘小五的人是宗室皇族,为了保全宗族的脸面,竟还想要封住受害之人的口,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内监机这帮黑心肝的,皇上可没让他们这么去办事吧?”许茂典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内心深处对内监机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恶感来。 叹了口气后,许茂典抬起头看向刘小五那复杂的脸色,“遭逢大难却不能言,刘小五,你如实告诉本官,心中可有不甘?” “能保住性命无虞,小人便已经心满意足了。”刘小五那张清秀稚嫩的脸庞看不出喜怒,“草民深知,若无大人检举云县不法之事,小民难复自由之身,今又得大人恩惠,大人对小民的恩德,小民必铭记于心,永世不敢忘……” 说着,刘小五又朝许茂典鞠了一躬,不待后者多说什么,他便兀自转身离开了…… 看向刘小五那逐渐远去的背影,许茂典心中五味杂陈,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情愫在胸口蔓延。 “这孩子挺机灵的,他刚才那话其实也没说错,他能保住性命,其实已经足够幸运了……”候在许茂典身侧的喻方颇为感慨地说道,“内监机抄没安王府之时,发现安王府内共有三十余名豢养的男宠,若非刘小五年纪尚幼,且对云县案发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他的下场也不会比旁人好上多少……” 喻方这话让许茂典有些费解,他神色茫然地抬头问道:“此言何意?其余被安王豢养的男宠呢?内监机是如何处置他们的?” “尽皆抓入镇抚司……”喻方面色发沉,语气凝重的说道:“其中被安王豢养的男宠或有像刘小五一般被强绑来的,但也有不少是自甘堕落的,内监机为了保全宗室体面,凡安王豢养的男宠尽皆抓入镇抚司问罪处置……” “他们简直丧心病狂!”许茂典拂袖怒嚎道,“说是为保宗室体面,其实不过是怕麻烦而图省事罢了……” “本官不信这其中没有似刘小五这般无辜的人!这内监机办事,未免也太过于狠绝了吧?” 喻方沉默半响,突地说道:“大人,在他们这群大人物眼里,刘小五之流不过草芥尔尔……” “莫说刘小五,就说我等县衙当差的捕快书吏们,在他们这帮大人物眼中也不过蝼蚁蚂蚱之流……” 喻方的话让许茂典彻底愣住了。 他说的没错,刘小五之流在这帮大人物眼里终究只是草芥。 草芥的生死存亡,从不在他们的利益衡量之内。 这天下,被他们这些大人物视作草芥的又何止是刘小五这样的孤幼小童? 这天下万姓,在这帮权力金字塔尖的大人物眼中,也只是个冰冷的数字而已,他们可从不会与这帮数字代号共情…… 这一点,许茂典心里清楚;但当冰冷的现实如此真实的表露在自己面前时,他仍觉着难以接受。 “大人,您是个好人,可您也清楚,这天下不平之事多有牛毛,没有人可永远为谁主持公道……”见许茂典面色沉重,喻方忍不住出声安慰道,“万事量力而为即可,不求为万姓苍生谋福祉,但求无愧于心即可……” 一句无愧于心,可谓是说到了许茂典的心里去了,他咬住唇回话道,“你说的没错,这天底下不平之事多了去了,我许茂典也不过是草芥众生中的一员罢了,量力而行,但求心安即可!” 说着,他朝一旁的沈滨招了招手,“来,沈滨,你将本县所有案卷一一呈上来,今儿本官要把云县县衙这五年来判过的所有案子都好好过上一遍!” 随他话音刚落,沈滨便应声离去。 见许茂典一副要大施拳脚的模样,喻方也好似受到了鼓舞,他抖肩应声道,“大人这是要把云县这些年来可能存在错判误判的案子都梳理一遍?” “没错!”许茂典郑重点头道,“就像你喻方刚才说的一样,量力而为,本官既是云县的父母官,那便容不得这云县之中存在冤案错案!” “要想将云县重新发展为强县,若不把云县多年来的沉疴宿疾整治干净,谈何复兴强县? ” “不仅要将多年来积攒的错案冤案判明白,这云县久疏的治安也应当加以管制……从今天起,你们巡捕房在县中巡逻当差的人数得再加一倍,凡县境内有不法之徒滋事,必须以雷霆之势缉拿归案!” “遮住云县的阴云已经散了,是时候还我云县百姓一片郎朗青天了!” 第517章 超然地位 至云县一案爆雷后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可谓是让京城中的权贵们过足了眼瘾。 云县之案牵涉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凡在京中有些许来路脸面的人,几乎每天一出门就能瞧见内监机在街道各处抄家拿人,这其中不乏公侯勋贵,上到国公,下到伯爵,凡与云县一案有牵扯者,尽皆迎来了清算。 旁观者们在看热闹的同时,内心深处对于内监机这个有着天子鹰犬之称的权力机构也越发的忌惮起来,内监机镇抚司中那些见不得光的鬼蜮手段也在这期间越传越广,昔日里总是笑脸迎人的傅福详,也在此事后获得了一个“炸毛疯狗”的别称,人们惊奇的发现,沙东行离京后的内监机非但没有收敛以前疯狂而又极端的行事作风,反倒是在傅福详这一阉人的带领下越发疯魔了,审讯刑狱的折磨手段比之沙东行在京时犹有过之! 除却内监机在这期间疯狂抄家拿人外,宗室也显得很不太平,凡过上三五日,必能听到宗室之中某位皇族宗亲被开除宗籍圈禁,明眼人都清楚,皇上这是要借云县一事彻底整治宗室了。 云县一案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是空前绝后的,论惩处力度,比起武曜初年时的慕党逆案也遑不多让。 据不完全统计,此次云县走私案发后,牵涉的公侯勋贵共有七八人,因此受到牵连的宗室皇族也有不下十五余人,因此案落难入狱者更是不计其数,粗略估算也有近万人…… 要知道,往年慕党逆案判罚时,还有宽放轻待之犯,但在今时云县一案中,无论是从犯还是主犯,尽数都被判以极刑惩处。 且皇帝明显是被这案子给气急眼了,将牵涉此案的人犯尽数抓拿后,甚至来不及等入冬施刑,只要人犯一经落网,第二日便展于闹市处刑,如此之快施刑处斩速度,足见皇帝对此案罪逆人犯有多么深恶痛绝! 宣京城内的各大茶馆里,随处可听百姓们的议论牢骚之声。 “东门闹市今儿个又准备动刑了……” “咋的?你想过去瞅一眼?” “我瞅个屁!这半拉月那东门闹市行刑台的血就没停过!老子早他妈看腻了!” “谁说不是?这阵子我回家都要绕过东门闹市走,他奶奶的,一晃荡过去就能闻见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太他妈渗人了!” “朝廷这是咋的了?我要记得不错,这才开春不久吧?成片成片的砍头杀人,真他妈的邪乎!” “你懂个屁!这阵子杀的可都是些不法勋贵,贪官巨鳄!要我说,这帮敛财卖国的禽兽玩意儿就该杀!” “这位老兄说得好,要是这帮勋贵和官老爷能踏实做事,本分做人,朝廷吃饱了撑的杀他们?这帮混账东西吃着朝廷的俸禄,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也就算了,竟还敢借云县走私资敌,要我说,只用一刀砍了他们都算便宜了!” “诶,老弟这算是把话说到点上了,这帮混账东西欺负百姓也就算了,还他娘的走私,你说你走私就走私吧,他娘的还资敌,要我看这就是耗子舔猫b,纯粹找死!” “真的假的?不久前我听别人说这帮勋贵们借云县之便走私,为高丽等国私售战马火器我还不相信呢,听你们这一说,难道这些腌臜事都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这帮畜生是真他娘的该死,我大宣将士正在前线与敌厮杀,这帮丧良心的杂碎却在后方资敌卖国,就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不该杀?” “草他娘的!杀!必须杀!” “要我说,咱们这位武曜爷虽然年轻,但人可不糊涂,英明神武着呢,这云县逆案牵涉的可不止公侯勋贵们,我可听说宗室里也有些皇族王爷参与了,您猜怎么着?咱武曜爷可不管你是不是宗室王爷,同样给一撸到底了!” “嘿呀,真的假的?宗室王爷那可都是皇上的血脉至亲,皇上他老人家真舍得下手?” “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这位武曜爷英明着呢,莫说是宗室王爷了,就是他亲儿子干出这种丧良心的事来,他老人家也同样惩处到底!” 茶馆对街的小面摊边,身穿一身纯色素服的卫学海听到这话后,神色兴奋地朝边上年轻人奉承道,“爷,您听着没?老百姓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可都一个劲地夸您呢!” 与他对立而坐,俯身食面的俊俏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老百姓们口中英明神武的武曜皇帝——楚天耀。 身着淡蓝色道袍的他在听到卫学海的奉承之语后并没有露出飘飘然的笑颜,反倒无比郑重的开口道,“家里出了鼠虫,当家人作出亡羊补牢般的补救之举,这有何值得夸赞骄傲的?” 见皇帝面色不虞,卫学海干笑着找补道,“爷,您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家里生出鼠虫,其过错并不全在当家人身上。相反,当家之主能及时补救,反倒是难得的……” 楚天耀正欲说话,坐在他边上乔装成书童的上官莲却先一步出声了,“人卫侯说的不错,富裕之家易招鼠虫,这当家做主之人就算是神仙转世,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能在鼠虫之患初显时及时止疾,这当家人就足够优秀了。” 说着,她转过头没好气地瞪了楚天耀一眼,“说白了,你也就是个大家主而已,又不是什么神仙转世,少给自己那么高的要求!” 卫学海嘴角一抽,如惊弓之鸟般低下头,不敢去看楚天耀的脸色。 心里一个劲地狂汗道,“我的姑奶奶,您要劝慰皇上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刺人啊……” 本以为皇上会原地发怒,却不料楚天耀露出了欢欣的笑颜,他伸出大手轻拍着上官莲的香肩,畅笑道:“你说得对,我也不是什么神仙转世,确实没必要自怨自艾……” 闻听此言,卫学海都快傻眼了,他几时见过皇上对人这般温和? 看来这上官莲在皇上心中有着了不得的超然地位,日后可一定得多留意了……“” 第518章 是天子,也是凡人 京门阁天子雅间内。 卫学海正点头哈腰地陪候在楚天耀身旁,口若悬河般介绍道,“万岁爷,这京门阁的招牌菜系在整个宣京城那也是出了名的,尤其是他这儿的烤鸭呀,那真叫一个地道,咬上一口满嘴滋油,那是想忘都忘不了呀……” “行了行了,听你一股脑的为它这店说好话,就好比这店是你家开得似的……”坐在圆桌主位上的楚天耀没好气地打断他,“这地儿,朕……爷来过,用不着你再多嘴介绍了。” “哈?”卫学海讪讪地低下头,好奇地问道,“万岁爷几时来过?” “恩……若我记得没错的话,几个月前你这皇爷才来过这地儿吃饭。”坐在楚天耀左边的上官莲俏皮地眨眨眼,调侃道:“只不过上回来这儿吃饭,他没什么心情动筷就是了……满桌的菜都让我给尝了……” 卫学海闻言一愣,低头搓手道,“敢问娘娘……上回您和万岁爷是怎么来这儿吃饭的?可否……可否给小臣透露一二?” 见他一副贼眉鼠眼的猥琐模样,楚天耀哭笑不得地说道:“没什么,上回请爷来这吃饭的人是李明义那家伙……” 李明义? 卫学海神情一怔,心中暗暗思忖道,“这老小子还有幸在宫外请过万岁爷吃饭?这狗日的福气不浅呀!只可惜现在这老登赋闲在家嗝屁喽……” “对了,说到李明义那家伙……”楚天耀突地放下手中筷,抬头望向卫学海,“他最近怎么样了?” 一听这话卫学海顿有些暗恼,“得,我就不该把万岁爷带来这儿吃饭,这还让万岁爷触景生情想到这老毕登了……” 心里不爽归不爽,但面对楚天耀的问话,卫学海面上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爷的话,李大人自从被您小施惩戒后,在府中赋闲期间一直战战兢兢的,听说啥也没干,把功夫全花在规训家中后辈这事上了……” 上官莲闻言大乐,美眸中闪烁着幸灾乐祸之色,“经过上回之事,他被你吓得不轻呀!” 卫学海不明其意,楚天耀却对上官莲这话心知肚明,上回他之所以将李明义叫出来陪游,说白了就是因为目睹了他李家后辈不法之行而刻意摆的鸿门宴。 看来,经过上回事后,这李明义还真狠下心来管治家中后辈子侄了。 只是上官莲不知道的是,楚天耀之所以处罚李明义,其实跟上回的事并未有太大关系…… 楚天耀与上官莲一言一语的加密对话都把卫学海给听迷糊了,他左看看上官莲,右看看楚天耀,心中思绪开始变得活泛起来,“看来这位太妃娘娘与万岁爷之间的关系匪浅呐,上回皇上出宫与李明义相见都带上了她?啧啧……仔细一瞧这位太妃娘娘长得还真是美若天仙,万岁爷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每天在宫里见着这么一位大美人,也难怪会动心……” 想到这,卫学海双目一亮,心中暗暗寻思道,“嚯!老天爷这不是特意给我表现的机会么?若我能借机撮合加深万岁爷与这位太妃娘娘的关系,万岁爷还不得高兴坏了?” “爷,城南大街那儿新开了家戏楼,听说那儿的东家把南边各省有名的戏班子都盘下来了……您这跟娘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如就近去凑个热闹?” 提筷夹肉吃饭的楚天耀听到这话微皱眉头,神色略有犹豫地说道,“戏楼子有什么好去的?你也知道,爷从不好看戏听曲……” “害,这不就图个新鲜热闹嘛……”卫学海一拍大腿,斜眼观察起一旁上官莲的脸色,意有所指道,“小臣还听说那新开的戏楼子招募了一伙来自凉州的戏班子,一口凉腔唱的那叫一个地道呢……” 卫学海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暗示之意,精明如楚天耀又怎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想到这,他扭过头看向身旁的上官莲,“怎么说?你有兴趣么?” “我也不好戏曲!”上官莲咂咂嘴,又说道:“不过,凉州来的戏班子怎么说也是我的老乡,去看看同乡之人唱曲也当是解思乡之愁了……” 闻言,楚天耀轻笑点头,“行,那就去吧!” 卫学海闻言大乐,忙说道:“那您二位慢用,我这就让人去那戏楼子订座。” 撂下话后,他急匆匆地跑出厢外,非常识趣地给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这混账东西一个劲地想巴结讨好你呢……”见卫学海出厢,楚天耀一边为上官莲夹菜一边说道,“你就没看出来?” “我又不傻,从他点出那戏楼里有凉州戏班子开始我就琢磨出味儿来了。”上官莲将楚天耀为她夹送的鸭肉放入嘴中品尝起来,“看他费劲巴拉的示好也不容易,我也就顺便应下来了。” 说罢,她脸上露出甜滋滋的笑容。 说什么可怜卫学海示好费劲才答应去戏楼纯粹是上官莲信口胡诌的理由而已,她真实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甚至有些幼稚。她其实是想借卫学海之邀来试探试探楚天耀,看后者会不会因为她的举动而谦让顺从。 当得知自己愿去戏楼后,楚天耀义无反顾地答应陪同,这对上官莲来说就够了。 之所以笑的欢心,是因为她从楚天耀的言语举止中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在乎…… 见上官莲露出小女儿姿态,楚天耀只觉心痒难耐,他将脑袋歪斜,轻靠在对方的香肩之上,贪婪而又痴恋地嗅闻着上官莲身上的诱人香味,上下蠕动着喉结,“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卸下所有压力与防备……” 听闻此言,上官莲娇躯微微一颤,她低下头用侧脸轻轻摩挲着楚天耀靠过来的额头,温声轻语道,“莫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你虽是天子……但也是个凡人……” 此言一出,楚天耀就如同卸下重担的幼童般闭上了眼,贪婪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时光。 人在极度放松下总是犯困易睡的,精神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的楚天耀,在放下一切压力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意要比常人来得更猛烈些,不一会儿,他便如同婴儿般沉睡在上官莲的软香怀抱当中…… 第519章 动情 “爷……位儿已经给您二位订好了……” “啪”地一声,厢房被卫学海轻轻推开,话说到一半,他便看到了房内这惊人的一幕,整个人的下巴都快要被吓掉了,他着急忙慌地去寻门把,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面泛红晕的上官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哼道,“你小声点!他刚睡着没多久,你可别惊着他了……” 闻言,卫学海这才发现那位平时总是精神奕奕的万岁爷,此刻正如沉睡婴儿般躺在上官莲双膝处沉沉睡去…… 见状,他有些支支吾吾的问道:“爷……睡着了?” 上官莲温柔一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楚天耀的睡颜,“恩……去戏楼的事,先缓缓吧,让他借这难得的机会好好歇歇……” 卫学海顿感五味杂陈,他干杵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了,这种时候,他留在这也不是,逃遁离开好像也不太对味…… “你慌什么?”上官莲抬起头看向神色慌张的卫学海,目光平静的说道,“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卫学海吓得连忙摆手,结结巴巴道:“小……小臣不敢……不敢瞎想,刚才小臣什么都没看见……” “呵……”上官莲低头冷笑道:“就依这男人的性子,你看到了又能如何?他是大宣的天子!这天下,无人敢妄议天子私事!” “再者说了,他带我出宫,又让你陪同,且不刻意隐瞒我的身份,说明你在他心里也是信得过的人。” 听到这话,卫学海紧张的情绪略有缓解,他低下头斜视着皇上的睡颜,忽然感慨道,“小臣虽不知万岁爷与娘娘您之间……到底是何关系,但有一点臣敢肯定……您在他心中的份量很高……臣伴君多时,从未见陛下对您以外的人这般温和……” “是嘛?”上官莲展颜一笑,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绝美笑颜仿佛将整座厢房点亮,仅是惊鸿一瞥,卫学海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这女人真的是长得太美了…… 哪怕是有着国色天香之称的皇后洛长凝,在此女面前,怕也会落于下风吧? 怪不得皇上会为她痴迷,如此美得似仙似妖的女人,只怕没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不过一想到这位太妃娘娘以前那“疯魔作妖”的名声,卫学海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暗暗吐槽道,“好看是好看,只是这位贵主儿的性情那也是出了名的恶劣……先帝不喜她倒也是有原因的……不过如今这位万岁爷可不一样,那是心有大智慧的雄主,看这阵仗,这位有着女魔头之称的良太妃,八成是要被皇上征服了……” 之所以会下如此判断,是因为卫学海从上官莲望向楚天耀那温柔似水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这种眼神他在熟悉不过了,自家媳妇与他对谈时常有显露。 摆明是动情之兆…… “你卫侯是最受他宠信的近臣,有关他的事,你只怕比我还要清楚吧?”上官莲微微蹙眉,好奇的问道,“常听宫里的奴婢们说他勤劳持政,我想知道这家伙拼命到了什么地步……” 短暂思考后,卫学海神情郑重地说道:“据臣所知,当今陛下确是古今少见的勤政之君,虽不至宵衣旰食的地步,但论执政之勤,察政之深,比之先帝犹有过之……” “虽说有内阁辅佐陛下理政,可陛下仍不敢懈怠,时常亲力亲为,据臣所知,陛下每日观阅批示的奏折达近千件……虽不至与古往勤政闻名的帝王那般辛劳,但他老人家耗费的心神精力却一点也不少……” “据大总管傅少卿言,万岁爷多在丑时入眠,辰时未至便会起床,入眠耗时总是不超三个时辰,此习已成规律,近一年来几乎雷打不动……” 上官莲樱唇微张,低下头望向楚天耀那安然入眠的睡颜,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心疼之意。 每天睡眠时间不到三个时辰,就算是个铁人也没他这么熬的! 想到这,上官莲有些担心地在他身上上下摸索起来,运气观息后,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看来这家伙还没把我这个便宜师傅交给他的东西忘光……武艺大有精进不说,身子骨比起以前也越发硬朗了……只是这外边的身子骨看起来结实,体内的内息却显得格外紊乱……” 上官莲美眸微闪,一边观察着楚天耀的身体情况,一边在心中暗自分析起来,“胸中郁结之气过重,致使他修出的内气也显得格外躁动不稳,久而不泄的郁火也使得他精神越发微衰,如此放任下去,这家伙迟早要得内症心病!” 想到这,上官莲是又急又恼,逮住卫学海发了通无名之火, “既知道他这般辛劳,你们这帮做臣子的就不能多体贴体贴他吗?” “啊……”卫学海略显无措地张大嘴,十分委屈的说道:“臣等自是体恤陛下的,可……可您也知道皇上那性子……咱们做臣子的,又……又怎敢越俎代庖呢?” 上官莲知道卫学海说的是实话,就楚天耀那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这世上能劝住他的人还真不多…… “你们管不住他,不敢管他,那老娘我就亲自来管!”上官莲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楚天耀的面庞,心中暗下决心道,“别人的话你不听,我就不信你连我的话都不听……” 脑中刚冒出这个想法没多久,上官莲便一瞬间面红耳赤了。 自己脑海中怎能冒出这种不恰当的想法?自己是他什么人?他楚天耀贵为天子,有必要听自己的话么? 但一想到先前楚天耀那面对自己时温和关切的神态,她心中的羞耻感又慢慢褪了下来,“就凭这小子在乎我……我就必须得管他……” “我刚才问你的话……等他醒来后,你不能跟他说……”上官莲神态忸怩地抬头道,“要是让我知道你卫学海说漏了嘴,我绝对跟你没完……” 面对上官莲这毫不掩饰的威胁之语,卫学海就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般委屈地答话道:“小臣……明白,绝不敢将先前的对话透露给任何人……” 第520章 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我这是睡了多久?”楚天耀睡眼惺忪的揉了揉脸,抬头看了眼外边略显昏暗的天色,他朝身旁的上官莲露出愧疚的神情,“这都多晚了?你为何不叫我起来?” “看你睡得那么香,我怎好意思叫醒你?” 闻言,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你不是还想去那戏楼子里看看热闹嘛?我这一睡全给耽误了,你就该叫醒我才是……” 上官莲温柔一笑,宽心道:“我先前不也说了嘛,我对戏曲也不怎有兴趣,看不看都无所谓。” 楚天耀心中一暖,伸出手拉住了对方的小手,轻声问道:“卫学海那家伙呢?” “见你睡得踏实,他可不敢扰你的清梦,老实在厢房外替你守着呢。” “这家伙……” 楚天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朝房外喊道:“卫学海,你进来吧。” “咯”地一声,厢房门被轻轻推开,卫学海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万岁爷,您……您醒了?” “呵,因为我这一睡,这戏楼子看来是去不成了。”说着,楚天耀缓缓起身,“去给外边候着的傅少卿传话,时候也不早了……也是时候该回宫了。” …… 后宫,凤鸾宫内。 皇后洛长凝身着一件浅墨色的长裙端坐在正房之中,眼神不时留意着身旁摇篮中的孩子。 “娘娘,小皇子和小公主睡着了,您看看,多可人呀……”摇篮精心伺候着的奶娘面露欢欣之色,轻声说道:“小皇子类父,跟皇上一样俊俏,这小公主倒是长得跟娘娘一样漂亮……哎呀,娘娘真是有福之人……” 闻听此言,洛长凝脸上露出温和的笑颜,“张奶娘说的不错,本宫确是有福之人,头胎就生下了龙凤双子,这福气别人可羡慕的紧呢……” 谈笑间,皇后的贴身宫女兰淑忽从屋外走了进来,脸色似有些古怪,见场内有奶娘这么个外人在场,她又只得将想说的话给咽进了肚子里。 将兰淑那欲言又止神态看了个真切,洛长凝转过身朝张奶娘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张奶娘,你先出去歇着吧……” 张奶娘也是识趣之人,皇后一下逐客令,她便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屋内再无外人,洛长凝说话的神态便轻松了许多,“佑极和思凝都睡着了,你说话小声些,莫要吵醒了他们……” 兰淑郑重地点点头,小步走到洛长凝身旁低语道:“娘娘,皇上今早出宫到现在才回来……” “恩?”洛长凝不解地眨眨眼,“然后呢?” “呃……皇上出宫时还带了个人……”兰淑神色复杂地说道:“带的就是敬仪宫那位……” 一听这话,皇后的脸色略有变化,“所以呢?你跟本宫说这些作甚?” 兰淑面露忧愁之色,提醒道:“奴婢就是觉着皇上跟那位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亲密了些,娘娘……您是不是该管管?” “皇上是天子,他要宠幸何人轮得着你个奴婢置喙么?”洛长凝面色发寒,冷哼道:“莫说是你,就连本宫也无权置喙……” “可是娘娘,这……这跟往日相比不一样,我可听说敬仪宫那位在皇上心里的份量格外重……我听永宁宫当差的姐妹们说,皇上之所以会选在今日出宫,多是为了给那位寻开心而为之……”兰淑面色发急,忧心忡忡的说道:“您几时见过皇上放下政务不管,单只为给人寻开心而浪费时间精力的?” 洛长凝勃然色变,怒道:“你疯了?竟敢瞎找人打听皇上的动向?” 洛长凝这一嗓子把兰淑吓得不轻,她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奴婢也是为了娘娘考虑,这才……这才出此下策……” “为了本宫?”皇后冷冷地看她一眼,忽露出讥讽的笑容,“我看你是为了自个吧?兰淑,自本宫有孕以来,你时常跑到永宁宫找皇上来凤鸾宫看我……你敢说,你这小妮子没有半点私心?” 唰! 兰淑一张俏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起来,她有些慌神地摆手道:“奴婢……奴婢怎敢有这等非分之想?奴婢……奴婢……” “行了!”皇后不耐烦地呵斥道,“就你那点小心思,你以为能瞒得过谁?” “你跟本宫说实话,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的?” 慌神无措的兰淑已被皇后那凌人的气势给吓得噗通一声跪下了,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洛长凝的脸色,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奴婢……奴婢……” “若本宫记得不错的话,以前你这小妮子可是非常瞧不起陛下的,呵……如今却有了自荐枕席的心思,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兰淑俏脸一红,紧咬粉唇,支支吾吾的道:“奴婢……奴婢该死,早在……早在半年前,奴婢就有了这不该有的……妄想……” 见她老实承认心中的歪心思,皇后冷笑一声,哼道:“你这小妮子够厉害呀,早在半年前就有了这等胆大妄为的痴念了!” 兰淑脸色发白,急声解释道:“奴婢心藏此等大逆不道的非分之想,确是该死无疑……只是……只是奴婢从不敢奢望自己能入陛下之眼,奴婢……奴婢就是觉着……” “说白了,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呗!”皇后暗感可笑,开口讥讽道:“觉着皇上跟敬仪宫那位越发亲密,你心里不得劲,所以便心生妒怨之心,是也不是?” 洛长凝这一针见血的评价让兰淑羞愧难当,她低下头紧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这个做妻子的都还没说什么,你这小妮子却比谁都急!”皇后轻叹口气,无奈摇头道:“就你这好喜吃酸捏醋的性子,你认为你适合待在后宫么?” 兰淑略有不服地呛道:“娘娘这么说,难不成就对皇上出宫陪候敬仪宫那位的行动没有半点想法吗?” “您刚刚也说了,您是皇上的妻子,看着自个丈夫去陪其他女子,您……您难道就不吃味吗?” 第521章 聪慧过人 “你错了,我不仅是皇上的妻子,我还是大宣的皇后。” 洛长凝目光平静的说道:“甚至我得先是大宣的皇后,才能是皇上的妻子。” “得知他与其他女子琴瑟和鸣,缠绵悱恻,我这做妻子的又怎可能不吃味?但你莫要忘了,我的丈夫他不是寻常男子,他是大宣的天子,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男人!他的身份就注定了他身边不可能只会有我这么一个女人……” “从嫁给他开始,本宫就有此觉悟了。” 说着,洛长凝低头看了兰淑一眼,“但有一点你没说错,敬仪宫那位良太妃在皇上心中的份量确实不低,甚至可以说,皇上在乎她要远超过我这个皇后……” 闻言,兰淑面色震惊地抬起头,“娘娘……您这话,是不是说过了?” “我自己的男人我自然是清楚的。”洛长凝摇头失笑道:“只有与良太妃在一起时,皇上才更像是个普通男人……这世上能让皇上卸下所有防备的人,只有她了……” 说到此处,洛长凝不禁自嘲一笑,“这一点,就连本宫这个皇后也做不到。” “皇上是敬我、信我不错,但说白了,皇上对我,终究只是喜欢与欣赏罢了,他真正爱的人,只有那位良太妃上官莲……” 叹了口气后,洛长凝转过身望向兰淑,苦笑道:“所以,你这小妮子连拈酸吃醋的目标都找错了,这位良太妃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无人可越,你要真想获得陛下的青睐,万不可与此人为敌……” 兰淑俏脸一红,羞赧低头道:“奴婢……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还望娘娘莫要再打趣我了……” “你慌什么?”洛长凝不屑撇嘴道:“我自个的男人有多招人稀罕我这个做妻子的能不清楚么?你身为宫女,想要上龙卧之榻本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稍稍沉吟后,洛长凝平声静气道:“因科举之事,今年开春的选秀延后到今月末了……你放心吧,本宫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你送到皇上身边的……” “啊?”兰淑粉唇微张,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娘娘……您……你说什么?” “选秀一过,这后宫怕很快就会变得热闹起来,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在皇上身边,我也好安心不是?” 说着,洛长凝伸出双手将兰淑扶起,“你忘了?忙着给皇上自荐枕席的人可不止你一个呢,就那卫学海家,还有一位了不得的妖精呢……” 闻言,兰淑清眸忽闪,顿时明白了皇后的用意,忙弯下腰表忠心道:“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了,无论兰淑日后境遇如何,奴婢在此立誓,绝不敢忘与娘娘主仆之间的深情厚谊……” 皇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款款走到窗前呼气,“南靖战事已毕,云弟也是该班师回朝了吧?他还没见过他这两刚出生的外甥吧?一晃眼,这半大小子也当舅舅了……” 兰淑俏脸微搐,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尽管不知道皇后这会儿突然提起洛重云是何意,但却无形中给兰淑提了个醒。 她深知如今正是洛家如日中天之时,只要洛家不倒,便无人可取代洛长凝儿子的储君之位! 尽管现如今皇上还未封太子储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置非楚佑极莫属…… “娘娘……” 就在兰淑胡思乱想之际,屋外传来了宫女的急喘禀报声,“娘娘,皇上来了……说是要来咱们凤鸾宫里和您一同用晚膳呢……” 皇后轻轻点头,回话道:“本宫知道了,让人去给御膳监传话备菜……” 说着,她低下头看了兰淑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备茶呀!” “喏!” 兰淑一抹眼角边的泪痕,转瞬间便恢复了以往雷厉风行的气势,迈出屋外,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其宫女太监们干活。 不一会儿,刚迈步出门的洛长凝便听到了傅少卿那尖嗓的呼嚎声,“皇上驾到……” 眼见身穿蓝色道袍的楚天耀大步朝自己走来,洛长凝福身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你我夫妻之间讲这么多礼数作甚?”楚天耀轻笑摇头,伸出手拉住了她,“朕那俩小宝贝呢?怎么不见奶娘抱出来?” “佑极和思凝这两小家伙刚睡下没多久……” “嚯,看来朕来的不凑巧……” 闻言,洛长凝朝他抛了幽怨的白眼,嗔怪道:“可不是嘛,您这前脚刚与佳人相会,这会儿再过来找臣妾这个黄脸婆……” 楚天耀动作一僵,面色略显尴尬,“朕出宫的事,你都知道了?” 洛长凝娇哼一声,像是犯别扭的小媳妇一般扭过头不去看他。 见此,楚天耀讪讪地挠鼻,“害,这事朕也没打算瞒你,朕……朕也就随便出宫去外边透了口气……” “那是!”洛长凝阴阳怪气地嘲讽道,“皇上在宫里把家花给看腻了,是该出宫见见不一样的风景喽……” 说着,洛长凝没好气地哼道:“臣妾本打算跟您说在月末举行延后的开春选秀,没成想……皇上竟这般心急……” “长凝,话可不能乱说哈,朕这回儿出宫可啥也没干!” “可臣妾不是听说……敬仪宫那位也随您一同出宫了么?” 被自家媳妇揭老底,楚天耀多少有些害臊,他眼神闪躲,面讪道:“朕是和上官莲一同出宫了不错,但……但朕确实没做什么出格的行为……” 说到这,楚天耀忽地笑了起来,“怎么?长凝你这是吃味了?” 洛长凝俏脸一红,羞赧道:“臣妾没有……只是知道自家男人跟别的女人待在一块,臣妾就算是再大度,也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说着,她低下头露出歉疚的神情,“刚才臣妾的话有失体面,还望……还望陛下勿怪才是。” “害,这叫什么事?”楚天耀一把揽住佳人的细腰,温声轻语道:“你吃味说明你在乎朕,朕这当丈夫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你?” 闻言,倘入他怀中的洛长凝有些羞恼地举起粉拳捶打起他的胸口,“这天底下也就皇上您能说出这种话了,寻常人家都巴不得自个妻子大度呢……可您偏反着来……” 眼见帝后夫妻有说有笑地进了偏殿,目睹这全程的兰淑,心情格外复杂。 也是从刚刚那一幕,她才深刻明白自己与这位皇后主子的差距,后宫之中有这样一位聪慧过人的皇后,只怕任何人都无法真正威胁到她的地位…… 第522章 观礼 武曜四年四月中旬,南下与南靖激战的抚南大军在取得硕大战果后,声势浩大地班师回朝了。 在这一天,整座宣京城都变得热闹非凡,百姓脸上无不显露骄傲自豪的兴奋神态,比之新年除夕来临时还要来得欢欣鼓舞。 “洛帅英明神武,国之柱石也!” “闫将军威武!” “何将军风采过人!” 随着城门大开,洛重云等一众出征武将悉数领兵入城,街道两旁的百姓们在看到他们露面的瞬间,便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鼓掌欢呼声。 在百姓眼里,这帮率兵打了胜仗,为国开拓全新疆土的将领们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国家英雄,是注定能名留青史的存在,寻常时候只能在市井之中听闻他们的传说,可如今传奇本身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又怎能不激动? 随着洛重云、闫瑞诸将率先一步入城,紧跟在他们身后将卒们也拉着一辆辆囚车粉墨登场。 见着那最大号的囚车内蹲坐着一名披头散发,神情惶恐不安的中年男子,夹道相迎的百姓们又再度沸腾了! “我草他奶奶的,那大囚车里押着的人该不会就是那传说中的南靖国君吧?” “哎呀妈呀,长得真他娘的磕碜!还没老子长得英俊呢!就这损样,哪有半点龙相?” “哈哈哈!老兄高见,这他娘的一看就是亡国之君!” 正当百姓们对那大囚车内的狼狈人犯指指点点时,一名负责看守囚车的小将突地一脚踹到了囚车上,把那囚车内的狼狈糙汉吓得一激灵。 只见他踹门小将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张口大骂道:“操!都入我大宣京城了,怎么也不给我大宣百姓们打个招呼?你们南靖人一点礼仪都不懂么?!” “上将……上将说的是……” 趴坐在囚车里的南靖国君黎元骋露出了讨好似的笑容,转过身十分自然地朝两道百姓们招起了手…… “哎呀妈呀,这南靖猴子干嘛呢?” “我操他个娘的!他这是在给咱们打招呼呢!哎呀妈,太滑稽了也!” “哈哈哈……笑死爷了,真跟个扮丑的猢狲一样一样的……” “你看他那牙都缺了……哎呀妈,站起来更磕碜了哈……” 当看到南靖国君黎元骋如同猢狲小丑般站于囚车内朝四周大宣百姓们打招呼时,道路两侧的大宣百姓们爆发出了如同雷鸣般响亮的哄笑嘲弄声…… 皇城高处,身穿一身鲜亮蟒袍的卫学海正笑吟吟地与各国来使对话,“诸位外使可见那囚车之上的南靖伪朝国君黎元骋?” 与他站在一侧的外邦使臣们神色各异,尤其是高丽国的外使李昌浩,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南靖真乃悖逆之国也,其伪君黎元骋更是千古罕见的逆贼宵小,经天朝铁蹄鞭挞制服,实属报应不爽。”暹罗国外使玛哈蒙手指城门囚车经过之地,义愤填膺地骂道:“如此不思礼法,不遵忠孝之道的伪君,人人得而诛之!照外臣看,他现如今还能苟全性命都算便宜他了!” 真腊国使臣刹利丹布见玛哈蒙一副痛心疾首的跳脚模样,心中颇觉膈应:“你玛哈蒙就他妈装吧!谁不知道在场诸国就你暹罗离中原最远?大宣一时半会儿打不到你家里去你就一个劲地舔吧!在场大伙都不是傻子,人南靖干啥了?说来说去不就是大宣霸道惯了?这分明是假借罪名行吞并之实!也就你玛哈蒙能舔出花来!” 玛哈蒙的话引起一旁琉球国使臣林靖和的强烈支持,他撸起袖子添油加醋般喊话道: “玛哈蒙大臣高见,依小臣见,如此不遵礼仪,不思教化的蛮夷之国就该亡国灭种才对!也就是我大天朝贵为礼仪之邦宽以待人……” 刹利丹布嘴角一抽,心中暗暗腹诽道:“人玛哈蒙事舔臭脚,但老子相信你这丫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刹利丹布这番在心中的吐槽之言并非没有道理,在场诸国使臣心里都清楚,琉球这小国对大宣的归顺尊崇之心那可都是发自本心的,若要论在场诸国谁对大宣这天朝上国最为恭顺,说琉球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诸位外使说的是,我大宣身为礼仪之邦,若非到了不得已之时,又怎会对尔一小邦出兵?”卫学海借坡下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南靖不思教训,不遵我大宣这宗主母国,甚至时刻想着侵害我大宣汉民百姓,悖逆之举越发猖獗,不臣之心越发显现,我大宣又岂能容乎?” “说得好!”琉球使臣林靖和涨红着脸大赞道,“天朝万古之邦,容载天下万民,若非南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天朝岂会出兵?” 刹利丹布都快听吐了,林靖和一口一个“我天朝”“我天朝”的自居,直把他听得犯鸡皮疙瘩了。 “你琉球既然那么推崇天朝,干嘛不举国归顺大宣?” 他这心声但凡让林靖和听到了,他保准能跳起来举双手赞成! 你刹利丹布还真说对了,他琉球想举国归顺大宣这想法还真不是一天两天了…… 玛哈蒙两眼一转,脸上忽然露出了坏笑,“卫侯,若小臣没记错的话,贵国发兵讨伐南靖逆邦期间,还有……咳咳……还有不少外邦增兵援助南靖逆朝吧?” 玛哈蒙这一突然转移话题让刹利丹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中一个劲地骂道:“你个戴花帽(暹罗民族服饰)的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这是嫌场面还不够乱?特意给人高丽上眼药呢?” 高丽使臣李昌浩脸都被吓绿了,狠狠地瞪了眼玛哈蒙后,他佝着腰朝卫学海致歉道:“卫侯,有关我国出兵援助南靖逆邦之事还请您与贵国皇上细听小臣解释……”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误会,出兵援助逆邦之策非我高丽君王本意……” 不等卫学海回话,一旁的林靖和就跳出来呛声了,“呵,李大人这话说的真有意思,出兵援贼非尔国本意,难不成出现在中南战场上的高丽兵都是凭空飞出来的?” 第523章 底气 “这他妈有你什么事?” 李昌浩在心头怒骂,此时边上若是有趁手的兵器,他一定会抄上去先给玛哈蒙和林靖和两下…… 这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损羔子,太他娘的坏了! “李外使,说到贵国出兵援助南贼之事,本侯还真要与你好生说道说道……”卫学海抖抖衣袖,面色不善地看向李昌浩,“当我天朝陛下获知我大军在与南靖宵小激战高丽、尼尔两国半路增兵搅局时,异常愤怒……” 此言一出,李昌浩心里一咯噔,冷汗瞬间袭上后背,“卫侯,此事确有苦衷,出兵援贼非我高丽王廷本意,这完全是主战之将金敏冲的自作主张!说来也不怕诸位耻笑,我高丽内廷近些年来朝局一直不稳,此番派兵援贼之将金敏冲便是我朝首当其冲的逆党奸臣……” “嚯!现在出事了知道撇关系了?”琉球使臣林靖和两眼一歪,火力全开道:“贵国这见风使舵,随时做利害切割的本领确实是厉害!” 李昌浩整张脸都气绿了,激愤之下,他伸出手直指林靖和,“林使臣,我高丽不曾与你琉球结仇吧?为何一再对我苦苦相逼?!” “照我看,你琉球才是包藏祸心之辈,如此蓄意挑拨我高丽与大宣天朝的关系,你琉球到底寓意何为?” 给林靖和扣下大帽子后,李昌浩忙转过身,朝卫学海恭敬施礼道:“还请卫侯明鉴,莫要中了小人的离间之计!” “可笑至极!”林靖和毫无形象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边撸起袖子边骂道,“我琉球犯得着挑拨你高丽与天朝的关系吗?在场诸国使臣谁不知你高丽是出了名的变色龙,墙头草?要论包藏祸心,奸险狡诈之性,在场诸国谁比得过你高丽?” “你……” 李昌浩一时气结,被林靖和这一通人身攻击给刺激地险些昏迷。 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卫学海也只得站出来说话了,“二位使臣稍安勿躁,莫要因口舌之争而伤了彼此的和气……” 止住二人的争吵后,卫学海立马又换了脸色,一双锋芒毕露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李昌浩,“高丽出兵援贼已是事实,李外使这番苍白解释请恕在下不能尽信……” “事实上,在得知高丽派兵增援南靖反宣时,我天朝陛下雷霆震怒之下,早已做出了举措……” 说着,他抬手指向入城的抚南大军诸将,冷声道:“剿击南靖一战,我大宣出兵二十余万兵将,然班师回朝只有不到十万余……另有一支不下三万之数的水师大军正日夜兼程,急入高丽海境……” 得听如此重磅消息,在场的外邦使臣们都震惊了。 他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原地石化的李昌浩,幸灾乐祸者有之,兔死狐悲者亦有,但更多的是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旁观者姿态。 “不……万万不可……”慌神之下,李昌浩已顾不得体面,在众目睽睽下,他竟噗通一声朝卫学海跪下了,“私命出兵者金敏冲已被我王收监处死,此……此增兵援贼一事实与我高丽王廷无关啊!还请卫侯通融,让小臣速见贵国天子阐明真相,莫要……莫要再起兵戈啊!” “逆贼金敏冲派兵援贼一事,我高丽一定给贵国天朝一个妥当的交代……还望天朝能高抬贵手,饶过我高丽……” 见卫学海依旧不为所动,李昌浩彻底急红了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天朝与南靖两国战事刚息,现正是贵国天朝……休养生息之时,如今再起兵戈,对天朝与我高丽都非幸事……还请卫侯让我与天子陛下阐明利害……但能止息兵戈,我高丽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李昌浩此刻就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般可怜无力,看得一旁的外邦使臣们心有戚戚,真腊国的使臣刹利丹布更是不忍直视,在心中悲哀叹息:“常言道弱国无外交,面对大宣这雄踞东方的雄狮,在场哪一个不是弱国?他高丽……怕是要步缅国与南靖的后尘了……” 玛哈蒙眼神闪躲,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弯下的腰不自觉地又矮上了几分。 林靖和叉腰挺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昌浩,飞扬的眉目间透露着难以掩饰的骄傲与兴奋,就那份傲然姿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李昌浩跪的是他呢……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南掌国使臣及哈萨克使臣此刻都不约而同地朝李昌浩投以同情的目光,至于其余几个国土更小的外邦使臣,则像是没事人一般仰头看天。 “李外使何至于此?”眼看跪在地上的李昌浩都要朝自己扑上来了,卫学海终于开口说话了。 叹了口气后,他蹲下身扶住身子摇摇欲坠地李昌浩,“水师入高丽海境一事乃我天朝陛下在盛怒之下乾纲独断的圣断,李外使不妨换位思考一二,若将你换做我天朝陛下所处之境地,焉能不怒?焉能不气否?再者言,不论高丽出兵援贼是否出自贵朝本意,然出兵增援贼寇确也是事实……尔邦有错在先,我朝天子震怒之下悍然出兵又有何不可?” “有一点李外使你说错了,自我大宣攻入南靖以来,军资不减反增,贵国须知,那南靖国境别的没有,但却有活生生的金矿等待采撷,若我大宣真要出兵征伐高丽,汝以为我天朝会缺银少粮否?” 这句赤裸裸的威胁让在场外邦使臣们心里都是一咯噔。 人卫学海说的没错,打下南靖之后,大宣不仅没变穷,反倒是比以前更加富裕了。 人南靖王廷在近几年开采出金矿的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大宣打这一仗不仅没有消耗殷实的家底,反倒会比以往更富! 至于兵卒人数,这大宣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倘若真要跟高丽打起来,人大宣还真就吃不到亏! 眼见李昌浩已经被自己这几句话给刺激得懵住了,卫学海又乘胜追击道:“国力式微时,息战才需与民休息,然我大宣正是繁荣昌盛之时,举兵攻入尔之高丽,李外使认为难否?” 这通话把一众外藩使臣们吓得不敢大喘气,但琉球使臣林靖和却好似热血上涌了般来劲了,只见他昂首挺胸的附和道:“卫侯此言甚妙!大宣乃我东方巨龙也!若真出兵直攻高丽,外臣以为只需半月时间便可正面攻破高丽国门!” 说着,他朝彻底麻木的李昌浩投以讥讽的笑容,“似高丽这等背后出兵援贼反宣的奸猾小邦!外臣以为该灭之!” 刹利丹布:“……” 玛哈蒙:“……” 暹罗与真腊两国的使臣都傻眼了,此刻看林靖和的眼神也变得颇为古怪无语起来。 见过舔的,但还真没见过你丫这么能舔的! 李昌浩有些绝望地抬起头,惊慌失措之下,他甚至都没有与林靖和行口舌之争的心情了。 “卫侯……出兵援贼一事确系我高丽之错,然绝非我高丽王廷本意……”李昌浩一抹眼泪,咬牙辩解道,“只要能消贵国天子怒火,我高丽什么都愿做……还请天朝上国看在我高丽世代忠孝的旧情上,给予我高丽小邦一次恕罪的机会……” 卫学海面露不忍之色,伸手轻拍对方的胳膊,叹息道:“贵国往昔的忠孝之举我大宣天朝上下是有目共睹的,然……出兵援贼一事确实可恶……” 闻言,李昌浩面如死灰,正欲再开口求饶时,卫学海却先一步出声打断了他,“但就如李外使刚才所言,我天朝向来有礼仪之邦的美誉,吾皇也向来推崇宽容治国之念,高丽若能诚心认错,想来吾皇也会给高丽改过之机……” “李外使就没发现么?”卫学海眼神微眯,陡然一喝道:“今时入京观礼诸藩都属我大宣藩属国邦之列,然却唯独少了尼尔一国……只因为吾皇在得知尼尔曾出兵增援南靖抗宣此逆举后,盛怒之下与尼尔逆邦决然断交了!此意味着什么?还用我再多说吗?” 这一爆炸信息出口,在场诸国使臣又是一惊。 与尼尔断交,这说明啥?这说明大宣是铁了心的要与尼尔开战了! 反过来一说,高丽国的使臣却还能好生生的站在这,这不说明人大宣愿意给高丽补过错失的机会么? 见此,李昌浩也立马反应了过来,感激俯首道:“天朝不愧为礼仪之邦,大宣天子不愧为宽仁圣主,但能饶恕我高丽此前的悖逆之举,我……我高丽愿付出任何代价……” “诶,这话李外使跟我可说不着……”卫学海摇头一笑,说道:“只待合适之机,本侯自会让李外使与我大宣天子相见的……” 见李昌浩激动地浑身发颤,卫学海朝身旁陪候的官吏们摆摆手,“李外使受此大激,想来也是时候回馆歇息了……你们几人速带李外使去往礼宾院……让人好生伺候的,万不可吝啬小气了……” 在场识趣的人都能听出来卫学海这话后边的弦外之音,说是让人护送李昌浩回院歇息,实则是找个见不得人的暗处收取好处费…… 后边那句万不可吝啬小气,人卫学海是对李昌浩这冤大头说的! 如此明目张胆的索要好处,这卫学海也真是绝了! 李昌浩是何等机灵之人?一听这话也非常来趣,适时地打了个哈切,紧跟着两名官员离开了…… 见场面气氛有些尴尬,卫学海忙举手指向远方,“诸位快看,那黎元骋颇受我大宣百姓们欢迎呢……” 在场诸人被卫学海这话吸引,猛地回头望去,这一看,大伙却都无语了。 只见那囚车之上的黎元骋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两旁凑热闹欢呼的大宣百姓们正乐不可支地往囚车里边扔臭鸡蛋和烂菜叶,或许是为了百姓们方便,那守车的大宣将领竟然把囚车大门给一脚踹开了…… 无数烂菜叶与臭鸡蛋就如同雨点一般倾泻黎元骋全身,尽管他蜷缩在角落中尽力用双手遮挡,但奈何大宣百姓们的“攻势”太猛,直砸的他遮无可遮,挡无可挡…… 人黎元骋确实很受大宣百姓们的“欢迎”,只不过大宣百姓们表达欢迎的手段实在是……太彪悍了些。 观看到此幕的外邦使臣们心思复杂,个个脸上都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黎元骋再怎么说也曾是一国之君,如今却落得个如此耻辱不堪的境地,这不由得让他们感到心寒…… 他们扪心自问,自己的国家论国力兵力能比得上人南靖么? 连号称西南小霸主的南靖国在面对大宣铁骑时都沦落至国破君俘的境地,他们的国家若跟大宣对上,又会比南靖国强上多少呢? 看着正中之位傲然挺胸,嬉笑自满的卫学海,不少外邦使臣都从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羡慕之情…… 唯有国强兵壮,在外交上才能做到像他卫学海这般横行无忌,潇洒自在! 当着众目睽睽下索要贿赂怎么了?人卫学海是天朝贵侯,他就有这个资本! 俘一国之君游街扮丑怎么了?人大宣就有这个实力! 断交外邦起兵征战怎么了?人大宣就有这个底气! 猛虎,从不屑依附靠山。 真龙,从不惧魑魅魍魉! “诸位快看,我大宣的龙凤双将要入皇城了……”卫学海摇手一指走在最前头的洛重云与闫瑞二人,“走在那最前头的,便是我大宣此次抚南大军的主帅,洛重云!他左侧骑马振袍的白发将军,则是本侯的故交好友闫瑞!”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最前方的洛重云与闫瑞二人,当看到二人如此年轻时,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嘿……这龙凤双将之雅号可是吾皇钦定的……”卫学海十分骄傲地抬起头,见身旁仍有人露出不解之色,他又笑呵呵地解释道:“说出这二位的本名来,诸位或许有些陌生,但……本侯若说出他二人的别名来,诸位肯定就有印象了吧?” “那主帅洛重云,在往年征缅一战中被号作血手儒将……至于闫瑞,诸位肯定都听过……他被号作白发阎罗……” 在场诸邦使臣纷纷色变,一个个都露出了见鬼一般的震惊表情。 原来是这二位爷,你卫学海早说啊!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一听洛重云与闫瑞就是此前传闻甚广的血手儒将、白发阎罗,心胆尚小者当场就打哆嗦了…… 第524章 怎么处置都行? 永宁宫正殿内。 洛重云与闫瑞二人换上常服后面色恭敬地走入殿内,还不等二人俯身行礼,正立于殿中的楚天耀便笑脸盈盈地冲上前来,“你这两臭小子就不必行礼了……” 看了眼皮肤渐黑的洛重云,又瞅了眼身子越发硬朗的闫瑞,楚天耀抚掌大笑道:“好!好小子!也就几个月不见,你这俩小兔崽子越发阳刚英武了……好!” 一听皇上如此夸赞,洛重云有些腼腆害臊地挠了挠头,“臣……臣这一趟回来都快黑变样了……” 闻言,闫瑞险些憋不住笑,他鼓囊起腮帮子低声道,“陛下说的是,在脸黑这块,洛帅是越来越有毅国公风范了……” 楚天耀被他这话给逗乐了,撇嘴调侃道:“你闫瑞这小子也没比他好哪去,一头白发配你这刀削般的硬块脸,倒是越来越像冯锐进那老无赖了……” 得听楚天耀的吐槽,洛重云捂肚大笑,“皇上明鉴……闫瑞这家伙是越长越磕碜了……哈哈哈……” 闫瑞大脸一红,噘嘴埋怨道:“陛下,哪有您这么损人的……我还正值壮年呢,您怎能拿我跟煜国公比较?” “怎么?跟冯锐进比你小子还委屈上了?”楚天耀嘴角一歪,坏笑道:“信不信朕明儿就把你这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他?看那老无赖揍不揍你!” “得得得……” 闫瑞立马举手投降,“臣说错话了,您可千万别把这话跟煜国公说……他老人家是真会拿军棍揍我……” 谈笑间,傅少卿已将茶水递了上来。 洛重云与闫瑞正是口干之时,不等楚天耀说话,他二人便各自抢过茶杯喝起了茶水来。 对于他二人这有些“失礼”的行为,楚天耀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显得很是开心。 越是这般无拘,越能说明他们君臣三人之间亲密的关系…… 小节洒脱,大事不懈。 越是这样的臣子,楚天耀便越是喜爱珍贵…… “你俩赶了一天的路还没用膳呢吧?”楚天耀抬手指向两旁的软座,示意二人坐下,自己则斜眼看向一旁的傅少卿,“让御膳监去备膳……” 说着,他又看了眼刚准备入座的闫瑞与洛重云,“你二人要吃什么?” 闫瑞神态憨厚的回话道:“臣一向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相较于闫瑞的拘谨,洛重云则要显得放松得多,“皇上,臣可想宫里的八宝粥了……” “都听到了?”楚天耀朝傅少卿笑笑,“让御膳监烧只羊,三只鹅,还有精炖的八宝粥,都送来……” “奴婢遵旨!” 傅少卿忙点头,转过身朝殿外跑去。 “南靖一战,你二人表现卓越,朕心甚慰……”楚天耀轻摇衣袖,体态放松地坐下,“尤其是你闫瑞,这一仗打得漂亮!” 闻听皇上嘉奖,闫瑞抱拳自谦道:“陛下谬赞,臣能取得胜果离不开洛帅的调统,以及军中弟兄们的支持,臣不过是一无谋悍将,安敢居功?” “啧啧……”洛重云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咋舌道:“虚伪!真是太虚伪了,也不知是谁带兵接连攻下数座城池后口出豪言,说自个不比我这个主帅能力差呢……” 洛重云的阴阳怪气让闫瑞一顿脸红,他低下头狠狠地瞪了洛重云一眼。 “哈哈哈……”楚天耀抚掌大笑,说道:“少年轻狂意气当如此也!” “照朕看,你闫瑞说的没错,论行军打仗的本事,你不比他洛重云差!”楚天耀笑容一收,正声赞道:“经抚南战事的捶打淬炼,朕认为你闫瑞亦有主帅之才也。” 面对皇上这如此之高的评价,闫瑞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他涨红着脸回道:“臣定当奋勇向上,绝不负陛下厚望……” “打赢抚南一战,收复南靖国土对我大宣意义非凡……”楚天耀眉目一凝,沉声道:“凡在此战立功之将,皆是我大宣青史留名的拓疆英雄也……” “除你二人外,有关立功之兵将的赏赐朕都交由五军都督府代行了……” 闻听此言,洛重云与闫瑞脸上显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皇上单独召见他二人,这说明他二人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与寻常武将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分。 什么叫明目张胆的偏爱,这就是! “臣险些忘了恭喜陛下了。”洛重云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 拱手作揖道:“回京之前,臣听说姐姐为陛下诞下了龙凤双子,此真乃举国欢庆的大喜事也……” 说着,洛重云面露期待之色,“一晃眼臣也要当舅舅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洛重云的话给闫瑞提了个醒,只见他站起身面色恭敬地贺喜道:“臣闫瑞恭喜陛下喜得龙凤双麟儿……” 还不等闫瑞将道喜的贺词说完,楚天耀便笑着摆手打断了他,“好了好了,你两小崽子不用说什么吉祥话讨好朕了,你二人已经用抚南战局的大胜给朕送上了一份足够厚重的庆礼了。” 说着,他转过头朝洛重云努努嘴,“待会儿跟朕用完膳后,你记得去你姐那儿看看,就像你说的,你也是当舅舅的人了,得好好看看你的小外甥……” 洛重云面露喜色,急道:“好好好……待会儿我一定去看看,皇上您是不知道,自从听说姐姐诞下皇子公主后,臣便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事呢……” 君臣谈笑间,眼尖的太监们已经将一块巨型方桌端了进来,不等片刻,傅少卿便领着一帮太监宫女们将烧制好的菜肴一一端送上桌。 楚天耀落座于主位,朝站立的二人招起手,“来,过来与朕一同用宴,今儿个咱君臣三人不醉不归!” 洛重云很是自然地在楚天耀左侧坐下,见此,稍显紧张的闫瑞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在距离楚天耀右侧的座位上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 皇城之内,理藩院衙门所在地。 刚将一身盔甲取下后的何成弘第一时间便跑到了理藩院衙门内,一路朝卫学海所在的公房处急奔。 “哟,这不老何嘛?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做客来了?” 站在公房窗边喝茶的卫学海一见何成弘急匆匆地朝廊道上走来,为此感到稀奇的他不由得向前者打起了招呼,“你这会儿不去五军都督府述职等赏,来我这儿理藩院干嘛?” “害!”何成弘迈步入房,苦恼叫屈道:“我正找你呢!洛帅和闫瑞被皇上招进宫里了,怎么安排那南靖伪君黎元骋的差事可不就落到我身上了嘛?” 卫学海面色困惑地摇摇头,“所以呢?你来找我管啥用?” 说着,卫学海重新倒了杯茶,不急不忙地递到了何成弘手中。 后者接过茶杯叽里咕噜地喝上一口,猛地皱起眉头,“哎呀妈,这茶什么味儿?也忒怪了吧!” “这味儿你没尝出来?”卫学海两眼一瞪,神秘兮兮地说道:“暹罗那边产的精良枸杞……听说壮阳补肾的功效比咱们大宣本土的枸杞要强上好几倍呢……” “这可是人暹罗外使特意给我备上的精货……” 闻言,何成弘有些苦笑不得地晃了晃脑袋,“爷们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这玩意儿……我用不上。” 说是这么说,但他却硬皱着眉头将剩下的茶水一股脑地喝了进去。 “这南靖伪君被囚车拉进城里遛也遛了,如今……该怎么安置他?” “这事你问我干嘛?你就该去都督府找镇关侯和毅国公两弟兄拿主意……” “毅国公跟我说了,让我来找你拿主意……”何成弘有些害臊地挠挠鼻,讪笑道:“他说你鬼点子最多,找你拿主意准没错……” 卫学海面皮一抽,穆忠君这老无赖分明是不想担责,干脆让何成弘带着烫手山芋来找他了…… “照我看,带人遛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们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呗……” 何成弘眼珠一转,贱兮兮地问道:“怎么?把那黎元骋在街上遛了一圈,给那帮来观礼的外邦来使吓迷糊了?” 卫学海奸笑道:“差不多吧,一大半都快吓尿淌了。” “得,那目的达到了,这黎元骋就没用了呗?” “差不多吧!” “这可是你说的哈,咱们怎么处置都行?” 何成弘话里话外透露着古怪,卫学海突觉不对劲,有些警惕地问道:“你这话啥意思?你们打算怎么安置他?” “你刚不说随便处置么?”何成弘嘴一歪,面目森然地说道:“直接杀了了事呗!反正他也没啥用了……” 卫学海嘴角一抽,张口大骂道:“你他妈虎啊?人再怎么样也是降国之君,你要真把人给咔擦了,那才真出事了!” 说着,卫学海扶额叹息道:“照我看,先把人随便安置个地方好好伺候着吧……保不齐这货还有用呢……” 闻言,何成弘突然坏笑起来,“诶,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到一个好去处!缅王不是住在城北小街的大宅院里嘛?不如……让这黎元骋去给人缅王作邻居去?” 卫学海被他这话给听傻了,愣了半晌后,忍不住咒骂道:“你是真他妈缺德啊!” 可不是嘛,让两个战败之国的君主住一块当邻居,彼此泪眼相对,互相“取暖”,这可太他妈损了! 如此诛心之策,得亏他何成弘能想得出来! “咋了,让这两彼此有个照应,我觉得挺好……” “得得得,你想咋弄就咋弄吧……别来烦我了……” 下完逐客令后,何成弘并未离开,而是贼眉鼠眼地上下打量起卫学海来,“刚才……那暹罗枸杞,你那儿有多少?给我……给我匀一斤呗?” “你他妈……” ………… 与此同时的文渊阁内,洛文槺与宁中恒两位内阁重臣正聚精会神地阅览着成批成批送上来的奏折。 由于其他内阁辅臣都有自己的本职政务亟需处理,因此这审阅奏折的差事便被他二位资历最老的重臣给接下来了。 原本还在正常观阅奏折的宁中恒突然脸色一变,他抬起头望向前方的洛文槺,一脸严肃的说道:“文槺兄,看来最近是有人要借机生事啊……” 洛文槺面露困惑之色,不解的问道:“此言何意?” “有人在奏折中谏言陛下准备立储事宜……”宁中恒从自己的案台上接连取出数十封奏折,“我刚刚粗略计算了下,近乎相同的内容足有上十封之多……” 洛文槺眉目一凝,沉声问道:“都有哪些人?” 宁中恒有些犯难地摇头道:“这事难就难在这……上奏谏言陛下立储的这帮人……可都是你洛文槺的门生旧故!” 闻言,洛文槺一张老脸不自觉地抽搐起来,怒不可遏道:“这帮蠢货!他们想干什么?” 宁中恒并未说话,这帮上奏谏言皇上立储的臣子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和洛文槺其实都明白…… 现如今皇上已有嫡长子,如不出意外,未来的太子储君必定是大皇子楚佑极无疑。而他们身为洛文槺的门生旧故,想要极力促成此事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轮番上折,一是为定东宫储君之位,二是想向洛文槺这位重臣表态,三是想借机确立自己未来东宫一脉的立场…… “想得挺美,做出来的却都是蠢事!” 洛文槺面露疲色,忍不住叹息道:“此间之事陛下若知,会如何视我?” 洛文槺话没说透,但宁中恒已经明白了他的担忧所在。 立储这事本可以放在明面上说,但这帮蠢货抱团上折谏言,虽无僭越之心,但却是实打实地逼宫之为…… 更重要的是,皇上如果知晓此事,该如何看待洛文槺这位内阁首辅? 抱团上折的人是你洛文槺的门生旧故,这其中是否有你洛文槺牵头呢? 好,你洛文槺就算不知情,但这帮人却自发的抱团“逼宫”,是不是说明朝中已有“洛党”之势了呢? “文槺,你先别瞎想……”宁中恒正色安慰道:“照我看,这折子就该老老实实给皇上呈上去……” “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种时候,你只要足够坦荡,就沾不上什么麻烦……” 第525章 顺杆爬 宣京中街,李家大宅内。 身穿一身青绿色道袍的李明义正端坐在书房软榻之上,一手翻书,一手不停地抓捏着两颗黑白棋子。 “我看你李兆明(兆明,李明义字)是真疯了!”身穿花袍的李夫人急匆匆地跑进屋内,双手叉腰,如同深渊怨妇一般抱怨道:“别人被皇上革了职,哪个不是急的上蹿下跳?你倒好,就跟个没事人似得,整天在家里钻研起这些破棋谱来了!” “瞎说什么胡话?”李明义瞪了妻子一眼,呵斥道:“我只是被皇上降罪赋闲在家而已,这跟革职是一回儿事吗?” “我呸!”李夫人竖眉怒张,破口大骂道:“赋闲不过是换种好听的说法罢了,这与革职有区别么?” “我这当妻子的替你忙前忙后的打点关系,你这家伙倒好,整天就跟个清心寡欲的道士似得在家无所事事!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男人的事,你个妇人少插嘴。”李明义将手中棋谱放下,不咸不淡的说道:“我还活得好好的,咱们李府的天,塌不下来……” 见丈夫依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惫懒模样,李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正欲耍泼之际,门外却却传来下人的禀报声,“老爷,夫人,家中有贵客拜访……” 李明义微微抬头,看了眼跑进屋的下人,“何人来了?” 下人佝腰答话道:“回老爷,来的人是靖泰侯卫学海!” 还不等李明义回话,一旁的李夫人便瞬间来劲了,“靖泰侯来了?那还等什么?你们快把人请进来,好生伺候着……万不可怠慢了!” “小人明白了。” 下人脚步生风般地跑了出去。 “嗨呀,真是天佑我老李家……”李夫人面泛喜色,一把拽住李明义的胳膊,昂首下令道:“卫学海那可是御前第一红人,他能来咱们府上做客,这可是件好事……你呀,要借着这机会向他取取经……” “瞎说什么呢?”李明义没好气地白了眼妻子,闷哼道:“他卫学海来咱府上作客是福是祸还不好说呢……” “呸呸呸!你这人想事就不能念点好?总说些不吉利的话作甚?” “好了好了,你别在我边上瞎叨叨了,贵客都来了,我这个主人翁是不是该去接待一二了?” 李明义轻轻起身,转过头看向妻子,“你就别往前凑了,男人的事,妇人还是少搅和好……” 说罢,他全然不顾妻子那要杀人般的幽怨眼神,独自一人朝外院的会客堂走去。 “呀,卫侯爷怎来李某家中作客了?真是稀客呀……” 刚一入堂,李明义便瞧见身穿蟒袍的卫学海朝自己走来,他笑吟吟地作揖道:“有此贵客临门,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呀……” 看向李明义那虚伪做作的笑脸,卫学海只觉得一阵反胃,但他在面上不得不装出一副热情洋溢的姿态,“李部堂说的哪里话,能入贵府作客,是卫某之幸也……” 闻言,李明义立马装出一副伤春悲秋的颓丧模样来,“侯爷,您可不能乱叫哈……李某现在赋闲在家,可当不得一声部堂……” 卫学海两眼一翻,心中很是无语,这老登一开口就想套他话,说什么赋闲在家,现今当不得部堂之称,无非是想隐晦的从卫学海口中得知皇上现如今对他李明义的态度罢了…… 尽管有多日未见,可卫学海能感知到李明义那狡诈奸猾的底色不减反增…… “李部堂此言差矣,皇上他老人家可从未把您给忘记呢……” 卫学海此言一出,李明义如同打了鸡血般挺起胸膛来,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仿若如沐春风般,变得生机十足,“卫侯何出此言?陛下……陛下这段时间……提起过李某人?” “害!”卫学海一拍大腿,兀自感慨道:“就在不久前,皇上曾微服出宫,特让卫某作陪……卫某想着李部堂曾在不久前伴君游街时带万岁爷入京门阁用过宴……便想着带皇上故地重游,念念李部堂的好……您猜怎么着?皇上一到那京门阁呀,就想起您李部堂来了,还特意问我李部堂您的近况呢……” 李明义闻言大振,脸上的褶皱都开始不自觉地飞舞起来,“卫侯……您说的是真的?皇上他……他还说什么了?” 卫学海微微叹气,高深莫测道:“卫某向皇上阐明部堂近日近况后,陛下颇为感慨呀……” 李明义身躯一颤,猛地站起身来,朝卫学海所在方向真诚地行了一礼,“卫侯的恩德李某必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且不管卫学海的目的如何,但他帮自己在皇上面前说话也是事实,这可是实打实的人情,他李明义说什么也得表个态…… “部堂你这又何必……”卫学海面色惶恐,忙将李明义扶起,语气真诚道:“卫某只不过替部堂大人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 “如此便够了……”李明义苦笑道,“这份人情李某终生铭记……” 拍了拍他的手,卫学海义正言辞道:“李部堂言重了,我卫某又岂是挟恩图报之辈?” 李明义嘴角一抽,见卫学海一本正经的给自个脸上贴金,心中突冒出一股强烈的违和感,“谁说这话我李兆明都信,就你卫学海说这话,我他妈怎么听怎么别扭!” 好在李明义不知晓此事真相,倘若他知道卫学海这完全是误打误撞地给他积了个顺水人情,不知李明义会作如何想。 卫学海这行为已经说不上是挟恩图报了,分明是将顺水人情小恩小惠大书特书…… 说他不是挟恩图报之人,那纯是放屁! “部堂大人,依卫某之见,此时是您难得的起复之机呀……”卫学海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说道:“经过上回之事,皇上对部堂您的怀念之情人尽可见……” 李明义面色一肃,郑重出声道:“侯爷说的是……陛下喜得龙凤双子,李某身为人臣却未能进宫道喜,实属不应该……” 卫学海嘴角一抽,心道:“得,你老人家这顺杆爬本事比以前更厉害了!” 第526章 拒赏 抚南大军归朝的第三日,有关此战有功之臣的封赏已经结束了,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抚南战役中功劳最高的洛重云与闫瑞的封赏却迟迟没有到位,这出人意料的情形走势不出意外地引来了诸多谣言猜测…… “近来京里有关你与闫瑞的风言风语是越传越盛……你老实跟本王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永王府内,与洛重云在后院漫步行走的永王不解地问道,“大军刚回朝那会儿,皇上只召见了你与闫瑞二人,说你俩失宠,这纯属扯淡……” “快跟本王说说,皇兄……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洛重云有些无奈地挠挠鼻,解释道:“这事吧,说起来比较复杂,陛下对我与闫瑞是有加赏之意的……但被我二人极力推辞了……” 永王神情微怔,不解道:“你是说,皇兄本是打算加赏你二人的,但你两自个拒绝了?” “不是,这是为什么?你俩图啥啊?” “抚南战事刚起时,因为我的错判,致使数万将士无故命丧与争夺夏安一战中……”谈及此事,洛重云的表情变得无比沉重,“在之后我无论立下多大功劳,在我看来都不过是戴罪立功尔,又岂敢厚颜添赏?” 永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抚南战事之初的夏安战役是怎么回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实事求是的说,那场战役之所以会造成宣军如此之重的损失,其最大错处与罪责确实跟洛重云这位主帅脱不开关系…… 但话又说过来,过是过,功是功,夏安战役中洛重云确实是犯了不小的错处,但与洛重云后来率军踏平南靖一国的功劳相比,那点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洛重云不愿受赏,大概率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害……”永王拍了拍他的肩,宽声安慰道:“与你之后率军踏平南靖的功劳相比,你之前犯的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算不得什么?”洛重云自嘲地笑出声,“殿下,那可是近万将卒,是我大宣热血儿郎,是无数个家庭的顶梁柱,无数人的儿子、夫君、父亲……只因我一次孟浪误判,致使我大宣多出近万户披麻戴孝之家,这在您眼里只是小错么?” 一连串的反问让永王面目愣怔,如鲠在喉般,说不出半句话来。 “若按军法论处,主将贸断致使战事延误,那可是要杀头的死罪!重云如今能好生生地站在这跟殿下说话,这已经是陛下格外恩典了……” “实不相瞒,臣在夏安战役之后,每每在午夜入睡总是会想起那些阵亡的将士,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仿佛犹在眼前……殿下,他们不是数字,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情绪翻涌下,洛重云不自觉地红了眼眶,“身背孽债,心有愧疚,安敢再受封赏?” 永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在此时才深刻明白洛重云能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关键因素,眼前这位年轻将帅,是真正做到了爱兵如子这一标准的! 在他眼里,与他征战伐敌的将卒们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切实的把手下兵卒视作骨血一般重视爱护…… 叹了口气后,永王再度问道:“你不愿受赏我倒可以理解,但闫瑞那家伙……为什么不愿受赏?” 洛重云幽幽开口道:“攻夺夏安一战,领兵攻城的主将……就是他。” 永王面皮一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换句话说,那些因洛重云错误决断而命丧于战场的近万兵卒是死在闫瑞面前的……那冲击力,可能比事后听信的洛重云还要来的大…… “夏安一战,错不在他。”洛重云叹息道,“若不是他,夏安战役是否能胜都可能成问题……” 永王无奈扶额,苦笑道:“那家伙的性子我清楚,就算不是他的错,手底下将士在他带领下阵亡,他都会把责任算自己头上的……” 永王说这话还是有一定根据的,当初征缅一战,就他跟闫瑞搭伙带兵的时间最长……对于闫瑞的性子和作风,他可能比洛重云还要了解的更加透彻一些…… 洛重云笑笑,“仔细一想,其实臣婉拒了陛下的赏赐后又有些后悔……” “要知道,陛下当初召见我与闫瑞时,可是亲口说过,以我与他之功,足以在武德殿立碑了……” 嘶…… 永王猛地吸了口凉气,两只眼珠子瞪如铜铃般圆睁,别人不知道在武德殿立碑意味着什么,他这个先帝皇子再清楚不过了。 武德殿属太庙分殿,专供功高武将神位,与皇家世代享受香火,能在武德殿立碑之臣,多是大宣开国武将……这含金量有多高,不言而喻。 要知道闫瑞和洛重云的年纪还不到而立之年,皇上愿为他二人在武德殿画像立位,这恩宠可太大了…… 要知道除开国将臣以外,现如今能有资格在武德殿画像立位的将臣也就毅国公穆忠武和煜国公冯锐进两人而已…… “如此之大的恩典,你两人就这么给拒了?”永王像是看傻子一般直直地盯着洛重云,面部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你……让我说你两……什么好……” “别说了,我跟他辞拒陛下厚赏之后,没多久就后悔了……他奶奶的,那可是武德殿啊……”洛重云摆出一副肉疼的忸怩之态,咬牙懊悔道,“那可是我以前做梦都想得到的恩典……如今却被我自个推却了……” 永王大翻白眼,“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与殿下说笑而已。”洛重云正色提气道:“臣如今还年轻,日后有数不清的立功机会,我就不信,我洛重云终其一生不能在武德殿留位!” “闫瑞呢?那小子怎么说?” “他比我可傲多了,说如果接下赏赐,以如今形势来看,他在武德殿的顺位一定在我之后,他……可不乐意呢……” 永王无语了,突然觉着洛重云与闫瑞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欠揍…… 第527章 东盟条约 经上回“观礼”一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此前入宣的各国外使除高丽使臣李昌浩外,都依次告离了。 其他国家的使臣来宣京观礼顶多也就是来看大宣亮肌肉,而替高丽出使的李昌浩就不同了,在他眼里,大宣不是在给他亮肌肉,而是实打实地亮刀剑…… 就在三天前,李昌浩收到了自家朝廷的来信——大宣水师,实打实地进入高丽海境了…… 获悉此事后,李昌浩是彻底慌了,大宣天朝这是要跟他们高丽动真格的了!当初卫学海还真没那瞎话诓他! 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后,李昌浩第一时间便想着去联系卫学海,然而卫学海就好似提前感知到了他的行动一般,这几日里故意躲着不见他。 见不着卫学海,李昌浩便琢磨着去跟其他宣京官员牵线搭桥,让他绝望的是,大宣官员凡听到他自曝高丽使臣的身份后都依次选择了闭门谢客,转瞬之间,独处异国的李昌浩好似成了人厌狗嫌的瘟神…… “李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礼宾院丙子号大院内,与李昌浩一同入宣的高丽使团成员尽皆瞪大眼珠,宛若迷途羔羊般朝李昌浩投以求助的目光。 “这三天咱们外出拜访了无数大宣官员,可他们一听到咱们是高丽使团的人,便都纷纷闭门不见了,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宣朝廷已经铁了心要跟咱们高丽开战了?” “你这不是说的废话吗?大宣若不想与咱们开战,又怎会让自家水师精锐入我高丽海境?” “……不管战是不战,咱们现如今还身处大宣京都,难不成咱们就这么干耗着?” “金兄说的对,李大人,咱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您……您可要拿出个章程来啊!” 面对同僚们这一句赛过一句的不安牢骚,李昌浩的面部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难堪起来,“咱们现如今就好比笼中之鸟,什么都做不了……我……又能拿个什么章程出来?” 李昌浩的话让屋内气氛降至冰点,整个高丽使团的情绪都呈一片愁云惨雾之色,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之际,院外突传来一道喧哗之声,“李外使可在?” 闻声,李昌浩不自觉地抬起头,竟发现来人是身穿一身鲜亮蟒袍的卫学海…… 见此,高丽使团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站起身来,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振奋之色,时隔多日,他们终于再次见到卫学海这位大宣权臣,这让身处笼中困境的他们如何不激动? “卫侯……您可算是露面了!” 李昌浩神色激动地走上前,庄严郑重地朝卫学海施了一礼。 “这可如何使得?李外使快快请起……”卫学海似是受惊一般将他轻轻扶起,叹气道:“这几日本侯公务缠身,不曾想疏忽怠慢了诸位……” “卫侯言重了……”李昌浩一把抓住卫学海的大手,言辞急切道:“三日前李某曾收到主国来信,据传,天朝水师大军已入我高丽海境……卫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望您为我等答疑解惑……” “害!”卫学海挽袖叹气,苦涩道:“这事,卫某此前不是与李外使说过了么?因为抚南战事贵国增兵援贼一事,吾皇震怒,平息南靖战事后,第一时间便让我大宣水师转入高丽海境了,此事……贵国必须得我天朝一个交代呀!” “可……可卫侯您上次不是说,贵国皇上愿意与我高丽再度交涉吗?这……这又为何悍然出兵了?” 受激之下,李昌浩被吓得面无血色,他死死拽住卫学海的袖袍,低声恳求道:“只要能平息上国天子的怒火,我高丽愿付出任何代价,还请……还请卫侯将外臣之意上达天听,恳求贵国皇上与我……见上一面……” “实不相瞒,本侯当初也是这么跟吾皇说的,可……” 卫学海脸上泛起纠结犹豫之色,“可吾皇盛怒难消,认为贵国做出增兵援贼此大逆之举已显不臣之心……我天朝陛下乾纲独断下,已决意向高丽发兵……” “李外使,卫某已经尽力求情了……” 闻听此言,整个屋子里的高丽使团成员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一想到缅国与南靖的前车之鉴,他们心中的恐惧感便愈发强烈…… 李昌浩彻底麻了,他此刻恨不得抄起地上的板凳朝卫学海的大脑门上砸去,心中一个劲地怒骂道:“敢情你卫学海之前是有意拿老子开涮呢?说什么有补救之法,这到头来你天朝还是要向我南靖发兵,我……” 不对,李昌浩脑中灵光乍现,好似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过神来,“如果大宣已经铁了心的要跟我高丽开战,他卫学海这会儿突然露面又是图什么?他大宣朝廷整整晾了我们高丽使团三天,这会儿他卫学海突然露面了?说他没所求,狗都不信!” 是了,三天前自己等人收到朝中来信,确定大宣水师大军进入了我高丽海境不错,但如果真像卫学海所说的那样,大宣已决意向高丽发兵起战的话,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大宣水师的诡异动作,再结合今日卫学海的突然露面,李昌浩从中捕捉到了不少耐人寻味的信息。 大宣不想打,无非是想造势谋利罢了…… 想通这一点后,李昌浩那躁动不安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直勾勾地望向卫学海,屏息凝神道:“卫侯,莫要再拿空话吓唬我等了……” “还请……还请卫侯说明贵国的真实意图……到底要如何……才肯饶恕我高丽之过?” 见李昌浩反应这般迅速,卫学海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李外使果然是个聪明人……” 说着,他抬起头朝四周扫视一眼,“现下人多眼杂……” 李昌浩眨眨眼,朝身后的高丽使团成员们挥挥手…… 领会意思的众人也很识趣,纷纷起身离开,给李昌浩与卫学海留下了单独交涉的契机。 没有外人在场,李昌浩能明显感觉到卫学海身上的气势变得不一样了,此刻的卫学海一扫先前热情洋溢的亲和姿态,转而变得冷漠高傲起来。 尽管卫学海依旧在笑,但李昌浩却越发觉得不舒服,望向对方那狡黠入狐的眼神,李昌浩有一种沦为他人猎物的无力之感。 “李外使曾说,只要能消我天朝陛下之怒,高丽愿付出任何代价,不知此话……还作不作数?” 李昌浩心里一咯噔,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这……自然是算数的。” “李外使可莫要胡说大话才好……”卫学海意味深长的说道:“恕卫某直言,贵国的重大决策,似乎……还轮不到李外使做主吧?” 闻言,李昌浩面无表情地回道:“外臣姓李,现我高丽皇室为李氏高族……卫侯,可明白我的意思?” “嗯?”卫学海神情微怔,“李外使是高丽皇族?” “现高丽王乃李某伯父……” 嘶…… 卫学海猛地吸了口凉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暗道:“敢情你李昌浩还是高丽王族哈……真是人不可貌相……” 察觉卫学海脸色有异,李昌浩凝声道:“还请卫侯阐明天朝上国的真实意图……但能止息兵戈,我高丽愿付出任何代价……” “李外使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谈事,卫某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了……” 稍作沉吟,卫学海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递到李昌浩手中,“贵国若有诚心补过,只需与我天朝签下这‘东盟条约’即可……” 李昌浩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要我国愿意签下此条约,贵国便同意收兵止戈?” “这是自然。” 得到卫学海肯定的答复后,李昌浩长长地吸了口气,开始认真阅览起那宣纸之上的内容。 这所谓的东盟条约说起来好听,但其中条约的内容却让大宣占尽了便宜…… 比如第一条到第五条有关大宣与高丽二国之间的通商贸易条约;凡大宣商户入高丽境内进行商贸活动,一切税费全免不说,为表尊崇天朝上国,凡入高丽的大宣商人买地开店都得降低市价,同时还得保障大宣商人在高丽境内高于高丽本土商人的从商地位…… 而反过来,两国通商后,高丽商人在大宣境内进行商贸活动,税费仍需照交,甚至比之本土商户的税额还要高出三分,其次,高丽商人入宣,其从商地位不得越过大宣本土商人…… 如此不对等,不平衡的条约,换做任何国家恐怕都是不愿意签订的,但现如今得罪了大宣天朝的高丽小国,他们没有办法反抗! 甚至在李昌浩看来,如果只是签订这样一份条约就可以止息大宣的怒火,那也是很值当的买卖,真正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最后三项条约! “第六:抚南战事已毕,南靖国境尽皆归复大宣版图,划为新南一省治理之。然新南一省距高丽海域较近,高丽驰援贼军之鉴在前,为保大宣新省安宁,为视高丽大宣两国永世结好之深情厚谊,大宣身为母国,需……驻军高丽海境!” “第七:大宣驻高丽之军需于高丽内陆设军营寨地,高丽王廷需便于驻军行事,逐年提供军需物资,相应而至,大宣驻军可助高丽本土官兵协治民生。” “第八:大宣驻军于高丽境内各项权限如下……” 李昌浩看着那写的密密麻麻的第八项条约内容,整个人的面部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了! 你大宣想向我高丽驻军也就算了,竟然还敢索要如此之多的权限特权! 且还将大宣驻军的特权界定的无比模糊,换句话说,只要签订此条约,大宣驻军的权限将要高过高丽本土的任何一支军队,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大宣设定如此丧权辱国的条约,分明是将高丽视作自己的后花园,这与实质性的侵略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罢了! 想到这,李昌浩拍案而起,怒道:“卫侯!贵国设立如此不平等的条约,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通商贸易互不平等,大宣商人来我高丽成座上宾,我高丽商人入宣却要沦为阶下囚!如此便罢了,你天朝竟还想在我高丽本土驻军,索要特权,孰不可忍!” 面对暴跳如雷的李昌浩,卫学海却出奇的平静,“李外使勿急,此‘东盟条约’非最终签订原本,细节之处,我大宣自会酌情修改的……” 李昌浩嘴角一抽,心头怒骂道:“老子他妈在乎的是细节么?你们这狗屁东盟条约,我压根就不打算签!” 想到这,李昌浩陡然怒喝道:“卫侯误会李某的意思了,贵国向我高丽提出如此丧权辱国的条约,李某身为高丽使臣,请恕我万不能从!” “害……”卫学海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既如此,那卫某也没有什么话要跟李外使说的了……” 说着,他十分果断地站起身,面色冷漠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请李外使放心,尔等入宣的高丽使团成员不会有危险的。” “既然谈不拢,那就战场之上见真章吧……” 面对卫学海这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李昌浩懵了,“卫侯此言何意?若我高丽不与贵朝签订此约,贵国便打算发兵起战么?” 卫学海没说话,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昌浩猛地一怔,暗自后怕道:“不对,卫学海他露出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这‘东盟条约’又是大宣朝廷的陷阱?” 是了,只要高丽不愿意与大宣签订这“东盟条约”,大宣反过来是不是就有理由和借口向高丽发兵了? “怪不得大宣官方突然想向我高丽签订如此不平等的条约,他们这是成了心的要打!” 想到这,李昌浩两鬓旁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咬牙开口道:“卫侯稍慢,是否与贵国签订这‘东盟条约’,还请容李某与我高丽王主商议一二……” 闻言,卫学海眼底闪过一抹极难察觉的喜色,面上却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惫懒状,“是嘛?那还请李外使尽快给我大宣答复……” 第528章 实在太坏了 从礼宾院离开后,卫学海第一时间回到了理藩院的公房内。 还不等他喝口茶歇息的时间,理藩院侍郎伍彦明便大喘着粗气跑了进来,“侯爷,您糊涂啊!怎能……怎能与人高丽外使对杠呢?” 伍彦明急地来回踱步,唉声叹气道:“您态度如此强硬,人高丽使团若真犯脾气一走了之怎么办?” 卫学海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刚才本侯去礼宾院与高丽使臣李昌浩交涉的事由你都知道了?” 伍彦明两眼一翻,暗暗埋怨道:“您这不说的废话嘛,就是知道了我才着急的啊!” 不顾伍彦明那苦大仇深的幽怨表情,卫学海异常从容的说道:“放心吧,误不了事,这‘东盟条约’,他李昌浩,不,应该说是他高丽国,一定会跟咱们签订的!” 一听卫学海把话说得这么满,伍彦明略有不解的问道:“侯爷因何有此判断?” 稍作停顿后,伍彦明继续道:“您与高丽使臣交涉之时态度如此强硬,就真不怕对方‘狗急跳墙’吗?” “老伍,这你就错了……”卫学昂首自信道:“我大宣的态度越发强硬,他高丽便越不敢去赌,民间有俗语,大夫只有号不准脉时才会乱开药,在本侯看来,国邦外交之事亦如是也。高丽在我大宣重压威慑下,只会越发谨慎小心。” “只有摆出一副敢随时开战的架势,对方才会真的相信你有随时开战的能力。你担心因为我的强硬态度会逼得高丽狗急跳墙,但你反过来一想,人李昌浩是不是也会忌惮害怕?” 说着,卫学海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甚至,人李昌浩可能还会想,我大宣提出的东盟条约很有可能只是个幌子,其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高丽选择翻脸,继而我大宣便可名正言顺的发兵……” 伍彦明神色微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珠:“不能吧?” 对上伍彦明那踌躇犹疑的目光,卫学海并没有过多解释。事实上,今日他在与李昌浩的整个商议过程中他一直在往“大宣有意向高丽发兵”的思维方向引导,企图让李昌浩认为大宣提出的“东盟条约”是个唬人的幌子。 对李昌浩和整个高丽国来说,跟大宣真刀真枪的打起仗来是万不能接受的,缅国南靖前车之鉴言犹在眼前, 常言道两害相权从其轻,有了对比,李昌浩与高丽国便会认为,与大宣签订“东盟条约”这一方案便能够接受了…… 毕竟,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 瞥了一眼身旁正冥思苦想的伍彦明,卫学海挽袖笑道:“老伍,琢磨不透的事你就别瞎琢磨了,本侯身为理藩院尚书,这与高丽外使交涉之事若出了什么问题,责任都是由我一人担待的,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伍彦明嘴角一抽,忍不住在心中翻起白眼,“就显你能!不过你说得对,事办砸了也不碍我的事,你卫学海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 事实证明卫学海的判断是正确的,与李昌浩初次交涉“东盟条约”之议过去不到七天,李昌浩在收到高丽王廷传来的书信指示后,第一时间给出了高丽就东盟条约的答复——经过深思熟虑后,高丽朝廷同意了大宣签订“东盟条约”的要求,由使臣李昌浩全权负责签订事宜。 收到高丽方面的正式答复后,大宣这边则由卫学海这位理藩院尚书作为签订事宜的主理人出面对接,双方就“东盟条约”进行反复修改与确认后,最终于武曜四年四月末成功签订。 在两国成功签订东盟条约之后,李昌浩这位高丽使臣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楚天耀这位大宣天子。 未见龙颜前,李昌浩便听说过无数有关楚天耀这位大宣中兴雄主的各种传说,本以为见到楚天耀不会再心生波澜,未曾想,他还是被楚天耀那年轻的有些吓人的年纪给惊住了…… 大宣有此中兴雄主,且还正值壮年,这使得李昌浩心底里仅存的那丝抗争之心也消除了。 开玩笑,就楚天耀表现出来的能力与手段,再加上他现今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粗浅估算,大宣的强盛国力只怕还要绵延半个世纪之久,他们高丽趁早认怂,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也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事实上,在多年以后,李昌浩回忆此次签订东盟条约的诸项事宜时,也格外庆幸高丽时下的选择;大宣与高丽签订的东盟条约只是一个开始,在那之后,大宣与藩属外邦签订“东盟条约”几乎已成了常态化规制,他高丽身为第一个与大宣签订此约的藩属国,其实还是享受到了一定优待的,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在与高丽签订完东盟条约后,卫学海这位理藩院尚书非但没有就此闲下心来,反倒比以往更忙乎了,每天除了往理藩院、文渊阁两头跑之外,他去中街的梁王府也走得更勤快了。 自大宣与高丽的东盟条约签订成立以来,大宣境内无数本土商人们嗅到了商机,竟在短时间内,在全国上下兴起了去“高丽行商”的新风潮。 而大宣本土商户想要获取在高丽的行商资格,就免不了要过理藩院与户部这一关,根据东盟条约的细项规定,能在高丽境内行商,享受条约特权的大宣商人,必须持有大宣官方发放的“通商文牒”,发放文牒的权力,自然落在了理藩院与户部这两个官署机构的头上。 不用想也能猜到,卫学海在掌握如此重大权力之后,引来的狂蜂浪蝶会有多么夸张…… 这天刚一大早,卫学海正准备换上蟒袍去理藩院当差时,却被突然赶来传话的谢良打了个措手不及,“侯爷,杜部堂来咱们府上拜访了……” 见自家男人听到这话后身躯不由自主地乱颤起来,为他整理衣冠的楚馨瑶没好气地捏了他一把,嗔道:“一惊一乍的干嘛?” “你不知道,这杜铁公鸡在朝里有着‘杜铁公鸡一上门,家里财银保不住’的威名,平日里我跟他的关系也算不得亲近,他这会儿上门拜访,我总觉着没好事……” 楚馨瑶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神色傲然道:“有你娘们我在,他杜铁公鸡就算再厉害又能把你怎么着?” “啊是是是……”卫学海点头附和道,“我有个公主媳妇我怕谁……” 突地,卫学海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脸上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这杜铁公鸡找上门来还真不一定是来给我添麻烦的,这老家伙在最近估计也被这帮狂蜂浪蝶们给弄烦腻歪了……” 身为卫学海的枕边人,楚馨瑶不难听出丈夫后边话尾的弦外之音,她昂起头问道:“你是说,这杜铁公鸡也是被那帮攀关系走门路寻文牒的商贾们给弄烦了?” 在大宣与高丽签订东盟条约后,民间那股兴起的向高丽行商之风就没断过,掌握发放“通商文牒”的理藩院和户部,在这段时间也一直“门庭若市”,卫学海这位理藩院尚书自然也逃不过别有用心之人的巴结讨好,这段时间他到底拒绝了多少人的上门送礼或邀约赴宴……恐怕就连卫学海自己都记不清了。 卫学海身为理藩院尚书尚且如此,主管制发“通商文牒”的户部尚书杜敏英,受到的“骚扰”只怕会比前者更甚。 “我看八成是……”卫学海低头偷笑道:“不过要是有人妄想在他杜铁公鸡手上占到便宜,那才真是傻得冒烟了!就他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扒皮作风,想在他手上占便宜,比登天还难!” “至于么?”楚馨瑶美眸微闪,面露疑色,“我也听皇兄提起过这位杜部堂,皇兄明明说人家是秉公尽职的好官,哪有……哪有你口中说的这般……唬人?” 人杜敏英管的是国朝的钱袋子,说白了就是皇上“钱库”的大管家,他剥人皮扒人骨那都是为皇上看财捞钱,在皇上心里,他可不就是秉公尽职的好官呗!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这话卫学海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正了正衣领,朝身旁楚馨瑶笑道:“好了,不管他杜铁公鸡是因为什么来的,咱们也不该把人这么晾着,你且好生休息,我去会会他……” 说着,他朝屋门外站候的谢良招手示意,“把杜部堂请到堂里来,上好茶伺候着。” …… 外堂,身穿一身蟒袍的卫学海大步朝里走来, “杜部堂突然大驾光临,卫某真是倍感荣幸啊……” 坐于客座的杜敏英见卫学海这位府中主人到来,他忙站起身施礼道:“卫侯爷客气了,杜某此来府上拜访,确是有重大事宜需要与侯爷相商……” 卫学海有些无奈地揉揉鼻,杜敏英这老家伙直来直去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碰上面连句客套话都不讲,就开始“开门见山”了,着实令人头大…… “卫侯这几天也没少被人送礼吧?”杜敏英斜眼看向卫学海,意有所指道:“自‘东盟条约’确立以来,民间大兴出境行商之风,这事,卫侯可知?” 卫学海歪嘴一笑,心中暗道:“果然,这老家伙还真是为这事来的!” “不瞒杜部堂,自朝廷设通商文牒以来,卫某近期不知婉拒了多少上门送礼或邀约赴宴的人情……”卫学海挽袖感叹道,“想来杜部堂也与卫某一样,不堪其扰吧?” “这倒没有……” 杜敏英面无表情道:“相反的,杜某对有意谋牒者是来者不拒……” “嗯?” 卫学海表情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部堂是说真的?” 杜敏英毫不避讳地点头道,“我大宣本土商贾愿去高丽通商贸易,本官自然是乐见其成……” 卫学海懵了,一时间竟摸不清杜敏英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依杜敏英那往日里顽固刚直的性子,最是讨厌那些蝇营狗苟的人情往来,如今因“通商文牒”事宜,更有数不清的人上赶着跟他杜敏英攀交情,拉关系,按理说杜敏英不雷霆大怒就罢了,怎么可能会摆出这幅“来者不拒”的态度? 对上杜敏英那双炯炯有神的瞳仁,卫学海心中一颤,猛地反应过来,“对了,根据大宣与高丽签订的东盟条约细项规则来看,虽说大宣本土商人去高丽行商能获得极高的优待,但倘若要将高丽的商物流入大宣境内贩售,那可是要收取一定税费的……除此外,大宣本土商人将大宣商货贩入高丽境内,虽说落地不用缴税,但从大宣起船入海,那也是要收税费的啊……怪不得杜敏英要说‘来者不拒’,去高丽通商的商贾一多,这不也就意味着户部的税收更多更高嘛……” 想到这,卫学海嘴角猛抽,心骂道:“杜敏英不愧为铁公鸡之名,什么事他都能想到薅毛榨利的缝子……” 不等卫学海张口说话,杜敏英继续说道:“另外,本官对这‘通商文牒’制发一事有了新的看法,特想与卫侯商议一二。” “据陛下旨意交代,制发‘通商文牒’一事交由户部负责,而与高丽朝廷对接核验‘通商文牒’的事宜则由理藩院总揽,杜某以为,这‘通商文牒’的发放条件可以适当地放宽一二……” 卫学海不解其意,追问道:“还请部堂直言,这发放条件,怎么个放宽法?” 杜敏英抚须低笑道:“杜某私以为,这‘通商文牒’可以叫拍形式向符合规项,有意去往高丽通商的商贾们公开发售……价高者得之……” 闻言,卫学海像是遭雷劈了一般僵愣在原地。 杜敏英这老狐狸实在是太坏了! 商贾们出境通商你户部征税还不够,竟然还想从“通商文牒”的发放之事上做手脚,敢情你杜敏英真是把商人们当冤种薅啊! 望向卫学海肌肉抽搐的面庞,杜敏英老神在在地说道:“此事我已于昨夜上折请奏陛下,陛下对此并不反对……” 卫学海两眼一瞪,杜敏英这话可供人耐人寻味的地方多了,他说皇上对此并不反对,但也没说支持…… 明眼人都能看出杜敏英提出这“叫拍”通商文牒之策是硬薅商人羊毛,皇上如此英明睿智之君,又怎会看不出来? 看出来是一回事,但皇上身为大宣天子,这种明摆着“坑商”的行为他在面上肯定是不能支持和赞同的,但私底下嘛,户部怎么搞,就不关皇上的事了…… 简单来说,杜敏英提出叫拍发售通商文牒之策可以增加户部政收,这种为国为朝“谋财攫利”的事,皇上肯定是乐于得见的,但这操作毕竟说起来不好听,皇上身为天子,肯定是不能在明面上表态支持的…… 但杜敏英又说皇上没有明确反对,这其实也说明了皇上对此事的态度。 可以干,但不能说是朕的主意,朕可从没表态支持哈! 想到这,卫学海忍不住扶额叹气,暗道:“都说我卫学海脸厚如墙,跟你们比起来,我觉着我这面皮还是太薄了些……” “怎么样?卫侯对此事看法如何?” 卫学海面色一肃,正声道:“卫某以为杜部堂此计可行……我大宣身为天朝上国,理应大力扶持商户出境通商也!” 第529章 打赌 永王府。 闫瑞、洛重云二人正与永王围坐在后院亭中吃着边炉火锅,看着不停往外升腾热气的铜锅,永王边夹肉边说道:“我大宣已与高丽正式签订‘东盟条约’,此事,你二人肯定也听到信了吧?” 说着,他将一片泛着肉香热气的薄肉片放进料碗中一涮,囫囵吞下,“你们说,朝廷会派谁去高丽境内驻军哈?” 闫瑞与洛重云二人默然不语,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语”二字。 您永王是皇上的亲弟弟,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俩能知道才怪了! 察觉到二人的古怪脸色后,永王有些无奈地挠挠脸,“你两又不是不知道,本王向来不关心政事……就连我大宣与高丽签订‘东盟条约’这事,本王也是近期得知的。” “这事说不好皇上会派谁去……”闫瑞吧唧着嘴说道:“照我看,易将军留守高丽驻军的可能性比较大。” 稍作思忖后,永王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易将军现已带水师入高丽海境,让他驻留高丽确实比较恰当。” 洛重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我看未必,沪城伯乃我大宣精锐水师的总兵能将,若将他安置在高丽驻军,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近些年来,我大宣少有水师能将,沪城伯身为我大宣水师的门面,皇上可不舍得让他驻留高丽吧……” “你说得对……”闫瑞揉了揉发胀的眼眶,回话道:“自征缅一战后,皇上一直有操练水师的打算,依皇上的打算来看,他老人家是想打造出一支精锐水师来的,像沪城伯这样的水战能将,皇上肯定不舍得……” 永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俩的分析都有道理……” 见永王一副苦思不得解的郁闷模样,洛重云嘿嘿笑道:“殿下,闫瑞,咱仨打个赌成不?” 此言一出,瞬间将永王的思绪打乱,他鼓眼不解道:“什么赌?” “就赌皇上会派谁去高丽驻军!” 闻言,闫瑞惊疑道:“听你这自信十足的口气,你是知道些什么内幕消息喽?” “别介……”洛重云忙摆手道,“我可没什么内幕消息哈,就是大胆猜测而已,你们俩就说赌不赌吧!” 永王被他这话激起了好奇欲,笑道:“成吧!你说赌什么?” 洛重云搓搓手,面露贪色道:“要真被我猜中了,殿下你就把你府上那匹棕红宝驹送给我……” “我就知道你小子盯上我那马了……”永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马儿可是当初我定居宣京时,皇兄送给本王礼物,你小子还真敢开口啊!”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这马儿要真送给了你,皇兄也不会怪罪我就是了……” 洛重云面露喜色,“这么说,殿下是答应了?” 永王猛地一拍大腿,豪迈应承道:“答应了!” “我呢?”闫瑞指了指自己的大脸,略显茫然地问道,“你想要我给你什么?我府上可不似殿下那般富裕……” “你小子好说!”洛重云歪嘴笑道,“要我赌赢了,你小子只要给我你虎啸军麾下的五十匹战马就够了!” “哎呦,敢情你是冲我军下弟兄们的战马来的……”闫瑞挠了挠鼻,哼声道:“行!不就五十匹战马嘛!老儿跟你赌了!不过话先说前头哈!你要是赌输了,你可得从你军队麾下返一百匹战马给我!” “没问题!”洛重云自信拍胸道:“反正我又不会输!” 说着,他干咳两声清嗓,认真分析道:“若我猜得不错,这高丽驻军之将的人选,八成是何成弘没跑了!” 闻言,永王与闫瑞都有些不解,后者更是连连摇头,“不可能,何将军骁勇异常,论资历比你我更深,让他带兵去高丽驻军,完全是大材小用!皇上绝不可能这么安排!” “你懂个屁!”洛重云双手抱胸,振振有词道:“抚南战事告结,我等班师凯旋后,皇上特将何将军加封为海安侯爵,就这爵号,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闻言,永王如触电般露出恍悟之色,拍案叫绝道:“有理!皇兄给何成弘加封为海安侯,这海安二字,就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闫瑞面色一僵,细思之下,发觉洛重云与永王二人的分析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海安海安,若不是别有深意,皇上怎会给何成弘加封个海安侯? “你小子还真行哈!”永王撂下碗筷,朝洛重云臂膀上轻捶道,“平日里本王怎么没发现,你小子观察风向的本事还挺厉害的!” “海安海安,海外皆安嘛!皇兄定此爵号,肯定是有深意的。照我看,这高丽驻军之将的人选,应该就是他何成弘没跑了!” 说着,永王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看来本王那匹棕红宝驹要便宜你小子了……” “哈哈哈……”洛重云自得一笑,撇过头看了眼面色发黑的闫瑞,“你小子还可不许耍赖哈!老老实实地把五十匹战马给小爷我备好了!” 抄起酒壶饮了口酒,闫瑞黑脸呛道:“皇上还未宣布呢!你小子别得意忘形!到时候要是抓瞎了,有你好受的!” 不等洛重云说话,永王便率先开口了,“我看重云这小子猜的应该没错……你小子就认栽吧!” “殿下,你可别听他瞎掰了……”闫瑞不置可否地哼道:“没定性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殿下,你别管他!”洛重云昂头大乐道:“这小子是马上要丢五十匹战马,正心疼着呢,可不得一个劲地给自个催眠么?” 闫瑞大糗,险些破防。 “殿下……” 一道呼唤声突从廊道上传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永王府的启管家。 转头望向来人,永王不解的问道:“发生何事了?” “就在刚不久,皇城里传来消息了,皇上于文渊阁内向一众内阁辅臣宣布,定海安侯何成弘为高丽驻军总兵……下月末,领兵入高丽境内驻军……” 闻言,洛重云大乐,永王则是朝闫瑞投向一个同情的眼神,后者面如火烧,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第530章 真是太好了! 武曜四年五月刚至,后宫便又发生了一起大喜事——身怀六甲的容妃慕堇安成功诞下皇子。 虽说容妃诞子的反响与震动远不如当初皇后生下龙凤双子那般热烈,但文武百官该给皇上上的贺喜折子却一份也没少,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容妃在诞下龙嗣后,楚天耀自然是去她的寝宫陪候过一二的,同时还为自己这第二个出生的儿子起了名——楚佑伦。 “万岁爷……” 永宁宫前殿, 总管大太监傅少卿正小心翼翼地走到楚天耀跟前,手里还揣着一封厚实的名册,“原定开春的选秀迟而未决,皇后娘娘特让老奴知会陛下,这选秀……该尽快举行了。” “此为皇后娘娘精心划定的名册,请陛下阅览……” 接过傅少卿递来的名册,楚天耀摇头失笑道:“长凝也真是的,这选秀的事她比我这个正主还要着急……” 将手中名册翻阅速览一二后,楚天耀又立马将其合上,“照朕看,这选秀事宜就全权交给皇后去办吧……” 说着,他将名册交还到傅少卿手里,岔开话题道:“镇关侯和海安侯入宫了么?” 傅少卿将名册小心揣好,回话道:“回万岁爷话,半个时辰前老奴便派人去宫外传唤二位侯爷了,想必……二位侯爷也快到了。” 楚天耀微微点头,转手拿起御案上几封被玉蝶镇压住的奏折,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这几封奏折虽是错开时间上奏的,但所议内容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向他这位皇帝谏言立储,这帮人都是洛文槺的门生旧故,楚天耀又怎能看不出他们谏言立储的歪心思? 尽管知道这帮上折谏言的臣子们与洛文槺有着不浅的干系,但楚天耀并未怀疑到洛文槺头上。 依他对洛文槺的了解,后者乃人老成精的妖精,就算真想徇私,也不至用如此愚蠢的方法。 所谓秉公谏言立储是假,借此徇私谋权是真。 这点小伎俩,楚天耀自然是能看出来的,但要说楚天耀因为这么点事就把这帮上折之臣罢黜严罚那也不至于,尽管这帮人有私心,但起码有一点,楚天耀还是很满意的。 那便是这帮臣工愿意承认自己嫡长子的合理合法性,至于私心,这属于人之常情。 “臣穆忠武(何成弘),参见陛下……” 殿门外,两道中气十足的拜贺施礼声打断了楚天耀的思绪,他蓦地抬起头来,看向正跪于殿中的穆忠武与何成弘,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不必多礼,傅少卿,给二位侯爷赐座。” 傅少卿点头称是,从一旁柜台上取下两方软垫,轻放于二人脚下。 见穆忠武与何成弘二人悻然坐下后,楚天耀挽袖笑问道:“知道朕今儿个叫你二人进宫所为何事么?” 穆忠武下意识地瞥了眼何成弘,尽管心中有数,但在面上却不敢直言,“还请陛下明示……” “高丽与我大宣签订东盟条约已有数日,朕将你海安侯定为高丽驻军之将的人选,乃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楚天耀稍作沉吟,眼神有意无意地打量起何成弘来,“遣入外邦驻军事宜非同小可,你何成弘行事想来稳重,这事交给你,朕很放心。” 闻言,何成弘只觉胸中热血激荡,激动抱拳道:“幸得陛下信赖,臣定不敢负陛下重托!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 “朕知道,把你这样一名雄将派往高丽驻军怕是有不少人要思议朕的不是来,恐认为朕这是在大材小用……” 闻言,何成弘忙抬头解释道:“微臣绝不敢有此等不敬的心思……” “朕知道你没有,但架不住旁人瞎揣测。” 楚天耀缓缓起身,漫步走到何成弘与穆忠武二人身前,“留驻高丽驻军之将,须身怀家国大义,行事稳重坚恒,手段雷厉,结合此三者,我大宣武将行列,惟有你何成弘一人也……” 这话楚天耀没说错,派兵去往外邦驻军这事非同小可,为将者的人选更是要慎之又慎才行,因为这关乎到他,乃至整个大宣日后对外的军事武功布局。 派遣资历尚浅者去领兵驻军,易受外邦腐蚀堕落,倘若遣任老成持重之将,锐劲又略有不足,易受外邦掣肘…… 思来想去,何成弘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论行军资历,他比洛重云与闫瑞这有着‘龙凤双将’之称的二人还要深,再说他的道德秉性,刚直忠烈,行事风格兼具稳重与锐劲…… “今天将你二人叫来,朕是有话要交代给你二人……” 俯下身看向二人,楚天耀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穆忠武身为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必须得给何成弘这支入往高丽的驻军方便……” 说着,他扭过身看向何成弘,“你此去高丽率兵驻军,朕予你最高人事豁免之权,我大宣驻留高丽的驻军安排一切以你为准,都督府与兵部也无权干涉,你只需向朕一人报备即可!” 何成弘面色激动,一旁的穆忠武则忍不住抽动起嘴角来,暗道:“敢情皇上您叫我来就是当个见证人,传声筒的哈?” 穆忠武没想岔,他还真是被楚天耀当做传声筒的。 按理说放下人事豁免之权给何成弘,这扮演见证人或传声筒的角色应该属兵部尚书才对,只是现在那位兵部尚书李明义正赋闲在家呢,楚天耀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把穆忠武叫来充当这一类角色了…… “陛下隆恩,微臣谨记于心,不敢有半点懈怠……” 楚天耀笑着摆摆手,“别高兴的太早,朕虽说给你放权了,但你这支留驻高丽境内的大军该如何发展,还得你自个操持。朝廷方便会给你提供一年的军粮,待你再高丽站稳脚跟后,粮饷一事,就靠你自个解决了。” “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大宣派往高丽守护友邦的驻军,吃他高丽的粮饷,不过分……” 穆忠武心下狂汗,“皇上,您把坑人抢粮这种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没谁了……” 别人不知道内情,他穆忠武身为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能不明白么?何成弘此去高丽要率领三万大军驻留当地,三万人的口粮,还不算战马所需的精饲养料,那可都是一笔天文数字,皇上让何成弘去跟高丽本土军队抢食吃,这本质上跟土匪没区别…… 最让人操蛋的是,人高丽还不得不给。 不顾穆忠武那有些抽搐的面部表情,楚天耀又继续与何成弘嘱咐道,“除了条约上写明能做的,很多事……其实你也应该发挥想象才对……朕这话,你可明白?” 何成弘眼露邪色,憋笑应承道:“臣明白……定谨记陛下的教诲!” 一旁的穆忠武都快要被楚天耀这不要脸的话术给弄晕了,您让何成弘跟人高丽本土军队抢食还不够,还撺掇人何成弘在外邦境内作乱滋事? 这……这也太他妈坏了吧……真是太……太好了…… 第531章 超前的想法 宣京之外,云县境内。 县境内城的繁闹大街上,围坐在茶馆之内、小摊位边的百姓们正汇聚成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云县境内的八卦趣闻。 “老二,你听说了吗?前几日张老倌那老凶货终于被官府给抓了!” “哈!这事我听说了,去拿人的是喻捕头,说起这事我就舒坦!这张老倌横行无忌,鱼肉乡里多年,早他娘的该抓了!” 谈到这唤作“张老倌”的恶霸,在场不少百姓脸上都露出咬牙切齿之状,足见这张老倌恶名流传甚广。 “不止张老倌挨逮了,北门的吴家兄弟也挨收拾了,真他妈解气!” “诶,你说这帮恶名在外,整天欺行霸市的牲口们为何早不抓了去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群丧良心的混货畜生,要是没有拿笔写书的官老爷们护着,他们能做大么?” “唷,邓儿这话说的对!我可听说了,那张老倌以前在城南开的三四家赌场那都是有主簿背书的,估计没少拿人的分红……要我说,恶霸再恶,还是恶不过那帮穿袍戴帽的衣冠禽兽!要没有他们支着,流氓子能成气候?” “诶诶诶……慎言慎言,这种话说不得!” “怕个卵!说几句牢骚而已,谁又能把咱们怎么样?再说了,现在咱云县有许大人这位青天大老爷在,咱们老百姓没必要缩头缩脑的……” “这话有理,自从许大人来了咱们云县之后,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可算是越过越好了,别的不说,那帮贪腐害人的恶吏贪官都给人收拾干净了,光这点,咱们就得给许大人竖个大拇哥!” “这算啥,许大人来了后,咱们云县的捕快可算是动起来了,以往夜里都没见捕快巡街打灯的,许大人一来,这帮吃干饭的可不敢再阳奉阴违了……” “是嘞!昨晚上我跟我家婆娘回家,还能瞅见差役捕快们巡街呢……咱这云县,总算像点样了……” “可不!以前官府就他妈跟摆设似得,现在可好多了……” 谈论到许茂典这位新县太爷,在场百姓们无不称赞叫好,都说老百姓们糊涂愚昧,但其实对老百姓们来说,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可都记着呢…… 虽说许茂典的到来并未让云县的百姓们变得富裕起来,但起码给了他们一个安稳宜居的社会环境,这对许多淳朴的老百姓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看来这云县来了个了不得的县太爷……” 就在不远处的小吃摊边,听着周围百姓议论之声后,身穿男装的上官莲看了眼身边人,浅笑道:“我听说这云县的新任县令是你亲自选任的吧?” 在她身旁,是一位身穿锦缎长袍,束发立冠的俊俏公子,能与上官莲如此亲密接触之人,除了当今天子楚天耀外,还能是谁? 自从大宣与高丽正式签订“东盟条约”后,忙于政务的楚天耀总算有了偷闲之机,今日与上官莲一同出宫巡游,既是为了散心取乐,也是为了履行当初他答应上官莲出京游玩的承诺。 尽管云县与宣京相隔百里不到,但好歹算是出京了。 “看来许茂典这小子在云县干得不错。”楚天耀负手而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 见他面有得色,上官莲不由嬉笑调侃道:“瞧把你得意的,这许茂典在这云县越干越好,你这发掘他的伯乐就越得意吧?” “听老百姓们都夸这位新县太爷呢,我想他肯定差不了,你让这样一个好苗子屈居一县县令,有点小气了吧?” 楚天耀轻笑摇头,“我还真想给这小子升升官职,是他自个不愿意……” “这小子跟我说云县沉疴旧弊刚除,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他身为云县父母官,说什么也得把云县治理成旧日的强县风貌才肯调任……” “咦?他真这么说?”上官莲面露讶色,感叹道:“那这人着实是个好官……你可不能轻待了人家。” “好了好了,咱两今儿个出门是来游山玩水,偷闲取乐的,将心神费与政务之事作甚?”楚天耀笑着转移话题道,“我听说这云县历年来都有每月赛舟的习俗,咱两不如去云河凑凑热闹?” 不等上官莲答话,一名路过的大婶便抢先搭话了,“两位公子是打算去云河看赛舟?” 被人突然搭话,楚天耀神情一怔,干笑道:“是哈,大婶是咱这云县的本地人吧?有何指示见教?” 那手捧菜篮子的大婶撇撇嘴道:“那你两可来的不巧,咱们云县这赛龙舟的传统没了……” “你们现在去云河,啥也看不到。” 说着,那大婶又忙接话道:“不对,你们现在过去,估摸着能看见有人兴土动工……” 大婶这话成功激起上官莲的好奇心,她忙追问道:“大婶,您这话从何说来?我可听说这云县每月赛舟的习俗都流传数十年了,怎么……说断就给断了?” “官府不让呗!”大婶掂了掂菜篮子,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哈,这赛舟是咱们新县太爷许大人下了书令告示给停的……诶,说停也不对,应该说是改了规矩。” 闻言,楚天耀与上官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之色。 “这……这是为何?官府还不让老百姓们自个赛舟娱乐了?” “嘿,这赛舟的传统要我说哈,停的好!你二位是外地的公子,不明白这赛舟传统在咱本地有多腻歪人!”大婶将菜篮子放下,边挽袖子边说道:“云县赛舟传习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这本意是为了让乡里乡亲们一年到头来有个好消遣,但时日一久,这好事也就变味了,每月都搞,这云河的水都快被这些船筏小舟给弄浑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云河水不产清水,专产糙汉臭汗!” 楚天耀一时无言,这大婶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云县赛舟的传统习俗出发点确实是好的,但举行的数次过于频繁,的确不太合适。这种参与人数过于庞杂的巨型活动,所消耗的财银物资可不是一笔小数字,这钱还得让官府出大头。用后世的思维角度来看,这样的活动不仅有害环境,而且还极易给当地官府的财政造成负担累赘。 云县繁盛之时还经得起这般折腾消耗,可如今的云县刚历时大变,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此等耗资过重的活动确实是该止一止…… “大婶,我刚才听你说这赛舟的传统改了规矩,并不算是完全停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楚天耀的提问,那大婶揪着眉头回话道:“听我家那口子说,官府下的书令告示上明儿说了,咱们云县以后这赛舟的传统,改为春、冬两季举行,一年两次,若想在平常日子里搞赛舟,必须得给官府缴钱……” “对了,忘跟你俩说了,我刚才不还说你们现在过去能瞅见人兴土动工么?官府那边正寻思着给云河修坝分流呢,以后赛舟有专门的地方……就在云河下梁村的岸口那进去,据说官府还打算在那岸口修个拱门,派差人看守呢!” 上官莲是越听越糊涂,挠头发问道:“这……这官府不是没事找事么?好生生的修坝分流作甚?还要修个拱门?” 大婶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听说哈,以后在那拱门岸边摆摊贩物得给官府交钱了……” 上官莲满脸困惑,一旁的楚天耀则惊得说不出话来。 别人或许不太理解许茂典搞得这些花里胡哨的工作是为什么,但有着现代人记忆的楚天耀却很清楚许茂典的构思打算。 借以云县赛舟习俗打造地域名片,从而发展经济,这跟后世社会搞得开发“景区经济”那一套简直是一模一样…… 只是许茂典的构思设想不足后世那般成熟罢了,可以说是搞了“景区经济”的雏形,但此举也足以得见许茂典那超脱时代的大胆创新能力了…… 转化现代思维去思考许茂典的这一些列举措,楚天耀不难发现,他将云县这一赛舟习俗活动的举行时限定位春冬二季,多少有点‘饥饿营销’的味道,至于那修坝分流,岸建拱门设摊收租,无非是想为当地官府增加财政进项…… 想到这,楚天耀是又惊又喜,为增收财政,提高云县的整体经济水平,许茂典竟然破天荒的采用了如此超前的想法!这许茂典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暗自叹了口气后,楚天耀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与当下时代的古人相比,现代人虽然有着远超当下的视野与知识,但要论能力与智商,还真不一定能比上现下的古人。 “喂?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呀?” 待上官莲发出娇嗔,不停拉扯他衣角时,楚天耀才从繁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刚才那位大婶呢?” “人家早走了……”上官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哼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叫你半天都没反应……” 楚天耀拉着上官莲走到街角拐口处,眼中不时闪过惊艳之色,“我在想这许茂典还真是个人才,你可知许茂典他又是修坝分流,又是筑拱门设摊是为什么?” 上官莲摸着下巴思考道:“虽不知他的深远用意,但就短时间来看,他在赛舟河岸处设摊收租,想来是可以增收财政进项吧?” 楚天耀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这小子的野望可大着呢。” 有着现代思维的楚天耀并不难猜出许茂典的想法,他无非是想利用云县当地赛舟这一习俗活动作为噱头,继而传播“炒作”,吸引外地游客来云县进行消费,此构思与后世的景区经济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在许茂典的构思计划中,这开发“赛舟景区”的成本并不高…… 不仅集合了现代景区经济的优点,就连开发成本过高这一弊端也被许茂典巧妙规避了,这小子真是个天才! 上官莲兀自分析道:“我倒觉着此举有利有弊……听那大婶所言,日后赛舟河域设摊收租,官府又该如何保证分管此项的吏员差役不为恶盘剥百姓?” 闻言,楚天耀若有所思。 上官莲的担心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在楚天耀看来这并非主要问题,事实上,许茂典过早的启用景区经济这一发展计划,稍有不慎,这之后会引发的问题可比上官莲预想的要严重太多了。 但话又说回来,行与不行总得尝试过才能见分晓。 与其去打击许茂典的积极性,楚天耀不妨让其放手一试。 “好了好了,你刚才还说今日不再谈政事呢,怎么这会儿又扯上这些了?”上官莲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伸出手拉住楚天耀的大手,“现在赛舟没得看了,你说说,咱两去哪玩好?” “你这会儿问我去哪玩好,我还真不好给你说出个一二三来。”楚天耀苦笑道,“不如这样吧,你我二人顺着云县大街一路逛逛如何?” 上官莲莞尔一笑,“好,听你的就是。” 言毕,二人互相拉手,好似一对热恋情深的伴侣一般在云县街头四处游动。 这一路上,二人尝遍了云县街头各处的小吃,看尽了云县的风土人情,浑然不觉时间从他们身旁飞逝而过。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手拿糖葫芦的上官莲有些遗憾的嗔道,“害……这才玩了多久?这天怎么一下就黑了呢?” 见她摆出一副不愿归家的贪玩少女模样,楚天耀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你还舍不得回去了?” 上官莲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嗔道:“要是有的选,我可不愿回那深宫里当只处处受掣的金丝雀。” “是吗?”楚天耀摇头失笑道:“你不愿做那金丝雀,但天底下却有不少人上赶着入笼化雀呢……” 楚天耀这话瞬间引来上官莲的白眼,她昂起头揶揄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呢,今儿个你之所以偷跑出宫,就是为了躲避选秀之事吧?” 第532章 谜一样的女人 面对上官莲的调侃,楚天耀显得很是无奈。 确如她所言,自个今天之所以出宫,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躲避选秀一事。 事实上,他今日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云县境内游山玩水,还得归功皇后洛长凝的功劳。 “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一向不热衷女色……这选秀事宜……若不是皇后一再要求,我根本没打算办……” 与上官莲寻到一处茶摊坐下后,楚天耀低笑道:“现在宫里怕是热闹的紧……我偷跑出来喘口气,也不算过分吧?” 闻言,上官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那是,你将操持选秀的事宜全推给皇后去办了,你能不潇洒么?” “让自个大老婆替你选小妾,这事也就你能做得出来了……” 楚天耀嘴角一抽,无奈道:“你这话可说错了,我从没想过选秀这事,倒是皇后对此事颇为热衷……” “皇后再怎么说也是六宫之主,你那后宫空落落的,她想管人管事都无从下手……”上官莲眨眨眼,开玩笑道:“后宫的妃子一多,这才能显她皇后威严嘛!” 楚天耀哭笑不得地摆摆手,“你这话说过了,长凝不至于有这种心思。” 说着,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听你这话怨气颇多呀,怎么?当初我母后在世时,搁你们这帮先帝妃嫔的面前摆威风了?” 听到楚天耀提及旧事,上官莲稍作回忆,咂嘴道:“你还真别说,你母后还在世时,我跟她还真不太对付……” “哦?”楚天耀好奇地问道,“你跟我母后怎么不对付了?” “还能怎么不对付?她瞧不起我呗!”上官莲噘嘴哼道:“她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大小姐,瞧不起我这么个凉州深山里的粗野丫头呗……” “不能吧?”楚天耀面露疑色,惊道:“依母后那人淡如菊的性子,不该对你有成见才是……” “你母后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上官莲叉腰哼道,“那时我刚入宫,对宫里的规矩还不熟悉,再加上我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其他妃嫔每天照例去你母后那请安,我却跟个没事人似得在自个宫里舞刀弄剑,你母后能喜欢我就怪了!” 楚天耀哭笑不得,仔细一想,这还真像上官莲能干出来的事。 回首过往,上官莲似有所感,轻声叹息道:“尽管你母后不喜欢我,但却未曾刁难过我,仔细回想起来, 你母后还真是个大度的人……” 楚天耀会心一笑,正准备回话时,却听上官莲话锋一转道,“只可惜,她嫁的男人和生下的儿子都不怎么样……” “……”楚天耀嘴角一抽,竖眉瞪她一眼,“有你这么损人的么?父皇和我,可从未亏待过你吧?” “你父皇是没对我怎么着。”上官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但你这个当儿子的……就难说了……” 楚天耀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歧义,略有些害臊地挠挠鼻,“你就可劲埋汰我吧……” 见楚天耀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般幽怨,上官莲顿觉好笑,伸出小手指在楚天耀的掌心上轻轻一划,娇哼道:“行了行了,我就跟你说几句玩笑话而已,你那么当真作甚?” 说着,她十分自然地握紧了楚天耀的大手,面泛红晕道,“天色还不算晚,要不,我两……再逛逛?” 这话纯属瞎编,此时天色渐暗,街道上游荡的百姓们也越来越少了,若说此时天色尚早,那与睁眼说瞎话无疑。 这话刚一说出口,上官莲便有些后悔了,“上官莲啊上官莲,你真是蠢到家了,为什么要找如此蹩脚的借口拒绝回宫?难不成你就那么想跟这臭小子呆一块么?” 心念至此,她那张俏脸霎时间红如艳果,一个劲地在心中找补道,“不是!谁想跟这臭小子呆一块了?我只是……只是不愿意回宫而已,跟这家伙没关系!” 上官莲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楚天耀当然不清楚,此时的他早已被上官莲那一句不肯回宫的请求给兴奋的找不着北了,根本无瑕顾及前者那忸怩羞赧的神色,自然没能觉察出上官莲那怪异的神态。 望向上官莲那暗含秋波的水眸,楚天耀俯身逼近,“你是舍不得这云县的山水风景,还是……舍不得我?” 感受到迎面扑来的热气,上官莲只觉脸皮发烫,羞恼跺脚道:“你要再说胡话,我就不理你了……” 面对佳人这撒娇般的威胁,楚天耀只觉心痒难耐,微笑应承道:“你既然不愿意回宫,那我就陪你到底呗……” 上官莲又羞又恼,瞪眼娇哼道:“什么叫陪我到底?我又不求着你陪我……” “好好好……是我硬要陪你的,这总行了吧?”楚天耀连忙举手投降,偷笑道:“就是不知上官姑娘打算去哪消遣时间?” “不知道!随便瞎走走呗……” 撂下话后,上官莲拉着楚天耀的手,大步朝前走去。 灯光照映下,二人就好似热恋情深的伴侣般亲密美好;上官莲那走步晃动的摇曳身姿,落在楚天耀眼中,就好似星空皓月般美妙。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已行至云县城外的官道上,楚天耀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天空,发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一道如鬼魅般身影忽然飘到二人身后,发出卑微而又为难的请求声,“爷,时辰已经不早了……再晚上一个时辰,宫门该落锁了……” 面对傅少卿的隐晦提醒,楚天耀还不待回话,便清晰感知到上官莲那被自己紧握的小手不自觉地颤动起来,他侧身望去,发现上官莲那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稍纵即逝,美眸中似有遗憾流露。 见此,楚天耀心中微颤,暗道一句晦气后,冷脸望向身后的傅少卿,愠怒道:“是谁说宫门落锁,朕就必须得回宫?难不成在你傅少卿看来,朕要回宫,还得看宫门禁军侍卫的脸色了?” 傅少卿身躯一抖,惊恐道:“老奴失言,还请万岁爷责罚……” “朕何时回宫,轮不到你们来置喙!”楚天耀冷声喝道:“滚下去!” 傅少卿额鬓渗汗,如惊弓之鸟般迅速退至阴影处。 “你发这么大火作甚?人傅大总管也是为你好!”上官莲开口劝慰,嘴上虽说着楚天耀的不是,但脸上洋溢的甜蜜笑容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对此,楚天耀也不做拆穿,紧紧牵住上官莲的小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与佳人漫步。 举望官道之上,一架又一驾马轿呼啸而过,激起的风浪直吹得楚天耀脸疼,“这大晚上的,官道上竟还有这么多的马车……” 说着,他抬起头定睛一瞧,发现适才穿过的马轿尾部都横贴着一块字标,写着“鸿远镖局”四字。 “我倒是谁大晚上的还驱车赶路呢,原是镖局的货轿……”没等楚天耀把话说完,上官莲却好似魔怔了一般突然甩开了他的手,如同捕食的母豹般脱步狂奔,朝那远去的马轿紧追而去。 见此,楚天耀大感迷惑,慌神之下,顺着上官莲狂奔的方向紧追而上。 “你突然发什么疯?” 逼近上官莲近百米后的楚天耀于风中发出一声不解的吼声,急色催阻道,“那可是马轿,你追不上的……” 紧追在前的上官莲突地回头望向楚天耀,脸露急态道:“那马轿草堆之内藏有幼童,你快让人拦下那几辆马车!” 楚天耀心下大骇,忙道:“就算如此,你也无须盲目死追啊!那可是马轿,你追不上的……” 话音刚落,楚天耀便见上官莲忽然加急速度,如同疾驰风火一般转瞬间消失在自己眼前,那速度快如闪电,甚至都没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 “我……尼玛……这还是人吗?” 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闪现”消失,楚天耀的整个世界观都快被颠覆了,震惊之下,他甚至忘了继续追步赶路。 而就在他停步愣神的片刻间,一撮又一撮的黑影突地出现在他身旁。 领头者正是身穿素衣的傅少卿与启翔,在他二人身后,是一众乔装打扮过的御林军禁卫。 “陛下,发生了何事?您与娘娘为何突然……”话说到一半,启翔满脸困惑地瞪起眼,“诶?太妃娘娘人呢?” 你问我?我他娘的还想问她呢! 楚天耀无瑕与他解释,急声下令道:“你赶快带人去下沿道口拦截刚才疾驰的马车,凡写有‘鸿远镖局’的马轿,一个都不准放过,这些人在马轿草堆之内私藏幼童,怕是在做人贩买卖!” 闻言,启翔与傅少卿及一众御林禁卫们都面露惊色。 见众人似雕像般石化僵愣在原地,楚天耀怒声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末将遵旨!” 启翔抱拳应声,大手一挥下,领着近半御林禁卫急奔直追。 见启翔带人追去,楚天耀这才将略微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身旁佝着腰的傅少卿,语气不善得质问道,“傅少卿,妄你为大宗师,暗中藏匿随朕一路走来,就没察觉到那一架架呼啸而过的马车有异?” 面对楚天耀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傅少卿十分委屈道,“回万岁爷,老奴……老奴全部心思都放在万岁爷与娘娘身上了,确实……确实是没发现那马车的异常……” “再者,那马车疾如闪电,老奴……老奴连那赶马的车夫的容貌都难以看清,又……又怎能察之异常?” 这华港一出口,傅少卿便觉着自己说错话了,马上低头认错道,“老奴该死,未尽仆奴本份却还妄言狡辩,还请万岁爷责罚……” 楚天耀皱眉不语,经傅少卿一解释,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事实上,傅少卿说的没错,刚才那几辆马车呼啸疾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莫说察觉到它们的异常了,就是想要看清楚那马轿的模糊形状都有些难度,可……可上官莲她又是怎么看出问题的呢? 回想起上官莲紧追马轿时的怪异举动,楚天耀顿生疑虑,转身看向傅少卿,格外认真的问道,“傅少卿,按理说你是宗师高手,就刚才那马车疾驰的速度,以你的能耐,可否……追得上?” 如此突兀的提问让傅少卿瞬时瞪大了眼,“回万岁爷话,仅凭双脚之力,饶是老奴,也不敢保证能追上那奔疾的马轿……” “是吗?”楚天耀揉眉沉思,回忆起刚才上官莲那紧追马轿时的恐怖速度,思绪变得复杂起来。 若傅少卿所言非虚的话,那上官莲的武功水准一定是达到了非常恐怖的境界了,就刚刚上官莲在他面前露的那几手本领,楚天耀敢肯定上官莲武力水平一定远在傅少卿之上。 事实上,楚天耀在很早之前就怀疑过上官莲的武力水准了,还记得某次与上官莲出宫游街之时,途中突遇疾驰冲来的马轿,当时傅少卿这位大宗师都未察觉到不对劲,可上官莲却先查先觉,护住了自己,从那时起,楚天耀便深知上官莲的不简单。(详见367章) 经刚才一事,楚天耀更能断定上官莲武力水准高于傅少卿的这一事实。 尽管知道了上官莲武力高于傅少卿的这一事实,但楚天耀却仍有想不通的地方,都说当世武功臻至化境便可成就宗师,可傅少卿已是宗师之境,上官莲的武功水平若还高出他一头的话,哪又该怎么解释呢? “呵……”楚天耀仰天长笑,暗自私语道,“好你个上官莲,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我就不信你还能把你的秘密藏一辈子!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浑身上下全部的秘密扒干净!” 当然了,这位大宣天子究竟是想扒人家的秘密还是衣服,估计也就只有他自个清楚了。 干咳两声后,楚天耀将思绪转移到正事上,他负手而立,转向傅少卿,严声下令道:“派人去给宣京府尹李晔霖传话,让他去查一查那鸿运镖局的底细,告诉他,若有必要,朕赋他先斩后奏之权!” 嘶…… 傅少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听楚天耀将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赶忙招来身后的一位御林禁卫,“万岁爷的话你可都听着了?快去给李大人传令!” 第533章 见鬼了! 宣京,卫家祖宅。 浑身散发酒气的卫学仁脚步晃荡地朝内院走去,紧跟在他身旁的胡强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同时还不忘低声汇报道,“监事,新售的那批人货已经被买主收去了……” 闻言,卫学仁面露得意之色,点头应道:“好,很好……” 稍作停顿后,他又继续说道,“只是我听你说这次的买主似乎不愿走咱们的货道,是要自个运货?” 胡强点点头,宽心道:“监事放心,派去跟买主交接的人属下已命其转移了。” “嗯……这就好。”卫学仁微眯双眼,低声说道,“像这种主意正的买主,极易出乱,跟此类人做买卖,我们得万分小心才是……” 话音刚落,卫学仁便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一阵阵刺耳急促的脚步声,隐约间还能听见飞扬的马蹄之声。 虽说宣京没有宵禁一说,但此刻天色已暗,按理说正是万籁俱寂之时,这会儿却诡异的听见脚步马蹄踏地之声,换做任何人都会觉着奇怪,更别提心思敏感的卫学仁了。 “外边是怎么了?大晚上的怎么还有马蹄与脚步声?听这阵仗,似乎还混着甲胄刀兵碰撞声……想来是官兵无疑了……你快去打听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闻言,胡强谨慎地点点头,转过身朝外院跑去。 半烛香后,留待内院静坐的卫学仁看到去而复返的胡强,见他面色不佳,卫学仁满脸狐疑的问道:“怎么了?外边发生了何事?” 胡强凑到他身前低声汇报道:“是兵马司的人,听说是受宣京府尹李晔霖的调令,正急赶去云县官道……看样子,是要去拿人……” “怎么又是云县?”卫学仁眉头微皱,惊咦道:“这云县还真是不太平,又捱着什么事了?” “不甚清楚。”话说到一半,胡强脸上又露出忧色,“只是属下担心,兵马司此刻出兵办差,是不是跟今儿那买主有关……” 此言一出,卫学仁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瞬间凝固,黑着脸问道:“这话什么意思?买主是云县人?” “倒也不是,这买主从咱们这拿货之后,提了嘴自行运输的要求。”胡强边回忆边说道:“据下边人汇报,这买主走货路线的始发路段,就是云县官道……” 卫学仁心下一紧,细声嘀咕道:“不能这么巧吧?” 见胡强低下头不回话,卫学仁倒有些坐立不安了,他“嗖”地一下站起身来,追问道:“这买主的身份,你们在与之交易前,可曾仔细查验过?” 胡强皱眉答话道:“监事,人货生意,买卖双方互不探底,这是江湖规矩……” “日!”卫学仁顿感头疼,自我安慰道:“应该不至于这么巧吧?这买主既然敢提出自行货运的要求,说明人家在京城里也是有一定份量的,总不能刚出发就被人逮了吧?” …… 与此同时,在云县官道下沿的吴家口路段,几辆并驱疾驰的马车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赶路,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是,在飞扬奔驰的马车后方不远处,正有一道模糊的人影紧追不放,那奔跑行进的速度,竟与飞驰的马车不遑多让,倘若有人瞧见此幕,定会大跌眼镜。 “我日他姥姥,爷们见鬼了!” 急奔在中道的马车车夫露出一副见鬼的吃惊模样,朝身后坐在货架上的同伴高喊道,“我……我他妈好像瞅见个人跟在咱屁股后面跑!” 闻言,坐在货架上的几名佩刀壮汉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如同雷鸣般震耳的哄笑声,“老杨,你他妈抽吕烟抽糊涂了吧?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人吃饱了撑的来跟咱们?” “就是,咱们这是马车,配的还都是晋北的纯血战马,谁他妈能追得上咱们?” 面对同伴们不置可否地嘲笑声,那被唤作“老杨”的车夫心中稍安,或许真是自己看走眼了也说不准…… 就像他们说的,自个赶得是马车,且在急速中行驶,常人凭借双脚怎么可能追得上? 只是还不等老杨庆幸,他便突然发现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两辆马车骤然降速了,不等他和身后货架上的同伴们发问,左右两侧的马车车夫突然异口同声的惊叫道:“草他姥姥的,后边有尾巴跟着咱们!” 此言一出,老杨握紧马绳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转过头朝身后的同伴们急吼道:“我他妈说什么来着?真有人在……” 不等老杨把话说完,他便瞧见一道模糊的身影犹如瞬移般骤然降临,单脚横立于货架之上,见此,老杨惊得张大了嘴巴,刚想出声提醒同伴,但为时已晚,只听“噗呲”数声响起,三名横坐在货架上的壮汉被那如同鬼魅般的人影抹脖毙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吓得车夫老杨几欲昏厥。 吓破胆的老杨高举双手,拼命求饶道:“好……好汉饶命……” “飕!” 一道刺耳的破口声从老杨耳边划过,一柄断刃被那人影重重甩出,迅速斩断货轿牵制马匹的缰绳,只听“啪嗒”一声,疾驰狂奔的马匹与货轿迅速分离,陡然失力的货轿轰隆一声倒塌于地…… 老杨见此大骇,心想货架轰然倒塌,自己怕也要一命呜呼了。 正当他准备闭上眼接受这一绝望事实时,那横立于货架上方的人影竟猛然踹向货轿平面,老杨惊讶地发现,濒临失控倒塌的货轿竟诡异的平衡下来。 一脚将整个濒临失控的货轿控制住,此人宛若神迹般的手段彻底让老杨吓破了胆,以至于他都不敢抬头去看来人的真实面容。 “哪里杀出来的臭娘们?!” 一道怒喝声从左右两侧传来,老杨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这才完全看清那横立于货架上方的来人面目。 来人头戴束带,紧盘长发,身穿一身洁白儒衫,尽管打扮得形似男子,但那傲然挺立的胸峦以及她那过于美艳的姿容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性别。 皎洁月光下,她似洛凡仙女般傲然独立,身上散发着不容亵渎的清贵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第534章 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信么? 听到左右两边车轿传来的喝骂声,上官莲面色发寒,同时掷出两柄飞刀,只听“咔嚓”两声响起,那两辆马轿竟与先前老杨驾驶的那辆马轿一样,马匹与货轿骤然分离…… “这婆娘疯了!” “快跳下货轿……” 慌乱的咒骂呼喊声在周围响起,上官莲却不慌不忙地纵身高跃,一脚重踹左侧失控的货轿,横立一掌猛拍右侧的货轿,只听空气中传来阵阵令人心悸的闷响后,两辆失控的货轿竟然如先前老杨所在的货轿一般,骤然止停…… “这……这怎么回事?” 横立在右侧货轿架上的车夫,以及持刀的同伙们颇为困惑地瞪直了眼,左侧货轿上侧的车夫要眼尖许多,伸手一指上官莲所在方向,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是那女人搞的鬼……她……她一脚一掌把失控的货轿给止停了……” 此言一出,除老杨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一掌一脚就将骤然失力的货轿止停,重新恢复平衡,这听起来也太骇人了些…… 对于他们的惊讶与惶恐,上官莲并未理会,玉手猛拽之下,抓起就近货架上的粗绳,狠狠朝左右两侧货架上的人们甩去。 “啪嗒!” 绳鞭拍打之声应击而起,上官莲回拽粗绳,翻身跃上左侧货架,骤然发力下,竟将三名持刀壮汉与那车夫并同捆住。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伸出双指依次朝三名持刀的壮汉虎口点去,那三人在吃痛之下将手掌猛地撑开,握于手中的大刀顷刻间滚落。 迅速绑上死结后,上官莲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右侧货轿上的众人一眼,这一眼望来,直将对方吓得屁股尿流,纷纷弃械跪降求饶,“女侠饶命……” “女侠饶命……姑奶奶饶命……” 上官莲面露嫌恶之色,重新在货轿中取出一条粗绳扔在老杨身前,冷声喝令道:“要想活命,就把他们几个都绑了!” 老杨头如捣蒜般点头,抓起粗绳朝右侧货轿上走去,三下五除二便将另一轿上的人全部捆好。 上官莲正欲开口时,却突然察觉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想该是楚天耀身边的那群御林禁卫们赶来了。 待脚步声越来越近,上官莲抬头望去,发现启翔正领着十几号御林禁卫疾奔而来,她轻拍双手,像是没事人一般从货架上跳了下去。 “娘……不,姑娘,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启翔带着一众御林禁卫抵达后,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尤其是启翔,望向上官莲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得没区别。 “别跟我说废话了,快把他们藏在货轿中的幼童们找出来……” 撂下话后,上官莲亲自示范,将就近货轿上用于掩饰的草堆果蔬米粮扒开,只见三名蜷缩抱团的女童们正惊恐地望向他们,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见此,启翔心下大惊,忙催促属下们按上官莲的示范照做。 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其余两侧货轿内的女童们被依次救出,众人才知道这刻有“鸿运镖局”字标的三架货轿共藏有九名女童…… 启翔刚准备说话,上官莲却先发夺人道:“你家主子呢?” “回姑娘话,公子……公子正在云县官道拐口等候……”启翔抱拳回话道:“公子关心姑娘的安危,微臣……小人这便派人护送您回去与公子相见,您看如何?” 上官莲负手而立,傲然反问道:“你觉着,我需要人护送么?” 启翔面皮一抽,被上官莲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愣了半晌,启翔低头苦笑道:“姑娘或许不用小人派兵护送,但……保护姑娘也是小人职责所在,还请……” “好了好了,你要想派人跟着就跟着吧!”上官莲不耐烦地打断道:“不过,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今晚这事……你们不可外传,只需向外说明,这帮人是你等逮捕抓拿的即可。至于你主子那,我自会解释的。” 启翔无奈点头道:“姑娘的话,小人谨记在心……” 闻言,上官莲满意点头,随同几名御林禁卫朝来路返回…… 望向上官莲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启翔心绪格外复杂,转过身看了眼那地上被捆成一团一团的凶贼,脸上表情格外精彩。 “头儿,这……这货轿前方栓绳的节梁上有刀痕……还有……这货架侧面有脚印。” 勘验现场后,一名御林禁卫忙凑到启翔身旁,瞪大着眼珠子,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从节梁刀痕不难看出是有人投掷飞刃斩断了牵制马匹货轿的栓绳,可……您看这切口,足有五六公分深,足见掷投飞刃之人的力道有多深……另外,这马匹与货轿骤然分离,按常理来说,这货轿在陡然失力下应该轰塌才对,可您看……这货轿连分毫损伤都没有,从那货架上的脚印不难看出,是有人发力踹击,把失控的货轿硬生生给止住了……” 说着,那御林禁卫嘴角不自觉地抽搐起来,“若非亲眼所见,属下都不敢相信这是人能办到的事……” 启翔目瞪口呆,已经被属下这一通勘验分析给彻底弄傻眼了。 “你确定你没看走眼?” 闻言,那御林禁卫有些无奈地摊手道:“头儿,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这帮蟊贼……” 不待启翔问话,那被唤作“老杨”的车夫便第一时间抬头搭腔道,“爷,这位好汉的分析都是真的……” 启翔嘴角一抽,尾椎骨冒起丝丝寒气。 若自己属下所言非虚,那上官莲的武力水平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甚至难以理解的境界了,在启翔听来,能使出那般手段的高人,就算是傅少卿这样的大宗师只怕都很难做到,难不成,上官莲那个委身于深宫之内的女人,其功力比之傅少卿还要高深么? 正当启翔胡思乱想之际,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飞扬的踏地声,他抬头望去,发现是宣京兵马司来人,领头者正是兵马司指挥使赵棠。 “驭……” 牵止马匹停步后,赵棠翻身下马,神色恭敬地朝启翔抱拳行了一礼,“兵马司指挥使赵棠参见启都统!” “卑职是奉府尹李大人之命派兵来官道拐口擒贼的!”说明来意后,赵棠又看了眼地上被捆成肉粽的蟊贼,抬头赞道:“看来赵某带兵而来是无用武之地了,启都统真是厉害,竟用如此之短的时间逮捕凶犯,着实令下官佩服!” 启翔很是无语,心下狂汗道:“我他妈说不是我干的,你信么?” 第535章 你无处可逃 云县官道路段的入口处,伴随楚天耀身侧的傅少卿等御林禁卫们正警惕地四处观察着,唯恐楚天耀会遭遇什么不测或危险,他们的身子不自觉地向楚天耀靠近。 “无须这般谨小慎微。”楚天耀与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无奈皱眉道:“想来兵马司的人已经到了,就算这暗夜里还藏有不轨之徒,也早就被这动静吓跑了才是。” 傅少卿讪笑道:“万岁爷说的是……” 没再理会傅少卿等人,楚天耀抬头向前方望去,却正好与迎面走来的上官莲对上了眼神。 “回来了?”楚天耀饶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朝四周挥手示意,身旁的傅少卿立马会意,招呼起一众御林禁卫退至暗处,给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留下独处空间。 迎上楚天耀那进攻性十足的戏谑眼神,上官莲的眼神略有闪躲,侧过头不敢去看他,细声嗫嚅道:“你……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楚天耀凑近到她身前,目不转睛地盯住她,“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你的武力水准应该远在傅少卿之上吧?” 上官莲抿嘴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暗道一声果然后,楚天耀又笑着问道:“你此前与我说过,武道修至极境便可称宗师,傅少卿已修至宗师,你的武力却远在其之上,莫非,在这武道一途中,宗师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么?” 许是聊到自己擅长的话题让上官莲有了些许傲意,她扬起秀眉,神色不屑地撇嘴道:“他傅少卿算哪门子宗师,顶多算是个伪得!” 此言一出,楚天耀惊讶地瞪直眼,“你是说,傅少卿并非宗师?” “严格来说,他并不算宗师。”上官莲双手环胸,低声解释道:“但他也没骗你,至少在常人看来,他傅少卿与宗师无异……” “这么跟你说吧,武道一途要想臻至宗师,首要基准便是要将天下各类功法融会贯通,傅少卿身有残缺,修不得至阳之功,只可习得阴柔功法,怎堪宗师之境?” 楚天耀嘴角一抽, 挠鼻发问道:“那……照你这么说,你的武力水准该属真正的宗师之境了?” “呃……”上官莲眉睫微动,讪笑道:“严格来说,我的功力在普通宗师之上……” 闻言,楚天耀头大如斗,看上官莲的眼神就犹如在看怪物一般,“你是想说,即使放在宗师之列里,你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不是,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刚满三十吧?你就算是打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至于在这个年纪就有如此功力吧?” 见楚天耀一副惊掉下巴的见鬼模样,上官莲颇感自傲,眉飞色舞道:“你要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天才这样的存在的!” 见她一副飘然自得的臭屁模样,楚天耀哭笑不得地摇头道:“敢情我这皇宫里一直有你这么一尊怪物存在啊……” “喂……有你这么说话的嘛?”上官莲没好气地叉腰道:“什么叫怪物?分明是绝世高人,惊世天才!” “是是是……你厉害,你了不起,行了吧?” 见他摆出一副哄小孩的戏谑姿态, 上官莲略有不满地瞪他一眼,本想再挤兑楚天耀几句,但一想到这事是自己隐瞒在前,心觉理亏之下,又不好说他的不是。 不对,我干嘛要觉着理亏?他楚天耀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有什么义务要把自己的所有秘密告诉他么? 想到这,上官莲又羞又恼,干脆扭过头去,不再去看楚天耀的脸色。 “说真的,你现在知道我瞒了你这么大的事,难道就不生气么?” “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告人的秘密……更何况你身处波云诡谲的深宫,有自保防范之心再正常不过了。” “是么?”上官莲嫣然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那你现在知道我的全部秘密了,也知道我的真实实力了,难道……就不害怕么?” “害怕?”楚天耀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伸出手拉住上官莲的纤纤玉手,忽将面庞凑近,口吐热气道:“我为什么要害怕?莫非,你真有对我不测的异心?” 上官莲面颊绯红,娇嗔道:“怎么可能!” “这不就完了?”楚天耀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握向她的脸颊,“有如此佳人相伴,是人生大幸也……” 见他动不动出言调戏自己,上官莲有些羞赧地跺脚道:“你还有没有点正行了?” 楚天耀置若罔闻,将她窈窕动人的腰肢轻轻搂住,目光火热道:“以你的武力水平,若真心不愿,谁也不能逼你……” “嘴上说着不愿,身体到很诚实。” 上官莲娇躯微颤,上身傲立的胸峦不自觉地上下起伏,“你……反正我说不过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被楚天耀那热烈目光炙烤着,上官莲也发现自己变得奇怪起来,他能感觉到楚天耀并未使力,自己想要挣脱这个男人的怀抱其实轻而易举,但不知为何,上官莲却不愿这么做。 将头轻轻靠向楚天耀的坚实胸膛,上官莲感受到了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温暖,明明楚天耀的武力远在她之下,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着这个男人的胸膛安全无比,散出的热气好似能将她整个人融化…… 楚天耀将嘴唇轻轻凑到上官莲耳边,张嘴将她那粉嫩的小耳轻轻咬住,只听怀中佳人传来一声羞愤的娇吟,纤纤玉手掐捏住他的后臀细肉;楚天耀倒也不恼,反倒认为上官莲这是有意与他调情,于是动作便愈发大胆起来,松开嘴,将目标锁定在上官莲那水润鲜艳的红唇之上,不待分神的上官莲反抗,楚天耀便直接咬了上去,品尝这香嫩甘甜的盈润鲜果…… 微弱月光下,两道人影缠绵相融,气氛显得旖旎而又唯美,双方都感受到了彼此热烈滚烫的热情心跳,楚天耀的大手开始在怀中人娇躯之上游走起来,口中喘出的热气愈发烫人…… “不……不要……” 上官莲面颊绯红,媚眼如丝,如同烂泥般沉陷于楚天耀的怀中,她用最后那一丝仅存的理性发出了抗议,“还有……还有外人在场,我可不想……与你上演活春宫……” 听到她这话,楚天耀内心深处的霸道独占欲被激发,热烈如火的双眸也渐渐消失了兽性,“莲儿说的对,是……我唐突了。” 听到他这一声“莲儿”,上官莲本来渐静的心思又重新被掀起波澜,“瞎……瞎叫唤什么……我可比你大……” “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楚天耀忽然坏笑,附耳低语道:“想让我……朕叫你母妃,是么?” 如此赤裸而又大胆的调戏让上官莲娇躯猛颤,霎时间脸红如火,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她觉着自己无论说什么,楚天耀都能找到别样角度来调戏她,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闭上嘴不说话呢! 见她羞红着脸不说话,楚天耀却俯下身嗅闻起她身上的香味来,似是登徒浪子般邪笑道:“怀中软香迷人眼,从此君王不早更……似你这等妖精,在民间话本中可做不成巾帼英雄花木兰,要做也只能做蛊惑君王的妖妃……” 闻听如此调侃,上官莲又气又恼,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歪嘴嗔道:“照你如此说来,为了不背蛊惑君王的黑锅,我是不是得与你保持距离?” 楚天耀眯眼淡笑,一手托住她那晶莹如玉的下巴,脸上隐有蛮横之色闪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无处可逃!” 心知如此,上官莲无话可说,只是傲娇地偏过头去,妄图闪避开楚天耀那进攻性十足的眼神。 本想再戏语捉弄上官莲一二,却不料远处马蹄声逼近,楚天耀心知这是启翔携领兵马司人马赶来的征兆,想到此,他收敛心神,将上官莲拉向身后,恢复他往日里常显的帝王威势。 只见不远处,骑马赶来的启翔与赵棠二人纵身翻下马来,不约而同地朝楚天耀叩拜行礼道: “臣……启翔叩见陛下!” “兵马司赵棠,叩见吾皇万岁……” 楚天耀负手而立,示意二人平身后,好奇发问道:“怎就你二人来了?” “回皇上话,兵马司等兵及随臣前去抓贼的御林禁卫们已将贼伙押回京师受审,故只有臣与赵指挥使返还复命。” “天子脚下竟有人贩滋生,此事非同小可……”楚天耀面色不虞,低头看向赵棠,“传旨给李晔霖,让他速速查清此案……” 赵棠抱拳领旨道:“臣谨遵圣谕……” “天色也不早了……”楚天耀遥看夜空,微微沉吟道:“启翔,带人随朕回宫……” “喏!” 启翔应声接旨,与潜藏在暗处的一众御林禁卫们汇合,跟傅少卿对了对眼神后,众人簇拥着楚天耀和他身后的上官莲一同离去。 仅眨会儿眼的功夫,官道入口边,就只剩下了赵棠一人。 “他奶奶的,这帮狗娘养的竟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贩运女童,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赵棠恨声骂道,“要不把这事办明白了, 李大人跟我都有可能吃瓜落……” 想到这,他便对那几个被逮捕收押的贼犯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炮制这伙人了。 …… 皇宫之中,凤鸾宫内。 皇后洛长凝迟迟未能入睡,此刻的她正坐在书桌前翻阅名册,表情显得很是平静。 贴身宫女兰淑端着碗热乎的汤圆走了进来,见自家娘娘还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翻阅名册,她忍不住劝慰道:“娘娘,时辰也不早了……您吃点宵夜暖暖身,赶快歇息吧……” 作为皇后的贴身宫女,今日皇后满心操持选秀事宜有多劳累她是有数的,见洛长凝迟迟不肯入眠,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选秀事宜刚过,本宫身为六宫之主,理应替皇上把好关。”洛长凝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浅笑道:“经过此次选秀,这后宫是彻底热闹起来了……” 闻听此言,兰淑砸吧着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确如洛长凝所言,经过此次选秀后,后宫终不似往日那般冷清了,据兰淑所知,今日选秀事毕后,光筛选合格,送入锦绣阁的秀女就有近二三十名之多,至于这些秀女有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命数,就得看天子的喜好与她们自个的本事了。 洛长凝端起桌边的汤圆细细品尝起来,边吃边问道:“对了,皇上……回宫了么?” 兰淑微微一愣,忙回道:“回娘娘话,奴婢刚去御膳监听王公公说了,皇上在半柱香前回宫了,傅公公还嘱咐他们烧制羹汤给皇上养胃呢……” 洛长凝微微点头,将盛满汤圆的小碗轻轻放下,“就皇上一人回来的?” “呃……”兰淑面色一揪,斟酌道:“除皇上外,还有敬仪宫那位……” 闻言,洛长凝细长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揶揄之色…… “呵……敬仪宫那位,还真是受皇上敬爱啊……”洛长凝面无表情的说道:“本宫听说,皇上今日出宫去了云县吧?那位……也跟着?” 兰淑噘了噘嘴,哼道:“可不是嘛……奴婢听说皇上今日之所以会一反常态的出京,好像就是为了图敬仪宫那位开心……真是……” 本想说“这真是太荒唐了”,但话到嘴边了,兰淑终是不敢说出口。 再怎么说,她也就是个宫女而已,妄议天子的罪名,她可担待不起…… 洛长凝俏脸微寒,瞪眼斥道:“皇上要做什么还轮得着你们这帮奴婢置喙?我看你这小妮子是越来越大胆了!” 兰淑惊慌跪地,心惊战胆地求饶道:“是奴婢多嘴了,还请娘娘恕罪……” 洛长凝只觉胸闷气短,瞥了眼桌边的汤圆,只觉着食之无味,便索性不再吃了,干坐在原地闭目养神起来,心中不禁自问道:“我这是怎么了?他除了是我的丈夫外,他还是天子,跟个女人外出游山玩水又怎么了?这该是我拈酸吃醋的时候么?” 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冲兰淑发的那通无名之火不过是借机发泄罢了…… 嘴上总说着不在意,心里却又是另一幅心思…… 第536章 鸿运镖局 宣京城东街老门巷,太常寺卿庄兴荣的庄府大宅正坐落于此。 初晨刚至,身着官袍的庄兴荣正准备出府之际,却突然被外院的喧哗声给吸引了注意,不禁发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等周围帮他更衣的丫鬟们出门问话,里屋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开门之人,正是庄府的管家蒋老二。 打量一眼屋内的情况,蒋老二似有所指的说道:“老爷,府上来客了……” 庄兴荣眉头微皱,挥手示意周围的丫鬟下人们退下,边整理衣领边问道:“这么神秘兮兮的作甚?谁来咱府上了?” “老爷,是……是安公子来了。”蒋老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瓮声瓮气的说道:“看那样子,似乎挺急的……一进府里就嚷嚷着什么大事不妙了……” “哪个安公子?”庄兴荣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是安贵安布政使家的公子?” “回老爷,正是安布政使家的二公子安成济……” “他来府上找我作甚?” 庄兴荣满脸困惑地抬起头,“他可向你说过来意?” 蒋老二摇头道:“安公子并未直言来意,只是说有重大事宜需要告知老爷……另外,他脸上尽显惊慌无措之色,看起来受惊不轻……” 庄兴荣一时语塞,在心中暗自琢磨着安成济突来拜访的真意。 “罢了,先把他请去外堂吧。” 纠结片刻,庄兴荣做下了迎客的决定。 蒋老二神色恭敬地点点头,转过身退了下去。 尽管知道安成济这会儿上门八成没什么好事,但庄兴荣也不好闭门不见,毕竟他与安成济之父安贵有着很深的交情,而且二人还同属一个阵营,倘是不由分说的将人家儿子拒之门外,传出去也对他的名声有损…… 正当庄兴荣在脑中沉思之际,余光却无意间瞟见了柜台上放着的方形锦盒,“呵,这老安,讨王爷欢心的手段倒是一套一套的,害……” 那锦盒之内藏放着一颗成色上佳的夜明珠,正是安贵在不久前派人送到他手中的,欲借其手转赠梁王。 没错,庄兴荣与安贵这两人其实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梁王党”,安贵能坐稳沪州布政使的位置,庄兴荣能在一年多前捡到太常寺卿这个缺儿,都离不开梁王的暗中帮助与扶持。 不过话说回来,自庄兴荣与安贵占据高位后,也没少给梁王行方便,先不说他庄兴荣,就单说之前梁王上献皇上的那幅全舆图,便是出自安贵之手。(详见124章) 这之后,梁王凭借着上献舆图之功坐上了宗人府右宗正之位,对于安贵这位沪州布政使也愈发看重了。 …… 刚一入外堂,还不等庄兴荣与满头大汗的安成济打招呼,后者便如同魔怔一般扑上前来,神色慌张地呜咽道:“世叔……侄儿成济拜见世叔……您……您一定要帮帮侄儿……” 眼看安成济在情绪激动下险些跪倒在自己身前,庄兴荣被他这一异常举动吓得不轻,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致于世侄惊慌至此?” 说着,庄兴荣将几欲跪地的安成济搀扶起身,“莫急,且先慢慢道来……” 安成济发冠紊乱,眼角似有泪痕,精神状态显得很是萎靡,泛着血丝的瞳仁里曝露出藏不住的惊慌,说起话来时,声音也不自觉地打颤,“回……回世叔的话……我……我与父亲惹出……惹出大祸事来了……” 庄兴荣心下一咯噔,神色紧张地问道:“此言何意?到底发生了何事?” 安成济神色戒备地看了四周一眼,凑到庄兴荣耳边低语道:“昨夜兵马司出城抓贼,世叔……可曾听到动静?” “昨夜兵马司的动静那般大,我自是有所耳闻……听说是去京外抓贼的……”庄兴荣眉头一皱,诧异道:“怎么?这事与世侄及令堂有关?” 安成济哭丧着脸解释道,“世叔有所不知,昨夜兵马司抓的人,哪是什么蟊贼流寇啊!那……那可都是我安家镖局的佣工……” “你说什么?”庄兴荣面色大惊,紧急追问道:“这……这怎么回事?兵马司为何会平白无故的抓你家镖局的佣工?” 见安成济一副欲言又止的忸怩模样,庄兴荣便越发觉着这事不简单,“怎么?世侄不肯信我?” “小侄岂敢!”安成济连忙摆手,边叹气边解释道:“实在是因为……这事太过复杂,世侄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想来世叔对近年来南方诸省流行的瘦马之风有所耳闻吧?” 庄兴荣瞳仁一缩,惊道:“你的意思是……你父亲在沪州背地里做起了瘦马营生?” 安成济咬牙不语,算是将庄兴荣的猜测默认了。 庄兴荣跺脚大恼,“你……你父亲为何这般糊涂?!堂堂封疆大吏,竟在背后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他……他是穷疯了吗他?!” “世叔且先息怒……”安成济脸色一慌,忙出声辩解道,“父亲行此买卖,也不全是为了私利,这……这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庄兴荣瞪他一眼,冷笑道:“总不能说你们经营瘦马营生是为当地百姓造福吧?” 安成济苦笑道:“世叔有所不知,这南方各省买卖瘦马蔚然成风,这股风潮在近半年来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就连宣京……也开始推崇备至……” “父亲在沪州暗自经营瘦马生意,或有谋私之嫌,但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巴结讨好宣京的权贵们……世叔或许不知,我父亲在沪州私下经营瘦马买卖这事,王爷也是知道的……” 庄兴荣面色大骇,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这事王爷也知情?” “小侄不妨与世叔明说,我父亲在沪州经营瘦马买卖这一年来,所赚利银不到十万,甚至在很时候我安家还要倒贴钱……凡精心培养的上佳瘦马,尽皆流入宣京各大权贵府宅后院,我父亲就是再大胆,也没有胆子跟这帮活祖宗要钱的道理啊!” “甚至……王爷在外宅养的好几门侍妾,那……那都是……” 安成济话未说完,庄兴荣便直接挥手打断了他,“所以呢?这又跟昨晚上兵马司的事有何干系?” 不等安成济回话,庄兴荣好似明白了什么,瞪直了眼,“你是想说……昨晚上兵马司将你家镖局佣工收押后……这事……可能会漏了?” 见安成济低头不语,庄兴荣继续推测道:“我道你安家为什么要在京城开设镖局营生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开设镖局经营是假,借此输送瘦马入京才是真吧?!” “你父亲让你在宣京安家修宅定居也是个幌子,若我猜得不错……这镖局,是你父亲交由你来亲自负责的吧?” 安成济愁眉苦脸道:“世叔猜得不错,我安家开设在宣京的鸿远镖局确是小侄在负责管理……” “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无我父子潜心经营这瘦马营生,上赶着巴结宣京权贵们,王爷与您……的日子,也不能这般舒坦……” 庄兴荣一时气急,本想张嘴反驳,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自己实在没法反驳。 经过安成济这一通辩解,庄兴荣在恼怒之下陷入了沉思。 随着先帝驾崩后,朝堂中的梁王党逐渐式微,也就是在近一年来才重焕生机的,之前庄兴荣还以为这样的转变是梁王与现今天子关系越发亲密导致的,可如今听安成济这般说来,这其中牵扯的弯弯绕绕,要比他原所预料到的复杂多了。 沉下心来后,庄兴荣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昨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人因何被兵马司盯上了?不,应该说是宣京府衙,我听说昨晚兵马司调动是听从宣京府尹李晔霖的命令从事……” “不瞒世叔,小侄也不明白下边的那伙人因何被兵马司盯上的……”安成济皱眉叹气,大吐苦水道:“昨晚出事不久,小侄就收到了佣工被捕的消息,多方打听之下,才得知昨晚兵马司出兵出京拿人,抓的正是小侄手底下的人……分明是我镖局的佣工,落到兵马司口中却成了蟊贼恶徒……这让我往哪说理去?” “事情绝对没有你说的这般简单。”庄兴荣单手托腮,沉声发问道:“昨夜那帮人是在何处被抓的?” “云县官道吴家口……” “嗯?” 庄兴荣从他这话中捕捉到了一丝细节,继续追问道:“大晚上在官道上被抓,也就是说,昨晚上,你的人在……走货?” 听庄兴荣问到了问题关键,安成济也不再隐瞒,如实相告道:“世叔猜得不错,昨晚上我的人确实是在走货途中被抓的……” “走的什么货?” “世叔也知道,这培养瘦马不易,货源更是难得……” “你……” 庄兴荣瞪大双眼,鬓角处渗出冷汗来,“你真是疯了!竟敢在宣京周边购置幼童?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安成济面色发急,神色慌张道:“世叔,培育上佳瘦马不易,再加上近期送入宣京的瘦马量多,小侄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才在宣京购置了批种货……” 庄兴荣大感头疼,他算是明白安成济如此惊慌失措的缘由了,昨晚兵马司这一抓可是抓了个人赃并获,如果要顺着线索往下查下去,他安家父子迟早得暴露在人前,眼看大祸将至,他安成济不慌神才怪了! “既已事发,你这时候何不去找王爷商量对策?找上我这么个太常寺卿诉苦求助,又有何用?” “小侄此来贵府找上世叔,为的就是让世叔带我去见王爷……” “依你先前所言,近半年来常将瘦马赠予王爷玩乐,你与王爷之间也应当相互熟知才对……你若想要去见他,何须这般曲折?” 安成济叹了口气,解释道:“世叔或有不解,小侄近半年来虽常赠王爷瘦马供以取乐,但却未能与王爷走近……” 庄兴荣很是无语,心下对安成济的评价又降了一分。 你安成济在半年来一直给人梁王送赠瘦马,却迟迟未能与梁王建立亲密关系,你这“礼”是白送的不成?说来说去,还是人不行,礼送了,情分却没结交到,真不知这安成济是怎么办事的! “此事非同小可,确实该知会王爷一声。” 想到此,庄兴荣无奈地站起身来,“世侄随我一同去见王爷吧……” …… 宣京府衙,中堂文房内。 身为宣京府尹的李晔霖正高坐于正前方,聆听着兵马司指挥使赵棠的汇报。 只是刚听到一半,李晔霖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赵棠,语气不善的喝问道:“也就是说,你们把人审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有审出来?” 赵棠神色尴尬,“还请大人息怒,卑职经过一夜审问后,还是从贼犯口中审出了不少重要信息的,例如贼犯此行货运的始发地与目的地……” “另外……卑职等还审出了这帮贼犯的真实身份,他们乃是鸿运镖局的佣工,只可惜这伙人在鸿运镖局的地位并不高,此次运货行动也只是听凭上级命令执行而已……过多的细节,他们自身也不甚清楚……” “这鸿运镖局什么来头?” “回大人,就在半个时辰前,卑职曾派人去往鸿运镖局所在地查访过,只可惜那鸿运镖局现已闭店歇业,早已人去楼空了……” “呵……这镖局不简单哈……” 赵棠低头不语,他知道李晔霖这话中的言外之意,从抓捕贼犯到现在总共才过去一夜时间不到,这鸿运镖局便好似先查先觉般提前跑路了,要说这鸿运镖局没有官路背景,打死他赵棠也不信! “既然从贼犯口中审不出重要线索,你为何不另辟蹊径,试着问询那几名被贼犯擒住的幼童?” “回大人,这恰恰是我接下来想要跟您说的,臣从贼犯口中审讯无果后,转头便去问询那六名被擒住的女童,只是……这一问不仅没能拨开云雾,反倒让整件事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了……” 第537章 事发蹊跷 李晔霖紧皱眉头,茫然不解的问道:“此言何意?难道双方的口供有出入?” “有出入倒还好了……”赵棠苦笑着摇摇头, 正声道:“真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双方的口供毫不相关。” 此言一出,李晔霖更为困惑。 只听赵棠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据那六名女童供述,她们是被自己亲生父母卖与他人的,而买下她们的买主,却又不是这帮押送他们的贼犯……” 李晔霖眼神一凝,厉声问道:“也就是说,这案子除了鸿运镖局与这帮受害女童外,还有第三伙势力?” 赵棠神色郑重道:“大人所料不错,结合收押贼犯口供可知,这帮女童在被父母卖与他人后,又被第一任买主卖给了鸿运镖局的东家,这之后,鸿运镖局的东家打算将这批女童送往沪州,只不过刚上云县官道,就被……就被咱们给擒获了。” “呵……”李晔霖冷笑一声,说道:“这案子可真够乱的!” “谁说不是……”赵棠摇头苦笑道:“大人也知道,卑职并不擅查案,现如今这案子查来查去,算是查进死胡同里了,卑职也不知该从何处入手了……” “此案非同小可,就是再苦再难,咱们也得查出个所以然来!”李晔霖缓缓起身,凝目提神道,“否则……有负皇上重托啊!” 听到李晔霖后半句话,赵棠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他知道对方这话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此案事发的第一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且这案子也是皇上亲自下旨让李晔霖督办的,到最后要是不能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他李晔霖这宣京府尹的位置还坐不坐得住都是个问题! 严格来说,这案子的性质并不算恶劣,泱泱大宣,人口买卖这种事就跟官员贪污一般,是屡禁不绝的常事。 换做往日,这种案子可能都不会由李晔霖这样一位宣京府尹亲自督办,但要命的是,这案子发生在天子眼前,这性质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哦,皇上一出宫就在京郊遇着此等恶事,皇上会怎么看他李晔霖?你这个宣京府尹难道是白当的不成? 李晔霖知道,皇上把这案子交给他来办,其实就是想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要是连这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没把握住,他李晔霖就真有可能失去圣心了,因此在李晔霖心中,这案子对他来说格外重要。 办漂亮了,有可能因祸得福,反之,要是办岔劈了,他李晔霖屁股底下的位置就有危险了! 赵棠自然能感受到李晔霖的焦急心情,因为他跟后者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要知道兵马司还兼顾着巡视宣京内外的职责呢,在京郊之外,天子眼前发生如此恶案,真要论起责任来,他赵棠这个兵马司指挥使也跑不掉! 沉吟半晌后,李晔霖若有所思地下令道:“照本官看,赵指挥使可以将查案方向锁定至鸿运镖局上,或者,通过查访那六名被卖女童的父母,彻查混淆此案的那帮人贩势力。” 赵棠眼神发亮,郑重抱拳道:“属下明白了……” …… “愚蠢至极!” 梁王府外堂,听罢庄兴荣与安成济说明事情经过后,梁王气地将握在手中的茶盏狠狠地往地上摔了下去,只听“啪嗒”一声,那被他掷落地面的杯盏在顷刻间碎成裂片…… 见此,安成济惊惶不已,吓得当场跪了下去,似嚎丧般哭喊道:“小人与家父已然知错了,还请王爷息怒……一定要救救我安家啊!” “这会儿想到让本王救你安家了?”梁王怒极反笑,呛道:“当初在京城周边买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天子脚下,擅买女童,这等蠢事也就你父子两能做出来了!” 安成济哭声求饶道:“王爷,家父与小人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现酿成大祸,我父子二人已然知错了……还请……还请王爷施于援手啊!” “行了!”梁王不耐烦地招手呵斥道:“这事到底该怎么解决,还等容本王思虑周全!” 说着,他朝右侧沉默不语的庄兴荣使了个眼色,“兴荣,跟本王走走……” 庄兴荣轻轻点头,跟随梁王出堂,外堂之内,独剩下安成济一人在原地干瞪眼。 紧跟着梁王走到后院,庄兴荣面色纠结道:“王爷,此事该如何料理?” 梁王稍作沉默,若有所思道:“若那小子没有说谎,事情到还有挽救之机。兵马司是抓了他的人不错,但那群佣工并不知鸿运镖局的真实底细……” “话是这么说没错……”庄兴荣皱眉分析道:“可臣听说这案子是由宣京府尹李晔霖亲自督办的……” 梁王神色一凝,“你说这案子是由李晔霖亲自督办的?这怎么可能?” “不过是件贩人小案而已,怎么会惊动李晔霖这个宣京府尹亲自查办?” 说出心中疑惑后,梁王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案子竟引得宣京府尹亲自查办,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爷,这事案发蹊跷,您说是不是有人刻意拿此事做文章?” “你是想说有人刻意拿这事跟咱们过不去?” 庄兴荣点头不语,算是默认了梁王的想法。 “我看不像……”梁王皱眉沉思道:“从案发到现在才过去了十个时辰不到,真要有人拿这事跟咱们过不去,这会儿早该找上安成济了……” “依本王看,这事八成是个意外。” “那王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遇事先料情势,案发到现在本王对宣京府衙的动作还不甚了解……待摸准李晔霖态度后,再做行动也不迟……” 说着,梁王眼神一凝,冷声道:“这安成济也是个蠢货,近一年来他父子两可没少往宣京输送瘦马以供京中权贵们取乐,这会儿遇着事了,他只会哭啼啼的来找我,怎么不想想,这条线上他抓了多少人的把柄与命脉?” 闻言,庄兴荣心下一颤,暗道:“王爷这话说的没错,安贵父子经营瘦马生意以来跟无数京中权贵们搭上了线,安家父子要是倒了,这帮人也吃不着好……” 第538章 可堪重用 永宁宫内,刚换上一身浅黄色龙袍的楚天耀正静静地坐在御案前,面色平静地阅览着案上的各式奏折…… 在他下首,洛文槺与宁中恒两位内阁首次辅正端坐于前,低头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 将手中奏章缓缓合上后,楚天耀抬起头看向二老,“吏部与户部上折提议将南靖划为新省而治,二位阁老以为如何?” 洛文槺稍作沉吟,率先回答道:“老臣以为此议可行,南靖全境既已归复我大宣版图,理应划省而治……” 宁中恒紧跟着附和道:“洛首辅此言有理,老臣附议。” “南靖百姓多是我大宣汉人后裔,当地百姓对于我大宣鲜有抵触之心,再加之南靖伪朝倒行逆施,与民心向背,南靖当地百姓对我宣廷更是推崇备至……划省治之,倒也是民心所向……” 稍作沉吟后,楚天耀揉眉沉思道:“既如此,那便将南靖改为新南一省,依我中原规制治理尔……至于这新南布政使的人选,还得由你二老为朕举荐一二……” 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为难之色。 似乎察觉到二老的顾虑,楚天耀抬手宽慰道:“二老无需顾虑,但说无妨……朕只是让你二人举荐合适的人选,至于是否选用,朕自有决断……” 闻言,宁中恒长长地吐了口气,拱手应声道:“既然陛下如此说了,老臣心中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举荐……” “哦?”楚天耀好奇地眨眨眼,伸手示意道:“是何人?说来与朕听听!” “工部员外郎薛经文!” 宁中恒正色说道:“此人在武曜二年任礼部侍郎,时年慕党势大,曾试图勾结,使其自甘堕落,然薛经文决然拒绝,继而受到慕党打压,武曜二年末,被奸相慕谦降为工部员外郎,至今未能寸进。” 一听这薛经文还是个清高的硬骨头,楚天耀立马来劲了,“依宁阁老所言,此人品性不差呀!就是不知,这人能力如何?” 宁中恒心平静气道:“薛经文乃宣正元年的探花,不说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放其治理地方,老臣以为凭他的才华能力,是完全足够的。” “宁次辅所言非虚。” 洛文槺笑着帮腔道:“薛经文时年四十有六,三十岁出任江南洛城知府,距今已过十余年了,可当地百姓仍旧对他留有记忆,甚至在他离任洛城时,当地百姓还自发的为其塑像纪念……由此可见,此人是心怀百姓的能臣干吏。” 听到薛经文还有如此过往,楚天耀不由得肃然起敬。 当官当到让治下百姓自发塑像纪念感恩,足见薛经文的品性与能力。 见楚天耀面色动容,宁中恒趁机补充道:“另外,此人在去年年中还曾给陛下上书过一封‘江南治安疏’,不知皇上可有印象?” “那江南治安疏是他上的?”楚天耀一拍脑门,惊道:“害!朕还真把他给忘了!当初朕看到他上奏的那封江南治安疏便惊为天人,认定此人是个可造之材,没成想,朕久忙政事,竟把此人给忘了……真是疏忽了……” 经宁中恒一提醒,楚天耀已经想起薛经文这位工部员外郎了。 去年年中,工部制船司正马不停蹄地赶制航海商船,那时木材紧缺,薛经文这位员外郎便提议采用江南的本土木材制船,同时还不务正业地上书了封“江南治安疏”,将他多年前在洛城为官时对江南一省的政务疏漏之处大书特书,可以说一篇治安疏将当时江南的各种问题大书特书了一番,若只是能“喷”,那他薛经文也算不得什么,让人惊喜的是,他不仅把缺点弊政一一指出来,且还附上了自己的改制见解,条条鞭辟入里,虽有过激之处,但却瑕不掩瑜。 尽管已经远离江南十余年之久,但谈及江南弊疾改制的见解,他却如数家珍,足见此人在洛城为官时有多么恪尽职守! “这样的治世能臣,朕却将其搁置了这般久……”楚天耀面露愧色,叹气道:“朕妄为人君也!” 说着,他有些激动地朝洛、宁二老招招手,“传朕旨意,拟工部员外郎薛经文为内阁学士,南靖划分新南新省之际,由其出任新南布政使一职!” 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行礼道:“臣等遵旨!” “新省布政使一职既定,按察使之位,二位以为谁出任较为合适?” “老臣有一人选,吏部员外郎候补覃宓!” 洛文槺不卑不亢的拱手道:“此人曾在宣正末年担任过晋川大禾郡藩司主事,治理藩民蛮族颇有心得,再加之此人秉性刚直的性子,是可堪重用之人也!” “覃宓?” 楚天耀微微一愣,笑道:“此人朕还真有些印象!” 闻言,洛文槺与宁中恒都是一愣,覃宓现如今不过是个吏部员外郎的候补,原担任吏部考功司主事,虽然名头听起来唬人,但说破天去也就是个六品的芝麻小官而已,怎么……怎么会让皇上有印象? 看来皇上对这覃宓的印象很深,而且……还颇有好感……的样子。 事实上洛文槺与宁中恒猜得不错,楚天耀对覃宓这位吏部员外郎候补确实是印象深刻,要知道这覃宓可是在当初划分西南新省时提出过“特别行省”这一超前概念的人才,楚天耀就算想忘也忘不了。(详见334章) 如今再听洛文槺提起此人,楚天耀的心思也变得活泛了起来,“此人确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就依洛首辅言,拟其为新省巡察使人选。” 在楚天耀看来,覃宓有治理土藩蛮族的经验,思想政见又颇为大胆创新,让他去新南一省治理南靖族民在合适不过了。 看起来按察使这职位是为了辅助布政使而存在的,但身上担着的担子可一点都不比布政使低。 如若没有按察司作为维稳治安的基础,布政使就算再能耐,很多事也不一定能办成,因此这按察使的人选同样马虎不得,覃宓虽然年轻,但可堪重用! 第539章 眼前就有现成的 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位老臣刚从永宁宫离开不久,皇后洛长凝便端着碗精心熬制的银耳羹走了进来。 见洛长凝手上端着的银耳羹是用琉璃碗装盛的,内里还隐约能看见几颗冰块在晃动。 楚天耀抬头望向她,失笑道:“还是长凝知朕,知道朕喜冰饮甜物……” 说着,他接过洛长凝递来的银耳羹,边喝边说道:“嗯……真不错……长凝,你有心了。” 洛长凝嫣然一笑道:“陛下言重了,臣妾不过是来为您送碗银耳羹而已,哪值得皇上如此致谢。” 说着,她轻轻走到楚天耀身后为他捏起了肩,“昨儿个臣妾已将选秀事宜处理完善了,皇上,您就不想去见见那些新进宫的姐妹?” 听到洛长凝谈及昨日选秀之事,楚天耀的脸色或多或少有些尴尬,“长凝,把选秀这事全放在你一人肩上确实是朕的不对……” “皇上想哪去了?”洛长凝哭笑不得道:“臣妾可没有故意拿这话茬埋怨皇上的意思……” “臣妾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姑娘家家们被家里人送进宫来不容易,您身为天子的总该见见人家不是?” 楚天耀嘴角轻抽,虽然昨儿个选秀的事被他逃去了,但不代表他对此事不闻不问,事实上,在昨晚回宫后,他便第一时间去传傅福详问询过选秀结果了。 当得知洛长凝通过这回选秀共选出了不下二三十名秀女后,楚天耀人都快麻了。 如今洛长凝又提议自己去见见这帮“莺莺燕燕”,楚天耀想都没想,就准备拒绝,开玩笑,一共二三十来号人,自己每个都见一回的话,得耗费掉多少时间?政事还处不处理了? 见楚天耀陷入沉默, 洛长凝就好似猜到他的心思一般,先他一步说道:“臣妾又不是让您把她们都见了……” 说着, 洛长凝掰动手指盘算起来,“卫学海之妹,那位号称棋仙子的卫清荷卫姑娘,您怎么着也得见上一见吧?” “还有,文泰殿计大学士家的小孙女计菱华,健勇侯的长女戚尔雅……” 楚天耀有些头疼地揉揉眉,“你用不着在朕跟前报‘菜名’了,那选定后的名册朕看过……朕看你选秀的标准跟三从四德完全没关系……完全就是冲人姑娘的家世来评断的……” 洛长凝莞尔一笑,说道:“人的品性与教养本就与自身家世背景密不可分,臣妾以为 这样的评判标准并无不妥之处……” 楚天耀默然不语,他知道洛长凝说的其实没错,天家选秀,评判一位女子的价值高低,家世背景要远远高于外貌品行。 楚天耀更清楚洛长凝为何要提议自己去会见这几位被她点名的女子,要知道这三位可是此次中选秀女中家族背景最为深厚的女子,别的秀女他楚天耀可以忽略不见,可这三位,他还真不能忽视。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一点就算是贵为天子的楚天耀,亦不能免俗。 见了不一定能怎么着,但若退避不见,难免会寒了臣心…… “等哪天得闲,朕再去看看她们仨吧!” 说着,楚天耀抬起下巴沉吟片刻,“这样吧,见一时半会儿朕是没空去见她们了,但面上的名分与赏赐……该给的都给她们……” 身为楚天耀枕边人的洛长凝很快就理解了楚天耀这话的意思,“陛下是打算先给她三人封号?” 楚天耀口中的所谓名分,便是封号。 后宫女子的封号那是大有讲究的,一般只有进行过侍寝这一流程才能获得专属自身的封号,这也就是楚天耀口中的名分。 惟有得赏封号,才算是皇上的“女人”。 莫要小看这一个封号,在波云诡谲,人心如迷的后宫中是有大用的,这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天子恩宠的具象…… 要知道宫里下人们惯会看人下菜碟,在他们眼里,这有封号品阶的才能算作“主子”,若无封无阶的丫头,在他们眼里,说好听点叫“小主”、“准主”,说难听的那就是黄毛丫头而已,倘若不得势不得宠,指不定在背后被这帮太监女婢们怎样刁难呢…… 稍作思索后,洛长凝试探性的问道:“那……给她们三个封嫔如何?” “恩……不错,就这样吧!”楚天耀边摸下巴思考边说道:“那计菱华封为僖嫔吧,至于那戚家的戚尔雅,就封个康嫔吧!” 洛长凝掩嘴偷笑,暗道:“皇上这封号给的还挺有讲究,僖嫔排在康嫔前位,细算下来,人计菱华是文泰殿大学士嫡孙女,论家世血脉确实在 健勇候此女戚尔雅之上……还说我按家世评判她人不妥,您自个不也这样么?” 想到这,她又笑问道:“那卫学海家妹子卫清荷呢?论起家世背景, 她可比计菱华与戚尔雅都要尊贵吧!皇上您该不会要给她顺位最高的嫔号吧?” 皇后这话没错,人卫清荷是第一任靖泰侯之孙,二任靖泰侯之女,现任靖泰侯兼理藩院尚书内阁重臣卫学海之妹,单论家世的话, 计家和戚家那两姑娘加起来都不够跟她打的…… 楚天耀板起脸冷笑道:“这你就猜错了,朕刚才细想一二,决定不予卫清荷嫔位。” “啊?” 洛长凝目露诧色,惊道:“皇上……您该不是打算直接给她妃位吧?” “你瞎想什么呢……”楚天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朕打算给她个婕妤之位……而且不打算给她封号,就以……卫婕妤作称吧……” “这……”洛长凝很是费解,忽闪的美眸中流露出困惑之色,“人卫清荷再怎么说也是卫学海的亲妹子……皇上,您给她一个比嫔位更低的婕妤,是不是……不太合适?” “你有所不知,这卫清荷……是个颇有城府的女子,朕在很早之前就领教过她的手段了……” 回想起当初自己与卫学海兄妹去往高泰棋馆游玩的回忆,楚天耀面色渐寒,冷声道:“净会使些小聪明,朕这次封计菱华与戚尔雅为嫔,唯独越过她,便是想其略施小惩,她若真的聪明,应该会明白朕这么做的苦心……” 卫清荷与皇上之间的事洛长凝曾在楚馨瑶口中听过一嘴,但对具体细节知晓的并不多,本以为皇上对卫清荷就算不喜欢也是有些许欣赏之意的,但今儿个听皇上这么一说,洛长凝才知道自己先前的判断有误。 皇上不仅不喜欢这卫清荷,看样子,好像还有些……厌恶与提防? “皇上可真够狠心的……”洛长凝静步走至楚天耀身后,边为他捏肩按摩边说道,“臣妾可见过那卫家妹子,长得那叫一个标致可人,皇上这般刻意刁难,就不觉着心疼?” “笑话,她长得再好看能有朕的长凝媚人么?” 说笑间,楚天耀轻拍了下洛长凝搭在他肩头的粉嫩玉指…… “您就一个劲地说好话哄我吧……”洛长凝语气幽怨的嗔道,“臣妾再生得好看,在皇上您眼里还是比不上那位太妃娘娘吧?” 一听洛长凝突然提及上官莲,楚天耀脸上笑容微滞,讪讪地摸摸鼻头, 眼神闪躲道,“长凝突然提起她作甚?” “哼,把臣妾撇在宫里应付选秀之事,您倒跟她出宫快活去了……臣妾埋怨几句都不成?” “没……这事吧……确实是朕办得欠妥了些……” 看楚天耀害臊的耳朵都红了,洛长凝突又觉得眼前这男人十分可爱,噗呲一笑道:“好啦好啦,臣妾就是跟皇上开个玩笑而已,您还真往心里去了?” 说着,她朝楚天耀俏皮地眨眨眼,哼道:“皇上以前还盼着臣妾捏酸吃醋呢,如今臣妾小试牛刀,您就觉着不好受了?” “哼……”伴随着洛长凝一声娇哼响起,楚天耀能明显感知到她按捏自己肩头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所以呀,天下男人都一样,见丈夫外出寻欢,妻子要不吃味,会觉着妻子心里没他,但倘若妻子真的没完没了的拈酸吃醋,甚至干涉起丈夫来,你们男子又要数落女子的不是来了……” 楚天耀干咳两声,讪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朕可不似寻常男子那般……那般小心眼,长凝,你能因为这事吃味,朕……其实挺开心的……” 闻言,洛长凝动作一滞,愣了片刻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那……臣妾倒想问问陛下,在您心里,臣妾与那位良太妃,到底……谁更重要?” 此言一出,楚天耀只觉呼吸一滞,恨不得给自己狠狠扇上几个嘴巴子,真是嘴贱,说什么你吃味我很高兴这样的交清酸话,这一下可算是把自己给带沟里去了…… 纠结好半会儿,楚天耀才给出了个不痛不痒的答复,“在朕心里,你与她……一样重要。” 洛长凝掩嘴轻笑道:“皇上能如此说,臣妾便很知足了……” 外人看不明白上官莲在楚天耀心中的地位,但身为楚天耀枕边人的洛长凝却很清楚上官莲在这个男人心中的位置,说句无可替代也不为过…… 自己在他心里,能占据与上官莲相同重要的位置, 洛长凝已经很满足了。 好似生怕洛长凝继续就着这个话题问下去,楚天耀忙转移话题道,“对了,长凝,昨儿个朕出宫的时候还遇着一件怪事了……” 察觉到楚天耀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之色,洛长凝也不揭穿他这般生硬转移话题的真实缘由,而是十分配合地摆出了副好奇状,“哦?陛下遇着什么怪事了?” 干咳两声后,楚天耀将昨晚上发生在云县官道上的事告知了洛长凝。 当然,一些有关上官莲隐私秘密的细节他刻意省略了。 “陛下在官道上碰着了人贩?这可真是奇了……” 楚天耀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严格来说,那伙贼犯并不算是人贩……据李晔霖上呈的诉报可知,这伙人也不过是‘中间商’而已。” 尽管这“中间商”一词对于洛长凝而言有些新颖,但聪慧如她,单从字面不难理解这词语的意思。 “恩……臣妾大致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再根据宣京府衙的案报来看,这伙被皇上撞见的贼犯,不过是替主家办事的小喽啰吧?真正的幕后黑手,应该是那鸿运镖局才对?”洛长凝睫毛微动,若有所思道:“除了这鸿运镖局外,这案子里还有股未被挖出神秘势力……那伙人才是正儿八经的人贩子。” 楚天耀很想说那伙人其实也是中间商,只不过从性质上看,那伙把女童卖给鸿运镖局的人确实也算得上是人贩子…… “没错,当朕阅完李晔霖上报的案情进展后,也立马注意到这一细节处了。”楚天耀目露寒光,语气森然道:“宣京之内,天子脚下,竟有如此之多的硕鼠毒虫,朕……断不能容!” 洛长凝面色肃然地点点头。 在了解完整个案情后,洛长凝也深刻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天子脚下,国朝京师之内潜藏如此恶劣的组织势力,若不严加纠察与管制,假以时日还得了? 忽地,楚天耀叹了口气,“只是这李晔霖终究不是查案断狱的好手,案子查到这算是进死胡同了,从他上述给朕的案状上也能看出他的焦急与迷茫……” 洛长凝默然不语,很想为李晔霖说上几句公道话,案发到现在总共才过去十个时辰左右,人李晔霖能在短短时间内查到这么多东西已经算厉害了…… 但说到查案断狱的好手,洛长凝脑中突地灵光一闪,喜道:“皇上,您这是一时急过头,贵人忘事了!要说查案断狱的高人,内阁里不就有一位现成的么?” 经洛长凝这么一提醒,楚天耀也立马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拍脑门,“害!你看朕这脑子,也真是急昏头了,怎么把那位给忘了呢?” 说着,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齐声报出同一个名字,“刑部侍郎邱旭!” 第540章 这是转性了?(2月补更) “大人……大喜事呀!” 宣京府衙,兵马司赵棠兴冲冲地跑进堂内,朝高座之上皱眉不解的李晔霖报喜道:“陛下知晓我等查案的难处,特意……特意给咱们请了位高人来相助!” 李晔霖满脸困惑的问道:“此言何意?陛下欲派何人来协助我等查案?” 赵棠喜形于色道:“是刑部侍郎邱旭邱大人。” 邱旭? 一听这名,李晔霖的脸色便拉了下来, 全然不似赵棠那般兴奋激动。 别人不了解邱旭的性子,但与他搭伙办过事的李晔霖再清楚不过邱旭那倔脾气了。 犹记得当初卫府失火案时,邱旭查案时那死咬不放的习性可是让他好一阵头大呢…… 见赵棠一副救星将至的兴奋模样,李晔霖不禁泼冷水道:“得,这位邱大人一到,这案子要真想结案,那得猴年马月了……” 赵棠被他这话给弄迷糊了,茫然不解的问道:“大人此言何意?宣京官场上下谁人不知邱大人断案如神, 依他的本事,想要查清楚这个案子,应该不难吧?” 李晔霖默然不语,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对于邱旭查案断狱的能力他从不质疑,而且颇为欣赏,可邱旭那种事事必究的办案风格他也确实很难接受。 要知道,当初他与邱旭联合彻查卫府失火一案时,那可是真切领教过邱旭那事事必究的磨人性子得…… 就在二人谈话的间隙,堂外突传来一阵结实有力的脚步声,不等赵棠回身查看,坐于高堂的李晔霖便先一步朝来人施礼,“邱大人来了?下官李晔霖见过邱大人……” 闻言,赵棠猛地转身望去,发现来人正是身穿绯红官袍的邱旭,看着邱旭那张年轻的不像话的面庞,赵棠是既羡慕又崇拜,“兵马司指挥使赵棠,见过邱大人!” 邱旭笑着朝二人点点头,忽又抬起头看了李晔霖一眼,调侃道:“邱某人来得可真不巧,刚一进衙,还没等进堂就听着李大人数落邱某的不是了……” 李晔霖老脸一红,眼神闪躲道,“邱大人误会了,李某人绝无数落揶揄大人之意……” 邱旭轻轻摆手,笑道:“李大人不必在意,邱某人刚才不过是与您开个玩笑罢了……”说着,他又正起脸色来,“此案事发在宣京府管辖境内,李大人急于结案下官倒也能理解……” “只是这案子,皇上与邱某人都认为非同小可,仅从李大人上呈的述报便可知此案涉及各方鱼龙混杂的势力,陛下命邱某协同李大人查案,却未要求邱某人尽快结案……在皇上心里,这案子的真相比结果更重要。” 闻言,李晔霖心中一松,邱旭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来协助自己查案是皇上的旨意,而那句皇上要的是真相而不是结果,就是想给他李晔霖吃下定心丸,隐晦的告诉他,皇上是不会因为这案子的进展而怪罪他的…… 身为人精的李晔霖自然能听出邱旭话中的弦外之音,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被邱旭给惊着了。这种示好的善言善语谁跟他李晔霖说都不违和,但此刻跟他说些话的人可是有着不通人情,顽固执拗的邱旭啊! 做事向来直来直去的邱旭,这是怎么了?是突然转性了? 正这么想着,李晔霖无意瞥见邱旭那束于腰间的鹅黄玉石腰带,那腰带正中镶凹一块鹅黄玉石,配上整条腰带甚是好看扎眼。 此为“鹅黄玉带”,在大宣朝,只有入阁的国家重臣才有资格佩戴,故而在民间又有“王侯玉带”的俗称。 文臣入阁,武将封侯。 这只有入阁才能穿戴的鹅黄玉带,搁文臣这儿不就跟封侯封爵没区别嘛! “也是了,邱旭这直肠子天天搁内阁跟那帮人精呆一块,要还不转性,那才真是怪事了!” 心下这般想着,李晔霖抬起头望向邱旭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邱大人说的是,本官不该急于结案,将案子真相查清才是重中之重……” 说着,他下意识地望了眼自己腰上的束带,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得劲…… 还是得镶块玉才好看,最好……最好是鹅黄色的…… 邱旭倒不清楚李晔霖心中的心思,再与后者打完招呼后,他便迅速进入正题,聊起了案情,“邱某在来时已将这几日李大人上述皇上的案报仔细看过了,当然,贵衙审讯贼犯的供录,我也一并看了……” 听邱旭聊起正事,李晔霖与身旁的赵棠都严肃了几分。 见邱旭脸上露出胸有成竹之色,李晔霖知道邱旭这是心有定策了,于是便虚心求问道: “邱大人有何高见?” “若邱某人猜得不错,大人在获悉贼犯口供后,第一时间就将查案方向锁定于那鸿运镖局身上了吧?” 被邱旭料明心思的李晔霖倒也不恼,只是面色肃穆的点点头。 邱旭不慌不忙道: “大人的查案方向没错,但邱某以为只盯着鸿运镖局还远远不够……根据被绑女童的供言可知,这鸿运镖局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并非是所谓人贩子那么简单……此案还有另一伙人在鸿运镖局接手这批女童之前买下了她们,邱某以为,这伙势力,或者说这帮人,也应该一查到底!” 闻听此言,李晔霖先是赞同点头,后又露出忧虑之色, “邱大人此言有理,但……请容在下直言,这鸿运镖局在案发先知先觉,第一时间弃店逃离,那伙与他们交易的人贩只怕也收到了消息才对……偌大的一个鸿运镖局都难以查到跟脚,想要抓几个买童卖女的流窜人贩……只怕更难吧?” 邱旭笑着摇摇头,“这一点李大人就想错了,这伙买童贩童的人贩可不是流窜作案的,他们……有很明显的作案轨迹可寻……” 说着,还不容震惊的李晔霖与赵棠反应,邱旭便直愣愣地走到堂前,伸出手指向堂中右侧横挂着的宣京地图,“还请李大人上前一观……” 第541章 真乃神人也(2月补更) “邱某在接到陛下旨意后,仔细研究过那六名被擒的女童,通过地图,大人不难看出端倪吧?”说着,邱旭拾起桌案上毛笔,在地图上挥墨画圈,“其中两名女童是宣京郊外安家镇人士,另有两名女童是云县下辖吴家口人,至于那最后的两名的女童,则来自云县……” 经邱旭这么一解释一分析,赵棠的脑袋更加困惑了,而站立于他身前的李晔霖,却很快反应了过来,神色激动道:“邱大人,你是想说……这伙与鸿运镖局交易的人贩子,他们是有意在这几处购置女童的?” “严格来说是在这一个范围内。”邱旭笑着点头,将地图上画圈的地方串连起来,正好形成一块三角形状的范围,“另外,根据那六名女童的供言可得知,最开始被父母卖与他人的孩子来自京郊安家镇,在这之后,每隔两日,便就有另一名女童被父母卖售……这说明什么?” 分析到此,邱旭眼冒寒光道, “有固定的作案范围,严格的行事纪律,李大人,这伙人可不是什么流窜的人犯……他们行动做事的严谨风格比之鸿运镖局还要来的慎重!” 李晔霖悚然一惊,赵棠惊掉了下巴。 他们既吃惊邱旭分析而出的结果,也吃惊于邱旭这敏锐的嗅觉! 要知道距离皇上下旨给他邱旭协同李晔霖查案到现在也不过才两个时辰的间隙,邱旭竟然在这短短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只凭案情呈述,各方口供便推断出了如此重大且合理自洽的线索……着实让人吃惊! 望向邱旭那气定神闲的自信风采,赵棠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整张脸都兴奋的红透了, “邱大人真乃神人也!” 面对赵棠的称赞,邱旭只是笑着摇摇头,“赵指挥使谬赞了,常言道术业有专攻,邱某也不过在查案断狱一域略有小成罢了。” 说着,他抬起头看了李晔霖一眼,正色道:“正如此,邱某以为,当下应立即派人去那六名女童原所在地调查走访!” 闻言,李晔霖忙应声道:“邱大人说得有理!” 还不等李晔霖吩咐,赵棠便毛遂自荐道:“我去!” 见赵棠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邱旭哭笑不得地嘱咐道,“赵指挥使愿意亲自带人出马当然更好,但有一点需切记,不可领人大摇大摆的巡查走访,一定要藏住官家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赵棠郑重点头,“卑职明白,一定谨记邱大人的叮嘱。” 见状,邱旭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又转过身向李晔霖说道:“先前邱某曾言李大人往鸿运镖局方面下手查案是对的没错,但邱某私以为大人查探鸿运镖局的侧重点有误……” 一听邱旭还有高论,赵棠和李晔霖都摆出了一副竖耳倾听状。 “还请邱大人直言。” “与其说大人是想查鸿运镖局,不如说是想抓有关鸿运镖局的嫌犯到衙堂之上审讯问话吧?” 李晔霖眉头一皱,不解道:“这二者间有什么区别么?想要查清鸿运镖局的内幕,那必定要抓与之相关的人才是……这两者并不冲突呀!” “李大人没理解邱某话中的意思。”邱旭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从昨夜案发到今晨只过去了十个时辰不到,鸿运镖局却好似开了天眼一般,提前察觉到了官府的动作,迅速撤离京师,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鸿运镖局的幕后黑手有不浅的官面门路, 现如今官府要想抓到这帮惊弓之鸟谈何容易?因此邱某以为,咱们不应将注意力放在抓捕鸿运镖局相关人等的身上,而是应当梳理出鸿运镖局犯案的动机。” “收购女童,转卖于鸿运镖局的那伙人贩犯案的动机是什么?无非是为一个利字而已!但鸿运镖局收购女童,转运至沪州又是为何?在未知作案动机前,官府就算是想抓人,也无从下手,但倘若查明嫌犯的犯案动机,很多线索就会慢慢浮出水面了……” 李晔霖苦笑道:“邱大人说的固然有理,可要查明鸿运镖局购置女童,转运沪州的所谓动机,这不也得抓了人才能获悉么?” 邱旭有些无语,他都把话说的这么透了,李晔霖竟然还没有完全领悟他的意思,这让他很是牙疼。 “李大人莫非忘了?昨夜贵衙与兵马司可是逮捕了数名贼犯的……” “这我自然知晓,可那帮贼犯也是喽啰角色,对于鸿运镖局许多内幕并不知晓……” 邱旭揉了揉眉,苦笑道:“他们是不知道鸿运镖局内幕不错,可他们对上级交代给他们的任务,总是清楚的吧?大人不妨想想, 他们既然接到上级命令要将女童转运至沪州,那么送达之处的目的地一定是特别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便够了,只需写上一封书信给沪州地方官府,让其彻查贼众供述的目的地便可查探到有用的信息。” “此外,邱某还听说大人派人去鸿运镖局查访时,抓人无果后将鸿运镖局遗留在店面的各式账簿文册带了回来,这……都是现成的线索!” 李晔霖摇头道:“邱大人所言之事,李某都做了,只是那鸿运镖局遗留的账簿文册并未有可疑之处……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人都跑了,又怎么可能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文书呢?” 邱旭淡笑道: “大人又想岔了,收没鸿运镖局遗留的账簿文册不是为抓实证,而是为了搜集线索与信息而已。” 李晔霖猛地打了个哆嗦,恍然大悟道:“邱大人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凭借鸿运镖局遗留的账簿文书梳理推断鸿运镖局的作案动机?” “是了,鸿运镖局在察觉不妙后第一时间‘弃城逃跑’,撤离之时定是慌不择路的,他们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再造出一批诱导性的账簿文书出来, 因此,他们遗留下的账簿文书一定是他们镖局内原有之物,纵使留下的是阴阳账簿,但也会留下值得推算分析的线索!” 李晔霖神色郑重地点点头,邱旭这话说的没错,鸿运镖局在短时间内撤离,遗留下来的账簿文册纵使有阴阳账簿的可能,但也一定会掺杂真实信息…… 第542章 这是真作死啊 傍晚时分,梁王府内。 自晌午时分送走庄兴荣与安成济后,梁王便第一时间派人去打听昨夜发生在云县官道上的案子,等了快大半天,他终于收到了答复。 只见内院的观亭处,一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与梁王对立而坐,二人正压低声音互相交谈着。 若庄兴荣在场,定会认出这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此人名叫靳锐,原在宣正十年位极工部侍郎之位,可之后在宣正末年时因渎职怠政引发了工部下司的重大贪腐问题,先帝获知后,雷霆震怒,若非梁王为其求情,这位靳锐怕早成孤魂野鬼了。 好在先帝看在梁王的面子上并没有夺去靳锐的小命,而是将其降职调任为宣京府治中以示惩戒,而靳锐,在宣京府治中这一位置上一干就是四五年,直到现在都没有挪根。 从大有可为的一部侍郎降为五品治中,这其中的落差与心酸, 恐怕也就只有靳锐这个当事人最为清楚,但话又说过来,若是当初没有梁王为他求情,他现在的坟头只怕都能长草了,所以靳锐一直都很感念梁王的恩情,这些年来也没少利用职权为梁王行方便之实。 “千岁,您向我打听这云县官道贩童案……是为何故?”靳锐喝了口茶,有些紧张地看了梁王一眼,“殿下,这事……该不会您掺和了吧?!” “我算没算掺和, 我自个都不知道……”梁王在心头苦笑一声,面上却无比平静的说道,“你瞎想什么呢,这事……跟本王没干系……我纯粹就是好奇而已。” “怎么?听你这口气,这案子的情况很严重?” 一听梁王没掺和这案子,靳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何止是严重!这案子可是捅破天的大事!” “不至于吧?”梁王有些困惑地瞪直了眼,“说破天了, 这也就是个贩童的小案,咱大宣这么大,哪天不发生这么点事?” “王爷呀,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案子……远没您想的那么简单……”靳锐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据我所知,当晚兵马司之所以出兵拿人,是因为李晔霖那老家伙收到了……皇上的圣旨! ” 此言一出,梁王身躯猛地一颤,额鬓两边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真的假的?这……这案子是皇上下旨查办的?” “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面貌!”靳锐叹了口气,又说道:“按理说,这种不大不小的案子,李晔霖完全没必要封锁消息,可您猜怎么着?除了他和当夜去拿人的兵马司赵棠外,宣京府衙各级官吏对这案子的具体细节一概不知……显然是李晔霖那老狐狸有意隐瞒消息……” “好在赵棠那混小子嘴不够严实……我昨儿个在府衙当差时,听到他跟手下人提了一嘴他们当夜去官道拿人的细节,据赵棠所言,他于当夜率众赶往云县官道吴家口拿人时什么力都没出,在他们赶到时,人犯已经被御林军都统启翔带的人给控制住了……” 说到此处,靳锐的瞳孔不自觉地瞪大,声音变得越发低沉,“王爷,就这……还不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吗?” 梁王目瞪口呆,只觉自己如坠冰窟,四肢都变得格外僵硬起来。 赵棠当夜赶往案发地拿人却见着了御林军都统启翔,后者一向不离天子身侧,他竟然在当夜出现在案发地,那是不是说明……皇上……也在? 寻思至此,梁王心里已经将安成济给骂上千八百遍了, “操你奶奶的,你安家父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京城买童不说,竟然还好死不死的被皇上给撞了个正着!我真是日了……” 不等梁王回神,靳锐继续补充道:“另外,微臣再告知千岁一个细节,当夜府衙是我值差,李晔霖那老家伙的性子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他想来喜欢给人营造一副宵衣旰食的勤政模样,所以他当晚到点后也没有离开府衙……而就在那时,御林军禁卫便来人传禀了口谕密旨……虽未听到圣旨内容,但微臣留了心眼,观察到那御林禁卫来去的方向并非皇城方位,而是……城门方向!” 梁王猛地倒吸口凉气,经靳锐补充这一细节,他已经能肯定当晚皇上就在案发地了。 想到这,他双腿不自觉地打起哆嗦来,心中大骂道:“安成济啊安成济,你他妈是真能作死啊!还敢觍着脸让老子救你,你他妈怎么敢的啊?!” 察觉到梁王脸色不对, 靳锐面露急色,关心道:“王爷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是不是身体不适?赶快去请内医看看……” “……”梁王强笑着摆摆手,“本王没事,你无须担心……” 稍作停顿后,梁王又抬起头问道:“那如今这案子进展如何了?” “此案进展如何,下臣也不甚清楚。”靳锐皱眉答复道:“不过,晌午时分李晔霖和赵棠的脸色都颇为苦恼,看那样子,估计是查案不顺吧……” 听到这话,梁王略微松口气。 “可是……就在下午,刑部侍郎邱旭却突然来府衙了,李晔霖与赵棠一扫先前的郁结之气,两人脸上都很是兴奋,隐有大干一场的豪气!” “你他妈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一口气说完会死吗?!”梁王在心头怒骂,面上却装作一副以己无关的洒脱模样,“看来这案子真是不简单呐,皇上竟然让邱旭也掺和进这办案流程里来了……” 面上洒脱,梁王心中却在滴血。 朝里上下谁人不知邱旭是查案断狱的高人?有他出马,这案子拨云见日的时间不会久了!就凭安成济他那鸿运镖局的歪瓜裂枣,能斗得过邱旭? “看来这安家父子是保不得了……”梁王仰头看天,暗自思忖道,“得想法子与这父子两切割,最好是……能堵住他俩的嘴……” “老安,这你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父子两自个作死吧!” 第543章 愿与我共沦深渊否? 与此同时,在皇宫敬仪宫内与上官莲共用晚膳的楚天耀,也正与佳人谈论此事。 “就这么个看似简单的贩童案,背后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听罢楚天耀为自己讲述起李晔霖等人彻查官道贩童一案的进展,上官莲格外惊讶的说道,“看来就连天子脚下也不太平……那些被父母卖去的孩子可真可怜。” 谈到那晚被她救下的六名女童,上官莲是既可怜又揪心,神色关切地问道: “对了,这案子还要往下查下去,但那六名女童,官府打算怎么安排?” “这你就放心吧。”楚天耀望向她,露笑宽慰道:“这六名女童分别被李晔霖与赵棠收入府中了……” “恩?”上官莲微微一愣,问道:“被他二人送进府里当丫鬟了?” 楚天耀点头应声道:“是的,他李晔霖是宣京府尹,赵棠乃侯府之家,这几名女童能被他二人收入府中为婢,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闻言,上官莲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楚天耀其实说的没错,这六名女童能借着这次机会入权贵之家为奴为婢,也确实是因祸得福了。 古有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说法,放在时下依旧适用,这六名女童虽是入权贵之家为婢,站在后世角度,这事听起来有些不光彩,但放在如今这个时代,却是这帮孩子难得的机缘造化,不用想也可以预测到,她们以后的日子绝对要比现在强。 抿了口茶后,上官莲抻脸笑道:“这么说来,这帮孩子是既幸运又不幸的,不幸的是她们被亲生父母当做商品一样随意卖予他人,幸运的是,她们碰上了你……” “你这话说错了。”楚天耀摇摇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她们的幸运,是碰上了你这位盖世女侠 ……” “要没有上官女侠仗义出手搭救,她们还生死难料呢……” 上官莲被他夸得有些脸红,嗔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李晔霖和赵棠那两人能收下这几个孩子,还不是看在你这个皇上的面子……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刚才不说了么?要是没有你的仗义出手,都没后边这些事呢……”楚天耀不自觉地凑近到上官莲身旁,伸出手抬起上官莲那粉嫩欲滴的下巴,口吐热气道:“怎么?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官女侠还害羞了?” 上官莲俏脸羞红,“啪”地一下打开楚天耀托握住她下巴的手,抱胸傲然道:“瞎说什么呢?我……我脸皮才没你想的那么薄的!” “就是没想到能从你嘴里听到夸奖我的话,一时间有些惊讶而已……” “哈!”楚天耀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嬉笑道:“原来咱们这位上官女侠是顺毛驴呀……” “呸!” 上官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恼道:“你说谁顺毛驴呢?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确实有种了,不仅有了,还有三……” “你……” 望向上官莲那羞赧吃恼的娇憨模样,楚天耀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好啦好啦……我不戏弄你了。” “咱们说点正事吧……” 见楚天耀收敛起玩笑之色,上官莲的神情也庄重了几分,“突然一本正经的干嘛?你想跟我谈什么正事?” 说着,她神色警惕地瞥了楚天耀一眼,“可不是要跟我谈论政事吧?我可没兴趣……” “我得有多闲才会跟你谈论政事?”楚天耀笑着摇摇头,一把握住了上官莲那温热的小手,“我……是想跟你聊聊,咱们俩的事……” 上官莲一张俏脸瞬间染上红晕,“我……我俩能有什么事?你可别瞎说……” “我可没瞎说,咱俩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我的心意……你还不清楚么?”说话间,楚天耀已经将另一手伸向上官莲那软嫩的腰肢,“做我的女人……好么?” 上官莲娇躯微颤,对上楚天耀那炙热而又浓烈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慌乱无措,“我……我在名义上是你父皇的女人……” “所以呢?”楚天耀松开她的手,一把托住她的下巴,霸道而又蛮横的说道:“这能算什么事?你不要忘了,我是天子!” 感受着楚天耀胸腔中散发的雄厚气势,上官莲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低头轻语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然,我也知道……你确是真心爱我无疑……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两真的在一起,我和你会承受多大的非议?纵使你是天子,也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看向怀中佳人紧蹙的秀眉,楚天耀心神微动,搂紧她细腰的那只大手更加用力,目光也变得愈发坚定,“纵使前方是深渊,我亦不惧……现在,你只需告诉我,愿不愿意与我共同沉沦?” 说罢,楚天耀俯下身凑到上官莲颈前,细细嗅闻着她那傲然胸峦散发的软香之气…… 楚天耀的突然袭击让上官莲那犹如雪雕白瓷般的仙颜瞬间袭上一片潮红之色,眼角眉梢泛滥出诱人的春意,粉亮樱唇伴随着楚天耀的动作,不自觉地微张起伏,“你……你不要乱来……” 上官莲那娇媚动人的求饶娇吟非但没有制止楚天耀手中的动作,反倒使得他更加大胆起来…… 感受着楚天耀吐向自己玉颈的浓烈热气,上官莲在羞赧之下本欲阻止,可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楚天耀下一步擒住,这时上官莲才羞愤的发现,自己与他正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仰于方桌边沿。 气氛变得旖旎暧昧,上官莲更是羞愤不已,“你……你不要再闹了!” “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话?” 楚天耀目露邪光,探出头轻轻咬住上官莲那鲜嫩如玉的耳垂,“母妃,愿意与儿皇共沦深渊么?” 一声“母妃”,让上官莲羞得娇躯猛颤,瞪起眼本想反斥于他,却正好迎上了楚天耀那情浓意切的炙热目光,整个人娇躯一软,再难生出反抗之意…… “我……我从了你就是了……” 【此处省略1万字…………(ps:不是我不愿写,是不能写呀!各位读者老爷轻点打!)】 第544章 口不对心 初晨暖阳斜照入窗,躺卧在床榻上的楚天耀从静谧舒沉的睡梦中缓缓醒来。 楚天耀睁眼环望,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凌乱的床榻之上,手中还依稀能感受到到残留的余温…… “醒了?” 一道宛若天籁般的仙音从楚天耀榻前响起,后者心弦微动,猛地抬头望去,却见一位身穿鲜艳红裙的落凡仙女正回眸注视着他。 微风吹拂下,她站于窗边的倩影显得格外迷人,随风摇曳的裙摆就好似浪花般,一阵又一阵地拍打着楚天耀的心弦。 见楚天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双瓷白似雪的窈窕玉腿,上官莲不由得脸色一红,呸道:“你还没看够?昨晚上你哪儿都摸遍了!还不知足么?” 楚天耀傻笑着不说话,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般死死地紧盯着上官莲。 如此绝色风景,楚天耀真是怎么看都不腻,古往多有爱美人而不思江山的昏君,以往的楚天耀对此颇为不解,但此刻见证仙子落凡的他,却多少能够理解了…… 江山磅礴雄浑,身前仙子却妩媚多姿,在楚天耀看来,这二者之间并不冲突,有着同样让他着迷眷恋的美感…… “你真美。” 说出一句让上官莲脸红的情话后,楚天耀轻轻下榻,只是刚一掀开被褥,就无意间看到了床榻正中央处的一抹鲜红血渍…… 循着楚天耀的目光方向望去,上官莲也看到了那抹动人的鲜红血色,一张脸瞬间红成鲜果,眉宇间时有羞意闪烁,“你……你瞎看什么呢!” 楚天耀笑着站起身,将上官莲轻轻揽入怀中,附耳轻声道:“没什么……我只是觉着自己真幸运……” 上官莲将紧紧注视着楚天耀那温和的神态,眉目含情道:“傻瓜,你是皇上,是天子,你要什么没有?” “我只知道,光凭天子这一光环得不到你……”楚天耀伸手抚摸起上官莲的乌黑长发,温声道:“莲儿……你从敬仪宫搬出来吧……” “别一口一个莲儿的叫我……我……我听不习惯……”上官莲伸出粉拳在楚天耀胸膛上轻轻一捶,嗔道,“我不住敬仪宫还能去哪?” 楚天耀选择性忽视了她那后半句话,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询道:“那你以后想让我叫你什么?”说着,楚天耀脸上露出玩味之色,“难道……你真想让我以后叫你母妃?” 当说出这句话后,楚天耀能明显感知到怀中佳人的心跳加快了,他不由地坏笑起来,“啧……还真是哈,昨晚上……我只要叫你母妃,你的反应就愈发激烈……” 还没等楚天耀把话说完,上官莲突然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别乱说!我……我才没有那种恶趣味呢!” 楚天耀目露笑意,轻轻拉开她的手,顺从道:“是是是,你没有,刚刚都是我瞎说的,这总行了吧?” 说着,楚天耀俯下身,与上官莲玉额贴近,“莲儿这称呼你不喜欢,我不叫就是了……那以后,我便唤你师傅如何?没有……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再叫你母妃?” 上官莲俏脸一红,眼神略有闪躲,“随……随便你了!” 见她这幅口不对心的傲娇模样,楚天耀暗暗心动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窃笑起来,“明明自个就有这个意思,我替你说出来你还恼上了,哼……女人呐!” 在与上官莲温存的同时,楚天耀又开始提起先前被自己刻意忽视的问题, “再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的女人了……再住在这敬仪宫……不太合适吧?” “所以呢?”上官莲抬起头看向他,突地笑出声来,“你是想让我搬离敬仪宫,以你后妃的名义示外?我可没那个闲心跟你一帮后宫妃子们争风吃醋,就住在这与世无争的敬仪宫挺好的……” “这怎么行……你一天不离敬仪宫……外界就还认为你是我父皇的后妃……” “怎么?觉着不舒服?你自个老爹的醋也吃?” 楚天耀扭过头不说话,脸色却有些别扭。 见此,上官莲感到有些好笑,“你怎么跟个闹脾气的小孩似得?就这还一国之君呢……” 面对上官莲的调侃戏言,楚天耀有些愤愤的说道:“你不愿受束缚……这我也能理解,但……你一定顶着个太妃的身份,我……我很不喜欢……” “这样吧……”楚天耀退让一步道,“我可以不对外公布你我二人的关系,也可以不让你搬离敬仪宫,但……我要把你太妃的名头给废了……同时也会把你在先帝妃嫔典册中除名!这……你总得答应吧?” 见楚天耀一副闹别扭吃闷醋的忸怩模样,上官莲忍不住“噗呲”一笑,只觉着眼前这个男人认真的可爱,当下便笑着顺从道:“好好好……皇上您说什么是什么……这太妃的身份,我本来就不稀罕……” 闻听此言,楚天耀这才重新露出笑颜,“这就是了嘛……” 说着,楚天耀就准备对上官莲动手动脚,岂料,还不等他探出手,屋外就突然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嗓音,“皇上……” 光听这声楚天耀就知道屋外人是谁了,顿有些不满地斥道: “傅少卿!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有什么要紧事待会儿再说!” “瞎叫唤什么呢!”上官莲没好气地朝他腰间捏了一把,哼道:“人傅大总管这会儿找你定是有要事禀报,你身为天子,怎可久恋温柔之乡?快……去给你师傅我干活!” 被上官莲一顿娇声训斥,楚天耀倒也不恼,反倒十分听话地点起头来,“好好好……你最大你最能耐……我听你的就是了……” 说着,他正起脸色朝屋外喊道,“进来吧!” “嘎达”一声门开,便见傅少卿佝着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面朝楚天耀,神色恭敬地传禀道:“万岁爷……邱大人与李大人进宫了,说是那官道贩童一案有了重大进展,需……需及时向您禀告……” “哦?邱旭与李晔霖进宫了?”楚天耀微微皱眉,哼道:“这两人也真是的……怎么不用了午膳再过来?” “万岁爷……二位大人在辰时末就进宫了……老奴寻思……寻思陛下应该未醒,便……便让二位大人在永宁宫稍候……这会儿,两位大人已经等候……等候多时了!” 闻言,上官莲没好气地白了楚天耀一眼,后者也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嗯……行吧行吧……朕马上去见他们就是了!” 说罢,他转过身望向上官莲,轻轻抚摸着对方的粉额,“等我处理完政务后,晚上咱两一起用晚膳。” 有外人在场,楚天耀却还跟自己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这让上官莲有些羞恼,“去去去……赶紧走……” 楚天耀笑着转身,与傅少卿刚走到门口时,他却好似回想起什么似得,猛地回身,“等会儿……我还有宝贝没拿呢……” 说着,他一路小跑到床榻前,在傅少卿震惊的目光下,把那染上鲜红血渍的褥单扯了下来…… 看他跟抢着宝似得把那褥单抱紧怀里,上官莲只觉着羞愤欲死,破口大骂道:“滚呐!” 见仙子发怒,楚天耀如同受惊的盗贼般一溜烟似得跑了出去。 傅少卿很是无语,但见楚天耀已走,他也只得赶忙跟上,看着皇上像是抢着宝似得紧紧抱住那床取下的褥单,傅少卿忍不住低声讨好道:“万岁爷……这褥单……老奴来帮您拿吧……” “不行!你手脏!” 傅少卿:“……” …… 永宁宫偏殿内,在原地等候多时的邱旭与李晔霖已经显得有些着急了,后者更是紧张地来回踱步,“邱大人,皇上……皇上迟迟不来见我二人,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两办案进展过慢而生气啊?” 闻听此言,邱旭在心中大翻白眼,“什么叫我两办案进展过慢?昨儿个我才收到皇上圣旨协同你办案,若从你我两人之间论出一个办案不力的无能之辈,也只能是你李晔霖!” 正准备说话的邱旭还没等开口,便突然瞧见殿门处候着的太监宫女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远处骤然响起傅少卿那极有辨识度的尖锐嗓音,“皇上驾到!” 闻声,邱旭与李晔霖彼此对视一眼,步履一致地走到殿前,正巧与身穿锦衣,怀揣一担褥单的皇帝打了个照面。 二人猛地一惊,正欲弯腰行礼,楚天耀却先声夺人,制止住了他们,“行了行了,虚礼就免了吧,赶快说说,你二人把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见皇上一边抱着件褥单一边朝上位走去,邱旭与李晔霖二人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怪异。 好似察觉到二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楚天耀也知道这会儿再揣着件褥单有失君王仪态,他干咳两声后,将褥单放向案桌前摆好,抬起头,神色庄重的看向二人。 见楚天耀又恢复了往昔庄严肃穆的神态,邱旭与李晔霖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启禀皇上,经过昨晚的连夜彻查……臣与李大人已大致推断出鸿运镖局贩童转运的真正动机了……”邱旭缓缓走上前来,拱手道:“鸿运镖局之所以会派人将购置的女童送往沪州,是因为……鸿运镖局背后经营着瘦马营生……” 闻言,楚天耀神色微怔,发问道:“是么?这鸿运镖局在背后经营着瘦马生意?你二人做出此等推断,可有依据?” 邱旭朝边上的李晔霖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将揣在内兜的几本账簿文册呈于楚天耀面前。 “陛下请看这几本由微臣与邱大人一同筛查出的有异账簿……” 楚天耀轻轻接过,正准备掀开账簿一观,邱旭却先一步解释道,“这几本账簿文册上都清晰记录了鸿运镖局与各地商贾富户的交易记录,其中臣与李大人觉察有异之处,特意用笔圈注了……陛下一观便知。” 楚天耀皱眉不语,打开账簿仔细阅览起来,发现这账簿中许多地方都被人特意圈画过,而那被邱旭与李晔霖圈注的交易记录,确如他二人所言,有不合理之处。 例如武曜三年十一月末,鸿运镖局从沪州转运一批千斤果蔬货物至京,进账却记录有万两之余!这若没鬼才怪了! 你就算是运送铁铜都不带这么值钱的,更何况是寻常的果蔬农物? 见楚天耀面露疑色,邱旭连忙解释道:“账簿中奇异之处不胜枚举,例如两地间货送果蔬、木料之物,按理说鸿运镖局的获利进账应与市价镖局相同才是,可鸿运镖局却能从此类营计中获得暴利……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鸿运镖局在此类运转果蔬木料的生意中竟还与青楼风月之地有所合作……这实在太让人生疑了……” “陛下不妨翻开账簿倒数第二页十三行细看,根据账簿之上的记录可知,鸿运镖局于武曜三年十二月,跟宣京繁花楼有过一笔交易往来,据账簿计,鸿运镖局是从沪州转运上千斤木料送至繁花楼,此单笔买买进项便达八千两……这,合理么?” 闻听此言,楚天耀迅速翻阅账簿,却从账簿末页翻看到邱旭提及的那笔买卖,根据账簿计,鸿运镖局在武曜三年十二月初,确与繁花楼进行了笔高达八千两的交易往来,可不合理的地方正在于此,你鸿运镖局给人繁花楼送的什么木料,千斤之余的货量竟收益高达八千两之多……要知道,那可是加工后剩余的木料,而非原木…… 千斤左右,怎会值此价? 再者又说了了,你一个镖局怎么突然跟烟柳之地做起买卖来了?若只是一次两次到便罢了,但观阅整本账簿,此类的交易并不占少数…… “察觉有异后,微臣第一时间让兵马司赵大人去拿繁花楼东家吴高问话!”李晔霖面色一肃,正声说道:“经审吴高后,我与邱大人这才得知,这鸿运镖局背后经营瘦马生意,客源遍布南方诸省,甚至有我大宣京师的不少王公贵族,至于出售给青楼等风月场所的‘瘦马’,按吴高所言,属瘦马之列的次品,意为劣货……” 第545章 怀疑目标 听罢李晔霖与邱旭二人的讲述,楚天耀面色渐寒,额上似有青筋乍起,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猖獗的不法之徒,普天之下还有多少受难受害的百姓?!” 发出一声怒吼后,楚天耀猛地站起身来, 死死盯着邱旭与李晔霖二人,喝令道:“查!给朕一查到底!这鸿运镖局背后不管涉及到封疆大吏还是国家重臣,朕也决不姑息!” 说着,他伸手指向邱旭,“朕给你邱旭挂钦差之衔,全力彻查此案!至于李晔霖,你作辅协助!” 邱旭与李晔霖面色一震,随即哗啦下跪道,“臣邱旭(李晔霖)谨遵圣谕!” …… 官道之上,李晔霖与邱旭二人在内侍太监的领路下,并肩朝宫外走去。 “要想查清这案子怕不容易啊……”李晔霖面露苦色,朝邱旭叹气道:“现已查明官道贩童案,鸿运镖局犯案的动机,这之后……邱大人打算从何入手?” 邱旭倒不似李晔霖那般苦恼,反倒显得很是乐观, “既已知晓鸿运镖局的内幕,那咱们便有了查案的方向,再想查明鸿运镖局牵涉的利益网络就容易很多了……” “说来容易……可我等连鸿运镖局的人都没抓着……” 闻言,邱旭却突然笑了,“李大人,这鸿运镖局能在京师暗中经营瘦马营生多时,客源上达王公贵族,下达烟柳之地,但却一直未被人揭穿,甚至能在下属佣工被捕之后,在官府眼皮子底下玩金蝉脱壳之计,结合以上信息,您认为这鸿运镖局的幕后之人,来头会小么?” 邱旭这一通严丝合缝的分析把李晔霖听得一愣一愣的,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试探性的朝对方问道,“也就是说,邱大人对鸿运镖局背后的主谋是谁……已经有数了?” 面对李晔霖的提问,邱旭很是坦然的说道:“在下心中确实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但……没有证据,邱某也不敢断言……” 他这话成功激起了李晔霖的好奇欲,后者颇为期待的追问道:“邱大人怀疑这鸿运镖局背后人是谁?” “沪州布政使次子,安成济!” “沪州布政使安贵之子安成济?邱大人怎么会怀疑到他头上?” 望向李晔霖那困顿迷惑的眼神,邱旭压低声音分析道,“李大人可还记得昨日邱某到贵衙时说过的话?当时我等未知鸿运镖局示令旗下佣工转运购置女童的契机,在下曾言,此案要以查证鸿运镖局转运购置女童的动机为先,这之后发生的事,大人也还记得吧?” “李某自然记得,在这之后,根据邱大人的建议,你我二人连夜查阅差役从鸿运镖局中截留的账簿文册,在这之后,你我二人借账簿文册怪异之处成功招来繁花楼东家吴高问话,继而得知鸿运镖局暗中经营瘦马生意的事实……可……可这件事与邱大人你怀疑鸿运镖局幕后主事人是安成济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这两件事之间,还真有关系。”邱旭眼眸发亮,有意引导道:“在你我二人查阅鸿运镖局遗留的账簿文册之际,邱某还曾让赵棠指挥使派人去鸿运镖局周边走访调查过……” “还有这事?赵指挥使调查出什么结果来?” “赵指挥使并未调查出什么直接有效的线索,只是通过走访问询鸿运镖局所在之地的邻居百姓们知道了些信息……” “什么信息?” “从赵指挥使问询周邻百姓可知,平日光顾鸿运镖局的客人有许多百姓眼熟或闻名过的大人物……当然,也不乏权贵家中的纨绔子弟……这其中,就有定居在京师的沪州布政使次子安成济,他光顾鸿运镖局的次数最为频繁,定居于鸿运镖局周邻的百姓们都对他耳熟能详……” “这……这又能说明什么?通过账簿文册你我可知,与这鸿运镖局之间产生过交易往来的官家子弟不胜枚举,人安成济时有光顾,说不定也只是去鸿运镖局做交易而已吧?” 这话刚说出口没多久,李晔霖便好似触电一般打了个哆嗦,猛地回神道: “不对!那鸿运镖局遗留的账簿文册中,没有与安成济之间的交易记录……” 邱旭欣然点头,“对!这便是疑点所在!” “但……邱大人,有一点李某需提醒你,你我二人查阅的那些鸿运镖局遗留的账簿文册并不完整,有没有可能,他安成济就是时常光顾鸿运镖局的客人,只不过……你我截留查阅的那部分账簿文册中正巧没有记上与他的交易记录呢?” “这不可能!”邱旭神色肯定地反驳道:“据赵指挥使走访鸿运镖局周邻百姓获知的信息可知,这安成济在过去数月还曾时常出入鸿运镖局,然你我截留查阅的那部分账簿文册,正好记录了鸿运镖局从武曜三年六月至今的交易记录……李大人莫非忘了?你我之所以能从账簿中查明鸿运镖局背后经营瘦马买卖的真相,还离不开一个人的帮助,那就是曾在武曜三年十二月,与鸿运镖局有过交易往来的繁花楼东家吴高身!你我是通过审讯吴高后,才能得知这鸿运镖局背后有经营瘦马买卖的内幕……而安成济在过往几月时常出入鸿运镖局,若他与吴高一样,是同属鸿运镖局的客人,那他的名字也应当与吴高一样记录在账簿之中才对!可那上面……并没有他安成济的名字!” 听罢邱旭这一通鞭辟入里的分析,李晔霖也不禁对安成济产生了疑心,“经邱大人这一提醒……李某顿也觉着这安成济有重大嫌疑了……” “先前所言,只不过是邱某怀疑安成济的部分原因罢了……” 一听这话,李晔霖都有些傻眼了,暗道:“不是,就这还不够?你还发现了啥疑点?要是我老李没记错的话,你小子接办此案才不到两天的时间吧?你……你这家伙是怎么在这几天不到的时间里想明白这么多事的?” 无视了李晔霖那目瞪口呆的表情,邱旭自顾自的分析道:“李大人可还记得,此事最初案发是因为陛下在云县官道上目睹鸿运镖局佣工转运女童为始的?而这帮佣工转运幼童的目的地……是沪州!” “另外,咱们查阅的那批账簿文册中还有许多细节处都表明,这鸿运镖局与沪州脱不开关系……” 经邱旭一提醒,李晔霖猛地反应过来,惊道:“是了!你我二人查阅的那批账簿中,许多不合常理的交易记录都与沪州相关,无不是从沪州作为货运始发地点交易的……这……” 回想起这一细节,再结合邱旭方才的分析,李晔霖也越发怀疑安成济这位沪州布政使之子了。 忽地,他脑中灵光乍现,好像突然明白自己与邱旭离开时皇上所说的那句话了…… 想到此,李晔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转过身看了邱旭一眼,“邱大人……陛下方才说,此案不管涉及到谁,无论是封疆大吏还是国家重臣都决不姑息,是不是……是不是表明,皇上他也……” “咱们这位皇上可不似李大人您这般迟钝……”邱旭先是笑着打趣了他一句,后又接着说道,“你我二人在查阅那批账簿后,特将存疑的交易记录圈注,而这些被圈注的交易记录又大多与沪州存在干系,皇上岂会察觉不出古怪之处?” “事实上,邱某也认为鸿运镖局与沪州布政使安贵脱不开干系,就凭安成济一个无职无权的官家子弟,想要把鸿运镖局这么大的摊子支起来,也太过天方夜谭了些吧?” 说着,邱旭低下头坏笑一声,“还有,昨日邱某在得知此案受捕贼犯要押送女童抵达的目的地是沪州时,不还跟李大人您说过,书信一封给沪州地方官府,让其留意此事么?但你看,昨儿个上午加急送往沪州的书信,人沪州地方却迟迟没有给你我回应,这……不奇怪么?” “去信至今也才过了十个时辰左右而已,人沪州地方说不定……是来不及回信呢?” 这话刚一说出口,李晔霖就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这话就连他自个说出来都不信,要知道沪州与宣京相隔不到三百里,互相间通信联络并不困难,然你沪州地方在收到中枢来信后,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法帮忙,但你给个及时的答复并不算困难吧?再说了,这本就是地方官府该遵循的规矩,无论这事办是不办,你起码要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可沪州呢?就连这最基本的招呼都没打…… 要说你安贵这个沪州布政使心里没鬼,谁信? 深吸口气后,李晔霖又问道,“邱大人接下来是打算招那安成济过来问话么?” “不瞒李大人,邱某正有此意。”邱旭毫不避讳地说道,“这安成济是现如今嫌疑最大的疑犯,邱某确实是想从他身上找到突破案件进展的线索,但此人背后还站着位沪州布政使父亲,邱某不得不谨慎待之……” 李晔霖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把安成济招来问审容易,但人家父亲安贵,身为一省布政使也不是吃素的,万一弄巧成拙,搞了出打草惊蛇的乌龙就不妙了…… …… 后宫,御花园内。 身穿一身锦缎长袍的楚天耀站于内湖栏前吹风,表情一如往常般平淡,旁人很难从他那风轻云淡的表情中看出他的喜怒。 在他身后,傅少卿与傅福详这对干父子正毕恭毕敬地陪候着。 “沪州布政使安贵与二叔一向亲近……近来,你内监机可曾在梁王府听到什么动静么?” “回万岁爷的话,据秘卫来报,安贵次子安成济在昨日晌午去过梁王府上作客……” 闻言,楚天耀眉目一凝,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正如李晔霖与邱旭猜测的一样,在看到那份由二人呈上来的账簿文册后,楚天耀怀疑上沪州布政使安贵了。 甚至在看过那份账簿后,他已经在心中给安贵做了有罪推定了,且不说这鸿运镖局背后之人有没有你安贵,但鸿运镖局暗行腌臜恶事,多与沪州相干,你安贵身为沪州布政使却不查不问,高低也是个失察之罪…… 因此在楚天耀看来,无论安贵有没有掺和鸿运镖局的破事,他都不会容许这样一个人继续稳坐沪州布政使之位了。 可话又说回来,安贵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在他治下省内发生如此之事,他真就没察觉到半点异常么? 说实话,楚天耀是不相信的。 安贵一向与梁王亲近,他若是掺和了此事,那自己这位亲二叔梁王,大概率也身在其中。 他刚才之所以问傅福详梁王府上是否有动静,便是想从侧面印证这事是否与梁王有干系…… 而他却得到了安贵之子安成济在昨日拜访梁王府的答案…… 前夜案发,仅过去一天不到,安贵之子安成济便去往梁王府上拜访,要说这只是巧合,未免也太可笑了点! “这几天,让秘卫紧盯着那安成济与二叔……” 闻言,傅福详躬身作揖道:“奴婢谨遵圣谕……” 尽管已大致能确定鸿运镖局的那摊破事梁王有所参与,但楚天耀还真没有对梁王下手的打算。 近些年来,他对宗室的态度备受诟病,前不久又大力整治了皇亲宗室,更是下令将两名叔叔贬为庶人圈禁……如果在这风口浪尖之时,他又对皇族宗亲下手,他那刻薄寡恩的恶名怕是要彻底坐实了…… 更何况梁王还是楚天耀真正的亲叔叔,就凭这层关系,他也不好妄动梁王! “二叔啊二叔……你可千万莫做傻事,你要是有壮士断腕之心,这件事便到安家父子为止,若你执迷不悟,要为其包庇开脱,那朕……就真的容不下你了!” 伸手感知吹袭而至的清风,楚天耀在心中暗暗思忖。 沉默许久后,楚天耀发出一声叹息,似乎想借这清风将脑中繁杂的思绪一并吹走…… 第546章 审问 梁王府内,身穿龙团袍服的梁王正与庄兴荣二人漫步在后院之中。 看了眼身形单薄的庄兴荣,梁王面无表情地问道,“让你给他父子两带的话,都带到了么?” 庄兴荣叹了口气,说道:“王爷放心,该给他父子二人带的话……都带到了。” “这次的事闹得太大了……”稍作沉吟后,梁王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本王就是有心想保他们父子,只怕也……保不住……” 庄兴荣默然不语,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梁王让他给安家父子带去的话很直接,无非是示意安家父子,这事已非梁王能施援包庇的范畴了,倘若安家父子在暴露后,愿意将这事扛下去,他梁王自然会尽全力保住安家…… 反之,他安家父子要是不够晓事,把他梁王给咬了出来,那他们整个安家就都落不着好! 在沪州布政使之位稳坐多年的安贵,是个聪明人,只要他能看清形势,想来会做出恰当的选择。 在庄兴荣看来,若把自己换到安贵的处境上,他除了接受梁王的建议,咬牙硬抗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与其在暴露后攀咬出梁王,跟其交恶,还不如把所有责任都揽下来为家族谋条后路划算…… 这一点,庄兴荣能看得明白,相信安贵也清楚。 “王爷,老安的为人属下还是很清楚的……他对王爷向来遵从……只是……他那次子安成济……尚还少不跟事,他会不会……” 庄兴荣话没说完,但梁王已经完全听懂了他的意思。 “安贵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能把自个儿子看管好……” 梁王双手抱胸,面无表情道:“乱子也是他父子两自己折腾出来的,本王现在还愿意给他们支招,就已经很顾念旧情了……” …… 宣京府衙,从宫中归来的李晔霖与邱旭二人第一时间来到公堂,与此同时,听到信儿的兵马司指挥使赵棠也立马从外院跑了进来。 “您二位可算是回来了!” 见李、邱二人站于堂前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赵棠边眨巴着眼睛边问道,“您二位进宫将案情最新进展禀告给皇上后,他老人家可有什么指示?” 李晔霖将手中茶杯轻轻一放,不咸不淡道:“还能有何指示?让我等协助邱大人这位钦差大老爷办案呗!” “嗯?” 赵棠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激动之色,看向邱旭的眼神中写满了崇拜之情,“皇上封邱大人为钦差了?” 说着,他抱拳朝邱旭贺道:“恭喜邱大人呀!” 邱旭嘴角一抽,扶额叹道:“赵指挥使恭喜个什么劲儿,皇上封我为钦差是为了方便查案的,您还真以为这是个好差事不成?” 闻言,赵棠也察觉到自己刚才那话有些生硬,只得尴尬地讪笑两声。 “对了,赵指挥使不是带人去那六名女童被转卖的地域走访巡查了么?如何,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听赵棠问及正事,赵棠便立马正经了起来,“回大人话,今早您二位进宫时,卑职便领人去往那几处女童被转卖的地方调查过了,可调查得来的信息,却有些一言难尽呐……” 说着,赵棠大步上前,伸手指向右侧悬挂着的宣京地图,那上方还留有邱旭初临时用圈画的墨痕,“属下领人走访了这六名女童被卖前的所在地,分别为吴家口、云县及安家镇三地,还曾仔细询问过将这六名女童贩卖的父母亲眷是与何人进行交易的,本以为能顺利摸到线索,但让卑职始料未及的是,这六名女童的父母家眷卖女的对象都不是同一个人……例如吴家口那两名被卖的女童,据她们父母供述,当初是将其卖给了当地的街痞、农家……而安家镇那两名被卖的女童,她们父母又说卖给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佃户,至于云县的那两名女童,则是被卖到了当地有名的街霸手中,当然,那街霸已经被云县县衙收押了……” 李晔霖与邱旭二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严肃之色。 根据被捕的鸿运镖局佣工证言可知,当天被他们秘密送往沪州的六名女童是鸿运镖局从一人,或一方势力手中同批买来的,起初李晔霖与邱旭都认为那与鸿运镖局交易的势力才是这帮女童的第一买主,但在听完赵棠搜集的消息后,他两又发现,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见邱旭在身旁一个劲地皱眉沉思,李晔霖也紧跟着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买童收女之事在民间本就多见,邱大人,您说,有没有可能那帮与鸿运镖局交易的人贩,也是从他人手中购置的人货呢?” “真相如何,一问便知!”邱旭眉目一横,抬起头望向赵棠,“赵指挥使,你既已通过走访调查得知了那六名女童被父母卖售的第一买主身份,可……曾带人将他们拿回衙内?” “大人放心,在知悉这六名女童被父母售予的买主信息后,卑职第一时间就将这几人拿下了……现在这几人正在外房候着呢,属下可就等您二位从宫里出来后,向他们问话呢……” “很好!” 邱旭满意点头,继而又问道:“你率众拿人时,没有自报身份吧?” “大人放心!卑职谨记大人不可打草惊蛇的叮嘱,拿人时未穿差服,更没有自曝官家身份,这伙人也是被我等拿回衙内才察觉到属下等众的管家身份的……” “这就好……”邱旭松了口气,又朝他摆手道,“快,带那伙人来堂前见我,本官要亲自审问他们。” 赵棠连忙领命,转过身让人去传那几名被带回衙内的“买主”…… 就眨会儿眼的功夫,便见三名神色各异的男子缩着脑袋走了进来…… 这三人刚一入堂,迎上李晔霖与邱旭那冷若寒霜眼神便止不住地打起抖来,还不等前二人张口说话,这三人便不约而同地跪倒一片,战战兢兢地发出声来: “草民姜五泗跪见大人……” “草民伍常乐拜见大人……” “小民刘大红……拜……拜见大人……” 三人之中,那身形最高最壮的,看起来年岁最老的人便是姜五泗;而跪在姜五泗左侧,脸上长有麻子的人便是刘大红;至于那最后一位伍常乐,比起其貌不扬的前二者要显得阳刚俊朗许多…… 将三人的外形面貌特征记下后,邱旭板着脸问道,“先说说你三人来自何处……” “是……” 刘大红第一个举起手回答,“小民刘大红现居吴家口大门田,家里世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闻言,邱旭下意识地朝刘大红手上望去,当发现其人双手确有老茧显现,除此外,邱旭还将眼神转向他身下,发现他那白净的裤脚与那沾满泥泞的鞋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邱旭并未说话,只是微微眯眼,转过头看向另二人。 见邱旭那压迫十足的寒冷目光朝自己射来,伍常乐忙匍匐上前答话,“回大人话,小人与这刘大红一样,也是吴家口人士,现居吴家口东大街,草民……草民就是一介佣工小民,为人一向老实啊……” 他话刚说完,边上的赵棠都气笑了,“伍常乐,在大人跟前你还敢撒谎?!” 瞪他一眼后,赵棠冷哼道:“你还有个‘乐爷’的雅号没说出来吧?吴家口百姓,谁人不知你乐爷的名讳?本指挥使可听说你在吴家口欺行霸市,勒索百姓钱财无恶不作,是位名震乡里的有名恶霸哈!” 被赵棠当面掀翻老底,伍常乐整张脸吓得面无血色,“那……那都是谣传!军爷,诸位大人,我……我伍常乐是良民!” “行了行了!”李晔霖不耐烦地摆手,“还没把你怎么着呢,你急着跳脚做什么?” 说着,他伸手指向后方的姜五泗,“轮到你了,说说你是何地人士?” 闻言,姜五泗十分乖巧地抱拳道,“回大人话,草民是安家镇人士,平日里就为当地的安大财主管理田地……草民可是个安分人,违法乱纪的事,小人从来不干……” 当三人将自己身份信息都简略的讲述一番后,邱旭这才低下头开口道,“今儿个为什么把你们仨招来,你们自个都有数吧?” 三人面面相觑一阵,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心虚之色,纠结了好一会儿后,姜五泗率先开口道:“回大人话,进衙后小人也大致清楚诸位大人招我来是为何事了……不瞒大人,小民……小民曾在两月前买下了两名幼童……” 见姜五泗招的干净,一旁的伍常乐也紧跟着接话道,“是……大人,小民在不久前也在当地买下过一名女童……” 刘大红面色发胀,神色略有惊慌的说道,“不瞒大人……小民也……也在不久前于当地买下过……买下过女娃子……” “你们仨在当地买下女童后,又紧接着把人给卖了对吧?” 邱旭眉目一凝,陡然喝道:“说!这样的事,你们干过几回了?!” 邱旭这陡然一喝险些将三人魂魄都吓飞走去,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后,三人这才醒过神来,开始争先恐后的解释起来,“大人,我刘大红……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您说的这种事……小民……小民也就只干过一回儿……” 似乎害怕邱旭不信,额鬓出汗的刘大红还紧接着找补了一句,“小民发誓……这种事……小民真的……就只干过一回!” 随着刘大红话音刚落,姜五泗便紧跟着辩解道,“大人,这收买女童再而转卖的缺德事……小人,小人也只干过这一回儿……大人,小人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做了这出丧良心的事……小人敢拿全族性命发誓,这样的事,小人真的只干过一回……” 不等姜五泗把话完整的说完,伍常乐便抢着出声道,“大人,我……我伍常乐虽然在乡里名声不好,但这种贩童捞钱的缺德事是从来不干的……此前小人买下两名女童……真的就是为了……为了给自个添两个暖床丫头,压根就没想过转卖……” 咽了口唾沫后,伍常乐又紧接着解释道:“但那天……那天也是赶巧了,好死不死的,就跟后边买下这两丫头的买主碰上了……他……他一眼就看上了小人买的那两丫头,开出来的……开出来的价实在是太高了……小人一时没忍住,就……就给卖了!” 伍常乐的解释,瞬间引来在场众人的好奇,邱旭更是激动地俯下身来逼近他,“你是说,当初是有人看上了你买下的那两个女童后,向你主动提出交易的?” “是……是呀……” “买下你手中女童的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么?” “呃……”伍常乐咬紧牙关,一边回忆一边描述道:“他……他那人长啥样,我根本就没见着,当时他戴个斗笠和面罩,又穿了身大袍,小人……小人就算是想记住他的样貌……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此话一出,赵棠与 李晔霖大失所望,正当他二人叹气时,一旁的姜五泗却着急忙慌的接上话茬,“对!大人!小民记得,当初……当初从我手中买下女童的人……也是……也是这么个打扮!” 闻言,伍常乐惊讶地瞪直了眼,急问道:“那人……那人是不是江南口音?” 姜五泗激动地一拍大腿,忙应道:“对!那人操着一口很重的江南口音,一听就能听出来!” 闻言,赵棠与李晔霖脸上立马显现出振奋之色,“也就是说,从你俩手里买下女童的是同一人?” 邱旭低头思索,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刘大红,“你呢?当初与你交易的人,外形特征与他二人说的那家伙一致么?” 刘大红先是一怔,随后点头应声道:“对!大人,当初……当初从小民手里买下女娃的男人……那打扮,就跟他们说的一样一样的……” 得到刘大红肯定答复后,李晔霖与赵棠脸上都露出了欢欣鼓舞之色。 而邱旭,则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眼神中似有疑虑闪过…… 第547章 凡事怕较真 卫府大宅,身穿一身大红短袍的卫学仁正漫步在自家后院里与府中丫鬟们互相嬉戏,仅在他身前身后,就围上了三四名长相秀丽的丫鬟,其中一女在用粉拳轻捶他胸口的同时,还不忘用香唇为其喂送鲜果…… 满院荒唐春色把刚跑进来的胡强看得一愣一愣的,皱眉摇头后,他发出道不耐烦的声音,“监……老爷,属下有事要报!” 听到胡强骤然响起的声音,卫学仁脸上笑容微滞,朝围绕在身边的秀丽丫鬟们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先退下吧……” 见卫学仁面露正色,几名丫鬟也非常识趣地退了出去…… 撇过头看了胡强一眼,卫学仁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胡强俯下身说道,“监事,咱们一位隐匿在京郊外的教众失联了。” “怎么回事?” 卫学仁神色一怔,“有打听到此人……在哪消失的么?” “他消失的太过突然了……但下边人说,他在失联前曾一直居于吴家口地界,这会儿突然失踪,谁都联系不上了,属下觉着这事透露着古怪……便想着第一时间通知监事。” “你觉着人能去哪了?” “若非遭遇不测,那就有可能是……被人给抓了。” “没有叛逃的可能?” “我等神教从无叛教出逃者……” “为什么?” “叛教出逃等于自寻死路,凡底层教众,体内都种有日月蛊毒,叛教出逃者拿不到神教每月发放的神药,不出半月,势必会七窍流血而亡……所以,我日月神教创教至今,从未有主动叛教出逃之人!” 卫学仁嘴角一抽,支支吾吾地问道:“那玩意儿……你们没给我用吧?” “就你卫学仁这敏感的身份,神教有必要往你身上下蛊么?”胡强在心中暗讽,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说道:“监事放心,以您在教中的身份和地位,神教是不会在您身上中蛊的。” 闻言,卫学仁长长地舒了口气,继而又问道:“失联那人重要么?” 胡强稍作思索后回答道,“此人虽非核心人员,但常年隐匿于市,于神教而言,是有功劳的。另外,自监事重启人货生意以来,此人没少在藏匿之地为我等搜寻购置幼童……” 听到这话,卫学仁猛地站起身来,“之前购置幼童的事,此人参与过?” 见胡强沉默点头,卫学仁心中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你说……此人骤然失联的事,是不是跟前不久云县官道上的事有关?” “监事是认为,官府前几日夜里在云县官道上抓的人,就是……前不久与咱们有过交易的恩客?” “不然呢?我可听说那帮被抓的人是红运镖局的佣工,据传被官府逮捕是因为当天夜里,他们准备转送女童至沪州,被官府发现后,这才以贩童为由逮捕。”卫学仁一边在原地踱步,一边还不忘沉声分析道,“你之前也说了,上回跟咱们交易的恩客提出了要自行转运的要求,再之后不久,就传出云县官道贩童案……你看,时间和条件可都对上了……要说这两件事全无干系,打死我也不信……” 卫学仁这一通引人深思的分析让胡强有些心惊,稍作回忆后,他额鬓两侧不由自主地渗出冷汗来,“监事,经您一提醒,属下……属下这才想起来,失联的那名教众,确实在不久前在吴家口地域购置过女童,而他购置的那批女童,就属于近期出售给那位恩客的人货……” “什么?” 卫学仁心下大骇,脑门渐渐渗出冷汗,“看来还真被我说着了……那失联之人……知道多少?” 卫学仁这话问的模糊,但胡强却能从他话中听出更深的意思,“监事放心,失联者是神教暗布宣京的下级教众,对于机密之事了解的并不多……更不知晓监事的身份。” 听到这话,卫学仁暂时松了口气,“去,让下边的人去打探此人现处何地。” “我这边去联络官路上的人……” 一口气说完数道命令后,卫学仁这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自己可是连那名失联之人的信息都没问呢。 “对了,那失联之人叫什么名字?” “丙子号的成员,名崔洋。” “我是说他的明面身份,叫什么?” “叫……” …… 宣京府衙,公堂之内。 将伍常乐、刘大红、姜五泗三人驱出屋外后,偌大的公堂内便只剩下了李晔霖、邱旭、赵棠三人。在听完先前三人的供述后,认为掌握重要线索的赵棠很是兴奋,抬起头望向邱旭,催问道:“大人,依据那三人所言,咱们已经能确定那六名女童是被同一人买下来的了,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拿人了?” 听到这话邱旭顿觉好笑,没好气地斥道:“拿人?怎么拿?依他三人所言,与他们交易的人是个蒙面遮容,操着江南口音的人,这宣京城内符合这几项特征的人不说一万,也有上千之数了,难不成把你兵马司要把京城里江南籍的人都给拿了?” 挨了邱旭一顿训后,赵棠脸色有些尴尬,讪笑道:“大人说的也是……那……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不等邱旭作答,一旁的李晔霖倒张口了,“邱大人,虽说这三人没能把那与他们交易的人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根据此三人提供的特征,想要从宣京找出这人来,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李晔霖这话说的其实有一定道理,通过这些特征想要抓到目标嫌犯确实有些麻烦,但只要横下心来去硬查,这对宣京府衙而言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凡事怕较真,官府在老百姓眼里都是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但事情也得从两方面来看,官府要真想横下心去干一件事,那少有办不成的。 很多时候,只是不较真罢了,但不代表官府没有那个能力。 “刚刚听那仨人说了那么多话,你俩就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第548章 有人在说谎 邱旭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赵棠与李晔霖都是一愣,后者相较赵棠要敏锐许多,显然是从邱旭那意味深长的神色中觉察到了异样,当即便问道:“怎么了?邱大人觉着这仨人有串供之嫌?” 不等邱旭作答,赵棠便先一步反驳道:“不可能,我把他仨押回来的时候,他仨才真正碰上面。将他们安置在外房时,我还派人守在他们身边,他们仨连对话的空间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串供?” 赵棠的话得到了邱旭的认可,他点头应承道: “赵指挥使说的对,他们仨确实没有串供。” 李晔霖嘴角一抽,很显然是被邱旭这种说话说一半的风格给刺激到了,“邱大人……您能别打哑谜了不?有啥话直说不好么?” 见李晔霖有些急眼,邱旭倒也不卖关子了,“赵指挥使刚才说的没错,他仨人确实没有串供,可这三人里,却有人在说谎,且演技十分拙劣。” 这话让赵棠与李晔霖顿感脸红,邱旭说人家演技拙劣,可他俩却愣是没看出来,这不也连带着把他俩给骂了么? 邱旭无暇顾及二人的脸色,自顾自地吩咐道:“赵指挥使,烦请你将刘大红带进来。” “卑职领命。” 赵棠抱拳应允,转身后,大步离去。 李晔霖眼中闪过犹疑之色,不解问道:“那刘大红有问题?” 邱旭刚才说那三人中有人说谎,后一秒就让赵棠去传刘大红,要是他再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他也就真成傻子了…… 邱旭皱眉应道:“这人不仅有问题,问题还很大……” 李晔霖刚想问他怎么看出来的,就见着赵棠领人将刘大红给带了进来。 重新回到堂内,刘大红噗通一下就朝众人跪下了,战战兢兢地求饶道:“大人……小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求各位大人高抬贵手,饶过小民这一回儿吧……” “本官还没说招你来干嘛呢,你慌什么?”邱旭睁开虎目,射出一道让人不敢直视的寒芒,“刘大红,你刚才说谎了对吧?” 这突如其来的逼问,让刘大红很是惊讶,无措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大人……小的……小的真没有说谎……我……真的把我知道的都交了……” 邱旭直接忽视了他的哀声叫屈,一双眼睛就如同寒光四溢的铁钩般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刚才说,从你手中买下女童的人,是跟伍常乐及姜五泗交易的同一个人,是也不是?” “是……这点小人刚刚都说了呀……” “那人,头戴斗笠,脸蒙黑面,操着江南口音?” “对!对!就是这么个人!小人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邱旭突然笑了,那笑容中有种看穿一切的自信与从容,“可你刚才还说了点别的,你说那人,是个男人,对也不对?” 刘大红面色一怔,咬牙道:“是……” 闻言,邱旭陡然一喝道:“你还说你没撒谎?伍常乐和姜五泗在描述与他二人交易的蒙面人时,可从没有说他们看出了那人的性别,你怎么脱口而出那人是个男子?” 刘大红面色一僵,欲哭无泪道:“大人……这……小的在与那人交易时,虽也没看出那人的性别,但……但声总是能听出来的吧?再说了,干这等事的,能是个女人么?” 邱旭俯下身看向他,突地出声道:“那你觉得本官是男是女?”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倒不是被邱旭这话给惊得,而是被邱旭突然转换的高声女调给吓着了。 没错,邱旭说出这话时,语调和声音都转变的清脆无比,若不是见着他那张大脸,光听这声,只怕在场人都会以为说这话的人是个女人…… “伪声变音并非难事,他伍常乐与姜五泗与人交易,虽听过人声,但也不敢妄断他人的性别,你……又怎么能肯定?” “小人……小人是个见识有限的贫农,大人说的这些……我……能往哪知道去?” 刘大红的辩解赢得了赵棠与李晔霖的认同。 人这话说的没错,他刘大红不过是个见识有限的贫农而已,这等伪声变音之法或许在邱旭眼里是雕虫小技,但在人刘大红眼里可能是闻所未闻的东西…… 伍常乐与姜五泗一个是当地恶霸,一个是地主佃户掌计,论见识见闻,肯定要强过人刘大红,你邱旭总不能因为这点牵强的理由就怀疑人刘大红有鬼吧? 想到这,邱旭与李晔霖同时将犹疑的目光转向邱旭,没来由地为邱旭担心起来。 这位号称断狱查案的高人,今儿个该不会要翻车了吧? 邱旭脸上未见慌乱,十分平静地说道:“你说你是个见识有限的贫农,但在面对本官咄咄逼问时,思绪却不见慌乱,答复应话时条理清晰的很,这像是一个贫农该有的样子么?” “我……我这……”刘大红抱头叫屈起来,“大人……您真是把我说糊涂了……我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您……您到底要让我咋回话才能寸您的意?” 刘大红的委屈叫惨非但没有制止邱旭的逼问,反倒让后者更加坚信刘大红存有问题,脸上的从容之色更甚,“好了……不要再装了……你刘大红根本就不是什么农民,何必再作伪装?” “大人的话……我听不明白……” 邱旭冷笑一声,将他双手猛地拽捏起来,“你这双手,就像是常年农务之人的手么?” 此言一出,李晔霖与赵棠的视线瞬间聚焦到刘大红那双大手上,只见刘大红那虎口与指尖处有着几处很明显的厚茧…… 见此,李晔霖有些没眼看的捂住了脸,心下狂汗道,“不是,人手上长满茧子,不就是常年干活留下的痕迹么?” 正当他准备说话时,却发现身旁赵棠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不等他张口问询,后者黑下脸来冷哼道,“邱大人说得不错,这双手压根就不是常年务农之人该有的样子,刘大红……你是习武之人!” 第549章 你是日月教中人!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李晔霖更是被震得目瞪口呆,茫然不解地问道:“这……这如何能看得出来?” 邱旭死死盯着刘大红的那双手,冷声呵斥道:“习武之人要练刀剑骑射,你刘大红虎口与指尖是有茧不错,当这属于习武之人该有的特征,常年练习刀剑骑射,手指皮肤会变得更厚更硬,长年累月下来,长茧再正常不过,但……这与务农耕田的农夫不同!常年持用农具,下地务农者,手指根部掌侧定有厚茧,可你看看你这两处地方,可有一处地方存在肤质变化?无茧不说,还白净的吓人,这……能是干农活的手?! ” 面对邱旭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刘大红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他不再似先前那般委屈叫惨了,而是低下头闪躲着眼神不敢去与邱旭对视。 “我……我听不明白大人的话……小人……小人真的就是个小农而已……” 发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后,刘大红脸上忽然显现疯狂之色,“我……我知道了,你们……你们是想把所有罪名都搬到我头上去……你们……你们这些狗官!” 说到激动处,他的面部五官开始变得狰狞扭曲起来,前倾的身子开始不停颤抖扑腾。 “唰!” “唰唰唰!” 一阵整齐有序的抽刀声同时响起,几乎是在刘大红翻腾的差刹那间,赵棠与两名兵马司兵卒就反应了过来,不约而同地将佩刀抽出,直立于刘大红身前。 见刘大红似有歇斯底里之意,邱旭面色平静地站直了身,目不转睛地望向他,“这会儿装的不错,倒还真有点像被冤枉后撒泼的样子。” 趁着邱旭说话的间隙,赵棠招手示意两名属下钳制住刘大红,后二人心领神会地点头,分一左一右将刘大红死死地控制住,两柄寒光四溢的大刀则分两侧立于刘大红颈前。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邱旭振了振衣袍上的灰尘,面对刘大红那狰狞凶悍的目光,他毫不示弱地予以回击,“你知道,除了你手上的茧子之外,你还露出了哪些破绽么?” 闻言,刘大红瞳孔一缩,那凶狞的眼神中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好奇之色。 “据赵棠说,他是领人从田野外将你带回来的……而你在被带回衙门后,跟赵棠下意识地透露过,你被带回来时,正在田中忙农……” 说到此处,邱旭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伸手指向他泥泞鞋底上侧的白净裤脚,“下田忙农,鞋底布满泥泞,裤脚却白净无尘,你自己觉着对劲么?” “再者,我再告诉你个常识,常年累活下田忙农的百姓们对于下田干活这事早已熟心应手,又怎么可能因为干农活而弄脏鞋底,纵使有污痕尚存,也不该似你这般夸张和不伦不类……最重要的是,大部分干农活的百姓在下田时,都会特意取鞋干活,毕竟在大多数身无长物的农夫眼里看来,那双穿在脚上的鞋要比自己的赤脚珍贵的多!” 听完这一通鞭辟入里的分析后,刘大红傻眼了,一旁的李晔霖也愣住了,唯有赵棠,望向邱旭的眼神就如同面对神只般狂热崇拜…… 邱旭不愧为查案断狱的神手,有此眼力与脑力,着实让人惊叹! 见自己就跟赤裸了一般被邱旭揭穿了所有伪装,刘大红脸上的挣扎之色逐渐消散,继而转为视死如归的决绝之色。 “不好!”眼看刘大红腮帮发鼓,邱旭大感不妙,急喝道:“快!把他的牙齿都打掉!他想自尽!” 赵棠心下大骇,伸出快如闪电般的右手直直探入刘大红的嘴部,左手化作手刀接连在刘大红的两边腮帮猛击。 “噗!” 伴随刘大红一声痛苦的干呕,浓烈的鲜血顷刻间从他嘴中喷涌而出…… 在邱旭与李晔霖的见证下,他那两排整齐的牙齿竟被赵棠硬生生地给敲断了,或者说,掰断了更为合适…… 总而言之,当赵棠将他那只探入对方嘴中的右手伸出来时,已经沾满了血污唾液,而在他手掌之上,还能看见几颗零星的牙齿,整个画面既瘆人又恶心,让一旁的李晔霖大感不适。 见赵棠像是没事人一样准备擦手,李晔霖暗自在心中吐槽道,“赵棠这小子的行事风格,颇有内监机之风啊……” “邱大人……这混账的牙缝里藏有药丸……”赵棠将掌心的牙齿抛去,一粒只有指甲盖大小,混合着血沫的黑色药丸被他展示于邱、李二人面前。 见此,李晔霖神色大震,这刘大红竟然是个嘴中藏毒便于自尽的狠人,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 相较于震惊的李晔霖,邱旭在看到那一粒毒丸后,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振奋之色。 嘴中藏毒便于自尽,行事谨慎而又狠辣,这一切特征都跟……某一个势力对上了! 一种钓到大鱼的意外之喜在邱旭心中蔓延,他抬起头看向面色虚弱的刘大红,眉宇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喜色,“你……是日月教中人,对吧?!” “邱大人你说什么?!” 李晔霖惊得张大了嘴巴,脸上显露出溢于言表的惊容。 日月教的大名,他可是听说过的,那可是大宣国土境内的第一邪教! 迎上邱旭那如同狩猎稀兽般的兴奋眼神,面色虚弱的刘大红已无力反驳,保持着如同死人般的沉默。 “问你话呢!”赵棠朝他脑门拍了一掌,没好气地骂道:“问你什么,你最好老实回答,不然……爷让你好死都难!” 面对赵棠的威胁,刘大红却置若罔闻一般低下头,仍旧保持沉默。 见此,赵棠都气笑了,撸起袖子的同时,作势就要对他动手,却不料被身前的邱旭挥手制止,“先别动他!” 说着,他抬起头饶有深意的看了刘大红一眼,“今儿个经过这一遭,你想必也累了,本官不逼你……给你时间好好考虑清楚……” “在我这招了,你可以少受点罪,你若死硬不招,我大不了把你扔给内监机就是了……他们的手段,你们日月教可是有不少人领教过得……” 听到“内监机”三字,刘大红那古井无波的瞳孔终于闪现出恐惧之色,整个人的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第550章 是为父害了你 天色渐暗,一艘从外郊驶入顺江的轻舟缓缓靠向岸头,只见一身穿素衣的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从小舟上走了下来,后方,两名穿着长衫的下人正紧跟着他的步伐。 “大人,您慢点……这河岸边的路滑……” 身穿素衣的中年男子听到年老下人的关心提醒,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你蒋大粗说的对,这人呐,就不能走得太快,脚一滑,就有可能摔个万劫不复呐……” 被称作蒋大粗的老汉和身旁的年轻仆从并未理解自家大人这话中的深意,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回应着。 倘若有上了岁月的京官路过,定会一眼识出这中年男子的身份,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现任沪州布政使安贵!大宣国为数不多的封疆大吏! 此番突然入京,为的是什么,恐怕也只有安贵自己心里才清楚了。 之所以选择在顺江下游岸口下船,是因为他当初从宣京返任沪州时,也是在这儿出发的。 只是,此番故地重游,与当时他从这儿出发去往沪州上任时的意气风发,是截然不同的;此次入京,等待他安贵的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正当安贵感叹之际,身旁年老的下人却伸手指向街对面的一架小轿,“大人,二公子来接咱们来了,您快看……” 安贵循声望去,发现一架由四人高抬的软轿正朝着他所在的方位缓缓赶来,侧边,自己的二儿子安成济正迈着小碎步赶来。 “父亲……您到了?” 听到儿子的招呼,安贵抬起头望向迎面走来的安成济,看着儿子那深凹的黑眼眶与蜡黄的脸色,安贵明白,这小子这阵子的精神状态怕是很差…… “岸边风大,父亲赶快上轿吧,有什么事,咱们回府上再说。” 闻言,安贵拍拍儿子的肩,“你有心了,咱父子两一块坐吧……” 说罢,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轿。 刚一入轿,安成济便原形毕露了,脸上露出胆战心惊的畏惧神态,“父亲……梁王想要咱们父子两把这事扛下去,他这分明是想将你我当成弃子抛掉,这怎么可以?” 越说越是气愤,安成济的面部五官都变得扭曲狰狞起来,“父亲,我都想好了,他梁王既然要将咱父子当成弃子抛掉,那……那咱们也不能让他好过了!你我父子经营这瘦马生意图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他?哦,现在出事了,他倒开始撇清关系了,有他这样的么?” 待安成济将漫天怨气都撒干净后,安贵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说完了?” 安成济诧异地抬起头,认真打量起父亲的脸色,忽有些心惊的问道:“父亲……您什么意思?都这时候了,您该不会还要顺他梁王的意?把……把这罪名扛下来吧?” 全然不顾儿子那惊恐的表情,安贵就如同老僧入定般眯着眼,淡淡说道:“为父在上京前,给你母亲打过招呼了,下个月,她会带你媳妇一同进京来探望你我父子二人,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看看祥儿……” 安成济身躯一抖,他怎么听父亲这话怎么觉着奇怪,总有种交代遗言的诡异感,尤其是听到他父亲说让他趁这机会好好看看 “祥儿”,更是让他恐惧异常。 安贵口中的祥儿,正是安成济出生不到两年的儿子,大名安敬祥。 父亲让自己趁着这机会多看看儿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父亲真要听从梁王的意思,让自个父子俩把所有罪过扛下去? 心念至此,安成济激动地吼叫起来,“父亲!您疯了吗?! ” “人家梁王将你我父子当作弃子随意抛弃,你竟还如此执迷不悟!” 看了眼状似疯癫的儿子,安贵冷笑斥道,“好,你有能耐再叫大声些,最好是让整个宣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我父子干的那点破事……” 闻言,安成济也觉着自己刚才大声吼叫的行为有些不妥,忙压低声音道:“父亲……您到底是什么打算?” “听梁王的话,这事……到你我父子为止。” “这……说来说去,您还是打算遂他梁王的意?凭什么论罪认罚的时候就得我父子二人承担?往日里分利的时候,他梁王可不是这样的……” “所以呢?你能怎么办?” “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不让咱们好过,我们也没必要替他遮丑!” 听到这话,安贵突然苦笑起来,“我的傻儿子,你可真是蠢到家了!现下的局势,你我父子想要逃过罪罚已是天方夜谭了……现如今摆在你我父子面前的是十死无生的必死之局,你又何必再得罪梁王呢?” “人家梁王是天潢贵胄,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你我父子将这罪名扛下来,不是替他梁王遮丑,而是在替整个皇家遮丑!你把所有事都公之于众,为难地不是梁王,而是皇上!” “近些年皇室宗亲惹祸不断,皇上处置宗室皇亲的雷霆手段本就颇受非议,如今你若再把这事揭开,告诉全天下人,皇上的亲叔叔梁王涉及其中,那么,皇上是罚还是不罚?不罚,那先前被罚的宗室亲眷们就会觉着皇上处事不公,若罚,那皇上苛待宗室,刻薄寡恩的名声就坐实了!要知道,梁王可是皇上的亲叔叔,这与以往被罚处的宗室皇亲们有很大的不同!” 父亲这一通长篇大论直听得安成济瞪直了眼,以他的脑容量,根本就想不明白父亲跟他所说的这些事…… “这件事到你我父子这止息,不止是梁王乐意看到的,更是皇上愿意看到的。”叹了口气后,安贵又说道:“跟梁王鱼死网破,凭空得罪了梁王不说,还会致陛下于难堪的境地,到时候……整个安家都难逃一死……” “倘若你我父子晓事,把该扛的罪名都扛下来,起码还能卖梁王一个好,不至于将灾厄蔓延至家眷……” 闻言,安成济眼落热泪,“父亲……可……可就这么死了……儿子……儿子我不甘心啊!祥儿才两岁,我……才刚当父亲,也就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我……” 望向安成济那痛哭低嚎的悲状,安贵长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肩膀,“是为父……害苦了你……” 第551章 倔牛脾气 翌日初晨,邱旭刚一抵达宣京府衙公房后没多久,还没等他把屁股坐热,就听到屋外突地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发生何事了?” 邱旭好奇地向外探去,发现兵马司指挥使赵棠正急喘吁吁地朝他这边赶来,啪地一声打开房门后,他神色紧急的传报道:“大人!出大事了!安成济……安成济过来自首了!” “什么?”邱旭惊得站起身来,忙问道:“你说的可是沪州布政使安贵之子,安成济?” “对!除了他还能是谁?”赵棠一拍大腿,急声解释道:“他这会儿就在公堂上跪着呢,还……还说鸿运镖局背后的东家……就是他本人!” 一听如此重磅的消息,邱旭哪还坐得住? 只见他轻抖衣袍,脚步生风般朝屋外走去。 刚一走进公堂,邱旭便瞧见了跪于堂内正中央的安成济;见他面色虚弱,深凹的眼眶周围还泛着乌黑的眼圈,便知晓安成济此时的精神状态极度不佳。 “邱大人!” 见着邱旭露面,站于安成济身前的李晔霖连忙凑了过来,眼神示意着邱旭,压低声音道:“如邱大人先前所料,这安成济确系鸿运镖局的东家,只是……他今天突然来自首……就不知道是真心悔过,还是别有算计了……” 紧皱着眉头的邱旭并未回应李晔霖的嘀咕,而是径自走到了安成济面前,双目如刀般死死地盯着对方,“你便是安成济?” 迎上邱旭那凌厉无比的眼神,安成济顿有种脸皮被刺痛的错觉,赶忙低下头回应道, “草民安成济见过邱大人!” “你说你是鸿运镖局的东家?” “是!鸿运镖局乃草民一手所创。” “数日前,兵马司曾在云县官道途中抓捕了一批自称鸿运镖局佣工的贼犯,他们打着货运米粮的旗号干着转运女童的腌臜事,这,你是否知晓?” “回大人,草民……草民知晓此事。” “据他们交代,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依据上级的命令行事,换句话说,你身为鸿运镖局的东家,这些事你都是知情的?或者说,这些事都是你指示的,是也不是?” 安成济面如死灰,浑浊游离的眼眸中尽显绝望之色,“是……” “鸿运镖局干此等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吧?” “是……” “本官听说以沪州为首的南方诸省,在近年来,瘦马之风甚行,你鸿运镖局背后,是不是也在做瘦马营生?” 本已面无人色的安成济,听到邱旭这话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大人……大人说的没错,小人经营的鸿运镖局背后,确实是在做瘦马生意,可……可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邱旭并未回答他的疑问,紧接着向安成济发出了灵魂一问,“为何今日想着来自首?” 安成济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草民自知难逃法网,便想着……通过自首争得朝廷些许宽待……” “你在说谎!”发出一道冷喝后,邱旭那如同刀剑般锋锐的眼神直直地朝安成济射来,压的后者几欲失控,“云县官道事发不到十个时辰,鸿运镖局便在官府面前玩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把戏,这分明是打算跟官府抗争到底,这才过去几天?你这就变卦了,说什么自知难逃法网而无奈自首求得宽待,你觉着,如此牵强的理由,谁会相信?” 这一通诘问逼得安成济说不出话来,他上下抽动着喉结,额鬓两边不自觉地渗出冷汗,心中一个劲地腹诽道,“我他妈要说我真是这几天才变卦的,你会信么?” 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安成济可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面上只能装作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声情并茂道:“大人,小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还请您不要再为难我了…… ” 邱旭是什么人?堂堂刑部侍郎,被号作宣京第一神探的查案高手,平日里除了公文以外,与他打交道最多的,便是牢里形形色色的人犯了,就安成济这样的人,他没见过一千,也最少见过八百了,对方到底说没说假话,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尽管安成济此时在说话时,脸上显现过几丝欲言又止的表情,但他却很清楚,安成济说的八成是实话。 人家今天来自首,确实是发自真心的。 “且不论你今日自首是否出自真心,本官且问你,以你的能耐,想要支起鸿运镖局这么大的摊子,怕是很困难吧?”邱旭缓缓俯下身,眼神一如先前般逼人,“若本官猜得没错的话,这鸿运镖局这摊子事,你……你那在沪州就任布政使的父亲,也参与了吧?” “或者说,你安成济不过是鸿运镖局明面上的东家,你父亲沪州布政使安贵,才是鸿运镖局的真正幕后人吧?” 面对邱旭的步步紧逼,安成济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缓神许久后,他才从牙缝里蹦出字来,“是……” 见安成济撩的这么干脆,竟然连自个老爹都不带遮掩袒护的,边上的李晔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他从这诡异的现象中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妙的感知。 果然,等安成济话音刚落后,邱旭便又紧接着问道,“本官听闻你父安贵一向与梁王交好……你父子二人在沪州暗中经营瘦马生意,梁王……知否?” 李晔霖身躯一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梁王那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你邱旭是真他妈敢问啊! 明面上邱旭是在问安成济,梁王知不知道这事,其实任谁都能听出来邱旭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想从安成济口中确认,梁王……又没有掺和进这事! “还请邱大人慎言!” 不待安成济回话,李晔霖便先一步出声打断了李晔霖的质询,“梁王殿下系皇亲宗室的宗正,大人万不可胡作遐想……” “怎么?李大人是怕了?”邱旭不置可否地冷笑起来,“您若是怕了,出堂回避便是,莫要扰乱本钦差办案的流程!” 邱旭特意向他强调“钦差”两字,这分明是有意警告他李晔霖。 想到此,李晔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心中暗暗骂道,“你邱旭真是属白眼狼的!我他妈这是为了你好!事情本不涉宗亲皇族,你却要自个咬上去,你……你他妈是真能作啊!” 警告完李晔霖后,邱旭正欲转身接着询问安成济,堂外却突地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正当在场众人不解时,一道尖锐的嗓音从堂外响起,“皇上口谕!” 唰唰唰! 一听这四个字,在场众人齐刷刷地跪倒一片,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精彩纷呈起来。 只见身穿黑鹰袖袍的傅福详大步朝堂内走来,昂首挺胸道:“传皇上口谕,钦差邱旭秉公负责,已将朕交代的查案任务圆满完成,命其速速进宫面圣,有关云县官道一案,暂交宣京府尹李晔霖收尾料理。” 这道口谕一宣布,在场众人的脸色变得更为复杂起来。 与面色平静的李晔霖相比,邱旭则要显得焦急许多,他抬起头不解地问道:“傅少公公,这……这案子还没查明,下官正查到关键之处呢……皇上……皇上怎么会让我就此收手?” 见邱旭倔牛脾气发作,跪在一旁听旨的李晔霖都忍不住翻白眼了,心中暗道:“邱旭啊邱旭,你小子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么?陛下是怕你深查到底,到时候难做啊!你这小子也就查案能耐了,这点政治智慧都没有么?皇上这会儿把你召回宫里,就是深知你那遇事头铁的毛病,这时候将你抽出旋涡,分明是为了保护你!” “邱大人,这是皇上的亲口谕旨。”傅福详有些不满地瞪了邱旭一眼,“莫非,邱大人是要违抗圣意?” 见傅福详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邱旭也知道自己想再往下查下去是不可能的了。无奈之下,邱旭只得拱手施礼,咬牙应承道:“下官……邱旭……接旨!” 随着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李晔霖也紧跟着施礼,“臣宣京府尹李晔霖,谨遵陛下圣谕!” “好了,邱大人,皇上的口谕咱家也带到了,您看,您是这会儿跟咱家一同进宫面圣呢,还是……” “下官这便随公公进宫。” 二人短促交流后,便肩并肩地一同朝堂外离去。 看着傅福详与邱旭等人离开的背影,站起身的李晔霖有些唏嘘地吸了口气。 皇上几乎是掐着点的把邱旭支走,显然是对邱旭那种刚直头铁的性子了解到了极点,同时也从侧面可以看出,皇上对邱旭的爱护之心是何等浓烈。 把邱旭支走,是因为皇上怕邱旭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来让他难做,二来,又会伤及邱旭自身,便索性来出釜底抽薪,支走邱旭,把收尾之事交代到自己这个懂分寸,识利害的宣京府尹头上。 心念至此,李晔霖忽有些感叹,像他这等知分寸,识利害的官员放眼整个大宣朝就如同过江之鲫,实在太多太多了,而似邱旭这般不畏权贵,一心为公的官员就如凤毛麟角,实在太少太少了…… 皇上喜欢邱旭这样的官员再正常不过了,毕竟物以稀为贵…… …… 半个时辰前,皇城之中,永宁宫内,身穿一身黄袍的楚天耀正坐在高位,在他下首处,是正襟危坐的梁王楚景茂。 低眼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梁王心中止不住地打腾,就在半柱香前,自己突然被内监机的人找上门来,说皇上下旨要召见他,初听此信时,梁王差点没吓得当场晕厥,难道,是安家父子两那边的事揭了?皇上招自己进宫是为了兴师问罪不成么? 就这样,梁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思进了宫,可刚一跟皇上碰上面,他又觉着自己想多了,楚天耀在面对他时,语气温和,态度亲善,全然不像是要找他问罪的模样。 当然,作为一路看着这位皇上长大的亲二叔,梁王自然是清楚这位皇上大侄的秉性的,就他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想要通过表象来猜测他的心思,实在是太困难了些。 焉知他会不会突然翻脸? 正胡思乱想之际,坐于上位的楚天耀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起头笑眯眯地望向他,“二叔,朕听说……你与沪州布政使安贵一向交好,可有此事啊?” 嘶…… 梁王在心中倒吸口凉气,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自己与安贵交好这事本就算不得什么秘密,如今鸿运镖局在官府那边露了相了,主办此案的人又是号称断狱神探的邱旭,想要把鸿运镖局背后的安家父子查出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鸿运镖局一漏,安家父子就逃不了,事涉安贵,则必然会被人联想到他头上。 这一点,梁王早有预料。 思忖一二后,梁王拱手答道:“不敢欺瞒陛下,臣与那沪州布政使安贵,确有旧情……” “他家次子在京里搞了个鸿运镖局,二叔可曾听闻过?” 楚天耀突然提及鸿运镖局,几乎是将话题挑明了,梁王这会儿若还听不出皇帝的弦外之音,那他真的可以埋了。 想到这,梁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脸上露出懊悔内疚的痛苦神色,“臣……臣不敢欺瞒皇上,那安贵之子安成济在京师开设鸿运镖局之事,臣……不仅听闻过,且还仗着身份,给过其不少方便……” 梁王这番话说的直接,几乎是将底儿给漏干净了。 对此,楚天耀很是满意,伸出右手轻轻地敲击着身前的御案,“这鸿运镖局背后……在经营瘦马买卖,二叔,你知道么?” 梁王脑门渗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神色紧张地答复道:“臣……臣对其中之事知道的并不多……臣……” 楚天耀微眯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就在朕传你进宫的一炷香前,安贵已经将述罪表给朕呈上来了…… ” 闻听此言,梁王心中一怔,安贵在自己进宫之前就已经撂了? 那皇上这会儿招自己进宫是为什么?难道……难道安贵那老家伙临死前还想着跟我鱼死网破不成? 不对,看皇上这态度,不像是要责罚我的样子…… 正当梁王绞尽脑汁的思考时,坐在上位的楚天耀又发出了悠悠的声音,“他安贵是个聪明人。二叔……你可迷途知返,朕也很欣慰……” 说了句模糊不清的话后,楚天耀猛地敲了下桌案,“这件事,到他安家父子作罢!” 第552章 迷途知返 猛地打了个哆嗦后,梁王喜极而泣道:“臣……臣叩谢陛下天恩,经过此事,臣势必痛改前非,绝不敢负皇上天恩!” 结合皇上那句“迷途知返”,精明如猴的梁王已经完全听懂了皇帝的意思。 自己之所以能获得皇上不再追究的宽待,其实与他是皇上亲叔叔的身份关系不大,最主要是,此事在案发后,他并没有盲目去保安家父子,这也就是皇上口中迷途知返的真意。 倘若案发后,他梁王还执意要保安家父子,那就真不被楚天耀所容了。 不保安家父子,意味着他梁王还能晓得轻重,同时也在某一程度表明了他为臣的态度。 倘若在案发后,他执意要保安家父子,纵使皇帝选择了轻放,他人只会将功劳记在梁王身上,其次,知情者又会无端遐想,原来梁王是可以左右当今天子的意见的,这种可能损害帝王威信的可能,是楚天耀不能接受的。 且不论以上更深沉的影响,就单说最浅显的道理。 安家父子在云县官道贩运幼童案暴雷后,你梁王若站出来作保,旁人自会联想到此事与他相关,到时候皇帝是处置他还是不处置? 处置轻了亦或睁只眼闭只眼,以前被重惩的皇亲宗室们必会生怨! 但要是处置重了,梁王又是皇帝的亲叔叔,这不跟外界那些皇帝苛待宗室,刻薄寡恩的谣言对上了么? 总结来说,他梁王只要敢在事后站出来保安家父子,那都是错招蠢棋!从浅处看,这样会致皇帝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从深处看,则会损害皇帝的个人威信,而这两种或深或浅的影响,都是皇帝楚天耀所不能容的! 而梁王的选择也很明智,他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弃车保帅,这在楚天耀这个皇帝眼中看来,就说明他梁王还有救,不至于一错再错! 这便是楚天耀口中的迷途知返! 这也是楚天耀在打算将此案置于安家父子收尾的一切前提! 皇帝将话说的如此直白,他梁王也自然想明白了。 “还好……还好当初没有妄自去保他安家父子……还好……” 跪趴在地的梁王在心中暗自庆幸,眼角处喜极而泣的泪水确实是他真情实感的流露…… “好了……二叔,你可是朕的长辈,总趴在地上跟朕说话算怎么回事?”楚天耀朝他抬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快快请起吧……” “好……臣谢过皇上!” 梁王边抹泪边挺直腰,老老实实地坐好,就好像是个受训的稚童般顺从听话。 本想说些车轱辘话调节气氛,傅少卿却突然从帘后跑了出来,迈着小碎步径自走到楚天耀身侧,附耳低语了好一阵。 听罢傅少卿的低声禀报后,楚天耀摇头失笑道:“呵……这邱旭……就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呐!”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梁王一眼,转过头朝傅少卿下令道:“让傅福详去传朕的口谕,钦差邱旭秉公负责,已将朕交代的查案任务圆满完成,命其速速进宫面圣,有关云县官道一案,暂交宣京府尹李晔霖收尾料理。” 闻言,傅少卿忙弯腰拱手道:“老奴遵旨,这便去转告福祥……” 说罢,傅少卿像是脚底抹油一般急匆匆地朝殿外跑去。 按理说,就这种给傅福详带话的小事,他傅少卿身为大内总管只要随便派个人去传就是了,根本不至于亲自走动。 出走传话是假,找借口离开给皇帝梁王叔侄二人适宜的谈话空间才是真! 梁王也不是傻子,从皇帝与傅少卿刚才的对话不难猜出现下的情势;八成是邱旭想将这案子查到底,而皇帝知道这案子接着往下查下去势必会牵连到他梁王,这是皇帝不乐得见的局面,故而命人去将邱旭撤走,把案子收尾之事交给“人老持重”的宣京府尹李晔霖来办。 要知道,邱旭除了有号称查案断狱第一神探的美名外,还有着一个倔牛铁头娃的“戏号”,只要被邱旭盯上的案子,无论涉及到谁,这家伙都会一查到底,执拗程度以打破砂锅问到底都不足形容了…… 转过头看了梁王一眼,楚天耀单手托腮道:“邱旭这臭小子查案确实能耐,二叔,你可知云县官道运童一案,鸿运镖局购置的那六名女童是从何买来的?” 一听皇上又重新提起案件细节,梁王有些忐忑地作答道:“皇上,臣……臣确实对此事的细节知晓不多。” “哈,倒也不怪二叔不知情,朕在知道鸿运镖局是从何人手中购置女童后,也吃了一惊……” 说到此,脸上挂笑的楚天耀突地脸色一变,说话的声音骤降了几丝温度,“朕告诉你吧,与鸿运镖局交易的人,是日月邪教中人!” “啊?” 惊咦一声后,梁王只觉着浑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了, 他咕咚一声跪趴下,急色辩解道:“皇上……皇上……臣对此事确不知情,臣……臣万没想到他安家父子竟敢如此大胆,竟……竟还把生意买卖做到邪教头上了……臣……臣对此毫不知情……” 倒也不怪梁王吓成这样,日月教这一势力在大宣历朝历代都是极其敏感的话题,纵观大宣创立至今的历朝历代,凡要涉及日月邪教的人和事,无不是血案重案,受此牵累的公侯王族更是数不胜数。 在大宣律法中,凡与日月教存在联系者,无不以谋反罪论处,这其中也包括皇室宗亲! 当听到安家父子是从日月教中人手中购置的女童后,梁王整个人都傻眼了,心里不止一次的辱骂起他父子祖宗十八代,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恐惧与不安。 为表清白,梁王也只能在这会儿叫屈喊冤了。 “二叔莫急,朕说过,这事到他安家父子为止,便说话算话!” 轻声安抚梁王一阵后,楚天耀又说道:“他安家父子有经营瘦马买卖的能耐,但要说他们有勾连日月教的胆子,朕也是不信的。” “日月邪教中人尽是奸险狡诈之徒尔!就他父子两那点道行,被人蒙骗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梁王长长地舒了口气,暂时放松下来。 正当他准备抬头说话时,殿外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奴婢傅福详参见皇上!” “微臣邱旭,参见皇上!” 楚天耀与梁王循声望去,发现傅福详与邱旭二人正跪于殿门处朝楚天耀所在方向行礼。 楚天耀眯着眼笑笑,先是朝傅福详挥手示意退下,后又朝邱旭招了招手,“邱卿平身。” 傅福详弯腰告退后,站直身子的邱旭则迈着坚定急促地步伐走近,瞥了眼殿中正坐着的梁王,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皇上!案子尚未查清,仍有遗漏不明之处,臣……臣不知为何,陛下要突将臣召回宫来……” 此言一出,边上的梁王险些没被口水噎着,心里一个劲地嘀咕道:“你邱旭是真牛逼,在外边跟其他人发牛脾气也就算了,就连在皇上跟前,你也敢顶牛?” 楚天耀倒没有因为邱旭这略带质问的语气给激怒,反倒饶有兴致地笑问道:“哦?你邱旭认为这案子还有什么尚未查明的地方?说来给朕开开眼呗?” 邱旭一振衣袍,弯腰长拜道,“启禀陛下,云县官道运童一案事发至今,即使是在臣的极力彻查之下,幕后黑手鸿运镖局仍旧在顽固抵抗,然就在今日午前,自称鸿运镖局东家的安成济却一反常态地投案自首了,这难道不奇怪么?” “这有何奇怪?”楚天耀眯眼笑道:“他父亲沪州布政使安贵在半个时辰以前也将述罪书呈进宫里了,对他父子二人假以鸿运镖局暗营瘦马生意的事供认不讳……案子查到此,已是拨云见日,真相大白,又有何不妥之处?” 邱旭面有不甘地看了梁王一眼,咬牙回禀道:“不瞒陛下,在臣知晓鸿运镖局背后站台之人是安家父子后,臣便认为这鸿运镖局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他人……鸿运镖局能在宣京隐匿多年,纵使安贵身为沪州布政使这样的封疆大吏,但想要在京城里如鱼得水地经营起鸿运镖局,仅靠他一人,怕还远远不够吧?” 说到此,他转过身紧紧地盯住梁王,“而安贵这位沪州布政使,又一向与梁王殿下交好……” “臣顺着这层关系,便把许多事都想通了。” “仅凭安家父子的能耐,想要在京城支起鸿运镖局,怕还远远不够,那这背后势必有权柄更大的幕后黑手,且在京师之中,有不俗的权势。而能让安家父子欣然自首抗罪,就说明这背后的幕后黑手确实是了不得的人物,绝不是他父子二人能吃罪的起的……思来想去,臣便只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梁王殿下!” 邱旭这一通严丝合缝,逻辑自洽的推测把边上的梁王给吓了一跳,望向邱旭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黑着脸呛道:“真是笑话!无凭无据的事能被你邱旭说的舌灿莲花,本王还真是佩服你邱大人的口才!但是,没有的事,任凭你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是假的!你说本王是鸿运镖局背后的幕后黑手,可有实证?” “物证虽无,眼下确有现成的人证!”面对梁王的斥责,邱旭毫不示弱地反击道:“安家父子便是最有力的人证,只要将他二人审讯清楚,便能知梁王殿下与此事到底有无干系!” “若梁王殿下真与此事无关,为何邱某在质询安成济时,提及梁王殿下时,他会有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态?这一切都表明……您梁王殿下与鸿运镖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见邱旭紧咬着他不放,梁王也被激怒了,目光如刀般射向邱旭,语气森然道:“邱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你无端将嫌疑推到本王头上,到底是何居心?” 邱旭昂头挺胸,怡然不惧道: “邱某奉旨查案,只是为了不负皇上圣恩,力将案件查明,拨云见日,追溯真相而已!” 迎上邱旭那好似看待罪犯的嫌恶眼神,梁王心中的怒气就如同喷涌火山般沸腾起来,倘若不是御前当面,他怕是要直接动手了。 “行了……” 看了好半天戏,楚天耀终于出声说话了。 抬眼望向邱旭,楚天耀神色认真地说道:“案子查到此,朕已足够满意了,你邱旭也莫要跟人梁王过不去,把你从宫外叫进来,是朕的意思……” 楚天耀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邱旭就如同被点燃的炮仗一般,转过头朝他开炮了,“陛下此言何意?难不成是知晓此案与梁王殿下相关,顾念所谓宗族亲情而选择息事宁人么?” “以往凡有重案要案牵涉宗室皇亲,陛下一概不轻放宽容,这回到了梁王头上,陛下难道想睁只眼闭只眼吗?!” 梁王傻眼了,楚天耀也愣住了。 “你……是在跟朕说话?”吃惊之下,楚天耀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脸。 邱旭低下头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神,像足了一个受气的小媳妇般,自怨自艾道: “倘若事涉梁王,陛下便打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臣……也无话可说!” “朕看你邱旭是真的飘了!” 楚天耀嘴角一抽,恨声斥道:“正如梁王先前所言,暂无实据的事,你却像着魔了般疯狂死咬,这与疯子何异?” “朕看你是办案办糊涂了!赶快给朕滚回家里休养身子,什么时候脑袋清醒了,再回来当值!” 说着,楚天耀气不打一处来的喝道:“滚!” 邱旭面色发胀,愤愤不平地退出殿外。 看了眼逐渐消失的邱旭,楚天耀眼角处闪过一丝细不可查的笑意,面上却仍旧一副气愤郁结的阴沉模样。 见皇帝气息不顺,梁王干笑着宽慰道:“皇上莫要被这等不肖臣子给气着了身子……” “人邱旭说的也没错,这事本来就有你梁王在背后瞎鼓捣!你也不是个好玩意!” 梁王:“……” “去去去,都走,朕要一个人静静!” 第553章 悬而不发 永宁宫外,邱旭黑着脸,气呼呼地走在官道上。 也许是过于激愤而爆发他的身体潜力, 平日里需要半炷香才能走完的出宫路,他今儿个竟然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出了内城,行至宫门处,还不等邱旭再度迈开脚步,他却正好与迎面走来的卫学海对上了眼。 “咦?这不邱大人嘛!” 意外与邱旭碰着面,卫学海显得很是热情,笑呵呵地凑上前打起了招呼,“您……这是干嘛去?” 作为内阁辅臣中最好打听事端的卫学海,对于近期朝廷中发生的大小事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这自然也包括近期发生的云县官道运童一案,事实上,卫学海不仅听说了这事,就连邱旭挂钦差衔主查此案的事,他也清楚。 “是卫侯啊!” 见向他打招呼的人是卫学海,邱旭不咸不淡的回应道:“在下正打算回府反省呢!” 邱旭那回话时的应激态度把卫学海噎的不轻,心里正暗自寻思着邱旭这是抽了什么风,说话怎么跟个炮仗似得? 但仔细一琢磨邱旭那后半句话,心里的好奇心就被吊了起来。 邱旭不是挂钦差衔查案吗?怎么这会儿又说自个要回家反省?难不成他查案不力,被皇上给训诫了? 想到此,卫学海出于好心安慰道:“邱大人是被皇上给训了?害……您呀,别往心里去,卫某知道您近期的压力也大,凡事放宽心……多往好处想想……” 邱旭被卫学海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关心弄得很是困惑,没好气地哼道:“卫侯这话什么意思?邱某听不明白。” “害!”卫学海一抖蟒袍,滔滔不绝的说道:“卫某要是没猜错的话,您邱大人是因查案不力被陛下给训诫了吧?就您要办的那案子,我也略有耳闻,确实……确实挺难办的……” 邱旭嘴角一阵抽搐,干瞪眼道:“卫侯你想岔了,那案子邱某已经查清了……” “啊?” 话正说到兴头上的卫学海猛地一愣,脸色变得尴尬无比,“哈……你看我这嘴……邱大人,您可别往心里去啊,卫某绝没有怀疑您能力的意思……” 讪笑着揭过话题后,卫学海忽然压低了声音,“您既然说把案子查清了……那皇上又是因为什么跟您生气呢?” 听到这话,邱旭下意识地打量他一眼,发现卫学海左手上还揣着几封奏章和文书,便明白这家伙这会儿进宫八成是要面圣谈事的,此刻假模假样的关心自己,无非是想从自己口中探知皇上此刻的心情近况罢了。 可惜,邱旭一向不怎么喜欢卫学海,即使是这种顺水人情,他都不打算卖给卫学海,正准备随口搪塞对方时,卫学海却先开了口,“您跟我说说怎么个事,说不定卫某还真能帮您分析一二呢……” 邱旭先是一愣,随后在心中开始仔细琢磨起卫学海这句话来。 卫学海是御前红人,甚至在朝中还有着“天子肚里蛔虫”的外号,自己若把先前发生在永宁宫的事告诉卫学海,说不定人还真能给自己分析出点什么来。 心有决断后,邱旭轻轻地叹了口气,拉着卫学海走到一旁的角落处,将自己查案中途受诏进宫的后发生在永宁宫的所有事,都跟卫学海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听完邱旭阐明前因后果后,卫学海忍不住笑出声来,“邱大人,你呀,误会皇上了……” “卫侯何出此言?”邱旭不解地抬头问道,“事涉梁王,陛下阻止我继续往下深查,难道不是事实么?” 卫学海左顾右盼一阵,忽而压低了说话的声音,“论查案断狱,你邱大人是这个!”说着,卫学海朝他竖起大拇指予以赞赏,可还没等邱旭做出回应,他又话锋一转道,“但要说起你邱大人的政略头脑,比之你查案断狱的本事差了可不止是一星半点了。” “你自己也说了,以往宗室皇亲犯下大错后,皇上都是以雷霆手段严惩处置的,你难道就以为皇上没有承担相应的压力么?” “皇上下大决心整治宗室,严惩不法宗亲皇族,咱们作为知情者,自不会觉着皇上这般处置有何不妥,甚至说句痛快也不为过。但这些事传到民间那些不知情的百姓们耳中会变成什么样?你想过没有?” “圣旨出了皇城后都有可能变味,更何况是这些事关皇家的宫廷秘闻?大多数百姓们不知道皇上的苦衷,他们只知道皇上对自家手足亲辈刻薄寡恩,如此有污圣声的传闻要是越传越广,百姓们会如何看待皇上?他们只会认为皇上对亲眷家人如此刻薄无情,心里也绝不会有他们百姓……” “若任由此类污言在民间流传,从小处看,会危及陛下威仪,从大处看,则会给有心人生出惹乱的由头。” “纵使此案与梁王有关,也必须到安家父子为止,否则就是让皇上进退两难!”卫学海面色发紧,不疾不徐地说道:“你邱大人一查到底,把梁王揪出来公之于众倒是痛快了,可你让皇上怎么办?民间舆情如此,若陛下重罚亲叔,便在无形中坐实了苛待宗室的谣言!但倘若轻放,则又会激起以往被重惩的皇亲家眷们的不满!这砂锅揭开容易,可该盖还是该敲都不对,你让皇上如何做?” 听完卫学海这一通严丝合缝的解析,邱旭愣住了,一时竟有些无语凝噎。 “再者又说了,邱大人难道就真的以为陛下把梁王给彻底放下了么?陛下暂时姑息,是因时下舆情不宜再对宗室皇族下手,而这件隐而不发的案子,就是时刻瞄准梁王项上的利箭,悬而不发很多时候要比迎面直击来得更为骇人,相信梁王要是个聪明人,经过这回事后,一定会老实做人,倘若不,陛下亦留下了反制的手段!” 邱旭面色发胀,眼中似有愧色闪过,“卫侯一番点拨,让邱某胜读十年书,我……我真是糊涂,误会陛下不说,还……还自作聪明的顶牛,我……我真是妄为人臣!” 说着,邱旭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不行,我得立马去见皇上,向陛下当面请罪……” “诶诶诶……” 见他作势要走,卫学海连忙出声叫住,一把拉住了邱旭的胳膊,“邱大人,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您……您就算是想要认错,也该等皇上缓缓吧?” 说着,他又晃了晃手里的奏章文书,苦笑道:“再者说了,卫某正有要事需禀告圣上,你邱大人就先给我让让呗……” 见此,邱旭也觉着卫学海说的有道理,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卫侯说的是,倒是邱某唐突了……” 说着,他又朝卫学海郑重地施了一礼,“卫侯今日赠此金玉良言,让邱某受益匪浅!当行此礼作谢。” “害!您看看,您这不是折煞我呢嘛……” 赶忙将邱旭扶住,卫学海轻拍着对方的肩膀,宽慰道:“邱大人且先出宫歇息几日吧,待到皇上气消了再来认错不迟……” 邱旭点了点头,笑着与卫学海告别。 转身看向邱旭离开时的背影,卫学海脸上洋溢着的热情笑容稍作收敛,他刚才与邱旭说的那一通长篇大论的分析确实是实话,只不过有更深处的东西他并没有明说。 皇上不打算就鸿运镖局的事继续深挖,确实是因为当下这个时间点不适合对宗亲动手,而皇上借此事攥住梁王的小辫子也是事实,但有一点,卫学海没跟他邱旭阐明;他邱旭,就是皇上那把搭在梁王项上悬而不发的利箭! 而对此,邱旭是不知情的。 这一点卫学海是从何看出来的呢? 据邱旭所言,他是在审问安成济关键时刻被傅福详传召入宫的,而当时,皇上与梁王二人同时在永宁宫,皇上明明可以在撤销邱旭钦差之职后,换个时间召他入宫的,可为什么要在梁王在场的时候,把邱旭召入宫呢? 是因为皇上知晓邱旭那种查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风格,更清楚邱旭那不畏权贵的倔牛脾气! 当着梁王的面把邱旭召进宫里来,以邱旭的行事风格,会不跟梁王顶起牛来才怪了!这一点皇帝清楚,甚至说直白点,皇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是变着法的提醒他梁王,你背后做的事,朝里可有着这么一位铁面无私的神探一直惦记着呢,若你以后不老实,朕就可以放出这杆利箭至你于死地,倘若你梁王痛改前非,老实做人,这杆瞄准你的利箭随时可以被朕这个皇帝轻轻放下,往后该如何行事做人,你梁王心里该有数! 仅凭一道简单的旨意,皇帝便让邱旭这位内阁重臣与梁王形成对立面,沦为彼此的掣肘。 何为帝王心术,这便是! “万岁爷的帝王心术玩的比以往都要熟稔了……” 遥看晴空,卫学海心有所感道:“你们就瞎折腾去吧,反正这天地之间,永远就只有皇上一人可以呼风唤雨!” …… 宣京中街,卫府大宅。 躺坐在后院赏亭之内的卫学仁脸色很是难看,他瞥了眼边上站着的胡强,阴恻恻地说道:“那刘大红的下落,我从宣京府刑狱主事赵广宁口中探到底了……” “他人正在宣京府衙中扣着呢……据说,当天是邱旭亲自审的他,与他一同被抓的几名疑犯都被放了……这人,八成是漏了!” 说到这,他有些烦躁地搓了搓脸,“从他被扣押到现在起,已有近十个时辰的时间了,这期间却并没有传出他自尽的消息……这意味着什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 胡强面色发沉,低语答复道:“此人对于神教藏匿在宣京的布局人马知晓的并不多……属下只需下令将几名与他有过接触的教中成员撤离即可……” “他在官府面前露了底儿,等于告诉朝廷,宣京之内藏匿着日月教的残党,你觉着,官府在知道这事后会不采取行动么?” “重要的不是他知道什么,而是因为他的被捕,提醒了大宣朝廷,日月教的部分势力一直活动在他们眼下!这才是现下最要命的事!” 说到激动处,卫学仁有些咬牙切齿,“等他把该知道的事都撂干净了,官府势必会有大动作……他们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会把藏匿在宣京的日月教残党找出来!” 胡强心下一颤,问道:“那监事接下来有何打算?” “为了稳妥起见,凡在宣京活动、藏匿着的神教成员都应该立即撤离宣京!”卫学仁长长地吐了口气,神色坚决道:“必须得尽快撤离!咱们……赌不起!” “监事说的固然有理,但倘若官府并没有如您预料的一样彻查宣京,咱们大批人马却先行撤离,难免会顾此失彼吧?” “我说了,我们赌不起!” 卫学仁轻叹口气,又说道:“莫要小看官府的能力,更何况这还是大宣的京都!一旦朝廷想要挖地三尺的抓捕咱们,就咱们这点人,又怎能扭得过大腿?” 胡强默然不语,他也认为卫学仁这项决定没错…… “那监事您……怎么办?” “我不能走,也走不掉。” 卫学仁冷笑道:“就凭我是御前第一红人靖泰侯卫学海的弟弟,我就走不成!不仅走不成,我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来他人的注视!” “不止我走不了,你胡强也不能走……周围人都知道你胡强是我卫学仁的近仆,你无端失踪,只会引来有心人的怀疑。” 胡强眉头微皱,低头回应道:“监事说的对,属下听凭监事安排就是……” “唉……这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就看这回儿官府的动作有多大吧!” 稍作停顿后,卫学仁起身踱步,行至护栏处停步,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这么一颗老鼠屎,神教在宣京的部署很有可能付诸东流了,咱们要做好从头再来的最坏打算了!” 感受吹袭而来的冷风,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胡强,一反常态地露出了苦笑…… 第554章 烫手山芋 随着安家父子自首下狱后,云县官道运童一案顺利告结。 几乎是在结案的同一时间,宣京府尹李晔霖依据父子二人的口供,开始查抄起他父子二人遗留在京城的家产。 本以为能查出个了不得的金窝银窝,可最后抄没的实际数额却只有二十万两不到,这个结果让李晔霖大倒胃口。 将手中文册轻轻合上,李晔霖边揉眉边低语道:“看样子,梁王确实掺和了他父子两的事,鸿运镖局经营瘦马买卖足有一年时间,如此一本万利的买卖,他安家父子只捞了这么点钱?哄傻子也不带这么哄的!”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安家父子在鸿运镖局中分得的红利只占一小部分,大头,估摸着是被其他人给占了,除梁王之外,还能有谁? 沉思片刻后,李晔霖抄起笔在桌上摊开的卷宗上轻轻一点,表情显得很是无奈。 皇上既然想保梁王,他李晔霖作为懂分寸,识厉害的老臣,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数额不对又如何? 别忘了,账簿上的记录那也得靠人来写! 既然是人写的,那同样也可以由人来改! 在这世道,掌握文墨笔杆的,从来都不是读书人,而是权力! …… 与此同时的梁王府内,侧身仰靠在后院长椅上小憩的梁王,突地坐直身子,余光不经意地瞥向石桌上的泛黄账簿,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安是个识趣的聪明人……不可亏待了他在沪州的家眷……” 站候在栏边的庄兴荣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沪州那边,卑职会让人好生打点的。” 梁王轻轻点头,伸出手抚摸起桌上那本泛黄的账簿,“临到了还将鸿运镖局的暗账交到本王手上了,老安这老狐狸……也真是够精明的!” 稍作停顿后,他托腮笑道,“你猜老安留下的这暗账里有什么?” 庄兴荣苦笑摇头,“老安暗中经营瘦马买卖的事卑职也是近期才知……这有关鸿运镖局的暗账,卑职又怎可能猜得到内容?” “这暗账上记录的内容,可都是能要人命的东西!”梁王歪嘴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这里边,记录了他父子经营瘦马生意以来,在京沪两地上下打点的官员名录……” “富商士绅是有钱没错,但跟咱们大宣朝这帮贪官污吏比起来,口袋子还是薄了点……这暗账上,还记录了无数与他父子有过交易往来的官员……” 听得如此重磅的黑幕,庄兴荣忍不住身躯一抖,冷汗似瀑般哗哗地流了出来,抬头再看向梁王按在手下的泛黄账簿,只觉着无比刺眼…… 这哪是什么账簿,分明就是大宣翻版的“百官行述”啊! 纠结半晌后,庄兴荣口吐浊气,小心翼翼地劝道:“殿下,请恕卑职直言,这东西……留在您手里并非好事……” 闻言,梁王皱起眉头沉思起来,他明白庄兴荣这话是什么意思。 鸿运镖局的事之所以没牵累到他梁王,是因为皇上发话保他了,但倘若皇上知晓他手里攥着这样一份重要的 “百官行述”,很有可能会产生他有不臣之心的遐想…… “兴荣,本王知道你的担忧所在,但……你还是把咱们这位皇上的手段给看浅了……”梁王轻轻叹了口气,面色坚决道:“你信不信,本王留下这本烫手的暗账,才是皇上乐于得见的?” 庄兴荣被他这话给搞糊涂了,茫然不解地摇头道:“王爷这话是何意?请恕卑职愚钝,未能理会其中深意……” 梁王伸出手轻轻地敲打着桌上的账簿,神色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与见解,“今儿个宣京府衙带人去把老安在京城里的宅子给抄了吧?他老安经营瘦马生意以来,捞取的油水并不算丰厚……他李晔霖就算是傻子,也能瞅出不对劲来!但作为知情人的李晔霖却没有让人传话给本王把这笔钱吐出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晔霖从皇上的态度看出端倪来了,皇上压根就没看上这鸿运镖局搂住的钱……” “所以这钱追与不追,都不影响他李晔霖结案。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跳出来得罪我这个宗室王爷了。” “皇上真正想要的是想借此事,将我这个亲叔叔给彻底拿捏住!”梁王眼冒绿光,神色复杂地说道:“招邱旭与本王对呛,为的是这个,表露出不追赃的态度,也是为了这个。” “真以为我等在背后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皇上么?从皇上不打算深究我的罪责时,他已将鸿运镖局之事的所有内幕都了解清楚了才对。” 庄兴荣听得一愣一愣的,苦思许久,还是没有完全理解梁王话中的意思,“可……可这跟这本暗账有何关系?” “邱旭是皇上用来钳制本王的利箭,本王手中拿着的暗账,才是皇上准备搭箭的弓!” 梁王冷笑一声,说道:“这暗账之上留有记录的官员们,不是与鸿运镖局存在交易往来,就是曾收受过鸿运镖局的好处行过方便的人……你想想,本王攥着这么个烫手山芋,真的能要挟到这些人么?皇上只需将本王手持此账的事宣扬出去,这伙人会怎么看待本王?哦,鸿运镖局背后的人是你梁王,我们看在你的面子上与你交易,给你方便,没曾想你却在背后行此卑劣手段,换做是你,在获知此事后,会一定受本王威胁么?只怕想生吞活剥了我的心思都有吧?” “而皇上只需下一道旧错不纠的谕旨。这伙人就会瞬间调转枪口,对本王群起而攻之!” 梁王把话说的这般透彻,庄兴荣若还听不明白,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也就是说……”庄兴荣脸上惊色未消,心有余悸地揣测道:“也就是说,王爷无论如何,都得把这本暗账攥在手里,皇上……才会高兴?” 说完这话,庄兴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为了能拿捏住梁王,皇上竟然在明暗两面搞了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手段,如此帝皇心术,岂不让人胆寒? 不对,庄兴荣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得,心惊道:“皇上既然想通过梁王身揣暗账埋雷,这说明皇上一定……一定了解过鸿运镖局背后有这样一份暗账才对!难道说……皇上提前看过梁王手里的那本暗账?” 唰! 一头冷汗从他额头上渗出,庄兴荣就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把所有的事都想通了,“皇上若是提早看过这本暗账,只能……只能是通过安贵那老家伙之手!怪不得……这老狐狸让自己儿子去宣京府衙自首,他却上呈一封表罪书向陛下亲自认罪,敢情是想找机会见上皇上一面,把这暗账亲自呈交给皇上吧?而皇上……应该也是在那时候知道有暗账这玩意儿的!怪不得王爷说他安贵给他送来暗账,还要骂他一句老狐狸,可不是嘛!这老小子八成是遵了皇上的意,才将这烫手山芋送回到梁王手上的……” 见庄兴荣一副恍然明悟的模样,梁王也笑出了声, “怎么?把没看明白的事,都想清楚了?” 闻言,庄兴荣有些羞愧地答道:“卑职愚钝,险些没跟上王爷的思路……” “老安是聪明人,他让儿子去宣京府衙自首认罪,是想借此告诉我,他父子两没有要卖我的意思。”轻笑一声后,梁王又紧接着说道:“但他自个面圣认罪,反手将暗账呈交给皇上,也是为了自保。他怕本王在他入狱后保不住他的家眷,继而将暗账转呈皇上,是为了给皇上卖好。说来说去,他不过是想做两手准备罢了……” 庄兴荣神色复杂,内心唏嘘不已,“好你个老安啊,以前还以为你只是个贪权好利的短视之人,没成想你这老小子心里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心里正这么嘀咕着,庄兴荣却又很快释然了。 说老实话,做官做到他们这个头上,又有哪个是真的蠢得?安贵再不济也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性格和品德上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脑子,绝对是好使的! “所以啊,在皇上眼里,本王越是把这本暗账捂得严实,他就越是高兴……”梁王拽起茶杯放置嘴边,轻轻饮了口茶后,不咸不淡的说道:“邱旭是用来瞄准本王的利箭,这利箭若不搭弓发力,威力也是有限的。唯有利箭与粗弓同时铸成,被瞄准的人才会害怕谨慎……这威慑,也才有效果!” “皇上行此术谋,压根就没打算瞒我,事实上,他心里也清楚,我能很快把这些弯弯绕绕看明白,若我这个做叔叔的按着他的盘算照做,他便会容我,反若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才真的……会对我不满!” 叹了口气后,梁王轻轻站起身来,负手感叹道,“咱们现如今这位天子,比起我那位重情的皇兄,可要厉害得多……” 听得梁王的感慨,庄兴荣也不由得在心中赞同地点点头。 梁王说的没错,比起先帝宣正,现如今楚天耀这位武曜皇帝的帝王心术要显得更为高明狠绝! 宣正帝一向重视宗族亲情,在宣正帝看来,皇室宗族偶尔犯点小过小失那都是无伤大雅的事,绝不会像当今这位天子一般,对待宗室这般刻薄! 就拿鸿运镖局这事来说,倘若这事发生在宣正朝,宣正帝知道事涉自己亲弟弟梁王后,只怕连睁只眼闭只眼的表面功夫都不会做,而是会义无反顾的偏袒梁王这位亲弟弟! 沉默半晌,梁王突地发笑道:“老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世道,天已换了颜色,本王……也是时候夹起尾巴做人了……” 庄兴荣默然不语,此等敏感的话题,就算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瞎接茬。 忽地,梁王转身望向他,提醒道:“兴荣,近来朝中情势诡谲,让……让那帮不开眼的家伙们都老实些。” 庄兴荣颔首点头,他明白梁王话里谈及的那帮不开眼的家伙们是谁,无外乎是朝堂中仅存不多的“梁王党”。 他们奉为头狼的梁王在如今的处境都不甚明了,这伙围着他梁王吃食喝汤的人,可不得老实嘛! “老安下台入狱,这沪州布政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肯定有不少人盯着这块肥肉呢,咱们……可掺和不了!”梁王神态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笑问道:“就因为这事,这几天可没少有人找上你探风吧?” 闻言,庄兴荣苦笑作答道:“王爷真是料事如神,不出王爷所料,昨儿个甘永与沈旺二人就先后来卑职府上拜访过,话里话外都暗示着自己想接老安的班儿……还想着通过卑职来求王爷您打点一二呢……” 庄兴荣口中的甘永与沈旺便是当今朝堂中仅存不多的“梁王党”官员,在听到庄兴荣谈及此二人时,梁王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就凭他两这半片蒜,也想贪图沪州布政使之位?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得丑,想得美!” “等他俩再找上你时,直接给回驳了,就说……是本王的意思!让他们安分一些!” 庄兴荣忍笑回应道:“卑职明白了……一定将王爷的意思给他二人带到!” “最近这段时间你我需避讳一二,莫要走得太勤了。” 说话间,梁王转过身为自己与庄兴荣分别倒了杯茶,“经过这回事,本王不宜于台前多露面了……” 庄兴荣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轻轻抿了口茶后,郑重回话道:“殿下的意思,卑职明白了。” 梁王话说的很直白,他往后需低调做人,许多事不宜亲自出面,那他庄兴荣就要接过梁王递来的担子,由他来担当梁王的“代理人”。 这也是梁王与他庄兴荣推心置腹的根本原因。 “王爷,近期朝内还有一事吵得沸沸扬扬的,卑职一时不明方向,特想向王爷求解。” “朝中诸臣谏言立储一事?” “正是!” 听罢,梁王面色一紧,严声嘱咐道:“此等事你们千万不可参与……船到桥头自然直,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表态,才是最为稳妥的上策。莫要想着掺和这种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的大事……你们身板太弱,连上赌桌的资格都没有……” 梁王这话虽说的不太中听,但庄兴荣却明白这是金玉良言,谨记于心后,忙拱手称是。 第555章 玩枪 巍峨辉煌的皇家后宫,身穿一身干练短衫的楚天耀正处于敬仪宫后院内,与上官莲乐此不疲地修习武艺。 庭院中央,挥洒汗水的楚天耀此刻正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小歇,眼神似火般紧盯着不远处端坐在石桌前饮茶的上官莲。 上官莲身穿一身翠绿萝裙,下身那双洁莹如玉的修长双腿,不着片缕,让人望之浮想联翩,格外惹人垂涎。 如此大胆的穿着,在当今这个时代是不被世人所容的;若非楚天耀一再要求,平日好喜男装的上官莲就算是打死她,也不会穿这样前卫大胆的服饰…… 感受到一双贼眼朝自己双腿处袭来,上官莲恼羞成怒地骂道: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都给挖了!” “你可舍不得……”楚天耀轻拍身上的灰尘,笑嘻嘻地站起身来,“今儿个我已经按你的要求锻炼了,你这做师傅的,是不是也该给乖徒儿一点奖励了?” 上官莲眼神闪躲,下意识地将双腿并拢,“你……想要什么奖励?” 楚天耀邪笑着走到她身旁,突地伸出手摸向她那双洁白的双腿;上官莲就犹如触电一般猛地一颤,左右巡视一眼后,羞赧劝阻道:“别……这会儿还是大白天的……你别胡来!” “瞎想什么呢!”楚天耀突地笑出声来,将嘴唇轻凑到上官莲唇边轻轻一点,神色戏谑道:“我看分明是你自个想要了……儿皇我可没有白日宣yin的意思……” 迎上楚天耀那捉弄的眼神,上官莲又怎会不明白,他刚才是故意戏弄自己? 羞恼地朝楚天耀胯下捏了一把后,上官莲恨声嗔道:“你就使劲捉弄我吧!迟早让你好看!” 楚天耀在吃痛之下,猛地倒吸口凉气,“你以后要掐可别往这地方掐,怎么也得为你自个以后的幸福着想不是?” “你……” 见上官莲一副被羞得说不出话的气急模样,楚天耀只觉着神清气爽,笑呵呵地说道:“好了好了,我不捉弄你就是了……” 说着,他突地正经起来,一把握住上官莲那柔荑玉手,“你先前与我说不想搬离敬仪宫,可我又实在想你的紧……思来想去,我寻思着,要不我从永宁宫搬出来,往后就住在敬仪宫对门的长清宫如何?” 听到他这话,上官莲尽管感到感动,但又觉着有些不妥,于是便有些纠结和为难的说道:“这……不太好吧?长清宫跟你那永宁宫完全没法比,而且,你以后要是长居于长清宫,朝里的大臣们要进宫见你……也不太方便吧?” 上官莲的话有一定道理,长清宫属后宫之地,皇帝居此,外臣入内多有不便,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那怎么办?”楚天耀眉头紧锁,像是撒娇般叫苦道:“我……我在永宁宫住着,离你这又太远了,平日里要想见你,还得走上一大段路……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上官莲突地伸手揉搓起他的俊脸,没好气地哼道:“想变着法子的让我搬出敬仪宫就直说,何必搞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楚天耀目光闪躲,神色尴尬地讪笑道:“不愧是我的师傅,一眼就能把徒弟心里的坏心思看穿……” 既然底儿都被上官莲给揭了,楚天耀也不再伪装了,干脆直接地问道:“那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上官莲粉唇微动,正欲说话时,楚天耀又紧接着抢话道:“这样吧,你也没必要完全从敬仪宫搬出来……我把永宁宫外沿的那间雅闲居空出来,你往后每个月有事没事就在那儿住上个十天半月的,我……我也好去见你……要真在那儿住烦了,你又回敬仪宫呆着就是了……” 说完,他还朝上官莲投以一个示好的眼神, “怎样?这法子不错吧?” 雅闲居是楚天耀旧日为东宫太子时被先帝赠予的一处书斋, 说是书斋,但那地方的面积比起上官莲现居的敬仪宫要大了不止几何,内湖庭院景设更是一应尽全,说那儿是缩小版的永宁宫也毫不为过。 上官莲掩面失笑,望向楚天耀的眼神里流露出真切炽烈的情意,就那么一大块地方,楚天耀这皇帝说给就给自己了,尽管理由有些可笑,但她也真切感受到了楚天耀对她的重视与深厚情意。 每每与他独处时,上官莲总是在想,这家伙平日里给人的形象都是如同真龙再世般威仪八方,可怎么一到自己跟前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般幼稚可爱呢? 就说他把雅闲居赠给自己这事,就为了方便他能时常见着自个,如此幼稚可爱的想法,着实是让她哭笑不得,也不忍去拒绝。 “你可想好了哈……真让我住在那雅闲居,你那堆后宫妃子们可要传不少闲话喽……还有呀,我住在那儿以后,指不定还会时常督促你练习武艺呢,你就……真不嫌烦?” “不嫌烦,我是求学上进的好徒弟!” “哼!这可是你自个说的啊……日后别反悔……” “早就日过了,我何时反悔过?” “你这话什么意思?” “呃……没什么……” 楚天耀有些局促地揉揉鼻,迅速转移话题道,“事不宜迟,我看你明儿个就可以先去雅闲居住上段时间……对了,我这做徒儿的为了能讨好你,还特意给你在雅闲居的新居里添置了不少好玩意儿呢!” 上官莲既好奇又警惕的问道:“什么好玩意儿?” “你平日里跟我念得最多的那些短铳、火绳枪,我都给你备上了一份,供你娱乐消遣用。” “真的?” 上官莲有些激动地捧住楚天耀的脸,惊喜地朝他脸上亲了一口,“那火绳枪我可心心念念很久了!” 见上官莲如吃了蜜糖的小女孩般欢欣甜蜜,楚天耀也受其感染,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哼哼……你把这玩意儿给我玩,就不怕我哪天心生歹念朝你打上几枪?” “……光你那晚夜追马车的能耐,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不给你这玩意儿,你要真对我做什么,我又能躲得了么?” “躲不了!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姑奶奶要解决你是轻而易举!可你是皇上,是天子,我不敢!” “哦?亏你还会害怕……” “那可不,我要真把你咔嚓了,我那些在凉州的亲眷们都得被清算……我又不是真傻子!” “嗯呢……你最聪明了!” “可是这火绳枪不一样,你把这玩意儿给我玩,就真不怕?” “没事,反正你我之间,打枪的事只能是我来……我怕什么?”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你玩你的火绳枪,我玩我的金刚不倒枪!” “滚呐……” 第556章 真聪明人 从敬仪宫出来后,紧跟在楚天耀身后的傅少卿时不时地望向皇上那沾有灰尘的裤脚处,刚才在敬仪宫发生了什么,瞒得过别人,但却瞒不过他这位耳灵眼尖的大宗师。 虽未亲眼所见,但他从那不小的动静中不难猜出皇上刚才“挨揍”了,看皇上裤脚处那十分清晰的灰尘痕印,估摸着那位娘娘踹地不轻…… 敢如此对待皇上的人,这天底下也只有上官莲一人了……、 “傅少卿,你刚才说卫学海那小子在永宁宫等着朕了?” 面对皇上突如其来的问询,险些走神的傅少卿连忙反应过来,恭声回话道:“回万岁爷话,靖泰侯确实在永宁宫等候陛下多时了……” 楚天耀忽而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问道:“朕听说这臭小子整日里寻摸些壮阳滋补之物,是真的假的?” “啊?”傅少卿微微一愣,好半晌后才有些支支吾吾地回道:“老奴……老奴听福祥那小子跟我提过一嘴,卫侯近来确是在搜罗不少壮阳滋补之物,可……可那些东西到底有无作用,我与福祥也不甚清楚。” 楚天耀不满地瞪他一眼,“你俩吃干饭的?这都查不明白?” 傅少卿委屈的都快哭出声了,“万岁爷,我父子两……那玩意儿没用,又怎能知卫侯搜寻之物是否有用?” “呃……”楚天耀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干咳两声道,“这卫学海也真是没点正行……肩上那么多正事不干,不务正业地搜罗补物作甚……依朕看,得警告他一二了!等朕与他商议完政事后,由你亲自送他出宫,把他那些搜罗来的补物……都给收缴了!太不像话了!” 傅少卿都听傻眼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瞎看什么呢?”楚天耀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朕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专心理政而已……” 傅少卿面庞抽搐着回应道:“老奴明白了……谨遵陛下谕旨!” 这滋补之物楚天耀收缴上来干嘛,真的就只有他自个清楚了。 作为习武之人,楚天耀在那方面的能耐肯定是强于常人的,但不代表他没有精益求精的追求,再加之最近上官莲还传授了他一门至阳的功法,附带优点就能显着提升那……咳咳方面的能力,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长期进食吸收滋补之物,所以嘛,他在一听到卫学海费心搜罗滋补之物后,就打起了歪心思…… 可怜的卫学海还不知道,他那费劲巴拉收集的补物还没等自个用上,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 永宁宫殿前,候在殿中小坐等候的卫学海忽听外边传来动静,他面色一肃,立马站起身来朝殿门外小跑而去, 面向宫阶上走来的楚天耀恭声行礼,“臣卫学海,恭请圣安!” 后他一步赶过来迎人的傅福详都懵了,嘴角抽搐好一阵后,心中叫骂道:“看把你能耐的,要不这永宁宫的主管给你卫学海做?” 心里骂归骂,但在面上傅福详还是老实给走来的楚天耀行礼了。 挥手示意二人平身后,楚天耀负手入殿。 在高处落座后,楚天耀抬起头看了卫学海一眼,“前儿个你上奏朕,大宣与诸邦外藩通商之议朕都看过了……很不错,这事,就由理藩院与户部牵头联办吧,你和杜敏英互相商量着来。” “你二人也不是第一回共事了,集资修路和与外通商这两件大事都不可马虎了。” 卫学海神色恭敬地回话道:“还请万岁爷放心,臣与杜大人定会尽职办公,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与重托。” 楚天耀满意地点点头,忽又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近日满朝诸公都在热议立储之事,对这事……你卫学海怎么看呐?” 卫学海神情一愣,他怎么都没想到皇上会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他有关立储的事。 近来朝里上下都在明里暗里的讨论这事,卫学海身为当今天子的宠臣,自然是听到了些风声的,对于立储这事,卫学海的态度很直白——不瞎掺和,也不瞎打听,皇上立谁他尊谁就是了。 事实上卫学海采取这样不听不参的态度才是明智的,皇上正值壮年,现出皇子只有两人,这时候瞎跟着掺和立储的事完全是自个给自个找罪受。 说句不好听的,皇上还这么年轻,起码还能在这皇位上坐个四十来年,就算是在这个当口把储君人选给选定下来又能说明什么? 几十年的岁月变迁,可能产生的不确定因素也太多了! 以卫学海那精明如猴的性子,又岂会瞎掺和这等看不到结果的事? 思虑片刻后,卫学海低下头拱手道: “选立储乃国朝大事,臣见识浅薄,才识有限……实在不敢妄言……” 楚天耀又怎会看不出他这是在故意打马虎眼,眯眼发笑道:“只当你我君臣二人私下说的闲话,当不得数……” “朝内不少臣工都劝谏朕早立太子,以固国本……” 说到这,楚天耀突然压低了声音,“卫学海,你以为大皇子如何?” 卫学海猛地一颤,嗓子眼都快被吓出去了,“皇上……这……这臣实在不敢妄言呐……” 别管大皇子二皇子,现下都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而已,他卫学海就算真想说个所以然来,也没法参考不是? 不对,皇上问自己这话……好像跟两位皇子自身无关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未来的储君之位大概率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楚佑极,但……近来热议的立储话题里,朝中却有不少人支持那位由容妃所出的二皇子楚佑伦…… 洛家身为当朝名副其实的第一外戚大族,附庸阿谀者不少,但却也有不少人嫌恶他洛家。 回想起那帮支持二皇子的臣工,卫学海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谏言立储是假,假敲定储君人选来搞党争才是真的! 那伙选择拥立二皇子为储君的臣工们,其实是将枪口对准了洛家。 谁是储君都可以,但他们不愿看到未来的太子身上流淌着洛家的血! 第557章 阴气重 回过味来的卫学海也顿时明白皇上刚刚问自己那句话的真意了。 朝中百官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皇上又怎会看不出来?之所以问自己大皇子是否适合储君人选,其实是想知道自己的态度。 说老实话,这种极易受到反噬的事,卫学海是向来不爱掺和的,但如今皇上问起自己的态度来,自己若再不给个明确的答复,那就有点不识趣了。 思来想去,卫学海灵机一动,拱手陈言道:“万岁爷既然想知道臣对此事的看法,那微臣便稍稍托大,说一说自个的拙见。” 楚天耀颔首点头,作出一副侧耳聆听状。 “如今我大宣国力正盛,陛下又正值壮年,故臣以为立储之事不应操之过急,陛下龙精虎猛之年,有您在,我大宣朝的国本便一直都在,又何须立储安天下之心?” “现下我大宣呈一片万物竞发,生机勃勃之色,与外,四夷宾服,万邦来朝,此为亘古未有之盛世也!开创此盛世天下的陛下,才是我大宣真正的国本!” 面对卫学海的彩虹屁,楚天耀都听乐了,“好了好了……你这越说越不像话……朕哪有你说的那般能耐……” “万岁爷无须自谦,以您的功绩,堪称千古一帝也不为过也!” 卫学海振振有词的说道:“因此臣以为,陛下现为壮年之际,立储之事并不急于一时……” 边上听着君臣二人谈话全过程的傅少卿在心中暗自咋舌,“好你个卫学海啊,你可真是精的长出猴毛来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卫学海这番话的厉害之处,但身为大内总管的傅少卿,却明白卫学海说出这番话的重量。 皇上向他问及立储之事,分明是想就立储之事探明卫学海的态度,想看看他卫学海更倾向哪位皇子,没成想这家伙两边都不选……还通过拍马屁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皇上一人的绝对忠诚。 说皇上正值壮年,立储之事不急于一时,又说出什么皇上才是国本的肉麻话,其想表达的核心思想就一个:我卫学海是皇上您的臣子,立谁为储,该不该立储都不关我的事,我只听凭您一人的安排就是了! 这才是真聪明人,未来储君的光他卫学海不一定能沾上,稍有不慎还有可能犯大忌讳,对他个人来说,紧跟皇帝的步子走才是最稳妥的。 他卫学海明白,现在他是武曜朝的宠臣不错,但不见得以后会是东宫的红人,所以,把位置摆正就足够了,起码错不了! 对于卫学海能够清晰明了的表达自己的态度,楚天耀感到很满意,“你说的没错,朕……还年轻,膝下幼子还未长成,这立储之事……以后再说吧。” 说着,他叉腰回身,背对着卫学海摆摆手,“好了,你是时候出宫办差了,朕可没有备茶水招待你的心思……” 卫学海拱手笑道:“臣这便告退……” …… 内监管事房内院,身穿一身纹禽青袍的傅福详一手提起水桶,一手紧握水瓢,正悠悠哉哉地给院里的花草浇水,表情显得格外平静和善,要有不认识他的人见到此幕,定会以为傅福详是个和蔼亲善的邻家大叔;哪怕是熟悉他的人看到此幕,也定会觉着割裂违和。 “少公公,属下来帮您提桶吧?” 不远处,现任内监机教头祝奇辰正佝腰上前,“您只顾浇水便是,这桶……卑职帮您提着?” 转头看了祝奇辰一眼,傅福详笑着摇摇头,“用不着,这点小事咱家能干的来……” 说着,他将水瓢中盛满的清水挥洒到近处的花蕊,望向那一株株被淋湿的花朵,眼神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护之色,仿佛他浇的不是花,而是他自个的孩子。 “宣京府衙门押着的那个刘大红,你要带人扣回镇抚司好生审问……” 说话时,傅福详头都没抬,仍旧在专心致志地浇花, “邱旭还真是有能耐,日月教的人都被他给审出来了。” 祝奇辰低头仔细聆听,不敢妄自打断傅福详的说话节奏。 “事涉日月教,万岁爷的意思是,让咱们内监机全权办理。”一边说着,傅福详一边将水瓢放回桶内,“这事……非同小可,能抓着尾巴,就说明日月邪教潜伏渗透京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着,他将水桶轻轻放下,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万岁爷很不高兴……” 当傅福详说出这句话时,祝奇辰能明显感知到对方身上的气压都骤然降低了,呼吸不由得一紧,低下头问道:“还请……还请公公明示,属下……该如何做?” “我能有什么指示?”傅福详陡然一笑,那笑容中毫无感情色彩,只看得人发慌, “挖地三尺也得把潜伏在京城的邪教逆贼揪出来……” 祝奇辰心里一咯噔,不知为何,他从傅福详这话中感知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腥戾气。 “你该学学你上任教头沙东行的办事风格,呵……现在该叫他副督才对了。”傅福详仰头看天,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咱们内监机是天子鹰犬,行事办差只需向天子一人交代!何须畏手畏脚?尽管放开了去办就是!” “皇上在上边撑着,这京城的天,还塌不了!”傅福详搓了搓手,突地抬起头看向祝奇辰,杀气腾腾地道:“但凡有人碍事,你一并抓了就是!” 祝奇辰面色一沉,郑重回应道:“卑职明白了!” “去吧,把差事干好了比什么都强。” 祝奇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告离而去。 行至官道上时,祝奇辰绷着的脸终于有了变化,他大口喘着粗气,伸手擦拭着额鬓两边渗出的冷汗。 不知为什么,他只要与傅福详这位内监机总督独处,心里就总觉着压抑异常,尤其是傅福详那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总给他一种瘆人的感觉。 “他奶奶的,太监身上的阴气就是重……” 在心中发出无声咒骂后,祝奇辰顿觉好受不少,大步朝宫外走去。 第558章 雅闲居(1) 后宫,华秀殿。 被皇帝新册封不久的僖嫔、康嫔、卫婕妤三人正围坐在殿中的圆木桌上,彼此间有说有笑地攀谈起来。 三人里要说家世背景最为出众者,必是卫清荷这位卫婕妤了,爷爷是初任靖泰侯卫忠宣,长兄乃现任靖泰侯兼内阁辅臣,理藩院尚书卫学海,长嫂更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妹;就这家世背景,放眼整个后宫,也就皇后能压她一头了。 按理说,就卫清荷这样的出身和家世,当初皇上一同下旨册封三人时,怎么着也该给她个嫔位才对,可最后僖嫔与康嫔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两人幸列嫔位了,卫清荷却只被封了个婕妤,这着实让她二人费解。 虽说卫清荷在位阶上比起僖嫔与康嫔要低上一阶,但后二人可不敢小觑了这位来头非凡的姐妹,人就算再不得宠,靠着辉煌的家世在这后宫里怕也吃不着亏。 与僖嫔计菱华不同,康嫔戚尔雅出自武将功勋之家,性子比起僖嫔与卫清荷要更为直爽单纯一些,并未察觉出皇上册封她与计菱华为嫔,而降级册封卫清荷的真意,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己与僖嫔比卫清荷更为讨皇上喜欢。 “菱华姐姐,清荷妹妹,今早去凤鸾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你们都见着那位容妃了吧?” 康嫔放下手中的琉璃茶杯,掩嘴窃笑道:“我可听说她……是奸相慕谦的女儿,自从慕谦倒台后,她一直不怎么受宠,也不知是走什么狗屎运了,竟然……竟然在皇后诞下龙凤双胎后给皇上生了个皇子出来……啧……” 说到容妃慕堇安,僖嫔也瞬间来劲了,“雅妹妹说的是,这位容妃可真是好命,父亲倒台,皇上顾念旧情没有废除她便罢了,竟还让她成功诞下了皇子,真是……呵!” 卫清荷浅笑不语,从僖嫔与康嫔二人谈论到容妃时的轻蔑态度,不难看出这两人对于容妃发自内心的怨怼之念。 这倒不怪僖嫔与康嫔。 僖嫔计菱华乃文泰殿大学士计文鸿的孙女,康嫔戚尔雅则是健勇侯戚轩的长女,他们两家在奸相慕谦未失势时 备受慕党刁难戕害,她俩要是与慕谦之女容妃能合得来,才真是怪事了…… “真是看不惯她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脸,帮皇上诞下皇子又如何?现在她容妃可没有娘家撑腰!”康嫔扬眉冷哼道,“指不定哪天皇上看腻了她,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卫清荷笑而不语,心里却不自觉地泛起嘀咕,“人容妃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吧?我倒是觉着人家老实得很……” 僖嫔计菱华虽未出声附和,但眉目间却闪过似有似无的快意,很显然,在对待容妃这件事上,她与康嫔的态度达成了统一。 口头发泄完对容妃的不满后,康嫔又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皇上虽然册封了我们三人,可……可我们姐妹三人却一直没机会侍寝。要想……要想跟容妃一样为皇上诞下皇子,只怕还需要不短的时间呐……” 僖嫔抬眼看向卫清荷,饶有深意的说道:“清荷妹妹的长兄卫侯,最是受陛下宠信,想来他对陛下的喜好很是清楚,令兄怕是没少给清荷妹妹指点迷津吧?” 这话瞬间引来康嫔的注意,她一把拉住卫清荷的小手,好奇问道:“菱华姐姐说的对,清荷妹妹,你家长兄平日里与皇上走得极近,要论皇上的喜好,只怕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他肯定没少给你支招吧?你快跟姐姐们说说,到底该如何获得陛下青睐呀?” 卫清荷秀眉一蹙,心中是有苦说不出啊。 别说获得皇上青睐了,她能不被皇上厌恶就不错了。 外人不知道,卫清荷却清楚,因为上回皇上出宫,自己与兄长陪同出游一事,皇上对自己其实已有不满了。 这回连带着册封计菱华、戚尔雅与她三人,却偏偏只给了她一个婕妤之位,其中深意,外人不晓,她卫清荷这个当事人却明白皇上暗暗表露出来的警告之意。 “两位姐姐误会了,妹妹我真没什么获取陛下青睐的方法,家兄虽受皇上宠信,但也不至于连皇上对于女子的喜厌好恶都清楚吧?”卫清荷无奈地摊手道,“妹妹再说句真心话,在皇上心里呀,您二位姐姐一定更讨他喜爱……就从咱们仨一同接受册封,二位姐姐获封嫔位就能看出端倪来,您二位在皇上心里的份量呀,一定比我这个婕妤重得多!” 这只要是人呐,都喜欢听好话,尽管没从卫清荷嘴里套出什么有营养的价值信息来,但一听后者愿意用自贬的方式来抬高自己,僖嫔与康嫔或多或少也有些高兴自得。 “清荷妹妹切莫妄自菲薄,你呀,这脸长得跟朵花似得,皇上要真见着了你,绝对是爱不释手呀……” 僖嫔掩嘴轻笑的赞赏着,一旁的康嫔也紧接着附和道,“菱华姐姐说的是,清荷妹妹芳姿怡人,气质典雅,要把我换作成男人,怕都忍不住要一亲芳泽呀!” 卫清荷俏脸一红,啐道:“二位姐姐尽说些胡话,可莫要再逗弄妹妹我了……” 见卫清荷被说得脸色臊红,僖嫔与康嫔笑的更欢了。 说笑正欢时,眼尖的僖嫔却突然瞅见殿对门的雅闲居处有大量太监宫女进出,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帮进进出出的太监宫女们正小心翼翼地揣搬着物品。 “咦?那雅闲居今儿个是怎么了?”僖嫔伸出洁白玉手轻轻指向雅闲居,不解地问道:“怎么今儿个有这么多太监宫女进出?看这阵仗……好像是在搬东西的样子?” 僖嫔的话瞬间引来康嫔与卫清荷的注意,她二人顺着僖嫔指向的方向望去,发现那雅闲居门前,确实有不少太监宫女们在搬挪物品。 见此,康嫔倒也没多想,随口猜测道:“这雅闲居是先帝在世时赐给皇上的书斋,要没皇上发话,这帮太监宫女怕也不敢擅动吧?估摸着是皇上下令让他们整理的?” 第559章 雅闲居(2) “咦?” 惊咦一声后,僖嫔忽又出声道:“不对劲呀,那……那前边领头的人是不是大总管傅公公?” 卫清荷眸子一怔,惊讶地发现,那雅闲居门前,指挥着一众太监宫女们搬挪物品的领头人,正是名副其实的大内总管,傅少卿! “据我所知,傅公公常伴君侧,从不离半步,若只是搬挪整理雅闲居的物件,只怕还用不着他亲自过来操办吧?” 卫清荷这话说得有理,僖嫔与康嫔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我可听父亲说,陛下自从登基后,这雅闲居便一直荒废了……可看今天这阵势,似乎有重新整理居用的征兆……” 僖嫔话说到一半,一旁的康嫔就喜滋滋地打断了,“难不成,是皇上以后要在雅闲居长居?这……这可是大好事呀!” 僖嫔与卫清荷浅笑不语,她二人能明白康嫔为何如此高兴的原因,华秀殿与雅闲居仅有寸步之遥,倘若皇上日后真定居于雅闲居内,与居于华秀殿的她三人而言,确实是个好事,毕竟这样一来,就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机嘛! 可是很快,她三人就笑不出来了;就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一位身穿青色萝裙的绝色女子正款款朝雅闲居门前走去,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身为大内总管的傅少卿,竟率先带头,领着身前身后的一众太监宫女们齐齐朝她施礼,那场面,真是太过于让人震撼,以至于卫清荷三人看呆了半晌,都没有完全缓过神来。 最终,还是心直口快的康嫔率先打破了沉默,问出了一个在场三人都想探知答案的问题, “那……那人是谁?” 僖嫔神色一僵,沉声道:“此人我也不认得……但看傅公公对其人的恭敬态度,只怕……只怕这人在宫里的地位低不到哪去……” 卫清荷咬唇沉思,对于僖嫔的分析,她很是赞同。 能让大内总管傅少卿如此慎重恭敬对待的人,这后宫,不,应该说这天下除了帝后夫妻外,真没有第三个人了……但就在刚才,傅少卿面对那绝色女子时的谦卑姿态,恭敬态度却做不得伪,要知道,平日里容妃与淑妃见着了他傅少卿,那都是客客气气的,几时见他傅少卿对前二人这般恭敬小心过? 这神秘女子,在后宫中的地位难道还能等同于皇后不成? 当脑中冒出这句话后,卫清荷都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给吓了一跳,后宫里,还有女人的地位能高过皇后?这怎么想都不可能! 沉默许久后,卫清荷神色复杂地说道:“看样子,这雅闲居日后的主人,八成就是这位神秘姑娘了。” 随着她话音刚落,康嫔却疑惑地眨起眼来,“咦,怎么这帮太监还在搬挪刀架兵器之物?” 她这话引来了卫清荷与僖嫔的好奇,二人认真看去,发现在那名绝色女子进入雅闲居后,门堂外的太监们确实在努力使力搬挪刀架及各式各样的刀剑兵器……画面违和感之强,让她三人是大跌眼镜。 “看样子这位雅闲居的女主人是位好武之人……可能与我一样,出自将门之家?”康嫔双手托腮,认真分析道,“菱华姐姐和清荷妹妹或许不知,跟我一同长大的许多将门之女,其实都好舞刀弄枪,呃……比如那位毅国公家的千金穆雨寒,她就是这样的泼辣性子,跟她们相较之下,我……我倒像个异类。” 卫清荷埋头失笑,下意识地问道:“怎么说?听雅姐姐这话的意思是,你不喜好刀枪棍棒?” “我才不喜欢这些玩意儿呢!” 康嫔秀眉一挑,极其傲娇的嗔道:“从小看家里父亲兄长们咋咋呼呼的舞刀弄枪,我对这些东西呀,可真是烦透了!” 说着,她坏笑一声,恶意揣测道:“你们说,这位雅闲居的新主人有这喜好,是不是说明……她是个男人婆?嘿嘿……我猜一定是!” 闻听此言,僖嫔哭笑不得,“你呀,还在乎人是不是男人婆作甚?就刚才那女子的花容月貌,你们俩就没瞅见么?莫说是男人了,就连我这个女人见着了,都忍不住想去一亲芳泽……照我看,这女子,定是颇受皇上喜爱的宠妃……” 康嫔干瞪着眼不知该如何回话,一旁的卫清荷却格外肯定地反驳道:“菱华姐姐莫不是糊涂了?咱仨姐妹被册封以来,每日晨间都要去凤鸾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何时见过……宫里有这么一位姿色过人的妃子?” “清荷妹妹说的对。这人要是后宫嫔妃,咱们一定是见过的……”康嫔赞同点头,紧接着又说道:“照我看,这……八成是皇上最近新宠幸的宫女、秀女之类的人物,倘若此人有什么来头,咱们仨早该听到风声才对!” 僖嫔先是沉默片刻,随后又大方地笑了起来,“你我姐妹三人在这凭空猜测无用,要想知道那人是谁,找人去问问不就是了?” 说罢,她朝殿门外候着的贴身宫女招招手,“翠儿,你去那雅闲居探探风声,看看是哪位贵人侨居至此了……” 那被唤作翠儿的清秀宫女忙不迭地点头,“喏”了一声后,迈着小碎步朝殿外小跑而去。 仅过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就见那翠儿去而复返,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可怜,就像是遭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得。 “怎么了?”僖嫔见她脸色不对,蹙眉不解地问道:“让你问个话跟受了多大委屈似得,怎么,是有人刻意刁难你嘛?” “回主子话,奴婢……奴婢刚才去找雅闲居附近宫女太监们问话时,突然被大总管发现了,他……他训斥了奴婢一顿,让我不要瞎打听雅闲居的居……” 越说越是激动,翠儿红着的眼眶都泛出了委屈的泪水。 僖嫔面色一沉,阴恻恻地说道:“这雅闲居的贵人就这么了不得?就连探问她身份的事都做不得?” 翠儿边抹泪边说道:“虽然奴婢在探话时被大总管给训斥了一顿,但……但还是问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第560章 雅闲居(3) 此言一出,僖嫔、康嫔及卫清荷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她抬头望去,异口同声地问道,“那人是何来历?” 感受到三人投来的迫切目光,翠儿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悻悻地说道:“奴婢问的是内侍局的小多子,他跟奴婢说,他们搬得许多东西都是从敬仪宫迁过来的,而且……而且还伸手指了个奴婢面生的宫女,说那人是敬仪宫良太妃的贴身宫女昭儿,以后……以后八成会随主子一同住在雅闲居内……” 此言一出,卫清荷、僖嫔、康嫔三人都愣住了,显然是对这个答案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这雅闲居往后的新主人是那位良太妃?”僖嫔惊得张开小嘴,难以置信地说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良太妃……与皇上又是什么关系?” 对上僖嫔那宛如见鬼般的惊讶眼神,康嫔紧咬住粉唇,细声提醒道:“我……我听说前两天,皇上下过一道圣旨,好像……好像是废除了这位良太妃的太妃之位,还把她从先帝嫔妃典册中除名了……” “当时我还以为皇上是对这位良太妃心生不满,特降旨惩戒的,但如今看来……好像……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啊!” 闻听此言,三双大眼睛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色。 事情剖析至此,她三人又怎会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有些话,纵使是心直口快的康嫔,也不敢直接说出来…… 僖嫔那张俏脸就如同吃了柠檬般酸的纠成一团来,始料未及地惊呼道:“这……这不是乱……” “菱华姐姐慎言!”卫清荷忙出声打断了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沉着脸说道:“这事……咱们还是不要瞎打听的好……以后这位邻居,咱仨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吧……” 卫清荷的话瞬间迎来了康嫔与僖嫔二人的赞同,三人彼此互望一眼,都选择了沉默。 …… 雅闲居,行走至内院的花亭处,上官莲却突然止步,转过身看向身后气喘吁吁地贴身宫女昭儿,嬉笑道:“我的好昭儿呀,人家大总管都派人帮咱们搬运物什了,你跟着他们瞎掺和什么呀?来,过来跟娘娘我一起赏花……” 昭儿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鼓腮哼道:“您现在可不是娘娘了,万不可瞎咧咧……” 闻言,上官莲娇躯一颤,朝身旁的昭儿吐了吐舌,惫懒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现在不是太妃娘娘了,但却干着后宫娘娘的事!” 昭儿从她这话中听出了歧义,俏脸一红道:“您说话注意些分寸,这种不知羞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见昭儿被自己逗得脸红心跳,上官莲更加来劲了,“哟哟哟,我说什么话了?要我看呀,分明是某人自个有歪心思哦!” “您也就跟我能耐!”昭儿朝她没好气地啐道:“我算是明白了,您呀,在皇上面前吃了亏,就喜欢在奴婢身上找回来,您哪回儿不是被皇上逗弄的脸红求饶,也就是在奴婢我面前显摆能耐了!” 这句话算是点破了实质,顿让上官莲恼羞成怒,后者恨恨咬牙道:“我那是不跟他计较,要真跟他较劲,你姑奶奶我有一百种法子能折腾他!” “是是是……也不知是谁,每回被皇上欺负时都要喊‘好哥哥,饶了我……’” “你!” 上官莲俏脸大红,算是彻底被昭儿这话给弄急了。 “您呀,把在奴婢面前口花花的本事用在皇上身上,那奴婢就真佩服您喽……”昭儿朝她俏皮吐舌,得意洋洋地哼道:“光欺负我一个小小奴婢算什么本事呀!” 上官莲被呛的说不出话来,神色略有些尴尬地扭头道,“咳咳……咱们换个话题,你刚才说的对,那种不知羞的话,咱们应该少说!” 昭儿:“……” 昭儿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这才好似回想起什么似得,忽然提醒道:“对了,娘娘,刚才奴婢在外边搬使物件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来雅闲居打探您的消息呢!” “打探我的消息?”上官莲好奇的问道,“谁呀?闲的没事打探我的消息作甚?” “我听说是住在对门华秀殿那三位被新册封的后宫娘娘呢……”昭儿掩嘴一笑,嗔道:“您这好不容易挪个居,动静也不小……不引起注意才是怪事咯!” “而且这雅闲居,可是陛下昔日为东宫太子时,先帝所赠的书斋,平日里生人勿近,突然间来了您这么一位主儿,人家能不好奇嘛!” “害,这就是我不愿意从敬仪宫挪走的原因!”上官莲抱胸苦笑道:“一旦离他这个皇上太近,是是非非就多了……我可不愿意跟这帮小姑娘们勾心斗角……” 昭儿窃笑道:“放心吧,大总管把那来探话的宫女赶回去了,依奴婢拙见,这后宫里怕是没人能给您白眼瞧……”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上官莲朝她摆手,神色平静道:“我又不是皇帝的后妃,这种争风吃醋的破事,姑奶奶我才不掺和!” 情如姐妹的主仆二人正说着私话,外侧的廊道上,大内总管傅少卿也在这时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朝上官莲行了一礼后,满脸堆笑道:“娘娘,咱家已经让下边的奴婢们把该搬的东西都搬好了……这时候也不早了,老奴也该回万岁爷身边伺候着了。” “有劳傅公公了。” 上官莲朝他投以和善的微笑,不经意地朝身边昭儿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笑呵呵地走到傅少卿身旁,将一颗足有半鸡蛋大小的珍珠递到了傅少卿手里。 傅少卿赶忙躬身,神色惶恐地婉拒道:“这……这如何使得……” “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而已,傅公公无须介怀。” 上官莲朝他轻笑道:“别人的礼不好收,我的礼你傅公公收了也没事。” 傅少卿仔细回味她这句话,思来想去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他也不再矫情,直接收下了昭儿送来的珍珠,感激地朝上官莲施了一礼,“老奴谢过娘娘赏赐……” 第561章 借题发挥(1) “你可算回来了。” 安怡公主府,挺着大肚子的楚馨瑶刚一见着自家男人回府,便急不可耐地凑了上来,边拉住卫学海的胳膊,边压低声音问道,“你平日里跟皇兄走得近……他……他跟那良太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楚馨瑶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卫学海心中疑窦丛生,横眉问道:“你突然问这事做什么?” 说着,他拉住妻子朝内院走去,紧跟其身后的忠仆谢良也很是识趣地将周围下人们屏退。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 望向妻子那急切求知的目光,坐于长椅上的卫学海忍不住抻脸沉思,“是清荷那丫头……又跟你联系了吧?” “这干清荷什么事?”楚馨瑶目光闪躲,咬唇追问道,“我问的是皇兄跟那良太妃上官莲之间的事!” “皇兄与她是什么关系?” “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啊?”楚馨瑶捂嘴惊叫,难以置信地说道:“上官莲可是父皇的妃子!这……这……” “现在已经不是了。”卫学海神色平静地说道:“皇上早在前几日就下过圣旨,把良太妃,不,把上官莲从先帝嫔妃典册名籍中除名了。” 楚馨瑶心绪复杂,叹气道:“可她毕竟是先帝的后妃,皇兄与她这般不清不楚,容易招惹非议……” “天子私事,何人敢议?”卫学海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忽又抬头直视起妻子的面容,“这件事,你是从清荷那听到的风声吧?估摸是这丫头在宫里听到,看到什么了……” 见楚馨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卫学海便知道自己猜着了,脸色陡然一冷,呛道:“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时常与清荷那丫头联系,她现在是后宫妃子,总没完没了的跟娘家人传话像怎么回事?” “你胡咧咧什么呢!皇上还是我亲哥呢!我不止是清荷的娘家,也是他夫家的亲眷……偶尔联系联系,谁又能说什么?” “你这样是害了她!” 卫学海急声喝道:“你真以为后宫里的大小事能瞒得过皇上么?她跟咱们家联系的越频繁,皇上就越会厌恶她……” “听我的,从今以后,少跟那丫头联系,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内外是有别的!” …… 上官莲搬迁至雅闲居的后宫轶事暂且不论,只说宫廷之外的宣京镇抚司,审讯完刘大红后的内监机教头祝奇辰,正满腹心思酝酿着一件大事。 一名内监机督卫千户神色恭敬地走到镇抚司公房的大堂内,朝上方静坐的祝奇辰抱拳禀报道:“教头,该上的刑都给那刘大红招呼过了。看样子,他确实是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招了……” 闻言,祝奇辰将攥在手里的审讯公文往对方眼前一晃,“所以说,你们审了快两天一夜,就审出了这么点无关紧要的东西?” 面对祝奇辰毫不客气地质问,那低头传禀的千户脸色有些难看,“教头,这……刘大红本就不是日月邪教中的高级成员,他能为属下等提供的情报线索本就不多……我等也着实是尽力了。” 见对方还敢顶嘴,祝奇辰怒火更甚,“褚飞英你还敢顶嘴?你以为你是沙副督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我就不敢治你了么!” 被唤作褚飞英的千户听到祝奇辰没来由地提及沙东行,心中也莫名地生出股邪火,恨不得张嘴与其争执,但一想到对方是自己名义上的长官,便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满,低声辩解道:“属下不敢对教头不敬……还请教头饶恕卑职先前失言之罪……” “既然从刘大红嘴里再套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就暂且从他提供的这些情报去拿人……”祝奇辰狠狠地瞪了褚飞英一眼,沉声下令道:“虽然他刘大红对日月教所知不详,但他招供的那些与京中上级接面的地点、以及共同办过事的贩夫走卒们都有重大价值,你即刻带人去这些地方搜寻,把有嫌疑的人都给拿了!” 话说到此,他又特意加重语气强调道:“宁抓错,不放过!” 闻令,褚飞英抱拳回应道:“属下领命!” 撂下话后,褚飞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看着对方逐渐消失的背影,祝奇辰的面部表情越发阴沉。 他确实有借刘大红之事刻意刁难褚飞英的心思,或者说,他是想借这次难得的机会,把内监机督卫内部,此前由沙东行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们分化拉拢的筹划。 至于为何要这么做,其实很简单,现任内监机教头是他祝奇辰,放眼内监机督卫,随处可见沙东行提携的旧部要员,这帮人若是听他祝奇辰的差遣倒也罢了,只是,随着沙东行地位的水涨船高,这帮人越发桀骜不驯,虽不至于阳奉阴违的地步,但暗地里却都不怎么把他祝奇辰当回事,这换做任何人心里都会不舒服,更何况他祝奇辰还是傅福详的人! 要知道傅福详与沙东行这两人一直不对付,如今沙东行离京办差,傅福详掌管京中内监机诸事,把他祝奇辰给扶到教头这个位置上,为的就是想让他祝奇辰把内监机督卫这一块死死抓牢…… 所以,无论是为了让傅福详满意,还是为了他自己,祝奇辰都必须打压分化这帮由沙东行一手提拔起来的内监机督卫要员…… 但有一点祝奇辰还是拎得很清的,内部勾心斗角可以有,但该办的正事还是要办的,倘若顾此失彼,因小失大,引来天子的雷霆震怒,到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落不着好…… 所以祝奇辰现在的想法很简单,第一要务是要抓捕像刘大红这样藏匿于宣京闹市的邪教成员,其次才是通过此事借题发挥,分化拉拢沙东行于督卫提拔的旧部,彻底掌控住内监机督卫。 …… 内监机这样一个只听从皇帝一人号令行动的特权部门,真要想干什么事,旁人就算是想拦,那也是拦不住的…… 接到祝奇辰命令后的内监机督卫千户褚飞英带领上百号内监机督卫下属在短短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便从刘大红招供的过往接头地点中抓捕了三四十号有嫌疑的人犯。 将抓入镇抚司的几十号疑犯押到刘大红面前一一辨认后,得出的结果却让祝奇辰感到些许失望,这帮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刘大红的熟脸,换而言之,这帮人也就不太可能是与刘大红一样的日月教成员了。 镇抚司刑牢外,褚飞英静静地走到祝奇辰身边,低声问询道:“教头,这帮人的嫌疑已经排除了,咱们……是该把他们放了,还是……” 祝奇辰想也没想地抬手拒绝了,“不急着放人……突然抓了这么多人又无缘无故地给放了,这与打草惊蛇何异?暂且将他们扣押在镇抚司,可以让他们给家眷亲属报个平安,对外就说配合官府查案就是了……” 说着,祝奇辰摸起下巴作出一副沉思状,喃喃自语道:“距这刘大红被抓到现在也就不到七天的时间,他提供的,与上级接头的地点却都没有抓到邪教的人,这说明……藏匿于宣京的邪教中高层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 “这帮家伙行事还真够谨慎的……察觉到刘大红失联,他们便打起一万分精神来应对朝廷的盘查,说不定……他们已经将不少人秘密遣送出京了……” 等会…… 祝奇辰猛地一拍脑门,转过身一把拽住褚飞英的胳膊,急声喝令道:“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快!你带人去护城军营查证近期离京的人……最好是能将近来半月离京的人员名单要来!” 见祝奇辰面色发急,褚飞英也不敢怠慢,点头应是后,脚步生风似得离开了。 …… 就在内监机热火朝天的行动之时,深夜依旧灯火通明的卫府大宅也不太平。 “监事这么晚还不睡?” 从房内走出来准备如厕的胡强正巧看到了站在后院中独自漫步的卫学仁,见此,只穿着单薄麻衣的胡强有些好奇,忍不住凑上前问道,“监事……是为何事烦忧?” 之所以察觉到卫学仁心有忧虑,倒不是他胡强眼尖心细,而是卫学仁那愁眉锁眼太过明显了。 “能为何事烦忧?”卫学仁转头看他一眼,苦笑道:“不外乎是刘大红之事……” 闻言,胡强神情迷惑地问道:“刘大红失联后不久,属下就按监事的吩咐,将藏匿京中的所有教众遣离宣京了,监事……又何须为此烦心?” “前两天,咱们还能查到刘大红被关押在宣京府衙的监牢里,这两天却连他的消息都打探不了了,就连他还在不在宣京府衙……咱们都不清楚。” “监事是想说,朝廷那边有人特意封锁了有关刘大红的消息?” “能将消息封锁到这种程度的朝廷机构只有一个,那必是内监机无疑!”卫学仁言辞肯定,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忧心郁闷,“不用想也知道,事涉日月教,这刘大红定会被宣京府衙移交至内监机处置。而内监机办起案来,就不比寻常官府机构那般规矩含蓄了,他们掌握着皇权特许的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真要想借着刘大红这条线查到什么,也并非是难事……” 胡强未明白卫学仁心中的忧虑所在,反倒乐观的宽慰道:“属下已遵监事令,将此前藏匿潜伏宣京的所有教众成员遣离了京师,他内监机再神通广大,不也只能扑空吗?” “这恰恰是最大的疑点!什么都查不到,什么人都抓不到,这才是反常识的。以内监机那帮人的脑子,还能反应不过来吗?”说到此,卫学仁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我当时也是傻了,不应该一股脑地让你把所有教众成员都遣送出京的……不留几个尾巴给内监机抓去应付,反而漏了大馅!” 结合卫学仁字字珠玑的分析解释,胡强也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原本乐观的心态也因此大受打击,眼上的粗眉锁地比卫学仁还要再紧上几分,“那……监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京城里抓不着人,内监机的人就会反应过来咱们是提前有了防备,你说,他们下一步会往哪查?” 面对卫学仁饶有深意的提问,胡强脱口而出道,“会查近期出京的人!” 说出这话,胡强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当初将潜藏在宣京的教众成员撤离时,他是分三批,走了三路遣送的。 一些潜伏宣京较久,于官面上有正式身份的成员,被他安排正规途径,大摇大摆的出城。 至于一批没有正式身份,且在明面上较为敏感的成员,则被他藏于货轿中,随商队送出。 而最后一批成员,他安排的是水路,假扮成商船队伍出的京,因为走得急,就连过河文牒都是临时伪造的…… 倘若内监机顺着最近离京人口的这条线查下去,这帮被他精心安排送出京城的教众成员们也随时会有暴露被捕的可能,且这可能性极大…… 要知道,内监机行事抓人,可不一定要看证据! 凡有嫌疑,尽抓无误! 紧盯着胡强那张微微抽搐的脸颊,卫学仁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之色看了个真切,当下不由得叹了口气,“当初急急忙忙地把人撤走,很多细节都顾不上吧?这一点,我能理解……可这,恰恰是最致命的地方!” 闻言,胡强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六神无主的问道:“那……监事,咱们该怎么处理此事?” 强压住心头紧张心绪,卫学仁死死地盯住胡强的双眼,神色冷漠的问道:“若我记得不错,你是在五天前将所有教众遣散出京的吧?” “是……” “我之前听你说,凡教众成员每过一段时间必须要服用神教提供的神药,否则不出半月,便会……暴毙而亡……之前我忘了问你,当他们成功撤离京师后,他们按时所需的神药,该由谁来提供?” 第562章 借题发挥(2) “属下原先的打算是,将潜藏于京的所有教众成员成功遣离京师后,书信就近的神教据点接头人,由他们……来提供神药……” 这话刚一说出口,胡强就好似触电一般,瞬间明白了卫学仁问出此事的深意,一股寒气从尾脊骨陡然升起,瞠目结舌地支吾道:“监事……您……您是想……” 没等他支支吾吾的把话说完,卫学仁便率先打断了他,“距离他们上次服药,过去多久了?” 胡强面部肌肉止不住地抽动起来,缓了许久,才从牙缝里蹦出字来,“距……距离上次发药时间,已经……已经有……近十天了!属下本打算……明日一早,就书信就近的神教据点,由他们给逃出的成员们发药……” 听到这话,卫学仁好似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这书信,你可以不用写了……” 胡强猛地打了个哆嗦,果然……卫学仁是想让这帮逃离京师的日月教成员们等死!惟有人死了,秘密才能彻底保住! 尽管知晓卫学仁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但卫学仁这种对人命轻描淡写,冷血刺骨的反应还是让他感到了害怕。 经他遣送出京的日月教成员足有两三百号人,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可在卫学仁眼中,这帮人的性命成了什么了?简直比草芥还要来的轻贱…… 刚放松下来的卫学仁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抓住胡强的胳膊问道,“你说神教的规矩是定期发药给下边的成员……那你说,有没有人会故意……故意私藏下放的神药积攒存留不吃呢?” 这话直把胡强听傻了,卫学仁这家伙的脑子转地也太快了,这心思……也太过于歹毒了! “监事……放心,按神教的规矩,一旦发药,必须得当面服用,因此,凡需服药的神教成员,绝无一丝偷藏神药的可能!” 闻言,卫学仁这才重新放下心来,“嗯……如此甚好。” 纠结半晌,胡强还是难忍恻隐之心,开口劝道:“监事,再怎么说……那也是神教潜心培育出的精锐成员,就这么……就这么让他们憋屈毙命,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回身望向胡强那略显闪躲的眼神,卫学仁突然笑了,“怎么?你觉着我将他们弃之不顾过于心狠?” 胡强低头沉默。 “胡强,我发现你还真有意思,我费劲巴拉的做这些事是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保你自个?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潜藏在宣京的神教成员们大部分都认识你,然却不知背后有我这么一个监事,换而言之,我卫学仁根本无须担心他们在被抓捕后供出我……” 冷冷地看了胡强一眼,卫学仁嗤笑道:“反倒是你胡强,跟他们其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过正面接触,他们之中要有人落网,第一个遭重的就是你!” 胡强嘴角猛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卫学仁。 平心而论,卫学仁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这帮由他遣送出京的神教成员们几乎没有人真正知道卫学仁根底的,但却都与他胡强有过接触照面,但凡他们之中有人落网,胡强的处境就会变得极度危险。 可话又说过来,卫学仁之所以要保他胡强,不也是为了保他自个嘛?要知道胡强若是被供了出来,受刑后的胡强,也指定会把他卫学仁给咬出来…… 所以卫学仁做了这么多,也不全是为他胡强一人而做,要知道,胡强跟他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凡有一人落难,另一个也同样跑不了! 除非……除非他卫学仁真的把事做绝,要把自己也给灭口?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后,胡强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一跳,看向卫学仁的眼神也一瞬间变得提防警惕起来…… 见胡强突然拉开与自己的距离,眼神中不时流露难藏的心慌之色,卫学仁又怎会察觉不出他的心思,“怎么?觉着我到了紧要关头,连你都会灭口?” 被点破心思的胡强也不尴尬,摇头强笑道:“怎么会?属下对监事的信任之心日月可鉴……” “得了吧!这话你能说出口,但我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后,卫学仁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从最开始我被日月教,不,或者说被卢光远那家伙拉上贼船开始,日月教就没有信任过我……这一点,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胡强心里一咯噔,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卫学仁这灵魂一问。 “说是给了我一个监事之职,但我却从未享受过监事之权呐……你说遍布在宣京的神教成员不可能会将我的身份暴露出来,这是否也意味着……我这个监事,从来没有权限真正接触过他们?美其名曰为了保护,实则与架空无异,或者说,卢光远一开始找上我,把我拉上贼船,为的就是借我这身份一用,好给你们日月教行灯下黑之计……” “在宣京日月教成员眼中,他们真正效命的最高上级,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胡强。很多事,你不让我出面直接交代下边的人,说是为了保护我的身份,但其实,是为了提防我吧?” “你胡强才是这日月教宣京据点的真正话事人,同时……也是盯着我一举一动的钉子!” 不顾胡强那惊得说不出话的复杂表情,卫学仁又滔滔不绝的说道:“你看,前几日我嘱咐你将潜藏在京的所有日月教成员撤离京师,可就连你的具体安排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你口中所说,神教就近据点之事……还有,事到如今,我就连日月教在宣京布下的成员数量也知之不详,教内下级成员体内藏蛊,需定期服药的事,若不是你上回提醒,我也不知道……就这样一个对什么都两眼一抹黑的监事,是个屁的话事人!” 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胡强边咽口水边问道,“监事……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 “所以……您让我以您的管家身份曝露人前,也是有意为之?” “你的职责之一,便是在我身边当钉子,我顺水推舟,让你名正言顺的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胡强一时愣住,看向卫学仁那熟悉的面部表情,突然觉着他变得格外陌生…… “其实卢光远那家伙也没料错,你们日月教没有完全信任我,我又何尝不是呢?将你胡强摆在明面上当我的管家,这便意味着,你日后的所有行动都会因为这一身份而受到掣肘,我也有了拉拢收并你的机会……” “监事……此言何意?” “没有人愿意一直做个空有名头的无权吉祥物。我把你留在身边,也是想有朝一日,你能彻底为我所用的。而刘大红被捕一事,对我而言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这……也算是借题发挥了!” “监事怕是多心了,胡强对神教的滚烫忠心日月可鉴,雷打不动!” “笑话!这天底下哪有雷打不动的事?哦,对了,你刚才说,我将上百来号日月教精心培育的精锐成员们弃之不顾是不是太过了?我现在告诉你,一点都不为过,这帮人是日月教精心培育的精锐不错,但那……与我卫学仁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卫学仁突然从兜袖中取出一把成色斑驳的短铳,直挺挺地对准了胡强的胸部,目光变得凶戾而又阴狠,嘴角露出残忍的邪笑,“当初卢光远硬拉我上贼船时,给过我两个选择,今天,我同样给你两个选择……” 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胡强就好似石化了一般僵愣在原地,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接受我的拉拢,彻底成为我卫学仁的马前卒,左右臂!第二,是我将你杀掉灭口,那帮经你遣送的日月教成员们在收不到定期发放的神药后,蛊毒发作,照样会死。而将你灭口后,我卫学仁也不会在朝廷眼中暴露。等风声一过,日月教那边会重新派一个‘你’过来,继续做着你的事,我呢,大不了继续当着眼瞎耳聋的监事,可你……就要彻底下地狱了!” 说着,卫学仁将手中短铳握得更紧,眼神也越发凶狠。 “我不是让你在我与日月教之间做选择,事实上,你同时忠于我与日月教,两者并不冲突,但……我想要的很简单,你日后的效忠对象,我卫学仁这个人,要更优于日月教!” 面对彻底撕破脸摊牌的卫学仁,胡强多少有些无所适从,缓了好半会儿后,他才勉强冷静下来,“监事……您刚才还说,神教成员体内都种有蛊毒需定期服药一事,您觉着,有了这重威胁,我胡强……真的会更优于忠诚你么?” “都到这关头了,你用不着再拿假话诓我……”卫学仁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嗤笑道:“日月教下级成员体内种有蛊毒是真的没错,但……这不包括你胡强,对吧?” 胡强面色一紧,神色疑惑的问道:“监事何出此言?” 卫学仁舔舔嘴唇,提醒道:“还记得那个送豆腐传信的接头人么?他是宣京日月教成员中,唯一见过我真面目的人……” 此言一出,胡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很意外吧?你将所有人撤走后,这人在豆腐店留下了一封亲笔书信,告诉你他已经先行撤出京师,逃离就近的日月教据点了,这……你还有印象吧?” “监事把他……怎么了?” “杀了!在给你下达疏散遣送在京日月教成员的命令安排后,我第一时间将他擒住了……这样一个有可能会暴露我底细的不稳定因素,你觉着……我会不做准备么?” 胡强闭目吸气,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卫学仁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要再不明白就真成傻子了。 为什么卫学仁会知晓他体内未中蛊毒之事?不用想也知道是那被他擒住的接头人透露出的情报! “监事……监事真是心细如发,胡强……甘拜下风!” “该说的,也都说了,现在该是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我有的选么?”胡强苦笑一声,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朝卫学仁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胡强……至今日起,愿誓死效忠监事!” 听到胡强说出这句话,卫学仁就好似卸下千斤重担一般放声大笑起来,“好!好!你胡强做了次正确的选择!” 说着,他从袖口取出一粒白色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胡强嘴里,还不等后者反应,那被强塞入喉的药丸顷刻间便被他咽进了肚里。 俯视着下方胡强惊慌失措的面部表情,卫学仁不咸不淡的说道:“说到这,我还真要感谢你胡强给了我灵感,告知了我日月教给下级教众下蛊一事。我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刚给你吞下的药丸是无色无味的断肠花毒,中毒者需每过半年服一次解药缓解毒素……呵呵,是不是觉着,我比你们神教还要更人性化一些?” 胡强目光游离,整个人就好似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般僵跪在原地,他明白自己现今的处境,自己不过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卫学仁摆弄罢了,多做反抗也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而已,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接受…… “你呀,比起卢光远的道行,还是浅了些……” 卫学仁将手中的斑驳短铳往地上一扔,戏谑道:“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工部秘制的宣武短铳,就我这么一个纨绔少爷,怎么可能有能耐拿得到手?” 胡强瞳仁一缩,朝地上那“短铳”直直望去,细细查看,这才发现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那哪是短铳?分明就是块生锈的废铁!空有短铳的形,却无短铳的魂,就连火线与火药都不见踪影,这算哪门子的短铳?! 想到这,胡强只觉奇耻大辱,敢情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他卫学仁给耍的团团转?! 不过,一想到卫学仁拿块废铁就敢跟自己撕破脸摊牌谈判,胡强又有些佩服起眼前这个纨绔公子哥了,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的人,又哪是什么善茬? “怎么,你半夜出来……不是要去如厕吗?” 面对卫学仁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胡强又是一愣。 “自从你成为我管家后,每到亥时,你都会离房出恭……这规律雷打不动,说是如厕、出恭,其实……是为了盯我吧?以往你在确定我真的入睡后,总是会偷偷出府干自己的事……这些,我都知道……” “监事……您……” “从一月前,你的房栓凹口处,我都会放上一缕发丝夹住,可到第二天我想去找时,却从来没找着过……这么说,你明白了?” 也就是说,今晚上的一切,都是卫学仁提前预料到的情景局面?自己从很久以前,在他面前就彻底暴露了? 想到这,胡强只觉着遍体生寒,看向卫学仁那孟浪轻慢的神态,眼神中第一次有了畏惧,比他当初面对卢光远时,还要更甚! 第563章 队友还全是坑货 镇抚司公事房内,在等候褚飞英归来的间隙,祝奇辰一直在原地来回踱步沉思,眼神时不时望向桌面上摊展开的宣京地图,脸上的表情越发深沉。 “教头!” 伴随一声急喝,公房大门被“嘭”地推开,一身穿鹰爪黑袍的内监机督卫急匆匆地跑到沙东行跟前,气喘吁吁地禀报道:“教头,出大事了……那……那被抓来受审的刘大红……毒发身亡了!” “你说什么?” 祝奇辰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两颗眼珠瞬间瞪直,好似要从眼眶中跳出来般骇人,“受审前就让人验过他的身,而且按咱们镇抚司的规矩,每用刑一次,便会让医师对刑犯验伤治疗,他刘大红怎么可能会突然毒发身亡?” “给刘大红用刑的人是褚飞英吧?当时你在他身边,在事先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被唤作赵阔的内监机督卫面色一紧,忙拱手解释道:“回教头话,褚千户在给他用刑时,也是严格按照规矩一步一步来的,刑前,医师曾给刘大红验过身,发现无异常后他这才放心用刑的……” 说着,他苦笑一声,“再者又说了,褚千户就算是用刑过重,他刘大红……也不该是毒发身亡啊……” 赵阔是祝奇辰一手提拔起来的百户,祝奇辰对于他还是格外信任的,听赵阔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觉着有理,当下便抬头问道:“如何确定他刘大红是毒发身亡的?你们让仵作验过尸了?” “是的。”赵阔郑重点头,朝屋外猛地招了招手,“林仵作,劳你进来一趟。” 随着他话音一落,一身穿麻布粗衣,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望向祝奇辰是,他格外恭敬地弯下腰行了一礼,“卑职林彪见过教头……” 林彪与赵阔一样,都属于祝奇辰就任内监机教头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对于这二人,祝奇辰是格外信任的。 倒不是祝奇辰不信任沙东行提拔善用的旧部,而是后者在接下天子令巡捕全国日月邪教逆贼的差事后,把此前留于内监机的部分忠心旧部,乃至镇抚司的众多好手都抽调到他自个身边办事了,这导致祝奇辰在接手教头之职,掌管镇抚司后,很多地方要用人,用什么样的人,还真得他自个发掘。 当然,沙东行在内监机教头这位置上坐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哪怕他将不少旧部带离京师,这偌大的镇抚司,乃至整个内监机督卫里,受过他恩惠的人也不少,像褚飞英等这些由他沙东行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就是明显的例子。 祝奇辰一方面要打压这些受过沙东行恩惠的各级下属,一方面却又不得不用他们,这对要彻底掌控内监机督卫的祝奇辰而言,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你验过尸了?确定刘大红是毒发身亡?” “回教头话,卑职仔细验过尸了,那刘大红确实是毒发身亡的,而且,他中的还是蛊毒!” 闻言,祝奇辰猛地一怔,“蛊毒?苗疆一族善使的蛊术?” 林仵作苦笑摇头道:“教头这就有些刻板印象了……苗疆一带确实是蛊毒巫术的发源地不错,但这玩意又不止苗疆一带的苗民会使,甚至在这千百年来经过无数传播演化,许多专精此术的汉民都比苗民用的更加利索……” 祝奇辰面色一沉,很显然,他现在并没有耐心去听林仵作给他的科普,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便陡然打断道:“那刘大红中的是什么样的蛊毒……你验出门道来了吗?” “那刘大红所中蛊术属虫蛊一类,由线虫种于内臂,长时间侵蚀下,与中蛊之人早已不分你我,若不按时服用抑制药物,那线虫便会在某一时间‘复苏’,蚕食中蛊者的血脉筋管,届时中蛊者会如何,想必不用卑职再多说了……” “也就是说,这蛊毒……早就被人种在刘大红体内了?” “是的,那玩意儿在他体内少说有三四年了……” 听罢这话,祝奇辰一阵懊恼,言语中似有责怪之意,“他既身中蛊毒,为何在受刑前,医师和你们这些仵作就没查出来?” “教头,这虫蛊不发时,藏于中蛊人体内,看起来就与常人一般无二。如此高明的蛊术,也就只有专精此类的蛊师巫医能在术发前察觉了,而镇抚司内的医师仵作,几乎全是汉医,与巫蛊一类并不精通……”稍作停顿后,林仵作又接着解释道:“实不相瞒,若不是刘大红蛊毒发作暴毙而亡,卑职在验尸解剖时从他臂肉中取出了一粒僵死的线虫,卑职都不敢确定他的死因……” “另外,属下在仔细观察了刘大红臂中种下的线虫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此类线虫为子虫,经由施术蛊师的母蛊所控……而据卑职所知,此类虫蛊,绝不可能只有一只虫蛊。也就是说,施术蛊师绝对是给许多人都下过子蛊……卑职在想,这会不会就是日月教控制如刘大红这等低级教众的惯用手段……” 听完林仵作的解释与分析,祝奇辰整个人的脸都绿了,“也就是说,他刘大红体内早就被人下过蛊毒了,那他……在受刑招供时,为何不把这事说出来?而且,他在明知自己会死的前提下,交代出来的口供,又会有几分真几分假?” 面对祝奇辰的疑虑,赵阔倒是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教头,咱们镇抚司的上刑手段,至今无人能安然受过,依卑职看,刘大红在受刑后所招口供应该都是真的,毕竟没有人能在受过那么多重刑罚后还能咬着牙不松口的;但他不将自己身中蛊毒的事说出来,指定是有他自个的考量,说不定,他就是想藏着这个秘密,给自己一个好死呢?”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没完没了的受刑比死了还可怕……” 祝奇辰本想点头,但很快又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整个人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有没有可能,刘大红这小子不招自己中蛊的事,是因为他以为咱们内监机的人都知道呢?” 赵阔与林仵作都是一愣,没明白祝奇辰这话的意思。 祝奇辰阴着脸发问道:“你们都忘了吗?咱们内监机这位沙副督是凭借何事升上去的了?” 赵阔猛地一拍大腿,惊道:“沙副督审讯邪教高阶成员有功……所以……嘶……” 话说到一半,赵阔却突然闭上了嘴,他算是彻底明白祝奇辰刚刚那话的意思了。 沙东行是因为审讯叶高云这个日月教核心成员获取了有关日月教的重大情报后,因有功,才被皇上升任内监机副督一职的。 叶高云身为日月教堂主,对于邪教是用何等手段来控制教中成员的内情,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依沙东行的能耐,这点情报会套不出来吗? 祝奇辰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沙东行这家伙私心过甚,对内监机内部,有意隐瞒了他从叶高云口中探知的有关日月教情报线索! 想通这一点后,祝奇辰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出声咒骂道:“沙东行!我草你妈!” 赵阔与林仵作二人都是一愣,尴尬地对视一眼后,两人同时发出了掩饰的干咳声。 “刘大红所招的口供应该是真的,派出褚飞英去他提供的众多接头点搜查,却没有逮着半个任何一个人犯,这就说明……藏匿在宣京的邪教成员,极有可能是选择外逃离京这一条路了。” 强压住心头烦躁的心绪,祝奇辰我沉声分析道:“只是少了个刘大红,之后就算咱们逮着了邪教的人,也很难去辨认对方的身份了……” “林彪,你先前说刘大红体内种的那种虫蛊需要专精此类的巫医才能在蛊毒未发前察觉异常……那本教头就交给你个任务,两天内,帮镇抚司招募到符合此要求的巫医,我还就不信了,这偌大的宣京城,怎么会连个正经的巫医都找不着?” 闻言,林仵作连忙表态:“卑职明白了,这便去招人。” 说罢,林彪挽起袖口,三步并作两步似得,飞一般地离去了。 就在祝奇辰准备对身旁赵阔开口的瞬间,屋外突然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发现来人正是风尘仆仆的褚飞英。 无视了一旁的赵阔,褚飞英朝正中的祝奇辰抱拳禀报道:“教头,属下已从京师护城军营访查而归,并且从护城军总兵赵敬龚将军那儿看到了近期出京的登记名簿,发现……发现确如教头所料,在刘大红被捕两三天后的那段时间里,确有不少人离京……” 听到这话,祝奇辰就好似鬣狗见肉般眼冒精光,“那段时间离京的名簿呢?你可带来了?” 褚飞英颔首点头,将放于袖兜的名簿揣了出来,呈于祝奇辰手中。 接过名簿后,祝奇辰便火急火燎地翻阅起来,只是刚看不久,他的眉头就瞬间皱了起来,“这帮守城门的臭丘八们都是吃干饭的?这登记的许多出城人籍贯信息都有明显的矛盾之处,很多地方甚至能一眼看出是出城之人随意捏造的假冒信息……” 越看越是不对味,祝奇辰心头火光大作,“这帮臭丘八们真是想捞钱捞疯了!” 值守城门的兵将小卒为了些蝇头小利与人方便这放在军武行列里都不是什么秘密,可这名簿上矛盾错漏之处实在是太多了,祝奇辰在看完后怎能不生气? 哪怕是用脚想,祝奇辰都能料到在刘大红出事后不久火速离京的这批人里定是有邪教成员无疑,可他们能撤离的如此顺利,恐怕还真离不开军纪散漫的护城军将卒们的帮助,这又如何不让祝奇辰恼火? “他老赵将军也真是老糊涂了,底下兵卒如此慢待军纪,肆意妄为,他……他这做头儿的,就不问不管么?” 褚飞英舔唇低语道:“教头,护城军将卒军纪散漫至此,赵将军……确实是有过错的,倘若不是属下以内监机之名寻要登记的名簿,换做别人,赵将军……多半会给……” 后边的话他没说完,但祝奇辰已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了。 褚飞英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要不是内监机的人去要名簿,赵敬龚八成还会给份假的名簿充数…… 这说明啥?这说明赵敬龚这个护卫军总兵不止是慢怠军纪那么简单了,很有可能,他自个就是掺和这些破事的主谋之一! 其实想来也不奇怪,赵敬龚此前被降为护城军副总兵后不到半年又升任为总兵,这一管京城护卫军就是近一年的时间,整个京城的城防都由他一人监管,而只要是人,就免不了人情世故,假如有三五好友,或者同僚权贵张口向他求助,放几个人出京进京啥的,他赵敬龚能一口回绝吗? 只怕任何人换做他那个处境,都很难拒绝。 可老话说得好,上行下效,你赵敬龚可能碍于人情对城防管控不严,下边的将卒们就很有可能有样学样,为谋私利而滥用职权,长此以往,这城防要务岂不是乱了套了? 现在看起来没乱套,但祝奇辰仅从这名簿就能看出端倪,这护城军内部的军纪风气怕已经烂的差不多了…… 前有沙东行隐瞒日月教重要情报不告,后又有疏于城防的猪队友护城军,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抓捕日月教成员的计划打乱,祝奇辰算是彻底麻了。 掩面苦思许久后,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抬起头看向身前的褚飞英与赵阔,决然下令道:“褚飞英,赵阔,你二人速速带人顺着这名簿之上近期离京的人往下去查!能抓到几个算几个!” 褚飞英与赵阔不约而同地抱拳施礼道:“属下遵命!” 撂下话后,二人对视一眼,并肩离去。 “敌人狡诈多变也就罢了,队友还全是坑货,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屋无外人,祝奇辰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忽地,他想起什么似得,皱眉思忖道:“不对……护城军这事……我还是得报给傅少公公,这事值得说道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第564章 你今儿个才算是真正长大了(4000+大章) 皇宫,永宁宫对门的内监管事房内,傅福详迈着小碎步急急赶来,同时还不忘驱散在门前迎候献媚的低级太监们。 待他走入内院后,先一步听到动静的祝奇辰已经凑到他身边施礼了,“卑职见过公公……” “突然进宫见咱家是为何事?”傅福详瞥了他一眼,略有不耐地催促道:“有话就快说,咱家还要去万岁爷跟前伺候着呢……” 祝奇辰干咳两声清嗓后,正着脸色将自己近期查探有关日月邪教的事情进展说了出来。 听祝奇辰说完他近期查探日月教一事的进展与经过,傅福详的脸色也变得复杂起来,“你是说,沙东行这王八羔子有意隐瞒了他收集到有关日月教的情报?” 这话刚一出口,傅福详便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不应该,这王八羔子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当初审讯完叶高云后,他将所有情报线索都呈给了皇上……这小子是有私心没错,但……” “等等!”傅福详猛地一拍脑门,惊声道:“这王八羔子是不敢瞒皇上,但不代表这损羔子会把自己费劲巴拉套出来的线索情报共享出去……” 说到这,傅福详恨声切齿道:“他沙东行是想把日月教这条线死死攥在自己手里,好让他自个立功呢……这王八羔子,真够阴的哈……”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祝奇辰紧跟着分析道,“他沙东行从叶高云嘴里定然探知了不少有关日月教机密之事,然而有关日月教之事,他留存内监机的文档案宗少得可怜……” “这混账东西……真不是个玩意儿……”傅福详低声咒骂一句,阴恻恻地说道:“ 所以这事……你没法往下查了?你刚才不还说从护城军登记的近期出城名簿中找到线索了么?怎么,连这条线……都有问题?” 祝奇辰苦笑一声,又将那登记名簿的猫腻说了出来。 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后,傅福详整个人的脸都拉了下来,“他赵敬龚怎么管的护城军?平时不出事,偏偏这会儿最要命的时候出篓子了!按你这说法,你们想要通过那名簿追查疑似邪教逆贼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了?” 面对傅福详直接索要肯定答复的质询,祝奇辰一时间也不好给出准确答复,眼神略有闪躲的说道,“不瞒公公,顺着彻查近期出城之人这条线,确有机会能捕捉到邪教逆贼的线索踪迹,但要说……能不能打包票,卑职也说不好!” 听到这话,傅福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沙东行在的时候,查案办差一抓一个准,一办一个行,他这才离开京师多久?万岁爷刚交代下来的头等大事,你我办来办去就是这么个结果?你说,这事要是让万岁爷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咱们?” 面对傅福详宛若诛心般的反问,祝奇辰也瞬时沉默了。 是啊,这抓拿京师邪教逆党,捣毁京中邪教窝点可是傅福详升任总督,自己接任内监机教头以来接下的第一件大事,倘若这事办毁了,他二人在皇上心里的印象怕是会就此一落千丈…… 再加上有沙东行这“珠玉”在前作称比,他二人日后该如何自处?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祝奇辰凑到傅福详身旁,低声附耳道:“公公,那……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烦您拿出个章程来,属下听凭公公差遣就是……” “能怎么办?做两手准备就是了。”傅福详微微眯眼,沉声道:“仔细说来,现在这差事进行不下去了,也有他赵敬龚这位护城军总兵的责任,不!这邪教逆党之所以抓不着,还能在我内监机抓拿前先一步撤逃出京,主要责任就是他赵敬龚!” “你想啊,要不是他赵敬龚疏于管治军纪,致使手下护城军将卒军纪散漫,轻待城防事宜,这帮潜伏在京师的邪教逆党会这么轻而易举地逃出京城吗?再者又说了,他赵敬龚要是让手底下将卒严加登记出城人士的信息名录,你们也不至于在拿到出城名簿后,两眼一抹黑啊!说来说去,他赵敬龚的责任最大!” 祝奇辰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傅福详这一手罪责转嫁的花招玩的可太滑溜了,让人既觉无耻,又觉胆寒。 他把话说的很明白了,这事最后要是办毁了,他二人要不担责,还要想着保持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形象,那就必须得有个人来背黑锅,而疏于管治城防的护城军总兵赵敬龚,就是现下最合适不过的替罪羊! 沉默好一会儿后,祝奇辰大感揪心道:“公公,这……这是不是不太合适……人赵老将军……是有功之臣……” “他赵敬龚确实是有功之臣,但一码归一码,就单说这事,他赵敬龚是不是有责任?疏于城防,慢待军纪,好好的护城军被他带成什么样子了?” 越说越是来劲,傅福详黑脸冷哼道,“这事要是真办毁了,他赵敬龚难辞其咎,恰好拿此事提前将他这治军昏聩的祸害给治了,总好过他有一天把整个护城军都给霍霍了好吧?” 祝奇辰只觉着口干舌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客观来说,傅福详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这抓捕邪教成员的差事办到这有些卡壳了,赵敬龚确实在其中充当了猪队友的角色,但要说全部的责任都在他身上,这又未免太过了。 赵敬龚治军不严是事实,但护城军在他治下遵令忠诚,虽说有不少丘八们身上惯有的小毛病,但也不至于到治军昏聩的地步。 可祝奇辰要是这会儿帮赵敬龚说话,那这抓捕邪教逆党的差事最后办岔劈了,责任又该谁来担待?他和傅福详么? 倘若事不关己,天下所有人都是公道正义的,但事情一旦牵涉到己身,人性趋利避害的本能就会替自己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 所以,在犹豫了不到片刻的时间后,祝奇辰便坚决地表明了态度,“公公说的是,属下照公公的指示去做便是了……” 听到这话,傅福详很是满意地朝他肩上拍了拍,饶有深意的笑道:“不错,你今儿个才算是真正长大了……” “要真能把这事办出名堂来最好,功劳是一分也少不了你的,但……假如真出了什么岔子,不该咱们背的黑锅,也不该咱们担着,你说,是不是哈?” “是……公公说得对……” …… 凤鸾宫寝殿,身穿一身深黄龙袍的楚天耀正满心欢喜地抱着自己刚出世不久的嫡长子楚佑极,看着孩子那双童真纯净的双眸,楚天耀的心灵也好似被净化了一般,颇受触动。 “嗨呀,真不愧是朕的宝贝儿子,你看,被朕抱在怀里也不哭不闹的,多听话懂事哈!” 楚天耀伸出大手轻抚着怀中幼儿的脸颊,不时朝边上的傅少卿努嘴,眼神里时刻流露着炫耀之意。 见此,傅少卿也跟着笑呵呵地奉承道,“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位大皇子呀,这可人的模样,还有这脾性,真跟万岁爷您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 “是嘛?”听到傅少卿这话,楚天耀顿时笑的更欢了,“当初朕出世时,你这老家伙就在父皇跟边伺候着了吧?” “是呀,那会儿老奴还年轻,刚二十岁出头……”傅少卿眨巴着眼,陪笑道,“就万岁爷您出世那会儿,先帝爷也跟您一样,抱着可开心了,那叫一个爱不释手呀……” “害,你这话说的是,只有成为了父亲,才能体会父爱之深呐……”楚天耀感慨出声道,“朕年幼时尚不更事,没少惹父皇生气,现如今想来,还真是愧疚得很……” 边上,正为楚天耀倒茶的皇后听到这话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宽慰道:“谁年轻时不跟自家父母顶嘴唱反调?先帝要知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日操政务,为我大宣开创如此盛世,他老人家欣慰高兴还来不及呢……” “娘娘说的是啊!”傅少卿忙附和道,“就万岁爷登基以来的诸多功绩,先帝老人家要知道了,准要高兴地不得了……万岁爷您是不知道,先帝在世时未能平定收复南靖、缅地两国,于他老人家而言,一直是个遗憾,如今万岁爷您却替先帝爷完成了前人未成的伟业,先帝爷一定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但愿如此吧。”楚天耀轻轻一笑,将抱在怀中的孩子缓缓送入皇后的贴身宫女兰淑怀中;自己则扭过身凑到皇后身边,十分自然地端起皇后刚倒上的一杯茶,“只可惜朕那宝贝公主睡着了……” 听到这话,皇后忍不住噗呲一笑,“怎么?比起宝贝大儿,皇上要更为喜欢思凝那小丫头?” “那是,民间有俗语说得好,生子都是债,生女是块宝呀!”楚天耀边喝茶边调侃道,“别看这小子现在在襁褓中可人,等过几年岁月一大,可有得你受的!朕就没见过有不皮的男娃!相较之下,还是女儿较为贴心呐……” “您这话说的……万一以后思凝这丫头比男娃还要来得皮实活泼呢?” “不能吧……” 洛长凝又是一笑,眨巴眼道:“这谁又能说得准?好比毅国公家的宝贝闺女,那不就是女娃男气的典型么?” 一想到自个以后的女儿有可能会像穆雨寒那混世小魔女一样恼人,楚天耀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扶额苦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俩的女儿以后要真成穆雨寒那丫头似得,朕得气迷糊去……” “哈哈哈……有您这么说自个表妹的嘛!我看人雨寒没什么不好的呀……” “你啊……左一句右一句的跟朕提那丫头,是不是意有所指呀?” “您呀,是贵人多忘事,之前臣妾不还跟您提过雨寒与重云之间的事嘛……您自个也说了,可以把这两凑合成一对……” 听到皇后提及旧事,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拍拍头,“你看朕,把这事都给忘了……” “对,雨寒跟重云那小子凑合成一对确实合适……” 闻言,洛长凝有些激动地握住楚天耀的大手,“那您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俩赐婚啊?” “这事吧,咱们觉着合适也没用,主要也得看看他两人自个的意思吧?强点鸳鸯谱的事,朕也不太好做吧?” “重云那小子嘴上说着不愿不甘的,但一听有人敢去招惹雨寒,他呀,就跟护犊子的猎豹似得,比谁都急……要我说哈,这两人互相之间,绝对是有意思的。” “得吧,既然是这么回事,那朕就放心多了,等过几天,朕将你父亲和二舅召入宫来议一议这桩亲上加亲的喜事……” “如此甚好,臣妾代愚弟谢过陛下鸿恩。” “都是自家人,无须这般客气。” 说着,楚天耀将手中喝干的茶杯放下,抬头望向一旁的傅少卿,“傅福详那蠢奴才还没过来?让他去御膳监端两碗甜粥过来就这么费劲?” 傅少卿嘴角一抽,忙回话道:“万岁爷说的是,老奴这便派人去催……”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见殿外传来傅福详风尘仆仆的脚步声,他正端着两碗泛着热气的甜粥小跑而来。 “万岁爷,这红枣甜粥奴婢给送来了……” 见此,傅少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闭上嘴什么话都没说。 楚天耀只是轻笑点头,从他端呈的两碗甜粥里取出一碗递到身旁皇后手中,自己则取出另一碗开始轻抿品尝起来。 “朕听御医说,妇人刚产子不久,需多进滋补温和之物调养生息,这红枣粥就不错……长凝,你快尝尝。” 闻言,洛长凝莞尔一笑,手拿调羹轻放唇边品抿,“唔……这红枣可真甜……” 楚天耀十分自得地笑笑,说道:“那是,这可是精挑细选的晋地金枣,这滋味可好了……你是不知道,这玩意儿被咱们大宣的商人们往高丽等外藩一倒,卖出的价可高着呢……” 一听皇上突然提及高丽二字,傅少卿傅福详干父子与皇后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第565章 价值榨干 迎上楚天耀使来的眼色,傅少卿极为懂事地朝身边太监宫女们摆摆手,不一会儿,这偌大的凤鸾宫寝殿,便只剩下了帝后夫妻二人。 “皇上这是打算对高丽下手了?” 问话时,洛长凝还不忘细细品尝着碗中的红枣甜粥。 “知朕者,长凝也。” 楚天耀笑着点点头,一手托碗,一手轻拽裙摆,不急不慢地在她对面坐下,“海安侯何成弘驻军高丽已有数月时间了,他在那边也渐渐稳定下来了……朕在想,是不是该给高丽上点眼药了?” 先前与高丽签订所谓“东盟条约”,于楚天耀本心而言确实是个幌子不错,对于高丽,楚天耀可不想让它单纯沦为大宣的殖民地而已,他想要的很简单——让高丽同南靖、缅地二国一样,彻底归于大宣的版图! 之所以设立“东盟条约”,楚天耀是为未来做长远打算,只要有东盟条约这个幌子在,大宣日后外征扩疆就有了合适的借口,可谓谋计深远,所图又何止于一个高丽? 对于自家男人心中的野望,洛长凝这个枕边人再清楚不过,甚至于东盟条约最开始的拟定,她洛长凝这位皇后也是出了力的,给予了楚天耀不少地建议与见解,这对楚天耀而言,是极大地帮助。 这也是为什么,楚天耀有对高丽下手打算后第一时间与洛长凝私下讨论的原因! 洛长凝的能耐和本事,楚天耀是格外了解的,在政略眼界这方面,放眼整个大宣朝堂,那都算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楚天耀对于她的很多见解与意见,还是较为重视的。虽没有到每逢政事就与洛长凝私议讨论的地步,但楚天耀在做一些重要决策时,也或多或少的会参考洛长凝的意见,采不采纳不好说,但很多时候她确实会给楚天耀一种全新的视角,这对决策者而言,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外人看来,他二人就是寻常恩爱的帝后夫妻,但他二人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寻常夫妻之间的感情了,而且,在事实上,他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并不像平常相濡以沫的夫妻,或者说不完全是,与其说是夫妻的相处模式,不如说更像互相信赖,默契深厚的战友…… 洛长凝行至楚天耀身后,边为他捏肩边笑问道,“皇上打算用什么法子下手?” 楚天耀托腮坏笑道:“现如今我大宣与高丽两国商贸往来频繁,这期间也有不少咱们大宣的商户们出境高丽做买卖与生意,根据我大宣与高丽签订的东盟条约细则,他高丽需保障在其境内行商的大宣商贾们的人身安全……但倘若,咱们大宣在他高丽境内行商的商人们突然下落不明了,他高丽王廷,是不是该给咱们一个交代?” 洛长凝朝他肩头轻轻一捶,嗔道:“皇上,您想的这损招也太坏了……” “这法子确实可行,不过……臣妾以为,不该这时候去用。”说着,洛长凝双手环抱住楚天耀的脖颈,似撒娇般分析道:“之前皇上跟臣妾说过,之所以要与高丽签订东盟条约,是为了徐徐图之,从经济、文化中彻底同化高丽族民,现下两国通商火热,接触频繁,随着时日一久,高丽国民对我大宣天朝便越发向往憧憬,与其这时候给高丽官面施压,不如暗中彻底渗透高丽全境来的划算……” “长凝说得有理,不瞒你,朕一开始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朕突然又觉着这样变着法的行事太耗时间精力了,倒还不如找个由头发兵来的利索……有些时候,那些武将勋贵们的粗直想法还真要管用些……尤其是对高丽这个蛮夷小邦,朕实在很难对其心生好感!” 楚天耀作为一个拥有现代记忆与思维的人,他能对高丽这么个国家有好感才怪了。 事实上,他最开始确实是打算用文化经济渗透的方式来蚕食吞并高丽的,但只要一想到后世里高丽干的那些恶心事,他对这个国家就很难生出好感来…… “皇上说的那个法子臣妾以为可用,但不是现在,起码得等到高丽彻底沦为我大宣的后花园后,再做!” “哦?这如何说来?” “此时兴兵,高丽王廷绝对会负隅顽抗……届时,就算我大宣用武力攻占下高丽又如何?疆域是扩展了不错,但遗留下的战火,高丽土境日后的复兴,是不是又该由我大宣朝廷来料理呢?说白了就是,此时发兵高丽,并不划算!” 洛长凝没有把话彻底说透,但楚天耀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洛长凝的想法是大宣继续按照之前渗透高丽文化、经济的计划蚕食榨干高丽一国的社会财富、资源,待到被大宣彻底吸干时,再发兵就比较“划算”了,说大白话就是,把你的全部营养价值榨干了,之后在用从你身上榨取的资源财富来打你,从而进行战后重建工作。 不得不说,洛长凝这想法可比楚天耀腹黑心狠得多! 楚天耀朝她努嘴一笑,调侃道:“老话说得好,最毒妇人心呐!长凝,你这想法和打算,可比朕坏多了……” 面对楚天耀的戏言调侃,洛长凝倒也不生气,只是将头轻靠在他胸前,伸出纤细玉指在他胸口处刺挠,“臣妾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臣妾这点小门道,那全都是跟皇上您学的……” 一把握住皇后那纤细的腰肢,楚天耀俯下身口吐热气道,“你刚刚的话说服朕了……就按你说的来,得把这高丽的全部价值榨干了再说……” 洛长凝妩媚一笑,盘旋在楚天耀胸口的纤纤玉手开始向下游离,骤然施力下,让心猿意马的楚天耀猛地到抽口凉气,“臣妾可听说敬仪宫那位近期搬到雅闲居了……臣妾这心里可不是滋味呀……也是时候榨干皇上了……” 楚天耀心中火热,正欲下口,洛长凝却先一步撩起了他的衣袍,“皇上勿动……让臣妾来伺候你……” 第566章 这责任不该由我来担 翌日晌午,坐在镇抚司公房等候许久的祝奇辰,终于迎来出城巡查的褚飞英、赵阔的归来,只是这二人归来后给他带回的请报消息,彻底让他死心了。 “教头,卑职与赵百户领人顺着近期出京的登记名簿往下查,发现有一部分名簿之上离京的人,所留的去向身份都是伪造的……卑职与赵百户就是掘地三尺,也没有查到半点蛛丝马迹!” 一听褚飞英这话,祝奇辰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转过头望向其身后的赵阔,后者迎上他那犹疑的目光,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表示人褚飞英说的确实是实话。 对于祝奇辰与赵阔之间的眼神对视,褚飞英看得真切,对此,他倒也不点破,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顺着这条线查了一天一夜有余,卑职与赵百户也不是毫无收获,除了一部分去向为假,身份存疑的人外,我等还查到了部分有嫌疑的出城者……只是,未抓到活口。” 祝奇辰被褚飞英这话弄得有些发懵,不解地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阔上前一步解释道,“细查刘大红被捕期间火速离京的人,卑职与褚千户将其分为三等,其一,为嫌疑重大者,此类就是褚千户刚从所说,登记的身份与去向都为伪造之人,这帮人的下落,属下等并未查探摸清。其二,为正常出城的百姓,此类人提供的去向与身份都为真,并不在我等追查范围内,但为防万一,属下等还是派人去走访过,发现并无异常。而最有意思的,就要数其三类了,这伙人在出京时登记的身份与去向半真半假,或有身份存疑者,又或是去向瞒报者,因而被属下等归为存有嫌疑,这第三类人比起第一类人要好查许多,卑职与褚千户顺着往下查,确实从京郊外吴家口、江家镇等地查到了他们的踪迹,只是……让人失望的是,卑职等并未抓拿到活口,而是一具具尸体……” 祝奇辰若有所思地抬头问道,“那些尸体你们都带回来了?为何怀疑死的那帮人与日月教相关?” 赵阔拱手作答道:“回教头话,那些尸体死后的模样与刘大红其人蛊毒发作后暴毙而亡的征兆几乎一模一样……对此,我与褚千户不敢马虎,只得将这批发现的尸体带了回来,现林仵作正在验尸……相信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 闻言,祝奇辰面色一沉,赵阔与褚飞英找到那批尸体要是恰好与刘大红死亡的原因一样,就说明日月教中高层是彻底打算放弃藏匿潜逃出宣京的日月教教众了,于他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再往下查下去,线索就会这么彻底断了…… 还没等祝奇辰彻底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林彪便突然从屋外走了进来,拱手朝他行了一礼,“教头,卑职……” 祝奇辰连忙摆手,催问道:“褚飞英与赵阔二人带回来的那些尸体,你都验过了么?” “是的,卑职都一一验过了。” “是何死因?” “与刘大红一样,虫蛊发作,暴毙身亡。卑职可以断言,这些尸体所种的虫蛊,与刘大红都属同一种类,甚至,还是同根同源的子虫蛊。” 祝奇辰面皮一抽,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日月教反应也太快了,刘大红被捕前后几天,便及时安排潜藏在宣京的教众撤离京师,这之后,他们内监机像是与其赛跑一般迅速追查,可找到的只有几具暴毙而亡的尸体;甚至祝奇辰在想,日月教紧急安排藏匿宣京的教众出逃,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应援救这帮可能会暴露的教众,而是有意拖时间,等待这伙教众毒发身亡,如此一来,便从根源上杜绝了这伙教众被捕后泄露情报线索的可能。 想到这,祝奇辰抬起头向林彪问询道:“这帮人与刘大红所中虫蛊为同一种类,先前我听你说过,这种虫蛊只要不定期服药抑制,就有发作毙命的可能,那玩意儿……具体多久不服药会发作,你查证清楚了么?” 林彪稍作思考后,不疾不徐地说道:“卑职不精于此道,先前更是只有刘大红一人为样板勘验,所以卑职也不敢妄下断言。但好在褚千户与赵百户这回带来的样本够多,卑职在仔细勘验数具尸体后,已足够推断大致结论,这种虫蛊种于体内的时间越久,日后服药抑制的时间便越发紧急……从这几具尸体蛊毒发作后的征兆可知,他们在近期,最少有十来天未曾服药了……” 嘶…… 祝奇辰暗暗倒吸口凉气,果然还真被自己给猜着了,看来日月教是压根没打算援救这帮遣散宣京的教众,而是想着静待他们毒发身亡,这样一来,朝廷就算想顺着这条线往下查,那也是死无对证…… “真他妈够狠!” 低声咒骂一声后,祝奇辰烦躁地朝众人摆摆手,“都先下去吧……” 闻言,褚飞英与赵阔、林彪三人立马退了出去。 待到公房之内只剩下祝奇辰一人后,他这才将忧心忡忡的真实状态显露出来。 事情进展到此,再往下查的意义也不大了。 可这事,皇上又格外重视,且如傅福详所说,这是他祝奇辰接任内监机教头以来第一次接下的重担,如果到最后就给皇上这么一个不了了之的交代,他祝奇辰与傅福详日后在皇上心中的形象会不会就此一落千丈? 而且,就如傅福详所说,这事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责任真的在自己身上么? 倘若刘大红被捕期间,护城军能严管城防,死守城门,潜藏在宣京的日月教教众也不会撤离的这般轻松! 倘若护城军能够严守军纪,将出城人口仔细登记,内监机就还能顺着线索往下查下去! 可上述两点,护城军都未做到! 人,就是这样的,只要想到事未成,察觉到有一定外部因素作扰,那就会天然地为自己找理由与借口。 “傅少公公说得对……这案件侦查至此,查无可查的主要责任并不在我……”祝奇辰猛地睁开遍布血丝的瞳仁,咬牙低语道,“这责任……就不该由我来担……” 第567章 没人能把你怎么着 宣京中街,缥缈茶居。 昔日被楚天耀戏称为大宣小虎队的卫学海、赵嘉轩、闫瑞三人难得再次聚首,三人还是聚集在长待的天字六号雅间,彼此间饮茶闲谈,气氛一如当年般热烈。 “啧啧……跟你们两位侯爷一起出来喝茶就是不一样,这缥缈茶居的东家都拿出上好的红葭叶来接客了……” 赵嘉轩手捏茶杯,晃荡着茶水中暗红的茶叶,无比感慨地说道,“这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一晃眼,你俩一个赛一个的出息,也就我……还秉持着混吃等死的纨绔初心喽!” 卫学海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每回出来陪你喝茶,你总要跟我俩说上这么一两句酸话,你要真羡慕,那就拿出干劲来呗!以你的身世背景,再加上我与闫瑞的帮扶,你赵嘉轩想要谋个好出路不就是翻翻身的事儿?” 闫瑞在一旁大拍胸脯的附和道,“海哥这话说的没错,你小子年纪也不小了,是该为以后多考虑着想了。” “啧……”赵嘉轩扭头望向闫瑞,咋舌道:“我现在算是发现了,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这说起来的话和为人的脾性也是越来越像了,你闫瑞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什么时候也跟海哥一样好为人师了?” 面对赵嘉轩的调侃,闫瑞一本正经的答复道:“我就是觉着咱们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你继续这么混荡下去也不是个事……” 赵嘉轩不置可否地反问道:“就我这点能耐和道行,真要去谋职做官,斗得过官场那群人精么?” “人不逼自己一把,怎么能知道自己的能力与上限呢?”卫学海边喝茶边说道,“就说我吧,未被皇上提拔前,不也就整日在翰林院晃荡无所事事么?依我那个时候的眼见本事,谁能想到我卫学海能有今日?嘉轩,人是会随着环境不断成长进步的,就算能力没到那步,你的位置把你架在那了,许多事也就无师自通了。” “你赵嘉轩就算再差,自幼处于权贵之家,这耳濡目染,接触的人和见识到的事也永远比寻常人高上一截,这些东西,有些时候你就算是读再多书,也很难修成。光凭这点,你就跟那些苦读诗书考取功名的学子拉开了距离,有着天然地优势。” 一听卫学海这是打开了话匣子,打算就这个话题滔滔不绝的给自己“上课”,赵嘉轩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您二位侯爷说的都对,我不反驳,不反驳总成了吧!” 见他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惫懒状,卫学海与闫瑞无奈地摇摇头,干脆闭上嘴,不再出言强劝他上进。 “我这人自幼就懒散惯了,真要让我费心去钻研这个那个,那还不如一刀抹了我脖子来得痛快。现如今吃喝不愁,日子清闲随意,我就很知足了。” 说话间,赵嘉轩提起茶壶为二位好友倒茶,“再者说了,在朝里我还有你们两位高权重的朋友弟兄说话,我老赵,已经够幸运的喽!” 闫瑞听到这话无奈地摇摇头,失笑骂道:“你这话说的也对,有我与海哥在,还真没有人能把你怎么着!你这王八羔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闫瑞这话说得既霸道又自信,但卫学海与赵嘉轩却没觉着他这话有什么不妥。 闫瑞这一身侯爵地位那可是他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放眼整个大宣武将行列,有谁能与他闫瑞一样,跟洛重云合称“龙凤双将”? 三十不到,光凭自身战功拼出的侯爵,这武曜一朝,也就他和洛重云两人而已! 除此外,能在皇城中享受骑马游行之权的年轻武将,也就他和洛重云,这个年纪,得到皇帝如此偏爱,成就如此辉煌,换做是谁,都会像他闫瑞一样底气十足! “少瞎说大话,还爱怎么着怎么着,这种话亏你说得出来!”卫学海没好气地瞪了闫瑞一眼,斥道:“你这不是鼓捣他胡作非为嘛!” 说着,他又抬起头看了赵嘉轩一眼,郑重出声道:“有我和闫瑞在,你老赵总归是吃不着亏的,但一码归一码,你可不得仗势生事啊!” 赵嘉轩摆手苦笑道,“我能惹什么事?海哥,你现在虽说越混越好了,可这性子,却越发像啰嗦的老妈子了……” “就我这个年纪,大小事的轻重缓急我还能不清楚么?你呀,就少操点心吧!就连我亲爹都没你这么能絮叨!” 卫学海仰头翻了个白眼,“你爹是对你放弃幻想了,完全不乐意再搭理你了!” “放屁!谁说我对我的宝贝儿子放弃治疗了?”闫瑞一本正经的反驳道,“嘉轩吾儿,为父对你期望甚高呢!” 见闫瑞公然占自己便宜,赵嘉轩气地破口大骂道:“闫瑞,我操你大爷!” 看他一急眼,卫学海闫瑞二人同时哄堂大笑。 瞪他二人一眼后,赵嘉轩抻脸说道,“反正我爹近期公务繁忙,根本就没空闲时间对我絮叨啰嗦了……对了,前一两天我还听我爹说内监机的人去护城军营找上他了,听他那语气,貌似挺烦人的。” 一听内监机找上门,卫学海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正准备开口发问详情时,一旁的闫瑞却先一步开口了,“你爹管着整个京城的护城军,人内监机要查案办事找上你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过,就你爹的性子,我估摸着,他老人家也不太喜欢内监机那帮人的行事作风。” “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赵嘉轩赞同点头,压声低语道,“就内监机那做事狠辣决绝的风格,没多少人待见他们。我家老爷子提起他们,那叫一个上火……” 对于赵嘉轩的吐槽,卫学海置若罔闻,正着脸色提问道:“你家老爷子有说内监机找上他是为什么事么?” “嗯……我家老爷子没怎么向我透露,但我觉着,八成是要抓什么人……他们去找我老爷子,好像是问近期出城人的登记名簿来着……” 闻言,卫学海心下一怔,对于内监机找上赵敬龚索要出城名簿的缘由大致有数了。 第568章 说来说去,还是争宠夺权 翌日辰时末,永宁宫前殿,侧躺在罗汉床上的楚天耀正用手抻着脑袋靠于案前闭目养神,下方,内监机教头祝奇辰赫然在列,神态显得格外拘谨。 听完祝奇辰战战兢兢地汇报完追查日月教反贼的最新进展,楚天耀突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反问道,“所以,你跟朕说了那么多,就是想告诉朕,你们内监机费了数天数夜的时间,结果尽做了些无用功?” 尽管祝奇辰并未从楚天耀的脸色中看出不满的情绪,但当他听到皇上这压迫感十足的反问时,一时间也有些慌神,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在极度紧张气氛的渲染下,他的额鬓两边已经渗出了冷汗。 长呼了一口气,祝奇辰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神色羞愧道:“卑职办事不力,还请万岁爷责罚!” 不待楚天耀说话,站在祝奇辰身后静候的傅福详却适时地说话了,“万岁爷,祝教头办理此案的不少细节,奴婢也是有所耳闻的……” 说着,他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奴婢以为,这次搜寻抓捕在京日月教逆贼一案沦落至今日局面,主要责任……并不在祝教头。” 楚天耀身侧,为皇帝捏肩按摩的傅少卿听到这话眉头一颤,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哦?听你这意思,这里边还有朕所不知的隐情喽?”楚天耀抬手示意后方的傅少卿停下动作,饶有兴致地看了傅福详与祝奇辰一眼,坐直身子发问道,“说来给朕听听。” 闻言,傅福详干咳两声,将护城军在此次事件中的纰漏错处尽数呈述,期间还特意点了护城军总兵赵敬龚的名,无外乎是想说他赵敬龚治军不严,疏于城防云云。 “倘若南阳伯赵敬龚能严明军纪,悉心城防之事,潜藏在京师的日月教逆贼又怎会如此顺利出逃?就算邪教技高一筹,尽数撤离,护城军只要严守护城军纪,将出城之人的信息一一登记详细,内监机也不至于沦落至今这般无迹可寻,查无可查的被动局面呀!” 待到傅福详控诉完毕后,长跪不起的祝奇辰忽地抬起头来,语气真诚地认错道:“卑职谢过傅少公公求情,只是……奇辰以为,此次抓捕邪教逆贼不力,主要罪责不在别人,究其原因还是卑职自身能力不足……还望陛下降罪惩戒,卑职定会痛定思痛……” “倘若傅福详说的是实话,这次的事没办成的主要责任……还真不在你祝奇辰身上。” 说话间,楚天耀伸手轻轻敲击着案台,突然转头望向一旁的傅少卿,“南阳伯赵敬龚今年年岁几何了?” 傅少卿先是一愣,随后脱口而出道:“回万岁爷,老奴若记得没错的话,南阳伯今年已有五十六岁了……” “是嘛……” 楚天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手一指前方长跪不起的祝奇辰,“写份折子分别呈交给五军都督府与内阁,该如何治南阳伯的失职之罪,由他们去拿个章程来……” 说罢,他伸着懒腰站起身来,“朕一个人去雅闲居走走,你们……不用跟来。” “喏!” 傅少卿与傅福详躬身点头,待他二人重新抬起头时,发现楚天耀已消失在他二人的视线当中了。 傅少卿轻抖衣袖,凑到傅福详耳边低语道:“你跟我过来……” 不等傅福详问自个干爹怎么回事,就见后者脚步生风般走出了前殿,朝偏殿的拐角处走去。 见此,傅福详转过头给祝奇辰使了个眼色,随而迈出脚步,紧紧跟上傅少卿的步伐。 …… 待干父子来到永宁宫一处寂静无人的暗角处时,傅少卿这才回过身看向自己这个干儿子,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小子是不是飘的找不着北了?” 傅福详神色一怔,神色茫然地问道:“干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儿子……儿子听不明白……” “呵……继续装!”傅少卿冷笑讥讽道,“平白无故对人家南阳伯发难,我看你小子真是活腻歪了!” “干爹,儿子刚才在皇上跟前说的话有哪句不对?”傅福详急赤白脸的辩解道:“就单说这事,他南阳伯难道不该担责任么?” “因为什么攀咬人家南阳伯,你自己比谁都清楚!” 傅少卿瞪了他一眼,恨声道:“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万岁爷并非心胸狭小之君,对于手底下人犯错,他是能容忍的,也是能给予机会改正的,可你……却自作聪明,想着把责任外推给旁人,这才真会让万岁爷感到心寒不满!” “那祝奇辰也是个蠢货,他也不想想,就他的身份,论亲疏远近,他还是万岁爷的表哥,纵使办事不利,皇上也不会太过严惩他,更何况他还年轻,皇上是能容他犯错的,这不长脑的蠢货却偏偏着了你的道,寻思着把责任外推,真是蠢到家了!” 傅福详面色发紧,低头咬牙不说话。 “你跟在万岁爷身边的时间也不久了,万岁爷的性子你还没摸清么?”正准备接着训斥对方的傅少卿,却猛地惊觉过来,如触电般抬起头直视着傅福详那闪躲的眼神,“好啊……你小子,我差点也被你给晃走眼了……” “你……从一开始做这么多的目的就不只是为了帮祝奇辰那小子推责吧?而是想借着这事,彻底拿捏住他祝奇辰,是吧?” 心思被傅少卿点破,傅福详倒也不慌张,神色格外平静的回答道:“干爹……所料不错,儿子确实是这么个打算。” 闻言,傅少卿忍不住扶额叹气,傅福详的大致心思他已经能猜到一二了。 “死捏住祝奇辰,你图什么?就为了跟沙东行置气么?” “干爹或许不知,这沙东行在私下与儿子的关系已近乎水火不容的境地了……若儿子我再不能彻底控制住内监机……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沙东行反制!” 傅少卿一阵语塞,说来说去,还是争宠夺权那点破事! 你傅福详也不想想,这内监机创立之初,为何要有“内监”二字?他沙东行就算有一天再能耐,也不可能坐到你傅福详这个位置上,只因为他沙东行是带把的外臣,皇帝又怎会放心外臣把持整个内监机呢? 第569章 走岔易极端 叹了口气后,傅少卿看向这个干儿子的目光变得很是失望。 跟在自己和万岁爷身边这么长的时间,你傅福详的眼界格局就只有这么一点么? 傅少卿很想跟他说你防错了人,沙东行就算是再能耐,他也不该是你提防的对象,你真正该提防的人,不在外边,而是皇上身边这些随时可以接触的近侍太监们! 可事已至此,傅少卿也知道自己再劝他也无用,无奈摇头道:“就你那点小手段,真以为能把皇上蒙在鼓里么?” “就刚刚,你咬出南阳伯后,万岁爷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显了。” 傅福详听得一知半解,皱着眉说道:“儿子在先前扯出南阳伯也并无不妥之处吧?在这件事里,他南阳伯赵敬龚本就该负责任。” 傅少卿双眼眯成一条缝,压低声音冷笑道:“他南阳伯是有错,所以万岁爷没打算包庇他,可万岁爷让祝奇辰上折呈交内阁与五军都督府,让他们两边商议如何处置南阳伯,这……你还没看出来万岁爷的态度倾向么?” 仔细品味傅少卿这番话,傅福详这才逐渐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万岁爷是打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不然呢?皇上在下旨前特意问了我南阳伯高龄几何,分明是不想就此事重罚他赵敬龚!又让祝奇辰上折给内阁和五军都督府议此事,说白了就是想轻放南阳伯。” “南阳伯赵敬龚曾任五军都督府佥事,与毅国公镇关侯两兄弟交情匪浅,你认为他二人会拿此事重治南阳伯之罪么?再说内阁,靖泰侯卫学海乃南阳伯赵敬龚之子赵嘉轩的多年密友,他只要表态求情,内阁里与他卫学海交好的人会不给他这个面子么?”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傅少卿又接着说道:“你想把祝奇辰跟你自个绑死,万岁爷就遂你的意,让祝奇辰上折给内阁与五军都督府,那些与南阳伯交情不浅的人会怎么看他祝奇辰?顺着祝奇辰往下打听,就不难猜出这背后有你傅福详的授意……到那时,你傅福详和祝奇辰打蛇不死,还会遭反噬,平白无故得罪一大帮子外臣,你说,你俩是不是蠢到家了?” 傅少卿这一番痛骂让傅福详惊出一身冷汗,他舔舔干燥的嘴唇,有些犯难地望向傅少卿,“干爹……那……那儿子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呵……你这会儿知道慌了?” 傅少卿只觉好笑,不耐烦地挥手道:“打蛇咬人要掐准时机,一击不死则必遭反噬,早在以前,我就跟你说过这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可你却还是犯了这最愚蠢的错误!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说罢,傅少卿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傅福详干留在原地咬牙沉思,缓了好一会儿后,他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干爹说的是……打蛇不死必遭反噬……事已至此,要想彻底安生……那就得把蛇给打死!” 倘若傅少卿知晓跟他说了这么多,傅福详是这么理解的话,他估摸得当场气死! 话明明说的很明显了,掐准时机才能把蛇打死,这会儿明显时机不对,你傅福详就不能收起锋芒偃旗息鼓,及时止损么? 只可惜,思想一旦走进岔路的人,往往容易走极端,他们大多时候很难再冷静下来审视自身,现如今,傅福详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思路一旦变得极端,手段也就会愈发没有下限。 …… 雅闲居,独自漫步的楚天耀站于内院的拱桥上方,眼神巡望四周,表情显得格外从容平静。 “奴婢参见皇上……” 一道局促中带着些许慌张的清脆女声从近处传来,楚天耀寻着声望去,发现来人是一名年龄约在十五六上下的娇俏宫女。 朝小宫女摆手示意平身后,楚天耀负手提问道,“你们伺候的上官姑娘人呢?她……为何不出来见朕?” “回皇上话,娘娘……呃,上官姑娘昨儿个就不在雅闲居了,她与昭儿姐姐一起回敬仪宫了……说……说是过几天再回来。” 闻言,楚天耀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朕知道了,你退下吧,朕一个人随便走走……” “喏!” 小宫女应声后,像是受惊地小兔子般急忙退去。 知晓上官莲不在雅闲居,楚天耀便觉着有些没劲,伸了个懒腰后,大步朝雅闲居外走去。 让楚天耀没想到的是,他这前脚刚从雅闲居出来,便在宽阔的宫道之上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卫清荷,后者正带着几名宫女手揣书籍文册等物朝对门的华秀殿走去,只是在看到楚天耀后,卫清荷的脚步明显停滞了,微张着粉唇,神色惶恐地弯下腰行礼道,“臣妾……臣妾见过皇上……” 两名紧跟在卫清荷身后的宫女们见状,也连忙跪了下去,紧低着头不敢去直视天颜。 想见得人没见着,不愿见得人却偏偏碰上了,对此,楚天耀很是无语。 “起来吧。” 待卫清荷与两名宫女重新起身,楚天耀板着脸,不咸不淡的问道:“你也在宫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可还算适应?” 卫清荷十分得体地作答道:“回皇上话,臣妾一切都好……” 对于卫清荷这样时刻拿腔拿调的回话态度,楚天耀觉着很是无趣,同时也暗感对方虚伪,回想起与她和卫学海游街时发生的旧事,楚天耀更是觉着生厌。 “这会儿不待在殿里休息,外出作甚?” 说这话时,楚天耀下意识地望向卫清荷和她身边两名宫女手上揣着的书籍,发现三女手中拿着的都是些棋谱孤本,这让楚天耀很是意外。 见此,楚天耀忍不住讥笑道:“不愧为棋仙子,呵……你卫清荷还真是嗜棋如命呢……” 卫清荷就好似没听出楚天耀这话里话外的冷嘲热讽之意般,浅浅微笑道:“陛下说的没错,臣妾对这棋艺一道,确实视若性命。宫里什么都好,就是……无人下棋对弈,略显无趣的很。” 她这话一出口,楚天耀便天然觉着她这是暗示自己跟她下棋,不由得冷笑道:“你想让朕与你下棋对弈?” 岂料卫清荷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说出了让楚天耀难以置信的一句话,“不,臣妾并不想……” 第570章 这不纯恶心人吗? 卫清荷的回答明显在楚天耀意料之外,正当他准备张嘴问询时,卫清荷却先他一步张口道,“以臣妾如今的棋艺,想要做陛下对弈的棋手,恐怕还不太够格……” “所以臣妾不敢奢望陛下能与臣妾下棋对弈指导。” 面对卫清荷的漂亮话,楚天耀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这你就想多了,朕与人下棋,从不在乎对手棋艺高低……” “只是有一点你猜得不错,朕确实不太愿意与你下棋。” 说完这话,楚天耀与她擦身而过,临走了,还在她耳边撂下了最后一句话,“你这人下棋务虚而不务实,虚招过甚,实招便缺乏锐劲,若不加以改正,你的棋艺纵使再精进,也格外有限……” 尽管楚天耀嘴上字字句句在说棋,但落在卫清荷耳中却多了许多弦外之音,仔细琢磨楚天耀这番话后,卫清荷明白,皇帝这是在借棋喻人,警告她卫清荷少折腾些没完没了的算计。 皇帝对自己的嫌恶之情溢于言表,换做常人置于卫清荷这番境地,一定是格外纠结苦闷的,但卫清荷却不这么认为,相反的,她还有些小高兴。 别管皇上是讨厌她还是喜爱她,总归是记住她了,这在卫清荷眼里,就不是什么坏事。 …… 夜色将近,刚出宫的卫学海第一时间招呼起宫门外侧等候的谢良,三步并作两步,一边火急火燎地上了马轿,一边还不忘朝谢良喊话,“快,送我去赵府上。” 谢良有些发懵地问道,“赵府?哪个赵府?” “除了嘉轩府上外,我还能去哪个赵府?”不耐烦地呵斥一声后,卫学海却又猛地拍了下脑门,“不……算了,你现在去嘉轩府上知会那小子一声,让他来咱们府上见我……对了,把闫瑞也给叫上。” 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见卫学海吩咐的急,谢良也不敢怠慢,点头应声后,交代马夫好生送卫学海回府后,他便火速离去了。 卫学海最所以急着要与赵嘉轩碰面,是因为他在晌午时分去往内阁应卯时,看到了那封由内监机教头祝奇辰上书的参折,其中重点弹劾了赵嘉轩之父南阳伯赵敬龚担任护城军总兵以来治军不严,疏于城防的诸多罪处,这让卫学海暗感心惊的同时,也在思考赵敬龚是不是无形中得罪了这位内监机新晋教头了,直到看到那封参折的后半截呈述时,他才算是彻底明白怎么回事。 敢情是内监机抓捕在京邪教逆党的行动扑了空,于是把这事的主要责任全怪在人赵敬龚头上了。 先不管他祝奇辰有没有故意找赵敬龚背锅担责的意思,但他祝奇辰接连在内阁与五军都督府上了参折,且还表明这上折的行为是皇上首肯授意的,那这事,说明在皇上那儿就已经是定性了,赵敬龚在此事中确有责任,至于该如何处置定罪,那就该由收到参折的内阁与五军都督府来定了。 卫学海作为赵嘉轩的发小密友,得知好友父亲要遭难,所以才在刚出宫后就急着找对方来商议对策。 卫学海本想直接找上赵府与赵嘉轩父子商议此事,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太过扎眼,要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找上门去也不太合适,思来想去后,最终还是决定让谢良去知会赵嘉轩来自己府上比较合适。 …… 安怡公主府,卫学海翻身下轿,脚步生风般径自朝府院走去;突听到动静的楚馨瑶挺着大肚子连忙走出来相迎,正巧与面色发急的卫学海碰上了面。 “你这是怎么了?火烧屁股了?突然急成这样作甚?” “得闲后我再跟你解释,等会儿嘉轩和闫瑞要来咱们府上跟我议事,你暂且回避一二。” 听卫学海话说得急,楚馨瑶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很是识趣地点了点头,领着两名丫鬟就要离去,临走前,她还吩咐起外院的下人们给自家丈夫和将要到来的客人们备茶。 “海哥!” 一道响亮的喊声从外院廊道上响起,行至屋内厅堂的卫学海立马回身望去,发现来者是满头白发的闫瑞,不由得朝对方招起手来,“快,来堂里说话。” 闫瑞朝他快步走来,皱眉不解道:“你突然让人叫我来你府上,是为何事?” 卫学海嘴唇微张,正准备为他答疑解惑时,堂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海哥,我来了。” 堂内站着的二人一听这声便知道是赵嘉轩到了,纷纷转头望去,发现赵嘉轩像个没事人似得屁颠颠地走了进来。 见此,卫学海很是无语,拍额长叹道:“你还瞎他妈乐呢!出大事了!” 闫瑞与赵嘉轩彼此间大眼瞪小眼,显然都未听明白卫学海这话的意思。 卫学海面色发沉,死死地盯着赵嘉轩那张懵懂迷惑的脸,“你家老子,被内监机给参了!” 赵嘉轩勃然色变,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你说什么?” “海哥,你说的真的假的?”一旁的闫瑞也不淡定了,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伯父怎么好生生地会被内监机的人给参了?” “是啊!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家老爷子不说高风亮节吧,但说他规矩做事,老实做人是绝对不过分的!他……他怎么会突然被内监机给盯上?”赵嘉轩急地小脸煞白,语无伦次的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老子?海哥,这事……这事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看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慌神,卫学海只觉着一阵头大,“先别叨叨了,冷静!听我把前因后果都跟你们说说……” 接连呼了好几口气后,卫学海平复心绪,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给闫瑞与赵嘉轩复述了一遍。 听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赵嘉轩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一旁的闫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破口大骂道:“这他妈算怎么回事?明明是祝奇辰自个办事不利,他竟还想着把赵伯父拉出来背黑锅,这不纯恶心人吗?!” 第571章 走了错棋 赵嘉轩更是拍案而起,怒声吼道:“他祝奇辰自己办事不利,凭什么污蔑我老子?!” 说着,他一把抓住卫学海的胳膊,诚声请求道:“海哥,这事……这事你一定要帮我!” 卫学海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道: “这事……在皇上那儿已经定性了……赵伯父在此事中确实要负一定责任。” 卫学海话音刚落,一旁的闫瑞便率先急眼了,“这关赵伯父什么事?不行,我马上进宫面圣,去向皇上求情……” “你别瞎胡来!” 卫学海连忙喝止住他,黑脸解释道:“你两也不好好想想,皇上若真想重惩赵伯父,用得着让他祝奇辰给内阁和五军都督府上折议罪么?就毅国公两兄弟与赵伯父之间的交情,他们怎可能提议重惩赵伯父?还有,你俩别忘了,内阁这边还有我呢……” 闻听此言,赵嘉轩与闫瑞二人顿觉有理,纷纷抬起头看向卫学海,“海哥,那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徐世豪与我交好,在这事上他会送我个顺水人情的,另外,邱旭还欠着我一笔人情,相信我暗示一二,他也能明白意思。另外,杜敏英这老狐狸也与我有逐项公差合作,他应该会卖我面子的……继而加上毅国公两兄弟,内阁最少有六人会帮赵伯父说话……纵使赵伯父有错,这罪罚,也不会太重!” 正当卫学海滔滔不绝的说出自己的分析时,堂外却突然传来谢良的高音传报声,“老爷,毅国公与镇关侯来咱府上做客了!” 闻言,在场三人都是一惊,最终还是卫学海率先反应过来,忙高声回应道:“快!快去请二位贵客进来。”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穿朴素长袖的穆家兄弟正火急火燎地跑进堂内,不等他二人张嘴说话,赵嘉轩、闫瑞、卫学海三名晚辈便先一步弯身行礼,异口同声道:“晚辈等见过毅国公与镇关侯……” “你仨都在这?”穆忠君干瞪眼说道,“那正好,卫学海,敬龚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卫学海苦笑回道:“晚辈也是刚知不久,正筹算该如何……援助赵伯父。” “毅国公,家父因此事受弹劾抨击纯属无妄之灾!”赵嘉轩情绪激动,噗通一声朝二人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地说道:“还望国公与镇关侯二位世伯看在与家父往日的情分上为他说上几句公道话,小辈在此叩谢!” “你这是作甚?” 镇关侯穆忠武连忙伸手去拽他,“你父亲的为人品性与他共事多年的我自是知晓的,要不是为了能帮他说上几句话,我兄弟二人也不会这时候来找你这好哥们卫学海拿主意。” “我哥说的对,你个臭小子别哭哭啼啼的,这才多大点事儿?”穆忠君一把拽起跪地的赵嘉轩,动作比起穆忠武要显得粗暴直接得多,“你老子要知道你这混小子这关键时候还有这份孝心,他估摸着会开心很久,你这小子平日不着调,关键时刻倒还像个男人!” 说着,他伸出大手拍了拍赵嘉轩肩膀上的灰尘,扭头望向身后的卫学海,鼓眼道:“你脑子好使,一听敬龚要出事,我兄弟两就估摸着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管,说说吧,现在该咋办?” “内阁那边无须担心,杜敏英、徐世豪与邱旭都会给晚辈几分薄面,相信在这事上不会刻意刁难赵伯父。”卫学海边皱眉沉思,边说道:“至于五军都督府这边,有毅国公与镇关侯在,议出个从轻处罚也不是难事。” “就不能让敬龚免于责罚?”穆忠君鼻孔哼气,不满道:“要我说,这事就跟敬龚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内监机抓不着人,凭什么把责任推到护城军头上?” “国公说的对!”闫瑞在旁大声附和道,“这事跟赵伯父压根就没关系,凭啥处罚人家?” 听这两个满脑子肌肉的莽货在一边疯狂瞎咧咧,卫学海只觉着头大如斗,忍不住抽脸呲牙道:“这事在皇上那儿都已经定性了,毅国公还请慎言!” “疏于城防这事是真是假不好说,但赵伯父接任护城军总兵以来,治军不严却是常落人于口实的,想要查出点毛病来,真不是什么难事……” 一听这话,赵嘉轩于闫瑞又要急眼,落后于他二人一个身位的穆忠武却先他二人一步,昂首向前直言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敬龚继任护城军总兵以来,大事没犯错,小毛病却不断,这在整个五军都督府内部,也都不是什么秘密。” 别人听不出穆忠武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但精明如猴的卫学海却从这话中听出很多值得细细品味的东西。 赵敬龚继任护城军总兵以来,小毛病不断,这些事五军都督府内部也是知道的,这就说明人赵敬龚犯的确实是小错,小到所有人都知道,但却无人刻意刁难的程度。 带兵治军的所谓小毛病,无非就那点事,扣点军粮私赏军兵,亦或从中捞取油水谋私,从赵敬龚这些年的为人处事风格来看,后者捞油谋私的事他是不会干的,但暗扣军粮饷银私赏军兵这事,他一定干过。 甚至说难听点,就这么点事,大宣武将行列里的所有武将应该都干过! 很多事明面禁止,暗中私为者却不在少数,面对这些潜规则,当权者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而已,是否会因此惹上麻烦,终究还是得看程度轻重! “我仔细看了祝奇辰上书的那封参折,他这小子够滑头的,不重点强调敬龚在此事中的责任,而是着重笔墨去刻画敬龚宽松治军,致使军纪松弛引起的一系列恶劣问题。说来说去,就是想坐实敬龚的失职之罪!” 说到此处,穆忠武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看这形势走向,我估摸着敬龚这护城军总兵之职,大概率是保不下来了……” 闻言,穆忠君气地破口大骂:“这祝奇辰真他娘埋汰!” “净他妈干些生孩子没屁眼的缺德事,自个办事不利怕担大责,就把敬龚拉出来背黑锅,真他妈的恶心人!” 说完他似乎还觉着不够解恨,又接着叫骂起来,“要我说,这王八犊子就是在内监机跟阉人待久了,啥没学会,把太监身上那股阴森狠辣的阴气全沾上了!” 这话一出口,卫学海险些惊出一身冷汗,祝奇辰是傅福详的人,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你穆忠君这会儿骂的这般露骨,要是让有心人听着了怎么办? 再者又说了,祝奇辰背后不仅有傅福详撑腰,他本人还是当今皇上的表亲,是啥话都能骂的么? 不过一想到穆忠君的身份,卫学海又有些释然了。 祝奇辰和傅福详是背景深厚不错,但要论起跟皇上关系的亲疏远近,哪有穆忠君这位亲舅舅来得近? 卫学海等晚辈不敢附和穆忠君的话,一旁的穆忠武却不惯着弟弟,瞪眼训斥道:“现在搁这商议如何平事呢,你嘴上有个把门的!别什么荤话都从嘴里出!少给晚辈们看笑话!” 穆忠君就是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当着小辈们的面怼自家兄长不是?被穆忠武一训,他也老实了不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卫学海长长地舒了口气,面向穆家兄弟说起了自己的盘算,后二人边听边点头,心里也大致有数了。 “诶……”穆忠君突地拍起卫学海的肩,提溜着眼珠子问道,“你说,这事要是洛老爷子说上几句话,效果会不会更好些?” 卫学海嘴角一抽,神色茫然道:“依洛首辅的性子,这种事,他大概率不会掺和吧?” “哼!”穆忠君环手抱胸,竖眉瞪眼道:“皇上近期还跟我提过一嘴,他家小子洛重云与我闺女的婚事,这会儿要是不帮我说话,这亲家,没得做!” “啊?” 卫学海猛地一愣,“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我咋一点信儿都没听着?” 穆忠武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少瞎咧咧!” “我瞎咧咧什么,这本来就是真事!” 说着,穆忠君眼珠一转,贼笑道:“对了,宁中恒这老登还是他老洛家的亲家,这事,他也跑不了,也得跟着帮咱们说话!不然……这婚事!哼哼!” 卫学海在一旁听得流汗不止,突然觉着自己在打听八卦信息这方面落后了好几个版本。 …… 就这样,有关内阁、五军都督府定议赵敬龚失职罪责一事在多方人马的努力之下,最终在第二天晌午有了定论。 “赵敬龚失职之罪属实,念其过往战功卓着,只作削职之戒,保留伯爵之位赋闲养老。” 看着内阁与五军都督府最后就此事给出的定论,坐在永宁宫上位的楚天耀忍不住笑出声来,“呵……这帮人精还算晓事。” 说着,他朝一旁的傅少卿招了招手,“就按内阁与五军都督府的建议论处吧。人南阳伯固然有错,但……也是有功之臣,朕终究不是刻薄寡嗯之人,削去他的职位,让他保住爵位在家颐养天年,也挺好的……” 傅少卿忙弯腰施礼道:“喏,老奴明白了,这便去内阁传达陛下的口谕。” 言毕,傅少卿转身离去。 望向傅少卿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楚天耀将手中的奏章随手往御案上一扔,站起身打了个哈欠,突觉喉咙干涩,他下意识地蠕动起喉结,这一幕,却恰好被候在不远处的一名年轻太监给瞧了个真切,后者眼珠一转,忙将倒好茶水的茶杯递了过来,低下头,神态恭敬地说道:“万岁爷请喝茶……” 见状,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嗯……你这奴婢有心了。”说着,他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杯,轻轻抿了口茶后,笑问道:“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你是叫……乌……” 见皇上有与他搭话之意,年轻小太监格外晓事的报出家门,“回万岁爷,奴婢贱名乌宝川!” “呵……朕对你有几分印象……你这奴婢在永宁宫当差也有段时间了吧?”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是武曜一年进的宫,之前一直在长宁宫当值,前年幸得傅大总管赏识,这才有机会在万岁爷跟前伺候。” “哈!” 楚天耀放声一笑,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问道:“照这么说来,你这小子也算是傅少卿的徒子徒孙喽?” “奴婢能得大总管赏识,安排到万岁爷跟前伺候已经是走了大运了……”乌宝川低下头,小心回话道:“至于做大总管的徒子徒孙,奴婢……实在是没那个福气。” 闻言,楚天耀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嗯……朕知道了。” 说出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楚天耀迈着大步朝殿外走去,临出殿前,他还不忘招呼乌宝川,“你……陪朕到处走走吧。” 闻听此言,乌宝川大喜过望,“奴婢遵旨!”说罢,他好似脚踩风火轮般紧紧跟上楚天耀的步伐。 与此同时的内监管事房内,傅福详与祝奇辰二人正互相商议着什么。 当得知议罪赵敬龚的事彻底定性后,主导这一切的傅福详与祝奇辰二人,自然也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相较于面色阴沉的傅福详,祝奇辰则要显得平静很多。在他看来,自己这回办事不利,把赵敬龚给成功推出来当了回替罪羊,因而没有被皇上责罚,他便已经知足了。 但经过自个干爹一顿训诫后的傅福详,显然没有祝奇辰来的乐观,尤其是当他知道赵敬龚这事里,有无数人帮着求情施援后,他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果真如傅少卿所说,忙活了半天,到头来没把赵敬龚怎么着,反倒自己与祝奇辰平白无故得罪了一大帮子人…… 这让傅福详如何心甘? “你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么?”傅福详用那幽暗深沉的目光看向祝奇辰,“咱们这回儿可算是把赵敬龚得罪死了,呵……或者说,还不止得罪了他赵敬龚一个人。” 祝奇辰一时没反应过来傅福详这话的意思,正当他准备开口询问时,傅福详却先他一步说道,“这事怪我……是咱家让你走了一步错棋……” 第572章 一条道走到黑(4000+大章) 祝奇辰神情一怔,并未明白傅福详这话中的意思。 只见傅福详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叹气道:“咱家想着,这是你接任内监机教头以来,头一回负责皇上亲自交办的重事,若最后办成个没有任何成效的乌龙结果,怕是会被万岁爷彻底看轻,这才想着让你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赵敬龚这个护城军总兵身上。但……这步棋,咱们走岔了……” “公公何出此言?”祝奇辰不解地抬头问道,“这事南阳伯赵敬龚确有责任,如若他能严治军纪,紧管城防事宜,卑职也不至于在抓捕日月教逆贼的过程中那般束手束脚。再者又说了,公公依旧计将罪责推至赵敬龚头上,看皇上的意思,也是较为赞同地……若他赵敬龚真没有错处,如今……又怎可能落得个革职的下场?” “你小子太嫩……只看到赵敬龚被革职,却没想到这事背后有多少人为他求情疏通关系吧?” 傅福详面色发阴,压声低沉道:“把赵敬龚那位置换上任何一个普通武将上去,犯下这等严重的失职之罪,又岂会是革职处理这么宽松?这背后,有无数人在为他求情呢,咱们这替罪羊可算是找岔了……” “且不说别的,赵敬龚曾任五军都督府佥事,毅国公与镇关侯向来与其交好,其子赵嘉轩又是现任靖泰侯卫学海的发小挚友……赵敬龚一旦出事,这三人绝无坐视不管的理由!” “这些复杂的人情因素,你我在事前或许未能察觉,但万岁爷能不清楚底下这帮臣子间的关系远近么?让你上参折给内阁与五军都督府议罪,其实就说明万岁爷没打算严惩赵敬龚……” 说话间,傅福详的脸色越发难看,脑中开始回忆起干爹傅少卿训斥他的那番话,心中升起的那股懊悔之意难与人言…… 确如干爹傅少卿所言,他从一开始就揣测错了圣意。 傅福详认为祝奇辰初任内监机教头接下重差,事若办岔劈了,他这个推荐祝奇辰为任教头的总督还有祝奇辰自身,在皇上心中的形象势必会一落千丈,甚至祝奇辰还有可能受罚担责,所以傅福详便想着将事未办成的主要责任往外推脱,一来二去,便选定赵敬龚这倒霉蛋来做替罪羊。 可经由干爹傅少卿一顿训斥后,傅福详转念一想,也觉着他干爹分析的有理。 皇上驭下一向严厉不错,但皇上并非刻薄之君。 在皇上心里,你们这帮臣子可以犯错,但要知改错,更遑论人祝奇辰还与皇上有着名副其实的表亲关系,初次任职,只是一件差事没办好,皇上岂会重罚于他? 甚至,祝奇辰只要肯摆好认错就改的虔诚姿态,皇上不仅不会斥罚,反倒可能会加以勉励…… 只可惜,傅福详现在想明白这些事已经晚了。 当然,以上这只是傅福详如此行事的原因之一,其实傅福详最深的打算是想就这事彻底拿捏住祝奇辰这个头号马前卒,只要让祝奇辰认为这事有受责担罚的风险,让其将责任推脱至赵敬龚头上,这一来二去,祝奇辰便彻底得罪了赵敬龚和其身后的一众交情匪浅的朝廷重臣们,致使祝奇辰不得不与傅福详自己这个内监总督绑在一条船上,唯他傅福详马首是瞻。 但出乎傅福详意料之外的是,这事一发,为赵敬龚求情的大臣们实在是太多了……这一回儿得罪的人太多了,为了能彻底拿捏绑死住祝奇辰一人,这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狠了,让傅福详感到有些得不偿失…… 抬头看了眼祝奇辰那有些无措的表情,傅福详低声说道:“你知道这回儿帮他赵敬龚求情的大臣有多少么?仅我所知的是,内阁这边就有卫学海、徐世豪、邱旭,甚至……甚至就赖你宁中恒与洛文槺这两个老家伙都帮着赵敬龚说话了!五军都督府,毅国公与镇关侯自不用多说了……” 听着傅福详口中报出一个又一个令人心颤的名字,祝奇辰不自觉地打了个好几个哆嗦,他这会儿可算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也彻底领悟了傅福详口中那句“走错棋”的深意。 为了推责,找了个人当替罪羊,不仅没能把羊一口咬死,还凭空得罪了一群护羊虎……这事,怎么看怎么操蛋! “照公公如此说来,卑职……卑职这回儿凭空得罪了一大帮子人?”祝奇辰有些难以置信地咽了口唾沫,一整个身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你以为这帮人精不知道你背后站着的人是咱家么?”傅福详自嘲地笑了笑,“何止是你把他们得罪了,连咱家这个内监机总督,也跑不了……” 祝奇辰脸色越发难看,眼神中似有慌乱之色,“那公公,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老话说得好,打蛇不死必遭反噬。咱们这回已经把赵敬龚,还有为他求情的一众臣工们得罪了,那就……那就得把事做绝了。” 傅福详面色发阴,鸱视虎顾道:“把人都得罪了,那就得把这威势立足!只有把赵敬龚彻底扳死了,这帮为其求情的群臣们才会对你我心生忌惮畏惧之心,从而与你我保持面上的和气。” “倘若就此收手,这伙人在明知得罪我等的情势下,可能会先一步对你我二人下手添堵。” “所以,这步棋虽然走错了,但咱们现在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倘若傅少卿在场,听到自个干儿子说出这番话,定会当场气晕过去。 揣错圣意,因私废公走了错棋就罢了,傅福详竟还天真地想一条道走到黑,真是……真是愚昧而不自知! 你傅福详是得罪了赵敬龚和为他求情的一帮群臣不错,但别忘了你自个是什么身份,你是堂堂内监机总督,永宁宫的总管太监,天子最为宠信的近侍大太监,说句直白点的话,你傅福详是身穿顶格黄马褂的人,这帮外臣就算会为赵敬龚求情,但不代表他们会因为这么点事就贸然对你这么一个实权人物下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帮人要对你傅福详动手,也不会急于一时,你身为内监机总督,防范于未然的手段多了去了,何必要用这种“先行下手,把事做绝”的蠢招呢? 就在傅福详与祝奇辰二人激烈讨论该如何对赵敬龚下手时,宫外的动静,也显得格外热闹。 且说此次风波事件中的主角赵敬龚,他在内阁接到皇上革其军职的圣旨后,便第一时间向所有为他求过情,疏通过关系的内阁辅臣们表达谢意。 尤其是当他看到卫学海时,赵敬龚的面色表情最为复杂,几年前,这个与自己儿子向来交好的子侄晚辈还需要靠他的接济帮扶,这才过了几年,人卫学海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当今朝堂权柄最盛的几人之一了。 世事变迁的速度之快,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学海,我这做长辈的,总是劳你救助,伯父……伯父真是……”望向卫学海那温和的目光,赵敬龚面露愧色道:“害……以你与我家嘉轩之间的交情,感谢的话,伯父就不多说了……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相信卫老爷子在天之灵,也会为你这个长孙感到骄傲的……” 卫学海展颜一笑,语气诚恳道:“伯父说的哪里话,学海在微末之时,可没少受您的照料帮扶,在晚辈心里,一直感念赵伯父的照拂之恩,始终视您为亲脉叔伯……更何况我与嘉轩还有着长达数十年的兄弟之谊,伯父有难,我这做晚辈的,说什么也得帮上一二……” 听到这话,赵敬龚很是感动,十分动情地拍了拍卫学海的肩,“好……好……我家那傻儿子这辈子什么事都没干成,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他交了你和闫瑞这两个好友……呵……这臭小子,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卫学海浅浅一笑,忽又想起什么似得,拉起赵敬龚到一处无人的角落,神色一正,压声提醒道:“伯父,学海这做晚辈的理应不该僭越多说什么,但……但为让伯父心安,学海这有几句话,还是不吐不快的好……” 见他神色郑重,赵敬龚也知道卫学海并非是无的放矢,于是格外干脆地点了点头,“说吧,你现在可是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你说的话伯父定当成金玉良言来听……” 面对赵敬龚的调侃,卫学海只有无奈耸肩,“伯父,这次事,皇上虽然革了您的职,但却保留了您老的爵位,这说明皇上他老人家从一开始也没打算重惩伯父……您呀,该在适当时候给皇上上一封谢恩折子……” 赵敬龚虽是头脑粗线条的武将,但对卫学海这番饶有深意的嘱咐之言,他还是能听出弦外之音的,当下便低笑着应承道:“你放心,伯父会把这事记下的。” “如此甚好,望伯父往后好生保重!” …… 后宫,凤鸾宫内。 身穿一身鲜艳蟒袍的洛重云正与自家皇后姐姐洛长凝在宫苑内湖边漫步闲聊。 “姐,爹和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真的想让我娶穆雨寒那个混世女魔头?” 闻言,洛长凝回头看了洛重云一眼,莞尔一笑道:“怎么?你不乐意?你要真不乐意,那为姐就帮你跟皇上说,退了这门婚事,重新给人家雨寒再寻个好夫家如何?” 闻听此言,洛重云有些诧异地抬头问道:“您这话什么意思?还有人想向这混世女魔头提亲?” “呵,那可不,人家雨寒抢手着呢!”洛长凝冲他翻了个白眼,哼道:“你也不看看人家雨寒的家世背景,不知道有多少人盘算着娶了她一步登天呢……” 洛重云十分桀骜地撇了撇嘴,“得了吧,不过是些长得丑想得美的癞蛤蟆,除你弟弟我之外,穆雨寒那女魔头还瞧得上谁?” 听到自家弟弟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洛长凝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让你娶人家雨寒你又嫌这嫌那的,可一听着别人要娶她,你又比谁都急……就这忸怩的死样,你还说你小子不喜欢人家……” “我只是出于同情而已,不想她就这么被人给霍霍了……” “你这么不放心,那你就娶了人家呗!” “我娶了她,就得被她霍霍了。” 叹了口气后,洛重云面色一正,扶额叹气道:“算了,我也不跟您打趣了,要能娶她,我……我其实也是乐意的,只是……只是弟弟我认为,这个时机不太合适……” 洛长凝微微一愣,不解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娶人家就娶呗,还什么时机不时机的……” “我的好姐姐啊,朝廷不久后就要对尼尔出兵,这事……你就没觉察出来么?” 洛重云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依皇上的意思,这出兵尼尔的主将大概率是我与闫瑞没跑了,您说……我前脚刚跟人家姑娘大婚,后脚就上战场,倘若……倘若有个万一,岂不是彻底耽误了人家?” 闻言,洛长凝勃然色变,忙站起身骂道:“呸呸呸……你这混小子真是昏头了,这种不积极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害,这些都是实话,有啥不好张口的。” 洛重云一拍额头,叹道:“所以啊,我觉着这时候跟人家姑娘确定关系不合适,怎么……怎么也得出兵尼尔一事告结后再说吧?” 待他话音刚落不久,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个臭小子就放心吧!出兵尼尔的事,朕就没打算派你去!” 洛长凝与洛重云姐弟二人听到这声音,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发现来者正是身穿暗黄色龙袍的楚天耀,忙起身弯腰施礼道,“臣妾(臣)见过皇上……” “好了好了,都自家人,无须这般客气。” 朝姐弟二人摆了摆手后,他找着洛长凝边上的位置坐下,抬头看向洛重云笑道:“出兵讨伐尼尔之事,朕没打算派你上战场,你小子就安心在京筹备大婚之事吧……” 第573章 你不用去 “这怎么行?征讨尼尔一战,臣一定要去的!为此……臣这些时间已准备多时了!” 洛重云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朝楚天耀抱拳恳求道:“皇上……若是因为臣与雨寒的婚事将近,从而给臣额外的优待,这实在不必……” “你瞎咧咧什么呢?没见皇上还没把话说完么?你这小子还有没有点臣子的样了?”见洛重云反应如此激烈,洛长凝顿有些不满地训斥道。 楚天耀朝洛长凝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继而又抬头看向面色发臊的洛重云,格外认真地说道:“你这话就不对,除了你洛重云外,这大宣朝堂上下就没有能打的武将了?不过是征讨尼尔一蛮夷小邦罢了,我大宣龙虎之将遍地,选谁去不是去?” “朕可不能因为你是朕的小舅子,就把所有建立军功的机会都给你吧?”笑着调侃一句后,楚天耀又接着解释道,“这征讨尼尔的战事,朕打算启用闫瑞、向骏喆、蒋英三人,意为锻炼闫瑞为帅的才能,同时也是为了锻炼向骏喆与蒋英这两崭露头角的新锐武将……” 洛重云挠鼻咧嘴道:“臣……臣也需要锻炼呀……皇上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你这话也说得出口?”楚天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就你小子的能耐,还需要用征讨尼尔一事来锻炼么?” 说着,楚天耀负手起身,就征讨尼尔一事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与打算,“征讨尼尔这仗,是一定要打的。昔日征伐南靖时,他尼尔敢贸然派兵驰援南靖妄图对抗我大宣之事,朕可没忘呢,这事不仅朕没忘,天下万邦诸国可都记着呢,若不让尼尔付出应有的代价,诸多外邦藩国只会把大宣给看轻了!因此,这尼尔,必须得灭了,唯有如此,才能让其余外藩对我大宣畏惧敬服!” “所以这仗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干脆漂亮!你洛重云与外的名气已经够大了,倘若打一个小小的尼尔还要派你上战场,这落在外邦藩国眼里就不成样子了,他们或会以为我大宣武将无人可用了,所以这仗用不着你上。” “尼尔小邦全境面积不过沪州一省大小,可用之兵也只有六万之数不到,虽说尼尔有着骑兵无敌的名号,但朕以为,其邦战力远不及高丽,更遑论与南靖相比?所以,这回朕只打算启用八万兵,一举横推覆灭整个尼尔!” 听着楚天耀对于征讨尼尔战事的分析见解,洛重云是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此刻飞跃上马奔上敌境杀贼。 只可惜,皇帝这回儿不会用他,这让他格外心痒难耐…… “臣斗胆求问陛下,征讨尼尔此战,皇上打算启用何处兵马作为主力?” “毅国公给朕的建议是启用闫瑞统管的虎啸军做主力,蒋英统率的轻骑作辅,意在冲锋破敌。怎么?你小子有不同的意见?” “毅国公老成持重,与臣的用兵打算不谋而合。” 洛重云弯腰作答道:“只是,有一点臣须提醒陛下,这尼尔国境多有湿林之地,环境较为恶劣,我大宣兵将入其境时,恐多有水土不服……因而,臣以为,若需追击入敌境为战时,应当多为启用弓箭、火枪手为主。” 闻言,楚天耀郑重点头道:“你说的这一点,朕都记住了,届时让闫瑞带兵出征时,朕会提醒他的。” 眼看着两个大男人把话题越扯越远,一旁的洛长凝有些忍不住了,叹声提醒道:“你俩这话是越扯越远了,皇上,该跟这臭小子谈谈他与雨寒的婚事了。” “害,瞧朕这脑子,一谈起战事来,倒把这茬给忘了!”楚天耀一拍脑门,笑着望向洛重云,“你小子跟朕说实话,到底想不想娶雨寒?” “我……”洛重云脸皮一红,支支吾吾地说道:“臣……臣觉着跟她待一块儿也挺好的……” 看他一副害臊羞人的模样,楚天耀顿觉好笑,激将似得哼道:“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作甚?朕就问你,想不想娶她,想不想让那丫头当你媳妇!你只需回答想或不想就够了!” 洛重云想都没想,便直愣愣地抬起头应道:“想!” “嗯……这才像话!”楚天耀满意地点点头,十分骄傲地说道:“人雨寒怎么说也是朕的表妹,想要娶她的青年才俊那可多了去了,你小子……也不要嫌东嫌西的,人雨寒能看上你,你就偷着乐吧!” 这话让洛重云略有不服,嘟囔着嘴嘀咕道:“我的脾气可比她好多了……就她那随时炸毛的脾气,有哪几个青年才俊容得住?” 隐约听到他的抱怨嘀咕,楚天耀目光不善的望向他,“你说什么?” “没……没,臣刚刚什么也没说!” “呵……” 楚天耀笑着摇摇头,继而又正起脸色说道:“有关你二人的婚事,朕在前几日便跟你父亲还有毅国公那边商议过了,双方都没什么意见……朕左思右想,打算将你二人的婚期定在下月,具体哪日何时操办的细节之事,就容你们两家商议着来吧……” 洛重云面露感激之色,拱手谢恩道:“微臣谢过皇上指婚……” “行了,与其嘴上说说,还不如到时候让朕跟着吃口喜糖来得实在。” 说着,楚天耀走到洛长凝身旁,轻轻握住洛长凝的小手,格外动情道:“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呐,遥想当年朕与你姐姐大婚时,你还是个刚长到朕肩头的小屁孩,那会儿你还屁颠颠地抢喜糖吃呢……这两眼一晃,你小子也到成婚的年纪了哈……” 闻言,洛长凝与洛重云姐弟两都陷入了回忆,不约而同地从脸上露出笑容。 “谁说不是呢,那时候这臭小子还敢拦您的门要红包讨彩头呢……真是人越小,胆越大……” “姐……您别说了,现在想起那事我就臊得慌……” “哈哈哈,你姐姐要不说这茬,朕还忘了呢,你这臭小子一贯胆大呢!” 第574章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好 宣京,鸿雁戏楼天字雅间内。 闫瑞邀请卫学海与赵嘉轩两位至交损友汇聚一堂,一齐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经过上回一事后,赵嘉轩变得比以往内敛沉静许多,往日里三人聚会,他总是最为咋呼的那一个,可如今,他却变得沉默内敛许多,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以往未有的成熟之感。 老话说得好,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往往一次就好了!这话用在赵嘉轩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在经历父亲险遭大难这回事后,赵嘉轩对人生的很多人和事,有了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深刻感悟。 “还闷闷不乐呢?”闫瑞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赵嘉轩,大手提起桌面上的茶壶,边为其倒茶边说道,“事儿不都过了吗?最后赵伯父也没什么事,你呀,看开点……哥们我为了能让你高兴高兴,还特意把聚会儿的地定在你常去的鸿雁戏楼呢……” “我爹是没啥事了,可确是实实在在地丢官了,我这当儿子的,能高兴的起来么我?”赵嘉轩有些懊丧地捂了捂脸,失声道:“你两是不知道,知道我老子丢官后,往日里那些往我家跑得勤快的亲戚们都不来了,一个个在路上见到我父子两都要绕着道走,这他妈算什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父子两成瘟神了呢!” “还有,平日里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边的那帮狐朋狗友听着信后也跟我拉开距离了,那一个个唯恐不避的丑恶嘴脸,真他妈让人恶心!” 听到赵嘉轩好似泄愤一般吐露的真心话语,卫学海与闫瑞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这世道,人情冷暖就是如此,卫学海与闫瑞越发身居高位,对于这种事的感悟就越发深刻,他们可不曾像赵嘉轩这般小见多怪,从这一点也能看出,赵嘉轩从小到大被保护的太好了…… “这便是世道的人情冷暖,你经历了这回事,也应该懂点事了吧?”卫学海抬头注视着赵嘉轩那懊恼无神的面部表情,沉声劝慰道,“如今伯父被免了官职,你小子总不能再想着坐吃山空吧?” 说罢,卫学海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握拳轻敲桌面道,“嘉轩,我这当好友的最后再帮你一回,之前云县发生了什么事你也知道,现在一直有个县丞的缺儿空着呢,倘若你愿意入仕,云县县丞之位是个不错的去处,当然,你要不想离京,朝里刚好还有个吏科都给事中的缺儿,你要真愿意……我这做哥哥的,说什么也扶你上去……” 赵嘉轩神情一怔,他没想到卫学海竟然提前帮自己把未来都给谋划好了,一时间感动地说不出话来,眼眶不自觉地泛起泪光,“我……海哥,就我这样的人……适合穿官袍子么?” “怎么?你还不乐意?”闫瑞横他一眼,嬉笑道:“你要真不愿意也行,到我虎啸军帐下当个大头亲兵怎么样?有你瑞哥我罩着你,一年半载混些军功谋个千户,那指定不在话下……” “你可快滚犊子吧……”赵嘉轩一抹眼泪,朝闫瑞笑骂道:“闫瑞你是真他娘的缺德!明知我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纨绔子,你还想硬拉着我从军吃苦,门儿都没有!再说了,就算去参军也不能去你帐下当你的大头兵,给你瞎使唤我他妈多冤啊我!” 赵嘉轩一顿骂骂咧咧地炮轰成功让闫瑞急眼,他气恼地撸起袖子骂道:“你他娘的……不识好人心!让你给我当大头兵委屈你什么了?多少人想给爷当都没机会呢!” “我听我爹说了,你带兵可他妈变态了,我可不愿跟你待一块上战场!” “胡说!我一向爱兵如子。更何况你老赵还是我闫瑞的手足亲朋,我霍霍谁也不能霍霍你不是?你只要在我跟边当大头亲兵,每天只需要给我端水洗洗脚就得了!” “那我更不能去了,你那脚比臭水沟都味儿!” “哎哟我日,赵嘉轩你是不是欠揍?!” 看闫瑞与赵嘉轩又开始如往常般斗嘴打趣,卫学海也不由得笑出声来,能用几句话让赵嘉轩从颓丧心情中转悲为喜,这世上也就闫瑞有这能耐了。 “好了好了,你俩别瞎斗嘴了,说点正事吧。” 摆手制止二人的逗趣吵嘴声后,卫学海转头望向赵嘉轩,神情郑重地问道:“嘉轩,你好好说说,这云县县丞还有吏科都给事中的两个缺儿,你到底想去哪?” 赵嘉轩有些犯难地咂嘴道:“海哥,我说句老实话,你说的这两个缺儿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选,不如……你给我点建议吧?我根据你的想法再好生考虑考虑?” 闻言,卫学海手托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两个缺儿,你去哪都还行,各有各的好处……” “云县那儿,现任云县知县是许茂典,这是个心有抱负,才能不凡的可造之材,不仅有能耐,还颇受皇上重视……在他就任云县知县这期内,估摸着会搞出不少动静出来,你这时候过去担上个县丞之位,一定也能跟着他沾上光,捞点政绩……只是吧,这地方上的人和事很多时候比较繁杂曲折,有些时候甚至比在京城里当官还要来得危险……我再说的直白点,这云县呢,是你锻炼自个,捞取政绩的好去处,只是危险和未知性都比较大。” “而反过来,你要是接了这吏科都给事中的缺儿,危险性和未知性就要比去云县小很多,毕竟在京里还有我帮扶着……只是,你担上吏科都给事中的职位,要办的事,要听的信儿,要理的人情往来,则要比云县更多更杂……要知道,戴上六科都给事中的官帽,那要干的差事,都是得最人的活儿……尤其是吏科都给事中这位置,呵……何广义这吏部尚书和徐世豪这吏部侍郎还不停在暗中斗法呢,你坐上吏科都给事中的位儿,别人也能打听到你走的是我的门路;我呢,又一向与徐世豪交好,到时候这神仙斗法的事儿,还有可能把你牵进去……所以,我个人是觉着你先去地方上任职捞功,积攒经验比较合适……” 卫学海一通分析听得赵嘉轩不停皱眉点头,缓了好半会儿后,他才长长地吐出口气来,郑重其事地张口道:“行……我就听海哥的,先去云县好好历练一二吧!” 第575章 截然相反的性格 武曜四年五月十五晌午,身穿一身洁亮蟒袍的闫瑞只身一人入宫面圣。 当他在领路太监的带领下进入永宁宫时,还不等他朝高位上静坐的楚天耀行礼,后者便先一步起身制止了他,“虚礼就免了吧,你陪朕到御花园走走……” 闻言,闫瑞神色恭敬地点点头,紧跟在楚天耀身后,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怠慢。 在傅少卿等一众近侍太监的跟随下,楚天耀负手而立,与闫瑞一前一后地在宫道上缓步行走着,“知道朕今儿个唤你进宫是为什么事吧?” 闫瑞抬头回复道,“臣斗胆猜测,陛下今儿个找臣入宫,是为了出兵征讨尼尔之事?” “哈……你小子倒也不傻……没错,朕今儿个唤你进宫,就是为了议此事!”楚天耀低头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问道:“征讨尼尔之战,朕打算启用你为主将,如何用兵,心中可有既定的计划与盘算?” 听到皇帝要点自己为出征尼尔的率兵主将,闫瑞只觉胸中一热,激动难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立马将自己的用兵筹算说了出来,“尼尔蛮邦国小兵弱,倘若臣率军用兵作战,或会尝试围攻之计。” “哦?”楚天耀有些好奇地眨眨眼,“怎么个围攻之计?说来给朕听听……” “尼尔国小,国土所占之境不过我大宣一省之地尔,全国上下出入畅通的港口又偏少,只需分兵围堵,在短时间内形成包夹之势,我宣军便能彻底掌握战局的主动权,倘若围堵尼尔境内出入港口之计不成,臣也可借尼尔国境湿林山地的特性分兵潜入埋伏,于敌国境内铸天罗地网,亦可成围攻之计!” 说到激动处,闫瑞一张大黑脸都涨得通红,“倘若我大宣军队入敌境后能行围攻之势,臣便打算采用火攻为主要进攻手段,首先,尼尔境内多为湿林山地,常年潮湿不断,以火攻之,对其土地的破坏性远不如内陆之地来的大……另外,尼尔的诸多湿林山地据传瘴气不断,倘若我宣军将士将肉搏近战作为主要进攻手段,则极有可能会因水土不服而吃大亏……故而,臣以为,采用火攻远攻为上上之策。” 听完闫瑞对征讨尼尔战事的用兵筹算与分析,楚天耀的眼神是越听越亮,入敌境主战可能会引发的水土不服问题,这一点,不止是洛重云观察到了,闫瑞也同样注意到了这点! 果然,顶级武将之间对于战局的诸多分析很多时候都是趋同的,只是,在具体的进攻方略这一块,闫瑞与洛重云二人的想法有一定相似处,但却又有本质的不同…… 近战不利,采用远攻为上策,这一点,闫瑞和洛重云的判断几乎一致。 只是洛重云给出的建议是采用弓箭、火枪手作为主力,远程攻战;而闫瑞的方法却更为极端暴烈,直接采用火攻! 大面积的运用油火远攻,不用想也知道会波及当地无辜的尼尔百姓民众,可这在闫瑞眼里压根算不得什么。 大宣新锐武将行列,最喜屠城的人非他闫瑞莫属了。 在闫瑞眼里,去外邦国境打仗,他杀的人,无论是敌军还是外民,那都与畜生无异,他动起手根本不带丝毫犹豫的,更别提什么心理负担了。 倘若不然,他闫瑞这白发阎罗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所以说,闫瑞与洛重云两者间本质的不同就体现在这,相较于手段暴戾极端的闫瑞来说,洛重云要显得理智温和许多。 换成洛重云主战征讨尼尔一战,他是不会像闫瑞这样视当地无辜民众为草芥牲口的,毕竟在前者眼里,这帮手无寸铁的外邦蛮民,那可都是免费的壮劳力,赶紧拉来当壮丁使唤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杀呢? 两者间的能力与本领可以说是不分上下,但这性格方面却又截然相反,倒也真是奇了。 为防闫瑞带兵入尼尔国境打起仗来横行无忌,楚天耀只得提前打上预防针,“朕许你用火攻之计,但……朕不允许你大面积滥用……尼尔国境内的百姓民众们大都是无辜的,你小子可不能把那儿的人都霍霍没了……空打下一块土地,没人经营养护又有何用?” 面对皇上的警示,闫瑞虽有些失望,但也只能点头应承,“微臣谨遵圣训,绝不主动戕害尼尔当地的无辜百姓……” 楚天耀是何等耳聪目明的人?从闫瑞这有些不情不愿的回话态度中就看出了他的敷衍态度,对此,楚天耀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在他看来,闫瑞还算是个懂分寸的人,有了自己的嘱咐警示,不到万一,这家伙估摸着也不会用过于恐虐的手段对付尼尔国境的百姓。 “征讨尼尔大军的将领,朕暂定你为主将,向骏喆与蒋英为辅,调拟八万兵供你统率……”稍作停顿后,楚天耀回身望向他,眼冒寒光,杀气腾腾地问道:“可有信心在半年之内攻下整个尼尔?” 面对楚天耀如此霸道的问话,闫瑞非但没感受到压力,反倒显得热血沸腾,当即便单膝下跪作抱拳姿,自信十足地吼道:“臣只需三个月,便可全面攻陷尼尔国境!还请陛下静候我宣军的佳音,候望我大宣凯旋的旌旗!” “好!朕就喜欢你这自信的豪气!”楚天耀仰头大笑,俯身扶起面色涨红的闫瑞,拍掌叫好道:“朕再给你们这帮即将出征的将领们准备的时间,半月后,宣京正德城门,回准时奏响大军出征的战歌,朕……等着你闫瑞领军出征!” 闫瑞壮躯一颤,豪迈拍胸道:“臣不敢辜负皇上的厚爱深信之恩,半月之后,微臣定准时率军出征,不出半年,微臣定将尼尔国君的首级斩下送予陛下!” 闻言,楚天耀大喜不已,伸出手亲昵地拍打起闫瑞的肩臂,“得将如此,是朕之幸,是我大宣之福也!上战场后你只须杀敌攻城,这后方诸事,朕在中枢为尔等撑腰!” 第576章 存心添堵 就在皇帝楚天耀召见闫瑞确立征讨尼尔这一决定的三天后,洛重云这位忠义侯的大婚也在宣京城里如期举行了。 洛重云的大婚,无异是近期京师里反响最大的一件事;凡收到请帖者,皆为宣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想而知,那该是有多热闹的场面。 仔细想来也确实正常,仔细盘算一下洛重云的履历背景,他的婚事排场要是小了,那才真是怪事了。 且不说洛重云自己凭借战功,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授封侯爵的超群能力,就单论他的家世背景,放眼整个大宣,也只此一人了。父亲是当朝首辅,姐姐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哥哥洛重祥,不仅有着侯爵尊位,同时还身兼工部尚书之职,最让人感到艳羡的是,他要迎娶的妻子,还是毅国公的嫡女穆雨寒,当今皇上正儿八经的表妹…… 这注定是一场会受所有人铭记的婚事,且不算雇人奏曲吟戏的娱乐花销,仅算用宴吃喝迎客的花销,洛家在这场婚事中就花了不下十万两银子,而这婚宴,一举行便是一天两夜;整场婚宴举办下来的花销数额,恐怕会更加让人瞠目结舌。 常言道烦事操心,喜事累人,洛重云这位新郎官可算是深刻领悟到这句话的道理了,这几天来,他在婚宴之上几乎把这辈子能喝的酒都给喝了,无时不刻的重复着接迎送客的流程,那种身体上的极度疲劳感,在他心里,比上战场浴血杀敌还要来得乏累。 好在,悲喜诸事终有时,历经一天两夜的“操劳”后,这场排场极大的婚宴终于迎来了尾声,小憩几个时辰后,洛重云这位新郎官还是硬撑着身子完成了大婚后的真正大事——入洞房。 值得一提的是,在连续喝了一天两夜的酒,精神体力重度消耗后,这时候哪怕是个铁人,再行房事恐怕也会陷入力不能济的窘境,但洛重云却是个异类,他不仅没有被削弱,反倒勇猛非常。 佐证便是洞房第二日后,洛重云这位“彻夜征战”的新郎官像是没事人一样神采奕奕地早早起床,穆雨寒这位新娘却好似瘫成烂泥一般根本下不了床…… …… 皇城,文渊阁内。 静坐于自身专位的卫学海忍不住看向一旁从大早上到现在就一直哼曲偷乐的徐世豪,皱眉不解地问道:“老徐,我忍你很久了,从我大早上刚到阁里当值起,你小子脸上滋啦的yin笑就没停过,咋的?你是神志不清了?要不要我帮你找大夫拿拿药?” “去去去……”徐世豪没好气地冲他摆手,噘嘴道:“你懂个屁,我这是替咱们那位忠义侯大婚感到高兴……” 这话让卫学海更加不解了,“不是,人家大婚你有啥可乐的?你还说你没病?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徐世豪撇撇嘴,一本正经的说道:“害……洛重云这一大婚,家里有了个母老虎管着,他以后肯定得老实做人呐……这不就少了个人跟我去藏春楼抢你的账头用了嘛?这还不是好事?” “……”卫学海嘴角一抽,竟有些无语凝噎。 打死他都不会想到徐世豪是因为这么点破事傻乐,有些时候,他真的很难跟上徐世豪这抽象的脑回路…… 见卫学海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徐世豪倒也不跟他打趣了,将嘴凑到其耳边低语道:“不跟你说笑了,有件事,我还真得跟你说说……” 听徐世豪语气骤然严肃起来,卫学海也立马回神作出一副侧耳倾听状。 “你之前不是想让我帮你给秦王身边那幕僚沈正业谋差职么?嘿……人家能耐着呢,在我抛橄榄枝的前脚,就先搭上刘广义的线了!” 闻言,卫学海面色一沉,眼中似有杀气闪过。从之前云县爆出走私大案,秦王楚天铭利用自家妻子为其求情博得皇上宽恕起,卫学海就彻底把秦王给记恨上了,当得知秦王降为秦国公被禁足府宅,打算为其亲信沈正业谋职求官后,他曾找上过徐世豪推波助澜,行捧杀之术对付楚天铭,本以为这事不会这么快有进展,但现在一听徐世豪给他传达的信息,还真是把他吃了一惊。 这沈正业,或者说他背后的原秦王楚天铭还真是深藏不露,竟然在暗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搭上了吏部尚书刘广义这条线…… “说来听听,刘广义给那沈正业谋了个什么职位?” “验封司主事。” 闻言,卫学海有些惊讶地微张嘴唇,难以置信地问道:“他沈正业初次入朝为官就担了个吏部验封司主事之职?刘广义疯了不成?” “我当时刚得到信也吓了一跳,仔细去查沈正业的任职文令才得知,这姓沈的也不太简单,原是宣正末年的举人出身,年轻时,还未跟随秦王身边为幕僚时,他还在克州某县担过知县一职……”稍作停顿后,徐世豪干瞪眼撇嘴道:“他刘广义精着呢!要是那姓沈的没有功名在身,他给人这么安排官职就是作死!依他的城府,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徐世豪曝出的信息让卫学海心中又激增新的疑惑来,分外不解地问道:“沈正业有功名在身?还他娘的是个举人?那他吃饱了撑的去给人秦王身边当幕僚?” “你还别说,我也觉着这事怪邪门的,按理说他沈正业一个有举人功名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屑于做个幕僚吧?哪怕秦王当初是掌握实权的藩王……以咱们大宣读书人心里的那股傲劲儿,十个有九个不会像他这么做……” “人各有志,这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我现在疑惑的是,这沈正业,或者说他身后的秦王,是什么时候跟刘广义搭上线的?” “此前秦王未被皇上禁足前,他便一直想方设法地为沈正业谋出路,那会儿就搭上了刘广义也不一定……当然,我觉着刘广义用这姓沈的不为别的,更多的是给我添堵!” 说到此处,徐世豪有些愠怒地咬牙道:“验封司主事这个缺儿空了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这期间我无数次想把自己看上的人提拔上去,都被刘广义这老登给驳了,这会儿突然空降给沈正业……不就是存心给我添堵么?” 第577章 切入点 徐世豪的话确有几分道理,自从刘广义任吏部尚书以来,他跟徐世豪这位长期把持吏部的侍郎,互相间的出招斗法就没停过,但凡有机会可以削弱徐世豪在吏部的话语权与影响力,刘广义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徐世豪在吏部长期空缺尚书之时,手中掌握着的权柄实在太大了,而徐世豪对刘广义这位大半年前空降的直属上级又不服气,后者又是心存野望的雄心壮志之辈,又怎能够容许徐世豪在吏部做大? 于是,这一尚书一侍郎,在这半年里明里暗里地争锋相对就没停过。 “他刘广义成心拿沈正业恶心我,这事我说什么也不能跟他算了!”徐世豪恶狠狠地说道:“之前我不还说了么,你跟秦王之间的事我不太想掺和,但看现在这样子,秦王八成跟刘广义之间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这事……我掺和定了!” “他刘广义不是要给我添堵么?我就不惯着他!” 见徐世豪越说越是生气,涨红的脸就如同火烧一般扎眼,卫学海只觉着哭笑不得,“好了好了,用不着这般上火,不就一个验封司主事么?六品的芝麻小官而已,在这朝堂之上还掀不出什么风浪!” 这话也就卫学海与徐世豪这等位高权重级别的大臣能说了。 六品的官儿,在他们眼里确实是芝麻小官,但要放在民间,那可是比“土皇帝”县太爷还要再高上一阶的大老爷了…… “要我说,你就一个劲地给人沈正业行方便就是了,这人呐,越飘越是找不着北。”卫学海弯嘴嗤笑道,“他沈正业越是能蹦跶,就越有可能生事,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教你?” 徐世豪正欲回话,阁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这顿让徐世豪警惕起来,立马闭上嘴,装出一副静阅公文的姿态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文渊阁正儿八经的次辅宁中恒,当他迈脚入阁发现徐世豪与卫学海二人在内时,略有意外地问道,“哟,靖泰侯与徐侍郎一齐当值呢?” 闻声,卫学海与徐世豪二人只能起身向他施礼作答,“学海(世豪)见过宁阁老,今日确是我二人当值。” “哦,那行,我就是来公房取下文书奏章的,你们忙你们的……”宁中恒冲他二人摆摆手,像是没事人一般快步走入深处的公房,捣鼓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后,他又重新出现在二者的视线当中。 见宁中恒动作急促,卫学海顿有些好奇地问道:“阁老这是干嘛去?” “此前内监机抓捕潜藏在京师的邪教逆党行动虽然告吹了,但这后续的许多事还没有收尾呢……”宁中恒低眼看向二人,无奈叹息道:“那最开始被抓来受审的日月邪教成员刘大红,向内监机提供的信息线索里,不仅有与他打过照面的接头人,同时,还招出不少与日月教存在勾连或者联系的京官儿……老夫总管都察院,这事必须得我来彻查。” 宁中恒说的这事在内阁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当初刘大红被内监机上刑受审后,确实招出来一批可能与日月教关系匪浅的在京官员,那封名单也确实被内监机的人送到宁中恒手中了,这之后,内监机依据刘大红这条线顺着往下抓捕在京邪教成员失败后,皇上又再度下旨让宁中恒彻查刘大红招供的京官名单。 这件事,文渊阁的一众辅政大臣们都知道,只是那名单上具体涉及到哪些人,恐怕除了皇上,内监机与宁中恒外,没第四个人知道了。 “行了,不跟你俩多说了,老夫先去办正事要紧……” 道完牢骚后,宁中恒挥手向二人道别,眨会儿眼的功夫,他便消失于徐世豪与卫学海二人的视线当中。 见一旁的卫学海摆出一副皱眉沉思的深沉模样,徐世豪分外不解地问道,“你向宁阁老打听这事干嘛?闲出屁来了?”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着……宁阁老提的那事,好像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卫学海扬眉长笑,炯炯有神的双眸中显露出一丝“欲行奸计”的狡猾味道,“你这脑子转地太慢,等计划有眉目后我再与你详说。” 见他卖起关子来,徐世豪有些牙疼地呲起牙来,抓耳挠腮地骂道:“我发现你越来越像算命的神棍了,整天说话说一半显得你多高深似得,这跟街边那些天天嚷嚷着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棍骗子有何区别?” 闻言,卫学海戏谑一笑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等我把这事儿想明白后,再跟你说就是了……” “你快拉倒吧,听你说话来火。” “你啊,什么都别管了,这段时间记着好生紧盯着那姓沈的一举一动就是了,剩下的,都交给我来……” “什么意思,你还要雇人暗杀他是咋地?” “……跟你说话费劲!” “我这不跟你开个玩笑么……你阴人坑人的能耐,整个武曜朝就数你独一档,作为你的同僚皆好友,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 卫学海脸皮一抽,咬牙斥问道:“你这算是夸我呢么?” “怎么不算?说你会阴人,能坑人,这不变相说你手段高,能耐大么?”徐世豪放声轻笑,“再者说了,就你这人在朝里的形象,我刚说的那几句话都算是夸你了!” 卫学海撇撇嘴,懒得与徐世豪这家伙斗嘴,独自走到窗前驻足沉思起来,心里正盘算着用何等方法从宁中恒口中探知那份与日月教存在勾连嫌疑的京官名单…… 徐世豪骤然起身,抬手一指远处宫道上清晰可见的人影,“咦……那不是内监机教头祝奇辰么?他怎么又进宫了?那方向……啧……估摸着又去找永宁宫那位总管大太监喽……” 闻言,卫学海也下意识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远处那道人影还真是祝奇辰无疑…… 第578章 求放过 永宁宫斜对角处,内监管事房内。 祝奇辰急步入内,还不待跟屋内静坐的傅福详打招呼,后者便先一步挥手屏退周遭的小太监们,抬起头不满地瞪他一眼,“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 祝奇辰咽了口唾沫,边舔舐着嘴唇边压声说道,“经过公公上回点拨之后,卑职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调查赵敬龚……” “您猜怎么着?还真让卑职逮住他的马脚了!”祝奇辰格外兴奋地咧嘴道,“刘大红此前受刑招供的那批与在京日月邪教可能存在勾连的官员名单里,其中有好几人与赵敬龚关系匪浅……” 傅福详目光一凝,急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些线索信息,卑职也是在这几天彻查赵敬龚过往的人际关系时,无意发觉的……据刘大红招供的那批与日月教存在勾连嫌疑的京官共有十八名之多,其中便有三人与赵敬龚走得格外近……” “你说的这三人是什么来头?在京中任何职位?” “分别是护城军先锋营副将吴宝成,宣京府通判董子平,护城军城防司监军齐豫。尤其是那护城军先锋营的副将吴宝成,此人与赵敬龚的关系最为亲近,据说,他在大半年前只不过是先锋营的一名百户而已,在赵敬龚任护城军总兵期间,被后者屡次提拔,最终才稳坐于护城军先锋营副将之位的。至于宣京府通判董子平,则与赵敬龚是多年好友;最后那位护城军城防司的监军齐豫,据传,此人在任城防司监军以来多有索贿谋私的恶行,可赵敬龚在任护城军总兵期间却对此不闻不问,二者间的关系也颇为暧昧……” 闻言,傅福详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咋舌道:“呵,咱家说什么来着?这天底下就没有绝对干净的人!他赵敬龚看起来浓眉大眼老实得很,背地里干的腌臜事指不定比谁都脏呢!” 稍作停顿后,他话锋一转道,“你说的这三人,能确定他们与日月教存在勾连么?” “公公也知道,刘大红招供出这份有嫌京官名单后,卑职第一时间便将其送往宁阁老手中了,皇上也有旨意下达,让宁阁老全权彻查名录之上的有嫌官员……至于这三人到底有没有跟在京日月邪教的成员存在勾连,请恕卑职也不敢肯定……” 弯下腰的祝奇辰突地露出邪笑,“但……倘若把这三人暗中勾结邪教的罪名坐实了,他赵敬龚……也得跟着一起吃瓜落!” 傅福详也不是傻子,听祝奇辰把话说的这么直接,他也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打算,单手托起下巴,闭目低语道:“你既然有了打算,就放手去做吧……只是,要把事情做得干净利落点,切不可落下马脚……咱们那位宁阁老,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闻言,祝奇辰自信一笑,抱拳应允道:“公公放心,属下一定把这事做得漂漂亮亮的!” “这一计杀招找得不错,但要想置赵敬龚于死地还有些勉强……”傅福详抄起桌边的茶杯,边饮茶边说道,“他赵敬龚为官多年,咱家就不信他这兜里没进过脏钱……要想把他彻底弄趴下,光祸水东引是不够得,得把他身上的罪名积多积实了……” 祝奇辰面色发狠道:“卑职明白了,公公只需静待佳音便是……” …… 雅闲居内,身穿一身素色道袍的楚天耀正与上官莲二人驻足于内湖拱桥之上,二人身体贴地极近,彼此间的举止颇为亲昵,宛若一对热恋情深的鸳鸯眷侣。 “我听说你打算在十天后派兵征讨尼尔国……这事是真的假的?”上官莲轻握住楚天耀的大手,脑袋紧靠向他那宽广滚烫的胸膛,似寻常妇人般与楚天耀闲聊道,“这短短两年来,你对外兴兵的次数格外频繁,这朝里上下,就没人说你的不是?” “攻下缅国与南靖以来,且不说大扩疆域的好处,就说这两国境内的各种土地资源,便足以让这群士大夫们获利无数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说朕的不是?”楚天耀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佳人的秀发,温声轻语道:“仗没打之前,不确定因素过多,他们这帮士大夫肯定是忐忑的,但当仗真正打完后,得了好处,尝过甜头后,他们这群士大夫就会比那帮凶狠的武将更加眼红,更为期盼打仗!” 闻言,上官莲稍作思索,哭笑不得道:“你这话还真有道理,比起粗线条的武将,这些文臣士大夫的心眼确实要更多……” “你今儿怎么突然跟我提起朝中政事来了?” “怎么?嫌我多嘴?我就是随口一问而已,政事什么的我不关心,我只是害怕你频发外战会引起非议,对你有不好的影响而已。” 楚天耀心中一暖,被上官莲轻握住的那只大手紧紧反握住了她的纤细玉指,分外柔情地说道:“放心吧,我做事一向有分寸……” “是是是……”上官莲转头朝他妩媚一笑,戏道:“谁有你能耐呀,别人可都把你叫为武曜大帝了呢,你心里是不是觉着可威风了?” “那倒没有。”楚天耀将嘴唇轻凑到上官莲耳边,“比起那种虚名,我还是喜欢你在夜里唤我的那声好相公,好哥哥来的好听……” 此言一出,上官莲整张脸瞬间羞得通红,她扭过头朝楚天耀肩头上狠狠一咬,羞恼道:“我看你这家伙是越来越没正行了!怎么一跟我说话就摆出副嬉笑放浪的姿态?” 楚天耀微微眨眼,弯嘴坏笑道:“还能因为什么?逗你好玩呗!” “好玩?你这是没大没小!”上官莲不服气地噘起嘴来,松开楚天耀的大手,向下一把横抓住未名之物,红脸诱惑道:“总是被你欺负,也该轮着我这个‘母妃’教训教训你一回了!” 她特意强调了“母妃”二字,下手的力道也陡然加重了几分,引得楚天耀接连倒吸了数口凉气,“别……我知错了,师傅,母妃……求放过……” 第579章 这天赋太吓人了 侧躺在床榻内侧,香肩外露的上官莲抻着脸朝正前方穿衣的楚天耀望去,那似要滴水出来的秋眸,伴随着屋内旖旎香艳的气氛,将她衬得格外妩媚诱人,轻吐出一口热气后,上官莲语气微妙地说道,“从没见你去过雅闲居对门的华秀殿,怎么,你是对那三位正处于豆蔻年华的美人不感兴趣么?” “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们三人的事了?”楚天耀挤好衣扣,转身望向上官莲坏笑道,“不过你这话也不算猜错,我确实对这帮小丫头没什么意思……” 说着,他俯下身朝上官莲的雪白下巴凑去,后者俏脸微微发红,十分主动地朝他唇边轻轻一点,“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家伙就是喜欢比自个更大的女人……这口味可真够特殊的。” 伸手把玩起上官莲柔顺的秀发,楚天耀弯嘴轻笑道,“她们顶多算是女孩,还远没到被称作女人的年纪,未熟的幼果遍布涩味,我一向不喜……” 闻言,上官莲用那傲人的起伏峰峦紧紧靠向楚天耀的右臂,动作妩媚地挽起秀发,口吐热气道:“所以,你是喜欢熟透的艳果喽?”说着,她伸出纤纤玉指在楚天耀胸膛处绕指画圈,“敢问皇上,我这颗孰果刚才的表现可让您满意呀?” 这充满诱惑的娇吟嗔问让原本泄去火气的楚天耀心中又沸起热浪,他一把抓起上官莲的小手,眼似充血般干吼道:“你莫要再诱惑我……要不然等会儿有你好受的……” 眼看楚天耀即将暴走,上官莲也不敢再逗弄他了,被他折腾了大半天,她的身子早就受不了,若又把眼前这家伙逼急眼,遭罪的只会是自个。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 挣开楚天耀紧握自己手掌的大手,上官莲从床柜边取出发箍开始盘发,“华秀殿那仨姑娘这几天没少往雅闲居跑,尤其……尤其是那卫婕妤,常来雅闲居找我聊天,我听说她还是卫学海那小子的亲妹妹,啧……你们这帮皇亲国戚之间的关系可真够乱的,人卫学海娶了你妹妹,你后脚就纳了他的妹妹为妃,你说,你跟卫学海之间到底该怎么算?互为妹夫?互为大舅哥?” 说话间,上官莲已将长发盘好,尽管是个很稀松平常,未着丝毫点缀的顺直发髻,但奈何上官莲长得实在过于出众了,不依靠外饰衬托,也显得格外明艳美貌。 “你怎好意思拿这话来调侃我跟卫学海?”楚天耀抱胸歪头,坏笑道:“就你我之间的关系,不比卫学海乱多了?” 露背穿衣的上官莲动作微微一滞,将一整件薄丝红裙穿上后,她立马回身朝楚天耀扔了个白眼,“我发现你这家伙真是坏地能滴水了,净喜欢在我跟前说这种污言秽语!” “刚刚在床上滴水的又不止我一个。” “你……” 上官莲一时气急,抄起软枕朝楚天耀的身上狠狠一扔,气呼呼地骂道:“我算是发现你这家伙的恶趣味了,是觉着姑奶奶我的身份对你来说格外刺激是吧?整天把这点破事挂嘴边也不觉着羞人!” 楚天耀将胸下的软枕往边上一甩,邪笑道:“也不知道是谁,与我行房事时总嚷嚷着让我叫她母妃呢,你还好意思说这是我的恶趣味?我看这分明是你……” 他话还没说完,上官莲便急地跑上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急恼道:“你别胡咧咧了,屋外来人了……” 楚天耀扒开她的小手,朝她轻轻点头,脸色立马恢复成以往的威仪姿态。 “万岁爷……” 屋外,傅少卿正极力压低声音传禀道,“卫婕妤……卫婕妤来雅闲居了。” “她怎么来了?”楚天耀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上官莲,后者有些无奈地说道:“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我刚不跟你说了么?自从我搬到这雅闲居以来,对门华秀殿那仨姑娘就没少来我这拜访,尤其是这位卫婕妤来得最勤……” “哦,是吗?”楚天耀面色一沉,问道,“她每回来找你都干了些什么?” 见楚天耀脸色不对劲,上官莲有些不解地蹙眉道,“能干什么?她不就过来跟我唠家常扯闲篇呗,怎么?你很讨厌她?” “说讨厌也不至于。”楚天耀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随后转头朝屋外的傅少卿喊话,“让她在雅闲居的花苑亭候着,朕和上官莲待会儿就去见她。” 听得皇上如此答复,屋外的傅少卿吃了一惊,忙回道:“老奴明白了!” 随着他话音刚落不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便从屋外响了起来。 “你疯了?”上官莲难以置信地望向楚天耀,急道:“你让傅少卿去给那丫头传话,这不就是告诉人家,你……你跟我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吗?” “从让你搬居到雅闲居开始,我就没打算隐瞒你我之间的事儿。” 楚天耀不急不慢地说道:“再者说了,以那丫头极深的城府,只怕早就看出来你与我的关系不一般了……” “就算人家能看出来,你也没必要去点破啊!”上官莲面色发急,蹙眉忧虑道:“这样……这样的事传出去,对你不好……” 楚天耀被她这句话给弄得既感动又语塞。 感动便在于这种时候上官莲这傻女人,第一优先忧心的事竟然是他这个天子的名声威仪,而不是她自身。 要知道,楚天耀与上官莲之间的关系若真曝光到天下皆知的地步,第一个遭重地只会是她上官莲这个前太妃,而不会是楚天耀这个九五至尊,真命天子。 “放心吧,卫清荷那丫头机灵狡猾着呢……她是个极懂分寸、利弊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闭嘴,她比你看得明白。” 说话间,楚天耀动作亲昵地揽起上官莲的细腰,温声道:“这丫头八成是看出你我之间的关系了,跟你走得越勤,这丫头就越有碰上我的机会,你瞧,今儿个不就让她碰着了么?” 上官莲一时未明楚天耀这话中的深意,只是从楚天耀谈及卫清荷的语气神态中能清晰感知到他对后者的提防与厌恶…… 抵挡不住上官莲那好奇求知的疑惑眼神,楚天耀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卫清荷与自己初见时的所有经过都与上官莲复述了一遍。 听楚天耀说完他与卫清荷之间复杂的交错关系,上官莲眼中疑惑顿消,苦笑道:“我听你说了这么一长串,也没觉着人姑娘犯了什么大错呀……这年头,谁都有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遐想,人家姑娘有这个想法怎么了?她不仅想,还付出行动了呢……照我说,这姑娘的胆识还真是不赖!” “倘若她手段真的高超过人,我反而会高看她一眼,但这种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手段,我很不喜欢,尤其是借馨瑶之手向皇后求情纳她入宫,这让我很不高兴。”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卫学海的亲妹子,你就算不给她面子,怎么也得给卫学海面子吧?” “我已经够给卫学海面子了,否则,她连个婕妤之位都捡不着!” 说着,楚天耀拉起上官莲并肩出房,似笑非笑道:“走吧,看看这位棋仙子来雅闲居拜访你这位前太妃是有何打算!” 见楚天耀面露戏弄轻佻之色,上官莲无奈一笑,只得任由他拉着自己向花苑庭走去。 二人穿过拱桥,脚步刚至花苑庭内,便见立于观亭栏前的卫清荷快步走上前来,面向二人款款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与上官姐姐……” 松开紧握住上官莲手掌的温厚大手,楚天耀慢行至观亭内驻足,背对着卫清荷发问道,“朕听说你这段时间来雅闲居走得勤,怎么?是觉着这雅闲居的景色比起华秀殿要更为动人?” 卫清荷不慌不忙的笑道:“皇上这话还真说对了,雅闲居有上官姐姐这位落凡仙子坐镇,此等世间仅有的风景,臣妾又怎能在华秀殿赏析到呢?” 此言一出,上官莲神色微变,一旁的楚天耀也忍不住回头看向她,“呵……你觉着你很幽默?” 卫清荷低下头,紧咬红唇道:“臣妾不知自己究竟在何事上犯了大错,竟频频引得皇上揶揄厌烦,还请皇上……明示!” “上回朕就跟你说过了,朕不喜欢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楚天耀微眯着眼,声音平淡的说道:“越喜欢在朕面前卖弄小聪明的人,越是讨不着好,相信这一点,你已经深有体会了吧?” 卫清荷娇躯一颤,苦笑道:“或许在之前臣妾确实在皇上面前卖弄过自己的小心思,可当察觉到皇上不喜后,臣妾也已经竭力改正了,只是,皇上误会了臣妾的真心……” 楚天耀正欲开口,一旁的上官莲却先一步张口了,“人家卫婕妤说得不错,皇上,你也莫再刁难她了。” 说着,她像是楚天耀与卫清荷两人之间的和事佬般走到亭内石桌前坐下,朝二人同时招手道,“我听说清荷妹子棋艺过人,咱们这位皇上也正好是位不折不扣的棋痴,今儿个机会难得,你二人趁这机会对弈一局如何?我呢,也借此观摩观摩,说不定还能提升棋艺呢……” 闻言,卫清荷眼底中闪过意动之色,朝前方的楚天耀投以征询的目光。 楚天耀偏头看景,却也无意间看到上官莲给他使来的眼色,无奈一笑后,他只得走到上官莲身边坐下,对远处的傅少卿招呼道:“傅少卿,让人去取棋……” 伴随傅少卿应是的叫声,卫清荷脸上也绽放出了明媚的笑颜,举止优雅地落座后,朝侧位的上官莲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没过多久,两名被傅少卿招呼的近侍太监便小心翼翼地端来装满棋子的棋框,傅少卿则有序地摆好棋盘。 伸手一指装满黑白双子的两箩棋框,楚天耀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先选子吧。” 卫清荷倒也不客气,先楚天耀一步选取白子。 见状,楚天耀单手托腮道,“你与朕也不算是头回对弈了,对于你的棋路技艺,朕心里有数,这回……朕且让你先行三子如何?” 上官莲偷偷翻了个白眼,暗嗔道:“瞧给你臭屁的!你就可劲儿装吧,人待会儿要是真赢了你,你可就丢大脸喽!” “皇上可莫要小看臣妾……”卫清荷仰头看向楚天耀,格外骄傲地说道:“臣妾已不是初次与您对弈时的我了,这段时间,臣妾自问棋艺有所精进……” “呵……”楚天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么说,你不须朕让子喽?” “啪嗒”一声,卫清荷抓起一颗白子重重落楸,自信十足地抬手道,“请陛下落子!” 卫清荷这自信从容的骄傲神态也一下子激起了楚天耀的好胜心,弯嘴浅笑后,他也抓起筐中黑子落楸了。 随着时间推移,在场两女一男似乎都沉浸于棋局之中了,楚天耀与卫清荷一来一回的相互博弈可谓不相上下;一人要攻,后一人便能精准防守,堵截对方的棋路,如此反复了许久后,整张棋盘一大半都被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堆满了。 随着二人的不断交锋,整场棋局的走势也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下棋的两人格外认真谨慎,一旁观棋的上官莲也看得紧张不已,对于楚天耀的高深棋艺,深受其“迫害”的上官莲是深有体会的,尽管从楚天耀口中得知卫清荷有着不俗的棋艺,但她也实在没想到卫清荷能与楚天耀过招如此之久。 倘若把自己换作卫清荷那个位置,这会儿早不知输几回了。 “呼……”楚天耀长长地吸了口气,捏起下巴感慨道,“你的棋艺,确实精进了不少……” “皇上过奖了,臣妾……仍有进步空间。” 说这话时,卫清荷面露虚汗,与楚天耀过招如此之久,显然是达到她的极限了…… “啪!” 一颗黑子蓦然落下,楚天耀挽袖抬头,面露傲然之色,“你输了……” 卫清荷大口喘气,有些无奈地拍拍脑门,“臣妾还是输了……” 尽管楚天耀面上从容不慌,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让她三子,不然还真输给这丫头了……这丫头在棋道上的天赋也太吓人了些……” 第580章 脑子不太够用了 “看来臣妾这棋艺精进的很是有限,最终还是没能与皇上下个平局……” 卫清荷从袖中取出丝帕,轻轻擦拭着粉额上方的汗水,望向楚天耀时,露出了些许苦涩的笑容。 “你倒不必妄自菲薄,你现如今的棋艺,比起朕当时与你初次对弈时强得太多了。”楚天耀伸手接过上官莲递来的茶杯,饮了口茶水润喉后又接着说道,“倘若先前真让了你三子,朕还真要败在你手下了。” 听见自己得到了楚天耀的肯定,卫清荷眉宇间透露出一股难掩的兴奋之色。 “清荷妹子不愧是有着棋仙子雅号的高手。”上官莲面朝卫清荷赞叹道:“能看到如此有来有回,精彩纷呈的棋局,真是一大幸事也!你可不知道,我与皇上对弈时就从没有像你这样落过好……你可比我强多了呀!” “上官姐姐过誉了,我也只是好钻棋道而已,除了这棋艺能稍稍拿出手外,妹妹我就没有可称道的地方了。”卫清荷低头浅笑,态度十分谦逊。 “棋都上了,只与卫婕妤一人下怎么能尽兴?”楚天耀微微后仰,笑眯眯地望向上官莲,“机会难得,你我再对弈一局如何?” 闻言,上官莲连忙摇头,下意识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可不跟你下……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欺负我很好玩吗?” 这话刚一出口,她便觉着隐有歧义,又想着卫清荷这个“外人”在场,自己与楚天耀之间的言语交流还是要有些分寸为好,于是便红着脸找补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自个不是皇上您的对手,您要是实在没过瘾,就跟清荷妹子再下一局呗?” “姐姐这话就说错了,皇上棋艺高超,这世上能在此道赢过他的人可真不多,所以呀,对皇上而言,对弈者的棋艺高低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得看跟谁下……”卫清荷掩嘴轻笑,转眼望向身旁的楚天耀,饶有深意的轻问道:“臣妾说的对吧?” 见上官莲被逗弄得暗生羞急之色,楚天耀觉着生趣的同时,也不免有些脸红,当着名义上的后妃面去调戏有夫妻之实的太妃,这种与“偷情”无二的刺激情景确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干咳两声后,楚天耀假装正经地说道:“行了,既然你不愿与朕下,那朕就不勉强你了。” 当皇帝说出这话时,一旁的卫清荷能明显感知到楚天耀望向上官莲眼神中流露出的真切温柔,一瞬间,她只觉着五味杂陈,心里对上官莲格外羡慕。 恐怕就连皇后,也不一定能有上官莲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重要吧? 除她之外,谁能在这位说一不二的威仪天子面前耍性子? …… 宫外,五军都督府内堂。 身穿一身素色短袍的穆忠君径自入内,抬起头看向前方伏案阅文的兄长,奇问道:“我听说宁中恒刚才来了,他……他无缘无故地突然来都督府作甚?” 闻言,穆忠武缓缓放下手中的文书,抬头直视着穆忠君,“他来这还能为啥?调阅了一下各军将领的名册记录呗。” “是不是跟之前那被捕的日月邪教成员刘大红所提供的官员名单之事有关?” “诶,你这回脑子转地倒够快的,没错……他确实是为查这事来的。” “那勾结日月教的官员名单里,有军中将领?” “之前洛重云那小子去西宁剿贼时不还逮捕了个西宁都司指挥使柳中衡么?连一省都司指挥使他们日月教都能笼络收买,军中有他们的人,也没啥意外的吧?” 穆忠君有些烦躁地拍拍脑门,呲牙道:“宁中恒刚来都督府的事我也是听老杨说的,我还听老杨说,宁中恒跟他索要在京军将资料时,特意逮着护城军这一块的将领详查,你说……这是不是……” 穆忠君口中的老杨,正是现今五军都督府的佥事杨正初,此人能把五军都督府前后脚刚发生的事就立马报给穆忠君,可见其人与穆忠君之间的私交甚好。 至于穆忠君后边向兄长问的话,虽没有点明,但穆忠武却能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宁中恒接下圣旨,开始彻查刘大红提供的可能勾结日月教的京官名单,首要查案的方向便直指护城军,这让穆忠君不免有些担心刚逢厄难逃过一劫的赵敬龚。 倘若宁中恒真查出护城军旗下的将领有什么问题,那刚从护城军总兵卸任不久的赵敬龚便极有可能跟着吃瓜落。 “我觉着不至于吧。”穆忠武皱眉沉思道,“就算护城军旗下有的将领存在问题,也不代表跟老赵有关系啊……” “怎么不至于?”穆忠君有些揪心地说道,“之前西宁出了个勾结日月教的都司指挥使柳中衡,桑子平在最后受凌迟之刑时,除了失职、瞒报诸罪外,还有一项治下不严的罪名呢!” “要知道,这可是事涉日月教的大事!凡与日月教牵涉者皆以谋反论处,对这方面的事儿,皇上一向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闻言,穆忠武猛地一拍脑门,寻思着自个弟弟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倘若护城军旗下真有勾结日月教的将领,以皇上那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真的会放过赵敬龚这个刚卸职不久的护城军总兵吗? 更何况,赵敬龚前不久才惹出事端来呢,若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又出什么幺蛾子,皇上能容他一次,难道还能再一再二么? 想到这,穆忠武面色忧虑地站起身来,“宁中恒是出了名的帮理不帮亲,这会儿他已经从老杨手里拿到护城军各级将领的记录名册了,咱两总不能求着他别往下查吧?” “我马上去找他说道说道这事,再怎么说咱们与他宁家也是亲家,他不能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你瞎咧咧什么呢?咱家啥时候跟他宁老头成亲家了?” “他闺女不是嫁给洛家大小子了么?雨寒那丫头又嫁给洛家二小子了,算下来,他老宁家不也跟咱们是亲家么?” 穆忠武嘴角一抽,恨不能抄起手边的砚台朝自个弟弟脑门上砸去,攀亲戚攀关系有你这么攀的么?! “我看白搭,他老宁头狠起来连自个儿子的头都砍!会给咱兄弟俩面子?你想啥呢!” 说着,穆忠武手扶脑门叹气道,“再者又说了,咱们因为这么点事,平白无故的去给他宁中恒添堵,是不是也太过了点?” “什么叫这么点事?”穆忠君红脸急眼道,“他宁中恒要真查出护城军旗下将领有问题,老赵极有可能会遭大难!怎么?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想管这事?” 见弟弟急眼,穆忠武也索性摊牌了,“我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你要知道,宁中恒是接下圣旨彻查此事的,换句话说,他要查什么人、什么事,都需要跟皇上一个人交代就是了,咱们没来由地给他添堵,皇上会怎么看咱们兄弟俩?” “还有,你别怪为兄说话难听,上回因为老赵那事,咱兄弟俩外欠的人情已经不少了,说句仁至义尽也不为过了吧?”穆忠武面色紧绷,沉声说道:“该帮的,咱们都帮过了,这回儿的事太过敏感了,咱们兄弟俩静观其变最好,胡乱掺和,还有把咱们自个也搭进去的风险!” 听完兄长的一番长篇大论,本就情绪激动的穆忠君显得更为恼火,怒不可遏的低吼道:“我万没想到这种所谓遇事不平明哲保身的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老赵与你我兄弟二人相识共事多少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为人别人不清楚,你我兄弟还能不了解么?宣正十年,他老赵在战场上可是替我两挡过刀的,说他是你我的恩人也不为过吧?” “现如今他遭难遇事了,你却一个劲地考虑明哲保身,不愿出手相助,穆忠武!做人可不是这么做的!” 一通怒喷直把案前起立的穆忠武听愣了,他整个人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额上的青筋也骤然暴起,显然是被自家弟弟给气懵了。 “内监机之前参奏老赵,我有没有向他说话?我问你!我那会儿有过明哲保身的想法吗?就因为这事,咱们是欠了洛老头和宁老头多大人情?就这点,咱们做得还不够吗!?” 说话时,穆忠武目欲喷火,下颚胡须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这回儿的事明显跟之前的性质不一样,你硬往上凑,非但帮不到老赵,反倒会起反作用!这点道理你都看不明白,还嚷嚷着要帮老赵的忙,我看你真是蠢的无药可救了!” 这话把穆忠君又给惹急眼了,当即破口大骂道:“你他妈脑袋是好使,可你就是不作为!这比我还不如呢!” “你跟谁他妈他妈的?穆忠君,我平时是不是笑脸给你给多了?!” 拍案怒骂后,穆忠武大脚迈步,直直逼向穆忠君,后者也毫不示弱地顶了上去,兄弟二人互不服气,现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斜眼睥睨着穆忠武,穆忠君愤愤不平地问道:“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这事……你到底帮不帮老赵?” 看着穆忠君那一脸欠揍的表情,穆忠武差点没上手,接连长舒了好几口浊气后,才算勉强压制怒火,黑沉着脸呛道,“你穆忠君遇事就不能多动动脑筋么?首先现在宁中恒还没从护城军那儿查出什么端倪,你我就这么跳出来瞎搅和,那就是给老赵架在火架上烤,到时候就算查出来老赵是无辜的,也会因为我两急于跳脚搅和的事给人无端遐想,倘若因此将老赵置于泥巴沾裤兜,不是屎也是屎的局面怎么办?” 这一席话鞭辟入里,本有些上头的穆忠君也顿觉着兄长这话确有几分道理,一时间激动的情绪也稍稍缓和了不少,闭上嘴干哼气,静待着穆忠武的下文。 “护城军旗下的某一个,或多个将领若真与日月教存在勾连,老赵作为刚卸任不久的护城军总兵那指定要跟着吃瓜落的没错,但就算如此,你我兄弟,也不可站出来为他说话!” 穆忠君大眼一瞪,急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来说去还是不愿帮老赵?” “倘若护城军中的将领确有人与日月教存在勾连,那就是他老赵治军无能,识人不明!莫说是他老赵了,这事落在咱两头上也一样该受罚!”穆忠武面色发寒,冷斥道:“假如是这种情况,你我兄弟二人再出面向他老赵说话,这落在皇上眼里,咱兄弟俩成什么了?那不成了是非不分,认亲不认理的小人了么?到那时,皇上还会信任你我兄弟二人么?” “手下将领勾结邪教,暗行谋逆之举,身为总兵却没察觉出丝毫异样,那他老赵就是自个活该!” 穆忠武这一通义正辞严的驳斥噎得穆忠君一时语塞,心中滋味五味杂陈。 冷静下来的他也明白,自己兄长刚才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若护城军中存在与日月教勾结的将领,赵敬龚则势必会受到牵连,这时候他们兄弟俩再为赵敬龚求情说话,那就不合适了…… 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俩作为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必须表现自己明确的态度! 见穆忠君完全冷静下来,穆忠武不由地叹气道,“要不怎么说你脑子笨呢,这事……压根就用不着你我兄弟去为老赵求情,你想想,宁中恒要是真从护城军中查出了与日月教存在勾连的将领,他个人在上报此事给皇上时,也一定会尽量向着老赵说话的。” 这话把穆忠君给听懵了,分外不解地问道:“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当初内监机参奏老赵时,咱两不是提前给洛老头还有他老宁打过招呼了么?当初为老赵求情的人里面,可有他宁中恒呢!倘若护城军麾下将领在这次事中存在问题,老赵受惩担责是难免的,但他宁中恒也势必会为老赵说上几句好话,毕竟他这老家伙前不久才为老赵求过情呢,这后脚就爆出这事来,他宁中恒要是不为老赵说上几句好话,皇上不得把他当成反复无常的小人了啊?” 穆忠君嘴角一抽,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还真有一些不够用了…… 第581章 小红楼(1) 宣京城南,护城军大营内,宁中恒带着两位都察院的官员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这期间,听到动静的护城军高级将领也立马出面相迎。 “不知阁老到访,末将未能远迎,还请宁阁老恕末将失礼之罪。” 一道中厚的粗犷嗓音从人群中响起,宁中恒与两位都察院官员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发现来人是个身穿短袍,面长髯须的中年壮汉。 前脚刚调阅过护城军将领名册资料的宁中恒自然识得此人,抬起头朝他打起招呼道,“阁下便是护城军副参晁飞白晁将军?” “回阁老话,末将正是晁飞白。” “可否借一步说话?” “阁老之命,末将自不敢违。” 言毕,宁中恒朝对方作了个请的手势,晁飞白心领神会地跟上前来。 步入一就近的无人小帐后,宁中恒态度和煦的问道:“将军可知老夫今日为何而来?” 晁飞白先是摇头,但很快又朝宁中恒露出了恭敬神态,“阁老日理万机,时刻操持朝廷政务大事,今日因何光顾我护城军大营,请恕末将愚昧,并未猜出阁老的来意。”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夫就想来护城军大营打听打听几个人……” “还请阁老明示,末将若有所知,一定知无不言!” 眯眼望向恭敬施礼的晁飞白,宁中恒试探性地问道:“护城军先锋营副将吴宝成,晁将军对其是否熟悉?” 一听宁中恒是来向他打听吴宝成的,晁飞白明显有些错愕,“回阁老话,吴宝成乃我护城军先锋营副将,末将对其确有几分了解,只是……不知阁老为何会向末将问起他的事来?” 宁中恒并未回答他的疑问,而是紧接着提问道:“吴宝成此人家境如何?现在是否成家?” “呃……吴宝成家境并不算好,目前……也没听说他成家的消息。” “可老夫在来时却听说,吴宝成前不久才在城北大巷买了栋宅子……若此事为真,他的家境倒也不是很差嘛……” 听闻此言,晁飞白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宁中恒身为当今内阁次辅,手握实权的阁老,好端端地突然来护城军大本营打听起一个不到五品的副将来,且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来者不善的意味,那这里面值得说道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回阁老话,吴宝成买宅子的事末将也略有耳闻,相信阁老在途中听到相关传闻,也应该是真的……” “那老夫问你,他吴宝成一年的俸银是多少?” “护城军先锋营副将为武官从六品衔,每年……每年的俸银约为四十两白银左右……” “宣京城北大巷最便宜的宅院要多少银子?” “呃……大概为……大概为八百两白银上下……” 宁中恒都把话问到这份上,晁飞白这位从军多年的老油子又岂会不明白对方的暗示? 吴宝成每年的俸银为四十两左右,但却在升任护城军先锋营副将半年不到的时间里买下了一栋价值约有千两的宅院,要说这其中没鬼,谁会信? “他奶奶的,这位阁老该不是来核验护城军历年发放军饷的事了吧?” 晁飞白心神一紧,额鬓两边不自觉地渗出汗水来。 军中将领吃饷瞒报这种事细数历朝历代都是屡见不鲜的事,经过历史周期的长时间演化后,这种瞒报数额,私自吃饷的事已经彻底成了武将们心中众所周知的潜规则之一了。 真要论起这事的好坏来,一时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统兵的将领们私吞军饷,多是为己谋私不错,但却有不少人是为了更好管理手下兵将而为之的。 说句现实点的话,你身为一军主将,只有把钱粮全部攥在自己手里,底下的兵将才会敬你畏你;这种事不止他晁飞白干过,凡大宣统兵的武将,几乎都干过!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这种彼此间心照不宣的事儿,会不会沦为把柄,还是得看程度轻重来判断! 见晁飞白面色越发紧张,人老成精的宁中恒一眼便瞧出了他的心思,哭笑不得的解释道:“将军不必多虑,老夫今日来护城军大营,不是为了查核军饷一事来的……” 宁中恒这话一出口,晁飞白这才松了口气,神色略显尴尬地看向前者,讪讪道:“那……那阁老还想问什么?” 听对方的语气明显变得轻松积极起来,宁中恒有些忍俊不禁,“护城军城防司监军齐豫,这人,晁将军熟悉么?” “齐豫?”晁飞白捏着下巴稍作思索,仅用眨会儿眼儿的功夫,他便猛地拍起大腿来,“齐豫这人,末将对他很是熟悉,他为人一向老实勤恳,在我护城军一众兵将心中有着极好的风评,不知……不知阁老要问他什么?” “此人与吴宝成关系如何?” “这二人差职之上的交涉并不多,但私下里我听说关系不错。” “何以见得?” “呃……”晁飞白有些尴尬地挠挠鼻,压声答复道:“军中有人不止一次的见到他二人……一起勾肩搭背地去风月场所……” “所以说,他二人是私交甚好的密友喽?” “这也不见得,因为这两人吧……平日里在大营驻地里碰上面了,也很少聊天打招呼什么的,因此很多人对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疏是密都不甚清楚。” “老夫问你,这二人时常同去的风月之地,是否为城东花街口的小红楼?” 晁飞白惊讶地瞪直了眼,猛地一拍脑门,惊道:“对对对……他俩私下里常去的那地儿好像就叫这个名!” “这就对上了!” 宁中恒目光一凝,嘴角露出看破一切的冷笑。 他半眯着眼,不紧不慢地走到帐外,随手叫来两名都察院官员,“你二人速去兵马司找赵指挥使借兵,火速抓拿吴宝成与齐豫二人!” 接到吩咐的两名官员忙不迭地点头道,“卑职明白!” 说罢,二人似一阵风般掉头离开。 虽未听到宁中恒与那两人说了什么话,但晁飞白能明显感知到宁中恒身上的气势起了变化,那种久居高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骇人官威,使他不敢直视对方的正颜。 第582章 小红楼(2) “多谢晁将军为老夫答疑解惑,现已无事,老夫还有重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闻听此言,晁飞白人都傻了,宁中恒大张旗鼓地来这护城军大营拢共才待了一炷香时间,向自己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就要走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可惜,宁中恒显然没有要为他解答疑虑的意思,撂下话后,便径自向帐外走去了。 其实,早在宁中恒去往五军都督府调阅护城军将领名册资料前,他便提前审问过宣京府通判董子平了。 要知道,这位宣京府通判董子平也在当初刘大红招供的勾结日月教京官名单之中。 之所以宁中恒会率先彻查董子平,只因为这位宣京府通判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太过高调了,此人在近一年来不仅时常出入宣京的各大赌坊与风月场所,在他名下,竟还购有京郊上千亩良田…… 董子平的家境并不优渥,名下却有着远超他官位所能掌握的财富,要说他没鬼,谁信? 因而宁中恒认为,率先对董子平下手是最为稳妥的,凭他名下这一大笔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就足以认定此人是个作奸犯科的贪官污吏,纵使事后查明此人并没有勾结日月教,顺手将其惩治了,那也是为民除害的好事。 只是让宁中恒没想到的是,刚一把董子平给擒来审问,还没等都察院这边用刑,这董子平竟然就把该招的事都给招了…… 这其中,也包括他多次为日月邪教传递内幕消息的事…… 此人根骨之软,性格之懦弱,着实令人瞠目! 严格来说,董子平并不算是真正勾结日月教的宣京官员,他与日月教之间,更类似于合作苟且的关系,他会不定期的给日月教提供他所知的高价情报信息,出售给日月教牟利,但彼此之间,却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 硬要说的话,这董子平只能算是日月教“编外人员”。 让宁中恒惊喜的是,尽管董子平与日月教之间的牵涉不深,但他却对日月教的诸多信息了解的十分深入,这其中,就包括与日月教存在勾结关系的官员们与日月教人员如何接头的隐秘流程。 据董子平供述,日月教中人与在京官员们接头的方式很直接,只要去往城东花街口的小红楼向龟公鸨婆找寻头牌姑娘翠盈陪酒便可;这之后,那被点名的头牌姑娘翠盈便会下楼与人对口号,暗语只要对上,这名为翠盈的女子便会带来人去与日月教中人接头…… 换言之,只要时常出入过小红楼的在京官员,都存在勾连日月教的嫌疑! 而宁中恒来护城军大营问询晁飞白有关齐豫与吴宝成的相关事宜,就是为了变着法的套问出这二人是否去过小红楼的消息! 事实没让宁中恒失望,吴宝成与齐豫这二人还真的去过小红楼,不仅去过,听晁飞白那意思,这两人似乎还是那小红楼的常客,再结合吴宝成近期突然买宅的举动,许多事已经不言而喻了! 除此外,通过与晁飞白的问话,宁中恒还注意到了一处细节。 这齐豫与吴宝成私下里经常一块出入风月之地,可在任职当差之地互相照面时却极力掩饰二人之间的关系,妄图营造出互不相熟的假象来,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结合董子平提供的线索,与齐豫吴宝成二人身上一系列不合常理的疑点,宁中恒便已经在心中断定,这二人确为日月教勾结的官员无疑! …… 宣京府衙,公堂之内,忽听到脚步声的宣京府衙李晔霖第一时间从堂内走了出来,正好看到了迎面入内的宁中恒,神色猛地一变,极为恭敬地拱手施礼道:“下官见过阁老。” 宁中恒神色平静地点点头,“老夫先前让人去传兵马司指挥使赵棠去拿人了,结果如何了?” “回阁老话,赵指挥使与都察院上官们已将齐豫、吴宝成二人拿下了。”李晔霖抬手一指堂外,“这两名人犯现正在刑房等待候审。” 闻言,宁中恒皱眉颔首,迈步朝刑房处走去,见此,李晔霖也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刚一走近刑房,宁中恒便瞧见了那两名先前被他差使出去办事的都察院下属,在他二人身旁,兵马司指挥使赵棠正抬头向他望来,“兵马司指挥使赵棠,见过宁阁老。” 点头予以回应后,宁中恒单刀直入的问道:“被你们抓来的齐豫与吴宝成人呢?” “阁老请看……”回话间,赵棠推开身后刑房的大门,只见两个年龄约在三十岁上下的壮硕男子正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板上,二人不时在原地挣扎蠕动,看起来分外滑稽。 宁中恒眯着眼打量了他二人一眼,俯下身背对众人道:“除都察院外,无关人等暂先回避一二。” 李晔霖与赵棠对视一眼,十分识趣地退了下去。 见现场除吴、齐二人外,只剩下自己与两名都察院下属,宁中恒也就没了顾忌,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齐豫与吴宝成,招手示意边上的下属扯出他二人嘴中塞入的麻布。 随着麻布被人扯开,重新恢复声音的齐豫吴宝成二人立马哭诉起来了,“不知上官是何人,我……我等到底是犯了何事?为何平白无故地将我二人抓拿?” 宁中恒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夫是宁中恒!” 听到“宁中恒”这个名字,齐豫与吴宝成二人都懵了,壮实的身躯下意识地颤抖起来,“不知……不知是阁老驾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还请阁老恕罪……” 相较于直接认怂的齐豫,吴宝成则要显得硬气许多,“宁阁老的大名末将自是听过的,只是……只是不知阁老因何故派人将我二人拿下?” 无视了吴宝成的提问,宁中恒转头望向齐豫,声似幽魂般低语道,“你不似他吴宝成孑然一身,你齐豫是有家有室的人,如今你二人背地里干得那些脏事都被抖漏出来了,你若执迷不悟,死撑着不说,便是彻底害了你齐豫的亲属家眷。” 此言一出,吴宝成与齐豫二人都是一愣,后者更是紧张地接连吞咽口水,支支吾吾地问道:“小的听不明白阁老这话是何意?我……我等在背后做了哪等伤天害理之事了?” “城东花街,小红楼……” 第583章 该说你命好还是命坏呢? 此言一出,整个刑房顿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齐豫与吴宝成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言表的惊惧慌张之色。 见他二人反应这般激烈,宁中恒心中那仅存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除了。 这两人要真是无辜的,又怎会因为宁中恒说出“小红楼”三字时露出如此巨大的反应? 回神深呼吸后,吴宝成率先开口,“阁老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明白……” 见吴宝成在他面前一本正经的装傻充愣,宁中恒倒也不恼,转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一旁的齐豫,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齐豫家有七十老母,下有蹒跚学步的子女待人抚养……你若再犯傻,老夫纵使是想保你的家眷,那也保不成了……” “你只要将你所知之事一五一十地招出来,老夫可以帮你向皇上求情,保住你的性命是不太可能了,但想要保住你的家眷,还是可行的……” 宁中恒循循善诱的话语让心神高度紧绷的齐豫为之一怔,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纠结挣扎…… 看齐豫保持沉默,眼神中似乎流露出意动之色,身旁的吴宝成顿时急眼了,大口叫嚷道:“我二人什么都没干!你宁中恒就算贵为内阁大臣,也不能随便对人动用私刑!我……我要去告御状!” 听到吴宝成这歇斯底里地吼叫声,宁中恒突然笑出了声,“齐豫,老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是招还是不招!现在你若招,我可以保你家眷无恙!倘若你冥顽不灵,老夫也只能给你二人上刑了!届时你的家眷亲属,也得因为你跟着吃瓜落……” “你二人好好想想,老夫手中若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线索,为何会叫人拿下你俩?又为何会知晓红楼的秘辛?” 宁中恒这压迫感十足的连声追问,直听得齐豫满头大汗,咬牙沉思许久后,他终于放声说话了,“阁老……我……我招!” 此言一出,边上的吴宝成瞬间慌神,顶起脑门恼羞成怒地朝齐豫头上狠狠一砸,“你招你妈啊!咱俩明明什么都没干!你……” 吴宝成话未说完,候在宁中恒身侧的其中一名都察院官员便快步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领,凶神恶煞的威胁道:“你最好安分一点,要不然,本官这就把你丢到镇抚司!” 一听“镇抚司”三个字,吴宝成瞬间安静,如失声一般陷入了沉默。 开玩笑,就内监机镇抚司那地方,阎王去了都得摇头,他吴宝成又怎可能没听过这人间炼狱的大名呢? 没有吴宝成闹嘴,现场变得安静许多,宁中恒缓缓站起身,边挽袖边问道,“先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被日月邪教所笼络的?” 齐豫低下头不敢直视宁中恒那锐利的双眸,压低声音支吾道:“武曜三年六月。” “邪教给你许诺了什么好处?” “财富与前程。” “前程?这话何意?” “据日月教中人所言,朝中三品大员里……都有他们的人,可这事是真是假……小人也说不准。” 宁中恒面皮一抽,上下嘴唇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倘若此事为真,这日月邪教的势力就太可怕了些! 深呼吸一口气后,宁中恒又接着问道,“你与日月教共事这段时间以来,对方一共给了你多少银子?” “约有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宁中恒又是一惊,这日月教可真舍得下血本啊,笼络齐豫一个小小的护城军城防司监军,竟然花了有一万两白银之多! 要知道,齐豫这护城军城防司监军的官衔不过正六品而已,每年的俸银,按最高数算,也就六十两而已! 光一年的时间,日月教就给他送了将近一万两的贿赂,这等于直接给了他齐豫好几十年来的俸银! 面对如此之大的诱惑,这世间还真没有几人能抵挡的得住…… 长吸一口气后,宁中恒板起脸继续问道,“日月教竟然舍得这么大的血本对你行贿,那你……能为他们提供什么?” “末将主管护城军城防司,职权有限,但……能为日月教做的事却很多,有末将这个城防司监军为他们行方便,日月教中人也就有了些许自由出入京师的机会……除此外,凡是日月教打过招呼的货轿商队,末将都会给予一定便利……” “也就是说,此前藏匿在宣京内暗行人贩生意的日月教成员,是因为有了你的门路,做起事来才这般得心应手?” 面对宁中恒的怒声质问,齐豫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紧咬住嘴唇不予作答,算是默认了宁中恒的猜测。 见此,宁中恒大怒,激动之下伸出双手扯拽起齐豫的脖领,愤而叱骂道:“齐豫!你自己也是位儿女双全的父亲,如此丧良心的缺德事你竟也干得出来!那一个个被日月教转卖的幼童,他们也同样有父母!” 齐豫又羞又愧,似要将头低到尘埃里去。 “末将……末将知错了……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绝不敢求朝廷宽恕,还望……还望阁老能信守承诺,竭力……竭力保住末将的家眷!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听到这话,宁中恒只觉着格外讽刺。 你齐豫还知道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可当初你为虎作伥,戕害其他家庭时可曾想过那些受害者们也都有家人亲眷啊! “放心吧,老夫答应过你的事,会帮你做到的。”宁中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只是,你这段时间里收受的日月教贿赂财银,老夫必须得一一抄回!” “李尧,去找兵马司赵棠要兵,带上我都察院文吏去抄他齐豫的老宅!” 身后,被点到名的都察院官员李尧连忙上前拱手示意,“下官遵命!” 说罢,他瞥了眼垂头丧气的齐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阁老……阁老饶命……我……我也愿招!还望……还望阁老能为卑职向皇上朝廷求情……” 一旁目睹全程的吴宝成彻底慌神了,呜呜咽咽地求饶道,“阁老……阁老,我……我知道的比齐豫多,您老开开恩,只要您老答应为我求情,我……呜呜呜……我什么都招!” 见吴宝成一副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窝囊模样,宁中恒格外嫌恶地瞪他一眼,“勾结日月教,罪同谋逆,犯下如此大罪,你竟还妄想苟存性命,吴宝成,本堂是该说你蠢呢,还是该说你天真呢?” 吴宝成又惊又怕,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趴伏抽泣道:“我……我是南阳伯一手提拔起来的先锋营副将,宁阁老,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看在南阳伯的面子上也好,请……请您高抬贵手啊!” “到这时候了你还敢拿南阳伯出来说事!”宁中恒恨恨地瞪他一眼,怒斥道:“人南阳伯于你有提携之恩,这会你无端攀咬他出来为己博情,可见你不仅是个奸险为恶的小人,还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似尔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也着实令老夫开眼了!” 面对宁中恒的怒声斥骂,吴宝成顿觉生机无望,面如死灰般瘫坐在地…… “老夫保不住你的性命,却可以给你选择。勾连日月教罪同谋逆,按律势必要处以凌迟极刑,倘若你愿将所知罪实一一详告,本堂……可以保你个全尸!” 吴宝成心神一颤,面色苍白如纸,在脑中进行好一阵天人交战后,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闭上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末将……末将愿招,还望……还望阁老能遵守承诺,保住……保住小人的全尸……” 宁中恒神色冷漠地回道:“你放心吧,老夫一向重信守诺,答应了你的事,就不会失言的!” 得到宁中恒坚决而又肯定的答复后,吴宝成明显松了口气,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脸蛋,边舔唇边说道,“末将……是……是在武曜三年初,开始为日月教办事的……” 一听吴宝成说的这个时间节点,宁中恒心里一咯噔,面部表情变得极为认真起来。 吴宝成在武曜三年初就开始为日月教办事了,这也侧面说明,他对日月教的了解程度,绝对要比齐豫这个后来者要深的多。 “老夫要是没记错的话,武曜三年初,你不过是护城军先锋营旗下的小小总旗吧,按理来说,就你那会儿掌握的小权,还不值得日月教特意笼络你吧?” “阁老说的没错,末将在那时能被日月教相中,也确实是件机缘巧合的事……不知阁老可还记得武曜二年末,城北大杨街巷发生的火药爆炸案?” 宁中恒表情一怔,武曜二年末,宣京城北大杨街巷发生的那起火药爆炸案他至今都记忆犹新呢。 当时,城北大杨街巷的一栋老四合院被工部火药司作为仓库征用,可因为管仓房的工部 吏员疏于职守,致使仓内火药意外受燃,继而便引发了那起令人永生难忘的火药爆炸案,在那次事件中,整条大杨街巷有近半房屋被严重炸毁,因此事逝世受伤的人数更是高达百人…… “这案子,跟你加入日月教有什么关系?” “当初查这案子的人是刑部侍郎古舀……阁老可知,此事最终被定性为意外的关键因素在哪吗?” 再度听到“古舀”这个名字,宁中恒很是恍惚,昔年正是慕谦权倾朝野之时,这古舀,便是当初人尽皆知的慕党官员! “老夫记得……古舀上呈的案情呈述中提到过,他们在调查爆炸现场时,曾问询过当日在周围巡逻的护城军兵丁,其中一名兵丁给予了重要情报,曾说过他在爆炸发生前的半柱香内,一直在爆炸现场附近巡逻,并且还说,从始至终并未发现有人从火药爆炸之地出入,结合此人的证言,古舀便将此案定性为意外……”回忆起旧事,宁中恒猛地抬起头来,双目似电般朝吴宝成望来,“你是想跟老夫说,当年为古舀提供关键证言的那名护城军兵丁……就是你?!” “阁老猜得没错……当初为古舀提供上述证言之人,正是小的本人。”吴宝成苦笑一声,埋头解释道:“小人刚才说了,小人之所以能在武曜三年处于微末之时就被日月教收纳,便是源于一件机缘巧合的事,而这件事,便源自当年的大杨街巷火药爆炸案……” 宁中恒身躯一抖,面寒如霜,“也就是说,当年你给古舀提供的证言……也是假的?” “事已至此,小人不敢再瞒阁老,当年大杨街巷火药爆炸一案的真相,并非意外,或者说,不止是意外!” “到底怎么回事?” “当初日月教中人偷潜工部火药司仓房内偷盗火药器物,因搬运不甚,继而引发的爆炸!” 嘶…… 宁中恒猛地倒吸口凉气,他万没想到当年大杨街巷火药爆炸案的真相竟是如此曲折! “小人意外撞见他们鬼祟出入火药司仓房时,被他们逮了个正着,正当他们打算对小人行灭口之实时,仓房内突然火光大作,察觉不妙后,他们便第一时间擒拿住小人火速撤逃……再之后,仓房火药受燃引爆……” 宁中恒听得目瞪口呆,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用吴宝成说,宁中恒也大致能猜到了。 不用想也知道,吴宝成为了活命,绝对会向那帮擒住他的日月邪教成员求饶。 宁中恒心里刚冒出这想法后不久,便听吴宝成接着说道:“逃离爆炸现场后,为保全性命,小人不得不向他们求饶……可能是因为爆炸之事引发的动静过大,让他们起了忌惮之心,不敢再行杀人之事,便首肯了小人的求饶,同时……也开出了条件,须让小人在日后事事遵从日月教吩咐……小人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伙人……原来是天下闻名的日月教!” 长叹一口气后,宁中恒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这过程还真是充满曲折与巧合,不知该说你吴宝成命好还是命坏……” 第584章 猪都没你蠢 “你先前说比起齐豫来,你对于日月教的了解要更多也更深,这是真是假?” “不敢欺瞒阁老,小人刚才说的这话确是事实。” 回话时,吴宝成不时舔舐着干燥的嘴唇,喉结处不时传出吞咽口水唾液的声音。 见此,宁中恒很是贴心地朝边上都察院下属挥手道,“李宽,去外边拿壶茶水来。” 那被唤为李宽的都察院官员恭敬地点点头,转过身,极其干练地走出刑房。 “小的谢过阁老……”吴宝成眼眶一红,朝宁中恒感激抱拳示意。 眨会儿眼的功夫,李宽便端着茶壶与三只茶杯快步返回;先是倒了杯茶递到吴宝成手中,而后又给自己与宁中恒各倒一杯。 接过茶杯后的吴宝成一口气直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十分感激地朝宁中恒与李宽二人点头,咂吧着嘴继续说道,“不瞒阁老,先前齐豫所说,日月教在朝中勾结有三品大员一事,据小人所知,确是事实无疑……” “你说什么?”宁中恒猛地一怔,急声追问道,“你可知具体是谁么?” “这一点小人就不知道了。” 吴宝成有些无奈地摇头道,“我只能告诉阁老此事为真,至于具体是谁,牵涉到何人,这属于日月教秘辛之事,小人也不能尽知。” 叹了口气后,吴宝成又将话题转移到自身,“自小人被日月教笼络以来,到底为他们办过多少次事,就连小人自己也不清楚了……” “你为护城军先锋营副将,按理说能为他们做的事,很有限才对吧?” “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但日月教能将为他们所用的人发挥到极致!依护城军规制,先锋营可选定每月京城巡逻兵丁,下达巡检指示。换句话说,每当日月教要在京中办事,或大面积活动,都会提前通知小人……而收到消息的小人,就会亲自带兵巡视京城,给他们行方便之实!” 吴宝成边搓脸边说道:“这还不算完,倘若他们有事须办,但在缺少人手的情况下,小人还得带着旗下先锋营的兵丁们为他们办事……” 宁中恒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吴宝成的眼神变得格外复杂,“老夫若是没记错的话,你能顺利升任护城军先锋营副将之职,离不开南阳伯的鼎力支持与提拔吧?可你看看你在高升后都做了些什么?” “阁老说得对,我确实对不起赵老将军……”吴宝成苦笑一声,自嘲道:“不过,赵老将军能大力提拔小人,也确实是因为小人有足够出色的能力与本事,而且……小人为赵老将军办得脏事也不少……” 闻听此言,宁中恒眼神微眯,语气不善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军队将领瞒报,私吞军饷的事可谓屡见不鲜,这种事,即使是赵老将军也不能免俗……” 一听只是这种小事,宁中恒忍不住为赵敬龚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庆幸多久,吴宝成接下来的话便给了他一记重击。 “只是,赵老将军让我办的事不止这些,赵老将军在来护城军任职前曾是五军都督府的佥事,这一点阁老应该比小人更清楚。”说着,吴宝成主动提起边上的茶壶往自己空空的茶杯中倒入茶水,边喝茶边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赵老将军以往高居都督佥事一职,这人情往来的许多东西都是避免不了的。换句话说,赵老将军曾经也收受过不少人的好处,而小人在被赵老将军提拔后,为报知遇之恩,小人一直都在主动帮他清账……” 后边的话别人或许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可宁中恒作为朝中老臣,却一听就能听出味来了! 清账,这是往好听了说,说难听点就是毁账,销毁证据! 从这事推导可知,赵敬龚此前为任五军都督府佥事时收受他人的好处绝对不少,否则以他的地位,还不至于要让人帮着清账的地步。 想通这一点后,宁中恒的表情变得极为难看起来,“南阳伯……让你清了多少账?” 这话是隐晦的问法,其实宁中恒是想从吴宝成这知情人口中知道他赵敬龚到底收受了多大数额的好处罢了! 专干“脏活”的吴宝成又怎会听不出宁中恒的暗示,咂吧嘴道:“阁老当面,小人不敢私瞒,仅小人所知之数,约有近万两左右……” “近万两?”宁中恒一愣,这数字不太对吧,如果只是这么个数,他赵敬龚用得着让人帮着清账么? 似是看出了宁中恒的不解,吴宝成又紧跟着在后边补上两个字,“黄金……” 嘶…… 宁中恒差点没抽抽过去,整个人的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乱颤起来,他还说这数怎么听着不对劲呢,敢情这单位是黄金! 近万两黄金,换算成白银的话,那有可能接近十万两左右!这比例还很有可能是按小来算的…… 十万两是什么概念,当初朝廷给战后受损的云县下发重筑房建的拨款也就只有八万两不到! 普通穷县一年的所有财政收入支出,可能也就刚到这数的三分之二! 这十万两的数字,着实吓人了些! “这南阳伯真是糊涂!”宁中恒忍不住在心头怒骂,“你也是真敢收啊!这数额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这数字看起来很大,但转念一想,人赵敬龚在五军都督府佥事之位上一坐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收受的所有好处积少成多,到了这个数额其实也并不算特别夸张,甚至说难听点,这二十来年,人赵敬龚说不定送出去的数都快顶上这个数额了,要知道五军都督佥事一职为三品重职,手上掌握着的权力可一点都不小,二十来年收受近十万两白银数额的好处,这数字,还真不算大…… 只是对于宁中恒这种从不收礼受好的老清官来说,这接近十万两白银的数额还是太过骇人了些…… 沉默许久后,宁中恒若有所思地问道,“南阳伯既如此信任你,让你为其清账,那你手中掌握着的那些证据……是否尚在?” “回阁老,还有许多未能清平的实证留于小人家宅之内……” 一听这话,宁中恒大为苦恼,按流程,在审问完吴宝成后,他会下令让都察院的官员们去其家宅搜寻证物,如今听吴宝成说他家中还留存着对赵敬龚不利的实证,换而言之,待会儿让人去他家宅里搜证取物,不仅会搜到吴宝成勾连日月教的证物,还极有可能搜到那些陷赵敬龚不利的东西! 宁中恒当然不至于为赵敬龚开脱,只是赵敬龚前脚刚逢大难不死,自己也为其求过情说过好话,这后脚就立马逮住了赵敬龚的不是处,他或多或少有些于心不忍…… “时也命也,该是他赵敬龚受难的时候,谁也挡不住啊……” 心下感叹一句后,宁中恒朝身旁李宽大手一挥道,“李宽,带着他去找兵马司赵棠要兵搜宅取证!” 候在宁中恒身旁的李宽郑重点头道:“卑职明白。” 说着,他拽起吴宝成向外走去。 …… 镇抚司外堂公房,在看完手中书信后,祝奇辰嘴角不自觉地弯曲起来,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后,他将手中信纸放入火烛之上引燃,仅眨会儿眼儿的功夫,那信纸便迅速燃尽,于空中飘散成灰…… 做完这一切后,祝奇辰站起身来,边打哈欠边伸了个懒腰,脚步轻快地朝屋外走去,却正好与迎面走来的督卫千户褚飞英撞了个正着,“属下见过教头。” 拱手朝祝奇辰行礼后,似是察觉到祝奇辰要外出,褚飞英又紧忙开口道:“对了,教头,属下正好有一事要禀告于您,属下听说宁阁老根据咱们内监机之前审问刘大红所得的有嫌京官名单进行了深查,似乎颇有成效……” 闻言,祝奇辰歪嘴一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哦,你说这事哈,本官早就知道了。” “哈?” 褚飞英微微一愣,暗自狐疑道:“我要没记错的话,您祝大教头从辰时起就一直待在公房里吧?这外界刚发生不久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心里觉着奇怪是一回事,但褚飞英绝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只跟着打哈哈道,“不愧是一向料事如神的教头,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您这会儿是要外出?” “嗯,我进宫去见见总督。” “诶,那您慢走……” …… 与此同时,对齐豫与吴宝成二人进行一系列审讯、抄家的动作后,宁中恒也第一时间赶入皇宫,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永宁宫。 “宁卿来了?” 见着宁中恒风尘仆仆地入殿,还不等前者弯腰行礼,坐于上位的楚天耀便先一步开口道,“那些虚礼规矩就先免了吧,朕看你脚步急促,可是有要紧事须与朕相商?” 两手端呈文册书簿的宁中恒面色郑重地说道,“陛下英明,老臣这会儿急速入宫,确是有要紧之事需禀报皇上。” “哦?是什么事?”听他神色这般严肃,楚天耀立马坐直,正声发问道,“是不是跟你彻查有嫌勾结日月教京官之事搭勾?” “皇上料事如神,老臣确是为这事而来。” “查有所获?” “经臣初查审讯,已确定宣京府通判董子平、护城军城防司监军齐豫、护城军先锋营副将吴宝成三人与日月教存在勾结。” 闻听此言,楚天耀面色一沉,“这李晔霖和赵敬龚是耳聋是怎么驭下的?莫非眼瞎耳聋了不成?尤其是他赵敬龚,区区护城军,竟藏有两只毒虫!他赵敬龚到底是怎么带的兵?!” 末尾之语带有些许怒意,虽不明显,但熟悉天子脾气的宁中恒知道,这是皇上动怒的前兆。 宁中恒正准备接着这事继续张口禀告时,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楚天耀眉头一锁,转头朝身旁的傅少卿望去,神色不满的问道:“什么动静?” 傅少卿面色一慌,正欲叫唤殿前的太监过来问话,却不料殿外候着的太监们先一步扯起了嗓子高喊起来,“启禀万岁爷,洛阁老说有要事需禀明陛下……见与不见,还请万岁爷明示!” 一听外边的吵出动静来的人是洛文槺,楚天耀有些意外地睁大眼。 外边的太监不给洛文槺放行,绝对是跟后者说了自己现下在与宁中恒议事的前提得,以洛文槺的性子,他不会这么不懂规矩,可明知自己现下不便见他,洛文槺却还要硬闯,这便说明后者要上禀的事格外重要。 想到这,楚天耀忙出声喊道:“让洛首辅进来。” 随着他话音刚落,便见脑门飞汗的洛文槺火急火燎跑了进来,施礼禀奏道:“老臣见过皇上!” “是什么要紧事值得你这般着急?” 苦笑一声后,洛文槺清嗓出声道,“皇上,就在刚刚不久,接连有数十封参奏弹劾南阳伯的奏折传入内阁,除此外,这帮臣工还联名上了大折!” 突然出现联名上大折弹劾参人的事,确实是需要高度重视的大事,要知道,慕党一案后,楚天耀建立内阁以来,这联名上大折参人的事几乎在武曜朝绝迹了,今儿个突然卷土重来,倒也不怪洛文槺如此重视了。 如此重磅的消息一经洛文槺说出,殿内站候的宁中恒也被震得傻眼了,就连高坐宝座之上的楚天耀也微微愣怔,“这帮人是发病了还是怎么着?怎么突然想着联名参大折弹劾赵敬龚?” 洛文槺神色郑重地说道,“回皇上,这帮臣工参的是南阳伯昔年任都督佥事时暗收贿赂一事,据他们上奏的单人详折可知,这帮臣工……都是当年给南阳伯行过好处,送过礼的官员。” 此言一出,宁中恒又是一惊,候在皇帝身侧的傅少卿则是勃然色变,身躯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忍不住在心头破口大骂起来,“傅福详啊傅福详,你他妈真是白活了!猪都没有你蠢!” 第585章 给人体面 “赵敬龚才被朕撤职多久?他们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凑上来落井下石?” 因为缺少关键信息的缘故,楚天耀对于这帮突然联名上参赵敬龚的臣工们有了误判,只单纯认为这帮人是故意来恶心人赵敬龚的。 宁中恒是何等精明的老臣,一听楚天耀这话,便明白皇上想岔了,赶忙上前说道:“不瞒陛下,老臣先前要言之事,也与南阳伯赵敬龚这些年来收受他人财礼有关。” “恩?”楚天耀两眼一瞪,不解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杵在原地的宁中恒长长地吸了口气,将自己审问齐豫与吴宝成获知的所有情报信息向在场众人娓娓道来。 听完宁中恒长篇大论的阐述后,现场这几个心眼子比朝堂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的人又怎会听不明白怎么回事? 哦,赵敬龚前脚刚被宁中恒查出问题来,后脚就有一大帮曾给他送过礼的臣工们站出来抱团上折参他,要说这整件事没有人在背后推动,谁能信? 事实上,傅少卿作为在场获知信息最多的人,从一开始听到洛文槺说出那句有人联名参折弹劾赵敬龚时,他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也是他骂傅福详蠢的原因,就算你傅福详想要把赵敬龚彻底扳倒,也不该在这个关口出击,用得还是如此低劣的手段,这不是蠢是什么? “哈!” 楚天耀突然放声冷笑起来,饶有深意的看了眼傅少卿,“朕若没记错的话,你那整齐的干儿子,今儿个没在永宁宫当值吧?” 傅少卿心里一咯噔,神情尴尬无比,愣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除洛首辅与宁次辅外,你们都给朕出去。” “喏!” 傅少卿埋头应声,弯腰退出殿内。 待到殿中只剩下自己与宁洛二臣后,楚天耀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这案子查的好,不仅把藏在宣京中的毒虫给找出来了,连带着把朕身边的小人也给钓出来了,呵呵呵……” 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冷笑后,楚天耀又面向宁中恒提问道,“内监机交到你手上的那份嫌疑名单,你宁中恒都一一查过了么?” “回陛下,那刘大红所招名单上的八名官员,除了最后剩下的两人外,老臣都查的差不多了……” “很好,你接着往下查,有结果后,需要第一时间告诉朕。” 说着,楚天耀露出沉思之色,“赵敬龚的事,你们觉着该怎么办?” 此言一出,洛文槺与宁中恒下意识地互望一眼,随后双双陷入沉默。 见此,楚天耀语气不善地诘问道:“怎么?就这么点事,你两人还拿不出主意来了?” 长舒口气后,宁中恒率先表明自己的态度,“回皇上,老臣以为……老臣以为南阳伯虽有错,但罪不至死……” 相较于宁中恒如此明显的表态,洛文槺则要显得油滑谨慎许多,“赵敬龚是为我大宣立过战功的勋爵重臣,到底该如何处置,请恕老臣不敢置喙,全凭皇上圣断即可……” 暗骂洛文槺一声“老狐狸”后,楚天耀面无表情的说道,“若只因赵敬龚有功便不重罚,日后身肩战功的勋贵们就可能以他为例,一一效仿,届时律法森严何在?” “赵敬龚其罪有三,一,驭下不严,错拔谋逆恶贼。二、治军不力,护城军在他治下军纪涣散,处处皆有漏洞,致使邪教有机可乘,几欲渗透护城军!三、德行有亏,建功高升后夜郎自大,屡收他人财礼贿赂,数额巨大!” “这三条罪状,换成任何人都要以死罪论处,难道就因为他赵敬龚为大宣立过功就能免死么?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天耀这一通炮轰让站在他下方的宁中恒觉着有些无地自容,心中暗道:“看来我是会错了皇上的意,听皇上这意思,似乎是想拿赵敬龚作为不法勋贵的典型来论罪?那他怕是难逃一死了……” 正这么想着,却不料楚天耀话锋一转道,“不过你宁中恒刚才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再怎么样他赵敬龚也确实为我大宣立下过不少战功,终是不能将他拿等闲臣子示之……” 面对皇帝这变化来变化去的态度,宁中恒一时有些懵了,而站在他身旁的洛文槺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唉……你二人也知道,朕一向以宽容示人,倘若因此事治赵敬龚的死罪,朕又或多或少有些不忍……” 宁中恒:“……” 洛文槺:“……” 也就是两人这会儿离皇帝近,不然这两人在听到皇帝说出那句“宽容示人”的话后,一定会用眼神交流。 您宽容? 您要算宽容的话,这历朝历代就没有小心眼的君主了! 削藩、圈禁宗亲,以重刑为器推动新政改革,您瞧瞧您干的这些事,有哪一个是跟“宽容”二字沾边的? 尽管宁洛二人在心里不停吐槽,但他二人对于皇帝的尊重与忠诚,那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皇上干的这些事于整个国家而言那都是大好事,这位年轻雄主英明睿智,除了小心眼外,几乎没有缺点。 “照朕看,这如何处置赵敬龚的事,还是交给你二人来拿个章程吧……” 这话一出口,宁中恒与洛文槺都有些无奈,只不过,后者眼中除了些许无奈外,还多出了一丝早有预料的意思。 “记住,不可因赵敬龚曾为大宣立过功就轻放于他,但也……但也不可轻辱有功之臣,多给人一些体面便是……” 说罢,楚天耀面露疲惫之色,有些乏累地朝二人摆摆手,“事都说完了,让朕好生小憩一会儿吧……” 闻言,宁中恒与洛文槺这两位人老成精的重臣,极为识趣地行了一礼,“老臣等告退……” 说着,二人齐齐转身,并肩退离殿内。 见二人彻底远去后,仰靠在宝座上闭目养神的楚天耀猛地睁开了眼,从御案下侧的内桌口中取出几封折叠成手掌大小的信纸。 倘若此刻有第二人在场,一定会瞧见那折成小块的信纸背面写着六个清晰地小字——“臣沙东行谨奏”。 第586章 所谓体面 退出殿外,宁中恒与洛文槺并肩行走在宽阔的宫道上,前者眉头紧锁,分外不解地问道,“文槺,我怎么看不明白皇上对南阳伯之事的态度了呢?你说,皇上他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南阳伯……” “中恒,你是心急智疏了,皇上在刚才已经把话说的很明显了,换做平时的你,应该早反应过来了才对。” 洛文槺笑呵呵地看他一眼,将脸凑到他耳旁压声低语道,“皇上说了,不可因为人家南阳伯曾经有功于社稷就没完没了的轻纵宽恕他所犯下的罪错,这不摆明了要严惩的意思么?” “我一开始也觉着皇上是这个意思。”宁中恒皱眉沉吟道,“可皇上后边的话你也听到了,又说人南阳伯毕竟是有功之臣……若真将赵敬龚处于极刑严惩,恐又有伤陛下仁君之名啊……” 洛文槺轻轻叹了口气,饶有深意的低语道:“所以皇上不是说了么?让咱俩多给南阳伯一些体面……” 话说到此,宁中恒犹如触电一般猛地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惊咦道:“皇上……是想让南阳伯赵敬龚……自戕?” 是了,赵敬龚于国朝有功,可这次犯下的过错不能与前功相抵,更何况赵敬龚在前不久才刚被皇上“宽大处理”过一会儿,若此次再宽恕赵敬龚,那岂不是给那群身负功绩的勋贵公侯们起了一个坏头? 哦,只要为朝廷流过血立过功,就算日后犯下再大的错皇上与朝廷都会酌情宽恕,那这帮勋贵公侯们还会将朝廷律法与规矩放在眼里么? 所以,赵敬龚必须得受惩,而且这力度还不能轻了! 想到此处,宁中恒已经大致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了。 把这事交给自己与洛文槺这两个人老成精的老狐狸来办,是因为他二人是懂分寸的聪明人,这种事交到他二人手里来办,于皇上而言也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思来想去,只有暗示赵敬龚自戕谢罪这一种方法,才可以保住赵敬龚体面与皇上宽容待臣的仁君形象,同时又可以给那帮勋贵公爵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长长地叹了口气后,宁中恒心中顿觉五味杂陈。 这位看起来年轻的过分的皇帝,治人理政的手段是越发精湛了。 看来,从自己说出赵敬龚曾提拔过与日月教勾连的吴宝成起,皇上就没打算再放过赵敬龚这位曾有功社稷的南阳伯了。 只是,他不愿担这戕杀有功之臣的污名罢了,说是给赵敬龚体面,其实是给自己找台阶太对。 见宁中恒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洛文槺轻声叹道:“先缓上几日时间吧,待到时机合适时,你我登门去见见这位南阳伯吧……” “为什么还要再挑个时间去?” “今儿晌午时,闫瑞刚带兵出征尼尔,若咱们这会儿去找南阳伯,后者若真出了什么事,离京不远的闫瑞突然折返回京大闹起来,怎么办?” 闻言,宁中恒一愣,洛文槺竟连这种细枝末微处都留意到了么?想到这,他不禁苦笑起来,心中暗暗思忖道:“看来我跟这洛老狐狸之间的差距,还真不小……都这个关口了,他还留意到了这些细节,果然如先帝说的一样,他老洛是个时刻以大局为重的能臣……” 沉默片刻后,宁中恒面色纠结地叹息道:“上门逼人自戕,做这种事……真是让人难以心安呐!” 听到这话,洛文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对于这件事,他要比宁中恒更加看得开。 赵敬龚是值得同情可怜不假,他有功于社稷也是真的,但扪心自问,他自身难道就没有一点问题么? 倘若他在接任护城军总兵职位后能严立军纪,不疏城防事,人祝奇辰哪来的由头给他泼脏水?再者,你赵敬龚任护城军总兵以来,信任重用的齐豫、吴宝成二人也确实与日月邪教存在勾连,你赵敬龚驭下用人时如此不谨慎,后遭反噬又能怪得了谁? 至于过往曾任都督佥事时收受他人的财礼好处,这在洛文槺看来都不算什么事,赵敬龚在这件事犯的唯一错误就是错信了人,竟然将“清账”这种事交给了吴宝成头上……这才正是问题所在! “中恒,你还是看开点好,说来说去,打铁还需自身硬!他南阳伯落得今日这步田地,在老夫看来,还真怨不得别人……” “文槺,你这话略有偏颇吧?”宁中恒瞪眼反驳道,“说来说去,他南阳伯还是被奸人所害……要不是……” “嘘!” 洛文槺连忙竖起手指,警示道:“中恒慎言,咱们可还在宫里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作为老臣,这点事还不明白吗?” “害!”宁中恒有些烦闷地甩甩手,“南阳伯赵敬龚纵使有错,也不该被人这般设计戕害,我就是不服气这个……” 洛文槺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近期拼了命的针对赵敬龚的人,除了内监机外,还能有谁? 赵敬龚前一秒刚被宁中恒逮住马脚,后一刻针对赵敬龚的联名参折就紧跟着来了,要说这里边没人搞鬼,傻子都不信! 在结合皇上知晓此事后的恼怒言语,不难猜出这背后做出这一系列行为的人是谁。 除了那位永宁宫大总管太监傅福详外,还能是谁? 这也恰恰是宁中恒为赵敬龚感到愤愤不平的地方,赵敬龚是有罪不错,但被这么一个不阴不阳的阉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坑害,宁中恒他就是看不惯。 赵敬龚再怎么不堪,那也是曾为大宣立过汗马功劳的功勋之臣,你傅福详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疯狗罢了,哪来的胆子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坑害赵敬龚? 洛文槺轻拍宁中恒的肩臂,轻声宽慰道,“你倒也不必为此怒恼,就内监机那位使出如此不入流的手段,又怎么会瞒过皇上的火眼金睛?我看呐,他很快也会迎来恶果了……” 闻言,宁中恒了然点头。 洛文槺说的没错,一条疯狗若是在没有主人的示意下疯狂乱咬人,那这条狗的价值,也就很快到头了! 第587章 探信 宁府。 与洛文槺出宫后,宁中恒第一时间回到了自家宅院,只是还没等他刚坐热屁股,堂外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急促脚步声。 来人正是自家府宅的管家,一位年龄约在五十上下的老汉。 “阁老,靖泰侯卫侯爷来咱府上拜访了,说是有要事需与您相商……” “卫学海?他怎么来了?” 对于卫学海的突然来访,宁中恒感到很是意外,“这小子总不能这么快就听到有关赵敬龚的信儿了吧?” 自己前脚刚从宫里跟皇上说完赵敬龚的事,这后脚卫学海就找上门来了,宁中恒也就下意识地认为卫学海是为这事来的了。 不过细细一想,又觉着不太可能,自己与洛文槺从宫里出来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卫学海就掐着点来自己府上拜访了,要说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听到信,那就是打死他宁中恒也不会相信的。 “看来这小子是为别的事来的。” 低声自语一句后,宁中恒朝自家管家挥手示意道,“让人家进来吧。” …… “突来贵府叨扰,还望阁老勿怪呀!” 一道响亮的雄厚嗓音从院道之上响起,坐于堂内的宁中恒循声望去,发现身穿一身简朴素服的卫学海正满脸堆笑地朝他走来,“知道阁老一向不喜收礼,晚辈今儿个来贵府拜访就只得空手上门了,只望阁老不怪晚辈失礼就好……” 宁中恒不置可否地摆摆手,佯装热情的笑道:“这说的哪里话,你靖泰侯能来我这糟老头子府上做客就算是看得起我喽,我哪还敢收你的礼?” “别介别介,阁老千万别这么说,可折煞死小人了……” 行至堂内的卫学海连忙拱手,“对于阁老您,晚辈是打心底里尊敬佩服的,我卫学海可跟您比不得……” “要不怎么都说你靖泰侯这嘴价值千金呢,害,漂亮话跟筐中甜果似得,一倒一箩筐……”说话间,宁中恒朝他伸手示意入座,“也就是我这老头子岁数大了,不然听你靖泰侯说上这几句漂亮话呀,只怕还真当真喽。” 宁中恒把话说到这,无非是想传达给卫学海点到为止的意思。 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卫学海,你漂亮话说的也差不多了,该说明此次上门的来意了吧? 卫学海也不傻,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不喜欢听空话大话的主儿,于是也借坡下驴,说起了正事,“实不相瞒,晚辈今儿个贸然来贵府叨扰,确实是有事相求。” 这话倒在宁中恒意料之中,他轻整衣袖,不疾不徐地问道:“哪有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是公事,你靖泰侯尽管说,凡是我这个糟老头子能帮到的地方,一定尽力帮你!” 宁中恒这话说的巧妙,一句只要是公事,算是清晰明了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反过来也是在说,你卫学海要是为自己的私事来的,你怎么求我都没用。 这点弦外之音卫学海自然是能听出来的,但他脸上也没有就此露出失望的表情,而是依旧谦恭的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是这样,内监机前不久不是将那日月邪教逆贼刘大红所招供的在京有嫌勾结日月教的官员名单交到阁老手里了么?晚辈听说阁老近儿个在极力彻查此事……害,晚辈也就是一时好奇,想向您打听打听,这名单上,具体都有哪些人呐?” 宁中恒神情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卫学海今儿个上门拜访是来找他问这事的。 按理说,那刘大红招供的京官名单属于机密要事,宁中恒是不该,也无须向卫学海透露的,但宁中恒转念一想,以卫学海的地位和能耐,想要弄清楚这点事还是很容易的。 多的不说,他直接去找内监机的人问不就是了?傅福详和祝奇辰能不给卫学海面子? 可卫学海没去找内监机的人问这事,却来自个府上问自己……这事怎么看怎么怪。 沉思半响后,宁中恒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暗道:“来找我问这名单详细是假,他卫学海怕是想通过这事向我表明疏远内监机的态度才是真吧?” 倒不怪宁中恒会这般想,因为此前众内阁辅臣抱团为赵敬龚求情一事,现在内监机在一众内阁大臣眼里的印象都很差,虽然没到联合起来扳倒内监机的地步,但与内监机之间的火药味是越来越浓,如今只要看得清这形势的人,都会变着法的做出行动,拉开自己与内监机之间的距离,以此示好内阁…… 在宁中恒看来,像卫学海这样的精明狡猾,见风使舵之辈,会在这种当口做出疏远内监机的表态行为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卫学海要是猜到宁中恒心中所想的话,他一定会拍头喊冤,他还真没有拿这事表明自己疏远内监机的意图,他今儿个来宁中恒府上拜访的真正目的,就跟他表面上说的一样简单,真是为了刘大红招供的那份名单而来! 至于他对内监机的态度,根本就无须再表态了,从赵敬龚被内监机教头祝奇辰参折开始,卫学海就没有再跟内监机交好的打算了! “靖泰侯怎么突然对这事感兴趣了?” “实不相瞒,晚辈与杜中堂因为集资修路事宜须擢拔一批官员,虽说从吏部那边的文料来看,这帮人的背景还算是干净的,可近期因为这日月教勾结在京官员之事闹得人心惶惶的,晚辈也怕一时不慎,提拔了个炸药桶……所以嘛,想向阁老您打听打听那刘大红招供的名单上都有谁。” 闻言,宁中恒思考片刻后,说道:“老夫也不瞒你,自从接下这差事以来,那名单上该查的人我都查过了,只剩下最后二人未查,告诉你倒也无妨。” 卫学海竖眉急问道:“还请阁老明示。” 宁中恒抬头直言道:“剩下二人,分别是礼科给事中于开畅、大理寺丞曾向明。” 牢记下这二人的姓名官职后,卫学海朝宁中恒感激抱拳道:“多谢阁老如实相告……” 第588章 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从宁府告离后,卫学海这刚坐上马轿没多久,一旁紧跟在轿旁的谢良就突然叫住了前方赶马的车夫,忙小跑到轿帘前,轻轻敲击着轿窗,“老爷,皇城里刚刚出事了!” 闻言,卫学海伸手拉开轿帘,压低声音,略有不满地斥问道:“出什么事了?就算是天大的事,你难道不能等回府后再跟我说么?” 谢良脑门出汗,语气焦急地说道:“这……这事等不了,小的刚刚在街上收到徐大人家下人的传话,说……说就在一个时辰前,有大批官员突然联名上大折弹劾南阳伯赵敬龚赵老伯爷!看情形,很不容乐观!” “你说什么?” 卫学海瞬间懵了,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谁?谁被联名参折弹劾了?” “南阳伯赵老伯爷!” “我日!这他妈什么跟什么?” 卫学海面色大急,一把拉下轿帘,“快,马上掉头,爷要立马进宫!” …… 跨入宫门后,卫学海撸起袖子,急促的行路速度非但没有减缓,反而再度加速,就如同脚踩风火轮一般迅速。 站于文渊阁外,长阶上方的徐世豪一眼便认出了迎面朝自己赶来的卫学海,见对方面色焦急,眉宇间透露着打不住的揪心情绪,徐世豪便猜到他急赶入阁的目的了,连忙上前叫出声道,“你是为南阳伯的事来的吧?” “到底怎么回事?”卫学海先是点头,随后又拽住徐世豪的手,急不可耐地追问道:“谢良跟我说听到你府上下人的传说,说一个时辰前有臣工联名参折弹劾赵伯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时也没搞清楚状况。” 苦笑一声后,徐世豪皱眉解释道:“也不知这帮人是因为什么突然抽抽了,数十号人跟着魔了似的疯狂参折弹劾南阳伯,说他往年曾任都督佥事期间收受过他们的财礼……” 卫学海面色一怔,异常不解的说道:“他们疯了不成?不惜自曝也要弹劾南阳伯,这到底是图什么?” “这事我也没看明白。”徐世豪手拍额头,无奈说道:“你要想知道怎么回事,我估摸着你去问我老师和宁阁老是最合适的,这事刚发酵不久时,我家老师第一时间上报给皇上了,据说,当时宁阁老也在场。” “日,你猜我刚从哪进的宫?”卫学海有些头疼地呲牙道,“早知道有这事,那会儿我自宁阁老府里的时候就该问问他怎么回事……” “咦?”徐世豪有些意外地眨眼道,“听你这意思,你是从宁阁老府中出来后,才急赶进宫的?” “你好端端地突然跑去人家宁阁老府上作甚?” 闻言,卫学海有些烦躁地甩甩手,“还能为什么?就是为了想从他口中知道那刘大红招供的在京有嫌勾结日月教的官员名单呗……” “你这纯是没事找事,突然找人家问这事干嘛?” “还能干嘛,想法子帮你把沈正业这个碍事虫从吏部支走呗!” 此言一出, 徐世豪眼瞳一怔,惊得倒吸了口凉气,忙压低声音说道:“你……你这也太狠了吧?就算想整治人家,也没必要把人沈正业往这事上靠啊……” 从卫学海这话中透露的意思,徐世豪不难猜出他的心思打算。无非是想借宁中恒彻查有嫌勾结日月教官员这事把沈正业这位旧秦王亲信拉下水,从而达到牵累旧秦王以此报复的目的。 想起上回自己与他在内阁当值时,他诡异的向宁中恒问询那有嫌勾结日月教的京官名单,徐世豪就好似触电一般,把很多事都想通了。 卫学海这家伙,从那时候起就打算借这一手来炮制沈正业了! “这你不用管,他沈正业要是经得起查,我就算用再狠得法子他也不会有什么事……”低笑一声后,卫学海不阴不阳的说道,“而且,我听说沈正业与那礼科给事中主事于开畅之间关系甚好吧?” 徐世豪一愣,忙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于开畅在那有嫌勾结日月教官员的名单之上?” 卫学海转身不语,眼神变得极为锐利起来。 面对卫学海这如同默认般的回应,徐世豪也算是明白他的打算了,本想开口再说上几句,但转念一想,把沈正业这家伙踹出吏部对他自身而言也是有利的,自己好像真没有什么立场去劝卫学海不这么做的原因…… “等等!” 徐世豪猛地一拍脑门,好似突地想起什么事一般,猛地拽住卫学海的胳膊,“你说起这事,我突然想起件事了,宁阁老今儿个进宫面圣,好像就是为了向皇上汇报彻查有嫌勾结日月教官员一事来的,我听说……宁阁老在进宫前,还曾去过护城军!” 闻言,卫学海脑中灵光乍现,突然把很多没想明白的事都一瞬间想透了。 “你说,你有嫌勾结日月教的官员名单,是不是还有护城军旗下的将领呢?” “嘶……你是说,宁阁老今早去护城军是去抓人去了?”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护城军旗下有将领军官勾连日月教,从而被宁阁老捕获,而不少听到风声的官员们觉着南阳伯大势已去,便都急着来落井下石,否则,怎么宁阁老前脚刚去护城军,后脚这帮人就联名参折弹劾南阳伯?” 分析至此,卫学海突然停顿,眼神中绽放出幽深的阴光,“甚至我觉着,这事情背后还有人搞鬼……这帮人突然吃饱了撑的参折弹劾南阳伯干嘛?此前南阳伯因为失职一事刚被皇上宽大处理,换而言之,在外界看来,南阳伯赵敬龚于皇上心中的地位很不一般,没有人有把握能一下子把他给扳倒喽,这帮臣工突地自信十足,联名上大折把南阳伯得罪死了,就一点顾忌都没有么?” 说到此,卫学海面色沉重的感慨道,“这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呐……” 徐世豪虽然性急,但却并非愚笨之人,听卫学海把话讲得这般透,他也立马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问道,“你说,这后边有没有内监机的人撺掇?” 第589章 连狗都当不好 啪! 一记无比响亮的巴掌声从内监管事房内院响起。 傅福详伸手捂住发红的侧脸颊,埋头咬牙硬撑,不敢去看身前干爹傅少卿那难看到几欲失控的狰狞脸色。 “傅福详!你真是能耐了!”傅少卿瞠目怒骂道:“是谁给逾越万岁爷的旨意去乱咬人的?” “干爹……儿子听不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到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装糊涂?” 傅少卿一把扯起傅福详的衣领,冷眼直视着对方闪躲的眼神,“那伙抱团参折弹劾赵敬龚的臣工们到底是受了谁意办事,你自个比我清楚!” 被自己干爹拆穿心思,傅福详倒也不装了,仰起头摊牌道,“是!儿子承认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但这又怎么了?儿子做这一切,都是谨记干爹您教诲的体现才是,不是……不是您跟我说,打蛇不死必遭反噬么?” 他不反驳嘴硬倒还好,这一回呛,险些没把傅少卿给当场气死。 “好好好……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就紧记着这一句了是吧?”傅少卿气地捂住胸口,额上青筋如同蜿蜒小蛇般暴躁凸起,整个人的面目表情显得格外狰狞,“我那会儿说没跟你说过,南阳伯虽看起来不起眼,但背后却有着不浅的人情网络,让你好生掂量掂量动人家的后果,你倒好,一条路走到黑,硬是要将人置于死地为止!你……你这猪脑到底是怎么长得?!” 面对干爹没没完没了的训斥,傅福详也顿生火气,不服不忿地呛嘴道:“事已至此,儿子做都做了,这又能怎么着?” 闻听此言,傅少卿一时气乐了,“你还觉着自个手段挺高明是么?你真是蠢到家了!” “前脚宁中恒彻查有嫌勾结日月教官员突破进展上报皇上,后脚就发生了官员抱团参折赵敬龚的事,你以为这天底下所有人都是眼瞎耳聋的蠢货不成?” “就你这点小伎俩,真以为能瞒得住火眼金睛的万岁爷么?” 发泄完怒火后,傅少卿突然降低音调,阴恻恻地讥讽道,“出了这回事,你这内监机总督的权位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一回事呢,大难临头祸临己身还不自觉,却还沾沾自喜自个多么了不得,你傅福详真是无药可救了!” 听到这后半段话,傅福详这才觉着心悸后怕起来,连忙拽住傅少卿的袖口,慌忙求问道:“干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皇上他要罚儿子不成么?” “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却连皇上的性情都没摸清,你傅福详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冷冷地看了自个干儿子一眼,傅少卿不咸不淡的说道:“咱们这位万岁爷,越是生气,这表面上就越是平静的像湖水般看不出深浅……” “宁中恒前脚上报彻查有嫌勾结日月教官员一事,后脚就洛文槺就急报官员抱团参折赵敬龚之事,万岁爷当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你可知,万岁爷说了什么?” 傅福详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神情畏惧地摇摇头。 “万岁爷说,宁中恒查这事查的好,不仅把潜藏京城之中的奸佞鼠辈逮了个正着,还连带着……把他身边的害虫也给钓了出来……你说,万岁爷这口中的害虫,能指谁呢?” 这一句直击灵魂的反问,让傅福详吓得当场瘫软,他似受惊地孩童般一把抱住傅少卿的大腿,呜咽恳求道:“干爹……干爹……您不能坐视不管啊,您一定要在万岁爷跟前提儿子好好求情,我……我知道错了,我对万岁爷的忠心日月可鉴呐!” 见他惊慌至此,傅少卿只觉可笑,“呵,这会儿知道怕了?当初你越过万岁爷的意思,硬找赵敬龚麻烦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今日这副下场?” 傅福详羞愧低头,支支吾吾的道:“我……我……儿子是一时糊涂……”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傅少卿十分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咱们这样的人,从敬事房出来没了宝贝的那一刻,就算不得是人了!咱们是狗,是忠于皇家天子的走狗爪牙!当狗的,是不能替主子越俎代庖的,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就说明你傅福详真是蠢到家了,连条狗都当不好,你觉着,主子能容么?” 傅少卿这一通言辞犀利的叱骂让本就受惊地傅福详更加胆颤,紧抱住干爹大腿的他哭得更大声了,“儿子……儿子知错了,干爹,求您让万岁爷饶过我这一回吧!儿子……儿子也没犯什么大错啊!儿子就是一时糊涂了……” 无视了傅福详的嚎哭求饶话语,傅少卿自顾自地说道:“你看看自从你担任内监机总督之后,把内监机治理成什么样了?办事能力越发低劣就算了,你这做头的总督却还主动在内部搞起派系之争来,我听说这近几月来,内监机下边的人没少给你这个总督大公公送礼吧?待到往后时日一久,这内监机会成什么样子?这你可有想过?” “我……”面对傅少卿的诘问,傅福详顿觉语塞,支吾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跟沙东行本就是一个在一个槽口里吃食的牲口,你身为头犬,却偏偏想着去跟下边的他抢食吃,真不知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什么好……” 叹了口气后,仰起头的傅少卿沉声说道:“从我手里接过内监机的担子,连有样学样都做不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内监机这个槽口,总督为头犬,且还是紧跟在主子身边的爱犬,你哪时见过得宠的头犬护食的?自降身份不说,还会显得你格外愚蠢蒙昧!” “沙东行在能耐,他也不过是跟着头犬吃食喝汤的走狗罢了,你尽管放权给他去折腾又如何?若有朝一日不受控,你到主子跟前狂吠扮屈不就是了?何必自降身份去跟人家互咬?” 说着,傅少卿低头看向面色茫然的傅福详,叹息道:“坐上了总督的位置,却没有总督的气量,也没有用人的格局,还把自个在主子面前的恩宠玩没了,傅福详……咱家真是看错了你……” “连条狗都当不好,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第590章 谁都不好掺和 翌日晌午,宣京城,缥缈茶居的天字三号雅间内。 徐世豪与卫学海二人正坐于窗边你一嘴我一嘴的商议对话,从二人略显阴郁的脸色来看,这二人此刻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我昨儿个跟你一同出宫后,第一时间就去老师府上打听过南阳伯的事了……” “是么?” 卫学海面色一喜,急问道:“洛阁老怎么说?” “这事怪就怪在这里,老师并没有跟我明说发生了什么事。”徐世豪有些苦恼地摇摇头,叹息道:“他只告诉我南阳伯的事不容乐观,紧叮咛万嘱咐让我别跟着瞎掺和,而且……老师还跟我说,他知道你卫学海听到信后一定会设法去打探消息之类的,他还特意让我给你带话,说现在南阳伯这事,已成定局,让你……千万别做傻事。” 听着徐世豪的讲述,卫学海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从洛文槺交代给徐世豪的这些话语中可以得见,这次南阳伯赵敬龚的情况非常不容乐观,甚至于给卫学海产生一种赵敬龚会有杀身大患的感觉,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赵敬龚为任都督佥事时收受过不少人的彩礼好处么? 以皇上的性子,不该为这么点小事对赵敬龚大动干戈才对! 思来想去也弄不清个所以然来,卫学海只得继续向徐世豪打听消息,“众臣抱团参折弹劾南阳伯,毅国公与镇关侯二兄弟可有表态?” “出了这事后,毅国公与镇关侯都没有表态,甚至对这事避而不谈,就好似置若罔闻一般……” 听到这话,卫学海心里一咯噔,脑门额前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坏了,看来这事非同一般……连毅国公与镇关侯都没有出来帮赵伯父说话,这可他妈不是小事!” 说着,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我现在立马去穆府打听打听消息……” 不等徐世豪反应,卫学海就如同火烧眉毛般急忙跑出了雅间。 …… 毅国公府。 穿过外院直抵内堂的卫学海刚一抬头,便瞧见其内坐于主位的毅国公穆忠君,不等卫学海开口,前者便先声夺人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小子是为什么来的。” 说着,他挥手屏退周围的下人,示意卫学海入座。 满脸焦急的卫学海刚一坐下,上方正坐着的穆忠君便忍不住长叹了口气,“老赵的事,你也听到信儿了吧……” 卫学海皱眉点头,神情略显急切的问询道:“是,晚辈听说昨儿个有不少臣工抱团参折弹劾赵伯父,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帮人不过是听人授意落井下石罢了。”发出不满的冷哼后,穆忠君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次老赵摊上的事,比这帮乌合之众联名上折弹劾的事要严重得多!” 卫学海不解摇头,“到底是什么事?还请国公直言。” “宁中恒主查日月邪教成员刘大红招供的那份有嫌勾结日月教的在京官员名单里边,有两人是护城军旗下的将领。” 穆忠君面色一沉,语气无奈地说道:“我听说宁中恒这一查还真查到东西了,那名单上写上的两名护城军将领,先锋营副将吴宝成,城防司监军齐豫,都……已经证实他二人确与日月教存在勾连!” “最尴尬的是,这两人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还离不开老赵任职期间的大力提拔!” 闻得此事,卫学海勃然色变,他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了。 怪不得洛文槺警示徐世豪不要瞎掺和这事,还让其给自己带话,切勿干涉,敢情这背后事涉日月教! 直到如今,卫学海才算明白整件事的严重性。 倘若赵敬龚在任职护城军总兵期间,旗下有将领跟日月教存在勾连,他顶多担个驭下无能的失职过错,可现在最尴尬的是,这两名确定与日月教存在勾连的将领不仅在你赵敬龚任职期间没有处理便罢了,你却还屡屡为其背书提拔,这种事,从哪方面看,你赵敬龚都脱不开责任了! 甚至说难听点,别人因此怀疑你赵敬龚跟日月教不干不净都是可以的…… 沉默半晌后,卫学海面色犯难地问道,“国公,皇上对此事……是如何看的?” “这我也不知道,圣意如何,估摸着只有洛首辅和宁老头这两人能清楚……” 说着,穆忠君拍头苦恼道:“我还听到了些风声,那与日月教勾连的先锋营副将吴宝成与老赵在职务之外的私交也很不错,而且……我听说老赵还把自己这些年来私受他人财礼的‘清账’活计都交给了吴宝成来办……” 此言一出,卫学海如遭雷击般僵愣在原地。 好嘛,你赵敬龚任护城军总兵期间不仅提拔了个跟邪教逆党存在勾连的谋逆之徒,私底下竟还跟人家有着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的“销赃”关系,不用想也知道皇帝在听到这些事后会如何震怒…… “赵伯父糊涂!” 卫学海有些头疼地拍起脑袋,歪嘴呲牙道:“他……他找人清账,怎么连人家最基本的底细背景都没摸查清楚?这……这让人说他什么好!” “老赵确实在这事上犯蠢了。” 穆忠君无奈摇头,叹息道:“因为这事背后涉及日月教这个敏感话题,我与兄长也不敢贸然为他求情……听我一句劝,这事,你也别掺和!” 卫学海紧锁眉头,面部表情显得极为复杂。 确如穆忠君所言,这件事太敏感了,谁都不好掺和! “恩……”就在卫学海一阵长吁感叹之际,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猛地抬起头望向穆忠君,“国公,这事……还有点古怪之处啊,咱们对于赵伯父因何受累的事都只知道个一知半解,那伙抱团上折弹劾赵伯父的官员们,哪来的渠道听到赵伯父将遇难的信儿?” “所以我才说这帮落井下石的东西听人授意做出来的蠢事……” 这话说的隐晦,但卫学海已经基本把事猜透了,一双精明的双眸迸射出一缕骇人的寒光,“这背后……有内监机再添油加火?他们想趁此机会置赵伯父于死地!” 第591章 自裁谢罪 宣京,赵府。 身穿一身素色长袍的赵敬龚正负手站于内院观景,在他身边静站陪候之人,正是伴随他近十余年的赵府管家高大田。 “老高,让你在事后送出去的书信……都备好了吧?” 面对赵敬龚稀松平常的问话,高大田脸上泛起一阵心酸之色,“回老爷话,该……该送的书信,奴都按您的指示备好了……” “好……”长舒一口气后,赵敬龚发出如释重负的微笑,“留给嘉轩那小子的家书,我放在府院正堂上梁的夹层,等哪天这臭小子回家了,你让他好生看看……” 听到这话,高大田再也忍不住了,抬起头红眼劝道:“老爷……事情还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您……您何必如此?” “老高,你这话就说错了……”赵敬龚坚毅的面庞挤出一丝极为勉强的笑容,锋利的双眼变得愈发坚定起来,“做错了事,我赵敬龚就得认!” 从赵敬龚这一系列诡异的举动不难看出他已经预料到自己将会面临的局面了。 无端有人抱团联名参折弹劾他,起初赵敬龚并未当回事,可就在昨日,人在家中坐的他接连收到了穆忠君与卫学海派人传来的书信,其中详细阐述了近几日发生的诸多怪事,明白事情严重性的赵敬龚,在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后,大致理清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后果。 “驭下不明,接连提拔与邪教勾连的逆贼,我赵敬龚犯的错,谁都包庇不了!” 苦笑一声后,赵敬龚走到石桌旁端起斟满茶水的茶杯,将杯中苦茶一饮而尽后,他红着眼不甘地低吼道:“想我赵敬龚英明一世,到末了却接连犯下数错,白毁了一世英名不说,还险些牵累家国社稷,真是该死!” 听到赵敬龚这一声盖过一声的疚苦之言,边上的高大田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老爷,这不全是您的错啊!您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老高……”赵敬龚苦笑着拉住高大田颤抖的手臂,接连拍击数下后,用一种几乎哀求的语气托付道:“往后,嘉轩……就交给你了……替我这个做老子的,好好……好好看顾他!” 高大田这位年过五十的老汉已是泣不成声,接连点头回应道,“老爷您放心……老奴往后一定悉心照顾少爷,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有劳了!” 赵敬龚朝他露出感激地笑容,忽又提声说道: “去取我正房的那柄绣春刀来……” 高大田一懵,茫然抬头,“老爷……” “我赵敬龚是从军之人,没能死在战场上是我时运不济……可纵使要自我了解,我也得像个男人似得站着死!” “老爷……您莫要冲动……” “去取我刀!” 在赵敬龚发出一声高昂怒吼后,高大田终究是拗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赵敬龚内房取出了那柄泛着金光的绣春刀。 从高大田颤动的双手接过那柄看似崭新的绣春刀,赵敬龚嘴角处,不自觉地露出骄傲笑容,“这柄刀陪我上阵杀敌无数,本以为他再难有作用,没成想,今儿个却要给自个用上了……” “哗!” 掷出剑鞘,赵敬龚将那柄长刀取出,方寸之间,刀刃上迸发出的凛凛寒光,令人不敢直视…… 廊道外,突然传来下人的禀报声,“老爷!洛首辅与宁阁老来咱府上拜访了!” 高大田正欲回身给赵敬龚说话,却发现后者已将那寒光四溢的刀刃抵在了脖间,还不待高大田出声,站得笔直的赵敬龚便朝天发出了最后一声高吼,“罪臣赵敬龚愧对天恩,有害社稷,今自裁以谢君恩!” “哗啦!” 只听一道刀刃入肉的渗人之音传出,赵敬龚那被刀刃划破的脖颈处好似奔流喷泉一般飞溅出汩汩鲜血…… 在高大田难以置信地注视下,赵敬龚那瞪如铜铃般的眼眸逐渐闭合,身躯如同脆弱的秧苗一般重重倒地…… 鲜血浸染了整块地面,红的发紫,一如当年赵敬龚初上战场时,那一杆大宣军旗的颜色。 这位军功傲人,曾令无数敌寇闻风丧胆的老将军,就此于自家府宅永远长眠…… 面部溅上鲜血的高大田此刻跪倒在地,宛若失去至亲般趴伏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院外,听到赵敬龚那悲腔高吼的洛文槺与宁中恒急速跑来,当二人看到横躺在地的尸体,以及那一滩刺目的鲜血时,尽皆愣怔住。 许久之后,宁中恒才舒张开堵涩的喉咙,发出一句感慨:“南阳伯……真汉子!” 吹袭入院的大风越刮越大,看向近处血泊之处安然长眠的赵敬龚,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再度陷入失声般的沉默当中。 前不久还神采奕奕地大活人,今日便阴阳两隔,尤其赵敬龚还选择了这样一种极其富有冲击力的自我了解方式,二人一时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惟有痴痴望向赵敬龚那再也无法动弹的死躯,仿若只有尸体身旁缓缓流动的鲜血,还在极力证明他曾经活过…… 低头望向尸体身旁痛哭不已的高大田,洛文槺只得温声嘱咐道,“好生……好生看顾南阳伯,替他寻好棺椁……人既已死,前尘是非皆成过往……就让南阳伯好生风光大葬吧……” 说罢,洛文槺拉住身旁宁中恒的衣角,予以眼色示意其离开。 宁中恒脸色发苦,长叹一口气后,与洛文槺并肩而行。 与洛文槺行走在出离赵府的过道上,宁中恒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文槺……你说,是不是我害了南阳伯?” “何出此言?” “倘若……倘若我不追查护城军中将领,南阳伯也不至于……” “这你就错了,追查护城军将领本就是你应尽之事,南阳伯的死,错不在你……” “南阳伯是有错,但……” 洛文槺突然扭头望向他,“你是想说,南阳伯虽有错,但罪不至死是么?” 宁中恒闷声反问,“难道不是么?” “这你就错了,倘若对南阳伯接连宽纵,往后勋贵将以此为榜样……先例,可不是这么开的!” 第592章 自裁谢罪(2) 原都督佥事,护城军总兵,现南阳伯赵敬龚自裁谢罪这一事经过短短半个时辰的发酵,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听到信的卫学海与穆家兄弟第一时间奔赴赵府,主动向赵府下人们抛出橄榄枝,愿为赵敬龚之后的葬礼出钱出力。 “老赵,你是真汉子!” 走入外院临时布置的灵堂内,穆忠君望向正中处方正的棺椁,长叹口气道:“可你也是真糊涂,驭下治事为何这般莽撞?” 在他身前,卫学海正长跪于棺前行礼,泛红的眼眶似有泪光隐现,“若无伯父在学海微末之时悉心照拂,绝无晚辈今日!” “这些年来,学海一直视您如父,可未待晚辈向您尽孝,您便……先一步逝于人世,伯父……您……为何如此啊!您让我以后该以何面目面对嘉轩?” 相较于情绪一个比一个激动地穆忠君与卫学海,长立于灵堂中央的穆忠武则要显得冷静许多,他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老赵这辈子活得坦荡,日子却过得稀里糊涂的……” “自裁以谢罪,这事干得硬气……” 说着,穆忠武走到卫学海与穆忠君二人身旁,低声劝慰道:“事已发生,你二人也不必太过伤心了,咱们,要尊重老赵的选择……” 堂外,披麻戴孝的高大田红着眼走到三人身后,用那干涩的嗓音说道,“老爷在逝世前曾给几位贵人留下过书信,让……让奴在事后分交给各位……” 说到此处,他泛红的眼眶再也控制不住,流淌出似奔流小溪般的泪水,“今日诸位难得在场,老奴……老奴当着老爷的面,替他将最后的书信转交给诸位……” 说罢,高大田从内兜中分别取出两封布满折痕的书信,依次交到穆忠君与卫学海手中。 接过高大田递来的书信后,穆忠君不自觉地红了眼,拉住身旁的兄长一起观览,直接拆了开来。 看着摊开书信纸张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穆忠武顿感唏嘘不已。 赵敬龚留给他兄弟二人的书信写了许多字,但其实要表达的内容很有限。无非是向他兄弟二人表示感谢,另还特意请求两人多看顾自己唯一的儿子赵嘉轩,除此外,就没有太多额外的内容了…… 另一边,卫学海也拆开了书信,只看到开头第一句话,他便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去。 “学海吾侄,见字如面……” “相信此信交予侄手时,我这位不争气的长辈已然长逝……贤侄不必为此生悲心痛,伯父选择以死谢罪,是明智的,也是应当的……倘若我再不死,恐会拖累贤侄与穆家二兄,尔等对我赵敬龚的深情厚谊,饶是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难以报还也……” “遥记当年贤侄微末之时展露的才干雄心,昔年伯父便曾与你说过尔非池中之物,但遇良机,便可成栋梁之材也……看看今日,伯父这眼光还算老道否?罢了,我赵敬龚说起识人眼光这事,不过给人徒增笑耳,伯父这辈子坏就坏在识人不明这事上了!贤侄可一定要引以为戒才是!官路坎坷,仕途难明,只身跃入这看不清真假前路的大染缸,贤侄需万分谨慎,事事小心……” “吾儿嘉轩出世为人至今,身无半点长处,惟幸交得贤侄这般挚友,为人父者,足可心安。待我死后,二位贤侄与吾儿不必为我去谋身后之事,须知人活在世,当以活人为先……” “嘉轩日后境遇,因有二位贤侄在侧,我这为人父者并不忧心……” “望二侄与逆儿忘却旧事,化为鲲鹏,事事昌隆!鹏程万里!” 看完整封书信,卫学海已是泪流满面,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才从极度悲伤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不等堂内的众人出声,堂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趔趄的脚步声。 闻此,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发现来者正是精神萎靡的赵嘉轩! 此刻的赵嘉轩披头散发,瞪大两颗布满血丝的瞳仁,裤脚处沾满泥泞,整个人形似癫流浪糙汉般颓靡不振。 在众人复杂眼神的注视下,他拖着无力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走来。 行至卫学海身旁,他用沙哑干涩的喉咙发出了第一道声音,“为什么……” 不待卫学海回话,红着眼的赵嘉轩就好似发狂般拽住了对方的衣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坐视不管!” 面对赵嘉轩这撕心裂肺般的质问,卫学海低下头不敢去看他那猩红的双目。 一旁的穆忠武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拽住赵嘉轩的胳膊,大吼道:“赵嘉轩,你小子冷静些!” “呜呜呜……” 被穆忠武拽住胳膊的赵嘉轩埋头痛哭起来,似幼童耍泼般大声哀嚎起来,“为什么?!我父亲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自戕?为什么啊!” 在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嘉轩这钻心般的提问。 “少爷……” 一旁,泪流满脸的高大田忙凑上前来,正企图出声安慰情绪失控的赵嘉轩,后者见他上前,宛若见到救星般扑上前来,狠狠握住他的大手,哀声求问道:“高大叔,您常伴在父亲身边,您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您……您跟我说说,我父亲他到底怎么了?他……他为什么要自戕谢罪?他犯什么罪了?你说……你告诉我!” “少爷,您……您请节哀,这些事,老爷都给您留了家书……” “家书在哪?父亲给我留的家书在哪?” “在……在正堂上梁夹层。” 听到这话,赵嘉轩如同发狂野兽般扑腾而起,拼了命地朝内院正堂跑去。 平日里手脚算不得灵活的赵嘉轩,在抵达正堂屋后,就如同习武多年的个中好手般三下五除二爬上房梁,一把拽住了正梁夹层中存放的单薄书信。 只听“噗通”一声,赵嘉轩好似骤然脱力般从梁上跌落地面,光听那声动响,不难猜出这一摔得力道有多大。 可赵嘉轩浑然未觉,就好似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急不可耐地拆开书信…… 第593章 人情味 当仔细阅览父亲留给自己的家书后,赵嘉轩这才明白了整件事的全过程,失神之余,他又看向末尾处那一段父亲留给他最后的教诲与叮咛,他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就好似奔腾河流般倾泻而出,整个人无助地趴卧在地,哭得泣不成声…… “为父铸成大错,以死谢罪是为臣本份也。你这浑儿万不可生怨怼之心……莫要帮为父去谋身后之事,留着满腔心气去过自个的日子……识人眼光这方面,你这浑货比我这个当老子的强……身边有学海与闫瑞这样的深交挚友,是你小子的福气,望你珍惜!” “自为父被革职后,你小子可算成长晓事了,自愿去谋前程,为父知晓后很是高兴,虽只位于县丞之职,但在地方为任于你而言是足以受益终身的好事,你小子……要好好学,并且时刻牢记我的前车之鉴……” “世人都说我赵敬龚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为父却从未这么想过,为父知道,你小子不过惫懒成性罢了,往后,没有父辈的蒙阴,你也偷不了懒了,儿啊,是时候该挺起胸膛做人了……” “待到来年花开烂漫时,为父等你带着良媳与幼儿来墓前烧香,望嘉轩吾儿珍重!为父先行一步去见你母亲了,放心,父母必在天护佑你……莫要再做伤心窘态,挺起胸膛好好做人……” “噗!” 极度悲伤下,赵嘉轩突觉喉中一甜,猛地吐出口鲜血,整个人轰然倒地,兀地昏厥过去…… “少爷!” “嘉轩!” 后方,一道又一道急切的呼唤声陡然响起…… …… “赵敬龚自裁了?” 楚天耀惊得直接站起身来,抬头直视着殿中正坐着的洛文槺、宁中恒二人,“他……他何至于此啊!” 说着,楚天耀脸上泛起揪心痛惜之色,“再怎么说他赵敬龚也是为我大宣立过赫赫战功的功勋重臣,纵使犯错,朕……也并非不能容……他怎么就怎么糊涂?!” 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埋头不语,别人或会以为皇帝这话是出自真心替赵敬龚感到惋惜,但他二人却不会这么认为…… 洛文槺与宁中恒能不知道赵敬龚自裁谢罪这事,其实是皇上乐见的局面吗?但有些事可以在背后做,但却不可摆在台面上说。 人死了没错,但这戏,还得接着唱下去。 “唉……人都没了,之前的是是非非,也该有个了断了。”楚天耀重新坐下,面上神情显得格外悲痛,“说到底,他赵敬龚不过是犯了识人不明,驭下不严的失职之罪罢了,真正可恨的,是那两个博取他信任得以晋升的恶贼!那……那两人叫什么来着?” 宁中恒拱手回话道:“回皇上,那二人分别为护城军先锋营副将吴宝成、城防司监军齐豫!” “朕听你之前说过,在审讯他二人时,你曾给他俩许下过承诺?” “是……臣跟齐豫说过,只要他肯招供,保他家眷无恙!至于那吴宝成,臣只说过留他全尸……” “呵……事发后倒想着自个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发出一声冷笑后,楚天耀面色不虞地下令道:“你既然在事前给他二人许诺过条件,朕……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那齐豫家眷的性命吧……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免了他家眷的死罪可以,但……统统给朕打入贱籍,把他的儿子给阉了,扔进皇陵看守!” 此言一出,宁中恒忍不住在心头倒吸口凉气,“女眷打入贱籍,儿子被阉割丢入皇陵,这还不如死了干脆呢!” “至于那吴宝成嘛……他不是要保留全尸么?朕满足他,就用火烙之刑生生烫死他!” 说着,楚天耀大手一挥道,“就交由刑部尚书王裘亲自监刑!” “臣明白了!” 宁中恒无奈点头,皇上特意强调让刑部尚书王裘亲自监刑,这就意味着此事彻底定性了,谁想要为这两人求情疏通关系,都不好使! 酝酿片刻后,楚天耀横眉低语道,“除了这两个敢暗中勾结邪教的大胆狂徒外,还有一批人也必须受惩!” 宁中恒眉头一皱,边上的洛文槺则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已经大致猜想到皇上会处置哪些人了。 “之前联名上折弹劾赵敬龚的官员,一个都不可放过!”楚天耀面若寒霜,语气冷漠道,“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足见这帮人的秉性是何等的卑劣!赵敬龚任都督佥事时私受外官财礼好处,是不对,但这帮曲意逢迎,捧高踩低的钻营劣吏,更为可恶!” “他们不是盼着朕治赵敬龚私受财礼的贿赂之罪么?那朕就成全他们!先给他们定罪再说!” “凡联名参折赵敬龚受贿一事官员,承认其过往曾行贿于赵敬龚者,褫夺官职,发配回乡,永不录用!” 此令一出,宁中恒与洛文槺不约而同地倒吸口凉气。 联名参折弹劾赵敬龚的官员没有二十,也有最少十来位,其中官职最高者达到了三四品行列,皇上这处罚不可谓不狠,想来这帮受人蛊惑参奏赵敬龚的官员们也不会想到皇上会这般重惩他们…… “这事,交给你洛文槺和吏部去办!” 闻言,洛文槺唯有苦笑点头,“老臣谨遵圣谕!” “按理说,赵敬龚这些年来私受的财礼好处也该尽数收回国库充公才是,但念其人在世时,为我大宣屡立战功,就酌情处理吧,象征性的征回三分之一数就罢了……剩下的,留予其子作私用吧!” 摆手说完后,刚低下头的楚天耀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似得,猛地抬头看向宁洛二人,“对了,我听说赵敬龚他儿子现正在云县担任县丞一职,这事……是否属实?” “回皇上,此事是真的!” “哦……那小子走得谁的门路?” 洛文槺顿有些尴尬,老脸一红道,“回皇上,是劣徒徐世豪给他寻得差职……” “呵,徐世豪给他安得职?这走得不就是他卫学海的门路么?”楚天耀不置可否地笑笑,挥手道,“罢了,让他好生在地方上磨练磨练也好,等明年任期一过,把他调到京直隶光宣州任知州吧,倘若干得好,就召回京师六部填缺,若干得不好,就把他随便扔个清闲衙门吃响吧……这算是他父亲给他攒得功德了!” 听到这话,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顿觉暖心,说到底,皇上还是有人情味的…… 第594章 要喝你自个喝 赵府内院,右偏房内。 待赵嘉轩再度睁开双眼后,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趴卧在床榻边的卫学海,此时陷入沉睡的卫学海衣衫凌乱,面容格外憔悴,俨然一副疲累至极的虚脱模样。 见此,赵嘉轩不由得心中一软,心里对卫学海的怨气顿消了大半。 昏迷之前,赵嘉轩曾仔细阅览过父亲留给自己的家书,对于整件事的经过他已有了足够清晰地了解。 严格来说,这件事卫学海选择被动的袖手旁观并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只是……一想到自己与卫学海积攒了多年的情谊,卫学海在发现此事后竟然半点表示都没有,这确实让他感到了寒心与不满。 就连赵嘉轩自己都不知道,这股怨气是冲卫学海来得,还是冲他自己…… 但无论如何,因为这事,赵嘉轩在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对卫学海产生了隔阂。 你卫学海袖手旁观可以,但你在知晓事情严重性后,为何不第一时间通知我赵嘉轩? 难道为人子的我,连提前知晓事情真相的权力都没有吗?你卫学海还有没有把我视作深交故友?! 赵嘉轩这种不自觉往歪处想的怨念其实是不难理解,换做任何一个人处在赵嘉轩这个位置上,在遭逢父亲自戕归西这等大悲之事后,都难免会产生些许极端想法或怨气,只不过,赵嘉轩把这种略显极端的怨气发作在了卫学海身上罢了。 似乎是听到了响动声,趴卧在床榻边上的卫学海突地抖动起身躯来,眼皮不自觉地眨动起来,待他发现赵嘉轩已然清醒时,他也猛地提起精神来,蹭地一下站起身。 “嘉轩,你……你没事吧?” 迎上卫学海那格外关切的眼神,赵嘉轩略显尴尬地扭过头,眼神闪躲道,“我……我没什么大碍了……” “赵伯父的事……我很抱歉。” 卫学海朝他投以愧疚的眼神,满脸歉意道:“我……我也没想到伯父会如此刚烈……” “呵……” 苦笑一声后,赵嘉轩长长地舒了口气,“父亲留给我的家书,我都看了……这事……不怪你。” 闻言,卫学海顿有些语塞,一时间真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劝慰赵嘉轩。 “等明儿丧事一过,我会立马赶回云县当差的……” “嘉轩,按我大宣规制,父母过丧,我大宣官员可……可依制守孝三年……” 赵嘉轩突然笑了,那笑容再不复往昔的高兴灿烂,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狰狞意味,“堂前守孝,那是做给外人看的……父仇未报,我心难安,与其把时间精力花在这些表面功夫上,还不如多做点实际事!” 听到这话,卫学海心里一咯噔,“嘉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父仇未报?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海哥,你曾跟我说过的话你自己都忘了么?” 赵嘉轩放声怪笑起来,“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赵嘉轩再纨绔浪荡,那也是出自勋贵之家的豪门子弟,对政务之事虽不精通,但也耳濡目染多年,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我不感兴趣,却不代表我一窍不通……” “宁阁老前一刻刚从护城军旗下查出勾结日月教的将领,后脚就有人急不可耐地联名上折弹劾我父亲,要说……这背后没人搞鬼,谁信呐?” 卫学海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看向前方这个一向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好友,突然觉着有些陌生。 “前不久我父亲因为失职一罪被皇上革职,但却保留了我父亲的爵位。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皇上心里,我父亲还是有一定地位的……这些东西,我这个纨绔子弟都看得出来,那帮吃饱了撑的弹劾我父亲的官员们,就看不出来我父亲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么?” “他们敢抱团参我父亲,就因为他们料定了我父亲在近期会遭受忧关生死的大患,所以才敢有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胆子!但……他们又是从何人口中得知我父亲近期会逢事的消息风声呢?除了……内监机外,我想不到第二个可能了!” 卫学海目瞪口呆,若非亲耳所闻,他很难想象这一通严丝合缝的推断会出自赵嘉轩之口!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卫学海有些纠结地说道:“你……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些事不该是你想的……” 闻言,赵嘉轩忍不住笑出了声,“海哥,你越是顾左右而言他,就越能佐证我的推断是正确的。” 长叹口气后,卫学海有些头疼地问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那你打算怎么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赵嘉轩虽不是君子,但……也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道理。” 一听这话,卫学海这才松了口气,他深怕赵嘉轩在情绪激涌之下,做出冲动之事来,可现下看来,赵嘉轩还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这便能让他放心了。 赵嘉轩目光灼灼地望向卫学海,隐有期待地问询道:“海哥,倘若我真有为父报仇的那一天,你会……你会帮我吗?” 卫学海没好气地往他胸口处轻捶一拳,说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赵伯父的仇,我这当子侄的可一直记在心里呢,就算你不说,我也打算趁机会替他老人家雪恨!只是,你既说了要为赵伯父亲手报仇,那我就等你势成亮剑的那一天!” 闻听此言,赵嘉轩心头一暖,格外认真的说道:“海哥,谢了……” “咱俩之间的交情用不着说这些。” 说着,卫学海伸手端起床头凳上的红姜水,“行了,你这刚醒不久,快喝碗红姜水润嗓,大夫说了,你受惊过重,气血发虚,多喝点暖身的汤汤水水对身子好!” 看向卫学海手中那碗泛着热气的红姜水,赵嘉轩愣了半会儿后,这才从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我就不喝了,这红姜水里边的怪姜味我闻着就不舒服……” “你咋跟小孩一样,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要喝你自个喝吧,我没你虚!” “你……” 第595章 这太不妥了 当宣京城因为赵敬龚自裁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尼尔国境亦不太平。 早在七天前,闫瑞带领八万宣军刚抵达尼尔国境后,便分三路兵马对尼尔进行全面进攻;左右两路兵马各为二万兵从尼尔南北方向进攻,闫瑞则带领着三万精锐主力正面与敌作战。 起初,宣军一方未成包夹之势时,尼尔大军与闫瑞率领的三万精锐主力军还能偶尔打个来回,再不济也能且战且退,远不至于到全面溃败的地步。 虽说未能取得决定性的战果,但却给尼尔方面的将领军队们提升了极大信心,在他们看来,大宣军队一向有着不可战胜的恐怖传说,闫瑞更是有着白发阎罗之名的神将,可与宣军屡次作战,不但没吃着亏,反倒还偶占上风,这让他们信心爆棚的同时,也开始轻视起宣军的战力来。 认为所谓战无不胜的宣军汉将不过就那么一回事而已。 但让尼尔将帅军兵们没想到的是,这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士气与信心竟然会在之后一两天时间内迅速崩溃。 就在战局刚进行至第二日时,先前由闫瑞分兵的两路宣军已从防守薄弱的尼尔南北方位彻底杀穿,成功与闫瑞的正面主力大军汇合,骤然之间,宣军的战力比起之前要远强出数个档次,此后,尼尔军队要想要与宣军正面作战中讨得便宜,简直难如登天。 一时间,尼尔军队算是被宣军彻底架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距尼尔京都廓约大都不到三百里的沁海城内,身穿一身染血沾灰虎铠的闫瑞正傲立城头,俯视着城内宣军的驻扎营地,眼神中似有热血豪气涌动。 “与尼尔蛮夷开战至今已有数日,半月不到的时间里,我宣军便连夺尼尔近十座城池,期间杀敌无数,已使敌军闻风丧胆!相信不出两月,我大宣的军旗便可插上尼尔的我廓约大都城门了!” 闻言,站于闫瑞身后的左路宣军主将向骏喆也豪迈一笑,“闫总将说的是,按这个势头接着打下去,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彻底把尼尔全境攻下了!” “现在只看领兵直入尼尔北境山林设伏埋油的蒋将军了,只要他那边准备就绪,咱们就可一边带兵北上廓约大都,一边逼敌入林,从而启用火攻之计,彻底烧穿他尼尔的残军败将!” 说到激动处,闫瑞眼中闪烁着极为癫狂的兴奋之色。 谈到杀敌斩将这种事,闫瑞鲜少露出杀气,只是经常露出那种心底里藏不住的亢奋与疯狂,这种人,往往更加可怕…… “这尼尔军队还是不够抗揍……比起南靖军兵差远了,打起来一点都不过瘾呐!” 闻言,向骏喆嘴角一抽,心里止不住地狂汗,“他奶奶的,南靖足有七八个尼尔那般大,这完全都不是一个量级的国邦,这两能在一起比么?还有,这才刚跟尼尔打上五六天,我可听说你这位爷带兵杀了不下三四千的尼尔兵将,就这,你还嫌不过瘾?你闫瑞是真疯啊 !倒真不愧对你那白发阎罗的凶名!” 心里絮叨归絮叨,可让向骏喆真的把这心里话说出来,他是万万不敢的,面上只能陪笑着附和道:“闫总将说的是,这尼尔兵将都不过是插标卖首之辈尔,遇到我骁勇善战的我大宣将士,那只能有挨打的份儿!” “向将军这话说的太对了!”闫瑞抖肩大笑,伸出手掌轻拍起向骏喆的胳膊,“这尼尔军队碰上咱们宣军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要怪,就怪他们的朝廷王上不识时务!敢与我天朝大宣作对,灭他国朝都算是轻的了!” 说着,他陡然发笑,眼底中闪过一抹狠辣之色,“倘若不是皇上在本将出征前再三叮嘱,我是打算灭其种族的!” 听到这森然狠绝的话语,向骏喆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别人说这话有故意吹嘘的成分,但闫瑞这家伙可是真有过前科的,他说这话,只要是熟悉他的人,根本都不带怀疑的。 “闫总将不必与这帮未开化的蛮夷计较,说来说去,当地这群百姓还是无辜的。”向骏喆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极力斟酌着用词劝说道,“再者,咱们此次与尼尔军方作战数日,已然斩敌过万数了,相信尼尔朝廷也当感到畏惧了!有了尼尔的前车之鉴,往后天下谁还敢试我天朝锋芒?” 向骏喆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能把闫瑞从极端暴戾的想法中抽离出来,没成想后者的关注点却出奇的让人意外,只见闫瑞有些不满地昂起头,眨巴眼问道:“你说什么?这仗都快打上七八天了,咱们才杀了近万号敌军?” “呃……”向骏喆大脸一黑,略显无措地回应道:“是啊……这……这有何不妥么?” “这太他娘的不妥了!”闫瑞气呼呼地跺起脚来,张口大骂道:“才杀这么点人,你和蒋英手底下的将士都他妈没吃饭?” 闻言,向骏喆两眼一黑,险些被闫瑞这话给激地气晕过去。 你这叫什么话?仗才开打七八天不到,斩敌过万,这换在任何一个主将耳朵里,那都是足以开庆功宴的大捷报,哦,换在你闫瑞这儿,到成杀敌不力了,这他妈算哪门子道理? 闫瑞没好气地哼道:“我要记得没错的话,尼尔全境共有六七十万人口,可战兵力加上民兵数量约有十万吧,这才杀了一万之数……真他妈有够窝囊的!” 向骏喆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顿觉心中有万匹草泥马在奔腾,整个人的世界观都快被闫瑞这话给击碎了…… 敌军总数不到十万,初战杀敌过万,实打实的歼灭了敌军十分之一的战力,这换到你闫瑞口中,却成了窝囊无能! 倘若不是觉着自己打不过闫瑞,向骏喆真的很想抽出腰间佩刀朝他脑门上狠劈两下! 有你闫瑞这么说话的吗? 感情在你眼里,只有一口气把敌人杀绝了才算是能耐对吧? 第596章 无妄之灾 受到闫瑞那异于常人的价值观冲击后,无语的向骏喆已经丧失了与其继续沟通交流的兴致,只身一人走到城头墙边,抬头望向城外战火未消的残局战场,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见他不跟自己搭话了,闫瑞十分讨嫌地凑上前来,正欲开口说话时,后方却突然传来亲兵急促的脚步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闫瑞的亲兵头子安永福。 “将军,不久前,京师那边发生大事了……” 此言一出,瞬间吸引了向骏喆与闫瑞二人的注意,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安永福。 “发生什么事了?” 安永福神色尴尬,语气纠结的说道:“这事吧……与我等前线战事无关……但……但与将军您个人之间,有很大的关系……” 说着,安永福忍不住朝闫瑞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很明显,无非是想告诉闫瑞,这儿有外人在场,说起话来不太方便。 见此,闫瑞倒也不跟身旁的向骏喆客气,十分直接地说道:“劳烦向将军规避一二……” 向骏喆嘴角一抽,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老实地与二人拉开了近百米距离。 无外人在场,安永福便显得放松许多,“是这样的,留在京中的弟兄们听到这消息后第一时间便打算传信告知将军……我这也是前脚刚收到信儿,想着这事确实对将军很是重要,便第一时间来报了……” 安永福越是不明说,闫瑞就越是着急,顿有些不耐烦地呵斥道:“你别绕圈子了,快说,是什么事!” 安永福无奈扶额,长吸了一口气后,正声说道:“南阳伯赵敬龚……自裁谢罪了!” 闫瑞瞳孔睁大,不自觉地将声音提高了数个音调,“你说什么?!” “此事确系为真,听说这事已经发生有一段时间了,就连……就连南阳伯的葬礼,都过了有几日了!”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赵伯父因何自戕?” “具体发生了何事,给属下传信的弟兄也是人微言轻,一时间打探不到过多的消息,只知道……南阳伯在自裁前几日,朝中突然有不少官员一齐抱团参折弹劾南阳伯……再多的事,就……就不知道了!” “我操他亲娘!” 闫瑞气地额上青筋直跳,破口大骂道:“这群整天吃干饭的奸佞小人别的不会,就他妈会搞陷害忠良那一套!” “他们参赵伯父什么了?”闫瑞一把拽住安永福的胳膊,恨声问道:“都有哪些狗杂碎掺和了这事?” “将军勿恼,这事听说皇上已经明断秋毫了,那帮参折弹劾南阳伯的官员们听说都受到了重惩。至于……至于他们参劾南阳伯的罪名,属下……属下听说,他们是指责南阳伯私受他人财礼好处,意在行贿的罪名!” 听罢这话,闫瑞脸色阴沉的吓人,瞪大的瞳仁中似有血丝闪动,心中燃起几欲冲天的愤怒之火。 “这帮狗杂碎!” 发出一声咒骂后,闫瑞大步朝前走去,正好与不远处的向骏喆打了个正面,后者见闫瑞突然摆出一副要杀人喝血的狰狞模样,突被吓了一大跳,正准备问询对方发生了何事时,却不料被闫瑞先一步开口,“安永福,速调一万精锐主力随本将出城!老子……老子要杀人!” 向骏喆满面懵逼,一旁的安永福则忍不住在心底同情起尼尔军队来。 很显然,已经气到发狂的闫瑞,这是彻底把尼尔军队当成发泄目标了! 什么叫无妄之灾,这就是! …… 皇宫,御花园内。 身穿暗蓝色道袍的楚天耀驻足于御湖栏前观景,轻抬的左手还握着一把零碎的鱼食。 “朕听说南阳伯的葬礼一毕,那赵嘉轩便急赶回云县当差了,有这么回事吗?” 不远处正为楚天耀斟茶的傅少卿抬起头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确有其事。” “那赵嘉轩还说,与其整日披麻戴孝地跪在堂前哭丧给别人看,还不如多做点实事,拼出个前程让父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来得实在……依老奴看,这位赵公子经过这次丧父打击,算是彻底顿悟了……” 闻言,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感慨道:“这些世家子弟呐……总是要吃了亏才肯懂事……” “万岁爷所言甚是,大多世家子弟从生下来就顺风顺水惯了,未遭世事打击前,总以为能仰靠父辈蒙阴贪欢一生……”说到此处,傅少卿稍作停顿,意有所指的暗示道:“还是老话说得好,这人呐,就是不能太顺,走得太顺,就总容易胡思乱想……” “呵……” 楚天耀不置可否地笑笑,眼神却有意无意地聚焦在傅少卿那张褶皱清晰的老脸上,“朕还以为你这个老家伙能继续忍下去呢……怎么?大半个月过去了,终是忍不住为你那干儿子求情?” 傅少卿格外干脆地摇了摇头,语气郑重地说道:“傅福详所犯之过乃宦官大忌也,老奴不仅不会为他求情,反倒想求皇上重惩于他,最好能将其彻底处死!” 楚天耀目光微闪,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你会这么说,倒还真在朕意料之外……傅福详那奴才刚进宫不久就跟了你了吧?就算是条狗,在你跟前待了那么多年,也该有点感情吧?更何况人还是你正儿八经的干儿子,就真没打算为他求情?” “依我大宣皇室祖宗定下的家法,近侍宦官替主子越俎代庖是要受凌迟死罪的!他傅福详……死不足惜!” 傅少卿眼神冷漠,语气格外坚决,“皇上是世间鲜有的宽仁贤君,但……对身边近侍太监,不可过于宽纵!” “宫里这帮没皮没脸的奴婢们,最是能有样学样,一个坏了规矩的傅福详不死,日后就会有无数贱婢效仿……万岁爷,这个头不可开!” 听到这话,楚天耀不由得陷入沉默。 从傅少卿的言语神态中,他能感受到对方说的这话是发自真心的,而且,他也认同傅少卿的话,一条不听主人招呼就乱咬人的狗,确实是不该留了…… 第597章 你没来错 “说起傅福详这狗奴才,朕也有段时日没见着他了……他被你,弄到何处去了?” “回万岁爷,傅福详已被老奴圈禁内监管事房,未得万岁爷旨意,他绝不可自由活动。” 闻言,楚天耀看向傅少卿的目光变得温和许多。 傅少卿不愧为伺候两任君主的内廷大总管,这份刻在骨子里的小心与谨慎那都是靠时间与经验积累出来的。 凡入宫廷的奴婢,无论受不受宠,都得明白,遵循规矩就是为奴者的第一要务。像傅少卿这样经过时间磨砺出的大智慧,是远非傅福详那种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能比的…… 如果傅福详不犯错,日后傅少卿这内廷第一人的位置,终归是要传给他的,可人生,只有结果…… “将他处死后,内监机这摊子事朕又该交给谁呢?” 面对皇帝的反问,傅少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因为这事将他处死也不至于……留着他,朕还有用!”说着,楚天耀慢步至傅少卿身侧,伸手端起桌边的茶杯,饮茶润喉后,再度出声道:“内监机,依旧交由他来管事……只是,永宁宫总管的职儿,就给他革了吧……” 傅少卿是何等聪明人,一听皇上这样的安排,就大致领悟了皇帝的意图。 遭人嫌恶,好乱咬人的疯狗,只要把它的尖牙利齿给拔掉就好了! 如此一来,那些恨不得食其血肉的人才能敞开手脚跟他斗法……身边有条疯狗越讨嫌,就越能证明其主的重要性…… 说来说去,皇上不愿意在这个当口诛杀傅福详,还是因为傅福详存在一定利用价值,站在当权者角度而言,身边留着这么一条遭人厌的疯狗,远比杀了他要有用的多! 那帮跟傅福详不对付的臣工们越是跟傅福详斗得起劲,楚天耀这个主子的意见就显得愈发重要…… 从繁杂思绪中抽离出身后,傅少卿面色恭敬地行礼道:“老奴明白了……” “没了他傅福详,这永宁宫大总管之位也不能空了……”楚天耀点头回笑道:“照朕看,就让那乌宝川顶上吧……” 闻言,傅少卿眼皮一抖,下意识地瞥了眼不远处静混在御前内侍太监堆里的乌宝川,心下感叹道:“傅福详啊傅福详,老夫说什么来着,你这蠢货从一开始就防错人了……” “怎么?有何不妥么?”见傅少卿一直不应声,楚天耀略有狐疑的追问道。 “不……老奴一时走神,还请万岁爷恕罪。” 傅少卿忙拱手答复道:“乌宝川在皇上跟前伺候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如今年岁也合适,任他为永宁宫总管太监,在合适不过了……” 闻言,楚天耀浅笑点头道:“你这内廷大总管都说好,那朕就放心了……” …… 宫外,宣京城缥缈茶居内。 卫学海、徐世豪二人正聚于茶居上房雅间谈话,从卫学海那略显急切的面部表情可知,他这时候约徐世豪出来见面,明显是有正事要谈…… 卫学海俯下身,压低声音朝徐世豪说道:“我听说回乡省亲的礼科给事中于开畅,明儿个就要回京了,你听我的,明儿个让人邀他去大观楼赴宴,我亲自接待他!” 刚将茶杯碰于嘴边的徐世豪表情微微一愣,随即很快明白了卫学海的打算。 “我听说宁阁老彻查刘大红提供有嫌勾结日月教官员之事已至尾声了,除了这提前回乡省亲的于开畅一直没查外,那名单上该查的官员都查过了……你是想……在宁阁老查他之前……” 卫学海低眉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有些话还是不要说透的好。” “人家于开畅不一定跟日月教勾结……” “嘴长在他身上,他说有就有!” 听到卫学海这霸道的话语,徐世豪顿感不适,皱眉反驳道,“你想整治沈正业和秦王可以,但不该把无辜的人牵涉进来……” “倘若这于开畅是行正端直之人,我自不会用他作饵……可是,据我所知,这于开畅也非善类,用他作饵,也算替我大宣朝堂清除一害了,这有何不可?” 徐世豪沉默片刻,面色犯难道:“你先跟我说说,人于开畅怎么就不是善类了?” 喝了口茶后,卫学海不咸不淡的说道:“他跟前安王有着一个嗜好。” 闻言,徐世豪惊得瞪大眼珠,难以置信道:“他有断袖之癖?这……这等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卫学海霸气十足的说道:“只要我想查,这朝堂上下于我而言还真没什么秘密可言。” 徐世豪并不怀疑卫学海的话,可心中尚有未明的疑惑,“若只是有断袖之癖也算不得什么污点吧?古往今来好此道者的先贤也不少吧……” “他要只是好男色也没什么,可这家伙跟安王一个毛病,喜欢来硬的!”卫学海两眼一瞪,冷笑道:“武曜二年,他曾任国子监侍讲,自那会儿他这毛病就初见端倪了……这家伙仗着侍讲身份,没少硬逼国子监学子跟他发生关系……” “真的假的?”徐世豪有些狐疑地问道,“能进国子监的学子大多家底殷实,其中还不乏勋贵名门之后,他……他于开畅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侍讲,能有这个胆子?” “你也说了那是大多数,有不代表国子监不存在穷学生,他于开畅不敢去霍霍那些背景深厚的学子,却敢逮着身无依仗的寒门子弟使劲折腾……整个一欺软怕硬的小人,就这样的家伙,能是好人么?” 一听卫学海说于开畅盯着寒门学子折腾这句话,徐世豪心中的无名之火顿被点燃。 他徐世豪就是正儿八经的寒门子弟,对于旁人使权欺穷的这种事一向看不惯,听到于开畅私底下是这么个货色,他先前仅存的一丝恻隐之心也没了。 “这么看来,这于开畅还真不是个好东西……”徐世豪闷声闷气的说道:“我答应你就是,明儿让人邀他去大观楼赴宴……” “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让这家伙就范?” 卫学海扬眉轻笑道,“似于开畅这般德行有亏的小人,向来不会有什么坚定的意志,对他,无非连哄带吓罢了……” “什么意思?”徐世豪有些犹疑地问道,“你打算拿其家人亲眷做筹码?”话说到此,徐世豪又忍不住摇起头来,“不对,你都说这家伙有断袖之癖了……我可听说于开畅的父母早就逝世了……膝下是有妻儿不错,不过,就他这样的人……能在乎自个的妻儿么?” “这你就想岔了,人家不在乎妻子是真的,但儿子总归是他自个的……”卫学海低笑一声,眯眼说道:“他对自己那俩儿子还是极近宠爱的……” “所以,你打算以他膝下幼子做要挟?”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不过是给他做选择罢了。” 徐世豪一时语塞,沉默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事……终究不适合摆在明面上……”徐世豪抻脸扶额,边思考边说道,“明目张胆的把他约出来赴宴……等事后有心人细查,不难查出问题来……这,你有没有想过?” “让他去大观楼赴宴,我并不会露面。” “所以你让我叫人去约?你卫学海真够阴啊!” “你是不是傻?都让你叫人去约了,又不代表你需要自个露面下令……”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咋听不明白呢?” “似你我这等身份的人,身边总不缺自作聪明的阿谀之辈,只需浅露口风,身边总会有自作聪明的人去代你传话的,做官做了这么久,这点道道还没看明白么?” 卫学海这说得已经不是暗示了,几乎于明示,徐世豪能坐到吏部侍郎这位置上自然也不是傻子,岂能听不明白卫学海这话里的意思? 将卫学海这话直白的翻译过来就是,徐世豪在待会儿回吏部衙堂公房办差时,可以借着查阅官吏的名目无意提及于开畅,继而自言自语的道出明儿个要去大观楼用宴,暗示自己相中了于开畅,有意邀后者入席即可。 只要给身边人听着,便不乏自作聪明者出去传话漏风! 如此简单的道理,卫学海说得这般透了,他徐世豪又怎会听不懂? “我知道了,你就好生考虑着明儿怎么让这于开畅就范吧!” 撂下话后,徐世豪起身告辞。 就在徐世豪离开茶馆不到半个时辰的后,身穿一身素灰色大袍的李明义突然抵达,且方向极为明确地进入了先前卫学海与徐世豪二人接头的雅间。 刚推门入内,李明义便与卫学海来了个对视,后者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朝李明义拱手作揖道,“李部堂能如约而至,当真让卫某受宠若惊呐……” “此前部堂曾说您欠卫某一个人情,但有所求,凡属力及之处,一定鼎力相助,这话……可还算数否?” 李明义眼皮一抖,无奈苦笑道:“李某承诺在前,自当……尊诺!” …… 翌日午时正点,宣京中街大观楼下。 身着青衫的于开畅正畏畏缩缩地探出脑门四处打量,心里止不住的犯嘀咕。 今早他刚进皇城准备去应卯,就突然被同时进宫的同僚们给拦住搭话了,一个个都神秘兮兮地提醒他要飞黄腾达了,直把他说得五迷三道的,接连打听问询才得知,原来是吏部侍郎徐世豪有意在晌午约他共同用宴。 起初于开畅还不在意,认为这不过是旁人瞎传出的谣言罢了,但很快,他就信以为真了,因为在他应卯不久后,就接连有数名吏部官员过来给他传话,说什么晌午正点一定要准时去赴徐侍郎的约,说的一个比一个真,这也容不得于开畅不信了…… 堂堂吏部侍郎要约自己用宴,换做是谁怕都要兴奋地跺脚,于开畅也不意外,自以为偶得贵人青睐的他,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样一次难得的机会,于是,他便顺理成章的来大观楼“赴约”了。 刚一进大观楼,还没等于开畅多作思考,边上就突然蹿出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人,瞧见于开畅后,似见到宝儿般凑上前来,“哎呀……您是……您是于开畅于大人吧?” 突然被人认出,于开畅很是意外地回过身,忙应道:“在下正是于开畅,敢问……跟问足下是?” “害!您于大人可算到了……贵人们可等候多时喽!”说着,那小厮朝他投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压低声音提醒道:“楼上十号雅厢,您呀……可别让贵人们等急喽!” 一听这话,于开畅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忙朝对方致谢道:“感谢小兄弟提醒,某这就去赴约……” 说着,于开畅迈起大步朝楼上跑去。 身后,那小厮见他溜得比狗都快的背影,不屑地撇撇嘴,低声骂道:“真他娘的抠!一点赏银都不带给的?” 楼上。 面红心跳不止的于开畅径自走到十号厢房门前,捂住胸口不停地吸气呼气,以此平复着自己激动急躁的思绪。 “呼……” 长出了一口浊气后,勉强平复下心情的于开畅终于将手搭在了门把上,轻轻一推,迈步入内。 只是,刚一进房他便傻了眼。 眼前哪有什么吏部侍郎徐世豪? 那仅有的小型方桌前分明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这人……他确实认识,而且,也确实当的起一声贵人。 只因这眼前人的官职地位比他要高了去了,不止比他于开畅要高,甚至就连徐世豪也难以相较。 此人,正是数月前被皇上禁足在家兵部尚书——李明义! “李……李部堂?您……您怎么在这?” 发出一声茫然疑问后,于开畅这才发现屋内除了李明义外,还有三名身强力壮,穿着干练短衫的壮汉…… 乍一看这阵仗,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出问题来,这伙人从头到下,有哪一点像是来吃饭的? “礼科给事中于开畅于大人是吧?” 李明义朝他露出平静的笑容,举手示意道:“你呀……没来错……且先入座吧……” 第598章 自首认罪 于开畅面色一紧,略显无措地咽了几口唾沫后,格外拘谨地走到李明义身旁坐下。 “不知李部堂在此,卑职突来叨扰,有失礼之处,还望部堂大人海涵……” 见他一副正襟危坐的局促模样,李明义不禁摇头失笑道:“于大人无须这般紧张……今儿个你能来这大观楼赴宴,确是老夫有意为之……” 李明义这话一出口,直把于开畅给听懵了。 这话是何意? 难不成要约自己见面用宴的人不是徐世豪?从一开始就是李明义? 尽管心中疑惑丛生,但一想到自己与李明义之间有着巨大的地位差距,很多话还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被动地等待对方为他解答。 手提茶壶的李明义不紧不慢地给于开畅倒了杯茶,伸手示意他喝茶的同时还不忘开口道,“前不久,宣京府衙抓到了一个名为刘大红的贼犯,此人……为日月邪教成员……这事,于大人可有所耳闻?” 低头看向茶杯的于开畅猛地一愣,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事闹得动静不小,下官……略有耳闻。” “事涉邪教,此贼便由宣京府衙转交至内监机问审处置,呵……有意思的是,这人经过内监机重重拷问后,交代了一份很有意思的名单。” 饮茶润喉后,李明义接着笑道:“据闻,那刘大红所招供的名单皆为我大宣在京官员,且刘大红指出,他所招出的这些官吏都存在勾结日月教的可能……” 闻言,于开畅面色一僵,“部堂大人这话何意?莫不是以为下官与这事有干系?” 李明义将手中茶杯往桌面上猛掷,严声喝道:“于大人,那名单之上,可是有你的大名呢……” “这……这怎么可能?”于开畅激动地站起身来,极力辩解道:“部堂大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下官与日月邪教绝无干系!一定是……一定是那刘大红刻意诬陷!” 见李明义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于开畅彻底急红了眼,嘶声叫屈道:“倘若部堂大人不信!下官……我……我愿与那刘大红当面对质!” “哈……”李明义哑然失笑,“于大人,你是成心拿老夫取乐呢?那刘大红……已经死了!” “什么?” 于开畅瞳孔一怔,一时间竟不知该用何等话语为自己辩解…… “审查刘大红招供官员之事,皇上特让宁阁老着办……你于大人也真是够幸运的,偏偏在宁阁老查办此事的间隙回乡省亲去了……” 说着,李明义伸手轻轻敲击着桌案,似笑非笑道:“于大人,今日老夫找你商议此事,就是为了给你指条明路……等到宁阁老真找上你时,你有想过你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么?” 于开畅目红脸颤,只觉喉中干涩,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未能发出声音来。 “老夫听说你膝下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吧……” 听李明义突然提起自己的儿子,于开畅一瞬间警惕起来,“部堂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与邪教勾连,罪同谋逆!我大宣律法对谋逆重犯会如何处置,你于大人能不清楚么?” “下官说了,我根本就不识得什么日月邪教中人!更不可能与邪教勾结!我……我是被冤枉的!” 李明义冷冷地看他一眼,嗤笑道:“是否冤枉,也不该是你说的算的!” “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可人家刘大红为何要在招供的名单上加上你的名字?就这一点,任你说破天去,也解释不了!” 面对李明义的步步紧逼,于开畅是彻底慌神了,“我……我真是冤枉的,部堂大人……您……您一定要为下官主持公道啊!” 李明义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老夫说的话,你还是没听明白……” 于开畅面色一紧,试探性地问道:“部堂大人……想要下官做什么?只要……只要能保住下官的身家性命,让下官为部堂大人当牛做马都可以!” “事关日月邪教,纵使是老夫,也不敢说能保住你的性命……”李明义举起茶杯细细品茗,意有所指道:“但……想要保住你那两个幼子,老夫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开畅心神一紧,顿感憋屈,“可……可下官真是无辜的啊!” “老夫跟你明说了吧,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背负勾结邪教的谋逆之罪牵累家眷共下黄泉,二是……用你的命,换你两名幼子的命。” 抬头直勾勾地看向于开畅,李明义冷声逼问道:“到底该走哪条路,选择权在你!” 听到这话,于开畅有些绝望地闭上眼,“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事会沦到我头上?” “要怪,就怪你交了不该交的人……” “还请部堂大人明示。” “你那故友沈正业……” 于开畅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惊道:“部堂大人是冲他来的?可……可这跟我又有何干系?” 于开畅倒也不是傻子,跟李明义打了这么久的机锋,该猜到的事也能猜准个七七八八了。 李明义说自己在刘大红招供的官员名单上,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论怎么向彻查此事的宁中恒辩解都只会是无用之功,可作为当事人的于开畅心里清楚,自己压根就没跟所谓日月教存在勾连关系,以宁中恒的秉性与能力,想要查证他于开畅是否无辜并不算难,相信宁中恒在查清真相后,也不会故意刁难他这么一个七品小官…… 李明义分明是有意把话说死,无非是想逼迫自己认下勾连日月教之罪达成某些目的,只是于开畅先前没想明白李明义这么强逼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此刻听李明义提起沈正业,他才终于有一种拨云见日,幡然醒悟的感觉。 说来说去,李明义是冲沈正业来的! 被于开畅点破心思,李明义倒也不做掩饰,干脆直接的说道:“于大人果然是聪明人……相信聪明人一定会做出合适的选择……” 闻言,于开畅只得低头苦笑,“部堂大人……想让下官……如何做?” “承认罪名。” “然后呢……” “于大人与日月教勾连,那……与尔交好的沈正业,自然也有勾结日月教的嫌疑吧? 而沈正业呢,又是昔日秦王的幕僚亲信……于大人,这之后该如何做,不用老夫明说了吧?” 李明义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于开畅又岂会听不明白? “倘若下官一一照做,部堂大人……真的能放过下官的两名幼子?” “于大人放心,老夫定保贵公子无恙,且还许允一生富贵,如何?” “是吗……”于开畅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沉思许久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下官知晓了……一定按部堂大人的吩咐去做!” …… 待六神无主的于开畅离开后不久,李明义对门的八号厢房大门被轻轻推开,出房者不是别人,正是卫学海的忠仆谢良。 谢良刚准备推开十号厢房的大门,却不料被里屋的李明义先行一步,后者拉开房门,正好与门前的谢良对上了眼,“告诉卫侯爷,老夫……已经按他的安排一一照做了。” “有劳李部堂了……”谢良朝他恭敬抱拳道,“我家老爷说了,您这边结束后可以去缥缈茶居春江雅间找他碰面……” 闻言,李明义眉头一皱,“怎么?卫侯爷还是事要交代老夫?” 察觉到李明义语气中带有不善的质询之意,谢良忙低头赔笑道:“部堂大人误会了,我家老爷特意嘱咐过小奴,说部堂大人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他也……他也该投桃报李,让您过去跟他碰面,是有喜事要说……” 听得谢良的解释,李明义面色稍缓,矜持点头道:“老夫明白了,这就去见卫侯……” 说着,李明义脸上重新恢复了自然之色,大步朝楼下走去。 待他走出大观楼后,第一时间上轿,指示车夫朝缥缈茶居方向赶去。 …… 缥缈茶居,春江雅间。 刚上了壶新茶的卫学海还没等倒茶细品,雅间大门便突地被人打开,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从大观楼火速赶来的李明义。 “哈,是李部堂来了呀……” 见来人是李明义,卫学海连忙笑着招呼道,“快请坐!我这刚让店家上了壶上好的麟螺茶,您李部堂来的可真是赶巧了!” 说着,卫学海笑眯眯地倒起茶来。 “侯爷交代给老夫的事,老夫都一一照做了……”入座后,李明义抬头直视着卫学海那明亮的双眸,不咸不淡的问道:“不知这会儿侯爷又邀我见面,是为何事?难不成……还有新的指教?” “部堂大人言重了,在您跟前,学海总归是晚辈,怎敢谈指教二字呢?” 将倒好茶的茶杯递到李明义手边,卫学海笑呵呵地说道:“部堂大人这回帮了学海这么大一个忙,学海……自然该想着投桃报李呀!” 李明义终归是人老持重的人精,还不至于被卫学海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空头支票弄得七上八下,反倒无比冷静的反问道:“老夫人老耳钝,脑子也不似从前般灵光了……侯爷还是有话直说的好……” 见此,卫学海倒也不卖关子了,双手抱胸道:“我听说哈!我只是听说,万岁爷这几天似乎有出宫的打算……” 闻言,李明义瞳仁猛睁,胸中那股子沉寂许久的热血猛地袭上心头,“侯爷是说真的?皇上……皇上什么时候出宫?” 卫学海突然提起皇上会在近期出宫的事,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要知道,李明义到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想要见到皇帝的机会当真是少得可怜,倘若他再不抓住机会躲在皇上跟前刷脸,皇上怕都快要忘了他这位禁足于府的兵部尚书了,因此,卫学海给他提供的这个消息,于李明义个人而言显得十分重要! “就在这两天吧。”卫学海朝他露齿轻笑道,“李部堂,能否重新博得皇上圣心,就看您老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喽……” 李明义老眼泛红,语气略微急促的说道:“能否重得圣心,还需侯爷帮衬……” “哈哈哈……”卫学海放声一笑,忙摆手道:“部堂大人言重了,学海哪有那本事……” 见卫学海跟他笑着打哈哈,李明义倒也不恼,站起身来,以一种十分诚恳地态度朝对方施了一礼,“侯爷若肯助我,小老必谨记侯爷的深情厚谊……” 李明义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卫学海自不会再端着了,“待皇上出宫后,学海定在第一时间通知部堂大人。” 闻言,李明义的老脸瞬间绽放出活络的笑容,“有劳侯爷,小老感激不尽!” 说着,他双手举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都察院内。 身着官袍的宁中恒正坐于堂中公房内安静地阅览公文,正当他准备研墨动笔时,屋外却突然传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还不等宁中恒反应,那脚步声的主人便率先提声喊话道:“阁老,出事了!” 宁中恒猛地一愣,抬头望去,发现来者正是都察院官员李宽,见对方面色发急,宁中恒略有不解的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于开畅突然找上咱们都察院,说……说什么要自首认罪!” “于开畅?” 宁中恒面色一沉,紧问道:“这人……是不是那刘大红招供名单中,咱们唯一未查的官员?” 李宽忙回复道:“回阁老,正是此人!据说这人昨儿个才从老乡省亲归来……” “也就是说,他今儿个就找上都察院认罪来了?”宁中恒眼珠一转,突地冷笑道,“这事,怎么越看越古怪呢?” 李宽倒没听出宁中恒这话中的弦外之音,只一个劲地征询着宁中恒该如何处置于开畅的意见。 “这于开畅现在何处?” “回阁老,这人已经被卑职命人拿下了……” “他除了说自己愿意认罪外,可还有透露过什么别的话?” “阁老料事如神,属下佩服之至!确如阁老所料,这于开畅不仅说自己是来自首认罪的,还说……他有重大内情需向阁老亲自揭报……” 第599章 招供 行至外堂小院,宁中恒刚一抬眸便瞧见了被两名差吏紧紧看管着的于开畅。 于开畅坐于一块方形小凳上,蜡黄的脸色衬上他那布满血丝的瞳仁,给人一种格外憔悴与萎靡的精神状态。 仔细打量对方片刻后,宁中恒寻至于开畅对面坐下,抬头发问道:“你便是礼科给事中于开畅?” 抬头看了眼宁中恒,于开畅忙起身下跪,神态恭敬道:“罪臣于开畅见过宁阁老!” “老夫听说你今日是来自首的?” “回阁老话,罪臣……确是来都察院认罪请罚的!” 宁中恒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道:“你这话真有意思,你要真想认罪请罚,也该去刑部和大理寺才对,怎么还跑到都察院来了?” “罪臣所犯之罪,刑部与大理寺无法受理……下官只好来都察院自请罪罚,呈述罪错!”苦笑一声后,于开畅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紧咬牙关道:“罪臣听说那日月教贼犯刘大红入狱后招供了批有嫌勾结日月邪教的在京官员名单……而主办此事者,便是阁老您了……罪臣今日上门请罪,便是为这事而来……” 闻言,宁中恒眉目一横,“这么说,你今儿个来都察院认罪,就是承认……你自己与日月教存在勾结的这一事实喽?” “在阁老面前,罪臣不敢欺瞒……”于开畅眼眶渐红,声音发颤道:“确如阁老所言……罪臣……罪臣是……是与日月教存在……存在勾连!” 说完这句话后,于开畅就好似浑身虚脱一般瘫软在椅凳上,眼中似有将死之人的绝望之色闪过。 将于开畅这一系列神态变化看进眼里的宁中恒瞬时间陷入沉默。 一个正常人要是干了勾结日月教这等大事,恐怕都会像当初吴宝成一般拼死挣扎才对,哪会像于开畅这般老实,亲自前来认罪伏法的? 所以在听到于开畅承认自己与日月教存在勾结后,宁中恒第一感觉并非是兴奋,反倒有些犹疑。 “勾结日月教是等同谋逆的大罪,于大人既然有胆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自该明白暴露后会承受何等恶果……可你于大人却未审先招,呵……” 聆听着宁中恒那揶揄的嘲讽话语,懊丧埋头的于开畅自嘲一笑道,“得知宁阁老主审此案后,罪臣自知难逃法网……” “所以,你便想着认罪伏法,一了百了?” 于开畅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宁中恒的问话。 “我听说于大人前几日才刚从故乡省亲事毕回京吧?”问话的同时,宁中恒微眯着眼仔细打量着于开畅的面部表情与神态反应,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难以招架的高压气势…… 于开畅神情一怔,不知宁中恒为何问起这事来,只下意识地点头确认道:“阁老说的没错,罪臣……确是前几日刚回的京师。” “好不容易借着回乡省亲的由头离了京师,身上背着罪同谋逆的大罪,不想着趁此机会带随亲眷潜逃,你于大人倒一反常态的回京自首认罪……”话说到此,宁中恒突地笑出声来,“这么看来,你于大人的品性还真够端直的哈!可若真是方正端直之人,又怎屑与邪教勾结,贻害社稷呢?” 面对宁中恒的咄咄逼问,于开畅面色稍急,但又很快冷静了下来,咬唇解释道:“阁老目如火炬,确如您所言,罪臣回乡省亲期间是有想过带上亲眷就此潜逃的心思……但一想到两位孺子尚幼,就此随臣四处潜逃,往后过着如过街老鼠似得昏暗日子,罪臣……罪臣便有些于心不忍……为孺子考虑,思来想去,罪臣便觉着自首认罪伏法是最为恰当的抉择了……” 说到动情处,于开畅已然泪流满面,语气卑微地请求道:“还望阁老看在罪臣还愿意自首认罪的份上……保……保住罪臣那两名无辜的幼儿!” 说着,于开畅噗通一下朝宁中恒前方跪倒,伏地哀求道:“但能保住家中孺子平安,罪臣……罪臣愿来世为阁老当牛做马回报此恩!” 见于开畅跪于自己身下痛快哀求的卑微模样,宁中恒顿感五味杂陈。 倘若于开畅说的是实话,他这解释倒也有一些道理,自首伏罪为了什么?无非是想保住膝下孺子的性命罢了。 可是不知为何,宁中恒却总觉着这事透露着古怪。 按常理而言,犯下等同谋逆大罪的嫌犯,不说人人都像吴宝成那般不见棺材不落泪吧,但大多数人是会选择挣扎抵抗的,但……于开畅却显得要异常太多了! 而且,于开畅在自认勾结日月教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憋屈与痛苦神态,实在是太过于真切了,就好似有什么天大委屈般憋闷,完全不似作伪,这更让宁中恒感到奇怪。 见宁中恒摆出一副托腮沉思状,于开畅更为心急,“阁老……只要您肯答应保下罪臣膝下的两名孺子,我……我愿意将所知的所有情报一一供述!” 宁中恒眼一横,从于开畅这话中他听出了明显的弦外之音,厉声追问道:“你此言何意?” 于开畅心一横,咬牙回话道:“那刘大红所知有限,除他所招的勾结日月教官员名单外,罪臣……罪臣还知道额外的内情!” 此言一出,宁中恒勃然色变,“你是说,你还知道其他勾结日月教的官员?是谁?” “阁老只要肯应允罪臣的哀求,罪臣一定如实招来!” 闻言,宁中恒面色一沉,拍板道:“老夫答应你!只要你肯把你所知之事一一招来,老夫可以保你孺子无恙!” 得到宁中恒肯定地答复后,于开畅这才松了口气,“罪臣替孺子谢过阁老的大恩大德!” 说着,于开畅忍不住长舒了口气,突将布满血丝的瞳孔睁大开来,一字一句的说道:“原秦王幕僚,现吏部验封司主事沈正业!他……也与日月教脱不开关系!” “什么?” 宁中恒惊得站起身来! 第600章 说谎 “你说的是真的?这沈正业也与日月教存在勾结?” 迎上宁中恒那震惊而又急切的目光,于开畅有些紧张地舔舔嘴唇,“沈正业到底有没有跟日月教勾结,罪臣并不能完全确定,只是……罪臣刚肯定,他沈正业一定与日月教打过交道……” 宁中恒强压住心头复杂的思绪,目光犹疑地看向他,“你说沈正业跟日月教打过交道,根据从何而来?” “阁老只要随意打听一二便可知,罪臣与那沈正业是多年来相交莫逆的好友…………小人完全……完全没有理由往他头上扣黑锅!” 阐明自己与沈正业之间的关系后,于开畅接着解释道:“至于罪臣是因为什么根据确定了沈正业与日月教存在联系,这就说来话长了……” “没事,你长话短说就是。” “阁老应该知道,日月教的一大特征,便是以所携面具品质来判断其人的教中地位……似刘大红那般寻常普通的底层日月教教众,是没有持携面具资格的……凡能取得象征地位的日月假面,就代表此人在日月教中的地位一定不低……半年前,罪臣在某次偶然去沈正业家中做客时,曾意外看见过日月教假面的图纸!” 说到此处,于开畅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咬牙继续道:“除此外,罪臣当日与沈正业饮酒后,还无意间从沈正业屋宅房内看到过……看到过他与日月教联络的书信!” 宁中恒瞳孔一缩,急问道:“你既然敢如此肯定,说明你一定看过那信中的内容吧?” “那不过是偶然瞥见而已,具体内容是什么,当时受惊的下官根本不敢,也来不及细看……”于开畅目光一沉,脸上露出回忆之色,“但有一点罪臣记得很清楚,信中开篇对方便向沈正业自报身份与底细了……” “听你这么说,那跟沈正业有着书信往来的日月教成员,身份还不低?” “没错,写信之人在信中开篇就点明了自己的身份,是为日月教护法……” 闻听此言,宁中恒猛地一怔,“这么说来,沈正业与日月教之间的交际很深?”说着,他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于开畅,“除此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于开畅心神一紧,结结巴巴地支吾道:“罪臣除了知道沈正业与日月教有不正当交际外,还……还怀疑原秦王,现秦国公……与日月教也有关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宁中恒面色骤变,目光如刀般死死盯着于开畅那张溢出冷汗的大脸,厉声斥道:“秦国公乃当今皇上幼弟!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阁老息怒……我……罪臣也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后,于开畅急声解释道:“从之前罪臣偶然获知沈正业与日月教存在联系可见,沈正业定是在许久之前就与日月教有过交际了……彼时,他还在秦藩任秦王幕僚,要说秦王对这些事全然不知,罪臣实难相信……” “纵使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也不能肯定秦国公与日月教存在关系!”宁中恒不置可否地冷斥道:“你既说自己与日月教有所勾结,那老夫问你,日月教笼络你是为了何种目的?” “回阁老,日月教笼络罪臣为其办事……为的是,为的是传递朝廷情报……” “据老夫所知,日月教笼络的京官不在少数,品阶在你之上者亦有不少,若他们笼络你只为了能探听朝廷情报,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阁老说的没错,日月教一定笼络了品阶在罪臣之上的朝廷官员,可日月教行事想来谨慎小心,收集消息情报时从不偏听偏信一人之言,换言之,日月教向己方勾结官员询问同一件事,很多时候会得到完全不同的信息……为谨慎起见,他们会从多方信息中对比权衡……” 于开畅这话不难理解,说白了就是日月教勾结了许多官员没错,但不代表他们完全信任这帮“合作”的官员,为应征所获情报,他们一般会询问多位知情官员,从而对消息真伪进行验证判断。所以,日月教在朝廷某一机构勾结数位官员,或者说职务趋同的官员,并非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宁中恒伸出大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对于于开畅的这个解释,宁中恒还算满意,但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对于于开畅的怀疑始终未消。 就在他犹疑不定之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法子来验证于开畅般,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于开畅,“老夫问你,往日里日月教与你联络时是用的何种方法?” 于开畅微微一愣,沉思半晌后说道,“日月教与罪臣联络的方式并不固定,有时会派人来罪臣府上传话,又或者会用书信方式传递消息于我……” 宁中恒心中疑窦丛生,试探性地问道:“也就是说,是日月教与你单面联络,你……你不能主动与日月教联络?” “倒也不是。”于开畅摇头解释道:“在刘大红落网前,潜藏在京师的日月教成员还未逃离京师,那时候罪臣是可以与日月教主动联络的……” “哦?”宁中恒身子微微后仰,饶有兴致地提问道:“说来听听……” 于开畅舔舔嘴唇,极力解释道:“潜藏在京师的日月教成员未离京前,罪臣通常会在城南西关街与日月教中人联络,当然,日月教跟不同的人采取的联络方式与地点都会有差异之处,极其不固定……” 宁中恒眉目一沉,脸上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之所以要问于开畅与日月教联络的方式地点,无非是想求证于开畅提供的消息是真是假罢了。 吴宝成和齐豫可是说过,从大半年起,日月教与他们联络的地点便定在城东小红楼,可于开畅给出的回答却与二者大相径庭,要说齐豫和吴宝成撒谎,宁中恒是不相信的,那么,大概率就是眼前的于开畅在说谎了! 第601章 且顺他的意 待都察院派人将于开畅收监后,宁中恒则与李宽来到了都察院内堂公房。 低头观察着宁中恒的脸色,李宽踌躇不定地问道:“阁老,这于开畅既然招出了沈正业,咱们……是不是该继续往下查?” “这事之后再说吧。”宁中恒朝李宽摆手道,“待会儿老夫会进宫将此事如实与皇上禀告,到底查不查那沈正业,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李宽默然不语,他算是听明白宁阁老这话的意思了。 若要查沈正业,就不可避免地会牵涉到原秦王,后者又是当今圣上的幼弟,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倘若都察院一声招呼都不跟皇上打,一意孤行地查下去,若是惹出麻烦来又该算谁的? 因此,这事交给皇上去裁决最合适不过。 “卑职明白了。” 朝宁中恒低头示意后,李宽又接着说道:“卑职还有公务亟待处理,就不叨扰阁老了。” 说罢,李宽施礼告退,宽敞的公房便只剩下了宁中恒一人。 宁中恒行至公房窗前驻足,紧锁眉头,陷入一阵沉思。 他宁中恒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人精,于开畅自认过关的演技能瞒得过常人,但却瞒不过他宁中恒这位老狐狸。 先前,于开畅在供述自己与日月教存在勾结往来时无意透露出的不甘与憋屈之色,完全属于下意识地真情流露,是骗不了的人。 换言之,于开畅从一开始就在撒谎。 这一点,在之后审问于开畅有关联络日月教等细节问题上也可见端倪。 于开畅说,从很久以前日月教跟他联络的方式与地点就变得不固定了,这与先前吴宝成、齐豫二人的供词对不上…… 吴宝成与齐豫二人没有撒谎的必要,从这一点就可以得见于开畅今日上演的这出自首认罪戏码存在问题了。 可宁中恒一时摸不清于开畅这么做的目的何在,难不成……难不成是为了把沈正业给拉下水么? 还是说,于开畅是受人指使的?那幕后黑手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来人!” 随着宁中恒一道喝声落下,公房外立马跑来名都察院官员,“阁老!” 抬头望向来者,宁中恒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此人乃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夏文舒,细算起来,也是跟随宁中恒多年的老下属了。 “文舒,怎么是你?” 自己随口向外喊人,却叫来了夏文舒,宁中恒对此很是意外,“我听说你今儿个不是要去京直隶各州府巡察么?怎的还未动身?” “这差让邬大人给接了去了……”夏文舒苦笑一声,后又正起脸色道,“半个时辰前,李宽那小子已将先前发生的事跟属下说过了……了解阁老审问那于开畅的全部过程后,属下也觉察出这人的问题了……” 说着,夏文舒压低声音分析道,“那于开畅在供述日月教接头联络地点与方式时,所说的情报信息跟先前吴宝成齐豫二人的供词完全对不上……此人,在有意撒谎!” 对于夏文舒能通过李宽的转述发现于开畅存在异常这事,宁中恒并未感到意外。 夏文舒身为右佥都御史,倘若这点眼力与脑力都没有,那也就没资格在他宁中恒手下办事这么多年了。 察觉到对方似有下文未明,宁中恒倒也没有打断他的意思,走到内屋端起茶杯,边饮茶边静候夏文舒的下文。 “属下察觉于开畅此人有古怪后,便第一时间命人去调查了此人近几日回京后的所有动向……” 听到这话,宁中恒眼神一亮,眸中绽放出的欣赏之色溢于言表。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关键时候还得是老下属靠谱,仅从旁人的一番转述,就能从中猜到自己的心思,这夏文舒,确实是心细如发之人! 许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体现在这些细节上,同样一件事,李宽作为半个亲历者,却不知该做何行动为顶级上司分忧,而夏文舒却凭借他人转述就可摸准上级的脉,并用实际行动为上司分忧…… 要不怎么说人家夏文舒是佥都御史,而李宽只是个不大不小的监察呢…… “这么说,你查到有用的线索了?” 说话间,宁中恒重新倒好一杯茶水,亲自递到夏文舒手中。 夏文舒不卑不亢地接过茶杯,饮了口茶润嗓,抬起头正色道:“回阁老,属下确实查到了些有意思的线索。” “您猜这位于开畅于大人昨儿个跟谁碰了面?” “谁?” “禁足,哦不,赋闲在家的兵部尚书李明义李部堂!” “李明义?” 宁中恒微微一愣,皱眉不解道:“这于开畅怎么跟李明义碰上面了?” “属下也为这事感到疑惑……且不说于开畅跟李部堂之间那宛若鸿沟般的官阶差距,就说于开畅是礼科给事中,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也不该跟李部堂之间……有私交才对……” “能查到他二人碰面后说了些什么么?” “这怕是很难,据属下所知,李部堂与于开畅当时是在大观楼厢间碰面的……”夏文舒捏起下巴边回忆边说道:“在这之后,卑职派出调查于开畅动向的下属又意外发现了件古怪的事,可属下也不确定……那事跟于开畅今日自首认罪这事有没有干系……” 不等夏文舒继续卖关子,宁中恒便立马出声打断了他,“什么事?说来听听!” 闻言,夏文舒颔首点头道:“是这样的,据卑职派出调查于开畅近日动向的下属所言,李部堂在与于开畅碰面后不久,就去了缥缈茶居……他见的人,是靖泰侯!” 一听李明义与于开畅分开后接着去见了卫学海,宁中恒突如触电般战栗起来,盘旋在脑海中经久不散的诸多疑问顷刻消弭…… “原来是这小子在背后上下折腾呐……” 宁中恒紧锁的眉头轻轻舒展,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感叹。 不久前,卫学海曾亲自来自己府上询问过刘大红招供有嫌勾结日月教京官名单一事…… 而于开畅在面对自己审问时频繁提及沈正业与秦王,之前宁中恒还想不明白于开畅这么做的目的,如今从夏文舒口中得知,这于开畅在不久前与李明义碰过面,而李明义近来又与卫学海频繁接触,要说这背后没有卫学海搞鬼,打死宁中恒也不信! “这小子就这么恨秦王么?搞了这么多弯弯绕绕,就为了给秦王添堵?” 心下感叹一句后,宁中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于开畅今日来都察院自首认罪这事他是一定要禀告皇上的,可现在让宁中恒为难的是,自己该不该把夏文舒调查于开畅近日动向的信息也告知皇上呢? 依皇上的聪明睿智,相信只要得知夏文舒调查的那些信息,就不难看出这背后有卫学海做手脚的痕迹,届时皇上因这事对卫学海动起怒来,自己算不算坑了人卫学海呢? 但要是不说夏文舒调查到的那些讯息,皇上因为于开畅提供的单方面供词而对沈正业动手,从而迁怒到秦国公头上,自己这“知情不报”,岂不又成了人家卫学海的帮凶了? 心念至此,宁中恒不由得在心中对卫学海一阵腹诽,“你卫学海要跟人秦王过不去,却硬把我这老头子架上了,真够有你的!” “罢了,想再多无益,还是尽快把这事禀告皇上再视情况而定吧!” 心中这般想着,宁中恒挽起袖口朝夏文舒说道:“文舒,你调查到的这些信息很有用,老夫心中已然有数了……” “该不该查沈正业,还得由皇上决断。” 说着,宁中恒迈步朝堂外走去。 …… 永宁宫偏殿,身穿一身青蓝色道袍的楚天耀正老神在在地侧躺在罗汉床上闭目小憩。 身旁,乌宝川这位新任永宁宫太监总管态度殷切地为楚天耀捏腿按摩,脸上不时露出似小猫小狗般腻人的谄媚姿态。 正当乌宝川捏地起劲时,殿外却突然传来太监的喊话声,“启禀万岁爷,宁阁老进宫了,说是有要事禀告!” 闻声,楚天耀蓦地睁开眼来,朝一旁为自己捏腿的乌宝川努了努嘴,“传宁阁老入殿吧……” “喏!” 乌宝川连忙点头,极其利索地站起身,亲自出殿去迎宁中恒。 片刻后,便见乌宝川带领着宁中恒入殿。 宁中恒刚一入殿,便急忙朝楚天耀所在方位行礼。 欣然受之后,楚天耀也瞬时坐直身子,抬头看向面色严肃的宁中恒,“宁卿进宫见朕是为何事?” “回陛下,老臣此番进宫面圣,是向皇上禀告彻查勾结日月教京官一事……” 回话时,宁中恒下意识地朝皇帝身边近侍太监宫女们扫视一眼。 不待楚天耀回应,察觉到宁中恒异样眼色的乌宝川便连忙招呼起周边太监宫女们一同退下。 目睹这一过程的楚天耀脸上露出些许满意之色,随即又朝宁中恒看来,以眼神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刘大红先前招供的有嫌勾结日月教官员名单,臣已尽数查尽……” “嗯……朕之前听你说只有剩下的最后两人未查……这会儿你进宫跟朕谈起这事,说明你在查这最后二人时又有了收获?” 楚天耀会这么想在正常不过了。 宁中恒要是查明名单最后两人毫无所获,他只需上折呈明情况就是了,完全用不着进宫面圣。 既然宁中恒因为这事进宫面圣,就说明他宁中恒绝对从剩下两人身上查到了有用的线索。 宁中恒长舒一口气,将晌午时分于开畅来都察院自首认罪的全部过程一一向楚天耀阐明。 当然,他有意隐瞒了夏文舒事后向他传报的调查讯息,在没有探明皇帝态度之前,他不打算把这些事一股脑地全告诉皇上。 在听完宁中恒的汇报后,干坐在榻上的楚天耀经过短暂沉思后,抬起头向宁中恒笑问道:“宁卿觉着这于开畅说的话……可信么?” 听到皇帝的问话,宁中恒暗道一声果然,皇上也似夏文舒一般,从自己讲述于开畅受审的过程中察觉到异常了。 “皇上英明,依老臣见,这于开畅确有古怪之处……” 楚天耀举杯饮茶,朝宁中恒抬手示意道,“跟朕说说你的看法……” “是!” 颔首点头后,宁中恒开始说起自己的见解与看法,“于开畅在面对老臣问询有关日月教与其联络往来的方式与地点时,招供的供词与先前吴宝成齐豫二人的供言存在较大出入……老臣以为,这于开畅……在说谎……或者说,他是将自己以为的接头方式说了出来。” 楚天耀边听边点头,“嗯……你认为于开畅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宁中恒心下一沉,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夏文舒调查到的讯息告知皇上。 “这于开畅面对你审问时突兀提及沈正业……意在指摘秦王……”楚天耀突然发笑,目如火炬般直勾勾地看向宁中恒,“宁卿,你说朕猜的对不对?” 闻言,宁中恒心下一惊,“皇上的眼力真是愈发锐利了,仅从我的只言片语中就推断出如此精准的讯息……” 叹了口气后,宁中恒正声道:“皇上真乃英明神武之君,老臣钦佩不已……” “不敢欺瞒皇上,老臣在审问完于开畅后,也因察觉到于开畅的古怪之处而进行过粗略调查,确实查证到一些……一些额外讯息。” 起了这个话头后,宁中恒已在心中下了决断,抬起头将夏文舒调查到的讯息一五一十地向皇帝说明。 “呵……有意思……” 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冷笑后,楚天耀缓缓站起身来,深邃的目光中突然绽放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当听到于开畅在自首认罪前曾与李明义打过照面,而李明义在事后又约见过卫学海,许多事在楚天耀这已经不言而明了……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背对着宁中恒,走到窗前的楚天耀面无表情地下令道,“咱们这位靖泰侯不是千方百计地想拉那沈正业下水么?你呀……就顺着他的意,对沈正业大张旗鼓地查下去吧……” 第602章 反套路的高手 回首看了眼恢弘巍峨的宫门,宁中恒紧锁着的眉头就没有舒张开过。 皇帝最后交代给他的那句话他虽然听懂了,但却没完全明白皇上的态度倾向…… 皇上既然看清了于开畅自首伏法这事背后有卫学海做手脚的影子,为何还让自己顺着卫学海的意去查沈正业呢? 而且还刻意跟自己强调,要大张旗鼓地去查,这看起来像钓鱼不错,但宁中恒一时摸不透皇上这么做的用意…… 难道只为了敲打卫学海么?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心思? 被满腹疑惑缠身的宁中恒就连自己上了轿还浑然未觉,直到准备赶马驱车的马夫朝他喊叫数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将思绪拉回现实。 “阁老……咱们是回府还是?” 迎上车夫那征询意见的局促目光,宁中恒语气坚定地回道:“不了,去中街洛府,老夫要去见见洛首辅……” “是!” 应下声后,车夫拽起马绳鞭挞起马匹,顺着中街的方向径自赶去。 …… 马轿驶至洛府大门前停下,宁中恒刚掀开掀帘探出脑门,便正好与迎面走出府宅大门的洛重云打了个照面。 后者身穿一身干练的武夫长衫,身旁还站着位束着马尾辫的英气少女,正是毅国公家那位有着小魔女之称的穆雨寒。 身为晚辈,洛重云率先朝下轿的宁中恒打起了招呼,“宁阁老,您……您这是来我家做客来了?” 未等宁中恒回话,洛重云身旁的穆雨寒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宁阁老是咱家亲家,没事就不能来宅上看看嫂子了?” 说着,穆雨寒回身朝宁中恒弯腰行礼,“雨寒见过宁伯父。” 闻言,宁中恒朝他夫妇二人慈祥点头,“雨寒说得对,咱们几家都不是外人,重云,你小子用不着与我这般生分。” “对了……你父亲可在府上?” 洛重云笑着回话道:“老爷子刚把我训斥了一顿,这会儿正在府堂里生闷气呢……” 得到如此答复,宁中恒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了?你小子都是成了家的人了,还能因为什么惹你父亲生气?” “诶,您别介,这老爷子可不止生我这一个儿子的气,连带着您那位好女婿也顺带骂呢!”洛重云无奈摊手,埋怨道:“还不就为了抱孙子那点事呗……老爷子觉着我跟大哥这两儿子成婚了还没下崽,整天数落我俩呢……” 宁中恒眼一横,若有所思道:“我看你爹说的没错,你兄弟两都已经成婚了,也是时候添丁了,别说你爹盼着抱孙子,我还盼着抱外孙呢!” “得得得……”洛重云有些头大地摆手道,“我就不该跟您老提这茬,您们老人家都盼着这点事……” 说着,洛重云拉起穆雨寒像是逃难似得溜走了。 见状,宁中恒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迈出大步朝洛府宅内走去,里侧门房听到动静的洛府下人也立马跑了出来,“宁阁老来了哈……” 宁中恒正欲与对方打招呼,堂屋过道上却突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哟,中恒来了哈!” 寻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洛文槺本尊。 “邱旭那小子前几天刚给我送了两斤上好的清荷绿,你今儿个来也是赶巧了……”洛文槺一把拉住宁中恒的胳膊,大笑着说道:“快快快,机会难得,你我一同品鉴品鉴……” “啧,我可真是羡慕老哥哥你啊,这上好的清荷绿茶都有好徒儿送……” 说笑间,二人一前一后的进入屋堂大厅。 刚一入堂,洛文槺便抬手示意宁中恒朝正中的茶案右位入座,自己则走到一旁的书柜前,开始摸寻着茶叶。 入座的宁中恒抬头看了眼忙前忙后的洛文槺,劝道:“你别瞎忙活了,泡茶这事让下人来不就是了?” “这清荷绿讲究的很,下人粗手粗脚的,容易糟蹋了。” 回话时,洛文槺已从书柜锦盒中取出半杯茶叶,缓行至宁中恒对位坐下,边沏茶边说道,“我听说你半个时辰前还在宫里呢,这会儿怕是刚出宫吧?一出宫就来府上找我来了,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面对洛文槺无比直接地提问,宁中恒倒也没有绕弯子,而是将先前进宫面圣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宁中恒讲述事件的全过程,洛文槺并没有急于回应,而是不紧不慢地将斟好的茶递到对方面前。 “文槺,你说皇上对这事的态度,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举起茶杯饮茶的同时,宁中恒还不忘用眼神观察着洛文槺的面部表情。 洛文槺抖了抖衣袖,举起茶杯细细品茶,风轻云淡道:“还能是什么意思,皇上这是想借机敲打卫学海那小子了呗……” “这我也想过,可……皇上若只想拿这事敲打卫学海,用不着让我接着去查沈正业吧?”宁中恒疑虑未消,仍有不解的问道,“而且,皇上还特意跟我强调,要大张旗鼓地查……” “害,你说的这两点又不冲突。”洛文槺放下手中茶杯,笑道:“就咱们那位皇上的心思,逮着这种一石二鸟的机会,他要不乐见其成,那才是怪事喽……” 听到“一石二鸟”四个字,宁中恒恍若触电般身躯猛颤,瞳孔不自觉地瞪大,“你的意思是……皇上是打算将计就计,顺着卫学海的棋招……对秦王下手?” “云县走私一案秦王是怎么逃过重罚的,你我都有数……”洛文槺一边为自己倒茶一边说道,“若非怀有身孕的安怡公主一个劲地为秦王求情,皇上也是不打算轻纵秦王的!呵,也就因为这事,卫学海把秦王给恨上了呗……” “但我觉着,因为那事记厌上秦王的可不止卫学海,皇上心里也同样不舒服呢……” 宁中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是认为,皇上想借着卫学海出招算计秦王的这事,连带着……把秦王也给处置了?” 这话刚一出口,宁中恒又觉着有些不对劲,“不对呀,皇上在之前因为安怡公主的缘故对秦王轻放,这当口安怡公主正身怀六甲呢,皇上要真把秦王怎么着,不又刺激到……” 他话还没说完,洛文槺便打断了他,“卫学海是人安怡公主的丈夫,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人安怡公主的身体情况吧?依我看,卫学海该是知道了安怡公主产子在即,所以才敢在这个时候设计秦王的……” 闻言,宁中恒心下一沉,细细算来,安怡公主自怀有身孕以来,却有八九个月的时间了…… 想到此,宁中恒不禁咋舌,“啧……卫学海这小子还真够心细的……” “难得碰着设计秦王的机会,他能不心细嘛!”洛文槺撇嘴道:“从云县走私案案发后,卫学海那小子心里面对秦王的恨就没消过……” 宁中恒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所以,皇上向我强调要大张旗鼓地查沈正业,就是怕惊着秦王对吧?” “八成是的。”洛文槺应道:“似咱们这等身份的人,真要有什么一举一动,很难瞒得住所有人,查沈正业这事,你越谨慎,秦王就越有可能产生遐想,倘若将他惊着了,再颁出安怡公主来一出求情大戏,那就真坏事了……” 对于洛文槺的话,宁中恒无比赞同,“遇事不决还得找你这位老哥哥答疑解惑呀……” 洛文槺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笑道:“就这么点事,我就不信能难得住你宁中恒,只要冷静下来,你自己也能想明白……” 洛文槺这话倒也没说错,宁中恒之所以出宫后急着来找洛文槺答疑解惑,的确是心急所致。 …… 永宁宫内,看完闫瑞从前线上呈的军报后,楚天耀有些没好气地哼道,“闫瑞这小子抽的什么风?打仗有他这么打的么?” 下首处,呈传军报的穆忠武低下头陷入沉默。 在收到闫瑞传回五军都督府的军报后,他也粗略阅览了一二,只看了个大概,他便被其中内容给惊着了,现在皇上看到军报后的反应,也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闫瑞这家伙近日来在尼尔国境内的举动太过疯狂了些…… 刚开始,闫瑞率军攻入尼尔国境的前十几天起,宣军的一切行动还在合理范畴之内,但不知为何,在这之后,闫瑞这位统率全军的主将就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一般,突然发疯似得向尼尔军队发动进攻,使用的作战手段也极其暴虐,火攻、炮轰无所不及! 甚至在尼尔军队主动求降的前提下,闫瑞还下达了坑杀降兵的命令,除此以外,闫瑞还在近半月的时间内屠戮尼尔南方两城,众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尼尔百姓也未能幸免于难…… 用一句简短的话来说就是,闫瑞在最近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杀疯了! 采用火攻、炮轰的进攻方略,继而屠城,在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粗略估算,便有六七万尼尔人命丧于宣军刀下,这数字……确实是太恐怖了些! “准他率军出征前,朕再三叮嘱过他不准对无辜的尼尔百姓动手,他闫瑞这是将朕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吗?!” 楚天耀脸色发阴,怒而拍桌道,“拟一道密诏传给闫瑞,让他谨遵朕意,不可对尼尔百姓妄动刀兵,倘若再犯,就地革了他主将的职,由向骏喆顶上!” 闻言,穆忠武忙抱拳应道:“臣遵旨,这便让人书信密诏传于前线!” 见穆忠武逃似得退出大殿,楚天耀拂袖起身,朝一旁的弯腰的傅少卿招手道,“陪朕去御花园散散心……” 伺候天子多时的傅少卿清楚,皇上这是被气着了,想赶忙转移注意力消气呢,于是,他也不多说什么,满脸堆着笑,小心陪候着楚天耀一同出殿。 脸色略沉的楚天耀行至御花园,正准备步入赏亭小歇,余光却突然瞥见不远处官道上行走的倩影,那人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数月前被他册封为婕妤的卫清荷。 与贴身宫女在官道上行走的卫清荷似有所感般抬头顺着楚天耀的眼神望来,好巧不巧的与后者来了个四目相对。 见此,楚天耀下意识地扭头,卫清荷见到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带着身边的宫女朝楚天耀所在之处款款走来。 仅眨会儿眼的功夫,卫清荷便出现在了御花园,正立于楚天耀身前施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楚天耀没想到就因为刚刚那巧合般的对视,卫清荷就敢直接出现在自个面前打招呼,他略显讶然的张了张嘴,“你怎么来了?” 卫清荷显得格外从容,落落大方道:“臣妾受陛下感召,岂有不来见礼的道理……” “受朕感召?”楚天耀被她这话给逗笑了,“你可真会说胡话,朕何时感召你了?难不成你卫婕妤还成朕肚子里的蛔虫了?” “臣妾既与皇上对视,明知皇上就在不远处,要真的视若无睹,岂不是失了礼数?” “呵,你这嘴皮子跟你家兄长一样能耐!” 闻言,卫清荷也不恼,反倒十分关心的问道:“皇上心情不佳?” 楚天耀扶额皱眉道,“朕整天政务缠身,几时有过开心颜?” 卫清荷水眸微动,深以为然道:“操持政务,忧心社稷乃为君之本也。更何况皇上是当之无愧的勤勉之君,偶感体乏心累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听到卫清荷这样的回答,让楚天耀稍感意外,“朕还以为你会说些温言细语好生宽慰朕一番呢……” “皇上何等英明神武,聪明睿智,自然知晓劳逸结合的道理。臣妾见识有限,多说好话宽慰皇上也不见得有用……” “所以你就不说了?” “臣妾不说,用行动表示就是。” 说着,卫清荷带着笑颜走到楚天耀身旁,“若陛下不嫌弃的话,臣妾可为您捏肩解乏……” 闻言,楚天耀突然笑了,他突然觉着卫清荷这女人也挺有意思的。 用现代的话来说,卫清荷这女人就是玩弄“反套路”的高手…… 第603章 以身为棋 赏亭之内,坐于长椅之上的楚天耀闭目享受着卫清荷的悉心按摩,嘴里还不时发出舒畅的呻吟声。 “陛下肩骨处微微隆起,想来是平日里靠椅久坐形成的……臣妾觉着,您以后还是要多注意的好……” “皇上下腰处微有水肿,近来需控制饮食,少吃些油辣之物……应以清淡为主。” “您这黑眼圈也太深了,您呀……该多歇息才是!” 在为楚天耀捏肩按摩的同时,卫清荷不停地发出絮叨言语…… 楚天耀将她这一声声唠叨话语听进耳中,心中顿生暖意…… 且不管卫清荷的为人品性如何,至少她此刻对自己的关心是无比真切的,心念至此,楚天耀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以前对她的态度,不禁自我反省起来,自己以前对她,是不是太过于冷漠疏远了呢? “你别絮叨朕了,说说你自个吧……”楚天耀舒展开禁闭的双眼,“你入宫也数月有余了吧,在宫里这么待着,可还算习惯?” 听到楚天耀那后半句话,卫清荷搭在他肩头的柔荑微微一颤,眼中闪过受宠若惊之色。 皇上突然问起自己的近况,这算是在关心自己吗? 想到此,卫清荷嘴角一弯,露出了温柔笑意,“托皇上的福,臣妾在宫里一切都好。” 楚天耀不置可否道:“什么叫托朕的福?” 卫清荷莞尔一笑,“身为后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边上还有下人小心伺候着,这不是托皇上您的福是什么?” “宫里的奴婢们最能踩高捧低,这群奴婢敬着你,可不是因为你是朕的后妃,是因为你有个好哥哥!”楚天耀抿了抿嘴,淡然说道:“堂堂靖泰侯之妹,这宫里的奴婢们可不敢给你眼色看……” 卫清荷笑而不语,她也知道皇上说的是实话。 她不过是个未侍寝的婕妤而已,还轮不到宫里奴婢们巴结讨好,之所以没受人刁难,还能在宫里过上不错的日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得归功于她是靖泰侯妹妹这一身份! “皇上说的是,臣妾能有如此争气的兄长,似您这般尊贵的丈夫,确实是有福之人。” “朕算不得什么好丈夫吧?”楚天耀朝她搭在自己肩头的玉手轻拍一二,说道:“你老实跟朕说说,当初……为何要执意进宫为妃呢?” 卫清荷眸中闪过一抹柔光,轻声道:“为女者,能嫁于自己一心爱慕的伟男子,这理由,还不够么?” 她这话成功把楚天耀给逗笑了,“你这话可真有意思,若朕没记错的话,除了之前你跟你兄长一同陪朕巡街外,朕都没见过你吧,你如何对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种下情根?” 面对楚天耀明显带有戏谑味道的调侃,卫清荷却显得不卑不亢,神色自然地说道,“皇上还真记错了,那一回,还真不是臣妾初次见您……” “哈?”楚天耀一愣,奇道:“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朕在那之前,还跟你见过?” 卫清荷面露苦色,轻叹一声道:“家父大寿之日时,陛下曾亲临卫家住宅……那时,臣妾就见过您了……只不过,当时的皇上,一定对臣妾没有印象……” 楚天耀眉毛一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往昔自己莅临卫府时的情景画面,一位佝偻着背,蜷缩着身子,上下沾满灰土的女孩在他的回忆中渐渐清晰起来…… “是了……”楚天耀神色复杂,“你不说,朕还真忘了,那一日,才真是朕与你初见时……” “倘若不是当时陛下出现主持公道,臣妾……怕还继续过着暗无天日的苦日子呢……” “将你接出卫府的人是你家兄长卫学海,并不干朕什么事……” “但当时皇上如果没有露面为兄长撑腰的话,兄长就算是想接臣妾出卫府怕也很难做到吧,毕竟子微父大……” 楚天耀一时语塞,卫清荷这话还真没说错,当年若不是自己出面为卫学海撑腰,后者怕是很难跟卫翎超断绝父子关系,也真不好借机将卫清荷给接出卫府…… 细细说来,卫清荷能被卫学海顺利接出卫府过上改头换面的好日子,还真得感念楚天耀的恩情。 谈及旧事,卫清荷脸上的温柔笑容就没停过,如同天真少女般时刻洋溢着幸福的神采,“说来也真是好笑,臣妾初见皇上时,便被您给惊着了……” “哦?”楚天耀有些好奇地看向她,“朕做了什么惊人之举把你给吓着了?” “臣妾呀,是没想到当今天子这般的年轻,这般的英武俊朗、伟岸不凡……” “……咳咳,你可不要净捡些好听的话来诓朕。” “臣妾可没说谎,未见龙颜前,臣妾还一直以为皇上……长相普通呢……” “所以呢?直视龙颜后,你是出乎意料,还是大失所望呢?” 卫清荷伸出柔荑玉手,十分大胆地捧起楚天耀的脸颊,俏皮一笑道:“臣妾站在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么?” 春风骤然拂过,与明艳少女大胆示爱的秋水清眸四目相对,楚天耀只觉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惊艳之感…… 内心深处,曾对卫清荷精心设上的心防枷锁,骤然消散…… 伸手轻抬对方粉润的下巴,楚天耀轻轻吐气道,“你这小妮子可真是把朕的性子给吃准了……” 卫清荷美眸忽闪,偏头媚笑道:“就不知皇上您吃不吃臣妾这一套……” 说话时,卫清荷伸出柔荑玉指轻轻拨弄着楚天耀上下蠕动的喉结,脸上露出挑衅般的娇吟媚态。 见此,楚天耀不禁哑然失笑,“朕很喜欢……” 说着,他主动搂紧卫清荷细嫩紧致的腰肢,进攻性十足的双眼开始在娇躯之上四处游离…… 感受到楚天耀那炙热而又霸道的目光,卫清荷嫣然轻笑,徐徐靠近楚天耀那滚烫的胸膛,粉润玉唇微张,轻轻咬住他那微红的耳垂,低声媚语道:“棋盘之上,臣妾总是棋差一招,今日臣妾当以身为棋,邀楚郎一弈……” 第604章 耍威风 随着卫清荷这位入宫数月的婕妤成功侍寝后,皇帝楚天耀于第二日就给予了对方应有的待遇——下旨册封卫清荷由婕妤晋为妃位,封号为裕,赐居延福宫。 不用想也知道,卫清荷此次意外跻身妃位,绝对是会对现有的后宫格局产生影响的。 且不说远的,就说近处,在得知卫清荷成功侍寝,被皇上晋封为裕妃后;之前与其同住在华秀殿的僖、康二嫔第一时间就上门来到延福宫为卫清荷贺喜来了。 “啊,这延福宫还真是阔气,清荷妹妹,我可真羡慕你呀……”步入占地广阔,金碧辉煌的延福宫,康嫔戚尔雅无比艳羡的说道。 “雅姐姐言重了,相比起这延福宫,妹妹我还是更喜欢华秀殿……毕竟有两位姐姐作伴,也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 卫清荷拉住康嫔的小手,有说有笑地着朝坐在内殿方桌上的僖嫔走去。 僖嫔面上带笑,心里却多少有些酸味。 早前听说卫清荷成功侍寝晋升妃位,她心里的那种落差感有多大,恐怕只有她自己能够明白。 三人明明是同一时期入得宫,凭什么就她卫清荷扶摇直上了? 更何况之前她与康嫔在妃位上还要高过卫清荷一头,如今才过去多久,人卫清荷就反超自己了,这种事换到谁头上恐怕都不会好受吧。 更何况僖嫔计菱华一向自视甚高,虽与卫清荷戚尔雅二女相交,但内心深处却从未将这二人放在眼里,越是这样的人,越是难以接受后进之人反占上风的那种落差感,心中对卫清荷的妒忌酸味别提有多重了。 妒归妒,恼归恼,但要在面上表现出来就真成傻子了。 很显然,僖嫔计菱华不是愚笨之辈,尽管心有不忿,倒也没有表现在脸上。 “菱华姐姐,你之前不是跟妹妹说过你最喜欢产自南阳的紫檀手串了吗?”卫清荷将摆在桌上的一方锦盒轻轻打开,小手一指盒中存放着的棕红手串,说道:“妹妹我特意让宫外的兄长给我寻摸到了一件上好的紫檀串,这上边的每一颗珠子,那都是从南阳上好的紫檀中刨制出来的。” 说着,她将手串呈于僖嫔身前,“菱华姐姐,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僖嫔见卫清荷对自己这般热情,且还特意备礼示好,心中的妒意顿消半分,笑呵呵地接过手串,“害呀,清荷妹妹真是太客气了,还特意给姐姐我备上礼了,你让姐姐说你什么好……” “我的礼物呢?”康嫔瞬间眼热,拉起卫清荷的胳膊撒娇道:“清荷妹妹,你可不能偏心哈!菱华姐姐有礼物,我也得有……” 卫清荷被康嫔这副索要礼品的孩童模样给逗乐了,忍俊不禁道:“雅姐姐,你就放心吧!妹妹我可不敢忘了你……” 话音刚落,卫清荷便伸手去取桌上摆放着另一方锦盒,刚一掀开,僖、康二嫔便被盒中之物透出的绿光闪晃了眼。 “雅姐姐,这是为兄大半年前买下的流纹玉镯,产自南靖,呵,现在应该说是新南省了。” 在卫清荷的介绍讲述下,僖嫔与康嫔二女目不转睛地看向盒中那绿光四溢的手镯,脸上不时闪过惊叹之色。 她二人是出自权贵豪门的大家闺秀,见识与眼力都非寻常女子可比的,如此成色的玉镯价值几何,她二人一看便知。 惊讶于卫清荷出手大方的同时,她俩也对靖泰侯丰沃的身家有了全新的认知。 想过人靖泰侯有钱,但没想到人家能这么有钱! 可别看这流纹玉镯只有手掌般大小,但其市价最低也要万两白银了。 这个数字对于出自权贵之家的僖嫔康嫔而言并不算大,但绝没到靖泰侯这样随手拿出送人的地步…… “清荷妹妹真好,这镯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将那流纹玉镯戴上,康嫔爱不释手地说道:“该说不说,你家兄长靖泰侯还真是能耐……如此成色的镯子,说给你送人就送人了……哈,清荷妹妹,你这一个兄长可比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弟弟强多了!” 一旁的僖嫔也紧跟着附和道,“雅妹妹说的是,清荷妹妹有如此争气的兄长,真是令人羡艳呐!” “二位姐姐说的是,清荷有如此兄长,确实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听到二女对自家兄长的夸奖,卫清荷与有荣焉般挺起胸膛。 “实不相瞒,今儿个叫两位姐姐过来做客,还真有一事需向二位姐姐们讨教……” “什么事?”手摸玉镯的康嫔格外热情的回道,“清荷妹妹你尽管说,姐姐我但凡能帮到你,一定竭力相助!” 相比起康嫔的直爽,僖嫔则要谨慎得多,试探性地问道:“妹妹尽管说,姐姐我帮你分析分析……” “不瞒二位姐姐,我家嫂嫂在昨晚顺利产子了,我兄长初为人父,正因这事高兴地找不着北呢……”公布这一重磅消息后,卫清荷脸上浮出纠结之色,“妹妹我也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姑姑了,当姑姑的,说什么也该有点表示吧,妹妹我呀,就为这事烦恼着呢,不知该送什么样的礼物给我那刚出世的大胖侄儿……” “啊?” 闻得如此重磅消息,僖嫔惊呼道:“安怡公主昨晚产子了?这般大的事妹妹你怎么不早说?” “是啊是啊!”康嫔也惊讶地叫出了声,“这可是大喜事,清荷妹妹你怎不早告诉我俩呀!” 卫清荷无奈一笑,“事发突然,不瞒二位姐姐,我也是今儿晌午才知道的。” 僖嫔微微一笑,问道:“安怡公主可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妹妹,此等大喜之事,皇上知道后,怕也很高兴吧?” “那还用说吗?”康嫔双手抱胸道,“皇上知道自己新添了位大胖外甥,怕是要高兴坏喽。” “二位姐姐先别打岔了,妹妹我刚才说的话,二位姐姐可还没给我支招呢……” “害,给小孩子送礼还不简单,长命锁不就得了?” “这可不行,妹妹我可听皇上说他要给我那好侄儿送长命锁呢,我若再送,岂不是跟皇上送冲了?” “啊……这也是……那这样吧,送几件好衣裳,再给你家嫂嫂添置些饰物如何?你这当姑姑的,把情分送到了就行……” “雅姐姐说的是,那妹妹我就依你说的照做……” 低头看了眼身旁傻乐的康嫔,僖嫔计菱华忍不住在心头叹了口气,“她卫清荷是来找咱俩讨教送礼之事的么?分明是有意提及这事来给我两摆威风,显恩宠呢!亏你戚尔雅还能跟着傻乐,当真是蠢的吓人……” 第605章 你可真够行的 三日后的晌午,都察院内堂之内,身着一身浅青官袍的沈正业恭恭敬敬地站于堂中,抬头望向上位的宁中恒,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吏部验封司主事沈正业见过阁老……不知都察院突召卑职前来,是为何事见教?” 只初见沈正业,宁中恒便对此人出众的样貌气度产生出一股惊艳之感。 这人是个好苗子,不仅长得好,这份遇事不慌,不卑不亢的气度更是绝了! 寻常官员被都察院传召问话,甭管好坏,神态表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抗拒或不自然,但沈正业却截然相反,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自信与从容。 “沈主事,今日召你来都察院,是为问话!”稳坐上位的宁中恒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正立的沈正业,凝神发问道:“老夫问你,可识得礼科给事中于开畅?” 从宁中恒口中听到“于开畅”的名字,沈正业稍感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对方的提问,“回阁老,卑职认得……” “老夫听说,这于开畅与你是知己密友,是也不是?” “知己还不至于,但……卑职并不否认与其深交的事实。” 宁中恒一直围绕着于开畅向自己提问,心思敏锐的沈正业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了,虽不至于慌张,但面上却也有了几分紧张之色。 宁中恒端举起斟满茶水的杯盏喝了口茶,神色平静的问道:“数日前,于开畅曾登门都察院自首伏罪,此事你可知?” “竟有此事?”沈正业一愣,忙出声回应道:“不敢欺瞒阁老,有关于大人此前登门都察院自首伏罪一事,卑职确不得知……” 脑袋灵光的他通过宁中恒的数道提问,也大致猜到今日都察院召自己来问话的缘由了,想来是与于开畅脱不开关系…… 不过,一听宁中恒说于开畅在数日前突登都察院伏案自首这事,还是把沈正业给惊着了,以他对于开畅的了解,很难相信对方会犯下需来都察院自首伏罪的大事…… “你可知于开畅是因何事自首伏罪的?” “这……还请阁老明示。” “于开畅亲口承认自己勾结日月邪教,为其谋事行便宜之实!” “什么?” 沈正业瞳孔巨震,发出一道难以置信地惊呼声,“这……这怎么可能?” “不仅如此……”宁中恒目露凶光,厉声盘问道:“他还亲口向老夫供认!你沈正业也与日月教存在联络往来,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这怎么可能?”沈正业骇然色变,奋力自辩道:“此纯属子虚乌有!还望阁老明鉴!日月邪教行事着重利害,下官在数月前还是个身无半职的白丁,日月教岂会大费周章地笼络卑职这一无名小卒?” “可于开畅说,自你多年前入秦藩为秦王幕僚时期,就与日月教常有书信往来……” “这纯属污蔑!” 沈正业怒而反驳道:“日月邪教并无笼络卑职的动机与利好,卑职也不是包藏祸心的谋逆之辈,怎会无端与日月教产生关联!?” “阁老万不可轻信于开畅的一面之词!卑职是否与日月教存在勾连,身世背景是否清白,相信秦王,不,秦国公最是清楚……” 提到原秦王,现秦国公楚天铭时,沈正业却突然卡壳一般止住声,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仅一瞬间,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似得,咬住牙不说话了。 以他对于开畅的了解,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污蔑他,更不会给自己平白扣上一口勾结邪教的黑锅。 而于开畅却这么做了,沈正业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于开畅是被有心人特意指使而为! 明确这一前提后,很多未明的疑惑在沈正业心中就豁然开朗了。 费这么大得劲让于开畅污蔑坑害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吏部验封司主事,这可能吗? 很显然背后人有更大的图谋! 人家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他身后的楚天铭! “于开畅招出你时言之凿凿,未似胡诌……”宁中恒抬头看向他,逐字逐句道:“而且,他还向老夫说过,亲眼在你家宅中见到过你与日月邪教彼此间的书信往来……且还将你在宅中专用藏匿此类密信的具体方位都给说了出来……” 闻言,沈正业无奈苦笑,“既如此说,那……阁老是派人从卑职家宅中搜出所谓物证来了?” 宁中恒皱眉叹气道:“沈主事确是心细如发之人,没错,老夫召你前来都察院问话时,已命人去尔宅中搜寻物证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返回了,有无所获,届时便可见分晓!” 沈正业歪嘴讥笑,心中顿觉无限凄凉…… 幕后之人让于开畅给自己泼脏水,扣黑锅,这之后的所谓“物证”也该一应俱全,毕竟,就算是个傻子都明白做戏要做全套的道理…… …… 缥缈茶居,天字三号雅间。 卫学海身穿一身绯红镶金的长尾锦袍,单手轻握住杯盏,不时品茗着杯中清香的茶水,嘴角露出时有时无的微笑,“哈……这上等金麟叶可真是难得一品的好茶,一口入喉,我这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了!” 与他对立而坐的徐世豪根本没有他那么讲究,只是将杯中浓茶当做寻常解渴之水般呼噜喝下,“你那是因为喝茶心情才变好的么?我都不稀地戳穿你!” “去去去……”卫学海努起嘴,朝他笑骂道:“人逢喜事,又饮好茶,心情好上加好,这也有问题么?” “我看你啊,还是别得意的太早,宁阁老是把人沈正业传去都察院问话了没错,但并不见得宁阁老会真定沈正业的罪……仅凭于开畅两下嘴唇一翻,就给人沈正业定个勾结邪教的罪名?哪有这么儿戏的事!” “你就放心吧,证据这种东西,容易造的很!” “什么意思?” “只要肯去他沈正业家宅里搜,什么证据都有……” “嘶……你可真够行的!连物证都给人家备好了?” 第606章 认与不认都无用 都察院内堂,长跪于堂中的沈正业恍若身外人般,十分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一摞摞从自家宅中搜出的“物证”,脸上突露出讥讽的笑容,“阁老,卑职若说……这些书信,我从未见过,您老可信否?” 宁中恒面无表情地说道:“可这书信之内的字迹却与你亲笔字迹相差无二,这又该作何解释?” “阁老应该知道,擅书法者想要仿造出他人笔迹来并非难事。”沈正业抬头辩解道,“其次,卑职若真与日月邪教存在频繁的书信往来,卑职又岂会如此草率的处置这些书信原件?”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做亏心事时,都会把对己不利的证据提前销毁吧?可都察院诸位上官却轻易从下官家宅中搜寻出了所谓物证,这不奇怪么?” 沈正业这番自辩可谓是一针见血。尤其是他那后半句话,说的再对不过了,倘若他沈正业在背地里真的勾搭上了日月邪教,处理对己不利的证据来,定是会万分谨慎的,又岂会像现在这般,被人轻易抓住马脚? 宁中恒当然知道沈正业说的是实话,也知道沈正业是无辜的,但他今日召沈正业来问话,目的压根不是调查真相,而就是为了要坐实沈正业勾结日月教一事! “沈主事,有关你在家宅中藏匿与邪教往来书信的方位,是由知情者于开畅提供的,因此,你此番自辩并无道理而言。” 宁中恒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目光如刀般俯视着沈正业,“此番前去你家宅中搜寻证物的御史官,不仅在你家宅中搜罗出你与日月教往来联络的书信,还从中搜出了大笔财银细软,这又该当何解?” 沈正业撇嘴冷笑,“有心之人成心坑害卑职,做戏焉有不做全套之理?” “你口口声声说有人要设计坑害于你,但恕老夫直言,你沈正业不过是个小小的吏部验封司主事,纵使有人成心要害你,也用不着千方百计地设下如此天罗地网吧?” 宁中恒神情淡漠,陡然一喝道:“沈正业!本阁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你现在承认你与日月教勾结一事,本阁之后还可为你求情,若你执迷不悟,一股冥顽不灵……就莫怪本阁对你用刑了!” 感受到宁中恒身上散发着的骇人威势,沈正业心下一沉,算是彻底明白过味来了。 看来自己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宁中恒话里话外都认定了自己勾结日月教,这根本是在对自己做有罪推定。 以宁中恒文渊阁次辅的广博见识、精明眼力,他岂会看不出整件事背后透露着的诡异与猫腻,然如今却一反常态地给自己接连施压,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宁中恒是乐于坐实自己与日月教勾结罪名的! 倘若不是熟知宁中恒刚正不阿的为人与秉性,沈正业都差点要怀疑背后设计陷害自己的人里边有宁中恒掺和了…… “嗯?” 心思至此,沈正业脑内忽受触动,暗暗沉吟道:“对啊,以宁中恒的为人,像这样设计陷害他人的事,人家堂堂阁老,是绝对不屑于去干的,可看他审问我的态度,分明是有意刁难我,是想要坐实我勾结日月教罪名的!这……这不像他宁中恒的为人做事的风格啊,既然他宁中恒不像是设计陷害我的人,却又急着想把我的罪名坐实,这是不是说明……有人故意授意宁中恒如此做?” 这个想法刚从脑中冒出,沈正业便觉着遍体生寒,脑门处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 倘若自己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么,能够指使宁中恒的人,除了……除了当今天子外,还能有谁? 明确背后设计陷害自己的人是冲秦王来的,那皇上如果授意宁中恒坐实自己的罪名,是不是就意味着,皇上也想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对秦王下手呢? “沈正业,本阁在问你话呢!” 宁中恒一声叱喝顿让思绪万千的沈正业回过神来,只听他咬牙回话道:“卑职与日月教并无干系……还望阁老明鉴!” “也就是说,你对勾结日月教一事并不承认?” 感受到宁中恒身上散发出越发紧迫的威势,沈正业一时间有些绝望。 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宁中恒之所以在明知自己受冤的情况下还要坐实自己的罪名,无非是授了皇上的意,想要拿自己开刀,对秦王下手! 明确这一点后,沈正业心里明白,自己再怎么极力辩驳也是无用之功了。 将许多事都想通后,沈正业一反先前谦卑的模样,态度陡然间变得冷硬起来,“卑职没想到一向刚正不阿的宁阁老竟也会行此构陷他人的卑劣之法……” “倘若沈某猜得不错,阁老是准备拿在下开刀,继而对秦王下手?” 此言一出,宁中恒面色稍变,下意识地朝周边人挥起手。 见此示意,周边围聚的都察院官员们就好像接到指令一般,迅速屏退,偌大的堂口,转瞬间便只剩下了沈正业与宁中恒二人。 见宁中恒突然将四周官员驱散,独留下自己与他单谈,沈正业撇嘴冷笑之余,心中的绝望更甚,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否则宁中恒也不至于在这时候驱散周边的官员。 想到此,他抬起头看向宁中恒,苦笑道:“阁老此举,无异佐证了沈某的猜测……” “沈主事,你确实是个聪明人……”宁中恒缓缓走到他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即是与聪明人相谈,老夫也不与你打哑谜了……” “如今物证人证俱齐,你沈正业勾结日月教之罪已然坐实,你认与不认,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长叹口气后,沈正业有些不解地问道:“阁老所言,沈某已然有数,但……沈某心中尚有一事未明,还望阁老能在沈某将死之际答疑解惑……” “你说吧……” “陛下……为何会突然对秦王殿下出手?” “三日前,安怡公主殿下顺利产子了……” 听到宁中恒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沈正业却突如触电般瞪大了瞳孔…… 脑海中所有的疑惑在这一瞬间消弭。 原来如此,自云县走私一案爆雷后,皇上就没有真正放下过秦王,之所以会“宽待”秦王,降爵小惩,只因为……只因为碍于当时怀有身孕的安怡公主身子考虑罢了…… 第607章 我就是你老爷贵人! 武曜三年六月末,随着沈正业以勾结日月教妄图谋逆的罪名被捕,原秦王,现秦国公楚天铭也在事后第三日被废除宗籍,沦落至圈禁宗人府的下场。 此事一出,瞬间震惊朝野,此前,所有人都以为秦国公楚天铭在云县走私一案的风波中逃过了劫难,却没成想,这才过去了半年不到,新的厄难便又降临在了他的头上。 所有人在唏嘘楚天铭悲凉下场的同时,对楚天耀这位皇上的敬畏之心也愈加强烈。 当今这位皇上,对宗室皇亲下手那真是不带任何手软的,细数他登基以来,惩治的宗族皇亲不下十位,也有最少七八位了,那可都是他正儿八经的皇叔或手足啊,可楚天耀在处置他们时,不但没有半点手软,反倒还显得格外酷烈…… 世人可不管你为君者如此行事有何苦衷,他们只见到了你苛待宗亲的事实,因此,在随着楚天铭被圈禁后,楚天耀这位少年雄主,算是将“刻薄寡恩”这四个字彻底坐实了。 顺江上游,成片片的赏景船舫如江中浮叶般遍布整江上游,在无数数船舫之上,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才子佳人,亦或殷实之家游船赏乐。 “何为人间烟火,何为昌茂盛世,这就是呀!” 顺江上游中心处,一艘宽大的画船舫内,一身穿茶色叠套云纹紬袍,腰系翡翠玉石锦带的青年男子正满脸谄媚的朝一旁年轻男子说出奉承之语,“我大宣能有今日之盛世,皆仰赖当今皇上的文治武功!” 在他身旁,身穿水纹青衫,衣无外饰的俊朗男子神情淡然的说道:“你卫学海这张嘴啊,真是一刻不拍马屁就难受。” “你倒是好好跟朕……跟我说说,仅是寻常游船赏乐,你又从何处瞧见所谓盛世面貌来了?” 面对楚天耀略带戏谑的盘问,卫学海倒也不慌,伸手指向江面上随处可见的船舫,“百姓安乐,可随时乘船赏江取乐,这岂不就是盛世?” “可笑!”楚天耀撇嘴冷笑道,“这顺江程度的画船舫,每游江一回都得花上二两银子,光这价格,就不是寻常百姓能承担得起的……凡能游船赏乐者,无不是家境殷实者,亦或出自商贾豪门的矜贵之人,倘若如你所言,在这顺江之上望而可见百舸浮度,就是盛世象征,那这盛世也太过虚假了些吧!” 谈话间,楚天耀独自走到船头,仰头看天道:“为君者若长居宫阙之上,永远只能看到臣工们编织的空中楼阁,虚伪太平,惟有脚踩泥泞,看寻各处人间烟火,方可知天下是否安宁祥和……” 卫学海露出谄媚笑容,凑上前附和道,“爷这番真知灼见当真是令学海汗颜,我大宣有此圣君,真乃天下臣民之福也。” “你少说些漂亮话!” 楚天耀不置可否地摆摆手,转头看向站于船头驻足远眺的上官莲,“自上船后,你就鲜少说话,可是有心事?” 身着白衣男装的上官莲回身朝楚天耀温和一笑,“我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在思索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罢了……” “你说得对……为君者长居宫阙,终难见天下真面目……即使将宣京看遍,也只能得见一寸天下罢了……” 说着,上官莲朝楚天耀缓缓走近,二者一宽一窄的肩臂不自觉地贴近,“天子脚下无坏事,要想知道当今天下是好是坏,还是得亲眼瞧过才知道……” 上官莲这话一出口,边上的卫学海吓了一跳,这位姑奶奶是什么意思?想撺掇皇上出京游历天下吗? 不待卫学海回神,便听一旁的楚天耀颔首开口道:“你说得对,我也是时候出去走走看看了……” “皇……黄爷三思啊!”听到这话,卫学海急忙上前,低声劝阻道:“皇上,您身为国朝定海神针,理应坐镇中枢,节制天下才是,突离京师,恐则生变呐!” “再者又言,您身份尊贵,万不可拿自身安危开玩笑啊……” 楚天耀被他这话给逗笑了,揶揄反问道:“你刚才不还说当今天下是难得的昌茂盛世么?倘若为真,盛世应当安宁太平才对,又岂会有安危之虑?” 卫学海嘴角一抽,他很想说皇上您这不是抬杠吗,盛不盛世跟您自身的安危相比,并未有太大联系吧? 古往盛世何其多,可也没有任何一个盛世达到所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吧? 将卫学海那有些无语凝噎的语塞之态尽收眼底,楚天耀挥手搪塞道:“得了得了,你用不着摆出一副忧心劳神的模样,只当我刚才说了些戏言罢了……” 听到这话,卫学海稍感放心,一旁的上官莲却笑得格外灿烂,因为楚天耀在跟卫学海说那话时,冲她悄悄眨眼了。 身为枕边人的上官莲自然明白他眼色的意思,无非是在告诉她,等合适之机,就立马出京…… “这顺江朕也看腻歪了。”楚天耀扬袖下令道,“傅少卿,上岸吧……” “是!老奴领命。”船头边,头戴斗笠,扮作船夫模样的傅少卿突然加快了晃动船筏的速度,控制船舫朝江岸方向驶去。 见船舫的游速愈发快速,站于楚天耀身后的卫学海连忙张口道:“爷,既然要上岸,那咱们待会儿先找个地儿吃些东西?” “哦?你卫大侯爷准备带咱们去哪光顾哈?” “京门阁现招有一擅作铜锅边炉的新厨,小的此前尝过,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岭南风味,您呀,准能喜欢!” 楚天耀浅浅一笑,若有所思道:“你卫学海还真会挑地方,又去那京门阁?” 卫学海搓手陪笑道:“害,那京门阁店好名大,小的要带您用膳,可不得选好地方么?” “呵,你倒是有心了……” “皇上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迎上卫学海那谄媚的笑容,楚天耀突地话锋一转道:“若我猜得没错,咱们那位李部堂李大人,这时候也应该在那京门阁做客才对,咱们这会儿过去,是不是还能跟人家打个招呼哈?” 此言一出,卫学海骤然色变,两只瞳孔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方式猛地睁大,口齿不清地支吾道:“爷……爷这话是何意?我……我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楚天耀放声一笑,面露寒光道,“你要听不明白,我再跟你说得直接点,人家前不久才替你在大观楼迎过客,你不得好好报答人家的人情呐?” “让我猜猜,你要怎么回报人家呢?把我带到京门阁给他李明义来一出偶遇大戏,啧啧……不错,这样一想,你卫学海还挺有创意哈!” 听到楚天耀这越发冷峻犀利的言语,卫学海不自觉地惊出一身冷汗,噗通一声跪倒在楚天耀身前,“臣……臣知错了……” “呵……”楚天耀嗤笑一声,问道:“你错哪了?” “臣……臣不该擅作主张,给李部堂找寻会见皇上之机……更……更不该在背后设计陷害……陷害他人……” 卫学海现下的心神,当真是畏惧到了极点,皇上突然向自己说出李明义曾代他卫学海在大观楼迎过客,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自己前段时间私底下干的那些事,皇上都门清了…… 且从皇上这冷峻的语气中,卫学海也听出了皇上的不满,此刻向自己摊牌,大有清算的征兆。 熟知这位皇上秉性的卫学海心里清楚,对于犯错者他能容之,但要是犯错者态度不诚,则必会遭厌,所以卫学海认错认得格外干脆…… 皇上既然知道沈正业那摊子事背后是自己搞的鬼,但还是顺水推舟地处置了秦王,这说明自己在背后做的这些事,皇上也是持乐见其成的态度的,倒不至于会重惩自己,所以这时候干脆认错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低头看向趴在身下的卫学海,楚天耀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卫学海的主意真是越来越大了,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背后用阴谋诡计构陷皇室宗亲?” 卫学海顿觉口干舌燥,苍白无力的解释道:“臣……臣一时糊涂……我……” “一时糊涂?”楚天耀哑然失笑,那笑容毫无感情色彩,“构陷沈正业时备下如铁般 硬实的人证物证,你卫学海一点都不糊涂哈……” “皇上,臣……臣知错了……” 心神俱颤下,卫学海发出了懊悔的求饶声。 楚天耀却置若罔闻,目不转睛地观测着波澜起伏的江水,“你特意卡在馨瑶待产时日将近之时动手,还算有点良心……” 这一句话说出口,卫学海被惊得面无血色,“皇上……我……” “我那好外甥刚出世不久,本是件喜事……朕原本也打算送份厚礼给馨瑶添喜的……” 察觉船舫逐渐靠岸,楚天耀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但你这个当爹的,却在这个当口给朕添堵,所以……这礼,朕也不打算送了……不,或者说,这礼改成你卫学海的命了……” 说着,他俯下身,直勾勾地看向卫学海那畏缩的目光,“你要好好感谢朕那刚出世的好外甥,他保了你卫学海一命……” “咚!” 船舫彻底靠岸,相接码头木栏时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声。 见此,楚天耀神色平静地喊道:“傅少卿……” 头戴斗笠的傅少卿听到皇上的叫唤,连忙将握住的船筏松开,如火烧屁股般急急赶来,“万岁爷……老奴在。” 只听楚天耀面容冷峻地宣道:“记下朕的口谕,卫学海恃宠愈骄,行事愈发跋扈,屡有僭越,忘失臣心,至今日起,革除卫学海靖泰侯的爵位,以示惩戒!” 闻言,傅少卿忙拱手应声:“老奴谨遵圣谕。” 身旁,听到皇上这道惩戒谕令的卫学海不禁在心中松了口气,伏地泣道:“臣……些皇上恩典!” 见他摆出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楚天耀活生生气笑了,“你谢什么?以为朕对你只有如此小惩而已么?” “朕告诉你,从今儿起理藩院的事你不用管了,一切公务暂交由左侍郎伍彦明执管。” “啊?”卫学海一愣,大急道:“万岁爷,这……理藩院现正有诸多与外藩通商大事未决,您……您这时候把臣给革了,恐会误事啊……” 闻言,楚天耀气地朝他腰上狠狠踹了一脚,骂道:“怎么?理藩院离了你还不能转了?朕看理藩院有你没你都一样……” 趴在船上的卫学海就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般支吾道,“我……我……” “你什么你!理藩院的公务出了岔子,朕照样拿你是问!” “啊?” 不顾卫学海那发懵的脸色,楚天耀拉起一旁的上官莲离船上岸。 “对了……”上岸后,楚天耀又突然回身看向他,戏谑道:“李明义那老家伙不是盼着见朕官复原职么?” “人,朕就不见了,朕许他官复原职,至于你卫学海,就跟他换一换吧……” 闻听此言,卫学海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嘴巴张开半天,却愣是发不出声音。 “修路还有与外藩通商之事,你接着去办,这官职……你就别想要了!” 撂下这句话后,楚天耀带着上官莲与傅少卿缓步离去,独留下卫学海一人孤零零地趴在船舫之上。 “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卫学海满腹委屈无法言明,憋屈到了极点。 要不是这会儿皇上已经走了,不然他恐怕要给楚天耀来一出跳江鸣冤的大活儿来! 折腾来折腾去,他是帮李明义官复原职了,可自己却落得了比他还差的境地! 人家李明义被惩处时赋闲在家,虽然没了官职,但人家好歹能落个清闲不是? 可自己呢?爵位官职丢了不说,可该干的事一样没少,该担的责任也一样没落! 这可太他妈委屈了! 刚上岸不久,一身穿长衫的青壮男子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瞧见卫学海,便急呼呼的上前问询道,“咦?卫侯爷,您怎么还在这岸口?我家老爷让我来向您问话,贵人……几时到京门阁啊?” “让他等着吧,我马上就过去……” “呃……我家老爷是问……咳咳,是问贵人几时到……” “艹!我他妈就是你家老爷贵人!” 第608章 抽疯 七月初,宣京城门一反常态地大大敞开,数不清的护城军将士们整齐划一地站在主街干两旁,后方,则站着一排排携持样式不一器乐的乐人。 站在高处向前望去,可以清晰看见一杆又一杆象征大宣的军旗猎猎飘荡。 “胜师回朝,高奏凯歌!” 随着领头军官一声令下,手持样式不一的乐人们同一时间奏乐,高昂激荡的乐章在正城门上空跃然响起…… 似是幻听般,随着凯歌响起,数道沉闷的铁蹄踏地之声由远及近,待到众人抬头望去,才发现城门郊道外,数不清的兵卒将士正以一种疾驰之态踊跃赶来,那一杆杆威风凛凛的旗帜象征了他们的身份,正是此前由闫瑞统率,征讨尼尔的宣军! 此番骤然现身,便意味着这支出征讨伐尼尔的宣军已然全胜而归! “你们看……那前边领头的不是宣义侯闫瑞吗!” “哎哟,还真是闫大将军,我说这会儿征讨尼尔怎么这么快就完事了,原来是由他带的兵啊!” “你们这就不懂了吧,数月前大军出京时宣义侯就露面了,那会儿咱们街坊们就说,这回宣义侯带兵去打尼尔,绝对花不了多长时间!” “说,大伙都是这么说,但也没想到人宣义侯能在短短三月不到的时间里就把人尼尔给踏平了,这本事,真是太厉害了!” 在围观百姓们的私语、哄闹、喝彩声下,一队又一队的宣军将士迈步入城,最前方,高坐于马背上的闫瑞不停朝四周招呼的百姓们挥手,脸上露出豪迈而又自信的笑容。 近处茶摊,几名身着儒衫的读书人看着马背上意气风发的闫瑞,皱眉叹气下,说出了与众不同的质疑声,“这宣义侯厉害是厉害,可他打起仗来实在太过狠辣,恐有伤人和。” “贾兄说的极是,我听说闫瑞每回带兵打仗都要屠城虐俘,这实在……这实在有违大将气量,辱我天朝格局!” “是啊,我听说这回他在尼尔境内还屠戮了两座城池,虐杀了不少尼尔百姓,照我看,这人就是个嗜血的魔头!” 几名书生的私语声讨瞬间引来周边叫喊喝彩的百姓注意,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望向茶摊上的书生们,不约而同地怒骂道,“你们这帮遭瘟的臭书生最能搬弄是非,人闫将军杀的是蛮夷,又不是杀你老母,你急个嘚儿?” “骂得好,我看这帮酸货就是读书读傻了,人闫将军能打胜仗,他们能干啥?” “要我说,朝廷就该把你们这帮书生也给扔战场上去,免得一天到晚的抱怨这抱怨那!” 面对周遭百姓们群情激奋地围攻,几名书生气地面红耳赤,那领头人最先招架不住,拉住好友准备遁逃,离走之际,还不忘朝围攻他们的百姓们骂道,“一帮眼界狭小的刁民!” “诶呀,我丢,你个鸡毛骂谁呢!” “那个比崽子爷儿认识,是城东门贾员外的大儿子,他奶奶的,就考上个秀才而已,看给他牛气的!” 高亢喝彩声下,这几丝哄闹似得叫骂声显得微不足道,很快便淹没在群呼海啸的叫好声中。 …… 皇城之内,穿上一身整洁鲜亮的绯红官袍的李明义,精神奕奕地朝文渊阁走来,浑身上下散发着与大胜而归的闫瑞一样的意气风姿。 “哈,李部堂!卑职参见李部堂!” “李部堂您可回来了,许久未见,卑职真是想念得紧呐!” “哟,李部堂好!” 一路上,李明义似乎生怕他人见不着自己般,逢人便打招呼示意,哪处人多,他便特意往哪处走,现眼到了极点。 “李部堂?”文渊阁大阶下,身穿绯色官袍的邱旭一眼便瞧见了大步走来的李明义,笑呵呵地朝其招呼道:“您这是准备去内阁应卯?” 李明义干咳两声,故作矜持道:“是啊,本堂许久未来内阁,许多政务事都生疏了,特来阁内熟悉熟悉情况……” 见他有意在自己面前摆谱,邱旭很是无语,“是这样啊……那我得告诉您来的太不巧了……这会儿内阁没啥人……” “嗯?”李明义一愣,不解问道:“为何?这个点不该开大会么?” 李明义口中的开大会,其实是说内阁辅臣每日聚阁后照例进行的议政大会,这规矩自内阁成立以来便一直存在,而李明义也是特意掐着这个点来的,要说他图什么,图的就是个闪亮登场,向众人宣布他老李重回内阁这么点事。 这会儿人都不在了,这让他往哪儿摆谱去? 见李明义一副吃瘪模样,邱旭心下暗笑,恶趣味十足的说道:“正城门那么大的动静,您老就一点没听着?” “今儿个是宣义侯外征尼尔全胜班师回朝的日子……阁内众臣都去永宁宫见圣去了……” 稍作停顿后,邱旭故作惊讶道:“难道说您老没接到信儿?这不能吧?” 说着,他装作一副猴急的模样,“嗨呀,不跟您说了,我还得赶去永宁宫呢……” 嗖地一下,邱旭好似一阵风般消失在李明义面前。 李明义干站在原地,脸上表情很是精彩,“他奶奶的,早不回朝这会儿回朝,你闫瑞也真能够掐点的!” 暗骂一声后,他一扫先前的意气风发姿态,灰溜溜地朝永宁宫赶去。 …… 永宁宫正殿,一众内阁辅臣整齐坐于两边,正前方,脱下盔甲的闫瑞恭敬施礼。 高坐于宝座上的楚天耀正欲开口时,却突然瞥见李明义从右侧殿门做贼似地偷跑进殿…… 察觉到李明义那老脸上似有似无的狼狈神色,楚天耀一时间有些忍俊不禁,接连控制了数下嘴角肌肉,才做到没笑出声。 干咳两声提气后,楚天耀扬眉看向大殿正中位抱拳施礼的闫瑞,赞道:“闫瑞,好样的!” “仅用三月不到的时间便成功攻取尼尔全境,你有大功!” 听闻皇帝夸赞,闫瑞脸上浮现出骄傲之色,“皇上谬赞,率兵打仗是臣之本份!” “你急什么?”楚天耀又瞪他一眼,话锋一转道:“朕还没说完呢,你此次率兵攻下尼尔,是有大功不错,可你受降杀俘,带兵屠城也有大错!” 此言一出,闫瑞面上笑容稍固,两腿一弯,噗通跪地,认错道:“皇上说的是,臣贸然率兵屠城确实有过,臣愿受罚……” “只是……”闫瑞边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边咬牙说道:“臣突然如此行事,也是事出有因的……” 听到闫瑞准备狡辩,楚天耀气乐了,“哦?那你跟朕说说,因为何故你要突然对尼尔境内百姓大开杀戒啊?” 闫瑞低头自辩道:“臣……臣驻守之际,突听南阳伯自裁之事,悲愤之下,这才……这才做出了屠城泄愤的轻率之举!”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候在殿门外站着的傅福详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一听闫瑞这话便明白他存着什么心思了,他这哪是在为自己辩解,分明是借题发挥,有意提及南阳伯自裁之事兴师问罪呢…… 楚天耀面色发寒,怒喝道:“闫瑞,你好大的胆!” “南阳伯自知犯错,以自裁谢罪,难不成,你还觉着是朕逼死的他吗?” “微臣岂敢!”闫瑞大口喘气,急回道:“臣……臣是觉着南阳伯是被奸人坑害不得已而自戕,因而悲愤……” “好好好……好一个为奸人所害,你闫瑞够能耐!”楚天耀大步走到闫瑞身前,怒而逼问道:“你跟朕说说,你觉着南阳伯是为何人所害?你给朕指出来!” 闫瑞咬牙抬头,转身欲去寻傅福详的身影,只不过还没等他把这一系列动作做完,楚天耀便一脚踹在了他肩上,陡然吃力下,他疼得嘶了口气。 “纵使因为南阳伯之事你心生愤懑,也不该拿尼尔无辜的百姓撒气!如此任性行事,你把军规置于何地?哪有一点大将之风?!” “臣……我……臣知错了……” “混账东西!朕本念你胜战之功,欲大加封赏,可你今日所作所为是失朕望!”楚天耀不耐烦地摆摆手,哼道:“封赏你是别想了,念你征战有功,可无辜杀俘屠城又有大罪,就此功过相抵吧!” 闻言,闫瑞伏地作拜,红眼应答道:“臣叩谢皇上不罚之恩!” 见他一副随时要哭出声来的委屈模样,楚天耀故作嫌恶地拂袖道,“还不快滚!” 闫瑞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和委屈地退出大殿。 见此一幕,殿中群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少人都将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殿外的傅福详,其中内心叫好者居多,毕竟傅福详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少人都盼着他能够倒霉呢…… “都退下去干自己的事去,朕也乏了!” 撂下这句话后,楚天耀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众臣工们彼此大眼瞪小眼。 …… 宫门之外,刚挨批的闫瑞正气鼓鼓地往大街上走去,两脚不停地踢动着地面上的石子,宛若置气孩童般幼稚可笑。 “噔……” 只听马匹跃动之声骤然响起,一架掀起尘土的马轿突地停在闫瑞面前,不待闫瑞回神,那轿帘便被人伸手拉开,传来一道他熟悉无比的声音,“我说你是不是脑抽了?突然在殿上抽风干嘛?你是要跟皇上打擂台啊?!” 闫瑞仰头望去,发现朝自己说话的人确是卫学海,“赵伯父突然没了,我……我就是气得慌!” “你气我不气?”卫学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骂道:“再气也没你这么抽疯的!” 稍顿,气冲冲地拍拍轿帘,吼道:“上轿!” 闫瑞噘噘嘴,似受气的小媳妇般老实上轿。 入轿后,闫瑞看了眼身穿素服的卫学海,干瞪眼道:“我听说前几日你被皇上给罚了,爵位和官职都丢了……怎么……怎么宫里发生啥事,你知道的比谁还快?” “你懂个屁!”卫学海朝他翻了个白眼,哼道:“我的事你用不管,先关心关心你自个吧!” 卫学海现在是“丢官弃爵”了不错,但皇上交代他肩上的政务还在,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卫学海该享有的权力依旧还在! 皇上在气头上是收了他的爵位与官职,但对他的恩宠依旧还在,只要皇上对自己的宠信尚在,失去的拿回来也是迟早的事。 他可不会像李明义似得,一朝失势,就急地上蹿下跳。 面对卫学海的呵斥,闫瑞有些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我能有什么事?” “你今儿个在大殿上胡咧咧,已经算是僭越了!”卫学海鼻孔哼气,呛道:“也就是皇上宽容你,换做任何人由你这么胡来,早被皇上整治了!” “你个丢官弃爵的人……好像没资格这么说我吧?” “你他娘的……” “好了好了!”闫瑞忙打住他,换了副正经的面孔,忧心道:“嘉轩那小子怎么样了?赵伯父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吧?” “是!”卫学海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道:“不过,他现在好很多了,老老实实地在云县当值呢。” “前几天他还给我来信,说得空了回京看看他那大侄儿……” 闻言,闫瑞一拍大腿,喜道:“嘿,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听说嫂嫂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快……快去你府上,我要好好瞅瞅我那好大侄儿!” 卫学海斜眼嘀咕道:“你就只是瞅瞅?” “啥意思?”闫瑞一愣。 “都说是你的好大侄儿了,你他娘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害!你就放心吧,爷们刚打仗回来,兜里正厚着呢!说什么也得给我大侄送几份厚礼!” “尼尔那破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你懂个屁,尼尔是地方小不错,但那地儿可一点都不穷!” “怎么说?” “尼尔王廷跟吕宋近十年来没少作烟丝交易,尼尔百姓穷没错,但尼尔王廷兜里的油水厚着呢!爷们抄了好几个尼尔驸马、王爷府宅,就搜摸到了近百万的白银,你说呢……” 闻言,卫学海眼中大放贼光,看闫瑞的目光就如同再看绝世美人一般,变得无比垂涎…… 第609章 赐字 “驭……” 随着一道驭马止喝声响起,乘载着闫瑞与卫学海的马轿缓缓停在安怡公主府所处的巷口。 正当卫学海准备掀帘下轿时,赶马的谢良却突然回过身叫停了他,“老爷,咱家府上来客了……” “哈?什么意思?”卫学海一愣,忙伸手将轿帘拉开,这才发现自家府门外停着一架足有一丈高的大马轿,“这是谁家的轿子?” 听到动静的闫瑞也探出脑袋凑起热闹,上下打量了那马轿一眼后,撇嘴道,“管他是谁呢,咱们先进去问问嫂嫂不就知道了。” 卫学海没说话,与闫瑞先后下轿,心中的疑惑却一直未能消解。 按理说,他喜得麟儿这样的大喜事,放在整个京城权贵圈子里不算小事,有人来登门道贺送礼都算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可让卫学海不解的是,楚馨瑶顺利产子至今已过去了四五天时间了,该给他送礼、道贺的人应该都来过了才对,这会儿府上又突然来了客人,说是来道贺送礼不免有些牵强吧。 只是这疑惑还没存在卫学海脑海中多久,他便被眼前一幕给惊着了;只见楚馨瑶正笑脸盈盈地护送着一年轻男子出府,后者不是别人,正是卫学海最为熟悉不过的人——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卫学仁! 卫学仁,他怎么会突然来自家府上拜访? 正当卫学海惊疑不定之时,楚馨瑶却从余光中瞥见了他,忙冲他招手示意道,“哈,学海,你回来了哈!快看看谁来咱家府上做客来了!” 听到楚馨瑶的招呼声,身穿一身整洁蓝衫的卫学仁连忙转过身望去,朝卫学海报以热情地笑容,“兄长您回来了?” 卫学海不咸不淡地点点头,眼中余光却在不停地打量着自己这位弟弟,“你怎么想着来我府上作客了?当真是让为兄意外哈……” 卫学仁面色自然地回应道:“我这也是昨儿个刚听说嫂嫂顺利产子,这才备礼来府上贺喜。” “呵……”卫学海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这就走了?不准备留在府上用膳?” “不了不了……”卫学仁连忙摆手,笑道:“愚弟还有私事缠身,就不多叨扰兄嫂了……” 说着,他又指了指卫学海身后的闫瑞,“再者……兄长与嫂嫂不还得待客嘛,愚弟留在这不方便。” 被他伸手一指,后边的楚馨瑶这才发现闫瑞在场,忙笑迎道,“害,你看我这眼神,差点没瞅见你闫瑞呢!” “我可听说了哈,这回儿你小子在尼尔战场上立了大功了,好样的!” 闫瑞憨厚一笑,朝楚馨瑶抱了抱拳,“闫瑞见过嫂嫂。” “好好好!” 楚馨瑶温笑点头,随即又看向另一旁的卫学仁,“学仁呐,要不你用了膳再走吧,我和你兄长府上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谢过嫂嫂好意,学仁并非不愿,确是有事缠身,不得不先行离开了……” 卫学仁朝楚馨瑶露出歉意微笑,继而又转头朝闫瑞抱拳示意,十分自然得体地上了轿。 不等楚馨瑶再做挽留,门外便掀起了一阵飞扬尘土,待众人回神,这才发觉上轿后的卫学仁疾驰离去了…… “好端端地,他怎么来了?” 卫学海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撇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呐!” “你瞎说什么呢?” 楚馨瑶瞪他一眼,呛道:“人学仁也是好意,能来咱府上道声喜,说明他还认你这个哥哥……你是跟老头子断关系了,又不代表你跟这些兄弟姐妹也断了……” 眼看这两口子就要当自己的面呛嘴,一旁的闫瑞连忙举手告饶道:“二位别吵别吵,外人还在呢……” 楚馨瑶与卫学海同时瞥他一眼,异口同声道:“你算哪门子外人?” “好好好……”闫瑞头冒大汗,投降道:“我怕了你俩了,别吵了行不?先让我瞅瞅我那大侄儿!” 提到孩子,卫学海与楚馨瑶二人默契十足地笑出声来。 “你说的是,得让睿儿好好见见他这了不得的好叔叔!” 闻言,闫瑞顿有些好奇地问道,“哟,睿儿,这名好!嫂嫂,您快跟我说说,你夫妻俩给我这大侄儿起了个啥名?” 卫学海昂起脑门,十分臭屁地回道:“叫卫良睿,这名儿还是我起的,怎么样,不错吧?” “卫良睿……”闫瑞摸着下巴细声嘀咕道,“卫良睿,成为良睿!诶嘿!这名还真不错哈!” 见卫学海一副尾巴要翘到天上的臭屁模样,楚馨瑶没好气地拆台道:“你臭屁个什么劲哈!能有这睿字还是皇兄赐得呢,要我说,这功劳得是皇兄的!” 说着,楚馨瑶朝一旁的闫瑞补充道:“闫瑞,你不知道吧,之前你嫂嫂我刚生下睿儿不久,皇兄就来咱府上看过孩子一回儿,还说孩子一眼看上去就格外聪睿,我就提议呀,让皇兄赐个名,皇兄说起名这事还是得咱们父母来,但念在孩子是他头号大外甥的份上,特赐了个吉睿的表字,所以你那海哥才能照猫画虎的起出个良睿的名来!” 听到这话,闫瑞不禁倒吸口凉气,“哟,我这大侄儿福气够大的哈!还能被皇上给赐字呢!” “那是,也不看看这是谁儿子!”卫学海自豪地拍拍胸脯,心里却在滴血,之前还以为皇上是跟自己与妻子客气,特只给孩子赐字而不起名,如今回想起来,皇上那会儿八成实在气头上,不愿意给自己这个恩典…… 一想到这,卫学海那叫一个悔啊! 自己干嘛要在这个当口霍霍人秦王呢?害的自己把皇上惹生气了不说,还活生生把自家宝贝儿子的恩典给玩丢了,真……真是太他娘的亏了! 不过有一说一,皇上虽未赐名,但赐字同样珍贵,往后自家孩子往外一出溜,别人一喊他那表字,就能想到那字是皇上钦赐的,这不一下就体现了自家孩子的尊荣了么? “嗨呀,你俩越说我越好奇了,赶紧让我瞅瞅这宝贝大侄儿……” 在闫瑞催促之下,夫妻俩急趔趔地领着他进了内院。 刚一入院,便见楚馨瑶的贴身丫鬟抱着个咂嘴晃手的小婴儿走了过来,闫瑞看得两眼放光,一把抱住了孩子,喜不自胜道:“哎呀,这娃娃真漂亮哈……” 第610章 烟丝生意 将手伸出轿窗外,感受着马轿在奔驰中吹过的猎猎大风,卫学仁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眸,嘴角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 身旁,特着旧衣的胡强摘下头上的兜帽,不解地问道:“监事,您今儿个为何……” “你是想问我今儿个为何去公主府做客对吧?”没等胡强把话问完,卫学仁便先一步给予了他问题的答案,“没什么,就是想我那嫂嫂的,想去见见,不成么?” 胡强嘴角一抽,竟有些无语凝噎。 自从他被卫学仁彻底降服后,对于卫学仁下达的任何命令都不敢有丝毫违抗,相较于以往精明强干,胡强现在要显得胆小谨慎许多。 将伸出窗外的手收回,卫学仁那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直勾勾地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说顺江下游筒子口的老狼最近上蹿下跳的厉害,有没有这回事?” 胡强若有所思地回道,“回监事,确有这么回事。” “这蠢货没救了,告诉城东的武强,从今以后,筒子口那边的生意归他了。” 此言一出,胡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别人听不出卫学仁这话里的意思,但作为卫学仁身边人的他顷刻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卫学仁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他口中的那位“老狼”在他眼中已是无可救药的弃子,弃子是何下场,自不必赘述! 自藏匿于宣京的日月教教众分批分次的撤出京师后,日月教对于宣京的掌控、渗透大不如前,为了能够重建当初日月教在宣京的势力,卫学仁遥控胡强联络日月教总教索要了数额巨大的活动资金,继而又让胡强示意日月教总部给出数项走私捞钱的生意。 于是,得到日月教总教支持的卫学仁,在之后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在宣京做起了私售吕烟的生意。 制吕烟的主要成分烟丝产自吕宋,日月教干这走私倒卖烟丝、制烟私售的踩线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宣京日月教分部由卢光远管事时,私售吕烟的事他也没少干;卫学仁知道这是个不比贩人油水低的生意,所以,在知晓这一内情后,便火速告知胡强联系总教提供渠道。 有了供货渠道,卫学仁第二步要做得便是要在宣京内搭建售贩网络。这对卫学仁而言并非难事,以往,卢光远宣京做此买卖时,是将贩售吕烟的活计交给藏匿在宣京的日月教成员们来干的,但这在卫学仁看来,并不安全。 要知道,日月教成员在被捕后,往往承担的风险要更大,此前刘大红便是最鲜明的例子。 因此,在卫学仁看来,这样的活计交给宣京当地的各大地痞盲流来干,最是合适不过,这些可都是现成的人力! 即使这群人在交易前后被捕,也不至于会暴露出日月教的存在,因此,卫学仁在收到总教资金与货源支持后,迅速整合了宣京城各地街巷的有名地痞头子,成功在短时间内搭建了专属贩售吕烟的网络……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与整座宣京城各处地痞头子存在利益往来的卫学仁,就无异于宣京名副其实的地下“教父”了…… 在这短短数月时间里,仰赖吕烟这一项生意,卫学仁便赚得了不下十万两白银,倘若继续这样下去,不出一年,他从中赚取的纯利将达到可怕的百万巨额…… 胡强这个明眼人心里清楚,卫学仁看似是在为日月教做事,其实不过是在利用日月教给予的资源壮大自身罢了。 要知道,卫学仁做起这吕烟生意以来,他对于重建宣京日月教分部之事一直是意兴阑珊的态度,偶而会迫于日月教的压力,装模作样的招募良民洗脑,继而为日月教增添新生力量,但很显然,这些事并非是卫学仁这段时间的重心工作。 甚至,胡强还清楚,卫学仁在开展这贩售吕烟生意以来,赚取后上报给日月教总教的利润数额是有极大水份的。 换言之,卫学仁这家伙在利用日月教资源捞取利润时,自己还截留了大部分油水,当真是狡猾精明到了极点! 低头纠结了好半会儿,胡强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监事,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这个话,就说明你想讲!”卫学仁淡淡的说道:“讲吧!你我之间,用不着如此拘谨。” 伸手理整裤脚,胡强边吸气边说道:“总教那边,前几天给属下来信了,似有催促属下广招教众,重新渗透宣京之意……监事,您看……” 卫学仁眯眼沉思,好半会儿才开口道:“这事,你看着办吧……” 见卫学仁没有反对的意思,胡强心下一松,长长地舒了口气。 “另外,有一事,属下需报以监事。”胡强抬头看向漫不经心地卫学仁,沉声说道:“据总教透露,我日月教遍于大宣南方十省的各个分部……在这大半年来,有近一半都被朝廷扫荡一空了……因而神教势力锐减,其财力也大打折扣,总教那边的意思是,除了让属下在京师吸纳教众,再行渗透外,还……还下令予属下,从八月起,每回上交给总教的补银要比……要比之前再多上三成……” 卫学仁并未正面回应胡强后边的话,而是有些好奇地问道,“日月教遍于南方十省的所有窝点分教,有一半都被朝廷一锅端了?” “呃……说是全被一锅端了也不准确,还是有大部分教众及核心成员成功逃回总教的。” “谁这么能耐?能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把日月教折腾成这样?” “据总教猜测,大概是……大概是内监机副督沙东行!” 嘶…… 重新听到“沙东行”这个名字,卫学仁下意识地倒吸口凉气。 是了,自从大半年前沙东行晋升内监机副督之后,他在便从宣京彻底消失了,鲜少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如今结合日月教总教透露出的消息,卫学仁大致可以判断,这沙东行多半是被皇帝派出京师扫荡日月教去了…… 第611章 决意离京 入夜,天色已暗,永宁宫偏殿内却烛火通明。 皇帝楚天耀正捧着碗桃花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平静的目光则一直注视着身前御案上的密折信件。 身后,傅少卿正贴心地为其捏肩解乏。 “让沙东行出去折腾日月邪教真是在合适不过了……”楚天耀放下手中的调羹,右手一指案上的信件,“仅用半年时间,这小子便将淮南、海湾、沪州、中江四省的邪教窝点扫荡了个干净,可见他对此事确实是上心尽力了。” 闻听此言,傅少卿笑呵呵地附和道,“万岁爷说的是,这沙东行的办事能力一向出众,歼除邪教之事交由他去办绝对错不了……要不怎么说万岁爷是火眼金睛的明君圣主呢,识人用人这方面,古往今来,鲜有为君者能出您左右呀……” “你呀,少说些漂亮话诓朕。”楚天耀笑着拍拍大腿,神色平静地说道:“现如今尼尔战事告结,我大宣版图再扩一域,也是时候休养生息了。” 说着,他从御案下方的暗格中取出好几封蒙尘的奏章,“近年来朕忙于外征,对国朝内政关心有限,如今外战诸事已毕,朕也该将目光转向国中内政了。” 傅少卿只静静听着,不敢随意出声打断皇上的思路。 “这是半个月前廖志严给朕上的密折。”楚天耀将自己从暗格中取出的一本略显厚实的奏折放于手中晃了晃,“当初朕让廖志严去治理西南,其一是相信他的能力,其二,也是想着他能够在新省试着推行“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三项新政,看来确如朕所料,在百废待兴的西南推动这三项新政很是容易,廖志严在这小一年时间里,也算有所成效……” 傅少卿听得似懂非懂,凝神思索了片刻后问道,“万岁爷,请恕老奴愚笨,您说的摊丁入亩,早在一年多前就于全国各省顺利推行了,那为何不将那“火耗归公”、“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两项新政一并在全国推行了呢?” 楚天耀被他这话给逗笑了,反问道:“你可知火耗归公与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这两项新政为何在西南推行的如此顺利?那是因为西南遭逢变故后,一时还未形成本土势力架构,掐准这个时间推动这两项损及地方豪族士绅利益的新政才会如此顺利……所以这两项新政在西南试行成功后,朕也只是给部分省份下达了效仿西南的政令。” “倘若这会儿把这两项新政放在晋北、江南这样的豪绅大族遍布的人口大省推行,试想一下,会遭到多大的困难与阻碍?” “这火耗归公与官绅一体当差纳粮两项政策,可不比摊丁入亩那样的钝刀子,跟前者比起来,这两项新政才是真能要地方豪族士绅的血与肉啊……” 傅少卿恍然大悟,心中涌现出对身前这位年轻皇帝的无限钦佩之情。 皇上这近一年来的大部分重心确实放在了外交征战之事上没错,可他对于内政方面的思考和布局却也从未停过,这种俯瞰全局,纵观捭阖天下的格局确实让傅少卿叹为观止。 “宫门之外的文武百官面朕时,无不说当今天下乃万世不出的盛世,可这盛世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还得为君之人亲眼去看过瞧过方能尽知……” 放下手中厚实的奏折,楚天耀突地站起身来,负手于殿中来回踱步,“往年,全国推动摊丁入亩一政后,各省逐一上报新政稳步推行,可朕却一直未能尽信……” 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楚天耀长长地舒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般说道,“傅少卿,朕决定了……是时候去这天下走走看看了……” “啊?”傅少卿一愣,随后大急道:“万岁爷还望三思呐!您……您万金之躯,怎可……怎可轻易冒险……” “前几日朕在顺江画船舫上跟卫学海的一番浅谈,你也听着了……”楚天耀眼神清明,面色坚决道:“那番话可不是朕随口而出的戏言……” 傅少卿神色一怔,这才想起前几日自己随皇上出宫会见卫学海游船时,皇上是有提到过要出京微服私访的想法。 起初傅少卿也以为这不过是皇上随口而出的戏言,但今天听皇上如此郑重地重提此事,傅少卿便清楚,皇上这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玩真的! 眼前这位年轻天子只要决定了的事,鲜少有人能劝其改变主意,作为他身边人的傅少卿自然清楚这点。 既不能劝,也不敢劝,那便顺应圣意为上! 想通这一点后,傅少卿当即跪地表态,“万岁爷英明神武,凡是您决断之事,老奴概不置喙!倘若您真决定游历天下,微服私访,请万岁爷一定要带上老奴……” “老奴虽然愚笨不堪大用,但还有一身血肉能为万岁爷挡灾挡难,望……望万岁爷一定要带着老奴!” 俯视着跪于身下的傅少卿,楚天耀温声笑道:“你放心吧,朕到时绝对会带上你的,朕也习惯你的伺候了,若没有你在身边,朕确实会感到不适。” 听到这话,傅少卿激动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道:“老奴谢过万岁爷……” “行了行了,大晚上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楚天耀伸手将他扶起,严肃提醒道,“朕还未想好什么时候出发,这事且不要向外透露……” 傅少卿忙点头,边擦泪边郑重道:“万岁爷放心,老奴绝不敢将此事向外泄露半个字……” 既然楚天耀决定了要微服巡视天下,那京城中枢各事也得谨慎安排才是。 回想起自己当初受人行刺时,交由皇后代理政务的前例,楚天耀不是没有想过“故伎重演”,但思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皇后毕竟是女子之身,碍于后宫规制,行动必然有所限,思来想去下,这代君理政的事还是交由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位内阁老臣比较合适。 尽管楚天耀信任这两位老臣,但毕竟这两人是外臣,为防君子不防小人,楚天耀还是打算自己出京后带上洛重云这小子为好。 要知道洛重云这小子手里可是有实打实的兵权的,倘若把他留在京城,其父又代君理政,这就太过于敏感了。 所以,楚天耀在决定离京外出巡视天下的那一刻,就把自己出京后的所有安排考虑妥当了…… 宁洛二臣代君理政,穆家兄弟则接管京中城防兵权…… 第612章 狂热 翌日初晨,洗漱完后的楚天耀穿上一身纹绣祥云的青蓝色道袍从永宁宫中款款走出,仰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晴空,楚天耀面色平静的说道:“今儿个是个好天气呐……” 紧跟其身后的傅少卿连忙附和道,“万岁爷说的是,今儿个天放晴了……” “随朕去外城的五军都督府走一趟。” 撂下话后,楚天耀负手前行,身后的傅少卿也识趣地跟在他身后。 …… 皇城外朝,坐落于西侧大宣门边的五府,此刻人头攒动,不时有人来回走动,身为左右大都督的穆家兄弟此刻正处于前军都督府中的内堂当值。 只听“啪”地一声,穆忠君将手中奏报狠狠拍在桌上,怒声骂道:“这李明义抽他妈什么疯?一官复原职就他娘的净整幺蛾子,他是要死啊?!” “你小声点,别瞎嚷嚷!” 坐于他前侧的穆忠武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喝问道:“人李明义怎么你了?” “是李明义这老登发疯了!”穆忠君将桌案上那团被自己揉捏成团的奏报扔在兄长桌上,气呼呼地说道:“这老登让通知在京驻守各军上报近半年的军资出支细账,他这是要干嘛啊?每个月上报给兵部的月账还不够他看是吧?这不存心给人添堵么?” 一听这话,穆忠武心下一咯噔,忍不住皱起眉头思索起来,“看这样子,他李明义是要对账?” 在京师驻守的各大军营,每个月都会给兵部上报军饷发放后具体的支出项额,而李明义在看过月账后却执意让各军将领上报半年来支用军饷的具体细账,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明义是从各军上报的月账中看出毛病来了,人家向各军将领下令上报半年来的细账,就是想对账呢! 这账可不好对,依李明义之命,他通告各军将领上报这半年来的细账,是要由兵部派人去核验记册的,换言之,这回李明义要的账那是掺不得水分的,至于此前各军上报的月账有没有问题,身为大都督的穆忠武能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绕么? 私吞截留军饷这种事本就常见,只要不过分,这可以说是所有人都默许的事了。 这回李明义突然拿这等事开刀,穆忠武思来想去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各军上报的月账和实际支用差额太过夸张了,以至于李明义不得不查证到底,予以警告,要么就是李明义要用这种方式给京中各军的将领们来个下马威,告诉这群桀骜不驯的将军们,他李明义回来了…… 结合自己对李明义此人的了解,穆忠武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确如穆忠君所言,李明义大概率就是在没事找事,逮人耍官威呢…… 可不呢嘛,人李明义在家傻闲了大半年,以往积攒起的威望都快被人忘光了,如今好不容易官复原职,他可不得耍耍威风? “行了行了……”穆忠武有些无奈地朝自个弟弟摆摆手,“人李明义就是借这查账之事耍耍威风,干不出啥出格的事……你跟人上火个什么劲?” “我就是看不惯那老登整天鼻孔朝天,谁都不服的那股傲劲儿!”穆忠君越说越是来气,下巴处的胡须微微颤动起来,“他奶奶的,一官复原职就开始摆派头耍威风,他他娘的以为自个是谁啊?” 公堂外,突传来一道轻笑声,“哟,谁能把咱们大宣的毅国公给气成这样哈?” 穆家兄弟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寻声望去,发现身穿青蓝色道袍的楚天耀正笔直地站在堂门前,身后,佝偻着腰的傅少卿正紧跟作陪。 “皇上!” 兄弟两人都是一惊,忙站出身朝前跪迎,可还不等他二人把动作做完,楚天耀便直接抬手制止了,“行了行了,用不着给朕行礼了。” “朕这会儿来,就是有事要跟你俩说呢……” 闻言,穆忠武与穆忠君二人有些局促地对视一眼,回想起刚才自己在堂内大吼大叫的丑态,后者不由得老脸一红,略显害臊地挠挠头。 “大舅……”转头看了眼穆忠君,楚天耀吩咐道,“去把仿制的全舆图取出来。” 听到“大舅”这个称谓,穆忠武心中一热,应下声后,连忙走入堂内书柜去取舆图。 不一会儿,便见穆忠武抱着足有一米高的全舆图走了出来,一旁的穆忠君也紧跟着凑上前,二人合力将舆图扔于地面,继而将卷好的舆图舒展开来…… 楚天耀看向地面上舒展开的舆图,俯下身一指图中尼尔所在的方位,“现尼尔全境已被我大宣攻占,尽数归于我大宣版图……” 说到此,他又抬头看了眼边上蹲下身的穆忠武与穆忠君,笑问道:“大舅和二舅是善兵能臣,可知朕此番攻下尼尔后,对外还会有什么举措?” 兄弟两人一惊,都从皇上这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二人皆聚精会神地观察起舆图来。 在全舆图中,尼尔全境的国土面积则要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哪怕是大宣的晋北一省,都要比整个尼尔大出半圈来。 只是,尼尔所处的地势位置很是微妙,他与大宣北原一省挨近,后接高丽,换言之,他处于大宣与高丽两国的中间地带…… 等等…… 衔接高丽?! 穆忠武与穆忠君同一时间抬头,异口同声道:“皇上,您……您是打算借以尼尔地势位置,对高丽形成包夹之势?!” “不愧是大舅二舅!一眼便看出了其中深意!”楚天耀脸上绽放出自得地笑容,“与高丽签订东盟条约,派遣大军驻守高丽境内,后又攻取尼尔!朕所图的,从不只是尼尔一国!” 听闻此言,穆家兄弟皆是一惊,眼中露出兴奋的光彩,“皇上英明神武!布局之深,眼界之高,着实令我等敬服!” “只是这高丽,朕不打算硬取,这近年来外战不断,朕想着也该让将士臣民们休养生息了……”楚天耀挽起袖子,高深莫测地说道:“高丽与我大宣通商,境内设有我朝驻军,假以时日,必渗透其根……朕要做的是,他高丽有朝一日倘若真急眼,那咱们大宣也能一下子摁死他!” 说着,他伸手指向图中尼尔所在处,“大舅二舅请看,倘若我大宣在尼尔境内加兵驻守,定期演练,时日一久,则必定会在尼尔之地内锻造出一支精锐大军来,此后,高丽境内有我大宣驻军,外围有精锐之师严阵以待,他高丽就势必会沦为我大宣的掌中之物!” 听到楚天耀说出自己的布局计划,穆家兄弟二人激动地无以复加,看向前者这位年轻帝王时,就如同在敬仰神明般,变得格外狂热…… 第613章 前兆 “今天朕突然来这都督府找上大舅跟二舅,其实还有件大事要说。” 楚天耀迈步上前,占了穆忠武先前落座的位置,边抬手揉眉边说道:“朕决定了,这月中旬或月底时,出京巡视南北各省……” “啊?” 穆忠武与穆忠君面色大变,二人惊得一前一后扑上前来,互相抢话劝阻,“皇上,您可不能拿自己的万金之躯开玩笑,倘若您在巡视天下期间遭逢不测……” “闭上你的臭嘴!”穆忠武伸出大手捂住穆忠君的大嘴,破口大骂道:“少瞎咧咧,皇上乃洪福齐天的天之骄子,哪会像你说的那样遭遇什么不测!” 说着,他抬头看向楚天耀,抱拳劝道:“只是,臣以为皇上贵为九五至尊,应当坐镇中枢,以朝政社稷为重。若突兀离京,臣认为……多有不妥……” “不妥?”楚天耀扬袖嗤笑道,“朕仅是出京巡视自己治下的大好河山,何来的不妥之处?为君之人若只呆在深宫阁楼之上治理天下,那才真是不妥吧?” “大舅二舅,此事朕已决议好了,谁都拦不住朕。” 说话间,楚天耀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神色郑重道:“朕离京后,除御林军外,在京所有兵马皆由你二人统率,宣京城防则由二舅掌管,没有朕的密令旨意,不准许任何人调动一兵一卒!” 一听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穆家兄弟也明白,想要劝阻皇上放弃巡视天下的想法是不成了,便只能老老实实地抱拳领命。 “皇上放心,有臣二人在,兵马与京防出不了差池!” 闻言,楚天耀会心一笑,朝一旁静候着的傅少卿招起了手,“把朕的随身玉佩给镇关侯送去。” “喏!” 傅少卿恭敬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块晶莹透亮的龙纹玉佩,小心翼翼地呈于穆忠武面前。 穆忠武一愣,略微无措地接下了玉佩,抬起头,神色茫然地望向楚天耀,后者平静一笑,霸气十足道:“朕想着你二人在朕离京后,掌管兵权肯定会被些不开眼的人多嘴八舌,拿着朕亲赐的玉佩,就如朕亲临,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臣……”穆忠武与穆忠君兄弟二人一同鞠躬,恭声抱拳道:“臣等绝不辜负吾皇对我兄弟二人的信任!京中但有变故,我兄弟二人一定自戕谢罪……” “好了好了,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糊涂话,朕要的是你们替朕看好家,把事给朕干好了,比什么都强。” …… 闫府大门前,身穿青衫长袖的卫学海正款款走来,还不待他敲门唤人,府院大门恰巧从内部展开。 “咦,是卫侯爷,您来了?” 开门之人正是闫府管家,见来府上拜访的人是卫学海,他忙招呼起对方进院。 “卫侯请进院上座,老奴这便去唤少爷……” 伸手示意卫学海入堂后,管家转过身跑进后院传话。 不一会儿,便见身穿一件干练短衫的闫瑞大步走了出来,“哟,海哥来了啊……” 看向嬉皮笑脸的闫瑞,卫学海正起脸色说道,“我来找你是跟你说事来的……”说着,他左顾右盼一阵,忽而压低声音道,“大半个时辰前,我听说,京中城防暂转交镇关侯与毅国公兄弟二人接管了,这事,你知不知道?” “这又咋了?”闫瑞瞪大眼珠,脸上尽显疑惑之色,“城防交给镇关侯就交给镇关侯呗……” 见闫瑞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卫学海气地直跺脚,“你也不想想,皇上突然将城防之事交由镇关侯兄弟二人身上,有没有可能,这就是皇上离京巡视天下的前兆!” “啊?” 闫瑞一愣,随即回想起当初卫学海跟自己说过皇上有意出京巡视天下之事,脑中思绪变得格外复杂起来,“你还真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我跟你说这事,就是想着咱哥俩能把随君私访的差事抢下来。” “不是,皇上若真如你猜的那样,已经准备微服巡视天下了,那带谁去,估计早就有数了才对……” 闫瑞有些无奈地摊手道,“咱俩就算想凑上去,怕也难吧……” “放心吧,这事我早就有想法了。”卫学海自信一笑,神秘兮兮道:“你啊,等傍晚的时候去找洛重云那家伙,不论用啥方法,你都得让他跟皇上说,带上咱俩一同出京!” 闫瑞心下疑惑顿生,茫然不解的问道:“你这话啥意思?” “皇上或许不会带我俩一起离京巡视天下,但一定会带上洛重云,等这小子听到信被皇上传召后,让他跟皇上求情,带上咱俩就是了。” “你怎么能确定洛重云一定会被皇上带上?” 卫学海眼眸一垂,面色冷峻道:“皇上既已将城防交由镇关侯兄弟俩执管,那说明在京各处驻守的军队兵权也该交由他兄弟二人掌管了才对……你想想,倘若把洛重云留在京师,这于毅国公两兄弟是好是坏呢?” 卫学海这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洛重云是大宣年轻新锐将领的领头羊,他在军中的威望虽不及穆家兄弟,但也相差无几了,倘若天子出京巡视天下际,将这样一个人留在京里,难免会担上风险…… 虽然皇上一向信任洛重云,但在涉及到自身权益时,没有任何一个为君者,是能对臣工百分百信任的,楚天耀,也不例外。 “我听明白了。”闫瑞苦笑点头,“但要是洛重云那家伙不同意咋办……” “你跟他也一起打过不少次仗了?他的小马脚你就没逮着过?” “逮个屁,这家伙领兵打仗时比平时正经多了……我能逮着他啥马脚啊?而且,就算我真有他的小马脚威胁他,这小子指不定还反过来拿我那点事威胁我呢……” “行行行……那还得靠我,你就跟他说,他要不答应帮咱们这忙,我一定把藏春楼的账目给他夫人过目!到底帮是不帮,让他看着办吧!” “你是真狠啊,我听说他媳妇揍男人,是往人档里放蛇的,这要被他媳妇知道了,他不得死?” 第614章 说一句公道话 入夜,雅闲居内。 身穿一身流纹长袍的楚天耀缓缓走到内院,伸出右手环抱住上官莲那细滑的腰肢,轻声低吟道:“等再过几日,我便可履行当初答应你的承诺了……” “什么意思?”上官莲美眸忽闪,喜道:“你先前跟卫学海说的话是真的?打算出京巡视天下?” 楚天耀笑着点点头,“没错,等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妥帖后,咱们就立马出发……” 上官莲莞尔一笑道:“听你这语气,可不像是巡视天下那么严肃呀,怎么听都像是去游山玩水似得……” “这两件事又不冲突。”楚天耀抓起上官莲的柔荑小手细细把玩起来,边笑着边说道:“此次外出巡视南北各省,若真是游山玩水就好了。” 上官莲先是一愣,但很快便明白了楚天耀话中的深意。 “卫学海这家伙反应也真够快的。”楚天耀拉起上官莲的小手走到内湖护栏边,淡笑出声道:“见我将城防诸事转交到毅国公、镇关侯两兄弟之手,他便觉察出我要离京外巡的打算了……” “下午我召洛重云商议出京外巡之事时,这小子还特意跟我强调带上卫学海和闫瑞……要说卫学海这家伙没在其中搞鬼,说什么我也不信……” 闻言,上官莲扬眉轻笑道:“所以呢?你是不打算带上卫学海?” “带!怎么不带?这小子既然想跟上来,我自然愿意带!有他在,咱们这一路上不就多了个钱袋子么?” “你原来藏着这个心思哈……真是太坏了!” …… 洛府内堂,洛文槺与宁中恒两位老人正围坐在茶桌上饮茶对谈。 “文槺,皇上此次出京外巡,你觉着可有不妥之处?” 宁中恒喝了口茶,面露担忧之色。 在数个时辰前,他二人曾被皇帝楚天耀召入宫中谈话,谈的便是楚天耀欲出京巡视天下之事,同时还知会了二人,由他俩在皇帝离京后代为理政的大事。 “皇上想要出京到处走走看看,这并非是什么坏事。”洛文槺面色平静的说道:“有一点,皇上说的没错,若只高居楼阁,是永远看不见人间烟火到底为何物的。皇上想要去各省地方上走走看看,这对家国社稷而言,并非坏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天子离京……确非小事。”宁中恒皱眉叹气道:“倘若皇上在外巡期间涉危……” “放心吧,有御林军贴身护卫,皇上不会有事的。” 洛文槺将握在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咱俩用不着担心皇上出巡之事,待皇上出京之后,你我代君理政,可有得忙呢……” 说着,他伸手一指身后书柜上的各种礼盒,“这不,咱俩被皇上传召知会代政的事才多久?这数不清的礼就都一一送上门来了。” 闻言,宁中恒瞪眼哼气道:“趁君离京之际巴结奉承我等,其图谋为何,你我皆心知肚明……这帮人越上赶着送礼,我就越不能容他们!” 熟知宁中恒秉性的洛文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似宁中恒这等眼中容不得沙子清高之人,你越是上赶着巴结讨好,行谄媚奉承之态,他只会对这样的人越发蔑视不容。 洛文槺并没有就这话题继续与宁中恒讨论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岔开了话题。 “吏部近来发生的事,你可有所耳闻?” 宁中恒睁眼迷惑道:“何事?” “吏部尚书刘广义欲重调吏部各职一事。” 宁中恒目光一沉,细声低语道:“看来他与徐世豪那小子之间的斗法还没分出胜负?” “我乃世豪之师,这事……我不好说话。”洛文槺有些无奈地摇头道:“可这位刘部堂就好似吃准了我不敢偏帮世豪的态度,对世豪的打压也愈发强势了……” 宁中恒默然不语,他知道洛文槺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从刘广义升任吏部尚书之后,一直与徐世豪这位吏部侍郎互不对付,二人在明里暗里的对抗就没有停下过,只是,之前刘广义对徐世豪的针对还不敢彻底摆在明面上,那就是因为他顾忌徐世豪有洛文槺这么一位首辅师傅撑腰,但随着刘广义在内阁当值的时间一久,他发现洛文槺未在言语行动上有帮衬徐世豪的打算后,刘广义对于徐世豪的针对和打压便愈发强势与激烈了! 正因为你洛文槺是首辅,徐世豪又是你的弟子,你就越不能拉偏架! “此言何意?”宁中恒抬眼看向洛文槺,试探说道:“听你这语气,似对这刘广义略有不满……” “他与世豪之间互相斗法,我身为首辅,理应互不相帮才是公正的,只是,这刘广义越做越过了,若继续由此放任下去,吏部即将成他的一言堂……” 洛文槺抖抖起皱的衣袖,面色平静的说道:“所以,这刘广义与吏部,不可不管了……” 宁中恒有些无奈地揉揉眉,心里知道洛文槺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罢了。 一部尚书不将自己经管的部堂经营成一言堂,那成啥了? 往往一把手就是有着一言决断的权力的,否则,又谈什么一把手? 你洛文槺说继续放任刘广义不管,吏部会被后者经营成一言堂,这细究起来,也无不妥之处吧? 说来说去,还是洛文槺看不下去自个徒儿受欺负,想要出面为徒撑腰了。 只要是人,那都是有私心的,这一点,洛文槺也不例外。 “文槺,我说句公道话,你莫要生气。”宁中恒轻声低语道:“刘广义升任吏部尚书前,吏部各事一直由徐世豪说了算,他若不打压徐世豪,建立自个的威势那才是怪事了。” “照我看,他们俩的事,就由他们自个去斗就是了,你身为首辅,不可贸然出面拉偏架……” 面对宁中恒的劝阻,洛文槺显得有些纠结。 “再者又说了,徐世豪那小子有卫学海这么个死精死精的好友帮衬着,刘广义能不能斗过他都说不定呢……” 这话一出口,瞬间让洛文槺眉头舒展。 宁中恒说的没错,徐世豪有卫学海相帮,刘广义还真不一定能把徐世豪怎么着! 第615章 初入吴夏镇 时光如流水般悄然而逝,转眼间便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有一支从京城驶出,一路向南的车队十分低调的南下了。 这支车队,正是楚天耀微服出巡的车队。 说这支车队低调,倒也不尽然。说低调,是因为这整支车队只有一架大号车轿供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使用,可之所以说这车队不算真的低调,又是因为陪同车轿并行出驶的骏马仆从数量过多的缘故…… 倘若有见多识广之人在路上偶遇这支车队,定能一眼察觉出不凡之处,只因陪同车轿同行的骑马仆从们,一个个都不似寻常人物,就连那马匹,都是上好的辽东战马,寻常的商伍车队,哪有豢养私用战马的本事? 都说穷人装富很难,但其实富者扮穷也不易。 随同楚天耀一同出行的人马已经尽力乔装了,但在许多细节之处,还是存在些许漏洞的。 “这是到哪了?”与楚天耀同坐轿中的上官莲轻轻拉开轿窗帘布,好奇打量片刻后,扭头朝一旁的楚天耀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这巡视南北各省的第一站,你准备去哪呢?” “这是去往沪州的方向。”楚天耀笑着解释道:“我打算先至沪州后,继而南下出巡 江南、益州各省。” 一听要去江南,上官莲一双美眸中闪烁出兴奋异彩,“要去江南?那可太好了!江南水乡大名如雷贯耳,我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如今可算是有机会了!” 轿中一男一女说笑之际,轿外骑马随行的洛重云、卫学海、闫瑞三人也没闲着,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闫瑞抬头远眺,边咂吧嘴边嘟囔道:“京师离沪州足有三四百里远呢,等咱们到沪州境内,只怕天都黑了吧?” “放心吧,天黑了也用不着操心,总有人会掏钱给咱们安排食宿的。”洛重云朝一旁的卫学海挤眉弄眼道,“我说的对吧?财大气粗的卫大侯爷?” “啧……”卫学海咋舌道:“别介,卫某现在就一无爵无职的草民,可当不起这声侯爷尊称!” “要说财大气粗,我哪能跟你洛侯爷相比?” 眼看这两人各自大眼瞪小眼的又要吵起嘴来,闫瑞有些头大地举起手来,“行了行了,你俩这一路上吵嘴吵个没完了,就不能消停消停么?” 不等洛重云与卫学海二人接着吵嘴,骑马走在最前头的御林军统领启翔便突然转过身看向他仨人,又朝轿门外静坐着的傅少卿提醒道:“傅总管,咱们马上要入吴夏镇了,还望您知会万岁爷一声,咱们是留在吴夏镇暂宿一晚,还是接着出发为好?” 傅少卿点了点头,转身朝轿帘边上轻轻敲击一二,“黄爷,咱们马上要入吴夏镇了,就咱们现在的速度,据达沪州境内还要花上四五个时辰,您看,是在这吴夏镇小宿一夜,还是继续出发?” 轿中的楚天耀稍稍沉吟片刻,很快便答复道:“继续出发吧,待到沪州境内后,再寻地留宿为好。” “喏!” 傅少卿点点头,朝立于前方的启翔喊话道:“爷有令,继续走,待入沪州境内再思留宿。” 启翔郑重点头,挥扬起马鞭,骑马领着众人朝吴夏镇城门口驶去。 刚至吴夏镇城门口,不等启翔张口说话,守门的乡兵们便气势汹汹地围上前来,领头之人是个看起来约有三十上下的中青年糙汉,腰上别着一把带有豁口的弯刀,整个人的衣着仪态都显得很散乱,若不是穿着条乡兵样式的军裤,寻常人怕是会将其当成游侠浪客般的草莽人物…… 启翔正欲开口,那领头糙汉却先他一步抢话道:“你们是什么人?” “回这位军爷的话,咱们是从京都南下的商队……正赶着去沪州做买卖呢。”启翔十分客气地朝他抱了抱拳,随后又从兜里掏出了通关文书,满脸堆笑道:“您瞅瞅,这是咱们的 通关文书……” 兵头子看都没看启翔递来的通关文书,只鼓起眼揶揄道:“要想急着从这爷这儿过也行,交一两银子就成!” 此言一出,启翔脸色稍变,坐在轿子里听到全部对话内容的楚天耀也微微愣了一下,很是不解地掀开轿帘,朝那兵头子质问道:“此言何意?有朝廷颁发的通关文书在手,尔等岂敢不放行?” 楚天耀这义正严词的质问之声将那兵头子给激怒了,他横眉瞪向楚天耀,骂咧道:“你有通关文书又怎么样?爷摆明告诉你个小白脸,你们要想从这吴夏镇过,不交这过路银是不可能的!” 一听这人敢直呼皇上为小白脸,边上的闫瑞与洛重云二人勃然色变,作势就要动手。 只是,还没等他二人彻底发作,楚天耀便先用眼色警示起二人不可妄动。 凝目沉思片刻,楚天耀抬头向那兵头子好奇的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一个吴夏镇守城的乡兵头子,比颁发通关文书的朝廷中枢还要能耐不成?” 那兵头子十分爽快干脆地说道:“就我一个区区的乡兵小头目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向商伍车队索要入城资费的规矩,是上边的官老爷们定下来的,我呢,也是替老爷们办差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楚天耀眉头一皱,继续问道:“这吴夏镇是归京直隶榆林州管辖的吧?你说这向入城商伍车队索要入城资费的规矩是上边定的,指的是你们榆林州的知州老爷么?” “那可不,除了知州老爷,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那兵头子有些不耐烦地噘嘴道:“行了行了,你们也别废话了,到底交不交这钱?” “要不愿交这钱,你们就请原路返回吧……” 楚天耀面露思索之色,朝前方的启翔挥了挥手。 启翔见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了一两银锭甩在那兵头子的身上,“钱给了,我们能进去了吧?” “啧!早点交钱不就完了嘛……”兵头子咧咧嘴,挥手示意着周边的乡兵们退散开来。 第616章 奇人 “好家伙,刚出宣京来这京直隶榆林州的吴夏镇,就遇着了这样的事,看来你这回出京外巡,还真来对了。” 轿内,上官莲托腮感叹道:“这才离了宣京多远呐?守城乡兵就连通关文书都不放在眼里了……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听着上官莲的吐槽,楚天耀却显得格外平静,“我总觉着这事怪得很,你没听刚才那兵头子咋说的么?收取入城资费的规矩据他所说是由榆林州知州定下的,而且只向商伍车队收取入城费用……定下如此的规矩,这榆林知州图什么?” “图什么?”上官莲大翻白眼道:“除了图财之外,还能图什么啊?” “若是为了图财,为何又只向商伍车队索要入城资费呢?按理说,对所有入城者一视同仁的收费,所捞油水更厚才对吧?” “寻常百姓们没钱呗,再者说了,他榆林知州要真敢向所有入城之人都收取入城资费,事闹大了,岂不是给自己招难么?” 楚天耀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依那兵头子所言,榆林知州定下的规矩是,凡入榆林州境内下辖县镇城中的商伍车队都要缴纳入城资费,换言之,出城后,是无须再缴出城费的。否则,他在听说咱们要从吴夏镇借道去往沪州时,应该会向我等索要入城、出城的两笔费用才对。可他只索要了入城资费,这便说明,这位榆林知州定下的规矩是,凡入榆林州境内的商伍车队,只须缴纳一两银子的入城费用……若如你所言,这位榆林知州设下如此规矩是为图财,未免太过牵强了些吧……” 听楚天耀将这事分析的头头是道的,上官莲也不经对这榆林知州产生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这榆林知州费了这么大得劲去往商人身上榨油水是为了什么呀?” 楚天耀暂未回答上官莲的提问,而是将脑袋探出轿窗外去叫边上的卫学海,“卫学海,你过来……” 见皇上唤自己搭话,卫学海就如同见着食的饿狼般忙凑上前去,“爷唤小的过来为何事?” “朕……我问你,京直隶榆林知州你可认得?是何人?” 面对楚天耀的提问,站在原地的卫学海思考片刻后,说道:“回爷的话,榆林知州名为曾启瑞,乃宣正末年的进士,是武曜一年末时被调往榆林州任知州一职了,细算起来,此人在榆林任知州一职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了。” “这人的风评如何?” “回爷的话,据小的所知,此人在吏部每年的考功核查期间都排不上号……” “哦,你要这么说的话,这人是不受吏部重视喽?” “呃……小的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人究竟如何,小的也未必能尽知,臣也只能将自己知晓的些许信息,如实告诉黄爷罢了……” 楚天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思考着该继续问什么话题时,却突然听见接头对面传来一阵阵嘈杂哄闹的喧哗之声。 “今儿个可算轮到咱们吴夏镇啦!大伙快看,曾大人来了!” “哇,还真是大官老爷!榆林州发粮的事还真不是胡诌的啊!” “快快快!咱们快去!” 一声又一声兴奋而又激动的呼喊声瞬间吸引了楚天耀与卫学海等人的注意,将目光从轿窗探出的楚天耀则一直打量着对街小巷口处那群最为激动的人们。 那是一群衣衫不整,上身与裤脚处还沾有泥沙的人,说是寻常百姓,倒不如说是刚逃难逃灾进镇的难民…… “这怎么回事?”楚天耀伸手一指那群朝同一方向急速奔跑的人群,皱眉发问道:“这是从外地跑入吴夏镇的难民么?” 候在轿车外架上的傅少卿赶忙低头道:“爷您稍候,奴这就派人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说着,他朝前方骑马的启翔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朝边上的乔装成壮劳汉的属下招了招手,“去打听打听,前边发生何事了!” “是!” 兵卒抱拳领命,脚步生风般跑上前去。 见此,楚天耀很是平静地掀开轿帘,淡然自若道:“我也下轿去凑凑热闹!” 说着,他又回身看了眼轿内身穿红裙,美艳无比的上官莲,“你呢?要不要一起下来,随我去凑凑热闹?” “好啊!”上官莲俏皮眨眼道:“反正这一路上我也坐腻歪了,正好下轿活动活动筋骨。” 楚天耀会心一笑,二人一前一后地下了轿。 就在他二人先后下轿的间隙,那被启翔使去探信的兵卒就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神色恭敬地望向楚天耀,抱拳禀报道:“公子,属下刚才去看过了,那帮……那帮百姓是赶着去吴夏镇东街去要粮呢,据说……据说是榆林知州曾大人在施发米粮。” “哈?”楚天耀表情微怔,不解问道:“怎么好端端地,他曾启瑞一个知州大老爷来小镇上发起米粮来了?那帮去领粮的都是什么人啊?” “回公子话,据属下打听得知,这曾大人自去年起,就有了按月去往榆林州治下各境施发米粮的事了……而那群去领粮的百姓,据说都是些穷苦百姓,亦或邻州外地的逃灾难民……当然,也有人是听着这榆林州有曾大人这么一位每月会定期施发米粮的活菩萨,借机浑水摸鱼之辈,但这位曾大人确非凡人,他是发粮不错,但却定下了很严格的规矩,凡领粮者,必须得如实上报自己的籍贯、姓名供一旁的文吏记录,凡有多领或伪造信息冒领者,都会被这位曾大人当即拿下……” 汇报兵卒长吐一口气后,继续说道:“这位曾大人当真是位奇人,他发粮时,边上不仅有着记录的文吏,还有成堆堆带刀的捕快差役……” 楚天耀听得眼中接连放出异彩,对这位名叫曾启瑞的官员好奇心达到了鼎盛,“有意思!一手放粮一手亮刀,这曾启瑞,还真有意思!” 第617章 曾启瑞 对曾启瑞产生浓厚兴趣的楚天耀当即便决定去发粮现场一睹这位知州老爷的风采,他一把拉住身旁上官莲的小手,朝候在身旁的卫学海、闫瑞、洛重云三人努努嘴,“走吧,随本公子一起去凑凑热闹,看看咱们这位知州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学海等三人自然不敢拒绝,笑呵呵地跟随在楚天耀与上官莲身边,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朝东街口走去。 由于楚天耀等人身上的穿着与形象都过于精致和讲究,所以他们一在人群中露面,就瞬间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力,尤其是身着红裙,容貌惊人的上官莲,实在过于显眼了些。 众人刚走到东街口,便见一处临时搭建的席篷内围满了人,若细看,还是能从攒动的人海中瞧见那站在席篷中正方位的青袍官员的。 在那青袍官员身旁;堆着一摞又一摞,足有两米高的米粮袋子。后方,是一排排不苟言笑的佩刀官差,整个场面虽然看起来有些哄闹,但总体上来说,还算是井然有序的。 “凡看过张贴告示者,都明白官府发粮的规矩,倘若本官发现有人多领、冒领,是什么下场,相信诸位都有数!” 站于席篷正中处的青袍官员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声音不大,却显得中气十足,只一出声,原本哄闹的嘈杂声便消停了大半,足见此人在民间的威望也是不容小觑的。 “听到铜罗声响后,依次有序上前领粮,量额有限,倘若不幸未能领得,本官会再给你们每人补上一文钱……” 一听没领到粮还有一文钱可以拿,楚天耀及身旁的卫学海等人都听呆了。 这世道,真有人这么做官吗?这做慈善都没这么做的吧? 还不等众人从吃惊中回过神,那前往席篷领粮的百姓们都已经自发地排好队了,一个个眼红热切地凑上去跟记录的文吏们自报籍贯姓名,在得到首肯后,喜滋滋地抱起官差递送来的小袋米粮就是一顿狂笑,继而又感激涕零地朝青袍官员致谢。 “曾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小民在此叩谢大老爷的大恩大德!” “呜呜呜……我家儿终于有饭吃了,小的谢过大老爷!” 随着时间推移,领到米粮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向那位青袍官员表达的感激谢词也就愈发地频繁、热切起来。 眼看着那一摞摞比人还高的粮袋越发越少,楚天耀等人看的是越发来劲了。 “好了,此次预备的米粮已尽数发放完了。”身着青袍的曾启瑞大步向前,左右扫视片刻,边伸指点数边说道:“好了,还剩下你们这最后七八人没有领到粮是吧?” 那未能领到米粮的七名百姓很是沮丧地点点头。 “本官方才说了,若未能领到粮,本官也会各赠一文钱暂且给尔等救急的,虽然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让诸位用来买块馍填填肚还是够用的。”曾启瑞说着,从他那沾上污泥的袖袍口里取出七文钱,依次发到那几人手中,嘴里还不忘念叨着,“你们放心,领了这钱,本官也不算你们领过粮,等下回官府再发粮的时候,你们还可以接着去领。” 接过铜钱的几人一听这话,黯淡的眼神瞬间活络起来,有一个没一个的抢嘴感谢道,“谢谢老爷!” “曾大人,您真是大好人!小的谢谢您!” “老妇谢过活菩萨……” 曾启瑞面露不忍之色,将其中年龄较大的老妪轻轻扶起,丝毫也不嫌那老妪身脏,态度格外和蔼的安慰道:“老太太,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身为一方父母官,为百姓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又悄悄从兜缝里多取出枚铜钱,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了那老妪的袖口袋里。 只是这一幕,正好被眼尖的楚天耀看了个正着,后者心中对他的好感,骤然加升。 偏头看了眼杵在原地的上官莲,楚天耀似笑非笑道:“我现在算明白这位知州大老爷把商伍车队的入城资费都用在哪了……” 上官莲微微一愣,随即惊叹道:“是嘛……倘若真是把这钱用在这种地方上,我肯定举双手赞成!” “哈……”楚天耀低头一笑,朝边上的卫学海等人看了一眼,“这曾启瑞还真有意思,咱们待会儿跟他碰碰面……” 他话音刚落,还不等卫学海做出回应,就见前方身着青袍的曾启瑞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朝他们几人所在的方向走来了。 对此,楚天耀很是惊讶,但还是极力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迎头走到楚天耀等人身前的曾启瑞,刚一张嘴就问起了他们几人的来历,“几位不是吴夏镇人士吧?” 楚天耀朝身旁几人使了个眼色,随即冲曾启瑞施礼抱拳道:“我等见过大人……” 说着,他又抬头笑了起来,“大人目光如炬,我等却不是吴夏镇人士……实不相瞒,我等是从京城赶往沪州的商队,现只是途径吴夏镇而已……” 一听楚天耀说他们是途经吴夏镇的商队,曾启瑞明显有些狐疑。 只因为楚天耀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些,而且身上穿着与衣饰都过于华丽金贵了些,尤其是察觉到楚天耀边上人在无形中对他展现出的那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实在让曾启瑞很难相信楚天耀是个普通的商队话事人。 比起所谓商队话事人,楚天耀现在的形象倒更像是个领着下人美妾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哥…… 似是察觉到了曾启瑞眼中闪过的狐疑之色,卫学海反应极快,忙堆着笑脸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队伍虽是从京城出发去往沪州的,可咱们这位公子却是正儿八经的晋北人,晋北下江三书客,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 曾启瑞一愣,猛地瞪大眼珠,“晋北下江三书客,这位公子是其中哪位?” 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对话半天,楚天耀这才反应过来,卫学海这是有意再给他自个套马甲呢。 明白这一点后,他也不说话了,干咳两声,用眼色示意卫学海自由发挥。 得到皇帝首肯后,卫学海干起这“套马甲”的事就变得更加顺心应手了,他笑呵呵地说道:“不瞒大人,咱们公子就是下江三书客那位有着棋儒雅号的江公子!” “哦?”曾启瑞思索片刻,后又露出恍悟之色,“原来是棋儒公子江野,本官听说江公子家中世代经营镖局买卖,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 楚天耀都快听愣了,这卫学海可真够厉害的,这套马甲还套的挺精准,竟然连很多佐证信息都给人对上了…… 见曾启瑞对套了马甲的自己如此客气,楚天耀也只好礼貌性地奉承一句,“大人竟还听说过小可的名讳,实在令在下受宠若惊啊!” “江公子言重了,晋北下江棋儒公子之名天下谁人不识?” 曾启瑞面朝楚天耀抬手作请道,“今日能与江公子相识也算有缘,早就听说江公子棋艺无双,号称晋北第一,今日机会难得,本官也算好棋之人,不如你我找一就近茶馆互相对弈一局如何?” 闻听此言,楚天耀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浅笑。 这曾启瑞倒也不糊涂,并没有因为卫学海随便报个马甲名就相信自己真是那所谓棋儒公子江野了,口上说着要与自己下棋对弈娱乐一二,恐怕其真实想法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试探自己的身份吧! 虽不知那江野的棋艺如何,但楚天耀对自己的棋技还是很有自信的,“大人竟然有此雅兴,小可自当奉陪!” 说着,楚天耀领着卫学海等人跟上了曾启瑞的步伐,一行人来到就近的一家“蒋二茶馆”入座。 边上,洛重云正趴在店柜台前询问掌柜小二索要棋盘、棋子等物。楚天耀则与身穿青袍的曾启瑞先一步坐到了靠窗的茶位。 “刚才大人向民施发米粮一事,小可有幸目睹了全程……”楚天耀挽起长袖,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曾启瑞,赞道:“大人这份爱民之心,着实令小可佩服!” “江公子言过了,本官刚才所做之事,不过借花献佛罢了。”曾启瑞先是摇头,而后又诡异地笑出了声,“要仔细说起来,那群百姓之所以能成功领到官府发放的米粮,你江公子也算是出了份力呢!” 楚天耀似懂非懂地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曾启瑞笑而反问道:“江公子既然说了,尔等是以商队身份出行入镇的,在进这吴夏镇前,难道就没有缴纳入城资费么?” 此言一出,与闫瑞卫学海坐于一桌的上官莲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看来还真被楚天耀给说中了。 这位榆林知州曾启瑞定下政收商伍车队入城缴费的规矩,还真是用来救济百姓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曾启瑞还真干了些劫富济贫的事…… 楚天耀佯装一副恍悟神色,叹道:“原来如此,小可原本还奇怪这吴夏镇为何会有商伍车队入城缴费的古怪规矩,原来……原来是大人亲自制定的哈!” “本官制定此规,于公理而言不正,似江公子这般受此规剥削的富贵之家,就不对此规感到不满么?” 在说话的同时,曾启瑞还不忘给自己与楚天耀提壶倒茶,整个人的言行举止都显得格外从容。 “怎么会?”楚天耀笑着摇头,“向商伍车队索要入城资费之事并不算过分,更何况大人是将这笔钱用来救济百姓,小可佩服还来不及,又岂会对大人心生不满?” 闻听此言,曾启瑞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仅凭江公子这一言,便当得起本官浮一大白,只可惜,本官尚有公务在身,不可饮酒……” 说着,他端起斟满茶水的茶碗,“惟有以茶代酒,敬谢江公子体己之言!” 见曾启瑞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楚天耀也立马端碗作饮,“大人真乃心直口快的真君子也,今日能有幸结识大人,确是小可之幸。” 曾启瑞将茶碗一拍,放声豪笑道:“哈哈哈……江公子是想说依本官这副行事作风,全然不似文官模样吧?” “实不相瞒,本官确不同于正儿八经的文官。” 说着,曾启瑞极其豪放地岔开双腿,拍胸道:“本官出自武将之家,家父乃宣正十三年镇守北原边境的辽东军副将曾顾祥!” 听到曾启瑞报出自身家世,楚天耀及邻桌的卫学海等人都是一惊。 “家父是曾老将军?”楚天耀很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奇道:“小可曾听过曾老将军的事迹,听说……听说宣正十三年末鞑子进犯北原时,镇守边境的曾老将军曾带军深入剿敌,后不幸遇难……当真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未曾想,大人竟是曾老将军之子!” 曾启瑞有些唏嘘地感叹道:“没成想……家父死了这么多年,竟还有人记得。” 楚天耀正色道:“为国捐躯者,朝廷与天下臣民永不会忘!” “哈……”曾启瑞又是一笑,拍腿道:“好!说的好!江公子说话就是痛快!” 就在二人谈兴正浓时,洛重云已经将棋盘与棋子摆到了二人桌前。 曾启瑞倒也不客气,率先抓起装满黑子的棋篓,“江公子棋儒大名在外,本官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就厚着脸抢占先机了!” 说着,他从棋篓中取出一颗黑子落楸,动作干脆利落。 楚天耀笑而不语,后他一步取出白子落下。 “今得知大人是曾老将军之后,时让小可震惊……” “江公子是对本官出自武将之家,却能坐这榆林知州之职感到奇怪吧?” 楚天耀紧接着下棋落子,并未回话,算是默认了曾启瑞的猜测。 曾启瑞手揣黑子,边观察棋盘边说道:“这没什么奇怪的,让本官去正儿八经的考个进士,那确实是难为我了……实不相瞒,本官这官,也是走的门路……” “哈?” 楚天耀一愣,险些下错棋。 不是,这世上还有这么诚实的人? 第618章 你好大的胆子 在知道曾启瑞是武将之家出身后,对他如今居知州之职,楚天耀确实有些狐疑,也大致猜到曾启瑞混到今天大概是走了后门、疏通了关系之类的,但他绝没想到这家伙能这么坦诚,竟然就直接把这种事给说出来了! 见楚天耀一副手揣棋子愣怔住的模样,曾启瑞从容自若道:“依本官的文墨能力,至多考个秀才,或许连个举人都难攀上,但好在家父从军多年,在朝中认识不少旧故好友,本官呢,也是靠着这群世伯世叔们的帮衬,以秀才之资,先后出任了珙县知县,榆林知州。” “呃……”楚天耀将手中白子落下,略有不解的问道:“依大人之言,若大人当初选择从军,或许能比如今的前程更加风光顺遂才对,可……可大人为何要执意从文呢?” “怕死呗!”曾启瑞直言不讳道:“除了这个,还能因为什么?” 楚天耀只感觉大脑一阵轰鸣,险些又被曾启瑞这话给惊呆了。 这家伙,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怎么啥话你都往外说? “家父不幸罹难后,本官身为长子,必须挑起整个家,那时家中尚有幼弟幼妹需抚养成人,本官……在那个时候,确实是没有胆子从军。” 一听这话,楚天耀看向曾启瑞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满打满算,现在曾启瑞也就二十六七岁吧,细算下来,他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丧父了,家中还有幼弟幼妹需要抚养,换做任何一个人到他那个处境上,做出从文出任地方官求稳的选择都不为过…… “啊……”曾启瑞微微后仰,目不转睛地看向棋盘,出声惊叹道:“不愧是有着棋儒之名的江公子,你这棋艺着实吓人,本官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经曾启瑞这一提醒,楚天耀这才低头去看棋盘,发现曾启瑞的黑子棋路确实都被自己的白子给破坏的差不多了。 想来也怪自己,光顾着跟曾启瑞谈话去了,一时没有收力……说人话就是,他不小心把人曾启瑞给秒了…… 不等楚天耀说几句自谦之语安慰人曾启瑞,一旁的卫学海却来劲了,他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大拍胸脯炫耀道:“那可不,大人,咱们公子在棋艺这方面放眼整个大宣天下都难寻敌手,估计呀,就只有当今圣上能相较一二了哈!” 闻言,楚天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边上的洛重云与闫瑞则都显得有些无语。 就显得你卫学海最能拍马屁! “哦?江公子,你这小仆一说这茬还真提醒起本官来了。”曾启瑞转头看向楚天耀,“我听说当今皇上也是棋技高人,虽未能有幸与他老人家下棋,但想来技艺也是不差的,估摸着能与江公子你有的一比……” 一听这话,楚天耀忙谦虚道:“大人言重了,我不过是一介小小草民而已,怎敢与当今皇上作比?” “这有什么不能比的?”曾启瑞十分率真地说道:“皇上是凌驾众生的天之骄子没错,但也不代表他老人家没有逊于他人的弱处……” 这话一出口,不仅楚天耀愣了,一旁的卫学海、洛重云以及闫瑞三人都傻了。 经过短时间的接触,大伙都知道你曾启瑞是个心直口快的直爽人,可你这家伙也不能直成这样啊! 大庭广众之下私议天子,你曾启瑞是真不怕死,还是嫌脑袋太硬了啊? “大人还请慎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洛重云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起曾启瑞来了,“皇上乃天下共主,我等身为天子治下的臣民,岂可妄议天子?倘若有心人听到了大人方才的话,您便有可能因此遭难呐……” 洛重云这番提醒确实是出于好意,之所以洛重云会帮着他说上几句好话解围,就是因为他刚刚亲眼目睹了曾启瑞向民施粮的善举,心里觉着这曾启瑞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生怕这家伙再口不择言引得皇上生气。 要知道,坐在他曾启瑞面前的可不是什么棋儒公子江野,那是正儿八经的天子! “哈哈……”曾启瑞放声一笑,显得格外轻松,“诸位稍安勿躁,本官方才也只是心直口快了些罢了,没什么别的意思。” 听他笑着打起哈哈,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可楚天耀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来,虽然曾启瑞把刚才那茬打趣过去了,但楚天耀还是能从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感知得出他对当今皇上的一些不满或……怨怼之心。 想到此,他越发好奇,抬头直视着曾启瑞,“依我之见,大人刚才那话也没什么不对,天子虽是九五之尊,但也不代表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卫学海三人又是一愣,皇上这会儿旧话重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因为刚才曾启瑞的“锐评”生气了? 还不等他三人反应,曾启瑞便接起楚天耀的话茬应和道:“江公子这话说得对极了!天子纵然尊贵,可也不代表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楚天耀似笑非笑,“比如?大人认为当今皇上所作所为,有何不妥处?” “新政!”曾启瑞眼神渐锐,敲桌低语道:“本官私以为,皇上设立推行的多条新政,有诸多不妥之处!” “我擦!”洛重云与闫瑞二人不由自主地倒吸口凉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满朝上下,谁不知新政是皇上的逆鳞? 你曾启瑞敢当着皇上的面质疑新政,这真是嫌命长了! “曾大人此言不妥吧!”卫学海极为懂事地站了出来,率先与曾启瑞对峙道:“皇上推行的火耗归公、摊丁入亩、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三项新政,那都是有利于社稷,福泽百姓的利政!怎么到了曾大人口中却有了所谓不妥之处,还请……曾大人指教我等!” 曾启瑞突然笑了,那笑容中多了几分冷意,“这位兄台说得不错,火耗归公与摊丁入亩,还有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这三项新政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但,诸位有没有想过,这政策是好的,可一旦转达到地方,极有可能变味,皇上可曾想过建立起有效的监督制约?” “要我说,皇上推行最为成功的就要数摊丁入亩这项新政了,自武曜三年施行以来,给我大宣各省百姓增添无数福泽,可摊丁入亩为何能有效推行成功?那是因为此政先在黑水试行成效,京师周边又有宁阁老这种国家重臣鞭笞力推……继而皇上又以严刑惩处过不遵新政的顽固份子,此三步,缺一不可!” “先以黑水试行,此一步,用以表明朝廷推动摊丁入亩的决心,第二步,以宁阁老在京师周邻各境力推,是为呼应地方试行新政,同时以此警示各省不遵新政的顽固士绅豪族们,就连京城都照行新政了,推动摊丁入亩已是大势所趋,若继续抵抗只会迎来恶果,至于第三步,以严刑惩处不遵摊丁入亩新政的顽固份子,便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亮刀!以黑水试行新政是示朝廷的决心,再以宁阁老力推新政是朝廷给予天下的警告,最后动刑亮刀是给天下看到不遵摊丁入亩新政的恶果!” “唯如此,摊丁入亩才顺利在全国推行成功的!但诸位再想想火耗归公与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两项新政!皇上下旨至南方部分省份试行此两项新政后,却没有如摊丁入亩那般雷霆的手段,试想之下,在地方上,各级官吏会像遵从摊丁入亩那般推崇火耗归公、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两项新政么?” 这一番独特的见解听得在场众人都是一愣一愣的,包括楚天耀都开始蹙眉沉思了。 简单来说,曾启瑞的意思是,皇上推行这三项新政的本意是好的,可火耗归公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在大范围的推行之后,皇上非但没有进行全而有效的监督,而且展现出来的决心与力度都不比摊丁入亩来得激烈,这样一来,地方上的官吏们就极有可能阳奉阴违! 不等楚天耀等人说话,情绪愈发激动的曾启瑞又接着开口了, “还有,诸位想过没有,比起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这两项新政才是真正戳官绅集体肺管子的新政,火耗一旦归功,往年那些地方官员会少了多少利润油水进项,这些,诸位可曾想过?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这又触及了多少读书人和士绅的权益?” “火耗归公是推行了没错,但有效的监督机制没有建立起来,不少地方官员依旧按那以前那套榨取油水中饱私囊呢!好,咱们换过来想,就算这帮地方官员真正实行火耗归公了,没有监督机制,这本该进官员们私囊的空额,他们是不是又会变着法的从别的地方捞回来呢?” 说完这一通长篇大论后,曾启瑞直接站起身来,目光如钩般看向对面沉思不语的楚天耀,“江公子或许不知,这向商伍车队索要入城资费充盈当地官府财政的规制,非本官原创!” 楚天耀瞳孔一震,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曾启瑞。 他好像猜到对方下一句会说什么话了。 “没错!那群所谓实施火耗归公的地方官员,在没有有效监督之下,他们依然变着法的盘剥百姓,例如向民索要出入城费!”曾启瑞陡然冷笑道:“本官还算有点良心,只向商伍车队这些身家厚实之人索要单一入城资费,且全用来施民了,但其余地方官,可不止向商贾车队索要入城资费哈,普通百姓他们照样不放过!火耗是归公了不错,但他们却换着法的把这份油水再捞回来,甚至比火耗归公推行之前更甚!” 说出这一番振聋发馈的言语后,曾启瑞更是毫不客气地直言道:“照本官看,皇上盲目推行新政,却顾头不顾尾,朝堂亦无人敢谏,当今陛下,已有好大喜功之兆!” “混账!” 闫瑞拍案而起,朝曾启瑞怒目而视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 相较于雷霆大怒的闫瑞,一旁的洛重云也好不了多少,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瞪如铜铃般的眼珠正杀气凛然的看向曾启瑞,显然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征兆。 楚天耀脸色也是黑的吓人,整个人的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再不似先前云淡风轻的傲然模样。 他已经有许久没听到有人敢这么指摘他的不是了! 上一个敢当着他面如此说他不是的人,还是许茂典,可那时候,楚天耀并未生气,因为他知道许茂典骂他骂的不对,但这一次……他知道,曾启瑞骂他骂对了! 曾启瑞话里话外都在说他这个皇上急功近利,好大喜功,顾头不顾尾,这说错了吗? 一点错都没有! 他明知道火耗归公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在大范围试行推广后会有多大的阻力,可他却自以为自己的君威足够震慑天下官吏,不敢有人阳奉阴违,竟连后制的监督机制等举措都没落实,这就是他楚天耀这个君主的自大与纰漏! “卫学海……”楚天耀伸出颤抖的大手,一指身旁的卫学海,面色阴沉不定的道:“去……把这茶馆里的无关人等都赶出去……” 见皇上直接道出自己的名讳,卫学海也知道皇上这是不打算跟曾启瑞装了,完全是要摊牌的节奏。 想通这一点后,卫学海忙点头,拉起情绪有些失控的闫瑞,开始催赶茶馆店内的无关人等…… 直到卫学海与闫瑞将茶馆中的人都驱赶走后,楚天耀这才阴着脸站起身来,目光如刀般看向身前的曾启瑞,沉声质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朕的?” 曾启瑞面色一沉,忙下跪施礼道:“臣……从一开始就知道是陛下亲临……” “嚯……”楚天耀咬牙冷笑,讥讽道:“你曾启瑞够厉害啊!从一开始就变着法的戏弄朕……” “你好大的胆子!!” 第619章 谏言 一旁的卫学海等人听到曾启瑞说出这话,一个个尽皆愣在原地。 感情你曾启瑞从一开始就知道眼前这位江公子江野是皇上乔装的,那岂不说明,他一直在皇上面前触霉头,都是故意为之的? 嘶…… 想到此,卫学海与洛重云和闫瑞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口凉气,震惊于对方的胆大与放肆! “微臣从无戏弄皇上之意……”跪在地上的曾启瑞苦着脸解释道:“只是有些话,臣并不敢当着陛下面前直言,故才出此下策……” 楚天耀面色阴沉不定,微张着嘴想要问些什么,却愣是气恼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思忖半天,他还是重新坐了下去,背对着曾启瑞,朝一旁有些愣神的卫学海招起了手,“好,今儿个你曾启瑞就把你想说的话,都一股脑地给朕说出来!既不敢与朕说,那就由他卫学海来代朕向你问话!” “微臣谨遵圣谕。”卫学海忙弯腰领命,继而转头看向跪在身下的曾启瑞,昂首挺胸地问道:“曾大人,本官既遵圣谕代君问话,那本官且问你,你是从何处得知陛下离京南巡经由吴夏镇一地的消息的?” 卫学海还是精明,一下就问出了楚天耀目前最想从曾启瑞口中得知的信息。 皇帝此次离京巡视天下一事属于机要重密,甚至这事在楚天耀离京后,都还没彻底传播开呢,换句话说,许多京城里的京官这会儿还不定知道皇上出京的行踪,可这榆林知州曾启瑞又是从何得知的? 难不成他曾启瑞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面对质询,曾启瑞显得很是冷静,他低下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圣驾在前,微臣不敢诓言……陛下此次出京巡视天下的所谓行踪信息,确是由下官自行推导得出的……” 此言一出,背对着曾启瑞的楚天耀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很显然是被曾启瑞的回答给惊着了。 不止楚天耀被惊着了,卫学海脸上也泛起了狐疑之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陛下此次离京微服一事,到现在还没有多少人能尽知,你说你是误打误撞猜着地?这话谁能相信?” “皇上在离京前,曾下旨将京师城防诸事转交镇关侯之手,在京驻扎各军兵营代由毅国公执管,这事,卫侯也知道吧?”曾启瑞抬头看向卫学海那锐利十足的双眸,不卑不亢道:“京师城防、兵权哪一项不是国之重事?岂容轻改?陛下突做调整,势必有隐情。” “好了!”卫学海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至于你是因为什么缘由得知陛下离京外巡一事的,你无须再言了,现在本官要问你的是,你是从哪些方面判断出陛下出巡的具体行踪的?” 卫学海这后半句话才算是问到了关键。 他曾启瑞出自武将之家,因父亲缘故,在军中结识有武官将领旧识并不奇怪,他只要肯花心思注意京城的军兵动向,确实能从很多地方判断出皇上有可能出京外巡的信息,这一点卫学海是深有体会,毕竟当初他也是凭借京师城防、兵营调动一事推断出皇上可能出京外巡的事。他曾启瑞能猜到这一点,倒也不算难,真正让卫学海所不解的是,他曾启瑞就算知晓皇上有出京外巡的打算,又是怎么料定皇上会先往南出发,继而抵达吴夏镇一带的呢? “要知道这一点也不难。”曾启瑞苦笑一声,抬头望向洛重云身旁满头白发的闫瑞,“诸位或许不知,你们的行踪其实异常显眼。” 说着,他指了指闫瑞, “宣义侯,白发阎罗之名如雷贯耳,尼尔大捷不久,此前皇上为庆功,特将宣义侯的画像通发全国各省,下官就曾有幸见过……” “当陛下与诸位抵入榆林州境内后,下官便得知有一支古怪商队直往吴夏镇方向而来,同时还重点描述过其中一白发年轻男子的样貌体格……下官思虑之下,觉着此人与传说中的宣义侯竟有七分相似,再结合此前推断的,陛下可能出京外巡一事,不难猜出,这支所谓的商伍车队,极有可能是陛下与诸位侯爷乔装而成的……” 卫学海嘴角一抽,洛重云则没好气地瞪了身旁的闫瑞一眼,后者大脸一红,下意识地拽了拽自己那无比显眼的头发。 “最为重要的是,家父在世时,下官定居京师时,曾有幸见过彼时还为太子的皇上……”曾启瑞抬头看向楚天耀的背影,无奈苦笑道:“本以为陛下南巡直入榆林只是下官的推测而已,可不久前,下官给百姓施发米粮时,却意外在人群中瞧见了圣颜,至此,所有推断都得上印证……” 经由曾启瑞这一通解释,楚天耀开始回想起大半个时辰前,自己等人撞见曾启瑞的一幕幕细节,顿时把所有不合理处都理顺了。 怪不得曾启瑞这家伙会上赶着来跟自己等人打照面,敢情人家在一开始就看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以呢?”楚天耀回过身来,威严十足地问道:“你在知晓朕身份后,开始有意引导,所图为何?就是为了当着朕的面说些狂吠之语么?” “曾启瑞,你可知你这行为算得上是忤逆!” 面对楚天耀那不怒自威的低声喝问,曾启瑞面色稍白,但依旧壮着胆子拱手道:“陛下即是英明圣主,理应知晓臣方才细数新政诸多弊端并非强词夺理,而是确有其事。满堂诸公不敢直言,唯恐触怒龙颜,臣也只能取巧谏之!” “所以,你觉着朕还应该感谢你吗?!” “微臣不敢!” 曾启瑞将头趴在地上,恭声谏言道:“臣只愿陛下从臣的谏言中觉察新政推行之弊!” 看着曾启瑞那沾有污泥灰尘、破损略显严重的官袍,楚天耀一时间如鲠在喉,觉着自己说什么也不是…… 他曾启瑞方才就新政推行之弊,列举出来的种种问题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没错! 可他曾启瑞有必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给他这个皇帝谏言吗?他就不能上折么? 他曾启瑞所作所为,看似是劝谏不错,但楚天耀却总觉着此人有些故意标新立异之嫌。 只是楚天耀没有想过,他曾启瑞一小小知州,如不通过这样难得一遇的机会当面向他这个皇帝谏言,恐怕之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让他曾启瑞一个小小知州给你皇上单上奏章谏言,且不说他曾启瑞没这个单独上奏的权力,就说他上奏之后,折子也会先到上一级的宣京府内,此等妄议新政弊病之处的折子,又有多少机会,能真正呈现在他这个君主面前? 楚天耀急切推动火耗归公与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两项新政,却未在事后做出有效监督,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他觉着自己如今的君威已然可以做到令行禁止的地步了! 那换过来一想,君威如此之浓,在京朝堂诸公皆知新政是你皇帝不可触碰的逆鳞,像曾启瑞这样的地方小官,上达新政之弊的折子,他们敢让你这皇上见着吗? 听惯好话,顺风太久的楚天耀也自然而然地犯下了所有独裁君主都会犯的错误——盲目自大! 楚天耀自然知道曾启瑞先前列举新政推行过程中的诸多弊病是真实存在的不错,可他自执政以来,何时犯过这么愚蠢的错误? 长时间乾纲独断、无往不利的顺遂过往已经渐渐开始滋养楚天耀的自大个性了,正因为他明白这一点,所以才羞于在臣子面前承认自己也会犯错这事! 这也是为什么曾启瑞在指出新政推行之弊后他会如此恼怒的原因! 心中那团名为‘恼羞成怒’的无端怒火仍未烧尽,楚天耀强撑着平静的脸色,斜视着曾启瑞揶揄道:“你是不是觉着这般谏言显得你多么忠贤可嘉?” “微臣不敢!”曾启瑞恭声出言道:“微臣此前确有触发龙颜之嫌,臣也不奢望陛下能宽放臣之过错,只是……希望皇上能将臣先前的谏言谨记于心即可……之后皇上要如何处置微臣,臣都不敢言饶!” “嚯!”楚天耀拍案而起,朝一旁的卫学海等人冷笑起来:“看!看看!朕南巡第一站就遇着个这么忠臣良臣,哈!好啊!真是太好了!” 洛重云与闫瑞二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卫学海也下意识地抖了抖肩,熟知皇帝秉性的他们自然知道,楚天耀这是在说反话呢! 反身看向曾启瑞,楚天耀怒而反问道:“这会儿给朕摆出一副要死谏直言的忠良姿态来,你曾启瑞又不怕家中幼弟幼妹无人照顾了?” “回陛下,幼弟幼妹已然长成,臣……算尽了长兄之责了!即已尽孝,臣还穿着这身官袍,就该向朝廷与皇上尽忠!” “所以,你就用冒死进谏的方式来向朕尽忠?!” 楚天耀额上青筋直跳,一脚踹翻了跪倒在地的曾启瑞,勃然大怒道:“混账东西,你就不怕朕连带着你家中亲眷一起处置了事?!” “啪嗒”一声,被楚天耀一脚踹到边上桌角的曾启瑞,额头瞬间溢出鲜血,只见他红着眼眶,咬牙抬头道:“陛下可知微臣先前施发米粮的那些百姓们都来自于何地?他们又因何沦落到要接受官府施发米粮的惨苦境地?” 见他岔开话题,楚天耀气地从鼻孔中哼出粗气来,并未去理会他的问题。 “那些百姓多是从榆林周邻各县、州、府流入榆林境内的……陛下可知为何?”曾启瑞红眼流泪,声嘶力竭道:“因新政推行之弊,不少地方的县州府长官开始采用方式不一的酷烈凶政盘剥百姓!新政一经推动,却无改制律法,没有建立起有效监督,那旧法对应新政的漏洞便暴露无遗,这群贪官污吏便有了仪仗,盘剥起百姓的法子可谓是层出不穷,陛下与诸位侯爷入臣治下的吴夏镇,索要入城资费这等不合理的盘剥手段,与其余各地州府相比,只不过小巫见大巫!” “倘若陛下在知晓这些后,仍不觉新政推行有弊,那恐怕有污陛下英名!” 楚天耀越听越是心惊,心中的怒火也愈发升腾。 一旁的洛重云与闫瑞都快吓尿了,就算你曾启瑞说的都对,难道就不能看看情势吗? 皇上这会儿明显是在气头上了,你还一个劲地激他作甚? 见此,卫学海也忍不住了,忙出声喝止曾启瑞,“曾大人慎言!为君上谏也没有你这般胆大妄为的!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家人亲眷想想!” 卫学海这话无疑是出于好心的提醒。 你曾启瑞若再一个劲地触怒皇上,说不定天子盛怒之下,还真有可能拿你曾启瑞的九族开刀泄愤,你曾启瑞劝谏的心是好的,但不该如此愣头青! 谁料卫学海这出于好意的提醒非但没有让曾启瑞有所收敛,后者听到这话倒像是也来脾气般挺起了胸,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倘若陛下知政弊而不改,久恋满堂诸公虚唱的盛世之论中,那我大宣迟早亡国有日!与其让幼弟幼妹见我天朝盛衰之日受辱而亡,不如与臣一并死了干脆!”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随即只见楚天耀暴怒而起,将身旁桌上的所有杯盏物品摔落地面,“噼里啪啦”的物品摔落声响彻在现场的每个人心里。 见此,闫瑞也是怒而上前,一把拽起曾启瑞的脖领子,“丧良心的狗东西!这种话你也敢说?!” “把他放开!” 青筋暴起,眼瞳布满血丝的楚天耀犹如发怒的真龙般直勾勾地看向曾启瑞,“你想让朕杀你?” 被闫瑞摔倒在地的曾启瑞略显狼狈地咳嗽几声,“臣……臣没有……” “朕偏不遂你的意!你不是说这新政推行弊病诸多么?好!朕满足你的要求,可以改!也可以对全国各省进行监督巡察!” 楚天耀径自走到他面前,俯身下蹲,冷声低语道:“这差事,朕就交给你办!” “啊?” 曾启瑞一愣,瞪大着眼珠,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朕给你三天时间,把榆林州的差职身后事处理干净,等时日一到,你小子就给朕滚回京师!朕会给宁中恒下旨,你以后就代管都察院遍布全国的巡察御史,这火耗归公、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两项新政推行的监督巡查之权,朕给你!” “你不是能耐吗?那朕就交由你去做!” 楚天耀冷冷地看他一眼,咬牙斥道:“但有疏漏与差池,朕必诛你九族泄愤!你曾启瑞,敢不敢接这差事?!” 闻听此言,曾启瑞早已伏地而泣,他知道,皇上嘴上说的狠厉,其实是将他先前所谏之言听进了心里,同时也是给他曾启瑞一个表现立功的机会。 有君如此,他怎能不动容?! “臣谨遵圣谕,绝不敢有丝毫疏漏!” 第620章 自省(4月补更1) 南边,车轿继续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 只是车队的整体气氛,相比起出发时的热烈与活络,在途经吴夏镇后变得有些压抑。 轿内,身着红裙的上官莲将放于坐垫旁,用油纸包裹好的糕点轻轻放于楚天耀边前的矮凳上,一边拆装一边说道:“平日里在殿堂宫阁里好听的话儿听得太多了,这才刚一出门听着点刺耳的声音就觉着不舒服了?” 闻言,一直沉默着的楚天耀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宛若生闷气的稚童般埋怨道:“我怎么了?他曾启瑞当着我的面说出那等大不敬之言,我也没怎么着他吧?” “可你因为他揭了你的短而生气,这也是事实。” 说话时,上官莲并未抬头看他,而是将油纸包裹好的糕点酥饼们一一打开。 楚天耀瞥了眼边上泛起油光的酥饼,忽地说道:“酥饼太油,我不想吃。” “谁说给你吃了?”上官莲伸出小手抓起块油亮的酥饼,放到嘴边小口撕咬起来,一边鼓腮咀嚼的同时,还不忘答话,“我就是饿了,想自己拆点东西吃吃……” 楚天耀一时语塞,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出一股憋闷之感,“你是觉着我刚被曾启瑞气一顿还不够,你还想接着补刀?” 见他委屈的像个小孩似得干瞪眼生闷气,上官莲顿觉好笑,忍俊不禁道:“好啦好啦,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从吴夏镇离开后你这脸就一直臭的吓人……” 说话的同时,她将一块黄粉甜糕硬塞进楚天耀嘴里,“吃点甜的,给你自个消消气!” 楚天耀在嘴里不停咀嚼着黄糕,那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当时你也在场,见我气成那样了,你怎么不想着安慰安慰我?” 听到楚天耀的问话,上官莲莞尔一笑道:“因为我足够了解你,知道你气归气,但其实内心深处,对曾启瑞这样的官员,还是比较欣赏的……” 闻言,楚天耀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之色,“你硬要这么说也没错,但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真把他曾启瑞给砍了?” “那我更拦不住了。” “为什么?” “如果你会这么做,就说明你变了,我也不敢拦你!” 听到这话,楚天耀心下一颤,忽然有所触动。 只见上官莲轻轻抬头,用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秋水清眸含情脉脉地望向他,“我喜欢的楚天耀是个能顶天立地的真汉子,英武非凡的雄主,他可不是做什么都对的圣人,相反,他是个能时刻自省的君子。” 说话间,上官莲伸出双手捧起楚天耀的脸颊,那张美艳绝伦的脸颊散发出让人温暖的慈祥笑容,“顺风顺水惯了,偶尔犯错也在常理之中……你可不要忘了,你这回出京外巡的目的就是要看尽这未尽他人之口渲染的真实天下,可不能一听到旁人说上你几句不是来,你就失了分寸,这可有违你英明圣君的名头哈……” 抬手抚摸起上官莲捧住自己面颊的温热手掌,楚天耀温声应答道:“你说得对,我不该因为他人点破自己的错处就恼羞成怒……” 说着,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这曾启瑞说话也真够气人的,什么亡国有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都敢说……” “若不是看在他确实有几把刷子的份上,仅凭这句话,我就没打算用他!”冷哼一声后,楚天耀撇嘴道:“能从新政推行至今,发现如此之多的弊病,且能够一言直击利害,提出有效的改进建议,这人……也确实是个人才!” “谁说不是呢,他能从京中城防动向和所谓蛛丝马迹推断出你这个当皇帝的要出京外巡,还能大致推断出你的行踪,就这几件事,就足见此人有多厉害了!” 上官莲在谈到曾启瑞这人时,眼中不时闪过佩服之色,“再者又说这人的秉性也不差,其他坏官是变着法的捞油水攒私囊,他倒好,变着法的给百姓们施粮谋福,确实了不起!” 楚天耀点点头,忽又叹气道:“只是这人的性格……” “他性格再拗,头再铁,我觉着怎么也比那位大名鼎鼎的齐侍郎要好吧?” 上官莲口中的齐侍郎,除了齐休平外,还能有谁? 回想起齐休平过往的头铁战绩,楚天耀顿感头疼,“快别说了,谈到齐休平这家伙我就头大……” 见他面露苦色,上官莲忍笑道:“是吧?跟那位齐侍郎比,这曾启瑞的个性还算你能接受的范围内吧?” 楚天耀正欲回话,轿窗外却突然传来卫学海的喊呼声,“公子,小的有事要报。” 闻言,楚天耀将轿窗的帘布拉开,探出脑袋望向骑在马背上的卫学海,“什么事?” 卫学海搓手陪笑道:“刚刚启统领跟小的说了,依咱们现在的速度,最快也就在傍晚抵达沪州春江府的偏地小县……小的是觉着您这一路上也累了,要不……咱们等傍晚到地儿后,暂且休息一日再做出发?” “也行,反正春江府地界离沪州省府华翎也不远……”楚天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等咱们到春江府境内的小县后先休息一日吧,就由你来安排……” “好嘞!” 卫学海大喜,抱拳应道:“您就瞧好吧,小的一定给公子安排最好的食宿!” 见他一副要借此事大书特书的前兆,楚天耀干脆将窗帘拉下,懒得去听。 对此,已经在心中打好腹稿的卫学海很是无奈,落他一身位的洛重云则忍不住笑出声来,毫不客气地揶揄道:“嘿,有人马屁没拍着哦……” 闫瑞瞥他一眼,哼声提醒道:“别笑他了,你马绳也没牵稳……” 他话音刚落,便见松开马绳后仰大笑的洛重云险些从马背上跌落,惊慌之下,洛重云手忙脚乱地重新抓好马绳,一时间尴尬地耳根通红。 这会儿可轮到卫学海笑他了,“什么叫落井下石不成反害己!这就是喽!” “你可快拉倒吧……懒得跟你扯嘴皮!” “你就继续跟我呛吧,等到地方了,我给你开马厩住!” “呸!就开个客栈的房钱我洛重云能拿不出?小爷我还不稀罕你掏钱呢!” “是么?那你把在某楼欠我的账儿给还了?” “……别介,海哥,我刚才开玩笑的。” 第621章 不许说我老(4月补更2) 邻近申时末,沪州,春江府,坐落于南边的光通县内。 楚天耀一行人在入县后,卫学海作为一群人里除楚天耀外最为富有的人,大方承担了所有人的衣食住宿费用。 依卫学海那八面玲珑的性子,自然是给所有人都安排了当地最为顶格的食宿环境。 “霓霞客栈?” 与上官莲一同下轿后,楚天耀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整个人的视线瞬间被一座占地足有五六百平方,高有六七丈的客栈大楼给填满了。 这霓霞客栈装潢风格结合了江南水乡的柔雅特点,远看精致规整,近瞧却给人一种有容乃大的大气感。 如此规格的客栈,就是与许多江南本土的大客栈相比也不见得能落多大下风,以至于楚天耀在刚看到这客栈全貌时,都很难相信它会出现在这么偏小的贫县当中。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光通县,竟还有如此大气雅典的客栈建筑,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一旁的卫学海连忙凑上前附和道:“公子说的是,小的先前订房时也被这霓霞客栈的规格给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也只有如此品质的住地,才勉强配得上您的身份……所以,小的立马就给您订了最好的厢房雅间……” 楚天耀并未理会卫学海这邀功似得自夸,而是转过头望向身侧的傅少卿,“启翔那边怎么样了?” 傅少卿忙低头答话道:“回爷的话,启翔正带人去客栈马厩安置马匹……”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旁的卫学海便急着抢话道:“公子您就放心吧,小的已将这霓霞客栈给包圆了,启统领和他那百号弟兄们也一并留有客房安置……” 一听卫学海是包场,落后于楚天耀一个身位的上官莲有些吃惊地掩嘴道:“你卫大侯……卫大老爷还真是财大气粗,这么大的客栈,全包下来可不便宜吧?” “上官姑娘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小的该做的……”卫学海有些神气地昂起胸膛,大拍胸脯道:“只要能让您和公子满意,就是把小的给卖了也没事!” “他钱多,你用不着担心他。”楚天耀笑着搂起上官莲的腰肢,瞥了眼边上的卫学海,“她的厢房,你给安排哪儿?” “呃……”卫学海咳嗽两声,细声道:“公子放心,我给上官姑娘安排的厢房就在您老对面……” 此言一出,在场人顿时都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了。 上官莲不禁翻了个白眼,一旁的洛重云则有些听不下去了。 再怎么说楚天耀也是他正儿八经的姐夫,让他听自个姐夫跟另一个女人怎么腻歪的事他肯定是不乐意听得,索性站出来岔开话题,一把搂住了卫学海的胳膊,嬉笑道:“我呢?你卫大老爷给我安排了什么厢房?” “你?”卫学海没好气地冲他撇撇嘴,“你住一楼!” “啥意思?”洛重云竖眉呛道:“一楼都是普通客房,你卫学海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你就消停点吧。”闫瑞用肘轻锤他两下,努嘴道:“我跟他穿一条大裤长大的,他不也给我安排在一楼了么?就住你对门呢!” “诶诶诶!”卫学海一听急了,忙补充道:“都怎么说话呢,我不也跟你们一样住一楼么,我可没搞区别对待那一套啊!” 眼看他三人又要开始喋喋不休地哄吵起来,作为主心骨的楚天耀有些无语地摆手制止道,“既然这住的地方都定下来了,现在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趁着这会儿功夫到处逛逛吧。” 听到楚天耀发话,一旁的卫学海连忙附和道:“公子说的是,闲着也是闲着,好不容易来这光通县落脚一天,也得到处走走瞧瞧不是?” 洛重云紧跟着点头,“我觉着公子说的对。” 闫瑞:“俺也一样!” 就这样,在楚天耀的提议下,众人等待重回队伍的启翔回归后,又一并从客栈出发游街了。 光通县确实不大,与云县那种有着近六十万人口的大县不同,这儿的常住人口只有十万人不到,其地方设施与开发程度也远非云县可比的。 行走在光通县并不宽阔的主干街道上,随处可见破损的墙皮、杂物污秽横堆的暗巷小道,又因南方常年多雨的缘故,不时还能在街道路途中看到积水的坑坑洼洼。 总而言之,这光通县就是个很普通的南方小县,不似江南那般致雅,也不似云县那般热闹,除普通二字,再无其他词可形容了。 只是,让楚天耀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自己与卫学海等一众大男人们都明显表现出了意兴阑珊的囧样,可自己身边的上官莲却对这光通县兴致勃勃,每走到一处她未曾见过的街景,她都会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就如同现代艺术生外出采风般认真。 与卫学海等人拉开一小段距离后,楚天耀偏头望向身侧的上官莲,笑问道:“怎么?你还真把这光通县看对眼了?” “是也不是……”上官莲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只是觉着这光通县的众生相很是有趣,与宣京截然不同。” 说着,她伸手一指边上屋檐瓦盖下堆放的水桶,“你看,这光通县是典型的南方小县,常年多雨,许多百姓们还会在屋檐瓦盖下方堆放水桶用以积水……这在宣京是绝对看不到的……” 闻言,楚天耀抬头朝四周仔细端详一二,发现果真如上官莲所说,大部分房屋瓦盖下都呈放着一个用以积水的木桶。 “我刚还看到有大娘大婶把那积满水的水桶提来浇花,还有不少人提以出门,许是下田浇水去了?这可真有意思……”上官莲手托下巴,若有所思道:“同样的一片天下,不同地域的人们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习性,这难道不有趣么?” 楚天耀颔首点头道:“你说得对,这确实很有意思。” 上官莲朝他笑笑,一本正经道:“有句话叫以小见大,不同地域间人们的生活习性不同,民情也自然不同,所以古人才会有因地制宜这句话,依我看,治国也是这个理!” “哈哈……你总能不经意间说出些富有哲理的话……” “那是,我读书少,但又不代表我傻!” “是是是……您老最聪明……” “不许说我老!” 第622章 命案 回头看了眼身后略显疲惫的卫学海等人,楚天耀伸手一指不远处的茶摊,“我看你们几个也是赶路赶腻歪了,一个个都摆出副半死不活的样……行了,就先到茶摊上喝口茶歇息歇歇吧!” 一听这话,洛重云笑得两眼发亮,忙应承道:“好叻好叻,多谢公子成全,我这会儿正口渴呢!” 闫瑞虽然没有洛重云表现得这么明显,但他却用行动表明了态度,只因他是紧跟着洛重云跑向茶摊的第二人。 光走路逛街晃荡,对于这两性急的年轻人来说确实是有些枯燥和无聊了。 见此,楚天耀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只能同上官莲并肩后到茶摊位上,同洛重云与闫瑞二人对立而坐。 至于傅少卿与启翔二人,则挨近楚天耀等人单独做了一桌。 卫学海这个“大财主”倒也识趣,取下别在腰间的荷包,径自走到摊位老板身前,边掏荷包边念叨着点茶。 “咦……这什么味儿,真香呐!” 刚坐下不久,洛重云便探起脑袋四处嗅闻起来,好半会儿才抬起手指向茶摊对面做卤味的小摊,“哎哟,我说咋这么香呢,原来是有人在卖卤味呀!” 见他露出一副馋嘴模样,边上的闫瑞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咋地?你要吃啊?你要吃就买去呗!” “我正准备买去呢!”洛重云说着就站起了身,但想了会儿,又偏头看了眼楚天耀。 “去吧去吧……”楚天耀无奈摆手道:“用不着买我们的份儿,你自个吃就是了!” “好嘞!” 洛重云欢心一笑,跟小孩似得跑了出去。 “咦?” 提前结账回来的卫学海见洛重云跑了出去,有些不解地朝闫瑞问道:“这家伙干嘛去?” “边上卖卤味,他嘴馋了。” 经闫瑞一提醒,卫学海有些懊恼地拍拍脑门,朝楚天耀致歉道:“害,公子,您看我这脑子……咱们赶了快一天的路还没怎么吃东西吧……您……您饿不饿?小的去给您……” “别别别……”不等他把话叨叨完,楚天耀就张口打断了他,“差不了这一会儿,等回客栈再吃也不迟。” 话毕,便见洛重云捧着碗满当当的卤味重回茶位。 见状,坐在楚天耀身边的上官莲忍不住吐槽道:“我算是发现了,你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带上的不是什么精锐,一个个尽是半拉孩子……” “谁说不是?”楚天耀哭笑不得道:“还指望他们几个能伺候我呢,到头来,我倒成他们几个的大家长了!” 听到这话,洛重云与闫瑞脸色稍有些挂不住,嬉皮笑脸的卫学海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公子您这话就说对了,您可不是咱们的大家长嘛……您呀,不止是咱们仨的大家长,还是这天下的大家长,一想到有您这么一位大家长在……小的这心里呀……” “停停停……” 见卫学海又要逮着机会给自己拍马屁,楚天耀连忙打断制止,“你就少说些漂亮话,让我耳根多清净清净就阿弥陀佛了!” “阿弥陀佛?”卫学海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道:“公子,您啥时候信佛了?” 楚天耀嘴角一抽,“你信不信你再废话,我真抽你?” “呃……” 卫学海忙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地坐在闫瑞身边,闭上嘴不再多说话了。 见卫学海因为嘴多被皇上训斥,洛重云与闫瑞也开始安静下来了,前者安静吃卤,后者则静待茶摊上茶。 不一会儿,茶摊伙计便端着数碗茶水呈了上来,上官莲与楚天耀率先尝了一口。 “咦……”上官莲好奇地瞪大眼,“这茶怎么有股药味?但……好像也不难喝,喝下去后喉咙发凉,挺爽利的嘿,这什么茶呀?” 一旁的卫学海本想逮着这机会显两下,可一回想起自己刚才被皇上训斥话多,于是便不敢多嘴了,悻悻地把脑袋低了下去。 “我若猜得不错,这应该是南方的凉茶……”楚天耀咂嘴回味道:“严格来说,这东西不能叫茶,该叫药汤才对……” 之所以楚天耀会对这味道这么熟悉,是因为他前世就是正儿八经的岭南人,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就是正经八百的广式凉茶! “是么?”上官莲颇为意外地感慨道:“这世上竟还有这种茶,倒真是稀奇哈!” 被这一口凉茶激起思乡之情的楚天耀本还想就这凉茶话题多说上几句时,边上的茶座却突然坐满了人,一时间,原本稍显冷清的茶摊瞬间变得热络起来。 刚入座点完茶的客人们可是七嘴八舌地扯起闲篇、唠起八卦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平日里看董秀才那浓眉大眼的老实模样,还以为他是个本分的体面人呢,我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敢杀人!” “董春老实?你可拉倒吧!很久以前他就敢跟县太爷顶牛,就从这事便能看出他这人不安分,平日里又能老实到哪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人董秀才平日里人也不错,古道热肠的……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杀人呐!” “嘿!读书人那话怎么说来着?饱暖……思邪欲?” “那他妈叫饱暖思淫欲!” “对对对……就这意思,你想想,人董大秀才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对门就住着那么个乖巧可人的小寡妇整日在他身边晃荡,换做谁也受不了啊!” “你就算再受不了也不能干出奸杀的畜生事来啊!” “害,要我说,这平日里越正经的人,背地里干起坏事来就越彻底!伪君子不就这么来的嘛!” 听着周遭声音愈说愈高的议论之语,端碗喝茶的楚天耀是越听越好奇,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精彩起来。 “这是怎么个事?”将周围议论之声尽收耳底的上官莲也不禁产生出好奇之心来,偏头看向楚天耀,压低声音问道:“我听他们这话,是说这光通县近期出命案了?凶手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秀才?” 上官莲这一问,顿时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当所有人看到上官莲这么一位美似仙女的姑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出现在这破旧小茶摊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无比炽热起来。 更有胆大的糙汉直接站起身凑到楚天耀等人的桌前搭讪,“哟,这位姑娘是外地人吧?董秀才奸杀赵寡妇这么大的案子你都没听到信?” 见有人突然上前搭讪,坐在楚天耀邻桌的傅少卿与启翔二人瞬间变得警惕起来,目光如刀般紧紧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相较于警惕的傅少卿与启翔,上官莲则要显得放松许多,她笑嘻嘻地望向前来搭讪的壮汉,点头道:“是啊,小女子确是第一次来贵县不错……” 见她露齿轻笑,在场不少男人都被她那不经意间流露的妩媚春情给看痴了眼。 尤其是那上前搭讪的糙汉,更是喜出望外,浑浊的双眸露出一丝贪婪之色,“嘿,姑娘你要真想知道呀,我可以为你答疑解惑……” “你是不知道,我张二顺号称光通百事通,这光通县呐,就没我不知道的事!” 一听他这么说,边上就有人发出了嘘声, 其中更是有一年轻壮汉直接站起身来揶揄道,“这位姑娘,你可别听他瞎扯,他张二顺就是咱这光通县十里八乡有名的街痞,什么狗屁百事通,那都是他自封的!且当不得真!” 见有人揭短,张二顺顿感脸上挂不住,朝那人破口大骂道:“王狗子,你他妈别胡咧咧!” 眼看这张二顺就要跟人吵起来,坐在楚天耀右侧的洛重云有些不耐烦了,猛地一跺脚,顿时尘土飞扬…… 见他力大如此,在场之人都对洛重云心生忌惮之心,原本哄闹的茶摊,也顷刻间变得安静下来。 洛重云瞪了那发呆的张二顺一眼,横眉怒呛道:“少给小爷油腔滑调的,该说话就好好说话!” 说着,他偏过头看了眼身旁一直静静喝茶的楚天耀,后者抬头回望他,低语道:“让他把刚才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说罢,楚天耀又朝卫学海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从荷包中取出一块足有半颗鸡蛋般大小的银锭来,狠狠地往桌上一摔,喊道:“你们谁要能把刚才说的那事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爷有赏!” 见到卫学海掷出白花花的银锭,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红了,争前恐后地起身叫嚷起来。 “这我知道!爷!我知道!” “您别听他们瞎咧咧,这事我知道的最多!” “爷,我有堂弟在官府里当差,这事啊,我知道内情!” 眼看这帮人七嘴八舌地哄吵起来,卫学海有些不耐烦地吼道:“都别吵了,只要你们能把知道的事都说了,今儿个茶摊上的茶钱,爷就都替你们交了!” 听到这话,众人的叫嚷吵闹声才算收敛,对他们来说,只要说上几句八卦私话就能白捡顿茶喝,又有谁会不愿意呢? “这位爷……就让我先说如何?”最先开口的还是那贼眉鼠眼的张二顺,他哈着腰,朝卫学海露出极为谄媚的笑容。 “行吧!”卫学海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说说看!” “咳咳……”张二顺干咳两声清嗓,摆出副说书人的派头,假模假样地说道:“是这样的,话说咱们这光通县的大东巷啊,有一出落得俏丽动人的姑娘叫赵雅雅……当然了,那赵雅雅跟几位爷边上这位姑娘肯定没法比……” 卫学海不耐烦地皱起眉,呛道:“说重点!” “是是是……”张二顺连忙应声,“是这样,这赵雅雅啊,是咱们光通县远近有名的艳寡妇,她啊,刚嫁给自家男人没多久,她那男人就稀里糊涂地得病死了,街坊邻居们就开始说这女人身上,八成是沾点邪气的……” “诶,好巧不巧的,这赵雅雅住的地儿,刚好挨着一位咱们光通县小有名气的秀才老爷,名叫董春,咱们平日里也都叫他董大秀才。” “这董秀才吧,跟这赵雅雅的境遇也有几分相似,他妻子在第二年产子之时意外暴毙,自个也就此成鳏夫了。您说,这鳏夫和寡妇做邻居吧,本来就容易惹出闲话来,更何况这董秀才还真跟这赵雅雅有些不清不楚……” 张二顺这话刚说完,边上就开始有人附和起来了。 “这话对,那会儿我就听说这两人不干净,甚至还有人说赵雅雅他男人根本不是病死的,就是因为人赵雅雅想攀上董秀才这根高枝,故意把他男人给药死的!依我看这分析有道理,这董秀才和赵雅雅,八成在以前就搞在一起了!” “你就扯吧,官府给董春定的是奸杀之罪,董秀才要是早跟赵雅雅好上了,他还用得着奸杀人家么?” 见他们有一嘴没一嘴的给自己打岔,张二顺有些不耐烦地呵斥道:“能别瞎咧咧了么?听我把话说完好不?” 有了这句话,七嘴八舌地众人稍作收敛,见此,张二顺又接着说道:“反正从那时起,县里就不停传出这两人的闲话来,而且这董秀才啊,还时不时地会帮那赵雅雅干活,所以啊,这闲话也就越传越厉害了……” “但这闲话传归传,大家伙也没有真把这两人怎么着,可就在半个月前,突然就出事了!这赵雅雅啊,突然一连失踪好几天,到最后,还是街坊胡岩发现不对劲给上报官府的……几位爷,您们也知道,这种风评不好的寡妇失踪,按常理说,官府是不怎么当真的,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跟野男人跑了,您说是不?” “可这事很快又起了变化,就在这赵雅雅失踪的第五天,有人在县郊外的谷山河捕鱼的时候,意外……意外发现这赵雅雅的尸体了!当时可把那渔夫老刘头吓一大跳,这家伙吓得屁滚尿流地报官了……” “得,官府这一见出命案了不得了,于是就马上派人收尸验尸,最后得出个吓人的结论,这赵雅雅啊……她在生前被人奸污了身子……” 第623章 蹊跷 “从一具沉河的女尸身上查出这等惊骇之事,可把官老爷们吓一跳,于是,官府就开始大张旗鼓地查案了!” 张二顺抢过身旁人的凉茶,猛地灌了一口润嗓后,接着说道:“这查来查去吧,官府就越发觉着这董春董大秀才可疑,再加上还有不少人给官府作证,平日里这两人关系不清不楚……一来二去下,官府就把人董秀才召去问话了……这之后发生了啥,咱们老百姓不太清楚,反正经过那次问话后不久,官府就发布告示说这案子破了,真凶就是人家董秀才没跑了!” 楚天耀越听越是头大,有些不解的问道:“既然官府都发布通报说那董秀才是真凶了,那为何又不向民众公开受审呢?” “爷,这您就不懂了吧!”那张二顺搓手陪笑道:“我听说官府啊,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这人命官司大案,一向不对外公开审问的……” 楚天耀一时间听愣了,作为大宣天子,在场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大宣律法了。 依大宣律法规制,地方官府在查办命案重案时,只要锁定了凶犯,是需要进行一次公开审讯,继而再将犯下重案的凶犯呈送上级官府的…… 换句话说,如果这董秀才杀人案真是物证人证俱齐的铁案的话,那怎么着也该有一次公开审理的流程才对。 再者又说了,你光通县县衙好不容易将命案告破,向民公开问审这一环节可以说是给自己脸上添光的大好事,这实在想不出他光通县衙有不做的理由! 事出反常必有妖,直觉告诉楚天耀,这件案子似乎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他稍稍沉吟片刻,又朝张二顺试探性地问道:“我想知道这董秀才平日里的为人如何?” 不等张二顺搭腔回话,先前与前者呛嘴的王二狗突然站起身来,“要说这董秀才的为人,小的我觉着还是不错的……” “哦?”楚天耀有些好奇地眨眨眼,“怎么个不错法?仔细说来听听!” 王二狗边撸袖边说道:“之前李家小子狗儿不小心冲撞了知府老爷,当时县衙还要定李狗儿的罪呢,是人董秀才出来帮李狗儿说话的,否则啊,人老李家估摸着就绝后喽!” 楚天耀目光一凝,从对方话中精准提炼出“冲撞知府老爷”这一关键信息,紧追着提问道:“冲撞知府老爷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光通县不久前,还有知府老爷到访过?” “嘿!”张二顺咧嘴一笑,忙接过话茬抢嘴道:“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咱这光通县虽然人少地穷,可却是咱春江府知府老爷龚大人的故乡!” “这事吧,就发生在今年年关不久,龚大老爷带亲眷回咱光通县祭祖……县老爷一听到信儿那可高兴坏了,带着一帮子人去迎呢,可好巧不巧的,人李狗儿推着个手推车就这么寸!不小心给人龚大老爷撞水沟里了……闹这么大一乌龙,不存心打县太爷脸呢嘛!当时啊,可把县老爷气坏了,直接就让人给李狗儿拿下了,说什么也要治他的罪!” 张二顺话说到一半准备喝茶润嗓,一旁的王二狗就好像跟他打起了配合似得,忙接力道,“可这后来您猜怎么着?董秀才直到这事后,说什么也要为人李狗儿主持公道!他只身一人去县衙为李狗儿据理力争,据说凭借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当时给县衙弄得险些下不来台……而没有辩过董秀才的县衙,也就只能给人李狗儿给放了……” “您就说人董秀才能为了一素昧平生的人硬刚官府,这人的人品能差到哪去?” 听到他后边这句话,张二顺忙噘嘴反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呐,是会变的,你不能说董秀才以前干过好事,终身就不会行恶了,再者又说了,人董秀才确实跟赵寡妇不清不楚的……我觉着这次官府的判决没什么问题!” 听完张二顺与王狗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后,楚天耀也对这案子有了大致的了解。 王二狗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人董春能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硬刚县衙,足见此人有刚直端正的一面,但要说就因为这事便洗清他犯奸杀重罪的嫌疑也不至于…… 但结合光通县衙抓到凶犯后却不公开审理的诡异行径,楚天耀就有些先入为主地觉着此案有蹊跷。 若是没被自己碰上也就算了,可好死不死的这事恰好被自己撞上了,那他就打算一管到底了,这董春究竟是不是杀害赵雅雅的凶手,还得他亲自派人去查过才放心! 想到此,楚天耀拉起身旁的上官莲直接起身,扭头看了眼卫学海,“把他们的茶钱都给付了吧,咱们走……” 卫学海忙点头,小跑至茶摊老板身前付款。 至于邻桌的傅少卿与启翔,还有与楚天耀同桌的洛重云、闫瑞,见楚天耀起立动身,也连忙跟了上去。 走出茶摊后,上官莲抬头看了眼蹙眉沉思的楚天耀, “这事你要管?” “你就没觉着这案子有蹊跷之处么?”楚天耀单手托腮,若有所思道:“县衙好不容易抓着凶犯,却有意躲开了公开审理这一流程,再结合民间百姓对这位董秀才的评价,我怎么看都觉着这董春不像是凶手……” 闻言,上官莲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也觉着这案子怎么听怎么蹊跷……” 稍作停顿后,上官莲向楚天耀分享起自己的分析,“你想啊,那张二顺说县衙在抓到董秀才,并认定其为真凶后曾向公众张贴了告示予以说明,但……但却连最基本的案情总结、佐证证物都没交代,这也太奇怪了吧!” 楚天耀听得双眼一亮,猛地拍头道:“嘶……你说的还真对,按理说都抓拿到凶犯了,向民众出具告示时应当复述整个案情流程才对,可就听刚才张二顺他们所言,足以得见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是不知道大致案情的,可却都知道犯案凶手,这一点确实古怪!” 第624章 打听案情 最后一个从茶摊走走出来的卫学海赶忙凑上大队伍,正巧听到了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的低声私语,他赶忙插嘴附和道,“公子真是英明神武,仅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便察觉出事出反常处来,这份睿识着实令小的佩服!” 他这句马屁一出,不等楚天耀回嘴,一旁的上官莲就率先翻起了白眼,“这一路上光我听到你卫学海拍的马屁,都快能写本书了,你……这家伙,就不能消停消停么?” 闻言,跟在上官莲与楚天耀身后的洛重云与闫瑞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听到人怎么说你的了么?”楚天耀没好气地撇撇嘴,“你要是跟我说点正经话倒罢了,整日里变着法的拍马屁,你不嫌烦,我都听腻歪了!” 被上官莲与楚天耀无端训斥一顿,卫学海也有些尴尬,缩脖细声道:“小的以后一定改掉这个坏毛病,还望公子与姑娘见谅……” 说着,他咳嗽两声,正色道:“实不相瞒,小的在听到本地百姓说起那董秀才杀人案时也察觉到了古怪之处……” “依小的看,这案子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楚天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咱们得在这光通县多待几天了。” 一听这话,卫学海等人便明白皇上是打算将这董春杀人案一管到底了! 明确皇上态度后,卫学海毛遂自荐道:“公子若想严查此案,小人愿身先士卒……”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不久,一旁的洛重云也紧跟着表态道:“回公子话,属下也愿意出一份力!” 赶了快一天的路,本就闲得有些发闷的洛重云见有事可做,当然是一马当先了。 相较于主动的洛重云与卫学海,闫瑞则要显得平静得多。 在闫瑞看来,自己只擅长上阵杀敌,对于如何查案断狱可谓是一窍不通,盲目争取这种不擅长的表示机会反倒有可能弄巧成拙,还不如当个旁观者来的实在。 当然,就闫瑞这种随时会爆炸的火药脾气,楚天耀也不敢把查案这种细活交给他去办…… “好,你两人有这个心就不错。” 楚天耀欣慰点头,伸手一指洛重云与卫学海,严声下令道:“这样吧,让启翔调三十号人给你俩当帮手,我给你二人两天时间,务必要将这董春杀人案的所有细节查探清楚!” 卫学海与洛重云二人连忙抱拳接令,异口同声道:“小的(属下)遵命!” 与此同时,落于楚天耀身后的启翔连忙上前,将一块方形令牌交到洛重云手中,看向卫学海嘱咐道:“二位可去客栈找严冬带人……卫侯应该识得,宫里的老弟兄了。” 闻言,卫学海郑重点头,与卫学海对视一眼后,默默地退出人群。 望向二人离去时的背影,楚天耀偏过头,有些意外地看了闫瑞一眼,“真是奇了,我还以为你小子也会跟着他俩一块去凑热闹呢……” “公子别说笑了,属下可不会查案。”闫瑞有些腼腆地挠挠头,讪笑道:“您要说让我去当行刑的刽子手那还凑合,这让我去查案……我可奈何不了……” 闻听此言,楚天耀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话还真没说错,让你去查案啊,犯人都不定能平安收监!” 听到楚天耀对闫瑞的无情吐槽,一旁的上官莲忍俊不禁道:“哪有你这么说人家的,照我看闫瑞这性格挺好,平时看起来寡言少语的,但到关键时刻肯定靠得住!” “我可没说人闫瑞靠不住哈,你别乱曲解我的意思。” 楚天耀努努嘴,说道:“行了,把差事都撂给那俩去办,咱们几个就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逛逛这光通县吧……” …… “不是,你往哪去呢?” 光通县主干大街上,洛重云瞥了眼准备往回拐的卫学海,颇为不解地问道:“咱们不得回客栈带人么?你这是往哪去呢?” “你懂个屁!”卫学海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叫人不急于一时,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得马上找人探听有关董春杀人案的消息。” “什么意思?”洛重云面露茫然之色,费解道:“找谁去打探消息,你这就有眉目了?” “回刚刚的茶摊,找那张二顺……” “咱们不刚从茶摊出来么?还找一地痞流氓干嘛?他不是把他知道的都给说了么?” 卫学海神秘一笑,解释道:“你都说他张二顺是地痞流氓了,那我就问你,平日里在宣京各街小巷里,知道当地最多八卦的人是哪些?不都是这些地痞流氓么?咱们回去找他,不是向他打听案情的,而是要他给咱们引荐引荐这光通县的盲流地痞头子……” 经卫学海这么一解释,洛重云瞬间明白对方此举的深意了,心下不由得佩服起卫学海来,怪不得自个老爹说朝堂中年轻一辈就数他卫学海最鸡贼,鬼点子最多,如今一看,还真是名不虚传…… “你搁巷道口等我就完了……我去把那张二顺拽来。” 撂下话后,洛重云也不给人卫学海的反应时间,如脚踩风火轮般飞驰离去。 见洛重云如此风风火火,卫学海顿有些无语,这洛重云什么都好,但就这急性子很不好,简直跟闫瑞如出一辙。 可有些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急性子做起事来的效率,那也是快得吓人。 仅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便见洛重云拉着一人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此人,正是先前在茶摊时,与卫学海等人侃侃而谈的张二顺! 只是,此刻的张二顺再不似先前在茶摊时那般云淡风轻了,突然被逮到卫学海面前的他显得很是惶恐不安。 “别怕,爷突然找上你,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卫学海先是出声安抚张二顺,而后又从荷包里取出一截约有半颗鸡蛋般大小的银锭,“你呢,只要肯帮爷这个忙,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见着白花花的银锭,张二顺那原本害怕的神情瞬间变得贪婪向往起来,头如捣蒜般频频点头,“爷……您尽管说,只要是小的能帮上忙的,小的一定……一定尽全力……” 第625章 内情 霓霞客栈门前,身穿一身短衫,腰挂刀鞘的严冬面色郑重地接过洛重云递来的令牌,仔细端详片刻后,他忙将令牌送回对方手中,继而弓腰抱拳道:“属下已验明牌令,还请二位指教。” 洛重云别过头看了眼身旁的卫学海,得到对方眼色暗示后,他又转身朝严冬下令道:“带上三十号弟兄随我俩办差。” “属下领命!” 御林军百户严冬不敢怠慢,接下洛重云的命令后,立即转身去客栈里叫人。 “咱们待会儿兵分两路。”卫学海后靠墙背,低声安排道:“我呢,带二十号人去会会那张二顺口中的吴二爷,你呢,带十号人去张二顺那家伙提供的董春、赵雅雅住址打探消息。” 闻言,洛重云有些担心的问道:“我听那张二顺的意思,这吴二爷在这光通县好像有点门道,你……就带十号人过去见人家,能行么?” 卫学海不屑冷笑道:“这吴二爷就算再能耐,也不过是地痞流氓之辈……严冬手底下的人可都是一等一的禁军侍卫,把他们用来对付盲流子,都算是抬举这吴二爷了!” “行吧。” 听到卫学海这么说,洛重云也放松地伸起了懒腰,就在他伸懒腰打哈欠之际,严冬已带着三十号乔装成普通随从的御林军近侍们走了出来。 “严冬,你带十号人跟上卫大人,剩下的人,跟上我!” 随着这道命令下达后,卫学海与洛重云则各自带人分开了。 且说卫学海这边,他带上严冬等十名御林侍卫第一时间赶往城东方向,待走了又快一炷香的路后,众人又在卫学海的指示下,来到了位于光通县城东方向大涧巷的一家名为“进财堂”的赌坊内。 这“进财堂”的外店门面装潢的似寻常茶馆般典雅,可一入内,众人才发现这地方的内部与门面可谓是大相径庭。 若说门面似茶馆般精致典雅,这内里就好似青楼般粗艳俗气,四周墙面,随处可见笔触夸张的财神画像,这与好挂春宫图点缀的青楼并无二致。 只是,进青楼的人是为色,进这赌坊的人是为财罢了。 “呀,爷几位吉祥!” 一佝腰哈背,长得贼眉鼠眼的男子见着卫学海这一大群人突然出现,顷刻间便凑上前来搭话,“看您几位面生,是第一次来咱们进财堂吧?” 闻言,卫学海神色平静地说道:“二爷可在?在下有笔买卖要找二爷详谈。” 一听“二爷”两字,那原本热情相迎的猥琐男人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嚯……敢情几位不是来取乐的?” “当然……”卫学海似笑非笑道:“我等是来进财堂给二爷进财来了!” 闻言,那人嘿嘿一乐,“有意思,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小的姓洛,名云。” “好咧,洛小爷是吧?您且等着,我给您去通通信……” 说着,那人背过身去,一路小跑着上楼。 见卫学海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强行套用人洛重云的姓名身份,一旁的严冬很是无语,以往在宫里当差时就没少听别人说过这位卫侯爷是脸厚如墙主儿……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 稍候片刻,那上楼传话的男子又重新折返回来,聚精会神地打量了卫学海片刻后,他笑呵呵地说道:“洛公子是吧?二爷同意跟您见面了,但……只准您一个人上楼见他。” 闻言,严冬面色一紧,急道:“不行!必须得让我等陪同公子上楼才放心……” “别……”卫学海一把拉住严冬的胳膊,附耳低语道:“放心吧,我且上楼会会这二爷,倘若一炷香后我没有安全下楼,你再带人上楼找我也不迟……” 有了卫学海的安抚,严冬明显冷静许多,驻足原地思考片刻后,最终还是朝前者点了点头。 见状,那邀卫学海上楼的猥琐男子弯腰作了个请的手势,不卑不亢道:“公子请……” 卫学海笑着点点头,面色平静地跟随在其身后上楼。 二人一至二楼不久,便见临近台阶的厢房大门被轻轻打开,一位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壮汉中年男子笑眯眯地看了卫学海一眼,“阁下就是洛公子?” 抬头看了眼中年男子的面容,卫学海回忆起张二顺跟自己讲述吴二爷的面貌特征,惊觉此人的长相与张二顺口中所说并无二致,当下便有了判断,只见他抱拳招呼道:“洛某见过二爷!” 见卫学海器宇不凡,面对自己时还能保持住云淡风轻的气度,吴二爷当下便对他产生了兴趣,“洛公子有礼了,还请入屋一叙……” 说着,他领着卫学海入屋,同时挥手将手下屏退屋内。 转眼间,偌大的厢房内只剩下了卫学海与吴二爷俩人,前者很是放松地走到对方面前,轻声笑道:“今日贸然叨扰来寻二爷,是因小可有一事需向二爷求助……” “哦?”吴二爷咂咂嘴,笑问道:“洛公子有何事相求?” “都说二爷是这光通县的土地老爷,在这光通县发生的事就没有您二爷不知道的,小可今日来寻二爷,是想求二爷为小可答疑解惑而来……” 吴二爷目光一凝,似笑非笑道:“还请洛公子有话直说,我这人一贯直来直去,不喜弯弯绕绕……” 面对吴二爷委婉的催促,卫学海不慌不忙地从兜里取出一块足有手掌般大小的刺目银锭,不轻不重地掷于桌案上方,“在下想从二爷口中探听那董春董秀才杀人案的内幕……只要二爷肯给小可透露外人所不知的内幕,这银子,就当小可孝敬您喝茶用的了……” 瞄了眼桌上白花花的银锭,吴二爷眼中闪过一抹惊色,但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了。 不愧是光通县的盲流头子,多少也是见过风风雨雨的一号人物了,还不至于因为一块银锭而贪婪忘性。 “洛公子为何要向我打听董春杀人一案?” “好奇而已。” 听到卫学海这个回答,吴二爷忽而失笑,“这案子官府已经有了定性,你找我来问这事,算是找错人了……” 卫学海眉头一皱,面色略显沉重,倒不是因为吴二爷拒绝自己的交易所致,而是他从吴二爷这诡异的反应中察觉出了更深的隐情。 吴二爷拒绝自己时,并没有说自己不知此案更多的内情,而是以此案官府已经定性的理由来拒绝自己,换句话说,他不是不知内情,而是不能说,不敢说! 想到这,卫学海不得不重新转化思路,斟酌用词道:“二爷或许不知,洛某此番上门找上你,是为人打前哨而来的……”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天,“换言之,要深究此案的人,并非是洛某,而是……有更大的人物……” 吴二爷面色一变,眼底中明显闪过纠结之色,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了下去,“呵……洛公子莫要拿话诓我,我吴老二自少年起就在街头靠拳头讨生活,自认也算见识过风雨的人了,你拿些没头没尾的话,诓骗不了我……” 尽管吴二爷先前面上闪过的纠结之色被他掩盖的很好,但那一瞬间的犹豫还是被卫学海给精准捕捉到了。 他吴老二在这光通县确实算是一号人物不错,可那也得看跟谁比了,要知道,现在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话的人,那可是当今天下权力金字塔尖的的人,就吴老二的那点道行,还远不是卫学海的对手! “看来二爷还是没明白我话里的意思,盯上这案子的人可不是在下,而是一位来自广沪府姓韩的贵人……” 眯眼望向吴老二,卫学海身上的气势陡然升高,不怒自威道:“二爷是聪明人,在下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您也该明白事情轻重了?” 吴老二勃然色变,敏锐的从卫学海话中捕捉到“广沪府、姓韩”这两道关键信息,顿时开始犹疑不定起来。 身为沪州人, 他吴老二是知道广沪府是沪州省会这一事实的,同时,他也知道现如今沪州布政使……就姓韩! 若再结合卫学海先前所说的“打前哨”之言,任谁放在吴老二现下这个处境下,怕都会认为面前的卫学海是布政使老爷的人吧? 见吴老二开始犹豫,卫学海便知道先前那番话算是将对方唬住了,明确这一前提后,他又从兜里掏出份通关文牒,大方方地摆在吴老二面前,“此乃中枢特发的通关文牒,属所有通关文牒中品级、权限最高,吴二爷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这东西是真是假,想必你能瞧出真伪来!” 当卫学海掏出那份通关文牒时,吴老二脸上的震惊之色就没有消散过,此刻听卫学海准他辨明文牒真伪,他在心惊之际,也开始认真仔细地观察起来…… “嘶……” 仔细端详片刻后,吴老二不禁倒吸口凉气,虽然他没见过中枢特发的通关文牒,可他身边常年混迹三教九流,却是懂造假制伪之道的……让他看这通关文牒是不是真的,他不定能看出,可要问他能不能看出这东西是假的,他是绝对能看出的! 而这东西,以他的眼力和见识,看起来全然不似假的,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想到此,吴老二忙不迭地躬身行礼道:“先前吴某对公子多有怠慢,还望……还望公子饶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之罪……” 眼看吴老二从先前的倨傲之态,变得如此恭顺,卫学海便知道吴老二这是真想服软了。 笑着将对方扶起后,卫学海不紧不慢地说道:“吴老板倒不必如此客气,洛某先前说了,此番来找你是为贵人打前哨的,因此……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往外漏,你应该都有数吧?” 说着,他将掷于桌面的银锭轻轻放入对方手中。 吴老二茫然摇头,故作糊涂道:“公子说的什么,小的完全听不明白,今儿个,不是公子来找吴某做交易来了么?” 说着,他作出一副见钱眼开状,小心翼翼地将银锭揣进兜里。 见此,卫学海放声大乐,心下暗道,“这吴老二还真是个妙人,不错,是个懂事的……” “吴老板说的是,今儿个洛某就是来找你做交易来的。既然钱都收了,也该为洛某答疑解惑了吧?” 吴老二深吸一口气,开始向卫学海讲述起他所知的董春杀人案。 “实不相瞒,吴某也认为那赵寡妇被奸杀一案,不见得是那董春董秀才所为……” “何以见得?” “据官府告示所报可知,那赵雅雅是在六月二十日当夜被人所害,可据我所知,当时赵雅雅的尸体被人发现时,是六月十七日的事了……这跟官府告示所报的遇害时间完全对不上,若说其中没鬼,傻子都不信!” “这等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公子应该知道,市井甚传赵寡妇的尸体是由我县渔夫所发现的吧?这事是假的,事实上,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不是渔夫老刘头发现的,而是他家儿子刘大虎,而刘大虎此人,正是在吴某手底下办事的……” 说到此,吴老二忽然笑了起来,“而且这人,洛公子今儿个还见着了,刚才……领您上楼的人,就是刘大虎!” 卫学海面色一紧,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刚一来这进财堂就与第一个发现受害者尸体的人产生了接触…… 怪不得自己再向吴老二询问董春杀人一案时他的态度显得那般古怪,敢情这案子最开始的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在他吴老二身边当差! “当时刘大虎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就报了官了,这之后,官府立马派人去打捞尸体,可就在当天夜里,县衙文吏蒋大畅就突然去刘大虎家做客了,总而言之,好一通威逼利诱后,让刘大虎父子改口,其一,是让老刘头对外承认他是发现第一发现尸体的人,其二,是让老刘头向外宣称,他是六月二十日发现的尸体……” 第626章 你受点委屈吧 抬头看向面色复杂的卫学海,吴老二故作深沉地问道:“公子可知县衙如此行事的深意?” 卫学海托腮沉思,大胆猜测道:“县衙让刘家父子篡改口供,更改发现尸体的时间,是为了……更好的坐实董春杀人的嫌疑吧?” “公子的高知灼见,确令在下佩服。”吴老二颔首点头道:“得知县衙派人去过刘大虎家中后,在下曾特意调查过董春那几日的动向,惊讶发现,董春在六月十五至十七两日曾下过柳村,当时并不在光通县内,换言之,赵寡妇真正死亡的时间,他董春压根就没有犯案时间,甚至还有无数人可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另外,县衙之所以将第一发现尸体的人从刘大虎改为其父,也是有深意的。”吴老二自嘲地笑了笑,“公子也知道,吴某在这光通县的名声不太好,刘大虎又跟随在下多年,名声……呵……也不好听。换言之,若第一发现尸体者是刘大虎这么个出了名的街痞盲流,其可信度就会大打折扣……但其父老刘头就不一样了,人在咱光通县是出了名的老实本分,打了一辈子的渔,从未干过亏心事,只要他说的话……没几个百姓能不信的!” 卫学海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实在没想到这董春杀人一案背后竟有如此之多的内幕。 倘若吴老二所言皆实,那这位董春董秀才未免也太倒霉了些! 官府在明知他毫无作案时机的情况下,却还硬生生做局,将所有罪名架在他头上,这董春也太惨了! 沉思半响后,卫学海还是没忍住,问出藏在心底里最大的疑惑,“县衙为何硬要将这杀害赵雅雅的罪名扣在董春头上呢?” “公子有所不知吧,这位董春董秀才跟咱们光通县太爷覃大人一直不对付……”吴老二叹了口气,苦笑解释道:“这事得追溯到快一年前了,也就是去年的七八月份的时候吧,咱春江府的知府老爷龚大人曾回咱光通县祭祖,当时县太爷覃大人为了巴结这位知府老爷,又是派官差巡街封路的,又是张灯结彩的,可好死不死的,这大费周章的迎接仪式偏偏出了大岔子!” “当时有一名叫李狗儿的养猪贩子,正推着车潲水准备赶回家喂猪,嘿,他点儿就这么寸,好巧不巧的把人知府老爷龚大人给撞了,这一撞还给人撞臭水沟里了,您说这不闹出大乌龙来了嘛!” 闻言,卫学海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不对啊,你不说当时县衙都派官差巡街封路了么?这李狗儿还能把人龚知府给撞了,这有点不合理吧?” “您说巧了不是,当时人龚大人可不是一个人回乡的,他还带了家中长子一起来的,可这两父子也不知因为啥,是分开走的,他爷俩是分开走的没错,但县衙和县太爷们可不知道啊,一个个先见着人龚公子露脸了,肯定都觉着龚大老爷跟儿子呆一块呗,于是啊,所有官差和县衙官老爷们都去东边迎人龚公子去了,往北入县的龚老爷一时间可不就没人注意着嘛!再加上城东边有官差封路,呼啦啦准备出县的人可不都得往北走嘛,这李狗儿就是其一,谁能想到这家伙能这么寸,偏偏把人知府老爷给撞沟里去了……” 吴老二很是无奈地拍拍额头,滔滔不绝地讲述起当日的乌龙事件。 听完这乌龙事件的起因,卫学海嘴角一抽,很是头疼地拍拍头,“然后呢?你们这位覃县太爷得知此事后雷霆大怒?肯定要惩治这李狗儿一番吧?” 吴老二苦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本来县衙精心准备好了仪式要迎人家知府老爷,可这面儿没献成,反倒给人打脸了,这不得把县太爷给气坏了?莫说县太爷了,当时被人从臭水沟里拉出来的龚大人都气糊涂了,说什么都要治人李狗儿的罪!” “为了平息知府大老爷的怒火,县太爷先是将李狗儿抓进监牢,后又给知府大人承诺,说什么都要治李狗儿一个大罪。” 卫学海边听边点头,“然后呢?这事被那董秀才董春给知道了?” “对!这董秀才也真是号人物,知道这事后,听说县衙要给人李狗儿治个杀官未遂的重罪,当即就火了,说什么都要给人李狗儿主持公道……” “于是,这董秀才就趁着知府老爷离开光通县,覃县太爷准备提审李狗儿的时候大闹公堂,众目睽睽下,与人县太爷当堂辩驳起来了……” “不得不说这董秀才确实有几分能耐,在公堂之上以三寸不烂之舌竟将堂堂县太爷给辩得无语凝噎,啧……可真够厉害的!据董秀才所言,李狗儿意外冲撞知府老爷本属无意冒犯,且未对知府老爷造成实际损伤,官府不宜对其治罪,更不该判为重罪!如果说知府老爷当日被人冲撞硬要有人为此负责的话,那首责当属县衙,若不是县衙为了逢迎上官大摆排场,差人巡街封路的,通路怎会堵塞?又怎会有此乌龙事件发生?” 吴老二越说越是来劲,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得异常亢奋起来,“如此犀利之语可谓情理兼备,当时就给人县太爷给辩傻眼了,再加之还有不少观审的百姓们为董秀才呐喊撑腰,这李狗儿,人县太爷还真就不好办他了……您想想,人董秀才在众目睽睽下重挫县太爷威信,又给人李狗儿给保下来出了个大风头,人县太爷能不恼他么?” 卫学海越听越是热血,心下对这名为董春的秀才起了欣赏之意,忍不住低声赞道:“读圣人之书,行君子之道,这董春才是名副其实的读书人!” 一旁的吴老二忍不住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老话说得好,胳膊拗不过大腿,李狗儿一案后,董秀才是出尽了风头不错,可也彻底得罪了县老太爷,这之后的日子,也就越发难过喽……” 听完吴老二透露的众多内幕,卫学海唏嘘不已,沉默好一会儿后,他抬头看向吴老二,郑重出声道:“吴老板,刘大虎此人至关重要,还望你对其好生保护,怕要不了多久,还需要你身边这位左膀右臂出来作证呢……” “啊?”吴老二一愣,惊道:“公子是说……这案子……可能会翻?” “若你刚才所言不虚,这案子……必有青天老爷会来翻!” …… 就在卫学海与吴老二聊得热火朝天之际,带人去往董春住址的洛重云亦有不浅的收获。 “这儿就是董春的家宅?” 抬头看了眼面前约有几百来平的独栋小院,洛重云目不转睛地盯着门房上挂的“董府”牌匾,低头朝身旁的侍卫们问道:“刚让你们先一步抵达,去董府周邻问话,可曾问出什么线索来了?” “回侯爷……回公子的话,我和赵贶三人去了对巷的王府,特向王府周遭的近邻们询问死者赵雅雅在遇害前半月的动向,确实得出了点线索。” 抱拳回话这人名为庄伟,乃御林军近侍百户严冬的左膀右臂。 他口中对巷的王府,正是遇害死者赵雅雅的夫家。 闻言,洛重云带着对方走到巷口处静立,“说,问到些什么了?” “死者赵雅雅嫁于王家时,整个王家除了他丈夫王二达外,整个王府就没有本家人了。换言之,王二达死后,这赵雅雅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甚至就连个孩子都没生下……” “说重点。” “是,据属下探听王府周邻百姓所知,自王二达死后,这赵雅雅一瘦弱女子为了生存,一力承担家中农活,这期间,有不少街邻糙汉都垂涎于赵雅雅这寡妇的美色,所以……在他丈夫死后,围绕在她身上的花色传言就没断过……几乎每月都有传出她跟这个那个男人不清不楚的传言。” “也就是说,跟赵雅雅闹出闲话的人不少?那董春和她又是怎么回事?” “公子,您也看到了,这董府与王府就一巷之隔,赵雅雅是寡妇,董春是鳏夫,后者又是出了名的热心肠,许多次见人赵雅雅独自干农活挑担时,董春没少给赵雅雅搭手帮忙,这一来二去的,自然就惹出闲话来了……有人说董春血气方刚的年轻刚死婆娘,边上又有赵雅雅这么个俏丽的寡妇天天晃荡,两人肯定是耐不住寂寞苟且到一起去了的……” “什么混账话,传出这些花色绯闻的人可有实证?” “呃……还真有!” 闻言,洛重云表情一怔,惊问道:“什么意思?” 庄伟咳嗽两声,解释道:“在那王府对门的老宅,有一名为胡岩的中年粗汉,这人在这小梁巷住了大半辈子了,周围的一举一动他几乎都能知道,再加上他住的地儿又离王府不远,所以,他的证言还是有些可信度的。据说,在赵雅雅遇害前七日,他曾亲眼见到董春去王府拜访过,还说……还说他看见董春摸了赵雅雅的小手……” 此言一出,洛重云脸上惊疑不定,“也就是说,这胡岩是亲眼见到过董春与赵雅雅亲密接触的人?除此外,还有旁人么?” “当然有,这胡岩的七十岁老娘也说了,她不止一次的见到过赵雅雅与人董春私会。就连官府最后给人董春定罪,那也是采纳过这母子两的证言的,所以……属下认为,这两人的证言还是有些许可信度的。” 洛重云闻言大怒,“放什么狗屁?如果董春与赵雅雅早有私通,人董春的杀人动机何在?官府又如何解释凶手奸杀这一行为?” “快!把那胡岩给小爷我逮来问话!” 庄伟听命,忙抱拳应是,正准备转身往外走时,却又突然被洛重云拽住胳膊,“等等……切勿动手……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妙了……” 原本情绪上涌的洛重云心急之下确是想直接抓那胡岩来问话的,可他皱眉沉思了片刻,又觉着此举不妥,万一将那胡岩抓来问话闹出动静来,这事传到县衙官府那儿,恐会有弄巧成拙之嫌,所以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制止了庄伟的行动。 干杵在庄伟身旁的近侍赵贶见洛重云摆出副游移不定的苦恼模样,顿忍不住上前一步,建议道:“公子,属下有一计或能探得重要信息,只是……不知道当不当讲。” 瞥了眼赵贶,洛重云无奈挥手道:“说吧,或许你这计就有效呢?” “是这样……”赵贶埋头低语道:“属下先前与庄伟起先抵这小梁巷探听死者赵雅雅一事时,意外获知这小梁巷有一大名在外的媒婆刘婆,咱们或能从她口中得知些外人难知的消息。” 洛重云眉头一皱,不解质问道:“找一媒婆问话顶什么事?” 只听赵贶神秘兮兮地道:“那刘婆还经营着个豆腐铺子,小的一瞧,这老娘们……哦不,是这老妇人就不对劲。” 洛重云听的是云里雾里的,茫然不解道:“到底什么意思?你小子能不打哑谜吗?” 赵贶撇嘴说道:“那刘婆的豆腐铺子门栓上边挂着乳猪肉,还有绿荷叶包裹着的白豆腐,这不明摆着是马泊六嘛!” 洛重云两眼一瞪,更加迷茫了,“啥玩意儿?马泊六是啥?” 赵贶怪笑科普道:“马泊六,就是专给男女牵头搞破鞋的丧良心人。” 【马泊六:又亦作“马伯六”,“马八六”,“马百六”。指撮合男女搞不正当关系的人,水浒传中为潘金莲与西门庆牵线搭桥的王婆便属此列。】 “我勒个日?这世上还有这等龌龊的行当?”洛重云目瞪口呆,只觉着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出自富贵之家的他,自然对民间许多俗事知之甚少,而赵贶在未入宫担当御林近侍前,那可是边关穷苦之地的驻兵,见过的人和事,那可太多了…… “是咧,公子您想想,既然都传这赵雅雅守寡后没少勾搭汉子,这种事街坊邻居不一定知晓的真切,可要是问专干搞破鞋的马泊六,人指定能比街坊近邻知道的更多,您说是不?” 听到赵贶这番独特的见解,洛重云哭笑不得地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可咱们该如何找那刘婆套话?” 赵贶嘿嘿一笑,不怀好意地看向庄伟,“依我看,您让庄伟乔装成搞破鞋的饥汉去套话,在合适不过了!” 闻言,庄伟脸色一绿,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抗拒,“赵贶,我日你姥姥……这事是你提议的,你怎么不去?” 赵贶一本正经道:“我看起来太老实了,不适合……” 洛重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伸出手拍了拍庄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赵贶说的对,为了探知线索,你必须得受点委屈了……” 庄伟:“我……我*%¥!” 第627章 无心插柳(1) 半个时辰后,围坐在刘婆豆腐铺对门茶摊的洛重云等人齐刷刷地抬头望去,发现身穿一身浮夸绿袍的庄伟正捂着脑袋跑出店铺,拐着大弯躲进了一旁巷口里。 “这小子干嘛呢?” 见他都从刘婆豆腐铺子出来了,却不过来跟自己等人打照面,洛重云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 赵贶嘿嘿一笑,损人道:“公子,人老庄是臊脸了,估摸着躲起来换衣服呢……” 赵贶不愧是与庄伟朝夕相处的同僚,就他这句话刚说完没多久,就见巷口处换上黑衣,长束发髻的庄伟走了过来。 还真给人赵贶给说着了,庄伟的确是找地方换衣着去了。 待到庄伟面色尴尬地走来,赵贶看着他那羞愤异常的古怪表情,忍不住躲在洛重云身后小声偷笑起来。 “怎么样?可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伸手示意庄伟坐下后,洛重云将一碗未动的茶水递到他面前。 喝口茶水润嗓后,庄伟有些憋屈地咂嘴道:“公子您是不知道,我刚一上门找那刘婆说我要找肉豆腐伴子(豆腐伴子:又名破鞋对象),她那个兴奋劲可把属下吓坏了,说什么周边五里各巷各村的良家妇人、寡妇啥的任我挑选,只要属下能交得起钱,她都给办!” 洛重云嘴角一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冲击,此情此景他不由得想起一号熟人来。倘若徐世豪这位吏部侍郎在场,他一定要比庄伟积极地多,毕竟这家伙去青楼风尘之地都喜欢找刺激的…… “说重点,你有没有向那刘婆旁敲侧击,打听过受害者赵雅雅?” “这一点属下自然照做了。”庄伟点头正色道:“可据刘婆所言,赵雅雅在世时,盯上他的男人不计其数,也有无数人找过她帮忙跟赵雅雅搭线,可您猜怎么着?这刘婆说她找过赵雅雅无数次,可后者说什么都不从!” 闻言,洛重云有些惊讶地反问道:“也就是说,据这刘婆所知,这赵雅雅自从守寡后就没有真正搞出过出格之事?换言之,所有与她相关的桃色花边,都是假的?!” “有关围绕赵雅雅的桃色花边到底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人刘婆也不敢肯定,但有一点刘婆可以确认,无数找她说项赵雅雅的男人都没有得手过……” “你可从刘婆嘴中套出盯上赵雅雅的那群人的具体姓名?” “回公子,属下使了些银钱给那刘婆,确实将这部分人的姓名信息给套出来了。” 闻言,洛重云神色大振,急问道:“快说来!都有哪些人?” 一旁的赵贶也是心细如发,一听到庄伟要说出关键信息,他也赶忙从后方属下手中夺来纸笔。 “据刘婆所言,去年三月赵雅雅丈夫王二刚逝不久,紧跟着第三天就有人上她铺子里送礼,寻思让她给赵雅雅牵线搭桥了。” “谁?” “那人名叫李五六,就住在离这小梁巷不远的平安街。” “然后呢?” “李五六找上刘婆后,刘婆试着为他牵线搭桥,可赵雅雅不从,后此事未遂。再过了半个月后,去年四月中旬,第二个找上刘婆的人出现了,此人名为曲大伟,就住在这小梁巷,据刘婆说,此人垂涎赵雅雅许久,早在赵雅雅亡父病重时,就曾出言调戏过赵雅雅。” 闻听此言,洛重云转头望向身旁奋笔记录的赵贶,沉声提醒道:“给这人名字画圈!” 赵贶先是一愣,随后又重重点头,照着洛重云的指示,给纸上写有曲大伟的地方画了个大圈。 “然后呢?又有谁找上刘婆搭线了?” “还有……那个胡岩,就是那赵雅雅的邻居!” “嗯?”洛重云一愣,惊问道:“是那个出面给官府作证指认董春赵雅雅偷情的胡岩?” “对!”庄伟正色点头道:“此人在去年六月就找过刘婆,奢望后者能帮他跟赵雅雅牵线搭桥,而且……还不止一次!” “我草他奶奶的!”洛重云面色发阴,破口大骂道:“怪不得这狗犊子紧咬着人董春不放,感情是这家伙认为董春把他预定好的目标先给吃了,这狗犊子生闷醋呢?” 想到这,洛重云猛地一拍脑门,“如此看来,这胡岩的证词有很大问题,这光通县县衙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么?证人跟遇害者之间的事他们查都没查?” 听洛重云越骂越来气,一旁的赵贶用不着他提醒,就给胡岩的名字大大画了个圈。 长期处于权力周边的赵贶心里清楚,这胡岩之后怕是落不着好了。且不说胡岩有没有问题,现在他被堂堂国舅洛重云给惦记上了,这小子就算是真干净,怕也得掉层皮! “你继续往下说。”洛重云拍拍额头,伸手示意坐在对面的庄伟继续往下说。 庄伟有些无奈地摊开手,说道:“这之后,到了去年七八月,刘婆说找她打赵雅雅主意的人就都消停了。” “哈?”洛重云一愣,不解道:“这算怎么回事?” “因为那会儿有大人物盯上赵雅雅了!”庄伟神色一肃,语气低沉道:“公子,您绝对想不到那段时间盯上赵雅雅的人是谁,就连属下刚从刘婆口中知晓此事时也吓了一跳。” 见庄伟态度一改先前的轻松散漫,洛重云的脸色也不禁变得郑重起来,“说!是谁?” 庄伟长舒口气,一字一句道:“春江府知府老爷家的大公子龚少峰!” “你说什么?”洛重云眼珠一瞪,惊愕道:“春江府知府家的儿子,是怎么能跟人赵雅雅搭上关系的?” “去年七八月的时候,春江府知府龚全德曾带子回乡祭祖,而这龚全德,就是正儿八经的光通县人。” 交代完前情提要后,庄伟不慌不忙的说道:“当时,他那儿子龚少峰也一并来光通县了,虽不知这龚少峰是怎么碰上人赵雅雅的,总而言之,龚少峰就是看上人家赵雅雅了,堂堂知府公子,他看上谁可不至于像胡岩这些普通老百姓似得找刘婆这样的马泊六牵线搭桥,人龚少峰直接携礼登门,在小梁巷还搞出了不小的阵仗……” “龚少峰都登门求娶了,人赵雅雅又是怎么个态度?” 第628章 无心插柳(2) “据刘婆回忆,当时龚少峰携礼登门向人赵雅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求娶之言,说什么都要人赵雅雅嫁给他为妾。可后者却在众目睽睽下拒绝了龚少峰的求娶……” 从庄伟这用词不多的简短话语,洛重云及赵贶等人却好似看到了一位坚贞不渝的烈女形象…… 要知道登门求娶的人可是堂堂知府公子,寻常女子不觍着脸凑上去就算了,又有几个还能像赵雅雅这般大胆坚定地拒绝呢? “见赵雅雅不从,这龚少峰却越发来劲了,当时还嚷嚷着要用真情打动赵雅雅……于是,有了龚少峰闹这么一出,原先打赵雅雅主意的男人们就都缩头了……” “这之后呢?龚少峰可有得手?” “属下认为这龚少峰大概率是没得手的,因为在发生这事之后,还没过半月,这大少爷就跟自个亲爹回春江府了。起初周边的百姓们都认为这赵雅雅已经被龚少峰盯上视为禁脔了,所以都不敢再打她的主意,一个个都消停了,但……消停了没几个月,大伙见这位龚公子迟迟未派人来接赵雅雅,一些色心不死的家伙们,又开始打赵雅雅的主意了。这其中,最为频繁的就数胡岩!” “怎么说?” “从去年年末到今年三四月,这臭小子找刘婆求牵线搭桥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而且刘婆还说这期间发生过一件小事,赵雅雅不止一次的跟街坊们闹过,说自己晒在外院的衣物肚兜被偷过,刘婆怀疑,这偷衣贼,八成就是胡岩这小子……” 洛重云越听越是来火,额上青筋忍不住狰狞突起,“胡岩此人,真是让人唾弃厌恶!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们先前来小梁巷打听情况时,也跟我说过,最早传出赵雅雅与董春二人之间偷情的闲话传言,也是出自这胡岩之口吧?” “是的,事实上,董春妻子还在世时,他见着人赵雅雅一瘦弱妇人下地忙农时也经常去帮忙搭手,压根就不存在董春丧妻后频繁跟赵雅雅接触的事……人董春是个懂礼数识分寸的人,从不与人赵雅雅单独相处,每每帮手赵雅雅干农活,那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得事,因此,胡岩传这二者经常私下会面,大概率是不实谣言!” “等等……”洛重云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似得,猛地一拍脑门,“不对,这里边的事有古怪!” 庄伟和赵贶都是一愣,不解地看向洛重云,异口同声地问道:“有何处不对?还请公子明言!” “你们先我一步抵达这小梁巷打探有关董春与死者赵雅雅生前的事,可为什么那时候没人跟你们说知府公子龚少峰曾来过小梁巷登门求娶赵雅雅一事呢?” 洛重云面色一沉,凝声道:“你刚才也说了,当时龚少峰携礼登门求娶赵雅雅的排场不小,是整个小梁巷都人尽皆知的事,可当时你们打探赵雅雅生前事时,为何没人提起过这事呢?” 庄伟与赵贶面色一怔,猛然惊觉洛重云此言有理。 赵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低眉眨眼道:“公子,您的意思是……有人想刻意隐瞒龚少峰曾与赵雅雅存在交集一事?” 一旁的庄伟也紧跟着呼气道:“有人刻意封口?!” “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这光通县县衙官府外,还能是谁?” 洛重云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语气森然道:“费这么大劲遮掩龚少峰曾与赵雅雅有过交集的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县衙有意包庇他龚少峰!此人定有重大作案嫌疑!” 庄伟与赵贶忙闭上嘴,不约而同地倒吸口凉气,都觉着洛重云这番推测格外有理。 就在洛重云准备就着这推测继续发表个人见解时,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突地打断了他的思绪,还不等他抬头观察,身旁的赵贶与庄伟便惊地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施礼道:“属下等见过严头。” 洛重云微微一愣,抬头望去,这才发现来者正是卫学海与严冬等人,“你怎么来了?” “我刚从那吴老二处赶来,该问的线索也都问到了。”卫学海神色平静的问道:“你这边呢?可有收获?” 洛重云有些发愁的搓搓手,组织着语言,将自己带人来这小梁巷收集到所有线索都一一告诉了卫学海。 听完洛重云的讲述起他收集到的信息,卫学海脸上浮现出阴郁之色,“你先前的推断是对的。” 洛重云发懵道:“什么意思?哪个推断?” “有人在刻意隐瞒龚少峰与赵雅雅存在接触这事。”卫学海微微眯眼,分析道:“我从吴老二口中得知,春江府知府龚全德父子确实是在去年七八月这个时间回的光通祭祖,而你这边又刚好收集到龚少峰七月中旬携礼求娶赵雅雅的事……这时间节点刚好对上了。” “倘若你这边收集到有关龚少峰携礼求娶赵雅雅一事为真,那就说明真的有人在刻意隐瞒龚少峰接触赵雅雅一事,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当地县衙,没别人了。” 嗤笑一声后,卫学海十分冷静地分析道:“好端端地,官府为何要隐瞒龚少峰接触赵雅雅一事?这是不是说明,龚少峰才是真正杀害赵雅雅的凶手,而光通县衙为了逢迎上官,是极有可能帮龚少峰脱罪的,此前与光通县令覃恙存在过节的董春,自然就成了绝佳的替罪羊人选!” 洛重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出声发问道:“等等,这都什么跟什么,董春跟光通县令覃恙有过节?” 卫学海颔首点头,继而又将自己从吴老二口中获知的线索信息告知了洛重云。 说来也真是奇了,卫学海与洛重云兵分二路去不同的地方走访收集线索,卫学海是从吴老二那收集到多数有关董春的过往信息,而来这小梁巷走访调查的洛重云,收集到线索信息大多与死者赵雅雅有关,阴差阳错下,这两人收集到的许多信息还刚好对上了,当真是对上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俗语了…… 第629章 寄物 “这也太混账了!” 洛重云怒而拍桌,愤懑出声道:“这光通县衙到底是有多黑?竟然为了陷害董春这么一个小秀才用尽了手段,又是命人封锁龚少峰接触赵雅雅的消息,又是派人示意告案人篡改口供的,这也太他妈黑了!” 纵使洛重云是再怎么了得的战场将军,可他说白了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这个年纪的热血少年时,突听到如此黑暗不平事,他又怎能忍得住? 而与之相反的,卫学海这种浑身上下长满心眼的精明之人就要冷静地多了,伸手轻拍洛重云肩膀安抚一阵后,他头脑格外清晰地分析道:“光通县衙刻意隐瞒龚少峰与赵雅雅存在交集的事,就说明他们心里有鬼,经此反推,咱们就可以合理怀疑他龚少峰有重大作案嫌疑!” 说到此,卫学海抢过洛重云面前的茶碗,咕噜一口饮尽,吧唧着嘴道:“咱们再往深里想,光通县衙连龚少峰去年与赵雅雅接触的事都要刻意封口遮掩,就说明赵雅雅遇害前后,这龚少峰绝对来过光通县!咱们接下来只要查一查龚少峰上个月的具体动向,很多事……就不言而明了。” 闻言,洛重云猛地拍了拍大腿,喜出望外道:“是啊!你说得对,只要能查到龚少峰在案发前后的具体动向,很多未解的谜题就都能得到答案了!” “只要咱们确定龚少峰这纨绔子弟在案发前后到过光通县,结合过往他携礼求娶赵雅雅的事,就能够对这龚少峰进行顺理成章地提审了!” “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办,咱们还得问问万岁爷的意思。”卫学海摸起下巴陷入沉思,“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他老人家也应该要回客栈了,咱们就先回客栈,等万岁爷回来后,给他老人家报备吧。” 洛重云赞同点头,紧跟着卫学海同频起身。 周围紧跟着二人严冬等御林近侍则是很有眼色地跟上两人。 …… 当二人领着数十号御林近侍成功回到霓霞客栈时,卫学海却没有像洛重云一样老实待在客栈内歇息,他只在客栈停留了片刻,换了件灰色素雅的长袖后只身一人从客栈后门悄悄离开了。 从客栈后门跨至街头,卫学海上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最终目光锁定在不远处一家名为“大亨镖局”的店面内。 见有客来访,候在柜台前的镖局掌柜忙堆起笑脸招呼起卫学海,“哟,这是哪来的富贵老爷,您一入门,可真让小店蓬荜生辉呐……” 说着,他笑嘻嘻地凑到卫学海身前来,边搓手边谄媚笑道:“老爷是要走镖运货还是寄信呐?” 卫学海对掌柜的热情视若无睹,自顾自地从内兜里取出一方足有半张手掌般大小的黑盒子。 见状,那掌柜眨眼奇道:“老爷是要寄物?” “咔”地一声,卫学海将那其貌不扬的黑盒子打开,里边略显闭塞的空间里就呈放着一支干枯的人参,若不将人参挪开,细细敲开底层的暗格,寻常人是很难发现这小黑盒底部还留有暗格空间的…… “嚯,敢问老爷,这是人参还是……药物?” “人参。” “好叻,您先说说此物价值几何,镖局运物走货的规矩您应该也懂,咱们得先确定寄运物件的价值……到时候万一,哈,小的是说万一啊,万一在途中有损坏,小店也好有个准数赔偿,您说是不?” “这是上了些年头的人参,总共五十来年吧……”卫学海边思考边说道:“这玩意儿也不贵,市价二十两银子左右……” “哈?” 掌柜一惊,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好家伙,二十两还不贵?这他妈都够光通县几十户人家吃上大半年了! 明确了卫学海寄送物品的具体价值后,掌柜明显变得局促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卫学海递来的小黑盒,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里边的人参给撞出好歹来…… 小心将黑盒放到柜台上方后,掌柜心有余悸地擦了擦冷汗,态度恭顺地问道:“老爷放心,小店一定妥当寄运贵物……还请您给个准信儿,这东西,是要寄送到何处?由何人接收?” 卫学海目光平静,语气自然地说道:“沪上府布政司。” “好咧,您就放心……”掌柜刚把话说到一半,突地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追问道:“您……您刚刚说啥?要寄送到哪?” 卫学海的脸色依旧平静,重复道:“沪上府布政司,接收人为沪州布政使韩高济韩大人。” “啊?” 掌柜惊得打了个趔趄,险些没从原地摔倒,心中止不住地吐槽道:“你找镖局寄物给沪州布政使,不是,您他妈谁啊?” “放心吧,韩大人会收的,就说是某位姓卫的宣京故人给他送的就是了。” 说着,卫学海从兜里掏出一块手掌般大的白亮银锭,重重地掷于柜面,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知道这东西是送给谁的,你这小家伙就该懂规矩,不该往外漏的闲话,最好不要漏……”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明白卫学海这话中委婉的威胁警示之意,这掌柜也不是傻子,听到人家卫学海把话都点的这么透了,当即就老实表态了,“爷,您放心,这事要是从镖局中透漏出半个字,小的我向您提头谢罪!” “很好。” 卫学海微笑回应,继而转身潇洒离去。 直到卫学海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中,那掌柜才彻底回过神来,先是看了看柜台上摆放着的小黑盒,又瞅了瞅边上静放着的大银锭,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情绪。 “大壮,给老子滚出来,有件大镖需要你哥俩亲自走一趟……” …… 霓霞客栈,原路折返而回的卫学海刚跑到自个厢房换上衣服不久,就突地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嬉闹谈话声,他猛地推门跑到走廊处,低头往下望去,发现正是从外归来的楚天耀等人,而站在楚天耀与上官莲身后的闫瑞、启翔,这两人手上都提满了大包小包的物件,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人是给“热恋”中的楚天耀与上官莲当人肉背包了…… 第630章 接手 “公子,您回来了?” 卫学海先是朝楼下的楚天耀热情地招招手,随又快步下楼凑到后者身边。 楚天耀冲他微笑点头,随后又看了眼身旁有满肚子话要说的洛重云,忽地笑出声来,“这一来二去也到戌时正点了,也是时候用晚膳了,你俩有什么话,在饭桌上与朕……与我说。” “好嘞!”卫学海含笑点头道,“不瞒公子,属下也是这个打算,早在一炷香前,我就提前让客栈掌柜给咱们烧制菜肴了。” “这会儿刚好,咱们先入厢间用膳吧……” 说着,卫学海朝柜台前的掌柜招了招手,“掌柜的,这会儿可以上菜了。” 掌柜热情一笑,吆喝回应道:“好嘞,爷几个稍候!” 领着身后楚天耀、上官莲、洛重云、闫瑞四人进入右侧的小厢房后,卫学海又候在厢房门口朝傅少卿与启翔笑道:“傅总管和启统领,还有诸位近侍弟兄们的膳食学海也让客栈一并安排了……” 闻言,启翔与傅少卿极有眼力界地点点头,同频出声道:“卫大人放心,我等不作叨扰。” 笑着冲二人抱拳施礼后,卫学海这才重回厢房,找到一处距离楚天耀右侧的位置坐下。 等候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客栈小二们依次将烧制好的精致菜肴端送入厢,待到菜齐后,卫学海又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厢房门给关拢。 “呼……” 洛重云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可以大声说话了!” “公子,您是不知道……这董春董秀才杀人一案中有多么的曲折,这光通县真是地小水深呐!” 听到他这急嘴笨舌,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述言语,楚天耀有些头疼地拍拍额,“好了好了,你就别说了,让人家卫学海来说,你俩到底查到些什么了?” 闻言,卫学海连忙点头,组织着语言,将他与洛重云搜集到的有关董春杀人案的全部线索信息都讲述了一遍…… 听完卫学海的讲述后,上官莲瞬间不淡定了,摔筷怒斥道:“这光通县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治下县内出现如此恶劣的命案,不思竭力擒凶查案,却妄图戕害良民顶罪,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见她激动至此,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揉揉眉,“你先别急,这案子还没个定性呢……” 说着,他极为贴心地帮上官莲倒了杯茶。 做完这一切后,楚天耀抬头望向卫学海与洛重云,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二人现在是怀疑这赵雅雅被奸杀一案的幕后真凶是那春江知府龚全德的儿子龚少峰?” 洛重云边撸袖子边说道:“回公子话,属下与卫侯确实是这么想的,如若这龚少峰不是凶手,这光通县衙为何要封口遮掩他与死者赵雅雅有过接触的事实?光通县衙官府如此行事,在臣看来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行为!” “别忘了,你们也没有证据表明封口隐瞒龚少峰与赵雅雅接触一事的幕后黑手为光通县衙……”楚天耀面色沉静的分析道:“再者,你二人也说了,龚少峰是在去年七八月的时候跟赵雅雅有过接触,可……死者遇害时,龚少峰的具体动向,你二人也没能查到准数……” 闻听此言,洛重云正欲开口回应,却不料被卫学海抢了先,“公子说的是,臣与重云现在也只是怀疑龚少峰有作案嫌疑而已,并未有确切实证能认定他就是真正的凶手,因此,臣与重云打算在明后两日细查龚少峰在案发时的行动轨迹……” “你二人查案的方向是对的。”楚天耀面露满意之色,颔首点头道:“依你二人今日所查的线索信息来看,我也认为这龚少峰有重大嫌疑,但要知道,查案缉凶之事最忌先入为主,尽管这龚少峰看起来有重大嫌疑,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支撑下,绝不能贸然行事。” 洛重云脸皮一臊,怎么听都觉着皇上这话是在点他。 “您训诫的是,重云受教了!” “朕……我可没有责怪你小子的意思。”楚天耀轻笑摇头,解释道:“从你二人今日收集到的线索来看,虽不能确定这龚少峰是真凶,但有一点确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案子一定有蹊跷!董春的作案嫌疑几乎可以完全排除了!” 卫学海赶忙附和道:“您说的是,从臣等走访探寻的线索来看,这董春犯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虽不能确定光通县衙有无包庇真凶之意,但他们抓良替罪的事,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说的对!”楚天耀嘴角一歪,露出一抹让人心悸的冷笑,“既然这光通县衙中有妖鬼横行,也是时候派出钟馗抓鬼了!” 说到此,楚天耀饮下一口清茶,犀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洛重云,“重云,明日你与卫学海前往县衙,亮明你自个的身份,与这光通知县摊牌,彻底接手赵雅雅被害一案!” 闻得此言,洛重云喜形于色,忙不迭地起身抱拳道:“臣谨遵圣谕!” 一直未说话的闫瑞却在这个当口出声了,整张脸都写满了担忧之色, “公子,忠义侯若向光通县衙暴露身份,如此重磅消息势必会传遍大江南北,届时……有心之人恐怕会从此事推断出您南巡的行踪……此举恐将威胁到您的自身安危,是否……有些不妥?” 楚天耀似笑非笑道:“放心吧,朕的行踪暴露是迟早的事……至于我自身的安危,有你和重云伴身,再加上近百号内侍高手保护,我觉着没什么问题。” 说着,他又看了眼身旁的卫学海,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沪州新上任不久的布政使韩高济,要不了多久,也该来这光通县凑热闹了才对。” 卫学海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嚅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来。 果然,自己在皇上面前压根就没有秘密可言。 韩高济是怎么坐上沪州布政使之位的,卫学海心里清楚,皇上更是门清,至于这韩高济是谁的人,楚天耀也自然晓得…… 以楚天耀对卫学海的了解,很容易猜出后者给韩高济通风报信的事。 第631章 对薄公堂(1) 翌日晌午,光通县衙大门处,身穿金红色锦袍的洛重云忽然露面,在他身旁,只穿一身青衫长袍的卫学海显得很是低调。 数名站候在县衙堂门前的官差见着洛重云与卫学海二人跨阶而上,不由得纷纷凑上前来,其中一名领头差役略显不耐烦地朝他二人招起手,“你俩干嘛呢?若是来向官府报案的,搁阶下击鼓去,哪有你们这样径自往衙里闯的?” 卫学海讥笑一声,呵斥道:“放肆!你这有眼无珠的小差,可知你拦的人是谁?” 没来由地被卫学海一顿叫喝,那领头官差顿有些恼火,本欲发作,但仔细打量了眼洛重云的穿着与言行风度,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住对方的来路,便只能偃旗息鼓地试探道:“敢问……敢问阁下是?” “把你的狗耳朵给老子竖好了!”卫学海扮出一副狗仗人势的恶仆姿态,呲起大牙,向在场差役介绍起洛重云的身份,“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当今皇后幼弟,我大宣国舅,忠义侯洛重云!”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尽皆着,此起彼伏的倒抽凉气声接二连三的传来,那领头官差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您……您说的是真的?” 洛重云从兜内取出半截虎符,高举呼声道:“此乃调动驻京八大营的虎符,为当今陛下在武曜四年初亲授给本侯的,这岂能有假?” 见一众官差都傻了眼,卫学海紧接着架势道:“我看你们是看门看傻了,堂堂忠义侯,当今皇上内弟,正儿八经的国舅,谁敢轻易假冒?” 卫学海这话可算是说到关键处了。 这天底下只怕还没人敢冒充洛重云的身份,开玩笑,人家是皇后的亲弟弟,同时又是闻名天下的名将,敢冒充他那不是耗子找猫,执意作死吗? 想通这一点后,在场一众看门的官差尽皆跪伏行礼,“卑职等参见侯爷……” 洛重云收起虎符,不屑撇嘴道:“既已知晓本侯身份,还不尽快将大门打开?” “是是是……” 头冒冷汗的领头官差忙不迭地点头,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开门,同时还不忘张嘴向洛重云服软,“先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出言多有不逊,还望侯爷……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面对官差惊慌失措的服软,洛重云并未理会,而是带着卫学海大摇大摆地走进衙内。 “你刚才那副狗仗人势的嘴脸,演的也忒像了……”与卫学海行走在衙内宽阔过道上,洛重云没好气地白了眼身旁的洛重云,阴阳怪气道:“照我看,这样的事你平时没少干吧?” “我要不嚣张点,怎么显得你这个忠义侯威风呢?”轻笑一声后,卫学海正色道:“你啊,就别跟我阴阳怪气的了,把功夫儿都放在正事上吧,好好想想,待会儿该怎么跟那光通县令覃恙交涉!” 洛重云正欲回话,却突地瞧见前方跑来一堆面色匆忙,隐有焦虑之色的官员;若洛重云卫学海二人所料不错,这帮急忙跑到洛重云跟前的官员应该就是这光通县衙的官吏了。 果然,还未等洛重云与卫学海先打招呼,围上前来的官员们便率先躬身行礼,其中一身形瘦长的领头官员直接张口:“不知忠义侯到访,下官未能携下属远迎,还望侯爷恕罪!” 见对方以下官自居,洛重云便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你就是光通县令覃恙?” 身穿七品官服的覃恙恭声回话道:“回侯爷话,下官正是光通知县覃恙。” 说着,他又伸手指向左右,谄笑道:“这几位乃我光通县的各级官吏。” 随着覃恙话音刚落,候在他左右的官员们依次自我介绍。 “下官光通县丞杨平见过侯爷。” “下官光通县主簿吴晓生见过侯爷!” “下官……” “好了好了……”不等他几人自我介绍完,洛重云便有些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本侯今日来县衙找你覃大人是有正事的,闲话少叙,速带本侯去进堂。” 闻言,覃恙等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覃恙率先出来打圆场,“侯爷说的是,还是先入堂议事为重。” 说着,他陪领洛重云与卫学海二人快步走入公堂。 刚入堂内,覃恙便十分有眼力界地做出了个请的手势,“侯爷还请上座。” 洛重云倒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走到那原本属于覃恙上座的大位坐下,抬头扫视一眼聚于堂内的一众官吏,面无表情地说道:“本侯因何出现在这光通县,尔等不必知晓,但……今日本官来这县衙找上你覃恙覃县令,确实是有正事要议。” 听洛重云说起话来时的语气愈加愈重,覃恙等一众光通本土官吏们都在心里打起鼓来;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洛重云这明显来者不善的态度。 覃恙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问道,“不知侯爷此番屈尊入衙召见下官是为何事?” “本侯刚一入这光通县,便从当地百姓口中得知近来轰动光通县内的赵雅雅遇害一案,好奇趋势下,本侯在昨日私下调查过有关此案的各种信息……”洛重云嘴角一歪,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真可谓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有关赵雅雅遇害一案多有蹊跷,本侯思虑再三下,还是打算当面与诸位细谈此案为好,于是,今儿个我就不请自来了!” 一听洛重云是为赵雅雅遇害一案而来,覃恙等一众光通本土官吏们的脸色都顷刻间变得惨白,尤其是覃恙,当听到洛重云指出赵雅雅遇害案多有蹊跷后,整个人的脸色难看到无以复加,身子更是下意识地颤抖起来。 站候在堂外的卫学海将在场众人瞬间的神态转变尽收眼底,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看来,这赵雅雅遇害一案果然不像市井传言的那般简单,这其中大有猫腻,这光通县衙上下官吏都有问题! “侯爷……”缓过神来的覃恙微微抬起头,局促而又紧张的说道:“赵雅雅遇害一案下官等已查明清楚,这……这真凶董春已然落网,下官……下官不知侯爷口中的蹊跷之处,是……是何故?” “好你个覃恙!”洛重云拍案而起,怒声喝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敢跟本侯装糊涂?本侯若没查到实证,又岂会登门找尔等光通官吏的不快?” 突地一声怒喝,激地在场光通官吏们打了个哆嗦,站于最前方的覃恙更是吓破了胆,他咬牙纠结了好半会儿,才从牙缝里蹦出字来,“下官不明白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还请您明示。” “呵……”洛重云歪嘴冷笑,“你既如此顽固不化,那本侯就跟你好好唠唠这赵雅雅遇害一案!” “据尔等昭告告示可知,你覃大人是将赵雅雅被害案的真凶锁定为小梁巷的秀才董春,是也不是?” 覃恙伸手擦拭起额头上的冷汗,恭声回话道:“回侯爷话,县衙在知晓赵雅雅遇害一事后,便第一时间派出官差严查此案,经过下官及各级官吏一并审查后,通过一系列人证物证这才缉拿了凶犯董春……下官实不知此举有何不妥处?” “是么?可本侯走访探查得知,尔等县衙官吏却有故意胁迫引诱他人作伪证之事,你覃恙可认?” “侯爷……下官冤枉呐!人命大案,下官岂敢胁迫旁人作伪?” 面对覃恙装模作样地喊冤叫屈之态,洛重云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呵,有没有胁迫引诱他人作伪证,你覃恙自个最清楚。本侯且问你,依县衙出具结案的告示可知,死者赵雅雅漂浮河江上的尸体是在六月二十日被渔翁老刘头发现继而报案,这……是真的么?” 弯下腰的覃恙一板一眼的说道:“回侯爷话,确是如此不错,县衙便是在那时接到老刘头报案后开始彻查此案……” “是么?”洛重云双眼微合,厉声斥问道:“可本侯通过走访调查,却得知了截然不同的版本!依据老刘头之子刘大龙亲口自述,当时发现赵雅雅尸体继而报官的人并非是他父亲老刘头,而是他刘大龙!而且,发现尸体报官的时间也并非如你等所说的六月二十,而是六月十七日!” “什么?”覃恙唰地一下,勃然色变,忙出声辩解道:“这……这不可能!侯爷万不可听信刘大龙的谗言啊!这光通县谁人不知他刘大龙是出了名的地痞盲流,此人嘴里从无实话可言,侯爷万不可轻易听信啊!” 就在覃恙与洛重云这一问一答之间,候在堂外的卫学海已然消失在原地,此刻他突然出现在县衙大门外,似乎在静静等候着什么人的到来。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后,严冬领着一行人突然出现在了县衙门前,后者瞧见卫学海正立于县衙门前,赶忙上前打招呼,“卫侯……卫大人,属下已经将人都带来了……” 点头示意后,卫学海抬眼望向严冬身后一众御林近侍带来的几号人,他们分别是刘大龙、小梁巷开豆腐铺子的刘婆、和几名着装朴素的壮年男子。 他与洛重云掐着这个点来光通县衙找覃恙对峙摊牌,那是真的有备而来的。 他二人用一上午的时间,不仅查到了龚少峰这位春江知府大公子近两月来的动向,同时也找到了能有力证明董春并无办案条件的证人! “把他们都带进去吧。”挥手示意严冬领人金堂后,卫学海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见此,严冬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照他说的话去做了,指挥着身后的属下们把人都给带了进去。 公堂内,坐于上位的洛重云见严冬正带着队伍朝堂内走来,脸上瞬间露出振奋之色,朝下方覃恙斥声道:“你覃恙死到临头还妄图嘴硬,那本侯今儿个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冷笑一声后,他朝堂外的严冬大吼道:“严冬,给本侯把证人们都带进堂里来!” “属下领命!” 严冬赶忙应答,继而带领属下将刘大龙、刘婆等一干证人入堂。 见刘大龙突然出现在堂内,覃恙的脸色立马变得极不自然,刚想说话,却被离座走来的洛重云给抢了先,“来,刘大龙,今日传唤你到县衙公堂是为何事,想来你很清楚吧?” 面对洛重云那压迫感十足的眼神,刘大龙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回……回侯爷的话,小……小的知道……” “先前你与本侯说,赵雅雅的尸体是由你在六月十七日于江河上发现打捞的,这……是也不是?” “回侯爷话,是……是的!” “你还跟本侯说过,在报案之后没出两日,就有县衙的文吏去你家中找上了你父子二人,威逼利诱你父子二人篡改报案口供,是也不是?” “是……是的……” 听到洛重云与刘大龙这一问一答,覃恙瞬间急了,如同择人而噬地鬣狗般扑倒跪地回话的刘大龙,歇斯底里地骂咧道:“刘大龙你个混账!竟敢编纂恶语污蔑本官!” 突被覃恙扑击的刘大龙吓了一跳,抬手遮挡之际,还不忘朝前方站立的洛重云呜声求助道:“侯爷……侯爷救我啊……” “放肆!”洛重云大怒不已,当即便伸手拽起情绪失控的覃恙,一把提溜起对方的脖领,怒声斥道:“覃县令,本侯现在是在审案,你若再继续捣乱发疯,本侯绝饶不了你!” 这一吼,顿让覃恙恢复了几分理智,他忙举手告饶道:“下官……下官知错了,侯爷……侯爷息怒……” “哼!” 冷哼一声后,洛重云将失态的覃恙一把推倒在地。 “本侯告诉你,当日见着刘大龙在河边打捞赵雅雅尸体之人还有旁人,所以……他刘大龙说他是发现赵雅雅尸体的第一人,并不是信口胡诌的假话!” 闻听此言,覃恙勃然色变,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应。 见他气势渐微,洛重云又紧接着说道:“另外……你覃恙绝没有想到的一点是……你故意派人威逼利诱刘大龙父子篡改报案口供,有意延后赵雅雅遇害的时间好栽赃人家董春,可本侯告诉你,哪怕是经你策划,可以延后假造的遇害时间里,人家董春也依旧没有犯案条件!” 第632章 对薄公堂(2) “这……这不可能!” 覃恙悚然一惊,瞠目结舌地高喊道:“县衙查证赵雅雅遇害时间为六月二十日前后,而那几日,据董春所说他一直居于家中,换言之,他绝不可能有不在场证明!” 洛重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地伸出手指向刘婆身后跪着的一名壮年大汉,“早料到你会来这套,本侯也早有准备!祁大光,你给本侯上前来!” 那被点名的壮汉忙不迭地点头,神色紧张地匍匐上前来,“参……参见……侯爷……侯爷大老爷……小民……小民祁大光在……” 洛重云扬袖催问道:“你把你在上月六月十九二十两日都干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在公堂上说出来!” “是……小民遵命……”祁大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民……小民是住在小梁巷北边的大长街人,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又……又在大半年前不小心沾上了好赌的恶习……我……” 听他东拉西扯地咕噜了一大堆,洛重云顿有些不耐烦地呵斥道:“别说废话了!往重点说!” “是是是……”祁大光吓了一跳,忙调转话题道:“上月中旬,小民赌瘾再犯,可囊中羞涩,一时间就起了偷盗他人财物的歹念,我……我听说住在小梁巷的董秀才家曾做过蚕丝生意,又想着他是堂堂秀才,家中应该不缺余银才是,所以……所以小民就想着偷摸去董秀才家偷盗些值钱物什,好……好捞取赌资……” “然后呢?你是什么时候去偷得?” “回侯爷话,小民……小民是六月十九日偷摸到董秀才家踩的点,二十日……二十日下的手……” “也就是说,上月十九二十两天,你都光顾过人家董秀才的家宅,那本侯问你,你去董宅的那两天,人董春在不在家中,你肯定是最清楚的了吧?” “回侯爷……小民不敢说假话诓人,当时……当时小民去董宅行不法事时,确实亲眼瞧见人董秀才在家中……” “胡说八道!”听完祁大光的供词,覃恙突然暴起,怒声驳斥道:“这祁大光既然都说自己是个好赌成性的烂赌棍了,那他的供词就有做假的可能!侯爷……您不可以仅凭他祁大光一人的供词就推翻董春犯案的可能性!这于理不公!” 见覃恙仍旧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地顽固模样,洛重云是真气笑了,“此前本侯说刘大龙供述县衙有意威胁他父子篡改报案口供,你说人刘大龙口供不可信,现如今本侯招来能为董春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人证,你又说人祁大光说的话不可尽信!那本侯倒想问问你还有在场的光通县官们,你们所做出的案件呈述与论断就都可信了么?” “侯爷此言何意?”覃恙阴沉着脸,不服不忿地顶牛道:“侯爷不信我等朝廷任用的命官,难不成还要听信刁民恶汉的谗言吗?” 洛重云怒而反问,“尔等地方官员查逢命案有包庇真凶,抓良顶罪之嫌,本侯还质疑不得?” 一听洛重云说出“包庇真凶”四个字,覃恙好似一下来劲了似得挺胸质问道:“侯爷莫要给下官等瞎扣帽子,您说我等县官要包庇真凶,敢问侯爷,在您心中这杀害赵雅雅的真凶除了董春外,又是何人?” 覃恙这声质问算是正中下怀了,洛重云神色坚定道:“春江府知府之子,龚少峰!” 一听洛重云说出“龚少峰”的名字,在场以覃恙为首的一众光通县官吏们都唰地一下变了脸色,纷纷低下头躲避起洛重云那仿若能炙烤人心的凛然眼神。 覃恙更是心里一咯噔,洛重云在这时候提及龚少峰之名,难不成是知道了些什么? 想到这,他面上再度浮现出纠结挣扎之色。 “据本侯走访勘察所知,春江府知府龚全德之子龚少峰,曾与去年七月时随父回光通老乡祭祖……也就是那时候,他龚少峰听说了这光通县有一容貌俏丽的寡妇赵雅雅,这位见色心起的龚少公子曾于当月携礼登门求娶死者赵氏,当时之事,可是闹得小梁巷人尽皆知啊!” 弯嘴嗤笑一声后,洛重云伸手一指跪于堂前的刘婆,“你便是小梁巷开豆腐铺子的刘婆吧?刚才本侯所言可有不实之处?” 刘婆眼珠一转,慌慌张张地爬上前来,边磕头边回应道:“回侯爷的话,老身……老身作证,您刚刚所言句句属实……” “呵……”洛重云冷笑问道:“那么,本侯又问你,为何这事在赵雅雅被害一案发生后,尔等小梁巷住民却纷纷闭口不言呢?” 刘婆有些畏惧地看了眼身旁的覃恙等人,壮着胆子回话道:“回……回侯大老爷的话,老身……老身和街坊们不……不敢说这事……” “为何不敢说?” “因为……因为县衙派过官差来巷子带过话,让……让咱们不能乱说龚少公子曾……曾携礼登门求娶过赵寡妇的事……” “哈!” 洛重云怒极反笑,猛地转头看向身旁面无血色的覃恙,“覃大人,此事你又该作何解释?” 未等覃恙缓神回话,他身后站着的县丞杨平却急忙上前解围了,“侯爷……就算这老妪刚才所言都是事实,这也不能证明人龚少峰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啊!据下官所知,去年七月,龚少峰在随父回乡祭祖后,立马就回春江府了……您若说他是凶手,这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吧!人龚少峰比起董春,更加没有犯案时间!” “放你的狗屁!”洛重云破口大骂道:“本侯敢说他龚少峰是凶手,难道连这点基本信息都没查过么?人龚少峰在赵雅雅遇害案发生前后,曾私下回过光通县,这事,本侯亦有人证!至于是真是假,尔等亦是心知肚明!” 一听洛重云连龚少峰在案发时间段的具体动向都掌握了,杨平与覃恙等光通县官吏们都傻了眼,一时间个个如考丧妣,不敢再多言。 …… 县衙门外,突地传来一阵马轿奔疾之声,一辆简装马轿好似火箭般疾驶而至。 “哗啦”一声,坐于马轿内的人匆忙将轿帘掀起,如同火烧眉毛般急切下轿。 立于县衙门前的卫学海见下轿来者,轻声一笑道:“来了?” 闻声,对方抬头看去,当发现朝他打招呼的人是卫学海时,他赶忙凑上前来弯腰行礼,“收到侯爷传信后,下官丝毫不敢耽搁,连夜从上沪赶路而至,敢问侯爷,现如今……现如今情况如何了?” 卫学海朝对方身后探头,左顾右盼一阵后,疑问道:“怎么?在书信里本侯让你将春江知府龚全德父子召来光通县,你没照做?” 面对卫学海有些责怪的问话,来人连忙解释道:“您放心,收到您书信指示后,下官昨夜在启程时就派人去给龚全德传话了,同时还命都司知会了春江卫所的驻兵将领,他龚全德父子若不如约而至,那春江卫所的兵马就会把他们父子两给逮过来!” 刚收过卫学海的书信,又能随意命令沪州都司,此人除了是沪州新任布政使韩高济外,再无别人了! 韩高济极为慎重地往县衙堂内瞄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您在书信上说……那位也到光通县了,敢问……” 他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卫学海的眼,后者笑着回应道:“放心吧,那位不在县衙内。” 说着,卫学海拉住韩高济走到一处无人的暗角,向他细细解释了一番如今的情况。 “咱们这位国舅爷在里边唱独角戏怪难的,你也是时候去给人撑撑场面了……” 闻言,韩高济了然点头,“下官明白了……” 说着,韩高济整了整衣冠,大步朝县衙公堂内走去。 堂内,被洛重云接连质询问懵的覃恙等光通地方官吏们还没等彻底回过神时,就突地听见跨入大堂的韩高济露脸了,后者直奔洛重云身前而来,郑重施礼道:“下官沪州布政使韩高济,参见侯爷!” 一听来者是沪州布政使,在场所有人尽皆傻眼,尤其是覃恙等一众光通县官吏们,纷纷吓破了胆…… 跟韩高济对上眼色后,洛重云抬手示意道:“韩大人可算是到了,你既已到场,相信最近这光通县发生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韩高济拱手回话道:“回侯爷话……下官已大致知晓案情了,下官治辖之下的光通县发生如此人神共愤之事,是下官失职……” “我知你韩大人才刚到沪州任职不久,这光通县发生如此恶劣之事罪不在你……”洛重云先是出声宽慰起韩高济,继而又转头看向覃恙等人,面色陡然一冷道:“但……这光通县的县官们可一点都不无辜啊!” 听到洛重云又将话茬引到自己等人身上,覃恙等一众光通县官吏们都吓得六神无主。 这时,韩高济很恰当的出声暗示道:“侯爷放心,只要这光通县官吏有问题,下官绝不放过!不仅是他们,就连牵涉此案的春江知府龚全德父子,下官也早早派人去擒了!” 一听春江府知府龚全德都难以自保,覃恙等光通县官吏们瞬间放弃挣扎,县丞杨平更是一马当先地指认道:“侯爷,韩大人,我……我招……这一切都是覃县令的主意,跟……跟下官无关啊!我……我什么都招!”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光通县主簿等官吏们更显急迫,争先恐后地抢话道,“我招……大人,侯爷,我招……” “杨县丞说的没错,我等都是受覃县令胁迫才抓董春顶罪的,都是……是他想巴结春江府知府龚全德……所以才硬将赵雅雅遇害一案的凶手硬扣在董春头上的,还请侯爷与韩大人明鉴啊!” 见这帮昔日巴结讨好自己的下属们为图自保纷纷将罪名推脱到自己头上,覃恙顿觉怒不可遏,如同发狂般歇斯底里道:“侯爷……韩大人!万不可听信这帮小人的推诿攀诬之言,下官……下官什么都愿招!” 眼看覃恙等人在他面前上演狗咬狗的大戏,洛重云顿有些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陡然大喝道:“行了!莫要在本侯面前作狗咬狗的丑态!” 这一声喝止声,顿让互相攀咬的光通官吏们静下声来,一个个都老实地闭上了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洛重云的神态变化,唯恐惹怒了他。 “覃县令!”洛重云伸手一指覃恙,冷声斥问道:“你既愿招,那本侯就给你一次机会,把这赵雅雅遇害一案的所有来龙去脉,都给本侯讲清楚!” 闻言,覃恙赶忙爬上前来,边咽口水边说道:“下官遵命,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长吁口气后,覃恙稳住心神讲述道:“此案正如侯爷推测的那样不错,这杀害赵雅雅的真凶,确实……确实不是董春,下官之所以将董春硬定为此案的真凶,原因有二,其一,是董春此人……曾与下官有过旧怨,再加之此人跟死者生前有过绯闻,将其定为真凶或能更加合理和服众……其二,也确实如侯爷所猜测的那样,下官如此做,是为……是为包庇此案的真凶……” “当下官在得知赵雅雅被杀害后,下官本还以为是个寻常命案,于是便第一时间便派衙门仵作检验了赵雅雅的尸首,继而通过仵作得知赵雅雅生前曾遭遇过奸污侵害,下官当时便知晓此案不似寻常命案那般简单了……脑中莫名回想起龚知府家的龚少公子曾在去年入光通县境祭祖之际还曾做过携礼求娶赵雅雅之事……再结合赵雅雅遇害时间龚少公子曾入我光通县小呆过几日,下官还曾亲自接待过他,于是……于是下官当时就怀疑此案……此案极有可能是这位龚少公子所为了……” 听着覃恙的讲述,思考着的洛重云突地询问道:“你说赵雅雅遇害时段你曾亲自接待过来光通县的龚少峰,那后者在与你谈话沟通时,可有暗示过你替他遮掩罪行的言行举止?” 第633章 小民冤枉 面对洛重云的问询,覃恙苦笑着摇头道:“回侯爷话,下官只在龚少峰刚入光通县当日接待过他,这之后他在光通县呆了两日不到的时间就又离开了,紧接着第三天,刘大龙就来县衙报案,于河江面发现赵雅雅尸体,因此……下官未曾收过龚少峰要求下官替他遮掩罪名的暗示之举。” “什么?”洛重云猛地一愣,一时间被覃恙这话给弄迷糊了。 覃恙既然没有收到龚少峰的暗示授意,他又是通过什么料定龚少峰与赵雅雅遇害一案有关的呢? 要知道,洛重云与卫学海之所以会怀疑龚少峰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是因为他们查到了光通县衙有意封锁遮掩龚少峰曾与死者有过接触这一前提才做出的判断;可覃恙,又为何能在龚少峰没给予其遮罪暗示前就料定人家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呢? “你既然没有收到龚少峰的暗示与授意,那你又凭何肯定龚少峰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呢?” “侯爷有所不知,下官之所以料定这位龚少公子是奸杀赵雅雅的真凶……”覃恙埋头苦笑道:“是因为下官知道这位龚少公子曾有过醉酒奸污家中女仆的前科……” 此言一出,洛重云与身旁的韩高济都是一愣…… 好嘛,看来这龚少峰还真是个罪行累累的浑货,过往竟还干出过奸污女仆的混账事,这也怪不得人家覃恙在知道赵雅雅被奸杀后直接怀疑到他龚少峰头上了。 “当下官察觉到赵雅雅受人奸杀一案极有可能是龚知府之子龚少峰所为后,为了能借以此事跟龚知府搭上人情,于是下官在鬼迷心窍下,就起了抓良顶罪,迅速结案的荒唐想法……在这之后的事,侯爷您也知道了……” 长叹一口气后,覃恙有些懊恼地捂脸道:“为了坐实董春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下官曾精心调查过赵雅雅遇害前后时段董春的行动迹象,当发觉赵雅雅真实遇害时间董春并无犯案时间与条件后,下官……下官便派文吏去第一报案人刘大龙家中,威逼利诱其父子篡改报案口供……” 洛重云单手托腮,若有所思道:“因你调查过董春六月每一天的具体行动迹象,于是特让刘家父子篡改口供,特以此将赵雅雅遇害时间延后至董春无人可证的不利时间,继而栽赃,是也不是?” “是……” “因为你认定龚少峰才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为保龚少峰不招怀疑,所以又派官差封锁往昔龚少峰曾与赵雅雅有过接触的事实,这一切,都是为了洗清龚少峰的作案嫌疑,将董春坐实成犯案真凶,是也不是?” “是……” 听覃恙将栽赃董春,包庇龚少峰的所有举动一一承认,洛重云顿感怒火中烧,如同发怒雄狮般冲到对方身前,一把抓提起覃恙的脖领,斥声咆哮道:“好你个覃恙,身为光通县的父母官,治下之地发生重大命案,你不想着极力破案查明真相倒也罢了,竟还妄图包庇真凶,陷害良民,我看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盛怒之下,洛重云忍不住朝他挥拳出击,猛然发力下,竟将覃恙一拳给撂翻在地,做完这一切,他似乎还觉着不够解恨,作势撸袖又要动粗;这可把一旁的韩高济给吓坏了,忙上前拦住他,出声制止道:“还请侯爷息怒……他覃恙再怎么样也是朝廷任命的县官,您若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下对其动用私刑,恐会遭有心之人陷害啊……” 本还想挥拳动粗的洛重云一听韩高济这话,顿时也冷静老实了不少,气呼呼地吐了口浊气后,他又冲倒在地上的覃恙呲牙骂道:“大宣律法救了你一条狗命!” 不甘拂袖后,洛重云又偏头看向一旁的韩高济,“韩大人,这覃恙还有这光通县的一众不法恶吏们该如何处置,本侯就不越俎代庖了……” “侯爷放心,这帮丧尽天良的奸官恶吏,一个都跑不了!”韩高济极为识趣地承诺道。 洛重云满意点头,突地想起什么似得,又朝身下跪地的覃恙骂道:“混账东西,既然都承认董春是被尔等栽赃陷害入狱的,这会儿还不快把人家放出来?” 跪于堂前的县丞杨平忙拱手回话道:“大人,侯爷放心,下官……下官这就让人去把那董春董秀才给放了……” 说罢,杨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极为吃力地跑出公堂,往堂外站候着的官差们大声喊叫起来。 冷冷注视这一切的洛重云不屑地撇了撇嘴,继而转头朝韩高济问道:“韩大人,这案子进行到这,光通县衙的有罪恶吏们都一一显形了,可这案子到这还不算完,杀害死者赵雅雅的真凶龚少峰,可还没有到场呢……” 闻言,韩高济正欲拱手回话,堂外却突地传来一阵高喊声,“下官春江知府龚全德,携逆子龚少峰遵韩大人之命抵达光通县衙公堂……” “嚯!”洛重云歪嘴冷笑一声,“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韩大人,快将这对虎父虎子请进公堂吧!” 韩高济有些无奈地抹了抹鼻,招手向堂外回喊道:“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便见龚全德父子老老实实地走进堂内。 下颚留有胡须,身材略显肥硕,身穿青蓝绸缎者不用猜便知是当今春江知府龚全德了,至于他身后,那样貌年轻,神态举止略显慌乱的青年人,想必便是龚少峰无疑。 这对父子刚一入公堂便极为老实地跪下了,先后给站于上方的洛重云与韩高济行礼道好。 洛重云不置可否地讥笑一声,干瞪着眼仔细打量起躲在龚全德身后的龚少峰。 “龚少峰!” 洛重云骤然一喝,让本就有些慌神的龚少峰吓得打了个哆嗦,还不等他缓神回话,洛重云那压迫十足的凛然威势便如同潮水般袭来,“本侯问你,赵雅雅是不是你所杀?!” 被吓得慌神乱颤的龚少峰脑袋就如同拨浪鼓般疯狂摇摆起来,支支吾吾地叫屈道:“侯爷……小民冤枉啊!我……我绝没有杀人啊!” 第634章 听听墙角 “混账!” 洛重云怒声呛道:“事已至此你竟还嘴硬不认,本侯且问你,去年七月你曾与你父亲回过光通县老乡祭祖,那时你意外撞见过赵雅雅,于是见色心起,继而做出携礼登门求娶的孟浪之举,此事乃小梁巷街坊百姓人尽皆知之事,你认是不认?” “我……我……呜呜呜……”龚少峰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稚童般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劲地解释道:“侯爷,小民是曾携礼登门求娶过那赵寡妇不错……可……可那赵寡妇不乐意,小民……小民也不敢强求啊,再者,您也说了,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历时如此之久小民还未曾得手,正常人怕早已死心了才对,我……我又怎么可能过了一年后再……再回光通县干出先奸后杀的糊涂事呢?” “好好好……又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嘴硬浑货!那本侯今儿个就让你死个明白!”洛重云怒极反笑,继续质问道:“既然已将你父子二人从春江府招来这光通县衙问话,想必你父子也知道这赵雅雅遇害一案的大致经过了,倘若你龚少峰真是无辜的,咱们这位光通县的覃县令又为何要替你隐瞒曾与死者有过接触的事实?再者又说,死者赵雅雅遇害时段,你一春江府的豪门大少,为何会偷摸地跑入光通县境内留待数日?这一切不合理处,你该作何解释?” 面对洛重云的连声质询,慌神的龚少峰只得壮着胆子苍白辩驳道:“我……我……侯爷,小民也不知他覃恙覃知县为何要刻意隐瞒我曾与赵寡妇有过接触的事,但……但小民敢发誓,这赵雅雅被人奸杀一案,却与小民毫无干系啊!” “至于小民为何会在上月中旬突入光通县留待数日,完全是因为小民一时玩心所致……绝没有任何不法企图啊!” 听到龚少峰这格外牵强的解释,洛重云只觉着好笑。 你龚少峰说自己之所以会在赵雅雅遇害时段光顾光通县是因为贪玩,这样的说法谁能信?谁会信? …… 就在县衙公堂激烈对峙之时,楚天耀与上官莲等人则显得格外悠闲,他们一行人正漫无目的地在光通县境内到处乱逛。 手拿小吃,腕戴玉珠手串的上官莲正边吃着小零嘴边笑问道:“光通县衙这会儿怕是热闹得紧吧,咱们就继续这么悠哉悠哉地瞎逛下去也不太好吧?是不是也该过去看看情势了?” 负手而立的楚天耀笑眯眯地回道:“放心吧,我人不在县衙,可光通县衙那边发生的事我都门清呢……” 闻言,上官莲轻笑点头道:“也是,这一路上我总能察觉到跟着咱们的暗卫时不时地撤离大队伍,又突然间折返回来,我想,是你让启翔命令下面的人每过半炷香就去打听县衙那边的情况吧?” “身边跟着你这么个高手,我就知道这点小动作瞒不过你。”楚天耀似笑非笑地回道,既没承认上官莲的猜测,但也没有否认的意思。 “现在这县衙可热闹得很,不仅这沪州的布政使到了,就连那龚家父子也入场了。” “哦?现在情况如何了?此前听洛重云与卫学海分析那龚少峰才是真正杀害赵雅雅的真凶,这会儿,他们也应该开始审问这位龚少公子了吧?” “嗯……是这样不错,可那位龚少公子拒不认罪呐……” “呵,这算不算不见棺材不落泪?” 楚天耀没有说话,而是摸着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公子,咱们到小梁巷了……” 身后,闫瑞突兀的提醒,顿让楚天耀与上官莲一愣,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观察起四周来。 “这儿就是小梁巷?”上官莲眯着眼打量起不远处的王府,“我若没记错的话,这儿就是死者赵雅雅的夫家吧?” 楚天耀颔首点头,偏过头去看距离王府不到百米距离的董宅,正思索之际,突地听见王府对门小宅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吵闹声。 “你老娘我在这小梁巷住了大半辈子了,我说什么都不搬!” 一道尖锐的吼叫声从小宅中传起,只要不是耳聋之辈,都不难听出这说话之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 随着老妪的嘶吼声落下,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骤然响应,“娘,算儿子我求您了,咱们必须得从小梁巷这破地方搬走!” “搬什么搬?咱们老胡家本就没多少家当,你爹你爷爷好不容易在小梁巷安了家宅,我这当老娘的也不图你这个不孝子能有多大出息,可你这浑货竟还想着丢弃家中祖宅带我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搬出去露宿街头,你还是人吗你!” “您说什么胡话呢!我可没有说要带您露宿街头,我这不跟您说了嘛,儿子我是在外边找到能赚钱养家的大营生了,想着带您一起走,给您享福呢嘛!” “呸!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生下你的我还能不知道?满嘴谎话张口就来,你老娘我能信你么?!” “哎哟我的亲娘啊!您就信我一回儿吧!” “你跟娘说实话,你这浑小子是不是……是不是把咱家宅子给卖了?所以你才急着跑?” “我……我没有!但我跟您明说了吧!这卖宅子也是迟早的事!” “你……你!我打死你个不孝子,你胡岩真不是个玩意儿,这宅子可是你爷爷费尽心血修成的,你……你怎么敢说卖就卖的?” 听着王府对门小宅里的母子争吵声,楚天耀突地瞪大了眼睛,猛然转身看向上官莲,“你刚才听到那老妇人唤他儿子的名讳了么?” “听到了啊……”上官莲有些茫然地眨眨眼,“我要没听错的话,是叫胡岩吧,这怎么了?” 这话刚一说出口,上官莲便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猛地反应过来,“对了,之前听洛重云和卫学海那两家伙说这住在小梁巷的胡岩好像也跟那赵雅雅被害一案有点干系,听说就是这人去官府指认董春与赵雅雅有不正当关系的!” 楚天耀面色一沉,如星辰般明亮的双眸射出一道精芒,“不对劲,这家伙怎么突然要带着老母搬迁?” 正竖耳倾听不远处小宅动静的上官莲突地皱起眉来,“等等,那宅子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楚天耀一把抓起上官莲的小手,急声道:“走,咱们赶快凑上前去听听墙角……” 第635章 反转 “娘……我实话跟您说了吧,如果再不走,您儿子我就要没了……” 巷口,王府对门小宅的偏门暗角处,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正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仔细偷听着小宅内胡岩母子的对话。 “你说什么胡话?” “娘,您就听我一回儿吧……我跟您说……” 随着说话声越来越弱,即使是将耳朵贴到墙边楚天耀也再难听见那胡家小宅内的对话声;见此,楚天耀有些懊恼地咬了咬牙,压低声音朝挨近自己的上官莲询问道:“怎么样?你还听得到里边的动静么?” 上官莲蹙眉回应道:“听不见,我想这两人应该是附耳私语了……” “好吧……”楚天耀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我还以为你堂堂大宗师能听着他两人的对话呢……” 闻言,上官莲大翻白眼,“我是大宗师不是大仙师!隔着道墙,人家还刻意压低声音附耳私语,这我要是能听着那可真成仙了!” 楚天耀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你这话说得也对……” 说着,他拉起上官莲的手,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巷口。 而不远处,躲在街角的闫瑞见二人从巷口走出,也连忙小跑着凑上前来,关心问询道:“公子,姑娘,您二人没事吧?” “没事……”楚天耀朝他摆摆手,继而又捏起下巴盘算道:“胡岩此人有古怪啊……” 先前胡家母子闹哄的争吵声闫瑞也听到了大半,此刻听楚天耀这话,有些似懂非懂地说道:“公子这话是何意?” 一旁的上官莲紧跟着分析道:“我也觉着这胡岩有古怪,好端端地,干嘛要带着上岁数的老母搬出小梁巷?而且从他母子二人的对话中能够猜到,这胡岩似乎还打算带老母出远门,似有逃离光通县之意……” 闫瑞猛地一拍脑袋,惊道:“公子,您是想说,这胡岩大概是受了县衙的好处故意陷害人家董春,这会儿察觉到不妙想要逃?” 楚天耀摇了摇头,他虽然人不在光通县衙,可光通县衙那边的情况他通过御林近侍知道的一清二楚,倘若胡岩此前作证董春与赵雅雅存在不当关系是有官府县衙的授意,那面对洛重云问审的覃恙应该会将此事撂出来才对,但覃恙没提这事,就说明……胡岩当初出面指证董春与赵雅雅有不当关系的行为,并非是受县衙指示的,也就是说,这是他个人的行为! “这胡岩大有古怪!”楚天耀面色一沉,招手示意不远处的傅少卿与启翔过来,藏匿于后方的二人见楚天耀招手示意,一时间也不敢怠慢,连忙小跑过来。 抬眸望向身穿素衣的启翔,楚天耀严声命令道:“待会儿你带上几号人把那王府对门的胡岩母子拿下……” 虽然不清楚楚天耀下达如此命令有何深意,但启翔身为近侍统领深谙只做不说的恭顺之道,点头应声后,便第一时间叫人行动了。 一旁的闫瑞很是不解,忍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将心头疑惑给问了出来,“公子,您让启统领带人去抓胡岩母子是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了吗?” 楚天耀颔首点头,说出一句让在场众人都惊愣当场的话,“我现在怀疑这胡岩极有可能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 “这……这怎么可能?”上官莲惊讶地张大嘴巴,眼神中尽是茫然费解之色,“先前卫学海与洛重云都推测那龚少峰是此案的真凶,当时你也没有反对啊,怎么……怎么这会又把人胡岩给当成凶犯了?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哪看出来的?” 闫瑞干瞪着眼欲言又止,并非是他不想问,而是上官莲已经把他想问的话都给问出来了。 楚天耀并未正面回应上官莲的诸多疑问,而是调转话头反问道:“你二人好好想想,当初卫学海与洛重云为何会怀疑此案真凶是龚少峰?” 闫瑞稍作回忆,立马回道:“因为重云去往小梁巷走访调查时意外得知龚少峰此人曾在去年接触过赵雅雅,可这事却被光通县衙有意封锁……” 上官莲忙接茬道:“是啊,光通县衙这么做不就是心里有鬼吗?这不摆明了是替龚少峰遮掩犯案动机吗?” “可这些事都是覃恙这个光通县令一手干出来的,龚少峰本人并不知情……”说到此处,楚天耀稍作停顿,将半炷香前,光通县衙公堂上的近况简单复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这覃恙以为杀害赵雅雅的真凶是龚少峰,自己擅作主张想要遮掩掉龚少峰的犯罪嫌疑与动机?”闫瑞大为震惊,顿觉自己的脑容量有些不够用了。 上官莲仍有不解,刨根问底道:“可在公堂上龚少峰说自己没有杀害赵雅雅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已,并不能完全洗清他的作案嫌疑吧?” “龚少峰的嫌疑是没有完全洗清不错,但通过刚才胡岩母子间对话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胡岩犯案的可能极度增大了!”楚天耀不疾不徐地分析道:“通过洛重云与卫学海先前收集到的线索信息可知,赵雅雅被杀案发生后,这胡岩一直上蹿下跳个不停,董春与赵雅雅互有私情的谣言源头是他,指认董春垂涎赵雅雅美色的人也是他……换句话说,此人在案发后一直有意引导舆论乃至县衙官府查案的方向,他做这一切总得图点什么吧?” “如果我们反过来想,他胡岩是真正的凶手,那么他做这一切的动机就都有了……若在结合刚才他母子二人的争吵对话,我们可知他想在近期搬迁出光通县的想法,这不就正说明他心虚么?” 上官莲与闫瑞同时陷入沉默,尽管他们没有被楚天耀完全说服,可有一点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胡岩此人,确实有古怪处! 就在三人接连讨论案情时,启翔带着六七号人折返而回;其中,被近侍擒住双手,塞布堵嘴的胡岩母子赫然在列。 斜眼瞟向面色惊惧不定的胡岩,楚天耀忽地笑出声来,朝身旁傅少卿吩咐道:“弄辆马轿过来……咱们也跟着去县衙凑凑热闹……” …… 县衙公堂之上,哭得声泪俱下的龚少峰一直在向洛重云拼命解释着自己的无辜。 而洛重云,就像是置若罔闻般冷漠地注视着他,“哭够了吗?” 他慢行至龚少峰身前,半蹲下身冷哼道:“哭够了,本侯就该给你上刑了……” “啊?” 龚少峰悚然一惊,忙仰头喊天道:“不……侯爷……小民真是无辜的啊!您不可对我动刑啊!” 见洛重云无动于衷,吓破胆的龚少峰只得爬到父亲身边,死死拉拽着龚全德的袖口,“父亲……爹……您要救我啊!” 龚全德嘴角一抽,既嫌恶又心疼地看了眼自家儿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后,壮着胆子发声道:“侯爷,我这逆子平日里虽然不太着调,但要说他有胆子能干出奸杀妇孺的畜生事来,我这个当爹的,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洛重云忽地讥笑道:“龚大人,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贵公子敢如此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您认为他仰仗的是谁的庇佑?” “韩大人与侯爷将我父子二人从春江府召来这光通县衙是受审来的……也就是说,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没有任何人能说我这逆子是绝对的凶手,侯爷又岂能先给犬子做有罪推定?” 龚全德不愧为春江知府,他的口条可比自己那个哭哭啼啼的儿子要好多了。 不等洛重云迅速回话,龚全德又紧接着说道:“既无实证表明犬子是奸杀赵雅雅一案的真凶,侯爷就不可对犬子动用刑审,否则便与我大宣律法规章不符,与公理不正!” 洛重云眉目一横,怒声呛道:“好好好……龚大人这口条果然了得,你口口声声说贵公子无辜,并非此案真凶,那本侯问你,龚少峰在去年七月时随你入光通县境后,曾出言调戏赵雅雅,甚至做出登门求娶之事是不是事实?” 龚全德怡然不惧,高声反问道:“是有如何?犬子做出如此孟浪之举确实有失身份与体面,但并不能证明他就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 “可这事却被光通县衙刻意隐瞒了!” “光通县衙各官为何要隐瞒此事,这是他们的事,与我父子二人何干?”龚全德横眉争辩道:“除此外,侯爷已然拿不出犬子犯案杀人的实证了,下官斗胆反问侯爷一句,仅凭嫌疑、推测难道就可以定一个人的罪了吗?若真如此的话,我大宣律法岂不成了儿戏?” 洛重云面色发青,一时间竟有些无语凝噎。 人家龚全德说的没错,怀疑龚少峰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可以,但要拿不出铁证来,终究是让人难以信服的…… 堂外,突地传来一阵低喝声,“小可……小可董春,谢……谢侯爷出面主持公道!” 这一突然响起的男声,瞬间吸引了洛重云的注意力,他抬头望去,发现堂外光通县县丞杨平正搀扶着一位伤痕累累的青年男子,此人正是先前被光通县衙官吏们栽赃陷害入狱的董春! “有关赵氏被害一案的大致情况小可已从杨县丞口中得知了,方才侯爷与龚大人的对话小可也都听到了……”董春舔了舔干燥发红的嘴唇,强打起精神说道:“我……我可为龚公子证明,他……他确实不是杀害赵氏的凶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龚全德父子,乃至跪趴在角落处的覃恙等县衙官吏们都傻眼了。 没搞错吧,这刚被放出来的董春一露面就来给人龚少峰脱罪来了?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要知道,覃恙等县官们就是为了包庇龚少峰才陷害他董春为真凶的,可这会儿,被害人却出面为“幕后黑手”作证,这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洛重云难以置信地望向对方,嘴角抽搐道:“董春,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回侯爷,小可知道……”董春咬咬唇,抬头正色道:“上月十七日傍晚,小可确在城东处的南角街看到了龚少峰龚公子的身影……由于他曾去过小梁巷,身份又极其特殊,所以小可对其印象很是深刻,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呼了口气后,他又接着说道:“城东南角街离小梁巷有好几十公里,就算骑马来回也要花上小半个时辰……而我听杨县丞说,当初刘大龙是在六月十八日发现的赵氏尸体并上报官府的,这之后,县衙仵作仔细勘验过赵雅雅的尸首,推断出赵雅雅死后时间不超两天,极有可能是在六月十六午间至十七晚死亡的,然而,小可是在六月十七日午时出门的,当时还曾路过王家田地,见到过独自施肥耕种的赵氏……也就是说,赵氏在六月十七日傍晚前一直是平安的,那么,就可以肯定,龚公子……不是杀害赵氏的真凶!” 待到董春说完这一番长篇大论,在场所有人尽皆傻眼。 龚家父子难掩喜色,趴在角落里的覃恙等县衙官吏们却都傻了眼,敢情这案子最后的冤大头就只有他们! 若不是覃恙等县官们先入为主的认为龚少峰就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也就不会在后来干出遮掩消除龚少峰作案嫌疑的蠢事…… 换言之,这案子被搅成现在这一团乱麻的样子,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覃恙这帮光通县本地县官! 倘若他们不自作聪明,先入为主地认为龚少峰是此案真凶,继而满心想着巴结龚全德而替龚少峰消除犯案嫌疑,这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到头来是他们光通县官们赔了夫人又折兵,自个坑了自个,这心情滋味,覃恙等人还能好受得了吗?! 只不过现在的洛重云可没心情去管覃恙等人的感受,他此刻已彻底懵了,既然龚少峰不是杀害赵雅雅的真凶,那这案子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 就在洛重云愣神发怔之际,县衙门外,一辆马轿恰好驶至…… 第636章 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刚一下轿,楚天耀便看到朝自己等人急忙跑来的卫学海,“公子,您来了?” 楚天耀打量他片刻,笑问道:“怎么?你不待公堂里跟洛重云一起审案,跑外头溜达偷闲呢?” 闻言,卫学海笑着搓搓手,“我这不怕抢了重云的风头嘛……这不,他搁里边扮演青天老爷审案正乐乎着呢……” “你就扯吧,我看你就是想看重云那小子的笑话,就他那笨嘴,能跟龚全德那样嘴利的文官斗嘴?”楚天耀哼哧一声,说道:“不过你这家伙也不算太坏,虽然没有亲自出面帮重云撑场面,但好歹给他拉了个够份量的援兵……” 楚天耀口中的援兵,指的便是沪州布政使韩高济了。 浑身上下全是心眼的卫学海又怎能听不懂皇上这暗示之语,当即便笑呵呵地回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说着,他抬头一望,正巧看到楚天耀身后启翔等一众近侍擒拿住的胡岩母子,顿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子……这两人是?” “胡岩母子。” 闻言,卫学海摆出一副吃惊状,“呀!不愧是您,竟然连这都料到了!” 楚天耀略有不解的问道:“此言何意?” 卫学海咳嗽两声,将嘴附于楚天耀耳边,轻声诉说起刚才公堂之内发生的事,这其中自然包括董春出面为龚少峰出证,洗清后者犯案嫌疑的事。 “没想到您早就看出那龚少峰不是真凶,竟先一步将有重大作案嫌疑的胡岩给抓来了……公子当真是英明神武,令属下敬服万分,臣对您的敬仰之情,就好比那泛滥江河般滔滔不绝……” 眼看卫学海又要没完没了地拍马屁,楚天耀顿感腻歪地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少说些口花花……一天到晚净琢磨着拍马屁,我都快听烦了!” “你小子少给我装糊涂,当你见到董春出堂为龚少峰排除作案嫌疑后,应该就觉察出不对劲来了吧?” 楚天耀之所以会这么问,也是有根据的;回想刚才卫学海一见到自己带胡家母子赶到县衙就大拍自己马屁,这不恰恰说明他卫学海也推断出胡岩可能是此案凶犯的真相了吗? “属下的心思总是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卫学海笑呵呵地说道:“不敢欺瞒公子,当董春出面为龚少峰作证后,小人也确实将龚少峰作案的可能性排除了……如此一来,再仔细回想先前收集到的种种线索与信息,胡岩犯案的嫌疑就增大了……” 楚天耀不置可否地笑笑,“重云那小子这会儿正抓瞎呢吧?他认定的真凶龚少峰,此刻嫌疑被彻底排除,这小子估计正冥思苦想凶手是谁呢……” 稍作停顿后,他朝身后的启翔招招手,命令道:“把这胡家母子先送进公堂里吧……顺便,你将情况跟重云说明一二……” “属下领命!” 启翔连忙抱拳应命,紧接着便带领着身后一众近侍与胡家母子进衙…… 见此,楚天耀拍拍上官莲的肩膀,低笑道:“走吧,咱们看看这位洛青天如何审案。” 一旁的卫学海赶忙凑上前去,笑眯眯地说道:“属下这就来为二位领路……” 堂内,被突然出现的董春洗清嫌疑的龚少峰精神大振,一把抹去眼角泪痕后,他挺胸抬头朝愣在原地的洛重云开口道:“侯爷!刚才这位……这位董秀才的话您都听见了,小民……小民真的不是杀害赵寡妇的凶手啊!”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龚全德便紧跟着接茬道:“犬子说的没错,侯爷,现有关键人证出面为下官犬子作不在场证明,相信侯爷已经可以排除犬子作案的可能了吧?” 洛重云面色发青,应声咬牙道:“本侯知道了……先前对龚公子先做有罪推论确是本侯的不是……” 未等他把话说完,堂外突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启翔那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响起,“侯爷,我等奉公子之命将胡岩母子带来了……” 启翔的突然露面让洛重云为之一怔,他干瞪着眼,惊愕出声道:“怎么回事?启统领,你……你来了,那说明……” 说话间,他下意识地抬头张望,惊讶发现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正跟卫学海与闫瑞站候堂外笑眯眯地看着他。 一旁的韩高济见洛重云突然不说话了,也连忙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当看到楚天耀的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不自觉地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皇上竟然亲自露面了! 似是察觉到了韩高济投来的炙热眼神,楚天耀轻笑示意,以眼色提醒对方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 韩高济既激动又紧张,接收到皇上眼色示意后更是险些叫出声来,不过好在他韩高济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将心神稳定下来了,继而恢复了先前云淡风轻的稳重姿态。 “回侯爷话,事情是这样的……”启翔做出抱拳状,粗略讲述了一遍抓拿胡岩母子的全过程。 在听完启翔的讲述后,洛重云原本失落的情绪瞬间扫空,抬头感激地看了眼堂外的楚天耀,继而又吩咐起启翔将胡岩母子押入堂内。 “刚才这位启统领的说的话,诸位都听到了吧?”洛重云行至堂内中央,举目四望道:“赵雅雅遇害一案案发后,胡岩此人不止一次的往董秀才身上泼脏水,抓拿其人归堂时更有私逃光通的打算,所以,本侯合理怀疑此人有重大犯案嫌疑!” 说着,他伸手一指胡岩身侧的龚全德,“龚大人,劳您取一取堵在这母子二人嘴中的麻布!” 闻言,龚全德连忙照做,仅眨会儿眼儿的功夫就将胡岩母子嘴中的麻布给取了下来。 倒不怪龚全德如此积极,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被排除了杀人嫌疑,这会儿又有重大嫌疑的潜在凶手出现,他肯定是乐意帮忙的,毕竟,这案子越早查明真相结案对他父子二人也越有利…… 刚被卸下嘴中麻布的胡岩听到洛重云突然将矛头指向自己,顿时吓得身子乱颤起来,忙不迭地磕头告饶道:“大老爷……小民绝对不是凶手啊……还请您明鉴!” 此言刚一出口,胡岩身后的胡母也连忙匍匐上前喊冤,“大老爷,这赵寡妇的案子不是都结了吗?怎么……怎么又重新开始查这查那的了?而且我家孩子咋成凶手了?大老爷,您可不能胡乱冤枉好人啊!” “混账东西!”龚全德嗖地一下站起身来,伸手指向胡家母子,怒声呛道:“好一对刁蛮粗野的母子,竟敢对侯爷如此出言不逊……” 自家儿子脱难,龚全德说起话来时的语气神态要比先前硬气多了,本就憋屈的他,此刻总算是逮着胡岩母子这软柿子泄气了。 对此,冷眼旁观的韩高济与洛重云二人心知肚明,但却丝毫没有阻止龚全德的意思;有人主动出来唱黑脸审问嫌犯,他们高兴还不来不及呢…… 一听站在那最高头的年轻人是侯爷,胡岩母子一时间吓得肝胆俱裂,胡岩更是忍不住掉泪嚎哭起来,情绪激动地大喊道:“侯爷啊……小人真是无辜的,杀死赵寡妇的凶犯不是我啊!我……我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为何要杀她啊?” 胡母也跟着大喊帮腔道:“说的对啊,侯爷,大老爷们,你们可不能随便扣人黑锅啊!我家儿子最是憨厚老实,平日里跟赵寡妇那种不守妇道的小贱人从不来往,更别提结怨了,又怎么会下手去杀她呢?” 本还想保持沉默的洛重云一听胡母开始谩骂诋毁起死者,瞬时间就坐不住了,蹭地站起身来,拍案怒喝道:“好生嘴毒的老妇!赵氏已死,你却还用如此污浊之言诋毁死者,其心性之歹毒足见一斑,你口口声声说你儿子胡岩是老实憨厚之人,那本侯倒想问问你,有几个老实憨厚的良民会整日出入赌坊烟柳之所?” “今日本侯敢将你母子二人招来堂前问话,就说明本侯曾在事前仔细调查过你胡岩的过往行为!” 一通犀利的言语炮轰顿让胡家母子愣在当场,还不待他二人反应,洛重云又伸手指向跪于龚少峰后方的刘大龙,“刘大龙,你乃赌坊的帮工,对于胡岩这种成瘾的老赌棍想来并不眼生吧?来,你上前跟在场诸位说说,这胡岩到底是不是嗜赌成性之人?” 被洛重云点到名字的刘大龙赶忙上前,仔细端详胡岩面貌后,惊声说道:“回侯爷,这……这胡岩小人确实认得,此人是咱们光通县境内出了名的老赌棍,不仅好赌成性,而且身上还欠了一屁股债,就连小人帮工的进财堂他也时常光顾,且还欠着咱们进财堂好几两银子呢……” 待到刘大龙指认出自己往日好赌成性的真实面目,胡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紧张起来,“侯爷……我……纵使小人是有好赌的恶习,可这并不能说明赵寡妇是被小人所害啊!” 说着,他突地瞧见角落处面色虚弱的董春,宛若发狂野兽般吼叫起来,“真正的凶手是董春啊!这案子不都真相大白了吗?这明明是董春与赵寡妇偷奸不成,他恼羞成怒下杀的赵寡妇,这……这跟小人没关系啊!” “放肆!” 洛重云愤而拍桌,怒声低吼道:“董春的作案嫌疑早已被本侯排除,甚至死者赵雅雅遇害时他都没有时间犯案,这一切可都有证人能出堂作证,而你胡岩呢?赵雅雅被害时,你在何处?” 胡岩面色一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小人也有人能证明!上月十七日晚我就在家中睡觉,小人亲娘就是最有力的人证……” 胡母想都没想,急忙附和道:“对对对,当时我儿在家中睡觉呢,这一点老婆子我可以为他作证!” 边上旁听的龚全德却突地笑出了声,讥讽道:“可笑至极,血脉至亲的证言怎能做得了数?依我看,你这老妪分明是想替你儿子脱罪信口胡诌的!” 胡母面色发急,作势就要反驳,却不料被洛重云跺脚制止。 只见洛重云突地走到胡岩身前,一双眸子好似深冬冰雪般凛冽逼人,“胡岩,你刚刚说什么?” 胡岩不敢去看洛重云那好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恐怖眼神,只得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小人……小人刚才说六月十七日晚……” 突地,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就连胡岩也突地愣住,如同被人点穴一般僵硬在原地。 洛重云却突地笑了,“若本侯记得没错的话,赵雅雅一案被县衙查明后,向外张贴的通报告示,所给出的赵雅雅遇害时间是六月十八日午至六月十九日晚吧……而本侯刚才问你赵雅雅遇害时你在何处,你为何会脱口而出六月十七日晚的时间节点呢?” 此言一出,在场头脑清明者都纷纷反应过来了。 按理来说,胡岩是不可能知道赵雅雅遇害的真实时间的,在他的视角里,通过官府张贴的告示只能得出赵雅雅被害时间在六月十八日至六月十九日晚这个信息,换句话说,洛重云在逼问他,赵雅雅遇害时他在何处,行何事时,他应该说出自己六月十八日至六月十九日晚的信息…… “换句话说,你胡岩知道赵雅雅遇害的真实时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 洛重云直勾勾地望向胡岩,斥声质问道:“胡岩,你说,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胡岩顿觉如坠冰窟,脑门不停渗出冷汗,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我……” 我字一出口,胡岩便接连吞咽了好几口唾液,整个人就如同痴傻了一般大张着嘴,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洛重云可不管那么多,当即便朝右下角的光通县令覃恙喊话,“覃恙,你给本侯滚过来!” 听到洛重云叫唤,覃恙赶忙爬上前来,正准备拱手应话,却不料被洛重云先一步出声抢话,“速命县衙官差去小梁巷搜他胡岩的家,本侯就不信逮不着他胡岩的马脚!” 第637章 案件真相 “下官遵命!” 覃恙忙低头应下,紧接着便爬起身准备向堂外跑去。 “不用了……” 面无血色的胡岩突地张口说话了,他这一出声,顿让跑至堂外的覃恙赶忙止步。 “侯爷……我……我认!”胡岩紧咬下唇,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瞳孔,发出如同认命般的痛苦叹息,“小人……小人认了……赵雅雅那个臭婊子……确实是小人所杀!” 此言一出,全场皆寂。 刚走出堂外没几步的覃恙有些恼怒地咬咬牙,只得丧气地折返回堂。 见胡岩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一旁的龚全德父子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二人一直揪着的心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放下了。 “说!”洛重云迈开大步,直挺挺地走到胡岩身前,探出大手一把抓拽住胡岩的脖领子,贴脸喝问道:“你为何要杀赵雅雅?他一个死了丈夫的柔弱妇人哪得罪了你?” “我……”胡岩脸色一揪,恼羞成怒道:“她……她就是个不识好歹的贱人!这……这都是她逼我的!” 直到此刻罪行彻底暴露,胡岩不但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愧疚,反倒还对死者进行口头侮辱,这让怒气上头的洛重云彻底急眼,“混账东西!” 发出一声怒吼后,洛重云如提鸡鸭虾米般将胡岩背摔于地,一脚狠狠踩在后者的胸膛之上,“倘若在你嘴里再听见一句对死者的侮辱,本侯定拔刀砍了你!” 对上洛重云那杀意逼人的幽森目光,胡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强忍着心中的胆怯,支支吾吾地告饶道:“小……小人知错了,还请……还请侯爷莫要再打小人了……” 韩高济有些无奈地走到洛重云身前,轻声劝说道:“侯爷,您千金之躯,用不着与这等毫无下限的奸诈小人置气,完全不值当……待他供述完整个案情与犯案过程,自有我大宣的森严律法等着他……您完全不必跟他置气。” 韩高济的劝说明显是起了效果的,洛重云将踩在胡岩胸膛上的右脚轻轻抬起,冷哼一声后,强忍着怒气说道:“韩大人说的是,本侯确实不该跟这么个畜生置气,接下来……就劳你来审这胡岩了……” 说罢,他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起边上的杯盏饮茶润喉。 韩高济微微颔首,转身看向面色紧张地胡岩,沉声质问道:“胡岩,本官现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你整个犯案过程供述清楚,如若不照做,侯爷待会儿再拔刀刺向你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帮你!” 胡岩咽了口唾沫,神色紧张地答复道:“小的明白了……” “赵雅雅确是小人所杀……那天……” 随着胡岩一边回忆一边讲述,在场众人终于了解到赵雅雅被杀一案的全貌了。 原来,自赵雅雅嫁入小梁巷王家后,胡岩就垂涎起赵雅雅的美色了,当初赵雅雅丈夫王二还在世时,胡岩就曾想过勾搭赵雅雅,不止一次的去刘婆豆腐铺找过马泊六刘婆搭线,可奈何赵雅雅是个恪守妇道的女人,一直未能让胡岩如愿。 对此,胡岩是又恼又急,跟前就有一块随时能咬入嘴的肥肉,却一直没能有机会尝上一口;换做正常人或许会就此打消妄想,可胡岩不同,赵雅雅越是不从,他就越是来劲,发誓一定要得到赵雅雅。 本以为王二病死,赵雅雅沦为寡妇后是他的机会,可没想到赵雅雅刚死男人不久,胡岩视为掌中之物的赵雅雅突然被无数人给盯上,他胡岩又未能趁虚而入,只得又一次偃旗息鼓。 紧接着到了去年七月时分,龚少峰这位知府公子突临小梁巷来了一出登门求娶赵雅雅的大戏,胡岩勾搭赵雅雅的幻梦算是彻底崩碎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心情极度低迷的胡岩沾上了赌博的恶习…… 本以为赵雅雅此后会彻底沦为知府少爷龚少峰的禁脔,但没想到一眨眼过去了小半年,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有下文了,龚少峰这位昔日登门求娶的大少爷也迟迟未将赵雅雅接回春江府,胡岩那崩碎的幻想与邪念再次涌上心头。 继而,胡岩开始有意识地接近赵雅雅,后者自丧夫后一直受人垂涎算计,心智与见识自然有所见长,因此,当赵雅雅发觉胡岩有意无意地向自己献殷勤的时候,她并未装傻充愣,而是无比直接地拒绝了胡岩,并且还主动拉开了自己与胡岩的距离。 赌运不顺的胡岩此番被赵雅雅正面拒绝后,思想彻底走入极端,他将自己人生不顺遂的全部缘由归咎于赵雅雅头上,继而“因爱生恨”,心中对赵雅雅滋生出连当时的他都未完全察觉到的杀意! 紧接着,胡岩在老实了一段时间后,又意外发现邻居鳏夫董春董秀才跟赵雅雅开始走近,获悉此事后的胡岩大为震怒,本就诸事不顺,极度自卑的胡岩便认为赵雅雅当初拒绝自己只不过是瞧不上自己罢了,其实后者本质也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抱着自己得不到,他人也别想拥有的险恶想法,胡岩开始在周防邻居面前肆意传播起董春与赵雅雅勾搭偷奸的谣言…… 心思歹毒的胡岩在街坊四周肆意传播董赵二人谣言时从未认为自己有过错处,在他看来,赵雅雅既然不能得到手,那还不如毁了干净。 但很快,事情又迎来了转折点,六月十七日傍晚,从赌坊归来,胡岩丧气回家后,被家中老母得知他输尽了自个的棺材老本,母子二人继而爆发出激烈的争吵,胡母在一时激愤下将胡岩彻底赶出家门,并宣称胡岩不改掉这好赌成性的毛病,就死不认这儿子。 被扫地出门的胡岩情绪变得极不稳定,可偏偏在这时候,外出下田忙农的寡妇赵雅雅回家了,看着胡岩孤自一人蹲坐在家门前,察觉到天要下雨的赵雅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出于好意,特从自己家中取出一把油伞,准备交予对方手中用以遮雨。 可未曾想,这时候思想彻底极端,情绪极度不稳定的胡岩却动起了歪心思,认为这是一个能夺得赵雅雅的千载难逢机会,暴起之下,窜入王宅擒拿住赵雅雅,继而实施了暴行…… 什么叫农夫与蛇,胡岩与赵雅雅就是最恰当的例子。 赵雅雅出于同情而对胡岩施于援手,未曾想换来的却是后者的禽兽恶行,一柄本该用来遮雨的油伞,竟沾染上了无辜者的鲜血,人性之恶,当真是被胡岩体现得淋漓尽致! 听完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在场众人都愣神许久,高坐于主位上方的洛重云更是暴怒不已,“一弱女子出于好意借尔油伞遮雨,你这畜生东西不思感恩倒罢了,竟还想着趁此行禽兽之举,胡岩!老子杀了你!” 随着洛重云一声怒喝响起,他如炸毛的雄狮般暴突至胡岩身前,一把抽出腰间佩刀,作势便要朝胡岩项上人头处砍去! “铛!” 一声金属钢铁碰撞之声瞬时响起,只见傅少卿如鬼魅般闪瞬至胡岩身前,掏出一把小匕首硬扛住洛重云重重砍来的刀刃。 看着洛重云那布满血丝的瞳仁,傅少卿轻叹一声道:“还请侯爷冷静,不可对凶犯冒下杀手……” “这等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畜生为何要留?!”洛重云怒声喝道:“惟有将此獠尽快诛杀方可平息亡魂之冤!你给我让开!” 堂外,看着洛重云暴怒突起,一副六亲不认的癫狂模样,楚天耀有些头疼地拍了拍脑门,“去把这疯小子拦下,若他在众目睽睽下杀人,到时候传出去闲话来,对他不利……” 卫学海心念一动,忙点头应是,继而步入堂内,瞪了眼双目发红的洛重云,斥声劝阻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发脾气作甚?” “胡岩的罪行已公之于众,在场诸位都是有力见证人,他逃脱不了大宣律法的制裁,你身为堂堂忠义侯,有必要跟这样一个畜生不如的禽兽较劲么?” 说着,卫学海伸出手抓住洛重云的右臂,严声说道:“你要是现在就把他杀了,到时候朝廷该如何为蒙冤的董春平反?赵雅雅遇害的真相又如何昭告天下?” “严惩凶犯是为受害者主持公道不错,但在这之前,还得还受害者的清白与名节!” 听到卫学海这一番鞭辟入里的陈述,洛重云紧握住刀的右手微微松动,“可他……” “都说了,大宣律法不会轻纵他!” “我……我知道了。” 洛重云微闭双眼,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重新将佩刀收回鞘中。 身下,胡岩早已吓得屁滚尿流,身如筛般胡乱颤抖起来…… 见洛重云逐渐冷静下来,卫学海又转头看向前方愣住的韩高济,严声吩咐道:“韩大人,这胡岩接下来该如何惩治,就全权交由你来处置了。” 说着,不等韩高济回应,卫学海便将洛重云带离堂内。 目睹这一过程的龚全德面部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他眯着眼仔细观察起出堂的卫学海背影,心中似有所悟。 堂外,屋下偏角处,楚天耀看着满脸愤懑之色的洛重云,沉声斥责道:“身为堂堂忠义侯,遇着事不是发狂就是抽疯,我看你这小子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面对皇上的训斥,洛重云显得有些不忿,“我……臣……臣就是一时气不过,这胡岩……这胡岩简直太畜生了!” “这胡岩再怎么禽兽不如也轮不到你来杀他,你要记住,你小子是上阵杀敌的武将,不是行刑挥刀的刽子手!” “我……我知道了。” 洛重云话音刚落,便见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发现来者正是面色激动的韩高济。 “臣沪州布政使韩高济,叩见吾皇!” 韩高济一抖衣袍,噗通一声朝楚天耀跪下,恭顺拜贺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楚天耀微微颔首,眯眼问询道:“堂内胡岩的事,你都料理清楚了?” “回陛下,臣已命人将胡岩押入县衙大牢,待到傍晚上沪来人后,臣便第一时间将此獠押送入京……” 稍作停顿后,韩高济又接着说道:“至于光通县衙这些助纣为虐的奸官污吏们,臣也将他们尽数免职了……” 说到此,他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沪州治下光通一县出此恶劣大案,臣身为布政使有失职之嫌,还望陛下严惩!” 闻听此言,楚天耀并未看他,而是饶有深意的瞥了眼卫学海,不置可否地说道:“行了,少往卫学海这家伙身上学坏毛病,朕知你刚上任不久,对于沪州的整体情况了解有限,因而此事怪不到你头上……” 话毕,卫学海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韩高济也松了口气。 “另还有一事,臣不知该不该与陛下说……” “说吧。” “龚全德向臣进言,他儿子现已排除嫌疑,求臣准其父子离开光通县……臣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故特来求陛下圣决……” 楚天耀突地笑出声来,他转过身望向身旁的卫学海,“你说,这龚家父子该不该放?” 卫学海神色一怔,自然听出了皇上话中的弦外之音,“陛下……也看出这龚少峰有古怪了?” “可不止你我看出来了,这位韩大人不也察觉到古怪处了?”楚天耀偏过头看向低头的韩高济,饶有深意的说道:“若不是察觉到古怪处,他又何必来求问朕的意见,直接将那龚家父子放走就是了……” 韩高济有些尴尬地讪笑一声,“陛下目如火炬,微臣真是钦佩无比!” 闫瑞与洛重云、上官莲三人则是彻底懵了,他们三根本听不明白楚天耀这三人打的是什么哑谜。 赵雅雅被害一案不都真相大白了吗?怎么听他们这三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下文…… 一时间,洛重云、闫瑞以及上官莲三人都觉着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第638章 另有隐情 其实上官莲等人想的不错,赵雅雅遇害一案是彻底清明了不错,但由这件案子掀起的风波还远远没有停息。 龚少峰是被排除了杀人嫌疑不错,但要说这家伙心里没鬼,就算是打死楚天耀、卫学海以及韩高济三人,他们都不会相信的。 首先,龚少峰被排除杀人嫌疑是因为有董春为他出面作证他确实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但龚少峰身为春江府知府家的大少爷,突然出入光通这一偏僻小县本就是极度反常的事。 他说自个是来光通县观光赏景的,这谁能信? 龚少峰是没杀人不错,但这小子也没说实话! “陛下,臣以为不能就这样把龚家父子给放了,这龚少峰在上月一反常态地出入光通县境内,多半有鬼……依臣之见,应当由韩大人细细盘问他父子二人较为合适。”卫学海驻足沉思片刻,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与见解。 对此,楚天耀并无异议,只抬起手朝韩高济示意道,“你带这龚家父子去偏房好好盘问盘问,至于朕跟卫学海,就当是瓦舍听戏了,稳坐后房听你唱出好戏来……” 闻言,韩高济知道自己向皇上表现的机会来了,连忙拱手回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让这龚家父子撂得明明白白!” 楚天耀满意地点点头,朝身旁的闫瑞吩咐道:“至于你和重云,就不必跟着我和卫学海听戏了,你带着他把朕刚才交代给你的事办好……” 洛重云一脸懵,闫瑞则无比听话地抱拳应承道:“臣谨遵圣谕,不敢怠慢!” 说着,他拉住洛重云的胳膊朝外屋走去。 …… 光通县衙,公堂右侧的偏屋公房内,韩高济正坐于上首,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正襟危坐的龚家父子。 微抬起头观察着韩高济的脸色,龚全德试探性地征询道:“韩大人,这赵雅雅遇害一案现已真相大白,我父子二人,是不是……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 躲在父亲身后坐得笔直地龚少峰显得无比老实,额前不时流出细细汗珠,看起来就像是个人畜无害的老实人。 “龚大人,尽管赵雅雅遇害一案与贵公子无关,但……本官心中仍有疑惑未解,只要贵公子愿意为本官解开这些疑惑,本官当然可以送二位离开……” 一听韩高济这话茬,龚全德本能地感到一丝不祥之兆,但他身后的龚少峰却傻乐起来,忙抢着接话道:“韩大人实在太客气了,您想要问小可什么尽管问就是了,小可……小可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闻言,韩高济脸上露出满意地微笑,下方正坐的龚全德却不经意间抽动了两下嘴角。 什么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人家韩高济这话头明显带有不善意味,自己这傻儿子却还直愣愣地撞到枪口上,这可把龚全德难受坏了。 你知道人家要问你啥吗?你就大包大揽地全应下来? 在心下叹了口气后,龚全德有些无奈地回话道:“韩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好,二位是爽快人,本官也不为难你等……”韩高济一甩衣袖,缓缓起身,神色平静地问道:“本官想知道,贵公子上月十八突临光通,到底是为何故而来?” 此言一出,龚少峰脸色瞬变,龚全德则显得有些诧异,他实在没想到韩高济搞了这么大的排场就只为了问这么点事…… “咳咳……”轻咳两声后,龚全德转头去望儿子,准备催促后者赶紧回复韩高济的问话,但这一看不要紧,发现自个的儿子脸色竟难看的吓人,比之先前在公堂之上受审时还要来得紧张与惶恐,一时间,龚全德也愣怔住了。 难道,这小子当时来光通县还真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 这个念头刚从龚全德脑中冒出,他便在瞬间感知到了极强的不祥预感…… 龚少峰不敢去看父亲那充满怀疑的目光,只低下头有些结巴地回复道:“我……我……小可先前在公堂之上说过了,上月来这光通县,就……就是为了赏景观光出游的消遣行径罢了……” “哈?”韩高济仰头一笑,眯眼提问道:“果真如此吗?这光通县乃春江府下辖的偏僻穷县,要说这光通县有漫山遍野的野草与污泥本官并不否认,可你龚公子说这光通县有可赏览的美景,呵呵……请恕本官眼拙,实在没看出来呀……” “再者又说了,春江府以春江水景扬名天下,你龚公子纵使想赏景取乐,也该在春江府赏那春江水景才对吧?” 龚少峰咬咬牙,神色紧张地回答道:“大人此言差矣……小可本就是春江本土人,纵使春江水景再如何了得,小可自小生长在那也早就看腻歪了……突然…突然来这光通县观景,就…就…就是为了图个新鲜而已。” “是吗?”韩高济突地笑出声来,意味深长地说道:“董春先前为你作证,你曾在六月十七日傍晚去过光通县的城东南角街,此事是真的吧?” “回大人话,小可不敢说假话,当时小可确实去了光通城东的南角街。” “恩…这之后,十八日午时,你就打道回府了,是也不是?” “是!” “本官要没记错的话,你是十七日午时正点刚抵达的光通县吧,这之后原光通县令覃恙还曾带上过县丞、主簿等吏员招待过你吧?” “呃……是的!” “这就奇怪了……”韩高济眼帘微垂,单手托腮道:“你先前口口声声说自个来光通县是为赏景消遣而至,但在抵达光通县后,没过二十个时辰又急匆匆地赶回了春江,龚公子,你几时见过有人这般匆忙地赏景消遣的?!” 末尾处,韩高济特意加重了语调,骤然升高的声音把精神一直紧绷着的龚少峰给吓了一大跳。 接连吞咽了好几口唾沫后,龚少峰口齿不清地答复道:“我……小可……小可说了,当时来这光通县赏景就图个新鲜,待了大半天发现……发现这光通县也无良景可观,便…便只得败兴而归了,这…这又有何不对呢?” “你先前不知光通县貌如何?” “回大人,小可……小可确实不知!” “放屁!”韩高济怒声高吼道,“光通县乃你龚家祖籍所在地!你也不止一次的陪父回乡祭祖,你现在跟本官说你对光通县貌并不熟悉,简直是将本官视作幼童般肆意诓骗!” 这一吼,瞬间将龚少峰给吓破了胆,他一骨碌跪下,忙磕头喊饶道:“小可不敢诓骗大人……我……我当时来光通县真的没干过一点缺德事!” 将自家儿子前后矛盾的话语尽收耳中的龚全德也察觉到了古怪处,他面色阴沉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逼问道:“混账东西!事到如今你竟还想着用蹩脚的谎话诓人,我看你真是胆大包天了!” 说着,他一脚踹翻龚少峰,边撸袖边呛道:“说!你上月突然来这光通县到底是干嘛来了?倘若你真犯下什么滔天大罪,老夫我先大义灭亲砍了你!” 见此,韩高济大为震惊,这龚全德此刻陡然发怒斥责儿子的反应实在太过真实了,他一时间竟不确定龚全德是不是在自己面前演戏…… 面对暴跳如雷的父亲,龚少峰显得很是畏缩,但还是选择了咬牙硬撑,愣是不张口发出半点声音来。 瞧他跟自己摆出一副倔驴模样,龚全德更为震怒,他狠狠拽起儿子的头发,接连朝龚少峰掌掴数掌,“你个不争气的东西!速将你上月来光通县的真实目的说出来!” 被父亲大力掌掴的龚少峰脸蛋上布满红色掌印,不知情者若见到他此刻这副狼狈模样,说不定还会心生几分同情之心。 “你不说是吧?”见龚少峰仍选择装聋作哑,龚全德语气阴沉地逼迫道:“你真以为你不说为父就不知道了?上月陪你去光通县的人鲁大那狗奴才吧?你不说,为父去问他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原本咬牙硬撑着的龚少峰终于松了口,无比紧张地支吾道:“我……我说……但…爹,你要保证,你不…你不能揍我……” 龚全德不耐烦地呛道:“少说废话!快说!” “我……我说!”龚少峰抱头哽咽道,“儿子…儿子上月来这光通县确实…确实不是来观景消遣的,是…是为了来光通县找…找一个名叫大强的烟贩拿货……” “你说什么?!”龚全德神色大震,难以置信地惊问道:“你…你…你小子什么时候沾上食烟的恶习了?!” “我……”龚少峰不敢去看父亲那失望震惊的眼神,埋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儿子…儿子抽这东西已经…已经很久了,足有…足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只要有两三天不抽,我…我就浑身难受……爹,我…我也不想的……” “你这个混账!” 龚全德大怒不已,一把拽起儿子的衣领,作势便要动手;一旁的韩高济见状,赶忙跑上前来拉架,一边阻拦龚全德的动作的同时,一边急声劝慰道:“龚大人莫要动粗…有话好好说……” 勉强被韩高济拦下的龚全德此刻就好像一瞬间老了十来岁般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面色痛苦地呻吟道:“这……这都是报应啊!” 急着劝架的韩高济并未听见龚全德这声痛苦的低吟,只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趴在地上哽咽抽泣的龚少峰身上了,“也就是说,你当时来这光通县是为了买烟而来?” 六神无主的龚少峰如同发条机械般点点头,“是…是的…” “你抽的烟,便是在江南流传盛广的……吕烟?” “是…是的…” 韩高济顿感惊愕,不解发问道:“不对,本官记得这吕烟早就被朝廷下令禁售了才对……沪州省内,何时有人敢如此大胆私售此物了?” 这话刚一出口,韩高济又觉着自己言语有失了,朝廷禁售的东西多了去了,就好比禁贩私盐、茶叶,这些事管的严不严?可不还有人前仆后继地冒风险吗? 越是能榨取暴利的东西,越是屡禁不绝,这吕烟也是一样的! 见龚少峰不说话了,韩高济皱了皱眉,“你身上还带着先前从光通县烟贩手里买来的吕烟烟丝么?” 龚少峰微微一愣,“带着……带着一小部分。” 说着,他赶忙从衣服内兜里掏出用半截白布包裹住的烟丝,小心翼翼地递到韩高济手里。 韩高济刚一掀开白布,便瞧见内里足有半张手掌般多的烟丝,他皱着眉,谨慎地将烟丝凑到鼻间轻轻嗅闻起来…… “咦……这味道……不对劲啊!” 韩高济将烟丝重新包裹好,抬头望向龚少峰,神色严肃道:“本官调任沪州前曾在益州任参政,大半年前江南吕烟泛滥,还有一部分流通至益州了,本官曾下令带人缴获过一批吕烟,你这烟丝散发的味道明显要比吕烟冲鼻很多……” 此言一出,龚少峰有些懵懂地摇摇头,似乎对此也不甚了解。 可一旁瘫坐在地上的龚全德却有些傻眼了,急声求问道:“韩大人,您此言何意?这烟丝不是吕烟还能是何物?” 韩高济将白布包裹好的烟丝往就近茶台上一扔,神色复杂地说道:“龚大人,照本官看,贵公子…贵公子所吸食之物,不似寻常烟丝那般简单……虽然这外形类似吕烟烟丝,但……其中混合了其他的东西,那味道,有点像……有点像粟蒴果制成的大烟,那东西又叫旱烟,据说吸食后人会变得极为虚弱,且极易成瘾,好像自宣正十年前,外海国邦就把此物流通至南靖那边了……” 闻言,龚全德彻底呆住,好半会儿才张开嘴唇颤声说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春江府内私售的吕烟都跟大人刚才见到的那东西一样,怎么……怎么会不是吕烟呢?” 韩高济神色一怔,厉声斥问道:“龚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这‘吕烟’在春江府境内泛滥严重了?” 第639章 大烟?! “我……” 被韩高济这一吼,龚全德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支吾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躲在帘后旁听韩高济与龚家父子整个交谈过程的楚天耀顿时坐不住了,他脸色阴沉地吓人,直把身旁的卫学海与上官莲吓了一大跳。 刚刚韩高济说的话他可都一字不落地听进心里了,据韩高济观测,那龚少峰买到的所谓“吕烟”,其实是吕烟及粟蒴果制成的大烟混合制成的进阶烟草…… 不巧的是,这两玩意儿楚天耀这个现代人都认识! 吕烟是普通烟草不错,但那用粟蒴果制成的大烟,是他妈的鸦片! 有着前世记忆的楚天耀别提对这东西有多么深恶痛绝了,他万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会出现在大宣境内了! 鸦片泛滥成灾的后果有多可怕,楚天耀作为现代人是再清楚不过了,此刻知晓这有可能导致亡国灭族的贻害之物重现,他又怎能不急?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高济厉声追问,目光不善的看向龚全德。 龚全德面色发白,既羞愧又懊恼地说道:“韩大人…这吕烟之所以会在春江府境内如此泛滥…这…这全都要怪我……” 韩高济面露讶色,惊道:“此言何意?龚大人,你都做了什么?!” “我……”龚全德看了眼身后沾上烟瘾的儿子,即痛苦又自责地捂住了脸,“朝廷下令全国禁售吕烟后,下官……下官起初也是照做了的……但……但就在去年三月末,有……有一批兜售吕烟的大烟贩们突然找到了下官,说……” 他后边的话还没说完,韩高济就有了大致猜想了,“你是说,从去年开始,就有专售吕烟的烟贩们找上了你,让你大开便宜之门,于春江府境内大售吕烟?” 龚全德两眼发虚,有些羞愧地点点头。 “混账!” 韩高济高声怒喝道:“我看你龚全德是昏了头了!朝廷严禁私售吕烟,你却给这帮烟贩大开后门,以至春江吕烟泛滥成灾,怎么,你是要把整个春江府搞成吕烟之都吗?!” 见龚全德耷拉着脑袋不敢回话,韩高济的脸色愈发阴沉吓人,“既然人家都找上你来开便宜之实了,肯定也没少给你送银行贿吧?” “我……下官这也是没办法了……”龚全德面露疚苦之色,“韩大人刚任沪州布政一职不对,想必对春江府还不算了解,前些年来,春江府的财政一直都有问题,下官上任后,衙门之内更是有数不清的陈年烂账,倘若……倘若下官不用偏激一点的方式提高政收,只怕……只怕那些陈年烂账能活生生把春江府衙门给拖垮了!” 韩高济大怒,“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跟本官说你收受烟贩行贿是为公为忠吗?!” “下官还不止厚颜无耻到这等地步……”龚全德苦笑一声,随后又接着说道:“但有一点,下官敢向韩大人保证,自下官收受烟贩贿赂以来,没有一分钱是用以私用的,凡收贿得银,下官尽皆充公,无比用以平账,亦或治理春江全府……” “天下人只知春江水景闻名天下,却不知雨季来临时,春江常泛水灾,下官身为春江知府,不仅要平掉前任遗留的陈年烂账,同时还得悉心治水……这些,都得要钱呐!大人!” 韩高济顿感语塞,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龚全德的辩言。 从某种角度来看,他龚全德所说所做还真不一定有错。 春江水患在以前一直是个大问题,也就是在近年才得以改善的,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明显的改善,这功劳还真离不开龚全德这个现任知府。 当初韩高济刚到沪州上任时,就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过春江知府龚全德治水修坝如何了得,所以,光在治水这事上,韩高济是认为对方没有夸大功绩的。 “龚大人,纵使你有万般苦衷也不该采用此等偏激方式敛财,缺钱行政办公,为何不向朝廷请旨拨款?” “请旨拨款?”龚全德苦笑一声,说道:“纵使向朝廷拨款,中枢下放银款又如何?昔日安布政使执政沪州时是何作风,韩大人身为现任布政使,应该比下官更为了解吧?” 韩高济面色一怔,他明白龚全德这话的意思。 纵使他龚全德向朝廷请旨拨款,且不说这折子能不能出省还是个问题,好,就算出省真的送达中枢了,朝廷给予拨款,那这钱是不是也得到省级布政司衙门过一手?就安贵那敛财巨贪的卑劣秉性,这朝廷拨下来的款,又能有多少数额真正发到春江府衙门? 韩高济满脸震动,神色极其复杂,“既是一心为公,何至用此下作手段?龚大人……你糊涂啊!” 龚全德自嘲一笑,面露痛苦之色,“下官……下官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下官…下官怎么也没想到这帮烟贩会胆大到如此程度,竟敢在贩售的吕烟中做手脚加料……这一点,下官……下官着实没想到……” 说着,他看了眼身后面色茫然的儿子,流下一行悔恨的热泪,“到头来,害人终害己……这就是报应啊!” 韩高济微闭双目,重重地叹了口气,“以吕烟之名,实售混加粟蒴的大烟,这等腌臜之物若就此泛滥,你龚全德就是害了整个春江府的百姓!” “大烟于人危害极大,据传,常人只吸食数次便会成瘾,瘾至,其人涕泪交横,手足委顿不能举,即白刃加于前,豹虎逼于后,亦唯俯首受死,不能稍加运动也!” 说着,韩高济伸手一指龚全德身后的龚少峰,“故又说久食大烟者,肩耸项缩,颜色枯赢岩岩若病夫初起!龚大人,你好生看看你家公子,精神萎靡不振,面色黄土色深,处处附和久食大烟者兆啊!” 闻得此言,龚全德痛苦落泪,大烟为何物,危害有多大,他也是听说的,否则也不会在韩高济说出春江泛滥吕烟真相时那般失态…… 第640章 夷三族 “下官有罪,恳请……恳请大人治罪!” 龚全德痛哭不已,伏地求罪。 “你当然有罪!” 帘后,传来一道愤怒至极的暴喝,只见气红了脸的楚天耀一把掀开遮帘,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见天子骤然露面,韩高济吓了一跳,忙弯腰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陛下”二字一出口,跪于房内的龚家父子惊得呆滞住,好半会儿,龚全德才渐渐回过神来,一个劲地叩头道:“罪……罪臣龚全德参见吾皇……” “大烟危害甚广,吕烟与之相较不过小巫见大巫,你龚全德不严加禁绝便罢了,竟还给这帮丧尽天良的烟贩大开后门,行便宜之实!” 楚天耀额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道:“此物一旦泛滥,轻则毁坏一隅,重则亡国灭族!你龚全德所犯之罪,比之杀人放火,谋逆篡权更甚!” 一听皇上把龚全德的罪名定的如此之重,韩高济与龚家父子都有些震惊,后二人更是被吓得面无血色,嘴唇翕动,似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愣是发不出声来。 “口口声声说着收受贿银一心为公,你可知因为你起这个头,会给朝廷还有百姓带来多大的危害?你总是把这天下的河江水患都给治完了也不够恕你得罪!” 楚天耀越说越气,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韩高济!” 韩高济一惊,忙弯腰拱手回应道,“微臣在!” 楚天耀双目喷火,语气坚定的吓人,“春江大烟泛滥,回缴禁烟之事,你必须得办好!听好了,朕说的是必须!” 韩高济不敢怠慢,紧张答复道:“臣领旨!” “朕只给你半年时间,倘若半年后,这沪州境内还有大烟流出,朕拿你是问!”楚天耀面色发阴,沉喝道:“另外!凡私售大烟者,无论量额大小,一律视谋反论处,轻则夷三族,重则……诛九族!”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倒吸口凉气。 “臣……臣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望!” 交代完所有事后,楚天耀冷冷地看了龚家父子一眼,带着上官莲与卫学海二人扬长而去…… 屋外路道上,一直躲在屋外的傅少卿见楚天耀等人走了出来,也立马凑了上去,刚才屋内的动静不小,皇上说的话他可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 “万岁爷,那……那龚家父子,该如何处置?” 转头看向傅少卿,楚天耀想都没想道:“诛他龚家九族!” 傅少卿一惊,“好……老奴知道了,这就去给韩大人传旨……” 说着,他转身欲离,却突地被楚天耀拉住了衣袖,“罢了……念他治水有功,行贿充公的份上,就……就夷三族吧……” “呃……”傅少卿面露冷汗,他很想说这他妈跟诛九族有啥区别?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正常神色,“是……老奴知道了。” …… 一炷香前,光通县衙公堂处。 与楚天耀等人分开的闫瑞与洛重云懒懒散散地走在过道上,满腹疑惑的洛重云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困惑,抬头向沉默寡言的闫瑞问道,“皇上说让你跟我去办他先前交代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闫瑞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回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咱们去留住董春。” 洛重云一愣,“留住董春?留他干嘛?” “经这一遭,这光通县衙能叫上名来的官吏不都得下狱么?”闫瑞撇撇嘴,说道:“皇上的意思是,这光通县的县令之位不能一直这么空着,他老人家觉着董春这人不错,品性与头脑都不差,又是这光通县土生土长的本土人,这……” “哦!我知道了!”洛重云兴奋打断道,“皇上是打算让董春继任光通知县一职?嘿!这好呀!” 他话音刚落,便见满脸虚弱之色的董春趔趔趄趄地从公堂里走了出来,见着洛重云二人距离自己不远,董春作势便要躬身行礼。 “董秀才且慢!” 洛重云连忙跑上前扶住他,“你身上还有旧伤,用不着对我等施礼……” “小可谢过侯爷关心……”董春朝他感激地点点头,“既然赵氏遇害一案已经告结,小可……小可是不是能回家了?” “这是自然。”洛重云和善一笑,说道:“不过董秀才先别急着走,本侯这会儿来就是找你说事来了。” “不知侯爷找小可有何事要谈?”董春勉强站直身子,面露郑重之色。 “害,我还没得及跟你介绍呢……”洛重云一拍脑门,忙伸手指向身旁的闫瑞,笑着介绍道:“这位乃是当今赫赫有名的宣义侯闫瑞……” “啊?”董春一怔,连忙朝闫瑞抱拳行礼,“不知是宣义侯至,小可先前多有失礼,还望侯爷见谅……” 闫瑞忙摆手示意他无须多礼,咳嗽两声道,“董秀才不必多礼,之前在公堂上本侯曾目睹过董秀才那刚正不阿的一身正气,对于董秀才这样心怀仁义君子之心的读书人,本侯向来敬佩……” “实不相瞒,我二人此番来找董秀才是受圣旨而来的。” 一听圣旨二字,董春惊得张大了嘴,“什么……什么?” 洛重云忙拉住他的手,低声示意道:“没错,我等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这光通县,正是随天子微服私访,巡视天下所致……此事事关天子行踪,还望董秀才不要外漏……” 董春惊愕无比,有些结巴地问道:“那也就是说,先前……先前公堂审案时,陛下……陛下也在暗处远观?” 闫瑞重重地点了点头,“董秀才猜得不错,当时陛下也在。实不相瞒,这赵雅雅遇害一案,倘若不是陛下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了其中古怪之处下令我等探访调查其中内情,这案子……还真不一定能翻得了……” 闻听此言,董春一时间红了眼眶,激动地无以复加,“我……小可何德何能,竟受天恩至此!” 说到激动处,他突地双膝跪地,“小可在此叩谢浩荡天恩!” 见此,闫瑞与洛重云都大受触动,忙将其扶起,“董秀才,我二人这会儿找你,就是为传达圣旨而来,你说得不错,陛下对您的天恩确实浩荡,皇上金口玉言,光通县衙各级官吏腐败严重,尽数撤职严办,你!董春,即日起继任光通知县……” 第641章 这知县你当定了! “这……这如何使得?”董春满脸惊愕,不住地摆手道,“小可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秀才书生,又岂有资格担这光通县的父母官?” 说着,他郑重地朝闫瑞与洛重云二人鞠了一躬,“天子如此厚爱,小可感佩之至,但……无功不受禄,让小可出任光通县令还是太过了……还请二位侯爷求陛下收回成命……” 洛重云嘴皮一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董秀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闫瑞嘴巴微张,目露惊色,显然也被董春的回答给惊得不轻。 上赶着求官要职的人他俩见多了,可像董春这样拒官不要的人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见! 要知道,董春不过是个小小秀才而已,县令这等掌管一方的实权官职理应跟他一辈子无缘,但他幸得天子看中,偶得跃升自身阶级身份的身份,无异于天掉馅饼的大机缘大好事,可他却将这份天大的机缘给拒绝了,这着实让人不解。 董春苦笑一声,叹道:“小可能洗清污名便已知足了,至于这光通知县一职,小可自认德不配位……小可自知能力不济,冒然应下这份机缘,只会苦了我光通百姓……人贵有自知之明,小可自认不能胜任这光通县令一职……” 闻言,洛重云与闫瑞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只因认为自己能力不济,心怀公义便拒绝了一份足以改变命运的天大机缘,如此品德,说句高风亮节也毫不为过…… “是吗?”一道洪亮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双手负立的楚天耀迈着大步轻轻走来,“听了你这番话,朕更为坚定之前的想法了,这光通县令,非你董春不可!” 洛重云与闫瑞面色一肃,忙弯腰施礼道,“皇上……” 董春面色瞬变,无比惶恐地跪叩道:“学生董春……叩见天子,吾皇万岁万万岁……” “无须这般拘谨。”笑眯眯的楚天耀伸出双手亲自将他扶起,重重地拍了拍董春的肩膀,“好小子,你刚才那番话,朕可都听见了……” 尽管董春是将个人名利看得很淡的人,但此刻被天子如此夸赞,他不免也有些激动,“学生才疏学浅,当不得皇上如此谬赞……” 深吸一口气后,董春又弯下身鞠了一躬,“若无皇上明察秋毫,学生怕是就此担上奸杀弱妇的污名含冤而死了……如此厚恩,学生必将谨记永生,誓不敢忘……” “你若真想报答朕对你的恩情,就莫要再推迟继任光通知县一事了……”楚天耀浅笑道:“方才你与闫瑞、洛重云二人的对谈朕可都听见了,厚泽机遇摆于眼前,却心怀公义之心言拒,此等品性,足以说明你董春确是个让人敬重的真君子……” 董春面露苦色,自谦道:“皇上万不可如此说,学生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此外,学生自知学识能力有限,过往半生又从无为官经验,倘若陛下让我就此继任光通县令一职,学生只怕会辜负陛下重望……” “烈火炼真金,能力与经验是靠一件件事练出来的,董春,你既有公忠体国之心,体恤爱民之情,难道就不担心这光通县日后再临覃恙这等奸恶佞官么?”楚天耀神色平静,循循善诱道:“你董春是光通本土人士,熟知光通乡土人情,更知光通沉疴旧弊,将光通交由你手上在合适不过了!既有公忠报国之志,又有体恤爱民之心,你就应当为自己的家乡出一份力!” 董春面露动容之色,咬牙行礼道:“陛下当真如此信任学生?” “当然!” 听到楚天耀这斩钉截铁的回答,董春霎时间眼光通红,当即便激动跪拜道:“皇恩浩荡至此,学生又怎敢再拒?若能为家乡出力,学生自是当然不让!” “好!”楚天耀拍手叫好道,“你且记住你今日与朕说的话,朕期待一年后你给朕治理出一个焕然一新、勃勃生机的光通县来!” 董春眼含泪光,拱手作答道:“学生……臣遵旨!” “害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有董秀才执政光通,相信不出半年,这光通县定然会大变样……”卫学海忙凑上前来奉承道,“有董秀才……哦不,现在该叫董知县了才对,将光通县交由董知县这等青年才俊治政,确是光通百姓之福呀!” 被卫学海一顿猛夸,董春一时间有些臊得慌,挠着头讪笑道:“这位大人过奖了,小可……哦不,下官当不得您如此夸奖。” 他虽然不认识卫学海,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一想到人家能跟皇上随行出访,那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董春也不敢怠慢卫学海,与后者说起话来时的语气神态显得很是恭敬。 “任命你为光通知县一事朕会知会韩布政使的……你小子好好干,莫要让朕失望。” 面对皇上的充满期望的嘱托,董春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陛下……学生,不,微臣还有一事想求皇上应允!” 董春突地作揖行礼,神态变得尤为郑重。 “嗯?”楚天耀微微一愣,眯眼回问道:“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微臣想求陛下准臣为赵氏修建贞女坊!”董春目光坚定,语气诚恳道:“自赵氏守寡以来恪守妇道,从无僭越女德,实为贞洁烈女也,纵使遭恶贼禽兽残害,依然坚守妇道拼死守节……微臣以为,该建贞女坊铭记……” 董春口中的贞女坊,便是民间常说的贞节牌坊,常用来表彰符合当下道德要求亦或流传特异事迹的女性,而为其兴建的牌坊建筑。 对于贞节牌坊这等封建产物,楚天耀作为现代人当然会感到有些不适,只不过现下时代风气如此,他纵使有不适,也很难改变什么…… “董大人,据我所知,这适于兴建贞女坊表彰的妇人,都属常年守寡、不改嫁之类的贞烈女子……”卫学海蹙了蹙眉,说道:“这赵氏……受人奸污杀害,似乎……似乎不属表彰兴建牌坊之类吧……” 卫学海这话说的很直接,赵雅雅是受人奸杀而死的可怜妇人,但……但此类妇人却不属于表彰兴建牌坊的范畴内…… 换句话说,在现下这个封建时期,女性遭人奸污,即使拼命抵抗那也不一定会得到兴建贞节牌坊的表彰,因为人们认为你尽管抵抗了,可最终还是丢了清白,那自然就不够“贞烈”了,又有什么资格再兴建牌坊表彰?【注:这项有些反人类的俗规后在清朝乾隆年,纪晓岚上奏谏言求改,纪晓岚提出女子在遭受猥亵侮辱时拼死抵抗者也应享有贞烈表彰的权益。】 如此俗规换做现代思维来看简直不可理喻,但在封建时代,这却是所有人约定成俗的规矩…… 董春抬头,义正言辞道:“拼死抵抗贼人迫害,微臣以为赵氏不负贞烈之名……” 楚天耀很想说这贞节牌坊要来何用,难不成没了这块牌坊人家赵氏就不可怜,就不是受害者了吗?套上所谓贞节牌坊大肆表彰,反倒显得难看才是吧? 尽管他这么想,但却没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这就是现代思维与封建思想的不同之处了,董春提出为赵氏兴建贞节牌坊,还真是为死者身后名考虑,要知道,现今这个封建时期,贞节牌坊对于女子的重要性实在太大了。 若不为赵雅雅兴建一座贞节牌坊,纵使是将案件真相公之于众,亦会有人对受害者指指点点…… 因此,董春提出要为赵氏兴建贞节牌坊,确实是出于好心…… 楚天耀长长地叹了口气,“朕允了,这赵氏……也确实是个可怜人……” …… 就在楚天耀等人与董春交涉之际,宣京的中枢朝堂也显得很不平静。 “文槺,现下皇上出京巡视天下的事已经彻底瞒不住了……”文渊阁公事房内,宁中恒手持奏本徐徐朝屋内走来,“本以为这事还能瞒上个十天半月的,没成想这才过去了五六天,朝堂诸臣便都察觉到皇上离京的事了……” 坐于高位茗茶阅折的洛文槺无奈摆手道,“如此大事本就瞒不住太久,传出去是迟早的事。” 宁中恒点点头,忽又蹙起眉头不满地哼哧道,“这事皇上当初也没想瞒,只是这事传出去后,这帮朝臣们都开始不老实了……” 洛文槺知道宁中恒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子微服出巡这等大事,朝中诸臣听到消息后肯定会有所行动,毕竟谁也不知道皇上会去哪,为保险起见,也为了自身利益考量,这朝堂诸臣们肯定会通风报信给自己在地方上的下属、门徒们低调收敛几分…… “对了,还有件事我需告知你一声……”宁中恒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提醒道:“皇上前不久派人送回一封密旨,说是……说是要榆林知州曾启瑞调回京师任命为巡察御史……” 说着,他将手中的奏本递到洛文槺手里。 洛文槺不敢怠慢,赶忙翻阅起来,这不看不要紧,看完吓一跳,“好一个大胆的曾启瑞!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什么话都敢说……” 奏本上,详细讲述了天子等人出巡第一站吴夏镇偶遇榆林知州曾启瑞的全过程,自然也包括了曾启瑞识明皇上身份后所说的每一句狂悖之言…… 饶是见惯风雨的洛文槺,也被这曾启瑞胆大包天的行径吓了一跳。 “我倒以为这曾启瑞是个可造之材……”宁中恒摸起胡须轻笑道,“一眼瞧出新政弊端,并上谏陛下消除症结的良方!尽管有些口无遮拦,但也确实有几分真材实料……” 洛文槺无奈一笑,心说你宁中恒能不喜欢这曾启瑞么?这家伙拼死上谏的嘴脸不就跟你宁中恒年轻时一模一样么? “陛下任命其为巡察御史,监督全国各省新政实行进展,也真够看重他的……”洛文槺笑眯眯的说道:“即是巡察御史,说什么也得来都察院找你认认门路吧?怎么样?他还有多久到京?” 宁中恒沉吟片刻,“最晚后日也该到了吧……” …… 皇城,吏部衙堂公房内。 吏部尚书刘广义正与一人对坐在茶台前后两侧,相较于神态恭顺的后者,刘广义要显得平静稳重许多,他伸出双手,不慌不忙地沏茶倒茶,动作极为优雅…… “部堂大人……”坐在刘广义对面的中年男子忽地压低了声音,“就在昨儿个,下官听说宣义侯与忠义侯两位侯爷在沪州春江府辖下的光通县露面了……” 刘广义举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哦?是吗?” “嘿!绝对错不了,下官还听说忠义侯自曝身份进当地县衙公堂审案了呢……”中年男子低笑一声,“您也知道,皇上此次微服私访可是带上了这两位侯爷的……他俩既然在光通县地界露面了,就说明……就说明皇上也在……” 说着,他咂了咂嘴,试探性地说道:“沪州离江南不远,您说……咱们是不是该行动了?” 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刘广义眯起眼沉吟片刻,“嗯……再看看吧,等皇上离开沪州后,咱们再行动也不迟……” 说着,他开始把玩起手中的茶杯,面部表情变得深沉起来,“江南那边先不要动……” 中年男子面露喜色,忙请示道:“您的意思是,京里这边,咱们可以出手了?” 刘广义云淡风轻地回道:“嗯……也是时候将那些罪证呈交给二位阁老了……” “好!太好了!”中年男子十分兴奋地拍起大腿,“有了您的深远布局,他吴羡平时在劫难逃了!就是徐世豪那家伙,也得跟着一起吃瓜落!下官等这一天可等太久了!” “事未成时莫声张……”刘广义瞪他一眼,似有不满,“不改掉这个性子,你终究难成大器……” 中年男子忙小心致歉道:“是……部堂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一定改……” 隔帘内,躲候在角落处的方玉琦将二人对话听了个真切,他死死攥紧拳头,面部表情显得很是复杂,那是一种既兴奋又厌恶的矛盾表情。 第642章 所谓君子风范 “那……没什么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见刘广义轻放下茶杯开始闭目养神,中年男子很是识趣地告退离去。 “都听见了吧?”刘广义忽地睁开眼,背对隔帘轻笑道:“出来吧……” “哗”地一声,隔帘被轻轻掀起,身穿一身青袍官服的方玉琦神色复杂地走了出来,“老师……”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刘广义就好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般说道,“怎么?觉着为师行事的手段过于低劣?让你感到为耻了?” “学生岂敢……”方玉琦连忙拱手,嘴上虽说不敢指责老师的不是,但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适的。 别人不知道刘广义与先前那中年男子所谈何事,可方玉琦身为刘广义的门徒弟子,却十分清楚自个师父的算盘。 刘广义身为吏部尚书,却一直与吏部侍郎徐世豪不对付,这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两人也明里暗里地斗了大半年了却一直没能真正分出个胜负高下了。 虽然跟刘广义比起来,徐世豪这个吏部侍郎不够老练稳重,手段与城府也显得稚嫩了些,但徐世豪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在中枢朝堂中有着极其过硬的人脉关系——当今首辅洛文槺是他徐世豪的尊师,天子近臣卫学海又是他的故交好友,与齐休平、邱旭等一众内阁辅臣又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所以刘广义再与徐世豪的明争暗斗中虽然频占上风,但却没法彻底击垮他…… 因为刘广义没能彻底击垮徐世豪,所以不得不面对徐世豪无穷无尽的反扑,这无异让刘广义陷入了无比尴尬的局面。 执掌吏部近一年时间,他身为堂堂尚书,却还不能将吏部彻底掌控,他要是继续跟徐世豪没完没了的内耗下去,他的执政能力与为官水准就会彻底遭人质疑,继而丧失威信…… 所以,为了自身利益考虑,现如今摆在刘广义面前的选择只有两条路。 要么跟徐世豪服软亦或求和,要么就是彻底将徐世豪击垮! 他刘广义是何人?堂堂吏部尚书,让他去跟自己下级,且一向看不惯的徐世豪服软,那不彻底成笑话了吗?更何况他与徐世豪积怨已深,几乎再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了,所以摆在刘广义面前的破局出路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击垮徐世豪! 说击垮或许也不准确,刘广义心里清楚,徐世豪在中枢的人脉极深,若想将他彻底扳倒也不太现实,所以刘广义的真实心理预期是将徐世豪打压出吏部,只要把徐世豪这根横在吏部的刺给拔了,他刘广义就知足了。 既然要将徐世豪彻底打垮,只凭现在的小打小闹是绝对做不到的。 刘广义心里清楚,所以一直在盘算寻摸着能一觅即中的杀招。 幸运的是,这能一觅即中的杀招还真给刘广义找到了! 徐世豪此人除了好色外,几乎没有缺点,他这人不贪财索贿,为人行事也比较低调内敛,理政能力更是不俗,就这样一个人,要想从他身上抓错处那可太难了。 只是,徐世豪个人素质过硬是一回事,可却不代表他下面的人也跟他一样谨慎持重! 既然逮不着徐世豪的错处跟马脚,刘广义就选择从徐世豪手底下的亲信们下手! 江南省扬海知府吴羡平,就是刘广义选择下手的头号目标。 此人是经由徐世豪一手提拔起来的绝对亲信,跟徐世豪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据刘广义所知,徐世豪当初是力排众议的提拔的吴羡平,为此没少出力,更是卖了不少人情出去,这吴羡平倒也给徐世豪争气,自为任扬海知府以来频出政绩,没少给徐世豪争脸,甚至说的夸张点,徐世豪之所以能在吏部有如此之高的威信,吴羡平是功不可没的,因为吴羡平用事实证明了当初徐世豪的“固持己见”是对的,他上任扬海知府后确实干出了足够傲人的实绩! 可世间事有趣就有趣在你永远不知道意外何时会来,当所有人都认为吴羡平确是个能力卓着的能臣干吏时,很快就有江南本土官吏上参密信到吏部检举吴羡平了,尽管检举的是些不痛不痒的东西,但有着多年执政地方经验的刘广义很快就从那封检举密信中察觉出猫腻了,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他便开始着手调查起吴羡平来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吴羡平所谓傲人的政绩都有或大或小的纰漏,甚至说难听点,他吴羡平为任扬海知府以来,过要远远大于功,而吴羡平却无限夸大了自己的政绩功劳,对自己的过失错处避而不谈,甚至连一手提拔他的徐世豪都被他忽悠的团团转! 获悉此等大事,刘广义怎能不兴奋? 他知道,一个可以大挫徐世豪威信,甚至扳倒徐世豪的机会出现了! 在耗费大量精力,收集好吴羡平的众多罪证后,刘广义本想联合自己的亲信上折参劾吴羡平,继而再对徐世豪开炮,但不巧的是,皇上却偏偏在这个当口离京微服出访,巡视天下了! 君不在京,代君理政的洛文槺与宁中恒又一向将徐世豪视为子侄看待,所以刘广义认为这时候出击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只能选择隐而不发。 只是,事情很快又迎来了转机,因为洛重云与闫瑞在沪州春江光通县露面的缘故,刘广义等不少在京的大员要臣们便大致知晓了天子巡视天下的真正行踪。 结合地域推断,沪州与江南相隔不远,天子既打算先南下巡访,那刘广义便大致能猜到皇帝的出巡路线了。 江南,天子必会莅临! 这让刘广义振奋不已,只要皇上会去往江南,那掌握了吴羡平诸多罪证的他就可以将这柄砍向徐世豪的刀用到极致了! 为此,刘广义又有了新的打算,只上参吴羡平罪证,炮轰徐世豪还不够,如若让天子亲眼见到吴羡平为任扬海知府后的滔天罪过,那到时候谁也保不了吴羡平,徐世豪也势必会受到牵扯与责难! 方玉琦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吟片刻后说道:“老师,纵使这吴羡平有过,可只要将此他这有过之人依法处置即可,您何必……要那他的错处借题发挥呢?” “说来说去,你还是觉着为师的行事手段过于低劣阴险了吧?”刘广义忽地一笑,不慌不忙地提起茶壶为方玉琦倒上了一杯茶水,“但凡有别的选择,为师也不愿意与人交恶争斗……但身处官场这个大染缸内,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就说这吴羡平一事吧,为师可以向你说得一样,只将全部矛头指向他一人即可,但之后徐世豪会如何看待我?他只会认为为师是故意用计构陷诬害他的亲信……到那时,为师又难免会与其产生分歧争执,届时,为师若再想将你安置于这空悬出的扬海知府职位上,他徐世豪指不定会怎么刁难你我师徒呢……” 一听这话,方玉琦顿时沉默了。 一旦事关到自己的前程仕途,看待问题的态度也就多了几分私心了。 某种角度而言,刘广义刚才说的话没错,既然要对吴羡平下手,那就得连带处置给他撑腰的徐世豪,否则后患无穷! 更何况,刘广义还打算事后将空置出来的扬海知府留给方玉琦这个学生,为了长远利益考量,他刘广义也必须得跟徐世豪分出个胜负来! 算计他人以谋私利,这曾是方玉琦最引以为耻的小人之术,可如今的方玉琦却不同了,他自从高中入翰林为官至今已有大半年时间了,也在这名为官场的大染缸中增长了无数见识与眼界了…… 脱离书本后,真正踏入宦海仕途的方玉琦才深刻领悟现实世界与圣贤之书勾勒的桃花源是有极大出入的。 手捧古书口述君子之言易,行走在泥泞现实中行君子之道难! 人,很难保持初心,很难不变…… “玉琦,为师知道你一向谨守君子之道,从不屑阴谋诡计,更瞧不上鬼蜮伎俩,但你要明白,你身处于官场,很多时候不可过于刚直磊落……可怀菩萨心肠,但必须得有阎罗手段傍身!”刘广义喝了口茶水,面色郑重道:“这一点,你必须得牢记于心!人不犯我时自可相安无事,但人若犯我,你必须得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耐与手段……” 方玉琦仍旧没说话,低垂的目光中不时闪烁着纠结挣扎之色。 他又岂会不知老师的苦心,只是,今日所听所见都与他以往在圣贤书上看到的圣人之道、君子之德相悖,这种不同思想、价值间的碰撞与冲击让他一时间难以完全消化…… “你是状元及第,又入翰林韬光养晦了半年光阴,此番若能调任地方为任知府,对你日后的仕途前程大有裨益……”刘广义十分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是大有作为的年纪,你呀,用不着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纵使天塌下来了,也有为师这个高的顶着!” 方玉琦既感动又羞愧,“老师对学生的爱护之情,学生都记在心里!他日若真能平步青云,学生定不会忘老师的悉心栽培!” 刘广义慈祥一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为人,老师自然清楚,放心吧,为师就算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一定把那扬海知府的位置给你争来!” 闻听此言,方玉琦胸中涌起一股热血之气,猛地吸气道:“老师放心,学生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既然老师已经为自己布好了青云之路,他要还不领情,没完没了的矫情就真有些过了。 老师说得对,可以心怀菩萨心肠,但必须得有阎罗手段傍身! 手中有权才可行君子之风,与其故作清高的恪守君子德行,还不如放开手脚去争去抢来的实际! 念头通达后,方玉琦的心理负担顷刻间消弭,这一刻,他好似顿悟了一般,明白了一个无比深刻的道理——所谓君子风范,那是用来装的,而不是用来做的! 放下以往所谓高风亮节的可笑坚持,脚踏实地的去搏前程未来,或许要更为实际…… 只是,方玉琦不知道的是,很多时候,人只要逾越过以往坚守的原则底线一次,那以后,就再没有所谓原则底线可以真正约束到自己了,这到底是好是坏,或许只有靠时间来验证了…… …… 皇城之内,前军都督府公房内。 “大哥,皇上前两天传回给咱们都督府的密折写了什么?” 身穿素色短衫,浑身冒汗的穆忠君大咧咧地走进公房内,还不等坐在桌案前的穆忠武回话,他便自顾自地抢过桌边的茶杯大口呼饮起来。 “我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穆忠武将手中的军报往桌上一扔,随后拉开抽屉取出一封折好的信纸,“还记得皇上离京前跟咱哥俩提的那件事吗?” “派兵驻守尼尔的事?”穆忠君接过兄长递来的密信,“这事不早就弄明白了吗?咱们不是五天前就派冯老爷子率三万兵入尼尔境驻扎了吗?” “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那安泰省才对。” 穆忠武一拍脑门,翻白眼道:“问这么多干嘛?你把密信看完了不就明白了?” 穆忠君颔首点头,开始阅览起兄长递来的天子密信。 看完整封信的内容后,穆忠君这才算是明白皇帝的打算了。 原来皇上是觉着派去驻守原尼尔,现安泰省的驻兵太少了,让他们加派兵马呢,除此外,皇上还在信中表明,需加强安泰省边境驻守军营兵力,同时要将安泰省的边境驻兵营地往高丽内境延伸…… “当初皇上就说了,我大宣派去驻守尼尔的驻兵大军格外关键,有着极强的战略意义,此番见皇上密信来旨,我也大致猜到陛下的打算了。”穆忠武看了眼面色泛红的弟弟,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是打算彻底包夹高丽,无限打压高丽王廷的权威……” 穆忠君兴奋地大叫起来,“痛快!真是太痛快了!高丽内有我大宣驻军,边境又有安泰省驻兵包夹……皇上这是打算硬生生蚕食掉整个高丽啊!哈哈哈……这也太阴……不,这也太高了!” “呵……除此外,陛下还在信里说了,他已经提前跟驻守高丽境内的何成弘打过招呼了,让他们不要有顾忌,多……多搞出些乱子来,越大越好……倘若这期间发生什么我大宣商贾在高丽走失之类的事,就更好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我大宣出境通商的商绅意外在高丽失踪,驻于高丽境内的,沿靠高丽边境的大宣军队是不是有义务入境搜救自家百姓呢?” 嘶…… 穆忠君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心下笑骂道:“这他妈也太坏了吧……” 第643章 要有大爱 晨晓刚至,楚天耀便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边揉着发痒的眼皮一边打着哈欠坐起了身。 他一头乌黑长发四处散开炸起,单薄的轻衫布满褶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邋遢。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响起,楚天耀回身望向房门,不等他开口,门外边便率先传来问好声,“主子是不是起了?” 这尖锐嗓音他在熟悉不过了,除了自个的内廷大总管傅少卿外,还能有谁? 掀开被子套上鞋靴,楚天耀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一把将房门拉开,只见双手端呈泛雾水盆,肩挂脸巾的傅少卿正恭恭敬敬地朝他微笑道,“奴才一听动静就知道您醒了,这不,马上就端好脸盆来伺候您洗漱了……” 楚天耀会心一笑,示意他将水盆架在木台处,挥手轻晃道,“出门在外用不着这么讲究,我自个洗把脸就是了……” 说着,他抄起挂在傅少卿肩上的脸巾,一把扔进水盆里,麻利地洗起脸来。 仅眨会儿眼的功夫,楚天耀便洗完了脸,一屁股坐在了铜镜桌前;傅少卿笑笑,从衣袖口取出发梳,十分识趣地走到楚天耀身后,为他悉心梳发……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现在是辰时三刻。” “哦?”楚天耀缓缓睁开眼,好奇地问道:“这个点该是应卯当差的时辰了,董春那小子去县衙了么?” “回主子,董秀才,不,董知县还没去县衙呢……”傅少卿边为他束发边说道,“不过,奴才听说这位董秀才卯时末就起了,好像是去王家山田了……” 见楚天耀不说话,傅少卿继续道:“奴才听说,董秀才是去赵氏墓前祭奠去了,还烧了不少纸钱……” 楚天耀表情微怔,叹气道:“他倒是有心了……” “是呀,董知县是个好人,奴才还听下边的人说,董县令在赵氏墓前红了眼呢,还说什么,现在还记着她冤死的人估计就只有他董春一人而已了……” 此言一出,楚天耀顿受触动,一时间竟有些无语凝噎。 董春说的没错,赵雅雅这个含冤而死的可怜悲情妇人或许就只有董春一人在乎了…… 倒不是世人冷血,只是这封建世道对于底层草芥死活的轻忽态度一贯如此…… 直到此刻,他突然明白董春执意要为赵雅雅修筑贞节坊的深远用意了,受辱冤死者不应该这么快被人遗忘…… 只要那象征着赵雅雅本人的贞节坊尚在,人们就永远不会忘掉这么一桩冤案,待时日一久,这贞节坊便会在这光通县的土地境内铸成无形的威慑利剑…… 于情,是为祭奠亡魂,洗刷死者污名,于理,是为昭告警示心怀恶念的歹人! 这一系列想法刚从自己脑中冒出,楚天耀就突然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有没有可能人家董春就是单纯的可怜赵氏而提出修建贞节坊的呢?他只是做了件自认为情理之中的事,说不定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政治考量或者深远用意目的呢? 但自己,却总会下意识地把他人的行为加以政治目的来考量权衡,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彻底沦为政治动物了么? 想到这,楚天耀有些后怕地抬起头,看着铜镜内自己那张年轻俊俏的面庞,突地感到有些陌生…… 在很久以前,自己未来到这世界前也是一个会为不相识之人遭难逢厄感到伤心激愤的人,但自从来到这世界后,这种为他人不平而感到激愤悲伤的情绪感受却愈发减少,甚至消失了…… 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站得太高的缘故,久居高位者被捧得太高了,随着时间加剧,那种对于常人的同理心会逐渐消弭…… 眯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楚天耀嘴唇微张着似想要说些什么,可翕动半响,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察觉到皇上古怪的脸色,傅少卿很是识趣,只为他竖好发冠就弯腰退出房内,临走前,他还十分有眼力界的低吟道,“主子,这个时辰上官姑娘也醒了,我这就让她过来找您……” 楚天耀置若罔闻,独自一人走到房窗前,俯视着窗外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街道,他忽然有些失神…… 窗外,是众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并不是冰冷的数字,自己困于宫阁太久,远离烟火尘埃太久,以至于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来路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众生中的一员,自己不过是走了鸿天大运阴差阳错地坐上了至高宝位而已…… 回望自己来到这方世界的两年时间干的许多事,楚天耀忽然有些迷茫…… 对外强征兴兵,对内大肆改制,推动新政,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说只是为了巩固住自己的权威与利益,是不是太过肤浅了些呢? “咔”地一声响起,房门被轻轻打开,身穿青蓝色长裙的上官莲款款朝楚天耀走来,她嘴角含笑,眉目轻柔,宛若包容万物的神女般无声地拥抱住他的后腰,“怎么了?我听傅少卿说你心绪不佳,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呼…… 深吸一口气,楚天耀宛若迷茫失神的稚童般回头望向她,“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着……自己变得很陌生……”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上官莲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她又露出了温柔的浅笑,“是吗?那你觉着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呢?” “我……我也不知道……” “嗯……那我作为师傅就给你提供些建议如何?且把你心中困惑说说……” 看着她那明媚动人的笑颜,楚天耀忽地放松下来,将自己心中的困惑与忧虑都一一向她说了出来。 “你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有一天会沦为冷血无情的暴君?” “我觉着不会……” 上官莲伸出柔夷玉指捧起他的脸颊,“人贵在自省,一个会时刻自省的人我相信他有着足够傲人的自制能力,你说得对,之前你被困于宫阁大门太久了,以至于远离尘嚣的你都快忘了众生为何物,烟火为何景了……” “所以,你这次从深宫大门中走出来看这人世间的选择是对的!如你先前所言一样,惟有脚踩泥泞,方可铸实志向的高楼,你现在正在这样做!对外兴兵征战,是扬我大宣国威开疆拓土,对内改制,大行新政,是为社稷添福,百姓安乐……你所做桩桩件件皆是为民为国的丰功伟业!你何时冷血过?” 楚天耀眼眶一热,有些惭愧地自嘲道:“可我做这一切,更多的是为了巩固皇权,为自身利益考量……哪有你说的那般高尚?” 上官莲蹙眉嗔道,“为君之人岂有不巩固皇权者?成大事者必须得有相应的权柄傍身,为私误公者器小,公私皆谋者大器也!” “圣人尚言天若有情天亦老,在大宣万里江山之内的众生眼里,你便是他们的天,你的无情,恰恰就是公正的象征!” 此言一出,宛若千斤重锤般狠狠砸击着楚天耀的心脏,他忽有所感,内心前所未有的激荡起来,“你说得对,为君者的无情,便是公正的象征!” “你别急,我这后边还有半句话呢……”上官莲俏皮地眨眨眼,笑道:“天子无情,是指为君者不能受情感左右自己的判断,但心中却仍要怀揣着大爱,爱着众生,爱着万里江山,爱着……你手中的无上权位!惟有此,你才能成为真正的贤明圣主!也惟有如此圣君,才能开创真正的盛世!” 楚天耀大受触动,激动之下,竟牢牢抱住了上官莲,尽管触碰到对方丰润细腻的肢体,但此刻的他却没有半点旖旎心思,心中惟有感动…… 看向上官莲那双仿若能望穿秋水的明媚星眸,楚天耀温声浅笑道,“谢谢你莲儿,如果没有你的开导,我或许真会郁闷很长时间……” 于楚天耀而言,这是一次碰撞灵魂的重要对话,他望着上官莲那张倾国倾城的美艳脸颊,忽然觉着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惊艳美丽…… 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有所好转,上官莲突又恢复起以往俏皮妖媚的姿态,骄傲地扬起她那雪白的下巴,哼哼哧哧道,“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怎么样?这个师傅你认得不亏吧?” 楚天耀噗呲一笑,格外宠溺的回应道,“是是是,我家师傅最厉害……” 上官莲自然知道他这夸奖有些言不由衷,但也没有跟楚天耀计较,只是迈着小碎步跑到窗前,忽地伸出手推开窗口,伸手一指窗外吵闹不断,雾气升腾的街道,“看,烟火近在眼前,众生皆有温度!” 举目望向窗外的世界,楚天耀突然觉着那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自己那复杂的心绪也前所未有的通达过,“你说的是,这烟火与众生才是我大宣最美的风景,守护住他们心中的长城,比冰冷的疆土版图要来的更重要……” 上官莲浅笑大赞道:“这话说的好!这才叫有大爱的君王嘛!” 看了眼身侧笑的花枝乱颤,峰峦起伏,白腻诱人的佳人,楚天耀突感喉痒身热,猛地揽住她那滑腻丰润的腰肢,口吐热气道:“师傅说的是,既然教会了徒儿大爱,您是不是也该屈尊教导下徒儿何为小情小爱了?” 面对楚天耀的突然进攻,上官莲非但没有感到惊慌,反倒习以为常地露出媚笑来,“今儿个姑奶奶高兴,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奉陪……” 她特意加重奉陪二字,忽地将楚天耀揽住自己腰间的大手放入双岭软峰中,伸出诱人玉舌轻轻舔舐着楚天耀的下巴,春眸萌动,媚声低吟道:“乖徒儿……还不好好侍奉为师?” 闻听此言,楚天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起她走到床榻上…… “呼……你可说了,今天我想做什么你都奉陪,说话算话吧?” “恩……说说吧,你这劣徒想怎么折腾我?” “你抬起来……” “嗯?” “我是说让你背对着我……抬……” “是这样……这样?……你个坏东西就知道欺负我!” “儿皇定好好伺候母妃……” “你……” “看来比起师傅,你更喜欢我这么叫你……” “羞不羞人!别说了!” …… 云雨良久后,消磨大半个时辰的楚天耀终于消停了下来,他侧躺榻上,双手环抱住软乎乎的上官莲,温声轻语道,“有你真好……” 上官莲倒不惯着他,伸出手一拍他的屁股,“你这坏东西可把我折腾惨了!现在满意了吧?还不下榻?” “急什么?让我好好抱抱你……” “还不急呢?傅少卿和卫学海这两大傻子都来你房前好几回了……” “你咋知道?” 刚问出这句话,楚天耀就忍不住拍起脑门,自个这问的叫啥啊?怀中佳人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宗师,要是连这点动静都观察不到的话,那她这一身武艺不就白练了吗? 迎上上官莲那有些鄙夷地眼神,楚天耀也知道自个被她鄙视了,尴尬地咳嗽两声后,死皮赖脸道:“怕什么,咱俩接着睡就是了,没人敢说不是……” 上官莲不理他,掀开被褥自顾自地穿起衣物来,“依我看,你还是快出去见见他们为好,傅少卿半柱香前来你房外想找你时还带了个人来,应该是有什么事要和你说……” 抻头观赏着眼前美景,楚天耀哈气道,“你可真神了,我怀疑你这眼睛可能比监控还厉害……” “监控?”上官莲一愣,“监控是何物?” 楚天耀嘻哈一笑,并没有向她详细解释监控这个名词的意思。 自己一贯不喜欢与人谈论前世现代事物,因为他就不是什么嘻嘻哈哈的性子,可不知为何,他在上官莲面前就会偶尔露出几分孩子气,说些有的没的…… “嘶……” 上官莲忽然倒吸口凉气,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臀处,没好气地瞪了榻上的楚天耀一眼,恶狠狠地呛道,“你这臭东西,这些折腾人的花招都是从哪学的?” “呃……”楚天耀有些害臊地眨眨眼,“下回……下回我注意,轻一点就是了!” “呸!没有下回了!你个劣徒!” 第644章 敲打 客栈楼下,傅少卿与卫学海等人正围坐一桌静待楚天耀下楼。 咚咚脚步声突兀响起,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发现满脸春光的楚天耀正笑吟吟地朝楼下走来…… 见此,傅少卿赶忙小跑凑上前去,“主子,您……” 楚天耀朝站起身来的卫学海洛重云等人点头示意,又压低声音回复道,“说吧,什么事?” “潜匿于春江府的内监秘卫千户受命前来面圣……”傅少卿附耳私语道,“奴才看他那样子,似乎有要事需与主子禀报,所以……所以奴才没敢赶他。” 一听竟是内监机秘卫来人,楚天耀心下一怔,知道事情绝对小不了,但他脸上还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压声低语道,“让他去你房内等你,待朕与卫学海他们用过早膳后就去见他……” 傅少卿连忙点头,这才猛地惊觉上官莲没有随皇上一起下楼,顿有些疑惑地低问道,“呃……主子,上官姑娘呢?她不随您一同下楼用膳么?” “咳咳……你待会儿让店小二再送一份餐食到我房内吧……她身子不太舒服,就没下来了。” 傅少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奴才明白了……” …… 与卫学海洛重云等人用完早膳后,楚天耀随同傅少卿去了他的厢房,见楚天耀明显有正事要办,卫学海倒也十分识趣与贴心,很有分寸的带着洛重云与闫瑞二人出门逛街了。 坐落于一楼东南方向深处的傅少卿厢房不似楚天耀的大厢间那般精致宽敞,可跟卫学海的厢房比较起来又显得舒适很多,再怎么样傅少卿也是堂堂内廷大总管,卫学海就算是苦了自己,也不会随意给傅少卿安排个差等的住房。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卫学海为人处事的精明之处,只要能逮着机会给人示好,这厮一向是不留余力的。 入房后,傅少卿赶忙挪出方椅示意楚天耀入座,后者倒也没跟他客气,直接一屁股坐下,抬头观察时,正好与站在衣柜偏角处的青衫男子对上了眼。 那人见楚天耀朝自己望来,一时间有些失神,傅少卿见状,赶忙呵斥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天子在前,你还不速速见驾?” 青衫男子肩膀一抖,紧接着便手慌脚乱地朝楚天耀行使叩拜大礼,“内监机沪州春江府秘卫丙号期千户汪真拜见天子,吾皇万岁万万万岁……” 别人或许不知他口中丙号期三字的真意,但楚天耀却听了个明白。 内监机秘卫开创之后,以甲乙丙丁、二十四节气来区分成员加入的批次与时间,所谓丙号期,指的是他汪真乃第三批加入内监机秘卫的老人。 接过傅少卿小心翼翼递来的茶杯,楚天耀轻抿一口后说道,“多余的话就不用与朕过多赘述了,说说吧……你急着见朕是为何事?又是受谁之命?” “回主子的话……”汪真显得有些紧张与局促,说话时的喘气声明显加粗了许多,“属下是受副督之命紧急面圣传禀要事而来……” “副督?沙东行?”楚天耀神色微怔,原本平静的双眸忽地瞪直了眼,“不久前沙东行还曾给朕上过密折,说江南一省日月邪教的窝点及一众分布势力都被他打消殆尽了,他这会儿让你来见朕是为何事?难不成,是他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是也不是……”汪真脸色发苦,耐心解释道:“今早,属下收到沙副督连夜加急送来的密信,信上说,自副督率众剿灭江南各处邪教势力后,在这途中意外发现了桩大事!据沙副督所言,他在剿灭江南各地邪教窝点时,曾搜出过数额不小的大烟!” “再之后,副督对受缴的邪教逆党成员严加审问了近半月,才得知那大烟是由日月邪教所制,这帮丧尽天良的逆贼,竟结合吕烟与制大烟的蒴果两相合制,再以吕烟名义贩售此类改制后的大烟,据说已经在江南大半市面流通了,邪教逆党们也靠着售贩此物赚的盆满钵满!起初,沙副督本想将此重大线索亲自书信告知陛下,但得知您老人家微服出巡来到春江府境内后,他就不打算舍近求远了,直接写一封书信告知了属下内情,让属下尽快来面圣,与您禀报此事!” “来前,属下曾听说您老人家之前特意去过光通县衙观审韩布政使提审原春江知府龚全德勾结烟贩私售吕烟之事,属下……属下便妄自猜测,这事八成跟日月邪教也脱不开关系!说不定那帮跟龚全德勾结售烟的烟贩,就有可能存在日月邪教的逆贼!” 楚天耀脸皮一抽,额上青筋若隐若现,“好啊……朕起先还奇怪这春江府怎么突然开始有伪装吕烟的大烟流于市面……原来,这一切都是日月邪教在背后搞的鬼!” “日月邪教已渐成我大宣的心腹之患,这颗毒瘤必须得尽快拔干净!”楚天耀面露愠怒,站起身来朝傅少卿招了招手,“傅少卿,传一道加急密旨送入京师,让洛文槺与宁中恒两人给全国各省封疆大吏们昭达圣谕,从今天起,让各省严抓日月邪教逆党,凡抓获十人以上按三级军功论赏!各地的内监机秘卫进行协同监督,凡敢抓良冒功者,同逆党谋反之罪论处!” 傅少卿赶忙俯首应声,“奴才谨记陛下圣谕,一定将万岁爷的圣谕传达!” 说着,他拉开房门叫住候在门外护卫的御林军侍卫赵贶与庄伟,低声附耳交代起皇上先前传达的口谕。 赵贶面色古怪地点点头,拉住庄伟的胳膊朝外狂奔而去…… 直到二人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傅少卿这才放心地关上房门,重新退回到楚天耀身边。 对于傅少卿的动作与行为,楚天耀视若无睹,只抬起头看向前方略显局促的汪真,语气不善道:“这龚全德跟烟贩勾结了近一年,你们春江府的内监机秘卫们一个个却都跟耳聋眼瞎般什么都不知情……呵……好,真是好得很!” 汪真面色发白,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属下等无能失职,还望主子严惩!” “龚全德跟那帮烟贩子勾结了近一年的时间,朕就不信你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楚天耀双眸发寒,语气渐冷道,“说吧,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汪真头冒冷汗,只觉遍体生寒,吓得磕头如捣蒜般支吾道,“主子……属下们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为自个谋私利啊!还请主子明鉴,我等绝不是有意隐瞒春江知府龚全德勾结烟贩售烟之事的……属下等在未事发前,确实对此不知情呐!” 楚天耀面无表情地坐下,转头望向一旁低头沉默的傅少卿,忽问道:“这就是你那干儿子带出来的人?” 傅少卿深吸口气,格外羞愧地低下头,“老奴教子无方,还望万岁爷责罚!” 跪叩在地的汪真听完这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一时间有些发懵,根本没理解他二人谈话之间的真意。 看了眼满脸茫然的汪真,傅少卿忽然有些头疼,心下暗骂道:“这汪真也真是个蠢货,被沙东行给坑惨了还不自知呢!傅福详啊傅福详,你到底是怎么管你手底下的人的?!” 结合汪真先前传禀楚天耀的言语中可以推断出,汪真此人是在收到沙东行传来的紧急密信后才知道日月邪教逆党在江南境内广售大烟一事的,换言之,他也是在沙东行的那封密信中得到后者的授意,才紧忙来找楚天耀禀告此事的;但汪真也不想想,倘若沙东行真是为了他好的话,真会让他汪真在这个时候将此事传禀给楚天耀吗? 沙东行分明是有意为之的,特意挖了个坑给让他往里跳呢! 洛重云卫学海等人近来在光通县境内露过面,前儿个韩高济又提审春江府知府龚全德,继而得知春江府内亦有大烟流于市面的消息,以沙东行的手段和消息网络,想要知道这些消息并不难,只要他知道了这些消息,就很容易得出楚天耀也在光通县内的判断! 倘若他沙东行真是为了汪真好,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把日月教在江南大肆贩售大烟一事传告汪真,还提醒人家上赶着去找皇上禀告…… 汪真是负责春江府一域的内监秘卫头子,龚全德这春江知府在你这秘卫头子眼皮子底下跟人勾结贩卖了近一年的大烟,你汪真再怎么样也该背责吧?这个时候没等天子想起你汪真这号人来时,沙东行便撺掇着你汪真上赶着来面圣传禀重要线索,这不就赶着你上门来送死了么? 所以,从综上几点就可以看出这汪真绝不会是沙东行这个内监机副督的人!沙东行这人虽然狠辣,但一向护短,怎么可能会让自个手底下的人赶着这时候来找死? 这汪真既然不是沙东行的人,又是沙东行想设计戕害的倒霉蛋,那么此人背后究竟站着何人,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除了一直跟沙东行不对付的傅福详外,还能是谁? 沙东行在明面上说本想自个将这事写以密折加急送京,可一听说天子就在春江府境内,便转交汪真代为传禀,免得舍近求远,这理由就是扯淡! 汪真方才说了,他是今早收到的密信,是经由沙东行那边连夜加急送达的…… 得多近的距离才能一夜加急抵达? 既然可以连夜送入春江,为何不直接送到楚天耀这个皇帝手里? 说白了,沙东行就是有意为之的,他是生怕楚天耀想不起春江府内还有汪真这么一号内监机秘卫头子,特让他来皇上跟前刷脸遭灾的! 所以,楚天耀刚刚没好气地喝问傅少卿那句话,其实就是在傅少卿跟前骂他那个不成器的干儿子傅福详呢! 你傅福详堂堂内监机总督,这手底下用的都是些什么人?连这么点小阴谋小算计都看不出来,还傻乎乎地往人设好的坑里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傅福详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汪真泪眼汪汪地看着沉默不语的楚天耀与傅少卿,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他蠕动的喉咙不停地发出吞咽唾沫口水的声音…… “你先出去吧。” 闻言,汪真心下一松,止不住地磕头谢恩道:“属下谢过主子!” 见汪真两腿哆嗦着溜出门外,满脸羞愧的傅少卿赶忙关上了房门,“万岁爷……老奴……” “行了……” 楚天耀不耐烦地抬头打断他,“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手底下用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 冷哼一声后,他严声喝令道:“你待会儿从启翔那借调一批近侍过去把这帮没用的酒囊饭袋都给料理了……还有,再让人发道旨意送入京里去,即日起,降傅福详为内监机副督,你傅福详继续接着内监机总督的担子吧!” 傅少卿心下一叹,他知道,万岁爷这是对傅福详彻底失望了,尽管对自己这个干儿子有些怒其不争,但他还没有胆子敢质疑主子的决定,“老奴明白了……” 楚天耀背对着他举杯喝茶,面色平静地说道,“记得处理的干净些,一个全尸都不能留……然后传密令给沙东行,让他抽调出人手填补春江府的空缺……” 傅少卿满脸肃穆地应话道,“老奴明白了。” “对了,送传密令的时候,把那汪真的半截手掌也给他沙东行一并送去……”说这话时,楚天耀那沉静的眼眸中突地乍露凶光,“朕看他这大半年来确实是飘得有些过分了,与人斗法还敢把歪心思用在朕头上了……若再有下次,让他照着那半截手掌砍……” 傅少卿心里一哆嗦,点头告辞离去。 别人不了解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子的性子,但身为内廷大总管的傅少卿却再了解不过了…… 尽管楚天耀总是给人一副和善宽厚的温和形象,但只有傅少卿自己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象罢了,要论心狠程度,眼前这位主堪称大宣列皇之最! 想到这,傅少卿不由得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这沙东行也真是飘了,竟还敢跟皇上耍起小聪明来了,皇上要不狠狠敲打你才怪…… 第645章 下江南 临近申时,看到带人重返回客栈的傅少卿,与卫学海等人枯坐在客栈大堂的楚天耀这才露出了笑容,他朝一旁的卫学海看去,笑问道,“你刚才说晌午前董春正式去光通县衙当值了,怎么样?这小子可还适应?” “害!爷您可说笑了,那董秀才,不,那董县令可是您钦点的好苗子,活妥妥的大才啊!照属下看,就没有比他更适合当这光通县令的人了!”卫学海一拍大腿,喋喋不休道:“要不怎么说您高瞻远瞩,英明神武呢?就凭这一双能慧眼识珠的火眼金睛,属下等就是再修炼个几百年也炼不出如此老辣的眼力呀!” 刚喝下一口茶水的洛重云“噗呲”呛了口大的,险些没吐出来。 好你个卫学海,你这张嘴是真他妈能扯啊!真是随时随地都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拍马屁的机会! 楚天耀没有太过理会卫学海的马屁,而是选择岔开了话题,“半个时辰前韩高济突然来客栈跟朕……跟我立下什么半年硝尽春江府流通的大烟,又说什么不剿灭藏匿沪州境内日月逆党的军令状,我猜是你小子给他支得招儿吧?” 闻听此言,卫学海脖子一缩,有些尴尬地讪笑起来。 “你既然有胆子敢让人跟我下军令状,我就信你卫学海一回……”楚天耀忽地发笑道,“这样吧,他韩高济要真能把他撂下话的事给办漂亮了,我就复你卫学海的官职与爵位如何?倘若他没做到,你跟他一起下狱啃大饼去!” 卫学海面色一喜,“皇……爷,您说的是真的?” “你觉着呢?” “不不不,属下就是一时太过兴奋了,可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哈……” 卫学海激动地搓搓手,自信扬眉道,“您就瞧好吧,他老韩一定把您交代的事办的漂漂亮亮的,但有差池,不用您开口,我就先替您处罚他!” 楚天耀笑着摆摆手,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咱们在沪州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既然要让人韩高济把沪州内部的烂摊子拾掇好,咱们一伙人也不好继续留在沪州给人添堵了。” 此言一出,边上摆弄衣领的洛重云最为兴奋,“您说的太对了!咱们在这光通县待的也够久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闫瑞撇嘴揶揄道:“我看你就是在光通县待腻了,想要赶紧换地方玩!” 一听自己的真实想法被闫瑞戳破,洛重云理不直气也壮地回呛道:“我那叫玩吗?我就是想快点走遍大宣的江南海北!看看我大宣万里江山各处的风土人情!” 卫学海没搭理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而是小意凑到楚天耀身边,“爷,听您这意思是打算启程离开沪州境内了?小的斗胆问您一嘴,您接下来是打算去哪?” 卫学海把这关键问题抛出,一旁斗嘴的闫瑞与洛重云也瞬时安静下来,期待地望向楚天耀。 楚天耀单手托腮,异常爽快地说道:“去江南吧,沪州江南两省本就隔得不远,我也早想见识见识有着水乡之名的江南了。” 之所以楚天耀会决定下江南,其实也是有着深远用意的。 从先前秘卫千户汪真透露出的情报线索可知,鸦片大烟在江南流通盛广,尽管沙东行已经去过江南一遭,肯定也提醒过江南地方官府要严禁大烟了,但楚天耀仍有些不放心,惟有亲自走过看过,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另外,江南又是大宣出了名的富省大省,地方豪绅士族更是多如牛毛,结合自己外巡初站经过吴夏镇偶遇曾启瑞之事,他也担心新政全国推广后,江南会出幺蛾子,所以这江南,他怎么着都得去走上一遭! “江南?”洛重云兴奋地拍拍胸脯,“江南好呀!水乡之名传遍全国,我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 卫学海可不像洛重云似得只顾着玩,他从楚天耀这项下江南的选择中看出了皇帝的政治考量,心下正暗自思索着这江南省内有没有自己派系的官吏,若有的话,他必须得先给人打个招呼…… 转头看向蹙眉沉思的卫学海,楚天耀意味深长的笑笑,“咱们待会儿就启程,想来用不了四五个时辰就能到江南境内了……” 卫学海尴尬地摸摸鼻,他知道皇上如此安排的深意,疾驰赶路,这就是故意不给他卫学海“通风报信”的机会。 …… 数个时辰后,宣京的吏部衙门公事房内,收到远方来信的吏部尚书刘广义第一时间招来了吏部员外郎沈嘉枰。 待到沈嘉枰小心翼翼地进房后,刘广义抬头看他一眼,直言道:“三个时辰前,沪州那边来信了,说是皇上暂居的那间客栈重新迎客了……” 闻言,沈嘉枰双目发热,“部堂大人的意思是,皇上这是准备离开沪州下江南了?” “八成是这样没错。”刘广义颔首点头,又问道,“之前让你在江南埋下的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沈嘉枰拍胸红脸道:“部堂大人就放心吧,只要皇上是从沪州放心下的江南就一定得到扬海府,人和戏台我早在几天前就备好了!只要确定皇上这回是真的下江南,这出戏下官一定给您唱好喽!” 刘广义抚须轻笑,“最晚今天深夜,咱们就可以收到陛下确实的行迹方向,一旦确定皇上去的是江南,你连夜送信出去,让埋好的人敲锣唱戏就是了!” 沈嘉枰胸口一热,兴奋回话道:“下官明白了,那京城这边……咱们也该……” “等明天吧,反正该呈交给二位阁老的东西都呈上去了……只要江南那边的戏台子搭好,咱们明天就可以正式亮剑了!”刘广义负手而立,一双鹰眸绽放出渗人的杀机。 沈嘉枰放声大笑道,“部堂大人真是高明!如此环环相扣,纵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吴羡平!还有徐世豪,他这混小子也得跟着吃闷亏!” 刘广义笑笑没说话。 倘若方玉琦在场,定会识得沈嘉枰此人的声音,他便是前几日与刘广义商议阴谋对策的爪牙。 第646章 出事 翌日申时正刻,洛文槺刚一到文渊阁没多久,先一步抵达阁中公事房的宁中恒便急跑出房找到了他,“文槺,出事了!” 一入阁就听到宁中恒如此急哄哄地找上自己,洛文槺那原本轻松的心情大受影响,沉住心问道,“出什么事了?” 宁中恒将几本奏章递到洛文槺手里,懊悔道,“昨儿个我两提前出宫没来得及看这最后一批送上来的奏章算是误了事了!这些奏章的内容基本一致,都是上赶着弹劾江南扬海知府吴羡平的!” 一听跟吴羡平有关,洛文槺赶忙翻看起手中奏章,只粗略扫了几眼,他的脸色便变得极为阴沉下来,“此类弹劾参奏吴羡平的奏章还有多少?” “最少十五六封!你现在看到的这几封还算少的!”宁中恒叹了口气,又说道:“尤其是那吏部员外郎沈嘉枰,他上的奏章足有近万长文,遣词用句更是锋锐无比,就他那奏章内容,俨然是将吴羡平这个扬海知府贬为大奸大恶,一文不值的国家蛀虫了!” “我知道这吴羡平是世豪当年力排众议给提起来的,如今这吴羡平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照我看……对世豪很不利!” 洛文槺面色发沉,忙问道:“刘广义呢?他这时候没有上折参吴羡平么?” “突然冒出这等可以借机打压消减世豪威信的事,他刘广义怎么可能不掺和?”宁中恒沉声说道,“尽管他没上参劾吴羡平的奏折,但却以吏部尚书的名义把有关吴羡平执政扬海知府以来的诸多罪证送呈上来了!” 洛文槺心下一咯噔,好一个刘广义,准备的如此充分,看来这吴羡平是早早被他盯上了,参劾吴羡平是假,借此机会大挫徐世豪是真! 刘广义这是在跟徐世豪玩“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一套呢! 洛文槺深吸一口气,发问道:“中恒,你是监察御史,对于官吏是否犯戒之类事要比我了解的深,那些有关吴羡平的罪证现在也就你看过,你跟老兄说句真心话,以你的眼光来看,这些奏章上面弹劾吴羡平的罪过,有几分真几分假?” “有关刘广义呈交的吴羡平罪证我都看过,照我看……”宁中恒苦笑一声,道:“那些奏章上边参劾吴羡平的罪过十有八九是真的!只不过遣词造句过于尖刻了些!” 洛文槺暗道一声果然,口吐浊气道,“这刘广义真是好算计,参劾一个小小的知府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实打实的罪证也一股脑的全呈上来,看样子,他是早有准备,一心向世豪发难来了!” 说到此,他又忍不住皱起眉,“不过,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选在这时候向世豪发难,皇上尚不在京,代君理政的又是你我二人,这朝堂上下谁不知世豪是我洛文槺的弟子,而你我又一向视世豪如自家子侄……他刘广义掐着如今这个时机向世豪发难,就不怕你我为老不尊,帮亲不帮理?” 宁中恒苦笑一声,分析道:“老兄长,您是遇事关己心乱了。” “照我看,他刘广义选在这个时候向世豪发难恰恰是他的高明之处!朝堂上下谁人不知你我与世豪之间的关系?他选在这时候向吴羡平亮剑,发难世豪,就是逼着咱俩必须秉公处理!朝堂上下的人可都看着呢,倘若参劾吴羡平的奏章内容都属实,吴羡平又是世豪当初力排众议提拔起来的,你我二人但凡有一丝一毫包庇世豪脱责的心思,只要落进皇上耳内,你我该当如何自从?” 深吸口气后,宁中恒锁眉感叹道,“刘广义此计堪称绝佳的阳谋,倘若参劾吴羡平的罪行坐实,你我代君理政,就不得不对提拔吴羡平的徐世豪问责!” 经老友一番提醒,洛文槺也忍不住皱起眉来,“好一个刘广义,他这是要跟世豪彻底撕破脸啊!” 还不等二人继续交谈,文渊阁官阶下方突然跑来几道着急的身影,“二位阁老!出大事了!” 一听这声,宁中恒与洛文槺连忙转身望去,发现来者正是在文渊阁当值的文吏们,还不等他俩人先开口询问发生何事,那领头来报的文吏便满头大汗地喘呼道,“拢共有十几位大人朝咱们文渊阁赶来了,他们一个个面色不善的样子,领头的……领头的是吏部的员外郎沈大人,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不停嚷嚷着还没有王法,一副要来文渊阁兴师问罪的样子!” 听闻此言,宁中恒脸色大变,“混账!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下官等为求公道而来!” 回应宁中恒的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响亮喝声,只见宫阶下方,沈嘉枰领着十来号身穿官袍的官吏们义愤填膺地走来。 被沈嘉枰这一顶,宁中恒也生出了火气,阴沉着脸呛道:“放肆至极!尔等抱团来此是要干什么?” “宁阁老息怒……”就这时,一道悠哉悠哉的谈笑声从沈嘉枰等人后方响起,身穿绯红官袍的刘广义云淡风轻地走上宫阶,不疾不徐地来到宁中恒身前,“诸位大人也不过是义愤难平,来文渊阁讨要个说法罢了……” “讨要说法?”宁中恒都气笑了,“刘部堂,文渊阁来朝廷重地,哪容得他们这般胡乱咆哮生乱?这是把我大宣朝堂视作市井菜市了么?一个个跟魔怔了的癫妇般吱哇乱叫,成何体统?!” 不等嘴唇翕动的刘广义回话,洛文槺却先一步张口了,“诸位口口声声说是为声讨公道而来,那老夫倒想问问诸位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搞出如此之大的阵仗?” 沈嘉枰咳嗽两声,大义凛然道:“我等昨日上参江南扬海知府吴羡平的奏章想来二位阁老应该看过才是,吴羡平此獠为任江南扬海知府期间,苛虐百姓,虚报功绩,执政不力,常向当地士绅索贿中饱私囊,甚至还在暗中行卖官鬻爵之实!如此滔天巨恶之奸,二位阁老在观阅我等参劾此獠的奏章后,为何不及时处置?!” 第647章 恶心人(1) 面对咄咄逼人的沈嘉枰,洛文槺气定神闲的回道,“诸位弹劾吴羡平的奏章老夫也是刚刚才看到的,至于吏部上呈有关吴羡平的罪证,直到现在也就只有宁阁老一人看过,未尽事实真相前,我与宁阁老又岂能任意处置吴羡平?” 站于宁中恒身侧的刘广义这时候有了动作,只见他清扬裙摆,咕咚一声跪下,脸上浮现出愧疚懊恼的神态,“有关吴羡平谋私索贿,苛虐百姓,为政不仁的诸多罪证下官已一一上呈,下官起初也以为这吴知府是受人污蔑陷害,可当下官看到确凿罪证后,就明白众臣参劾吴羡平之过绝无半点虚言!吴羡平此等害政虐民的恶吏当初是由吏部亲自举荐的!下官身为吏部尚书亦难逃罪责!还望二位阁老严惩下官失职之罪!” 刘广义这一跪一认错可算是把徐世豪架在火上烤了,稍知内情者都知道当初吴羡平是怎么坐上扬海知府之位的,那可是徐世豪力排众议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跟刘广义这个吏部尚书绝无半点干系! 再说了,就徐世豪当初提拔吴羡平那会儿,人刘广义还不是吏部尚书呢,要算责任,怎么都算不到他刘广义头上! 刘广义表面上在认错,实则是逼宁中恒与洛文槺二人追究徐世豪的责任呢! 洛文槺微眯着眼,深深地看了眼刘广义,忙扶起他道:“刘部堂这是做什么,当初吏部推举吴羡平出任扬海知府之位时,你还未入吏部任职,这责任,怎么也不该你来担……” 说着,他又抬头看向宁中恒使了个眼色。 宁中恒深吸口气,正欲开口,却不料宫阶下方的沈嘉枰再度发难了,“洛阁老刚刚也说了,吏部上呈的吴羡平罪证宁阁老都看过了,难不成宁阁老觉着有确凿的证据还不够论处吴羡平么?” 有了沈嘉枰的呼应,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官吏们瞬时来劲了,异口同声地响应道,“还请阁老严惩害群之马!” “请阁老速惩吴羡平此等奸官恶吏!” “还望二位阁老严惩害政虐民之蠹虫!” 洛文槺目光发寒,往边上的刘广义瞥了一眼,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刘广义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要逼着自己与宁中恒在这个时候表态。 宁中恒也明白了刘广义的打算,尽管心里窝火,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阴沉着脸向沈嘉枰等人表态道,“吏部呈交的罪证老夫都看过了,那吴羡平执政扬海期内确有诸多不妥之处,可现下因为时间缘故,有关他执政期内的罪责尚不明悉,可有一点老夫可以立马跟尔等表态!这吴羡平确实不适合再坐这知府之位了,老夫会让江南境内的巡察御史领人捉拿吴羡平回京!” 一听宁中恒表态,达到目的的刘广义这时候也站出来为他说话了,“宁阁老说得对,发生此等事是所有人都不愿得见的,纵使要处置吴羡平也不该急于一时,依我看,诸位还是尽快回各自衙门当值为上,什么事都没有公务重要……” 闻言,沈嘉枰很识趣地点头,朝身旁一众官吏们假模假样地劝道,“宁阁老与刘部堂说的是,我等纵然公愤难平,也不该再撇下自个公务来添乱……照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当差吧,相信二位阁老一定会秉公处置吴羡平这等害政虐民的害群之马的!” 说着,沈嘉枰等官吏们私语一阵后又齐齐朝宁洛二老致歉,与先前兴师问罪的义愤填膺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不一会儿,就如同鸟兽般散尽…… 眼看沈嘉枰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一旁的刘广义身上。 “今儿个这阵仗可真够大的呀,刘部堂,若老夫记得没错的话,刚才那领头人是吏部的员外郎沈嘉枰沈大人吧?”宁中恒皮笑肉不笑道,“这沈大人厉害呀,忠心为公率众来文渊阁鸣不平事……呵呵……” 刘广义故意装傻道,“宁阁老说的不错,沈大人一向公私分明,倒是个忠公体国的好臣子。” 见他还真顺杆爬,宁中恒都气笑了,干脆拂袖入阁,不予理会他。 相较于直来直去的宁中恒,洛文槺则要显得内敛许多,他笑呵呵地说道,“刘部堂昨儿个上呈阁内有关吴羡平的罪证,我还未过目呢,倘若证据确凿,这回刘部堂可是立大功了。” “洛阁老言重了,身为吏部尚书未能发现吏部举荐的官员如此不堪,下官身为吏部尚书亦是有过,又岂敢言功?”刘广义干笑着自谦道。 见他又把矛头指向举荐吴羡平的徐世豪身上,洛文槺心有愠怒,但面上却保持着风度正声道,“刘部堂放心,倘若吴羡平真犯下弹劾奏章上那一项项滔天恶行,朝廷也绝不会容他,更不会放过举荐过他的人!” 闻听此言,刘广义暗笑之余也察觉到洛文槺言语间似有怒气涌现,赶忙赔笑道,“洛阁老言重了,我想当初徐侍郎力排众议举荐提拔吴羡平出任扬海知府也一定是被吴羡平误导蛊惑了……依下官看,主要责任还是在我,倘若下官在出任吏部尚书之职后能及时发现吴羡平的问题就好了……” 洛文槺心中发堵,好家伙,刘广义这是直接点名了,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姿态让洛文槺感到一阵不适,倘若不是顾及身份与脸面,他这会儿都想破口大骂了。 “哒哒哒”地脚步声突然从文渊阁门外响起,来者正是听到消息后,气喘吁吁赶来的徐世豪,他一边伸手擦拭着脑门上方汗珠的同时,还不忘抬起阴郁的眸光看向脸上挂笑的刘广义,脸色阴沉的吓人,仿若能滴出水来。 “宁阁老,洛阁老!” 拱手朝宁洛二人施礼后,徐世豪阴沉着脸问道,“刚才……刚才的事下官都知道了,那些参劾吴羡平的奏章,说的是不是真的?” 见正主驾到,刘广义忙出声叹道,“这事怪我……徐侍郎,在昨日傍晚本堂无意间收到了许多有关吴羡平的罪证,惊怒之余便来不及跟你打声招呼,便把所有罪证都呈交内阁了,也不知这消息是怎么走漏的,以至于朝中不少臣工们都听到了信,这不,刚才还一个个的义愤填膺地来内阁求二位阁老严惩吴羡平呢……” “害,这都怪我,倘若我能早点发现……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第648章 恶心人(2) 徐世豪面部肌肉止不住地抽搐跳动起来,两颗瞪直的眼珠似要喷火般直愣愣地盯向刘广义,胸口就好似被人拿巨物堵塞住般无比难受,整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极为紊乱起来。 刘广义实在太过分了,设套坑了他还不算完,竟还要当着自己的面故意恶心自己,徐世豪就算是有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彻底破防了…… “好了……”洛文槺立即出声,以眼神示意情绪激动的徐世豪不要冲动,继而面无表情地说道,“吴羡平的事,我和宁阁老会尽快出个章程的,至于刘部堂与徐世豪,你二人还是尽快回职处理公务要紧……” 徐世豪面色涨红,明显不愿这时候离开,刘广义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顿时也来劲了,就像是有意恶心他似得干杵在原地微笑。 见他两人杵在原地干站着,宁中恒的脸瞬间拉了下来,语气不善道:“怎么?你二人还准备留在阁内用完晚膳再走啊?” 剧烈喘息的徐世豪正准备回话,屋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突然来人,瞬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当抬头望向来者时,屋内众人无不露出惊讶表情,只因这来人他们在场的人都认识,且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不久前被楚天耀亲自下旨降为内监机副督的傅少公公傅福详! 傅福详身穿青黑袍服,阴沉着脸走到众人面前,“二位阁老,咱家正有事找你二老呢。” 见傅福详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宁中恒与洛文槺互相对视一眼,有些警惕地凑上前,“傅少公公请说……” “就在半柱香前……”傅少卿瞥了徐世豪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圣上派人送回一道圣旨,特让咱家转述给二位阁老。” 一听有圣旨,宁中恒与洛文槺面色瞬变,无不下跪叩迎,闻此,徐世豪也显得有些急促,忙问道:“少公公,这圣旨……” 傅福详似乎猜到他想问什么,直接打断道:“放心吧,这不是密旨,刘部堂与徐侍郎若想听,听着就是了……” 闻此,徐世豪与刘广义赶忙点头,也跟着跪迎接旨。 可相较于宁洛二老与徐世豪的震惊,刘广义就要显得平静许多了,脸上那意料之中的表情,就仿佛他早知道这时候会有圣旨传来一般。 轻咳两声润嗓后,傅福详正色呼吟道:“朕已微服数日,今日偶径江南扬海府境内便得遇百年难见之恶事!江南扬海知府吴羡平其人苛政虐民,假公济私索贿谋利无恶不作,纵观历朝历代留名的奸恶酷吏,这吴羡平也堪称上乘,如此败类却可身居知府要职,为任地方父母官,经细查得知此獠背后竟有吏部要员撑腰庇护,朕闻之心痛难以,怒意难消!选任一方地方父母官该何其慎重,这点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还需要朕再三叮嘱么?” “吴羡平之恶,十年难见,吴羡平之奸,十年难出,吴羡平之过,堪比昔年慕党!尔等收到旨意时,朕已命人缉拿下吴羡平了,京师应速派来使将此獠押回京中行刑!此獠之恶必须严惩,诛其九族以儆效尤!至于此前举荐提拔吴羡平者,亦不能饶!即日起,罚吏部侍郎徐世豪革职禁足在府!……钦此!” 待到傅福详将这一长串口谕念完,房内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刘广义埋头不语,眼中却难藏笑意。 至于徐世豪,此刻已惊得满脸发白,如考丧批般面无血色。 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洛文槺最先反应过来,用肘臂轻轻撞击身旁的宁中恒,予以眼神示意,随即二人异口同声道,“臣洛文槺(宁中恒)谨遵圣上口谕,吾皇万岁万万万岁!” 傅福详淡淡点头,并未理会一旁傻杵着不说话的徐世豪与刘广义,这口谕本来就是传给宁中恒与洛文槺的,他两人表不表态都没什么关系。 “对了……”刚转身准备离开的傅福详突然又回过身来提醒道,“陛下还让我提醒您二老,这有关江南扬海知府吴羡平的事,他会在近日得空时送封密折过来的,待时二位阁老看过陛下的亲笔密折,就大致能知晓事情全貌了……” 洛文槺心下一紧,忙回声致谢道,“有劳少公公了……” “不碍事,咱家也是为万岁爷传话而已。”傅福详笑笑,临走时又忍不住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徐世豪一眼,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浅笑。 自他设计陷害赵敬龚一事发生后,他傅福详算是彻底把卫学海得罪了,徐世豪又一向与卫学海走得近,此刻见“潜在敌人”遭重,就傅福详那比鸡窝还要小的心眼,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就在傅福详离开后不久,刘广义也紧忙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宁洛二老愧疚道,“二位阁老……您看这事闹得……要不……要不我给皇上上封请罪折子吧?这事……下官也有错……” 宁中恒脸皮抽动,险些骂娘,这刘广义真是太能恶心人了,正常人最多也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刘广义这是占了便宜还要往人头上拉屎! 有他这么能恶心人的吗?! 果然,情绪崩溃的徐世豪终于绷不住了,青筋暴起,宛若炸毛的雄狮般怒声骂道:“刘广义!你个奸诈小人!用不着你在这跟我假惺惺……我……” “徐世豪!” 不等徐世豪把脏话骂完,洛文槺便沉着脸呛住了他,“注意你自个的身份!” 见此,刘广义倒也不恼,微笑着朝宁洛二老鞠了一躬,“既然二位阁老还有要事要办,下官就不多打扰了……” 说着,他低头看向徐世豪,眼神中再也不掩饰那发自内心的轻蔑! 察觉到刘广义那恶意十足的眼神,徐世豪勃然大怒,可这会儿刘广义人已经走远了,他就算想骂也没有机会了。 “世豪,你冷静冷静!”见他一副怒气滔天,誓要与人拼命的癫狂模样,宁中恒赶忙劝道,“他刘广义就是故意激怒你,想让你一错再错,方才若不是你老师及时劝阻住你,你刚才险些就着了他的道了!” 第649章 胆大包天 满肚子憋屈的徐世豪听到宁中恒这充满关切的提醒,瞬时间冷静了不少,他红眼咬牙道,“老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洛文槺嘴角一抽,叹道:“你还问我怎么回事?为师倒想问问你是怎么识人用人的!” 宁中恒也紧跟着接茬道,“你老师说的是,那扬海知府吴羡平是由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我……”徐世豪面露苦色,懊恼道:“徐世豪一直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当初学生将他推举为扬海知府,也是信任他的能力……而他在扬海上任后也确定没有辜负学生的期望,一年多来实绩频出……” 没等他把话说完,宁中恒就连声打断道,“行了,人刘广义都把吴羡平的罪证成箩成筐的撂出来了,老夫看完那些罪证都吓了一跳,这吴羡平除了谎报政绩外,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你啊……这回算是看岔了人了!” 闻听此言,徐世豪目瞪口呆,“这……这不可能!宁老,您刚才也说了有关吴羡平的罪证都是刘广义呈交入阁的,学生就不信这里边没有水分!” “你说什么混账话呢!”洛文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呛道:“尽管刘广义呈交上来的罪证我没看过,可人家既然设好了套对付你,怎么敢用假冒的证据铤而走险?他刘广义能坐到吏部尚书之位可不是傻子!” “再者又说了,纵使刘广义上呈的罪证有猫腻,那皇上的圣旨还能有假么?刚才傅少公公代天传达的口谕你也听着了,皇上可是将那吴羡平贬的一文不值,就连你老师我,也鲜少听到皇上用如此犀利的言辞去这样批评一个官吏!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吴羡平在扬海府所做之事已称得上滔天巨恶了!否则皇上不可能如此生气!” 洛文槺话音刚落,便见几名吏员搬挪起一撂摞书信纸张走了进来。 宁中恒走到那几个文吏身前,上下扫视片刻后,又挥手示意几人离开。 “看看吧,这就是刘广义昨儿个晚上上呈的罪证!” 闻言,徐世豪与洛文槺师徒二人连忙跑上前去查阅,这不看不要紧,仅扫视几眼其中内容,这师徒二人瞬间色变。 “混账!” 洛文槺胡须飞扬,怒声斥道,“这吴羡平简直无法无天到了极点!” 说着,他拿起一摞纸怒气冲冲地逼向徐世豪,“你看看你这个瞎了眼的蠢货举荐了个什么人!” 刚看到吴羡平为任知府时期受贿账簿之一的徐世豪脸色早已经黑下来了,此刻见老师被气成这样,他不由得心惊起来,难不成这吴羡平还干了更加出格的混事?! 颤颤巍巍的接过老师递来的那摞纸,只一看上方半数内容,徐世豪彻底被吓得抽过去…… 只见上方赫然写着一行字“武曜三年九月末,扬海知府吴羡平私授当地‘沪铜大秀坊’私造我绫罗制材王袍,除仿王袍外,另命其绣坊于仿袍暗刻单数龙爪章纹!为臣者私制王袍,暗刻龙纹,不臣之心尽显,如此谋逆妄为,其心可诛也!” 一口凉气直入徐世豪体内,他顿觉遍体生寒,上下四肢本能地抽搐起来…… 好一个吴羡平,这是拼了命的找死啊! 私制王袍还不算完,这老小子竟还敢在仿制的王袍反面暗刻龙爪章纹,你他妈是要上天啊?! 徐世豪也不愿相信吴羡平能干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愚蠢之事,可当他把下文阅尽,便知这事已是是实打实的铁案了! 上方不仅有吴羡平授人私制王袍的具体经过,就连吴羡平是找的那些人,具体怎么运作的所有细节都给写上了,且都有实打实的人证物证! 见洛文槺与徐世豪师徒俩就跟见鬼似的吓呆住了,宁中恒略有不解的问道,“怎么了?这吴羡平虽然罪孽滔天,但你们也不至于看点罪证就被吓住了吧?” 宁中恒之所以会问出这话来,是因为方才洛徐师徒二人所看之物他也还没来得及看。 要知道,这一摞摞罪证是刘广义昨晚上一股脑送进阁内的,宁中恒也是在今日午时来内阁当值时才注意到这事,匆忙之下,他也就看了吴羡平的部分罪证而已…… 洛文槺面色发沉,一把将徐世豪手里的那摞纸抢夺过来,一言不发地递到宁中恒手中。 宁中恒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查看起纸张内容了。 乍看之后,宁中恒瞬间傻眼,眉毛与胡须上下飞颤,如同凶悍怒虎般虎啸道:“这吴羡平要干什么啊!?混账!简直胆大包天,放肆到了极致!!” “必须要将此獠严惩!” 宁中恒这一声声愤怒咆哮宛若敲钟重锤般狠狠砸击着徐世豪的心脏,他此刻宛若脱水般虚脱倒地,苍白如沫的嘴唇再无血色,“我……老师……我……我犯大错了!” 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脸色难看的吓人,即使内心有安慰徐世豪的心思,可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俩也是纵横官场多年,见识过无数风雨的老臣了,可这会儿突然遇着这么一个吴羡平,这两人是真有些傻眼了。 深吸一口气后,宁中恒紧锁眉头叹息道,“世豪,如今这事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不容乐观……方才那傅少公公传得口谕你也听着了,皇上实在偶经江南后再传人送旨入京的,换句话说,很有可能是皇上偶然撞见了吴羡平行恶!” 此言一出,徐世豪顿觉心惊肉跳。 “宁阁老说的不错……”洛文槺叹气道,“老夫也认为皇上外巡途径江南时,可能撞见吴羡平做了什么事这才雷霆震怒的……” 见自家徒儿摆出副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狼狈神情,洛文槺心有不忍,忙低声劝慰道,“世豪,你万不可因为此事一蹶不振,皇上现在只是将你撤职,并没有因为吴羡平而彻底迁怒你……这说明你在皇上心中还是有一定份量的……听为师的话,今后好生在府宅中歇息……” 徐世豪面如死灰道:“老师……我……” 宁中恒板起脸道:“听你老师的,好生回府里休息……情况再差也有你老师为你撑着,你慌什么?” 闻言,徐世豪眼眶发热,无比惭愧地低下头,“学生知道了……老师……我……我对不起您……” 洛文槺无奈摆手道,“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 长吸一口气后,徐世豪抹了抹眼泪,颓丧着脸退了出去…… …… 数个时辰前,坐落于江南扬海府城东街的“清雅酒楼”内。 一间位于三楼的甲字号厢房内,打着哈欠地楚天耀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睡眼,朝身旁为自己束发戴冠的傅少卿说道,“我刚听见卫学海和重云还有闫瑞那几个小子的说话声了,他们今儿个起这么早?” 傅少卿温声回笑道,“小国舅爷刚到江南,那股子新鲜劲还没过了,昨儿个刚到酒楼住店的时候您也见到了,他可一直嚷嚷着今儿个要早去看江南风景呢……” “这不,起了个大早还连带着把驸马爷跟宣义侯也给叫醒了……” 闻言,楚天耀忍俊不禁地摇摇头,“这混小子,竟想着玩了!” 傅少卿笑笑不说话,皇上嘴里说是这么说,可最疼洛重云这个小舅子的人还不是他自个? 要知道,皇上一直将洛重云视为自家手足兄弟或亲子侄般看待的,就连人洛重云亲爹洛文槺都不见得能有皇上这么宠溺洛重云!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只听屋外传来楚天耀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洛重云。“公子,我们几个打算去街上逛逛……您看可以吗?” 楚天耀眼神微动,高声呼道,“要去就去,但有一点你们几个得记住了,不要瞎惹事……” 屋外洛重云的声音明显变得轻快许多,忙回声应道:“您就放心吧,我们仨一定老老实实的!” 话毕,屋外传出一阵雀跃的脚步声。 闻此,楚天耀无奈失笑,轻轻站起身来,低声朝身旁的傅少卿问道,“朕那好师傅起了么?” 傅少卿正欲开口时,房门却“咔”地一声被人推开,只见身穿淡绿色宽袍,束起马尾辫的上官莲正笑眯眯地朝楚天耀走近,“我可比你们起的都早。” 瞥了眼楚天耀的发冠,她噘起嘴道,“嘶……这发冠怎么还带歪了?” 说着,她毫不避讳地走上前伸出手为楚天耀摆正发冠,满意地哼唧道:“嗯……这样顺眼多了……” 见此,傅少卿赶忙弯腰请罪道,“奴才粗手粗脚的一时没有注意,险些玷污圣仪,还望万岁爷责罚……” 楚天耀抬头欲言,上官莲却先他一步抢嘴道,“行了行了,不就没把发冠摆正嘛,你傅大总管用不着这么担惊受怕的……” 傅少卿讪讪一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上官莲的话。 换做别人这时候敢抢楚天耀的话,他傅少卿早就喝骂起来了,但眼前这位姑奶奶他是真不敢…… “我师傅说的是。”楚天耀伸手揽住上官莲的细腰,十分自然地发问道,“这好不容易来江南了,你说说吧,想去哪些地方逛逛?” 眼看这“师徒”二人有私话要谈,傅少卿很懂分寸地退出房间。 外人不在,上官莲的胆子也就愈发大了起来,她伸出纤纤玉手摸痧起楚天耀的下巴,笑吟吟地说道,“我听说江南花船最是有名,要不……咱两一起去见见市面?” 楚天耀讶然失笑,“有你这样的吗?带自个男人去逛窑子?” “呸!”上官莲朝他大腿捏上一把,哼声道:“什么叫窑子?那叫风流之地!亏你还是个皇上呢,说话能不能文雅点?” 说完这话,她好似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般,又连忙找补道,“还有,别瞎说,什么你是我男人之类的……” 楚天耀笑笑不反驳,只是有些好奇上官莲为什么会对江南的花船感兴趣,“你怎么想着去逛花船了?” “以前在宣京的时候,藏春楼我也没少去啊!” “说的是,我也是那时候认识的你。” “亏你还说呢,你身为天子竟还出入那种地方,真是不知羞!” “我当初也是好奇而已……” 冲他翻了个白眼后,上官莲娇笑道,“怎么着?去是不去?” 楚天耀摸了摸上官莲腰间的细肉,笑吟吟地回道:“尊师相邀,徒儿岂敢不从?” 上官莲瞪他一眼,哼唧道:“油嘴滑舌!” …… 半柱香后,上官莲与楚天耀二人并肩走出酒楼,傅少卿及启翔等一众御林近侍们则藏于暗中紧紧跟随着两人身后,时刻保持警惕。 相较于地小人穷的光通县,江南扬海府城要显得繁华热闹得多,宽阔人杂的街道上空,水雾烟火不绝,随处可闻街贩叫卖之声,百姓行人的穿着也较为讲究雅致,仅眨眼的功夫,楚天耀就不止见到十余人身穿上好的江南绸缎经过身边;这一切都侧面印证了江南的富庶与繁华。 “哟,那东巷口还有人在街头卖艺呢。” 立于楚天耀身旁的上官莲伸手一指不远巷口处人群环绕的地方,那正中方位正站着一手持青石板上下翻腾的壮汉。 看那阵仗,似要表演“胸口碎大石”或“手劈石板”等经典街头杂技…… 楚天耀笑问道:“这种杂耍你在京城里还没看腻?” 上官莲聚精会神地观看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他可没玩那些什么手劈石板的把戏,你仔细看……” 闻言,楚天耀也抬头望了过去,只见那手捧青石板的壮汉忽地从原地腾挪起来,翻了个跟斗后,突地张开大手,那原本被他捧在双手胸前的青石板竟然诡异消失了…… 嚯! 楚天耀嘴角轻扬,感情人玩得不是杂技,是魔术哈! 身旁目睹全程的上官莲啧啧称奇道,“啧……这人的手速可真快呀!” “什么意思?你看清他的动作了?” “我看见他把青石板藏到胸口里了,但他速度很快,即使是我,也只能勉强看清。” “啊?” “那青石板是假的,用木纸板做出来的。” “这你怎么看出来的?” 上官莲扬眉哼唧道,“那青石板做得确实跟真的很像,可我对那东西很熟悉,他手上拿着的那块偏角处有明显的弯痕,要真是青石板早该裂了。” 楚天耀有些无奈,忍不住在心头吐槽,谁家好姑娘能对青石板这玩意儿熟悉? 似是察觉到楚天耀的无语,上官莲不咸不淡地解释道,“姑奶奶我从五岁开始练手劲就一直劈那东西了,我能不熟悉么?” 闻言,楚天耀面部肌肉一抖,忍不住低下头去看上官莲那双洁白如霜的细手,“我一点都没看出来……” “废话,人挨揍后还知道敷药呢,更何况是练功?就算是有伤,也早好了。你要能看出来那才有鬼了!” 第650章 吴羡平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道嚎亮的叫喊声,“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大伙快去府衙看看去吧!” 这道突兀的喊声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只听那人身旁的少年也紧跟着附和叫嚷起来,“是呀是呀!大伙赶快去府衙吧,出大事了,有人在府衙门前自裁了!” “啊?什么?” “我的老天爷,你可别是在说胡话吧?谁疯魔了跑去府衙自杀去了?” 少年一嗓子吼出的爆炸性传闻瞬间激起千层浪,在场百姓们无不发出惊讶的叫声。 最先喊话的壮汉为少年帮腔道,“我俩可没说谎,是真出大事了,死的人是城南的老邓头,他算是咱们扬海府出了名的佣工头子了,我就不信没人听过他的名!” “老邓头?” 人群中突然传出几道惊咦声,“老邓头我认得,前年发大水,我家农田被冲毁了,还是我叫他喊人修田的……他……他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自裁了?!” “是啊是啊,老邓头我也认识,我可听说他半年前刚跟官府接下一笔大生意,日子越过越好呢,他怎么会这时候自裁?” 人群议论私语声越来越杂,更是有不少人直接携伴跑往府衙方向去凑热闹了。 忽然听到这样一起突发事件,楚天耀与上官莲那游山玩水的闲心瞬间被冲淡了,后者更是紧紧握住了楚天耀的大手,正色道:“咱俩也赶紧过去看看吧……” 楚天耀沉着脸点点头,二话不说,拉着上官莲就往府衙方向奔去。 仅用一盏茶的时间,这两人便来到了人满为患的府衙门外,呼喘粗气的楚天耀抬眸望去,脸色骤然大变,只因他看到那半敞开的府衙大门两处正中方位,竟有一道长长的血液,那留于绯红大门处的血液还在不断向下滴落,显然刚留下不久,似还留存温热,直让人触目惊心! 顺着滴落血渍的右下角望去,一被人盖上白布的尸体正仰躺在地,边上围满了官差衙役。 “都让开!” 一道暴躁的呵斥声从近处传来,只见十来号腰挂佩刀的蓝衫捕快们粗暴地推搡着逼近的人群,“官府现在要办案,闲杂人等都给老儿滚开!” 领头捕快将腰间佩刀抽出,初晨阳光照应着那尖锐的刀刃,闪烁起渗人的寒光。 “一帮酒囊饭袋,就光有能耐跟百姓叫嚷!” 一道惊人的怒斥声突地从人群中传起,这可把那持刀的捕快头领气得不轻,只见他扬刀挥舞起来,怒气冲冲地威胁道,“哪冒出来的刁民敢跟老儿叫板?有种的给老子滚出来!” “哟!”那叫骂声再度回击,“出来就出来,真以为小爷怕了你不成?” 人群哗地一下被推开,只见一身穿锦缎长袍的年轻男子昂首挺胸地站了出来,他身后,还站着两摇头苦笑的同龄人。 见此,藏于人群中的楚天耀与上官莲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这人他们认识,或者说,这三人他们都认识! 除了洛重云、闫瑞还有卫学海这仨外,还能是谁? “混账东西!你哪冒出来的小白脸?”捕快头领上下打量起洛重云,怒骂道:“妨碍官府办案,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可以拿了你?” 眼看洛重云就要发飙,卫学海赶忙拉住了他,抬头朝那捕快头领开口道,“只这样,我等乃扬海知府吴大人的故交,今日突临扬海本就想拜访他,不料这会儿突然发生了这等大事……我这朋友心直口快了些,还望这位差使不要跟他计较……” 一听这伙人跟知府老爷认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等人是知府的故交,那捕快头领虽有些狐疑,但态度总算是缓和了不少,“行吧,我待会儿可以帮诸位向知府老爷转达一下……” 卫学海笑着回应道:“麻烦了,跟吴大人说是京城故人来寻他,哦对了,在下姓卫……” 捕快头领不咸不淡地点点头,继而又吩咐起手下捕快驱散人群。 见对方还差使下属粗暴地推赶百姓,洛重云顿生火气,可一旁的卫学海却根本不给他发怒的机会,拉拽着他的胳膊小声劝阻道,“你冷静些,不要跟区区官差较劲,人这会儿把人驱散走也是为了办案,用不着因为这么点小事动怒。” 卫学海之所以不想让洛重云在这时候添乱把事闹大,是因为他知道扬海知府吴羡平是徐世豪的人,而自己与徐世豪一向交好,自然不愿让洛重云给好友的下属添堵。 在那捕快头领的带领下,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府衙大门很快恢复了秩序,还不等他们回身搬挪死者的尸体,突然一道人影蹿出,竟连数名捕快都没有反应过来,“啊!爹……您怎么这么糊涂啊!” 这一突兀响起的悲恸哭声瞬间吸引了卫学海等人的注意,只见来者是一身穿破洞轻衫的青年男子,他正跪趴在盖上白布的尸体前方嚎啕大哭。 几名捕快见状,赶忙上前去拽他,可那青年男子却如同受激一般猛然挣脱,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你们这群禽兽!我爹就是被你们给逼死的!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 捕头见此,勃然大怒道:“瞎嚷嚷什么呢?!还不快把他擒住!” 闻令,先前被他挣脱的捕快们面色发狠,使出浑身力气将他狠狠压在身下。 “放开我……”吃痛下,那青年男子恨声骂道,“你们这群贪官污吏的走狗!我干你们十代祖宗!” 捕头面色发阴,朝他右肩处狠狠踹上一脚,破口大骂道:“瞎喊什么呢?你老爹是自个来府衙自裁的,周围一大堆人都看见了的事,你瞎他妈叫唤什么呢?” “这……这都是被官府的狗官们给逼得!”被人压在身下的青年男子涕泪纵横道,“要不是官府迟迟拖欠着我爹的工钱……我爹……我爹又怎么会自裁?!” 闻言,捕头面色骤变,一把捏住他的嘴,朝边上捕快们使了使眼色,喝道,“这小子是疯了,先把他关进衙门,让他冷静冷静!” 捕头话音刚落,押住青年的捕快们便赶忙制住他往衙门里进。 卫学海是何等聪明之人,见着架势就八成猜出这其中事有猫腻,可他只是眯了眯眼,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控制住场面,又叫人把尸体搬进衙门里后,那捕头总算有闲心搭理卫学海等人了,他拍了拍肩膀上方的灰尘,面朝卫学海说道,“几位稍候,我已经让人去衙门里知会大人了,至于吴大人见不见诸位,就不是在下能决定的了。” 卫学海正想致谢,这时候衙门里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了他。 “嘶……” 捕头见着来人忍不住倒吸口凉气,赶忙抱拳施礼道:“小人见过知府大人!” 衙门口,骤然驾临着一位身穿绯色官袍,手戴佛珠串的中年男子,他并未理会捕头的招呼,而是格外小心地望向卫学海等人,但看到卫学海的脸时,他忍不住喘起粗气来,忙上前迎道,“卫……卫公子,您怎么来了?” 卫学海朝他使了个眼色,笑呵呵地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吴大人,要不咱们进去说?” “好!好……您几位快请……”吴羡平忙不迭地点头,小心翼翼地陪候着卫学海等人进衙。 边上,佝腰施礼的捕头都快看傻眼了,这群人是什么来头,竟连知府老爷都得对他们这么客气? 远处,目睹到全过程的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都没说话。 好一会儿后,楚天耀才开口叹道,“看来这花船是去不了喽……出来这一趟可真够奇幻的,总是能遇着事……” “不是你总能遇着事,而是这天下世间,事就没断过。”上官莲凝目轻叹道,“所以啊,这离你想要达到的盛世标准还早得很呢……” 闻言,楚天耀深以为然地颔首道,“你说得对,大宣如今世态,距离盛世标准还很遥远……” “我这为君之人,也要更加努力才是。” …… 府衙公堂内,亲领卫学海等人进衙的吴羡平将众人领到无人的衙堂后院,待到下人们依次送来茶水后,吴羡平这才渐渐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朝卫学海赔罪道:“不知侯爷来访,下官有失远迎,还望侯爷勿怪……” “我可当不起你这声侯爷。”卫学海笑着摆摆手,“你吴大人也不是消息闭塞之人,我被皇上撤职削爵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才是……所以啊,你这声侯爷,我可不敢乱应。” 吴羡平嘿嘿一笑,讪道:“行,那下官就不叫您侯爷,叫您驸马爷总行了吧?” 说着,他抬手举向卫学海身旁的闫瑞与洛重云,“对了,还不知与驸马爷一同到此的两位公子是……” 不等洛重云与闫瑞进行自我介绍,卫学海便抢先一步发笑道,“这两位可是真正的大人物……” “龙凤双将之名响彻天下,这二位就是忠义侯洛重云,宣义侯闫瑞。” 闻言,吴羡平心神一震,连忙站起身来朝洛重云与闫瑞见礼道,“不知是洛侯与闫侯当面,下官先前多有失礼,还望……还望二位侯爷莫要怪罪……” 闫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洛重云则有些不满地哼气道,“我可当不起吴大人如此厚待,刚才在衙门外,您手底下的捕头官差们那叫一个威风呐……” 吴羡平脑门溢汗,舔唇道:“侯爷您放心,先前敢跟您出言不逊的差役捕快们下官定不轻饶……” “不用了。”洛重云挥手打断道,“本侯现在只想知道刚才发生在衙门口的事是怎么回事?” “侯爷说的可是那老邓头于衙门前自裁一事?”吴羡平稍作沉吟后,解释道:“是这样,这老邓头本名叫邓全,是我扬海府出了名的佣工头子,平日里哪家需要佣工施建亦或帮农下田,他这样的佣工头子就会出面跟有需要的东家们合作,而他要做的事,就是集结数量足额的佣工做活。这老邓头倒也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平日里也没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今儿个为何会突然发疯了般来衙门自裁……下官一时间也不得而知啊……” “你不得而知?”洛重云怒而回呛道,“刚才人邓老头的儿子都过来认尸了,人口口声声说是官府逼死的他父亲……” “咳咳……”眼看洛重云说话的声调越发升高,卫学海赶忙发出咳嗽声制止道,“好了好了,这事还没个定性呢,重云,你也莫要为难人家吴知府。” 见此,吴羡平朝卫学海投以感激地目光,忙表态道:“洛侯放心,府衙门前发生如此不吉的诡案,下官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听罢,洛重云哼哼唧唧的不说话,显然是不信任吴羡平的保证。 对此,吴羡平也不敢给洛重云脸色看,只得小心赔笑着,“几位贵人突临扬海府,这是不是说明……” 他话还没说完,卫学海就猜到他想要问什么,当下便轻笑着打断道,“吴知府放心,我等虽随陛下微服私访,但陛下圣驾还未到江南境内,我等……是替他老人家打前站的。” 闻听此言,吴羡平心下一松,“原是如此,下官谢过驸马爷……” “用不着客气。”卫学海很是随性的摆手道,“你我之间本就不是外人,世豪常跟我说起你这员手中大将,他对你一向看重的很呐……” 听到这话,吴羡平心中对卫学海仅存的几丝戒备也消除了大半,笑呵呵地奉承道,“您说的哪里话,下官能有今日,可全仰赖徐大人的发掘与看重,倒是驸马爷,徐大人常跟下官提起您,说您乃是我大宣武曜一朝最为杰出有为的栋梁才俊,还常跟下官说有机会一定要与您认识结交一二,今儿个也是赶巧了,下官竟于您这般机缘巧合的碰上了……” “即到了扬海府,您与二位侯爷怎么着也该给下官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您三位放心,待会儿下官就让人去酒楼安排午宴……” 洛重云神色冷漠道:“这午宴,我就不去了……” 说着,他根本不带给吴羡平面子的,直接起身离去。 见状,闫瑞也连忙站起身来,“你二位先聊,我去看看他……” 见洛重云与闫瑞一前一后地相继离开,吴羡平顿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坐于他对面的卫学海哭笑不得道,“吴知府莫要惊慌,这洛侯爷的性子一向如此,有时候还跟我犯冲呢,让闫瑞去劝劝他正好,这午宴他俩不吃,我一定如约而至!” 闻言,吴羡平忙赔笑着回话道,“有您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第651章 说你傻是真傻 府衙对街小道边,拂袖而出的洛重云正黑着脸上下喘气,在他身后,紧紧跟上的闫瑞有些无奈地问道,“你又犯什么牛脾气?” 洛重云斜视闫瑞一眼,没好气地哼道,“他卫学海是真把我俩当傻子了,百姓无故在府衙门前自裁,要说这吴羡平和扬海知府没问题,傻子都不会信!可他卫学海呢?跟人吴羡平一口一个自己人,我他妈听着腻歪恶心……” 闻言,闫瑞摸了摸鼻,耐心解释道:“海哥做事一向不显山露水,他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要说他有意包庇吴羡平我是不信的,再说了,他要真包庇人吴羡平,也不至于把咱俩带上吧?而且,你刚才没听着么?海哥有意向那吴羡平隐瞒了陛下的行踪,这说明海哥对这吴羡平也不是百分百信任的。” 仔细回想起方才卫学海与吴羡平的对话细节,洛重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心绪也渐渐冷静下来,“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跟吴羡平虚与委蛇?” 闫瑞摇摇头,“不好说,反正我总觉着海哥没安好心……” “照我看,他分明是知道这吴羡平的背景,不好跟人正面冲突罢了。”洛重云哼声斥道,“刚刚他卫学海的话你没听着?都说人吴羡平背后站着的是徐世豪了,徐世豪又一向跟卫学海交好,照我看,卫学海是即使没有要硬保他吴羡平的心思,那也是有些许维护之意的。” 对于洛重云自顾自的猜测,闫瑞倒不反对,只是忍不住发出了灵魂拷问,“纵使海哥有维护人吴羡平的意思,我觉着也没什么不对,毕竟,谁也不能在真相未明前就认定他吴羡平有罪吧?” 这话可算是直击灵魂了,洛重云细想之下,竟也觉着他说的对…… 事情真相未明之前,确实不能认定人吴羡平就一定有过失错处…… 就当二人沉默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蹿出,直直挨近二人,“二位侯爷……” 听到这一轻声呼唤,二人忙抬头望去,发现来者竟是御林军统领启翔。 两人心下一惊,忙抱拳施礼道,“启统领!” 启翔抱拳低语道:“贵人要属下给二位侯爷传话,这府衙门前百姓自裁一案,需二位侯爷与卫驸马爷一同暗中严查,您二位只需听候卫驸马爷的安排行事即可。” “什么?”洛重云微微一惊,“刚才的事,皇……黄爷也知道了?” “知道了。”启翔点头回应道,“刚才的口谕,还望二位侯爷转达给驸马爷,并且贵人说了,这老邓头自裁一案背后无论牵涉到谁,一律严办!” 闫瑞听罢,忙抱拳表态道,“启统领放心,我等一定严遵贵人旨意。” “既如此,那属下就告退了。” 说罢,启翔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铜罗携于手中,如街头卖艺的小班似得憨笑着躲入人群…… 看向启翔远去的背影,洛重云与闫瑞皆有些愣神地瞪了瞪眼。 闫瑞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现在就进府衙找机会给海哥传话……” “不用了。”洛重云耸耸肩,伸手一指府衙门前,“他这会儿出来了。” 闻言,闫瑞赶忙抬头望去,发现卫学海确实在吴羡平的小心陪送下出了府衙,正笑脸吟吟地站在衙门前。 还没等他俩人招手示意,卫学海却仿佛先瞧见他们似得,径直往他二人所在的街道方向走来。 当卫学海挨近二人身侧时,他并未同二人说话,而是将右手放于左袖下方轻轻一指拐角处的巷口,随即便大摇大摆地先行一步。 洛重云与闫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跟进了巷口。 三人刚一到巷口深处,卫学海便收起了笑脸,回身望向二人,郑重问道:“说吧,贵人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指示?” 此言一出,洛重云与闫瑞都愣了,“这……你怎么知道的?” “就你俩那藏不住事的样子,什么事都尽写脸上了,我能猜不着么?”卫学海撇了撇嘴,“再者,百姓于府衙门前自裁这么大的事,吴羡平又被我们三人给牵制住了,他就算是想封锁消息,这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了,贵人就在扬海府境内,想要知道这等重磅的消息,岂不如吃饭喝水般容易?再以我对贵人的了解,猜也能猜到他老人家定会有所表示的……” 闫瑞与洛重云听得一愣一愣的,仅一瞬间,他两人有种智商被人碾压的错觉。 即使对卫学海有些许佩服,但洛重云仍是不解地问道,“你既然什么都预想到了,那你还跟那吴羡平那么亲密?” “平时总说你傻,没想到你这家伙是真傻!”卫学海没好气地揶揄道,“他吴羡平是徐世豪的人,如果他没问题,我帮他说上几句话也是应该的,就算他有问题,咱们一露面就摆出副来者不善,兴师问罪的模样不是平白无故让他心生警惕么?你摆出臭脸给他瞧,我也给扮扮笑脸让他放下防备,否则之后想要查证那老邓头自裁一案,会难上加难的。” 闻言,洛重云顿有些羞愧,涨红着脸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见状,闫瑞无奈一笑,将启翔转达给他二人的圣意又向卫学海复述了一遍。 知晓圣意后,卫学海轻叹道,“果然,他老人家也瞧出端倪来了,这吴羡平有难了……也不知世豪这家伙是怎么选人用人的,竟把吴羡平这样不堪重用的朽木视为心腹……只愿这事莫要波及到他才好……” 听到这话,闫瑞不解地问道,“你是觉着吴羡平这人不堪大用?可咱们就刚刚只见了他一面而已,你还真长出火眼金睛了?见了一面就能觉察出人家行不行?” 卫学海哑然失笑,“他刚才带我们去衙堂后院的时候,你俩就没仔细观察那后院的环境?” 洛重云皱眉回忆道,“我还真没细看,不过……那后院里边我记着有好几个半人高的怪像……” “那叫罗刹镇邪像,摆四方五行位,用来辟邪保运的……”卫学海咧咧嘴,嗤笑道:“还有啊,那吴知府手上带着刻录佛经字诀的开光宝串,这说明啥呀,这说明这吴羡平迷信到了极点……” 闻言,闫瑞与洛重云嘴角一阵抽搐,顿有些哭笑不得。 只听卫学海歪嘴哼唧道,“就这么一个整日里鬼力乱神的家伙,能堪大用就怪了!” 第652章 埋雷 洛重云也没心思吐槽人家吴羡平的‘爱好’,现在他只想尽快完成皇上交代给他们的任务,于是连忙出声征询卫学海的意见,“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该从何处入手查起?” 卫学海自信一笑道:“放心吧,怎么查这事我已经有了打算了。” 闫瑞与洛重云又是一阵无语,什么叫你就有打算了,这事发生到现在拢共还没半个时辰吧?你卫学海这就有算盘了?你这脑子是咋转的?怎么就能转地这么快呢? “要我说,你小子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卫学海轻笑一指洛重云,说道:“你刚在人吴羡平面前露面就摆出副兴师问罪的臭脸,可把人吓得不轻,而我呢,又给他说上了几句好话,顺带着攀了些交情,这家伙现在对我可是恭敬得很……” “你呀,接下来就只要继续保持着刚才的那副臭脸就行了……” 闻言,洛重云立马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装出兴师问罪的模样给人吴羡平施压,你再借机试探人吴羡平套取线索?” 闫瑞也反应过来了,卫学海的计划说白了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没错,中午的午宴你俩用不着去了……你俩从启统领那借点人手去查那老邓头的案子,记住,要大张旗鼓地查!吓也要把他吴羡平吓死!” …… 街道上游的一处茶摊位上,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相依而坐,在饮茶之余,还不忘相互交谈。 “刚刚你可看见卫学海三人进府衙跟那扬海知府吴大人碰头了……再让他们仨去查老邓头自裁案会不会打草惊蛇?”上官莲依偎在楚天耀肩头,边饮茶边问道。 “我相信卫学海的能耐,论城府心机,区区一个吴羡平,远不是吴羡平的对手。”楚天耀自信一笑,随后又把静坐在邻桌的傅少卿招了过来,“那吴羡平是谁的人?” 凑上前来的傅少卿佝着腰轻声回话道,“回爷的话,那吴大人……是在去年初经由吏部推举到扬海府上任的……” 傅少卿这话说的很隐晦,但其实把该表达的话都表达清楚了。 既然吴羡平是在去年初经由吏部选拔上任扬海知府一职的,那只能说明他吴羡平是徐世豪的人,毕竟去年年初,现任吏部尚书刘广义还没上位呢,那时候吏部可以说是徐世豪这个侍郎的一言堂,若没有徐世豪的首肯提拔,吴羡平绝不可能被吏部提上来。 既然吴羡平是徐世豪的人,那先前洛重云突然从人群中冒出向扬海知府官差发难时,卫学海进行制止,并维护扬海官府的反常举动就有了解释了。 “怪不得重云那小子向扬海府衙发难的时候卫学海要跳出来帮吴羡平这个知府说话……呵,原来这吴羡平是徐世豪的人。” 上官莲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什么意思?” “卫学海跟徐世豪一向交好,既然知道吴羡平是自个好友的亲信,肯定不愿洛重云过分刁难人家呀……” “什么?那你还让卫学海他们仨去查那邓老爷子自裁的案子,这不是……” “放心吧,孰轻孰重,卫学海心里都清楚着呢。他可不会因为吴羡平是徐世豪的人,就敢跟我阳奉阴违的。” 说着,楚天耀伸手挑逗起上官莲湿润的香唇,“喝个茶怎么还把茶叶沾嘴上了?” 这突如其来的调戏让上官莲感到一阵措手不及,她没好气地白了楚天耀一眼,娇哼道,“不就把茶叶沾上了么,关你什么事……” 她话还没说完,便突觉眼前一黑,只见楚天耀猛地朝她靠来,直接用嘴堵住了她的红润玉唇,一股湿热的触觉直逼嘴角,紧接着她便感知到一条宛若游蛇般的舌尖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 呼吟一声后,楚天耀松开了嘴,捏了捏她绯红的脸颊,神态轻佻道:“恩……这茶叶可真香……” 上官莲羞恼不已,朝他胯间狠狠捏了一把,恶狠狠地道:“你再动手动脚的信不信我真跟你急?” 吃痛之下,楚天耀不禁倒吸口凉气,忙举手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就是跟你开个小玩笑而已……” 轻哼一声后,上官莲款款站起身来,“要下逐客令就好好跟我说,用得着跟我来这套吗?” 闻言,楚天耀有些讪讪地低笑一声,没好意思接话。 上官莲说得不错,他之所以行此孟浪之举,就是想故意用轻佻的举动让上官莲主动避开…… 上官莲也不傻,他知道楚天耀跟自己在一起时偶尔会显得有些轻佻孟浪,但前不久楚天耀刚目睹了命案,要说他此时有调戏自己取乐的心情,上官莲是再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之所以突然来这一出,无非是想让自己闹个大红脸主动退避开罢了。 否则换做平时这个时候,楚天耀突然对自己行此亲昵动作,傅少卿早就识趣地退下了才是,可这会儿傅少卿非但没走,反倒静静地站在一旁,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傅少卿还有重要的话要跟人楚天耀交代呢! 撂下话后,上官莲很是识趣地退出茶摊,独自一人行至对街的果糖铺子里闲逛起来。 “主子……”傅少卿忙靠向楚天耀身旁,俯下身附耳道,“半炷香前,奴才已经跟潜匿于扬海府的内监机秘卫千户见过面了。” 端碗喝茶的楚天耀动作一滞,用眼色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扬海知府吴羡平确实有鬼。” 一听这话,楚天耀心中火气顿生,“嚯……既然早知道那吴羡平有鬼,这扬海秘卫为何不早上报?” 傅少卿语气一顿,斟酌道:“主子,请恕奴才多嘴,这事还真怪不到扬海府内监机秘卫们的头上……” “怎么说?” “据扬海府秘卫千户邱冰所言,他们早在数月前就曾将吴羡平之事上报给内监机了,可……可内监机京师总部却下令让他们无须再报吴羡平一事。换言之,扬海府境内秘卫们也是收到了上级指示,才……才把有过吴羡平的罪证暂时搁置不传了……” 一听这话,楚天耀便觉察出猫腻所在了。 扬海府地方秘卫们即是受内监机上级指示搁置了吴羡平的事,稍一联想就很容易往傅福详这在京坐镇的内监机总督身上去想,可细细想来,人傅福详虽然蠢,但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地方要员不法犯逆,以傅福详的性子,只要知道了这事肯定会第一时间拿到罪证跑到楚天耀跟前邀功才对,可傅福详却没这么做…… 这说明有人是故意给傅福详埋雷呢。 除了沙东行外,还能是谁? 第653章 真亏他能想得出来! 下边的人内斗,楚天耀这个天子自然是乐于得见的,可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你斗归斗,可你得有个度才是! 楚天耀可以准许下边的人斗来斗去,可你要因为私斗而贻误了公事大事,这就不是楚天耀能容忍的范围了! 可惜的是,傅福详和沙东行都没能把持好这个度。 当初楚天耀为何要惩戒傅福详?就是傅福详公私不分,因为私怨跟沙东行内斗继而波及到赵敬龚,又损害到了内监机的威信。 而现在,沙东行又开始走起了傅福详的老路,故意让自己的人给扬海地方秘卫下令搁置吴羡平之事,继而把祸水引到傅福详头上埋雷,这不也是一种因私废公的表现吗! 如此行径,楚天耀又焉能容之? “说来说去还是你那个干儿子无用……”楚天耀面露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神色,“倘若他当初能将内监机经营成铁桶一块,岂容得沙东行一个副手屡屡跟他叫板跳脚?” 傅少卿知道皇上这话意有所指,一时间也感到有些羞愧。 “好了,这事朕之后再跟沙东行算……反正内监机又重新回到你个老狐狸手里了,相信之后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闻言,傅少卿忙佝身表态道,“主子放心,老奴一定将内监机管制好。” “先说正事,这吴羡平为任扬海知府一年多以来,到底干得怎么样?”楚天耀举碗饮茶,稍稍回忆道,“他这名字当初朕也听过几回,据说经徐世豪提拔后他为任扬海知府以来实绩频出,这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傅少卿面色微沉,“主子,您应该问问奴才,这吴羡平所报之实绩到底有几分真才是……” 一听这话,楚天耀心下一咯噔,“什么意思?” 傅少卿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去年三月,吴羡平初到扬海上任,继而用半月时间走访了扬海府下辖三县六镇,同时还提出了‘扫弊清积’的口号……说白了,他就是要用三个月的时间把扬海府境内各地的陈年旧案们一一查明结案!这也是他上任扬海后上报的第一项实绩。” 光听傅少卿这半截话,楚天耀就感到一阵不祥的预感,只因吴羡平这提出的“扫弊清积”口号听起来实在是要多不靠谱就有多不靠谱。 三个月,将一府境内挤压的所有旧案一一告结,这可能吗?这现实吗? 果然,傅少卿下一段话就印证了楚天耀那不祥的预感,“可经由扬海府境内秘卫仔细探查得知,吴羡平所谓扫弊清积的行动却显得异常儿戏滑稽,因府衙催赶所致,大多扬海下辖夏镇地方官府在短时间内为速结旧案,多有应付了事,亦或仓促抓人结案者,这其中大多是贫困小民,稍有依仗者皆被排除嫌疑,甚至就连许多定性为他杀命案的旧案都被凭空认定为意外结案……扫弊清积是做到了没错,可这期间扬海各级官吏们抓良冒功、倒行逆施之举可谓是应接不暇,此一举,对扬海地方司法是弊是利,只要稍有见识者都能够有公正的判断!” “混账!” 楚天耀气地脸色发黑,怒声低喝道:“这徐世豪是瞎了狗眼了,怎么会用上这样的人?!” 见皇上动怒至此,傅少卿顿感心悸,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了…… 一看傅少卿这神情,楚天耀就大感不妙,知道更大的肯定还在后头没说呢,一时间有些不安起来,强压着怒气说道,“继续……继续往下说……” “喏……”傅少卿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在同年七月,年久失修的扬海府正、东两面城门突然断裂,好在当时只是砸伤了少数百姓,并未闹出人命……可吴羡平却上报此次城门断裂意外波及到数十名百姓,更有七八名百姓在此意外中丧命……” 楚天耀一时间听愣住了,“他图什么?没闹出人命他要上报死人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存心给自个添堵?!” “他之所以如此上报,是想……是想夸大自己的功劳,据吴羡平上报述折所言,此次城门断裂意外造成七死十伤,伤亡百姓家属们大闹府衙,而他吴羡平却个人出资赔偿了此次意外遭难的百姓亲眷们……除此外,吴羡平还在述报中表明,断裂的正、东城门已重新修缮完毕,据说,是当地百姓感念扬海终于出了他吴羡平这样一位青天老爷,而自发出力修缮的……” 楚天耀听完傅少卿的呈述,已是气地上气不接下气了,见过不要脸的,可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所以,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这事扬海府秘卫们也在查,只是并没有查出太多东西,但据扬海地方秘卫所言,这事……八成就跟今日发生的老邓头自裁案有关……” 闻言,楚天耀悚然一惊,对了,那自裁的邓老爷子是什么人?那是扬海府当地出了名的佣工头子…… 结合当初老邓头死后,其子来府衙门前认识时所说,其父是被官府生生逼死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老邓头的死,极有可能跟去年扬海重修城门的事有关! 至于说什么百姓爱戴吴羡平,自发出力免酬重修城门,这种鬼话楚天耀是再怎么也不会信得! 深吸一口气后,楚天耀伸出颤抖地大手,将茶碗递到嘴边大口喝了起来,“还……还有么?” “还有,他在同年年末,上报京城扬海府同年财政税收猛增往年,据他述报所言,是他奋力勉励百姓广撒耕种、开铺行商而成……但事实真相却并非如此,据扬海地方秘卫调查所知,扬海府去年税收之所以猛增,是因为吴羡平巧立名目,凭空加增出多项税收制度……” 傅少卿叹了口气,说道:“主子可还记得咱们离京后第一站抵达的吴夏镇?当初入城时咱们还缴纳了一定的入城费……这吴羡平的收税手段,可谓与那入城费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他搞了个香火税、纳妾税、姻亲税……” “你说什么?!” 不敢直视楚天耀那瞪若铜铃般大的眼珠子,傅少卿低头咬牙道,“所谓香火税,是指百姓只要入庙烧香祈福必多收一笔专用于香火之用的税费,换言之,寻常上香,三柱香火或需五十文钱足以,可自从有这香火税后……上香费额足足增了一倍有余,换言之,上香要花五十文,之后还需缴相应数额的香火税费……” “至于纳妾税和姻亲税就如字面意思……凡纳妾娶妻,皆应缴税……按聘礼三分之一来算,换言之,富裕者聘礼越重,所缴税费也就越高……” 楚天耀惊愕当场,宛若石化一般彻底僵住了。 这吴羡平可真他妈是个鬼才! 好一个香火税! 好一个纳妾、姻亲税! 真亏他能想得出来! 一时间,楚天耀顿觉脑中血压飙升,堵塞在喉间的郁火之气越发难抑,“除了……除了这些破事外,他还干了什么?” 傅少卿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除以上瞒报的政绩外,这吴羡平……据说还颇为迷信……据扬海当地秘卫调查所知,这位吴知府还将一名江南有名的算术道士给请到自家宅中做……做家臣……” 楚天耀两眼一瞪,满脸写满难以置信的惊讶神色。 “据扬海地方秘卫所述,这吴知府对玄密之说崇信不已,为徒风水好兆头,他在自家宅中又是修佛像又是修道观的,总而言之,颇为……颇为疯狂……” 楚天耀两眼一黑,突然觉着吴羡平这人浑身上下的槽点实在太多了,一时间竟让他无从说起。 你吴羡平迷信也就算了,怎么信仰源头这么随意?还不带分教的? “被他养在宅里的道士是什么来头?” “回主子话,那被吴知府养在自家宅中的道士名为三鹤道人,此人在整个江南地界还算是小有名气……据传此人养颜驻容、风水选址、算运察凶等等无所不会……” 傅少卿眨了眨眼,又接着说道,“另还有一事,老奴认为应该告诉主子,扬海地方秘卫跟老奴说过,就在今年年初,这三鹤道人给吴羡平算过一卦,说什么吴羡平星运闭门,前途受阻,要……呃……要用七八个处子之血冲破霉煞,沐浴天门……然后,然后吴羡平就在第二天娶了七名小妾用以冲血破煞……另外,在上月初,这三鹤道人又跟吴羡平说他近来阴盛阳虚,恐有凶煞大灾要临,多是身边有小人作祟,劝诫吴羡平要远离身边生肖属兔之人,这吴羡平没出三日,就把扬海府衙内属兔的官吏差人们尽数裁撤了……” 听到此等荒唐事,楚天耀再难抑制心头怒火,拍案怒斥道,“这吴羡平是要疯?!” “不……不用在跟我说他的破事了……”楚天耀挥袖怒喝道:“且先等卫学海那边的消息,若那姓邓的老汉真是被吴羡平给逼死的,立马撤他的职!” “不!不管那邓老汉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他这条狗命也保不住了!徐世豪这混账是怎么看得人?把偌大一个吏部交到他手里,他就是这样办差的?看这用的是什么禽兽败类?!” 眼看楚天耀越说越怒,傅少卿也不敢再多言声了,闭上嘴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就在这时,前去对门糖铺购物的上官莲折返而回,见楚天耀那面如黑炭般的难看脸色,赶忙上前劝慰道,“又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楚天耀叹息一声,压低声调将方才傅福详与自己说的事复述了一遍。 听完吴羡平的所作所为,上官莲也不由得大开眼界,“这……吴知府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 扬海府衙门外,刚离开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卫学海又再度折返而回,这一次倒没有不开眼的官差敢出面拦他了。 因此,卫学海异常顺利地进了府衙。 岂料,听说卫学海折返而回的吴羡平竟比先前初见卫学海时还要来得着急,一步并作两步似得从公事房内跑出迎接卫学海,着急忙慌地将卫学海给请到后院中私谈。 “驸马爷,您……您可算来了,下官……下官还正打算去找您呢……” 吴羡平一把抓住卫学海的手掌,低声小气的哀求道,“驸马爷您见多识广,赶紧给下官支支招吧……下官……下官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忠义侯与宣义侯两位贵人?他……他俩人为何执意要跟下官过不去啊?” 见吴羡平一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惊慌模样,卫学海心中暗笑。 看来让洛重云与闫瑞带人大张旗鼓地去查吴羡平的计划奏效了,看吴羡平这副吓破胆的怂样,显然是慌了。 “吴知府,我现在过来就是为这事来的,想必你也听说阎、洛二位侯爷带人调查邓全自裁一案及……及你本人的事了吧?” 卫学海摆出一副为难不已的脸色,加重语气道:“你是不知道,我刚与二位侯爷出了衙门后不久,我们仨人就突然被几名当地百姓给拦了路,说什么见我等三人被你吴知府如此礼遇相待一定是什么大人物,嚷嚷着让我与二位侯爷给杨海百姓们主持公道呢……不仅如此,那几个百姓还说那老邓头就是被你吴知府给逼死的,另还说你吴知府是什么道貌岸然,假公济私的伪君子,大奸官,哭着求二位侯爷彻查你吴大人呢!” “啊?”吴羡平悚然一惊,恼羞成怒道:“这!这分明是污蔑!驸马爷,下官上任扬海知府以来一向兢兢业业,宵衣旰食丝毫不敢懈怠,我……我又岂会是沽名钓誉,假公济私的为恶奸官呢?驸马爷……您与二位侯爷可不要被这些诬告的刁民们给骗了啊!” “放心放心,吴知府稍安勿躁……你是什么样的人,卫某自有判断……再者说了,你是卫某故交好友徐侍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我怎会不信你?” 第654章 这是要上天啊? “只是……” 卫学海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摊手道,“只是闫侯与洛侯毕竟是热血少年,且向来正直刚硬,一听到百姓喊冤状告吴大人,他们不免热血上涌,做起事来就冲动了些,任卫某如何阻拦劝说,他二人都不肯听劝,说什么一定要彻查吴知府……唉……卫某也是无能为力啊!” 闻听此言,吴羡平心下一咯噔,红眼哀求道,“驸马爷……您……您可以一定要救救下官啊!下官是被冤枉的……您就算是看在徐侍郎的面上,您……您也得帮帮下官啊……” 卫学海轻拍吴羡平的肩膀,面色郑重道:“吴知府放心吧,就凭徐侍郎与卫某的这层关系,你这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一听这话,吴羡平似抓到救命稻草般噗通一声跪下了,感涕落泪道,“下官谢过驸马爷……只要驸马爷肯救羡平这一回,从此往后,羡平愿为驸马爷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亦是在所不辞!” 到不怪吴羡平如此慌张无措,若换做平常时候,洛重云与闫瑞想要查他,他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惊慌失态,可这时候却不一样,要知道闫瑞与洛重云是随天子出巡,先至江南扬海府替皇上打前哨来得,那后边站着的可是当今皇帝,这份量可太重了,且不说洛重云与闫瑞在这个当口能不能查出他吴羡平的问题,就算没查出什么大问题,查出小问题后经由他二人转述给皇上耳中那也极有可能会酿成大祸! 有此前提下,吴羡平不慌才怪了。 而卫学海也恰恰是料到了吴羡平会有如此的心态转变,才特意设下如此圈套引吴羡平上钩的。 恐吓前戏做足,接下来卫学海也该进入正题了。 咳嗽两声后,卫学海负手而立,轻声说道:“看在徐侍郎的面子上,今儿个我卫某就算是舍出老脸欠个人情也一定把你吴知府的事给摆平了……相信洛侯与闫侯还是会给卫某几分薄面的。” 这话一出口,顿让吴羡平感动不已。 “不过,卫某听说你吴知府上任杨海以来政绩频出,能力卓着,就算他洛侯与闫侯想要查你吴大人的不是处来,估计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吧?你也没必要如此惊慌……” 一听这话,吴羡平又有些尴尬,那张哭花的大脸瞬时一僵,讪讪道:“驸马爷您也知道,这天底下哪怕是再怎么两袖清风的良臣能吏,那……那也经不起人往死里细查的呀……” 卫学海努嘴轻笑一声,“吴大人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说着,他寻到一处石凳坐下,举手托腮道:“不过,吴知府,你得跟卫某说句老实话,那邓全邓老汉自杀的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干系?” “驸马爷这是说的哪里话,下官……下官怎会跟那邓全的死有关呢……” 吴羡平眼神微闪,有意转移话题道:“再者说了,那邓全是自个想不开自杀的,说难听点,害死他的人就是他自个……” “是么?” 卫学海眯了眯眼,扬袖轻哼道:“吴知府,卫某也是把你当自己人也能在这会儿找上你,都到这时候了,你若再不跟我说实话,那就有些不够意思了哈……” 吴羡平心神一颤,忙拱手道:“驸马爷这话……下官……下官有些听不明白……” “真不明白?”卫学海似笑非笑道:“我可告诉你,洛侯与闫侯两人可带人去人家邓老汉住地走访探查去了,很多事,你就是想瞒,那也是瞒不住的……倘若你这会跟我说实话,我还能替你支支招……” 闻言,吴羡平脸上泛起纠结之色,好半会儿,他才长长地吐出口浊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驸马爷……实不相瞒,这……这邓全之死,确……确与下官有些关系……” 卫学海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颔首示意着吴羡平继续说下去。 “去年七月,我扬海府正、东两面城门因年久失修突然断裂崩塌……”吴羡平咽了咽口水,细细解释道,“当时我扬海府衙财政吃紧……突遇此灾可以说是天降横祸了,这轰塌的城门又不可能让它继续这么荒废下去,下官……下官便想了个自认为可行的奇招,以……以府衙名义于市井中招揽佣工、匠户修缮城门……” 话说到一半,吴羡平忽有些卡壳般止住了声。 卫学海目光微沉,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说白了,你当初就是借以官府府衙之名诓骗本土百姓佣工们修缮重筑城门……若我猜得没错的话,最开始还给这群佣工们承诺了丰厚报酬吧?”卫学海捏住下巴分析道:“邓全邓老汉又是扬海府境内出了名的佣工头子,呵……那修筑城门的匠户佣工们都是他联络集结的吧?等人家把活都给干完了,你这知府老爷却没有给予事前承诺的酬薪,说白了,就是这么点事,对不对?” 吴羡平顿感脸红,低下头不言语,算是默认了卫学海的猜测。 “你真是糊涂到家了!”卫学海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冷声斥道:“一帮佣工匠户们的酬薪能花得了多少银子?你却还要压低事前承诺的酬劳,你……你这让我说你什么好?” 吴羡平埋下头不敢去看卫学海,支支吾吾地说道:“驸马爷……您想岔了,下官……下官没有压低邓老汉那帮佣工匠户的酬劳……” “嗯?”卫学海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下官……下官是没给……” “……” 顷刻间,整个后院陷入沉默,卫学海如同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你……你说什么?你一分钱都没给人家?!” 吴羡平面红耳赤,苍白辩解道:“这……这不是财政吃紧嘛……下官……下官是想着这笔酬薪能拖则拖……倒也没有不给的意思……” 卫学海面部肌肉猛颤,倘若不是自己力微,他此刻真的想拔起屁股底下的石凳狠狠朝吴羡平的大脸上砸过去! 他本以为吴羡平只是克扣压低了人家邓老头和佣工们的工钱,没成想这狗日的竟然玩的是空手套白狼那一套! 这太他娘的丧良心了! “不是……连那帮佣工匠户们的工钱你都没打算给,那……那当初修筑城门的建材花销呢?” 吴羡平老脸一红,干咳道:“呃……回驸马爷的话,当初修筑城门的建材,乃我扬海当地士绅自发出资捐献给府衙的……” 卫学海脑门一疼,险些栽倒在地。 士绅商贾们吃饱了撑的出资购买建材捐献给官府,这他妈不是扯淡吗?说好听点那是人家“自愿”的,说直白些,无非是官府出面逼迫威胁罢了,好一个吴羡平呐,修筑城门的建材是敲诈的,用以修筑城门的人工是哄骗来的,这胆子也太他妈大了! 一时间,卫学海都不知道该说吴羡平什么好了。 寻常地方官通常只敢逮着一方薅,你吴羡平倒好,将本土士绅与底层百姓一视同仁,皆不放过,你这是要上天啊?! “你……你吴知府真是糊涂到家了!” 伸手一指吴羡平那涨红的大脸,卫学海怒而挥袖道:“这事你干得太出格了!” 闻言,吴羡平顿感惊慌,忙拉住卫学海的衣袖,低声哀求道:“驸马爷,下官真的知错了……您……您也一定要帮帮我啊!” 突感袖口硌人,卫学海眉头一皱,伸出两指细细寻摸片刻,继而装出一副为难之态,“行了行了,谁叫我与徐侍郎是至交呢,你这事……我尽力而为吧!” 说着,卫学海拍拍吴羡平的肩膀,大步朝府衙外走去。 得到了卫学海愿出力相助的承诺,吴羡平总算是松了口气,可没过一会儿,他脸上就又露出副肉疼之色,恨恨骂道:“还他妈至交呢,要不是老儿给你塞银票,你他娘的能这么痛快答应?” 府衙外,出门后的卫学海大步拐向临道的小巷内,伸手将袖口处被人塞入的发皱银票拿了出来,此刻才看到手中三张银票面额的卫学海猛地倒吸了口凉气,脑门上方不自觉地溢出冷汗,“两万两一张的银票,拢共八万两,你吴羡平是真他妈敢给啊!” 饶是家财万贯的卫学海也被吴羡平这阔绰而又大胆的手笔给惊着了。 八万两银子说拿就拿了,这说明吴羡平为官以来捞取的不正当财产远超这个数额两倍有余,他吴羡平还只是个知府,身价如此不菲,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吴羡平这家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败类啊! “世豪啊世豪,你这回儿真是瞎了眼了,这用的什么人呐!” 卫学海叹息一声,表情很是复杂。 随着吴羡平向卫学海吐露邓全老汉自杀的真相,这八万两银票一出,那他吴羡平的死,就已经成了定局了,怕是谁也救不了他! 而且这事还极有可能会波及到在京的徐世豪,毕竟人吴羡平是经由徐世豪这位吏部侍郎一手提拔起来的,吴羡平光站在那,身上就打着徐字的烙印,他这一倒,说不影响徐世豪那纯扯淡! 就在卫学海冥想感叹之际,巷口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来者正是御林军近侍赵贶,“驸马爷,二位侯爷特派属下来找您问话……” 转头看向抱拳说话的赵贶,卫学海挥手打断道,“你告诉他俩带人去找万岁……黄爷吧,吴羡平这边的事我已经有眉目了。” 闻言,赵贶点头回应道:“属下明白了,那您是……” “我去找黄爷禀告此事。” 说罢,卫学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巷口。 微微抬头看向卫学海离去的背影,赵贶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 清雅酒楼,卫学海刚一赶到客栈大堂内便瞧见了候在堂门处的启翔,不等卫学海上前搭话,启翔便率先开口道:“卫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几位爷正在楼上左厢房内等您呢……” 卫学海颔首点头,并没有跟启翔多寒暄,径直朝楼上厢房奔去。 “咔”地一声,厢房大门被卫学海轻轻推开,正坐于主位的楚天耀抬眼看向了他,他身旁面色发黑的洛重云与闫瑞二人也嗖地一下站起身来,争先恐后地问询道,“怎么样了?那吴羡平跟你撂了底儿没有?!” 卫学海苦笑一声,将放于兜内的三张银票掷于桌上,“咱们这位扬海吴知府出手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方……” 看到那三张银票面额,在场众人都是一惊,楚天耀更是被气笑了,“好啊,好……八万两!这吴大人可真是阔绰啊!” 见楚天耀脸上阴云密布,卫学海也不由得一慌,“回爷的话,这吴羡平……已将那邓全邓老汉自裁的真相透露给微臣了……” 稍作停顿后,卫学海又将方才自己与吴羡平谈话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混账!”洛重云气地七窍生烟,怒声咆哮道:“这吴羡平就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闫瑞脸上皱纹起伏不断,显然也是被吴羡平的所作所为给气着了,“我真没想到这天底下竟还有如此龌龊不堪的猪狗之辈!” 楚天耀双手摆于膝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傅少卿,刚才卫学海说的话你都听着了?” 傅少卿忙上前佝腰道:“回主子的话,奴才都听着了。” “传旨回京,朕微服数日,今日偶径江南扬海府境内便得遇百年难见之恶事!江南扬海知府吴羡平其人苛政虐民,假公济私索贿谋利无恶不作,纵观历朝历代留名的奸恶酷吏,这吴羡平也堪称上乘,如此败类却可身居知府要职,为任地方父母官,经细查得知此獠背后竟有吏部要员撑腰庇护,朕闻之心痛难以,怒意难消!选任一方地方父母官该何其慎重,这点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还需要朕再三叮嘱么?” 深吸一口气后,楚天耀继续喝道:“吴羡平之恶,十年难见,吴羡平之奸,十年难出,吴羡平之过,堪比昔年慕党!尔等收到旨意时,朕会命人缉拿下吴羡平了,京师也应当速派来使将此獠押回京中行刑!此獠之恶亘古难见,必须严惩,诛其九族以儆效尤!至于此前举荐提拔吴羡平者,亦不能饶!即日起,吏部侍郎徐世豪革职禁足,留待朕后旨处办!” 傅少卿身躯一抖,忙恭声回应道:“老奴谨记陛下圣谕,定加急送往京师!” 说罢,傅少卿身如清风般跃出厢房。 楚天耀仍将双手负于腿前,只不过旁人所不知的是,他那搭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颤动起来,这显然是气到极点的表现…… “刚刚朕说的话,你洛重云跟闫瑞都没听着么?” 楚天耀冷冷地看了洛重云与闫瑞一眼,“听着了还不赶快带人去抓吴羡平这个狗贼!” 一声暴躁的龙吟吓得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摆子,洛重云与闫瑞更是不敢怠慢,应下声后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厢房…… 第655章 恐怖猜测 “咚!咚!咚!” 剧烈而又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在公事房门外响起,趴坐在桌案前小憩的吴羡平怒而呵斥道:“敲什么呢?不要命了?赶着投胎呢?!” “嘭!” 随着一道碰撞巨响声响起,足有两米高的公事房大门轰然倒下,一行腰挂刀剑,面色不善地壮汉们依次冲入了公事房内,领头的洛重云更是毫不客气地冲到吴羡平身前,一手提溜起面色剧变的吴羡平。 “这……这怎么回事?二位侯爷怎么来了?!” 被提拽起脖领,两脚悬空的吴羡平惊慌不已,高举双手求饶道:“我……下官到底哪里得罪二位侯爷了?您二位为何要跟吴某如此过不去?” 立于洛重云身后的闫瑞上前一步怒喝道,“我与忠义侯手中要没有你犯罪的实证岂敢这时候带人硬闯府衙?吴羡平,本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从今儿起,你的好日子算是彻底到头了!” 随着闫瑞话音一落,冲入房内的十来号御林近侍们纷纷抽出挂在腰间的刀剑,一时间,整个屋内寒光四溢,杀气腾腾。 “闫侯说的什么?下官……下官听不明白……”吴羡玉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道:“就算您二位是贵不可言的公侯王爵,也不能没有根由地带兵冲入地方府衙抓人的道理吧?” 洛重云讥笑一声,“吴羡平,你给小爷听好了,我与宣义侯是奉圣旨来拿的你!”说罢,洛重云拽拉他脖领的右手突地一松,顿让吴羡平摔了个瓷实…… “不……这不可能……”吴羡平瞳孔大震,流汗慌神道,“我……我为官一向兢兢业业,皇上怎么可能会下旨让二位侯爷来拿我?” “别跟这禽兽废话了。”闫瑞面露嫌恶之色,厉声喝道,“先将他拿下再说!” 说罢,闫瑞大手一挥,身后一众御林近侍们如同豺狼虎豹般扑腾而上,仅眨眼的功夫便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吴羡平给控了个正着。 惊惧无措下, 吴羡平已被吓得涕泪纵横,“不……你们不能这么拿我,我……我是徐侍郎的人……对了,我要见卫学海卫驸马爷……” 洛重云大手一扬,掐捏住吴羡平腮帮,冷声讥讽道:“事到临头你还以为有人能救你吗?” 相较于动作“温柔”的洛重云,闫瑞倒要显得粗暴得多,根本没打算跟吴羡平多说废话,利索地使出一记手刀打在后者脖颈处,哀嚎哭喊声瞬间消止,吴羡平宛若熟睡的稚童般栽倒在就近的一名近侍怀中。 见状,洛重云无奈摊手道,“好家伙,你这记手刀可不得让他脖颈疼上好几天?” 闫瑞撇撇嘴,“我没卸他一条胳膊已经足够宽仁了。就凭他干得那一件件缺德事,活剐了他都算便宜的!” 洛重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的对,这吴羡平确实不是个东西!” 说着,他瞥了一眼被御林近侍抬起的吴羡平,招手示意道:“把他押入城东的大牢里,从今天起,你们就在牢门周围守好他,等京师来人后,一定要将这家伙完好无损地交到人手里。” 近侍头领郑重点头,当下便招呼起属下们将吴羡平带离公事房。 “这吴羡平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算是把你老爹那位爱徒给坑惨了。”回忆起刚才皇上在震怒之下传达的旨意,闫瑞忍不住感叹道,“徐世豪也真是看走眼了,怎么会重用吴羡平这么一个禽兽败类……” 洛重云无奈摇头道,“徐世豪也是点背,他哪能想到吴羡平敢如此胆大妄为,这回被皇上撤官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闫瑞微眯着眼没说话,尽管因为吴羡平的原因皇上对徐世豪感到失望愤怒,但在冥冥之中,他总感觉徐世豪还有复起之机,再怎么说他徐世豪也是当今首辅洛文槺的爱徒,且又跟卫学海一向交好,只要这些人脉关系还在,徐世豪就不可能彻底倒台……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皇上只是撤了他徐世豪的官,却没有再多计较,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上还没有对徐世豪彻底失望呢,只要圣心还在,恩宠与官职随时可以追回…… …… 宣京,卫家祖宅。 装饰大气的卫宅后院内,身穿青绿色宽袍的卫学仁正赤着脚走在后院长廊观亭之内,脸上表情显得很是平静;在他身后,只穿了件素色短衫的胡强紧紧跟上,面部表情显得有些急促,“监事,自打出京私访的皇帝把那禁绝吕烟的旨意送回京城后,咱们……咱们的生意便一落千丈了……” “这我知道……”卫学仁负手而立,注目远眺道:“这才过了五六天,原先从咱们这拿货的三四伙人都被宣京府给拿了吧?” 胡强瞳孔一震,惊道:“监事……监事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刚问出口,他便感到有些懊悔起来。 卫学仁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莽撞荒唐的纨绔了,如今的他借助日月教的资金与背景早已成了宣京城市井中名副其实的“教父”了,如今的他只要放出一句话,京城三教九流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给他卖个面子。 当然,卫学仁做起事来也比起以往更加谨慎小心了,尽管宣京城里三教九流的人们都知道这地下有着卫学仁这么一号叫“二爷”的教父存在,但却没有人将这大名鼎鼎的二爷往卫学仁身上联想。 现在的卫学仁,已经成长到以往卢光远那种能站于幕后执棋布局一域的境界了,或者说,现在的卫学仁比起以前的卢光远还要来得狠辣…… 明面上,卫学仁把所有的事都交到胡强手里去办,但胡强心里也清楚,现在的卫学仁不可能只有自己这么一位亲信供以驱使,他能在自己未报消息前就知悉外界情势,这就说明现在的卫学仁,在除自己之外,还有别的亲信臂膀…… “放心吧,宣京府审不出什么东西的。” 卫学仁神色平静,语调轻缓,“若我收到的消息没错,被官府抓的人是城东刘刚、顺江二巷的大虎,还有……北门的薛东吧?” 胡强一愣,“是……就是这仨没错……” 卫学仁突然笑了,那笑容中带有一种让人发寒的杀意,“放心吧,他们活不到被宣京府尹提审的那天……” 胡强瞬时间汗毛倒立,若卫学仁说的没错的话,就说明……卫学仁早就为今日这个局面提前做好了准备,且手段是如此的狠绝,同时,胡强也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了极为关键的讯息——宣京府衙门里有卫学仁的人! “把囤着吕烟的货仓给清理了,从今儿起,这买卖不能做了。” 卫学仁抖抖衣肩沾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道:“另外,把咱们积攒下来的银子往宣京之外的京直隶州、县放出,添置酒楼、客栈、青楼等产业,凡能花出去的,都尽数花掉……” 胡强很想问为什么,但碍于卫学仁身上的威势,他不敢多嘴,只是机械般地点点头。 他这不问倒惹来了卫学仁的好奇,“不想问什么?” 胡强低头回话道,“监事做事只有道理,属下应令办事就好,不敢多问……”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了,你我之间用不着太过拘谨生分……”卫学仁摇头失笑道,“之所以让你把囤着烟丝的货仓处理掉,是因为现下时局不宜再经营这贩售吕烟的惹眼生意了。而让你把积攒下的银子都往京城之外的州县各地花出去添置产业,是因为现如今我等积蓄的财力已经足够起步了……也是时候走在日光之下了,总在阴沟里做些龌龊买卖终不是长久之计……” 胡强了然点头,“监事高瞻远瞩,布局之深,目光之远,当真令属下钦佩万分!” 并未太过在意胡强这敷衍的奉承之语,卫学仁轻轻转过身来看向他,“见你似有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还有什么事要说么?” “监事火眼金睛,属下就知道心里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您……” “是总教那边……有了新的指示?” “是!” 一听果然如此,卫学仁不由得蹙起眉头,“怎么?又找咱们来钱来了?” 胡强苦笑一声说道,“监事放心,这回主教联系咱们还真不是为了银子来的……” “哦?那总教那边是什么指示?”一听不是冲钱来的,卫学仁更加警惕了,许多时候,不能用钱解决的事那才真叫麻烦呢。 “总教那边是有事要跟咱们求证……”胡强抬起头解释道,“前几日离京外巡的皇帝不是送了道禁烟的旨意回京么?总教那边根据这个信息追踪到伪朝皇帝的大致行踪,应在江南境内,总教那边的意思是,想让通过咱们求证这消息是真是假……” 卫学仁疑惑顿生,眉头深皱道:“让咱们确定皇帝的行踪干嘛?总教打的什么算盘?” 胡强缩起脑袋不说话了,日月总教的高层们到底有何目的,绝不是他这个级别的教众能知晓的。所以面对卫学仁的问话,他也没法给出精准的答复。 紧皱眉头的卫学仁突地张大了嘴巴,满脸惊讶之色,“这帮疯子……该不会是打算行刺天子吧?!” 胡强身躯一颤,起初总教那边联络他求证外巡的皇帝行踪时他也不是没想过这样大胆的猜测,可思来想去又觉着不太合理,总教高层行事一向谨慎持稳,贸然行刺这种蠢事应当干不出来…… “监事,属下以为总教不会有行刺皇帝的想法才是……”胡强深吸口气分析道,“教中高层行事一向谨慎小心,要说他们会做出贸然行刺皇帝的荒唐之举……说实在话,属下不太相信……” 卫学仁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要知道狗急了都会跳墙,人只要被逼急了也难免会有昏头的时候……” “很早前我就听你说过,好几个南方大省日月教据点分部都被沙东行带人端了……这对总教而言,是很大的损失吧?” “监事的意思是……”胡强神色一怔,“总教是被伪朝鹰犬爪牙们给逼急了眼……想要行破釜沉舟之举?” “这……这不可能啊!” 胡强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据属下所知,现我日月教暗中培育的兵力还不到五万之数,这看似唬人的三四万兵其中还有大半老弱病残,哪怕刨出这些老弱病残,剩下的一万兵也有一半以上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民夫、乡兵……若说总教会在这等时候刺帝发动兵变,属下……属下是再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况且,因为之前资助神教刀兵甲胄的原兵部尚书暴露而被伪朝凌迟处死,现如今神教一直没有稳定的军械甲胄供给,一支训练不足,装备不全的杂军要想在刺帝后引发的乱世中谋取天下,这……这未免也太天方夜谭了些,完全不像神教的处事风格!” “你还是把事情看浅了。”卫学仁摇头反驳道,“除了刺杀皇帝外,我实在想不到总教迫切求证皇帝真实行踪的目的是什么!” “你说现如今日月教所掌之兵远不能够在动荡之中谋图大业,我却不这么认为……兵者常言,兵分可见之兵与不可见之兵,日月教现如今掌握的杂兵是上不得台面,可架不住他们手中有钱,更何况天下各地都有他们的人网罗信息,这等资本,还不够雄厚么?你站在日月教的角度去想,或有自觉露怯的窘迫感,可换位思考一二,朝廷可一直将日月教视作心腹大患呢,某种程度而言,日月教的实力还真不算弱……” “可……可这完全不符合神教行事筹谋的作风啊……” “我说了,狗被逼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是人,随着沙东行带人不停剿灭扫荡日月教布于天下各处的据点分部,日月教高层跳脚急眼也是正常的……随着沙东行剿灭的日月教窝点越来越多,朝廷掌握日月教的信息线索也就越多,时日一久,日月教的生存空间就会被朝廷挤压地越发微小……等真到了那一天,日月教后悔都晚了……” 胡强心神巨震,嘴唇抽搐道,“监事的意思是……总教那边是不想坐以待毙,而选择……选择殊死一搏了么?” 第656章 分析 “没错,而且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小。” 卫学仁面色发沉,“你想想,如果皇帝死了,整个朝廷定会陷入混乱之中……这么大的事,到时候就算是想瞒也不一定能瞒住的,届时整个天下都会知晓,野心者或会乘此机会举兵,但我想动乱初始期间,这些趁势举旗的野心游兵们也不会是朝廷的对手……” 话说到此,卫学仁脑中灵光乍现,猛地惊呼道,“对了……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胡强被他这一道突然地叫嚷声给吓了一跳,可还不等他缓神,便听来回踱步的卫学仁镇定分析道,“倘若皇帝真被行刺而亡,短时间确实是会让朝廷这边陷入混乱,但……大宣朝廷久经风霜,朝堂之中有识之士更是数不胜数,相信这乱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平息下来,再者,大宣楚室皇族统制天下多年,早已被天下人视为正统,即使天子意外身亡,可楚家皇室未绝啊!更何况现在的皇帝还有两儿子呢,即使年龄过幼不宜继位,但别忘了,咱们中原王朝在以往也是有过兄死弟及的传统的……皇帝要是死了,他那些叔叔、兄弟们临危受命,继承大统之位也不是不行……” “日月教高层们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可现皇帝一死,纵使有其余皇室子弟临危受命继承大统这对日月教而言那也是有利的……他们或可浑水摸鱼壮大势力,又或可在临危受命的新帝继位未稳时投效其余楚室皇族门下谋图大业……甚至,还可以在现天子死后不久,继位大统之人未定前找一个心仪皇族下注,大力助其登临宝座,培育一个傀儡新君也算不错的选择……” 卫学仁越说越是来劲,眼中精光大震,“妙啊……就算摒除日月教是被现皇帝逼急眼不得已而贸然行刺的可能,这时候对楚天耀动手对日月教而言倒也不算得是坏事……你想,若我先前的推测是对的,那日月教这一手可称得上是兵不血刃的妙计啊!楚天耀一死,天下各地或有野心家揭竿而起,朝廷不得已派兵剿灭叛逆,同样的,朝廷这边的兵力也会因为此事受到减损消耗。而朝廷这边出于维稳必要,又不得不在短时间里确立新君,这时候,日月教在动荡之中的选择性可大大增加,只要亮出足够雄厚的筹码,无论是在新君为明前下注扶持傀儡继位,还是待新君上位政局未稳前转投其余心有野望的皇族门下再做图谋,都算是不错的选择!” 听着卫学仁这滔滔不绝的分析,胡强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一方面是对于卫学仁能在短短时间里成长的如此迅速,头脑城府能精进到如此地步的惊叹,另一方便又是惊讶于日月教高层们的疯狂与大胆。 不得不说,卫学仁的这一番推测与见解都十分有见底,本不愿相信神教会在这时候行刺皇帝的胡强也开始认同卫学仁的猜测了…… 向在京的他求证皇帝的真实行踪,极有可能真如卫学仁所预料一般,日月教……要对皇帝楚天耀下手了! 回身望向身后目瞪口呆的胡强,卫学仁忽地笑出声来,“你说,有没有可能,日月教打从一开始就在楚室皇族里有了下注目标了,才……才打算对今皇动手哈?” 胡强又是一愣,这话他更不好回了,现在的他不仅跟不上卫学仁的思想速度,就连总教的行为与目的,以如今的他也很难预测出个大概……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胡强吸气道,“那,监事……我等该遵总教指示办事吗?还是……” “总教的指示咱们当然要遵守了。”卫学仁弯嘴轻笑道,“探知到皇帝外巡后的真实行踪后立马报给总教……” 闻言,胡强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瞪大的瞳孔中写满了惊讶。 他跟随卫学仁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对于卫学仁的为人秉性还有做事风格也算是有所了解的,就卫学仁那臭脾气可从未把日月教真正当回儿事过,每回日月总教那边交代下来的事,卫学仁或多或少都会让自己阳奉阴违亦或敷衍了事,可这回卫学仁的态度却是出奇的配合,这不让胡强感到意外就怪了…… 将胡强面上的震惊之色尽收眼底,卫学仁面色平静地问道,“对了,自从上回总教要求咱们新纳日月教成员后,你招揽了多少人入教了?” “回监事话,自总教要求属下新纳入教成员,重建神教在宣京据点后,属下已招纳十余人入教了……” “你挑两个往外漏漏风……” “嗯?!监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新纳的入教成员意志力远不如被洗脑的老教众们那般坚定,你随便挑两个扔出去给朝廷缉拿就是了,同时……要告诉那两个扔出去的尾巴,日月教预备刺杀天子之事……” 胡强面色一怔,眼中尽是茫然与疑惑,“监事,您……您到底打算干什么?” “倘若我之前的猜测分析是对的,那说明日月教高层是要把一切都豁出去豪赌了,咱们……也必须得给自个留后路……”卫学仁轻抖衣袖,将双手扶于观亭栏前,“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我卫学仁从没有想过要为他日月教卖一辈子的命,我的人生与未来只能掌握在我自己手中……倘若日月教刺杀皇帝失败,这之后就会迎来巍巍皇权的剧烈反扑,到那时候,本就被朝廷盯上的日月教还能苟存么?” 卫学仁这话把胡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可……可这跟您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您让我放两个尾巴出去,还有意泄露总教欲行刺皇帝的消息,这……这不存心跟总教对着干吗?若真这么干了,提前获知消息的皇帝肯定会多加防范,神教刺杀的行动就几乎不可能成功了……” “你这话就说错了,这消息不管漏不漏,我都觉着他们很难刺杀皇帝……”卫学仁边伸懒腰边说道,“傅少卿你知道吧?” 胡强一愣,“内廷大总管,当今皇帝的贴身大太监,他的名字我自然是听过的,这又怎么了?” “傅少卿武艺高强,这点,你知道么?” “这我也知道,当初属下与卢护法掌管宣京神教分部据点,宫中各式人等的消息情报还是我与卢护法传回总教的。据说傅少卿武艺不赖,可我与卢护法都认为他毕竟是个身有残缺的太监,纵使会些功夫,武艺也强得有限才是……撑死也就通气到大成阶段的水平吧?” 闻言,卫学仁陡然失笑,“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没查清这老阉货的真实能耐……他傅少卿,是宗师!” “您说什么?!”胡强身躯一震,惊愕失色道:“这怎么可能?他傅少卿身有残缺,绝不可能练至宗师之列!” “你们不知道这事也正常……”卫学仁摇头轻叹道,“就连我,也是在往日时,无意间听到我那好哥哥卫学海跟我那公主嫂嫂谈话时知道的……这宫闱之中的人和事本就属隐秘忌讳之事……你们日月教要是连这种事都能查个底调的话,那早就翻了天了……” 这一重磅消息轰的胡强瞠目结舌,久久未能缓过神来,“若监事说的是真的,这次……这次总教刺杀皇帝的计划……不就……” 后边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其实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有一位宗师高手的贴身保护,想要杀皇帝实在是太悬了…… “当然,日月教要是能搞来火铳或者工部制出的火绳枪采用火药猛攻的手段刺杀皇帝,倒还是有希望的……” 随意调侃一句后,卫学仁又正经道,“日月教高层这一出刺杀皇帝的计划谋算堪称妙手,可我却不觉着他们能成功刺杀皇帝……所以硬让小爷我选择一方下注的话,我更看好当今皇帝……” 卫学仁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有些长远的盘算与心里话,纵使是面对胡强,他也做不到毫无保留…… 经历诸多风霜的卫学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诓骗算计的纨绔浪子了,从加入日月教后发现自己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后,他设套反扑,彻底收服胡强,再而利用日月教的资金人脉积蓄自己的财力,培养自己的势力……从那时起,他就有跳出日月教这个束缚金箍的打算…… 如今,机会来了! 他面上跟胡强说是认为日月教刺杀皇帝计谋难成的缘故才有心破坏日月教的计划,但其实这只占很小一部分原因罢了,在卫学仁内心深处,他巴不得日月教刺杀皇帝失败呢,甚至是想亲手破坏日月教此次刺杀皇帝的行动! 如此一来,日月教在刺杀皇帝失败暴露后,就极有可能会迎来覆灭,只要日月教就此湮灭,借以日月教各种资源壮大自身的卫学仁就能够彻底挣脱日月教束缚己身的金箍…… 这,才是卫学仁的真实盘算! 而不能与胡强说出这份真实想法,那也是因为他要为接下来做的事做铺垫。 卫学仁这个被吸纳为日月教众的成员,其真实身份只有卢光远和胡强以及当年负责在京接头的日月教接头人三人知晓…… 要把束缚住自身的金箍挣脱开很容易,日月教一灭,他便得以自由,真正困难的是,他还要将这一段隐秘过去彻底掩盖…… 所以,这些真实想法,卫学仁是万万不能跟胡强说的…… …… 宣京皇城,都察院内。 身穿绯色官袍的曾启瑞正迈着不疾不徐地步伐朝公堂之内走来;堂内正中处的桌案前,伏案看折的宁中恒似是察觉到了动静,蓦地抬头望来,正好与迎面入堂的曾启瑞对上了眼。 在宁中恒面前,曾启瑞可不敢拿腔拿调,他面色恭敬地弯下腰,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宁阁老……” “来了?”宁中恒朝他露出和善的笑容,抬手示意道,“先坐,坐下说……” 曾启瑞小心点头,寻着就近处的椅位坐下。 宁中恒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茶,微笑道:“打你入京到现在,也有五六天时间了,怎么样,对我都察院巡察御史之位的职权责任也有一定了解了吧?” “回阁老的话,下官对巡察御史的职责了解的够清楚了……” “嗯……挺好……”宁中恒边摸胡须边点头道,“皇上对你很是看重,有关你的事,老夫也听说过了……提出要推动有效监督全国新政施行举措的想法很好,这事……皇上也有意交到你肩上,但看在你还年轻的份上,老夫再提醒你一句,这差事……可一点都不好办……” 曾启瑞知道宁中恒这话是什么意思。 全国各地推行新政本就存有敷衍塞责的心态,他在这时候挑起监督全国各省推行新政的差事,无异于将地方官员们就最后一点浑水摸鱼的空间给压没了。 如此一来,他曾启瑞得罪的人就太多了,长此以往,对他个人的仕途前程而言非常不利;毫不夸张的说,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曾启瑞没有想过做这件事的后果么?他当然想过,可他依然不惧,眼神坚毅如剑,“回阁老,为报效君父厚恩,顺行新政,增福社稷,下官有何惧哉?我虽没上过战场打过仗,但我是武将家的孩子,身子骨一向硬朗,区区阴风冷雨,下官自认为还扛得起!” 闻言,宁中恒不禁肃然起敬,“好!好一个身骨硬朗!陛下看人识才的眼光一向没错过,你曾悟承(悟承,曾启瑞字。)担得起这份天大重任!” 曾启瑞面露红润之色,作揖回话道,“不瞒阁老,自陛下准备交由下官主管监督新政施行差使以来,下官就一直不敢懈怠,进京数日苦思良久,想已有适当的方针政略,若其中有不当之处,还望阁老能不吝赐教。” 宁中恒大受震动,忙招手道,“快,快给老夫看看……” 曾启瑞快步上前,掏出藏于内袖的折子。 接过折子细看后,宁中恒不由得拍案叫绝,“好!好!你曾启瑞真是个栋梁之才,如此监督新政施行的法子当真是妙极了……” 说着,他忍不住拍起曾启瑞的肩膀勉励道,“好苗子,真是好苗子!悟承,你这法子没有问题,有老夫与皇上在你背后撑着,你尽管放手去干!” 第657章 还得看老狐狸 当天傍晚,宣京府衙内,静坐于自己公事房内喝茶观阅案卷文书的宣京府尹李晔霖正耷拉着眉眼不停地打哈欠,正当他准备合上卷宗闭目小憩时,屋外突地传来刺耳的脚步声,还不等他回神留意,公事房的大门便被人粗暴地推开…… 来者步履匆匆,口中还哈着热气,刚一见着李晔霖便奋然抱拳道,“府尹大人,大好事!” 看了眼笑的眉宇飞扬,满脸意气风发的赵棠,李晔霖有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不咸不淡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今儿个属下下边的人奉命抓捕前几日被盯上的盗金小贼,您猜怎么着?竟还有意外收获!”赵棠嘴角一咧,兴奋道:“那与盗贼交易的两人也被咱们的人给拿下了,您猜对方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虽有些好奇,但李晔霖还是没提起多大兴致,毕竟他是宣京府尹,对于偷盗窃物这种见怪不怪的小事早就没有多大兴趣了。 赵棠突然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起来,压低声音说道:“跟盗贼交易的人是日月教中人!” “你说什么?!”李晔霖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整个人都惊住了,“这事是真的?” “是真的!”赵棠颔首笑道,“那两人被抓着后脸色很难看,起初下边的人还以为那两人身患疾病,当下便派医师给两人查看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可让人吓了一跳!这两人体内被人种下了蛊毒!这不跟日月教的行事手段如出一辙么?手底下人报上来的时候,属下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便过去审问这两人,刚诈唬两下,这两人就招了自己是日月教成员的事实……” 李晔霖心神大震,激动地拉住了赵棠的胳膊,连声叫好道:“好!好!这可是大功一件呐!咱们得趁内监机回神前把这两人给审问清楚……” 赵棠知道李晔霖这话的意思,很是鸡贼的笑了起来,“大人放心,知道这俩人是邪教中人后,属下第一时间就将这两人押回府衙后堂的伙房里了,这就是咱们宣京府的功劳,他内监机抢不着!” “好!好!太好了!”李晔霖激动地跺起脚来,“快,快随本官一起过去审人,此等要事拖不得!” “好叻。” 赵棠嘿嘿一笑,与李晔霖并肩出屋朝后堂方向走去。 只是,他两人刚行至廊道拐角处的瞬间,一阵刺耳的脚步声便不合时宜地传了出来,还不等他两人做出反应,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二人耳边响起,“李大人和赵司长准备去哪呀?” 李晔霖与赵棠同时一愣,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发现来者正是内监机教头祝奇辰,他身后还站着近十号身穿绣纹鹰爪黑袍的内监机差吏。 见祝奇辰好死不死的突然出现,李晔霖与赵棠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好似吃了满嘴苍蝇般恶心。 对此,祝奇辰却视若无睹,笑呵呵地走到俩人身前,“方才兵马司抓了几个人是吧?实不相瞒,那几人早在很久前就被我内监机跟踪紧盯了……” “辰哥,话不能这么说……”赵棠抬起头来,有些不满地抱怨道:“今儿个那几人我是我兵马司抓到的,理应在我宣京府衙受审,您这会儿带人过来抢……不太合适吧?” 祝奇辰微微眯眼,低笑一声道:“二位,那被抓的几人里有日月邪教的逆党,而你二位也心情清楚,凡与日月教相关的之事都得交由我内监机主办,我这会儿来拿人又有何不妥?” 祝奇辰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说明今儿个这人他是抢定了。 赵棠一时间有些憋屈,本来人就是他手底下的人抓着的,这本该到他手里的功劳一时间又要飞走,这换个正常人都有些接受不了。 即使有些不忿,但他也不好真的阻挠祝奇辰什么,毕竟人家占的是名分大义,别管什么人和事,只要是跟日月邪教沾上了关系,那人家祝奇辰就有资格管! 一直沉默着的李晔霖却突然笑了,“祝教头说的是,只要是有关日月邪教的人和事,确实该由内监机主办彻查,但……今天被抓的几人,确实是由兵马司缉拿的,赵大人在跟我汇报此事时我也一并记录上呈了,依老夫看,祝教头也无须拿人回镇抚司了,就地在我宣京府问审也是一样的,如何?” 听着这话,边上站着的赵棠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李晔霖这老狐狸打得是什么算盘了。 哄骗祝奇辰这事他已经上报,无非是想告诉祝奇辰,这人可以交给你们来审,但这功劳宣京府和兵马司也得占上一半,有了这个前提,你祝奇辰事后敢只报内监机之功而忽视宣京府跟兵马司之劳么? 这招厉害就厉害在可进可退,你祝奇辰若不信我李晔霖已将此事上报硬要拿人的话,我李晔霖就敢不从,把这事宣扬出去,到时候外界也自然知晓人先是宣京府抓的,这跟上报此事的效果一样,你事后也依旧得把宣京府的功劳算上。而祝奇辰若是信了李晔霖,那他就不得不顺着李晔霖给的台阶,在宣京府衙内审问缉拿的两名日月邪教成员,到时候你内监机上报此事时想不带上宣京府都难! 赵棠暗喜不已,在心中拍案叫绝道:“这一手真是太妙了!果然,这些浸淫了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们没有一个是善于之辈!” 对上李晔霖那皮笑肉不笑的伪善表情,祝奇辰也明白其用意了,松口笑道,“府尹大人说的哪里话,这人是由兵马司的弟兄们给抓的,这功劳自当算宣京府一份。既然大人想让我等在宣京府衙内审问逆犯,下官配合就是了……” 闻言,李晔霖满意点头,“祝教头宽厚,赵大人,还不快带祝教头他们去后堂审问逆犯?” 赵棠大笑着应道,“好嘞,下官领命!” 说着,他撞了撞祝奇辰的胳膊,挤眉弄眼道:“辰哥,咱走吧?” 见此,祝奇辰无奈一笑,领人跟上赵棠进了宣京府衙后堂。 第658章 你说什么?! 一入后堂,便见十余名兵马司兵卒将两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子从偏侧的伙房处带了出来。 祝奇辰上下打量二人一眼后,回身朝赵棠说道,“有劳你了,不过……依内监机的规矩,我等审问要犯时,不得……” 没等他把话说完,赵棠就举起双手俏皮一笑,“明白!我明白,内监机审人,不得有人旁听,这规矩我自然是懂的。” 说着,他朝边上的兵马司兵卒们挥挥手,“退下吧,别碍着内监机上官们审人!” 祝奇辰无奈摇头,待赵棠领人消失后,这才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两人身上。 他身旁的内监机差使们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尽管赵棠已经带人离开了后堂,但他们之中仍有人不放心,留出了好几人堵在堂口四方巡视。 对此,祝奇辰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朝那被捕的两人身前走来,“也该干干正事了……” “先把他两脚给剁了吧,不见血,待会儿也不好审……” …… 衙门正堂内,赵棠与李晔霖二人干坐在长椅上饮茶等候,自打一炷香前祝奇辰带人进入后堂审人后,这响彻云霄,听起来惨绝人寰的哭嚎惨叫声就没怎么停过,还在这两人也算是见惯风雨的人了,听着这渗人的惨叫声并没有太过惊愕,但其余在府衙内办公的官吏们可没他俩这么大心脏,已经有好几人被吓着跑来询问情况了。 似是应付烦了,李晔霖干脆下令让原本在府衙内办差的官吏们回家了,这偌大的宣京府衙便只剩下了他与赵棠和一众官差了。 “咦?这叫声已经很久没传出来了,难不成,祝教头那边审的差不多了?”赵棠蓦地放下茶杯,有些意外的说道。 哒哒哒…… 急促脚步声突地从堂外传来,赵棠与李晔霖对视一眼后,同频起身向外走去。 二人跨槛而出,正好与急促出行的祝奇辰等人打了个照面,可让人意外的是,祝奇辰此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眉宇之间写满了紧迫与慌乱,“快!你们把人押回镇抚司后好生看管,我立即进宫上报……” 见此,李晔霖与赵棠连忙上前询问,“祝教头,可有审问出什么重大线索?” “事关重大,下官无可奉告!” 祝奇辰硬邦邦地撂下一句话后,就没有再搭理俩人的打算,脚步宛若生风般疾驰奔离…… 李晔霖与赵棠皆是一愣,未等二人回神,便见后堂处五六名内监机差使扛着两个血染的麻袋匆匆离去…… 见此情形,李晔霖大为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几名跑去后堂查看的兵马司士卒们喘着粗气折返而回,一个个脸色发白,其中一人抱拳朝赵棠禀告道:“头儿,那……那后堂院里血水遍布,还有……还有两截断臂……” 赵棠与李晔霖面如常色,对此并无意外。 内监机审人的手段风格一向严酷狠辣,对此,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可接下来那名士卒说的话才真的将李晔霖与赵棠吓了一跳,“刚才……刚才小人听着惨叫后曾爬上院墙偷听了一嘴……好像……好像听着那几位内监机上官从那两逆犯口中审问到了有关……有关圣上的事……” 李晔霖瞳孔一缩,急问道:“还有呢?你还听着什么了!?” 那名士卒畏惧地缩了缩头,支支吾吾道:“就听那两逆犯提了嘴圣上外巡的行踪,其他的……其他的小人真没听清,也不敢再听了……” 此言一出,赵棠与李晔霖脸色瞬变。 “这事还不小!” 李晔霖没说话,这都跟皇上扯上关系了,这事能小得了才怪了! “你我现在赶紧进宫……” 闻言,赵棠忙应声点头:“好!” …… 皇城之内,文渊阁。 收拾好桌案上方的文书折子的洛文槺也准备打道回府了,宁中恒似是猜到他要走似得,突地闪身到了他公事房门前,笑着招呼道:“准备回府了?咱俩一块吧?” 洛文槺颔首点头道,“行,正好我还没用晚膳了,咱俩一块喝点?” “行。” 宁中恒温笑应允道:“我也有很长时间没喝过酒了……” 就在两人说笑之间,远处却突地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噪音,“二位阁老还在不在?!大事不好了!” 一听这声,宁洛二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极为默契地出了屋,顺着声音方向望去,正好看见了急忙赶来的傅福详,许是太过着急慌乱的缘故,傅福详在朝二人方向跑来时还不甚摔了一跤…… 见傅福详一副方寸大乱的慌张模样,宁洛二老也不敢怠慢,赶忙迎了上去。 “傅少公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被宁中恒扶起后,傅福详涨红着脸指指身后面色发白的祝奇辰,“大事……大事不好了!” 见状,洛文槺赶忙安抚道:“少公公莫急,有话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快!”傅福详朝身后祝奇辰狠狠踹了一脚,“快把你审到的事报给两位阁老!快!” 此刻的傅福详已经慌了神,竟把四周不少围观的人给忽视掉了,好在宁中恒反应快,一把掐住了祝奇辰的胳膊,“先别说话,这儿人多,咱们进屋聊!” 经宁中恒一提醒,傅福详这才反应过来,慌乱点头道:“对!对!宁阁老说的是,咱们进屋里说……” 洛文槺自然知道宁中恒此举的深意,招来随身的文吏命令道:“把周围的人都赶开……不得让人靠近老夫的公事房……” 那贴身的文吏也是机敏之人,听到这话连忙点头道:“您老放心!” 说着,他驱赶起四周围观的闲杂人等,继而待洛文槺等人进屋后,又挺起胸膛板起脸候在屋外望风。 待进了屋内,慌神急促的祝奇辰与傅福详啪嗒一下就跪下了,傅福详更是声泪俱下地悲叫道:“二位阁老!邪教不知从何处确定了出京外巡的陛下行踪,他们……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到要行刺圣驾!” 宁中恒与洛文槺闻言大震, 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你说什么?!” 第659章 有些事做了没必要说出来 面色发白的祝奇辰赶紧匍匐上前,颤抖着将半个时辰前自己带人去往宣京府衙审问被抓日月教成员的经过和盘托出。 “你是说,这事是两名意外被捕的日月邪教逆犯招供的?”宁中恒额上青筋突起,紧盯着祝奇辰那慌乱的神情喝问道:“行刺天子如此重大的事,几个低级的邪教教众又怎会知晓?” “这……”祝奇辰一下被问住了,可还是硬着头皮回话道:“这一点……属下还没来得及问,初听此等事关圣驾安危的大事,属下便不敢怠慢,只能先行上报……” “不过,有一点下官可以确定,那被下官提审的二人,确是日月教中人无异!” 闻听此言,宁中恒与洛文槺对视了一眼,后者望向六神无主的傅福详,沉声问道:“傅少公公知悉此事后可有通过内监机将此事密传给陛下?” “此等大事,咱家岂敢怠慢?自然是第一时间下令传达给陛下啊!只是……只是京城跟江南相隔足有千里,哪怕是加急赶路,也很难在五六个时辰里赶到……”说着,傅福详又拍了拍脑门,“不过……不过只要传信之人临到江南前通过飞鸽传信的方式或能先将重要情报通知到陛下……” 见傅福详慌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洛文槺与宁中恒都有些无语。 遇到这种事你傅福详心急是可以理解的,但绝不能慌成现在这般六神无主的模样! 要知道,你傅福详可是掌管着内监机如此机要衙门呢!你要是慌了或者露怯了,这不是平白给外界制造慌乱么? “先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但毕竟事关天子安危,咱们也理应当做真的来应对。”洛文槺面色发沉,朝一旁的宁中恒指示道:“中恒,速将穆家兄弟召入宫内谈话。” 聪明人之间从来不用多说废话,一听要将穆家兄弟召入宫,宁中恒就大致明白了洛文槺的用意,倘若日月教欲行刺圣驾的事是真的,那他们身为国朝重臣,就应该做好一切打算,这自然也包括最坏的打算,而这时候将掌管京城兵权的穆家兄弟召入宫中议事,就是怕消息外漏后会出乱子,得提前先跟这两握着兵权的兄弟打个招呼! 见宁中恒快步离开后,洛文槺面色稍缓,转头看向满脸慌张的傅福详,有条不紊地说道:“至于傅少公公,您这会儿应该把宣京城内的内监机秘卫们都调动起来才是啊!” “是……是吗?”傅福详一愣,“咱家……咱家该怎么做?求……阁老给个指示!” 一听这话,洛文槺又有些头大,他奶奶的,这时候都还不知道干嘛,要你这内监机副督有什么用?真当摆设的啊?! 心里骂归骂,但洛文槺也明白这时候时间紧迫,索性就不再废话了,直言道:“倘若日月教行刺圣驾之事为真,那陛下的安危就不好说了,傅少公公,你要把潜于京城的秘卫们都调动起来,时刻……时刻留意各大王府们的动作,就连王爷们的一举一动,也要……也要让人盯好!” 傅福详是慌的有些发昏没错,可却不代表他真是个蠢到无可救药的浑人,此刻一听洛文槺如此指示交代,他又岂会不明白洛文槺如此建议的深意? 皇上现在安危难测,此等敏感的时候,确实最该防的就是这帮宗亲王爷们了! “多谢阁老指点迷津,咱家知道该怎么做了!” 弯腰行了一礼后,傅福详舔舐着干燥的嘴唇向外奔去,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至于祝教头……”洛文槺又将目光转向祝奇辰,“你现在的任务是对那被捕的两名邪教逆犯严加审问,还有……不可慌乱,绝不可将此等大事泄露出去!” 祝奇辰喉间一涩,忙不迭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说罢,他不敢再耽误,火速起身告离…… ……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后,宁中恒与穆家兄弟急匆匆地赶入阁内,还不等面色郑重的洛文槺率先开口,急地满头大汗的穆忠君便抢口发问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宁老说皇上有可能会遭行刺?这到底怎么了?!” 宁中恒咳嗽两声,用最快的速度复述了一遍先前祝奇辰禀告给他们的重要情报。 了解完前因后果后,穆忠君气地破口大骂起来:“这狗日的日月邪教!我草他祖宗的!竟还敢把主意打到皇上身上了,老儿一定跟这帮畜生没完!” 穆忠武皱着眉踢了弟弟一脚,“行了,现在情势危急,你就不要多费口舌浪费时间了。” 说着,他抬头望向身前的洛文槺,抱拳道:“洛首辅,现如今该如何破解眼下危局,我兄弟二人全听凭你使唤……” 洛文槺苦笑一声,别过头望向后方的帘子。 窸窸窣窣声突地传来,只见身穿宫装的皇后洛长凝款款从帘后方走来,除洛文槺外,在场众人见皇后突然驾到皆是一惊,继而纷纷弯腰行礼。 洛长凝找到一处位置坐下,边喝茶边开口道:“内监机缉拿邪教逆犯审问出邪教欲刺杀皇上之事,本宫在先前听洛首辅说了。” 站在众人最前方的洛文槺无奈苦笑,我那是跟你说的么?分明是你这丫头听到动静后从后宫跑到内阁质问我来了…… “诸位不必担忧皇上的安危,依本宫对圣上的了解,区区日月邪教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是的,尽管在知道日月教会对楚天耀下手的确凿信息,洛长凝也没有担心过楚天耀的安危问题。 要知道,楚天耀身边可有着傅少卿这么一位大宗师贴身保护,甚至还有上官莲这个更为深不可测的女人在身旁,天底下怕没有第二个人比楚天耀更为安全的了! 纵使日月教再能耐,洛长凝也不认为他们有资本和底气出动两位甚至两位以上大宗师去行刺,所以,在知道楚天耀可能会遭遇行刺后,她洛长凝压根就没担心过! 而她之所以这个时候出面,为的就是主持大局,天子即将受刺,眼下重中之重的事不在天子本身,而是在这宣京! “皇上在离京前曾跟嘱托过本宫,非常时期下,本宫可代君决断……”洛长凝说这话时自信而又从容,宛若九天玄女般高贵雍容,“诸位,可愿听凭本官差遣?” 洛文槺干站着不说话,宁中恒与穆家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弯下腰异口同声道:“臣等愿听凭皇后娘娘差遣!” “好!” 洛长凝颔首点头,清冷的双眸中绽放出一丝凛冽的杀机,“从现在起,劳烦镇关侯与毅国公二人统制在京所有兵马,由毅国公负责宣京城防,至此时起,京城全面戒严,宣京城不得再随意进出!” “至于镇关侯,劳你率驻京虎啸军在此期间保护在京诸位宗亲皇室的安全,最好是能在各王府周遭分兵监守,防护诸位王爷,为免引起恐慌,此事最好不要让诸位王爷知晓。” 洛长凝前边的话还好理解,在天子人身安危未明前戒严京师这在正常不过了,可后边她让穆忠武率兵监防守护各大王府的安排就值得玩味儿了。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他们自然明白皇后口中的“保护”其实就是变相的监视罢了。 穆忠君与穆忠武兄弟俩对视一眼,同时抱拳应和道:“臣等谨遵皇后懿旨!” 安排完穆家兄弟的任务,洛长凝又转头吩咐起洛文槺与宁中恒,“至于朝政事务,还望二位阁老照常代理。” 宁中恒颔首点头,拱手回话道:“皇后娘娘放心,我与洛首辅绝不敢怠慢朝政。” 洛长凝轻轻点头,面上神情忽地郑重起来,“如此紧迫时局,还望诸位能竭力共赴此难!” 穆忠君大拍胸脯道:“皇后放心,有我与兄长在,这宣京城乱不了!” “如此便有劳了。” 说着,洛长凝放下手中茶杯,“洛首辅与镇关侯稍留一步,本宫还有点事要与二位交代。” 一听这话,宁中恒与穆忠君很是识趣地退了出去。 转眼间,阁内便只剩下了皇后洛长凝以及洛文槺、穆忠武三人。 瞥了眼身侧的穆忠武,洛文槺苦笑道:“皇后特留下我二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洛长凝缓缓站起身,清冷的眸光逐渐转显温和之色,“父亲和大舅都不是外人,长凝就有话直说了……” 一听皇后突然转换态度,穆忠武心神一震,便明白大的要来了。 “按理说,此等时候经由父亲这个首辅大臣出面主持大局便够了,长凝不该这时候跳出来多管闲事才是……” 洛长凝轻笑一声,那笑容中却带有几分说不出的冷意,“只是,父亲毕竟是外臣,许多事还是不方便出面的。” 穆忠武呼吸一促,皇后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了,洛文槺身为代君理政,名正言顺的首辅大臣又有什么事是不方便出面管制的呢?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了,那便是皇亲宗室了! 先前皇后对他兄弟俩人下达的任务安排其实换做洛文槺来下令效果也是一样的,可皇后却还是出面了,这只能说明皇后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安排与打算,这才是独留下洛文槺与他穆忠武的深意! 强行稳定心神后,穆忠武试探性地说道:“皇后娘娘若还有别的指示的话请一定……请一定告诉微臣。” 洛长凝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交到穆忠武手中,意味深长地说道:“长凝听说梁王府近来人员出入较多,二叔这人又一向喜欢结朋伴友,如此敏感时机,本宫担心他的安危,还望大舅能多上点心……” 穆忠武心神一颤,那只接过皇后递来宣纸的大手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深吸口气后,他抱拳俯首道:“皇后娘娘放心,老臣定严加守卫梁王府,绝不让奸人有暗害王爷的可乘之机!” 洛长凝满意点头,忽又笑道:“对了,就在刚才,本宫已经派御林军将永王请入宫中暂居了,永王毕竟是皇上的同母胞弟,与陛下向来亲近,他的安危我最是上心……不把他请回宫里护卫着实在……实在不放心呐……” 唰! 一袭冷汗唰地从穆忠武额头处滑落,强撑着笑脸回话道:“如此……如此甚好,便有劳皇后娘娘照顾永王殿下了。” “大舅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若无旁事,臣这便出宫办事去了……” 说罢,穆忠武干笑着退出了内阁。 待到穆忠武从屋内消失,洛文槺终于开口说话了,“长凝,你到底要干什么?这时候对梁王下手,你疯了么?” “父亲,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站出来主持局面的原因。”洛长凝无奈摇头,“以您的性子在这个时候肯定会以维稳为主,绝不会主动去折腾乱子……” 洛文槺满脸不解,“这有何不妥?现下时局不就应该以维稳为上么?你在这时候引导镇关侯对梁王下手才是真的不妥!万一……” “万一把人逼急眼了恐怕会火上浇油,您想说这个是吧?” 洛长凝突地笑了,“您老虽是首辅,但却没有你女儿一半了解皇上,再怎么说皇上也是我的丈夫,身为他的枕边人,我比您要了解他。事实上,从当初梁王受罚被禁足起,皇上打心底里就没想放过他……” 洛文槺闻言一怔,“这话……什么意思?” “皇上在此次出京外巡前,就把许多梁王的罪证交到了女儿手中,还暗示女儿有机会就……” “就对梁王下手?为……为什么?” “梁王背地里干得许多不法之事皇上都知道了,而皇上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 深吸口气后,洛文槺无奈叹道:“既是皇上的意思,我这老头子就不多说什么了。” “可你把人永王囚在宫里又是怎么回事?” 洛长凝无奈苦笑,“永王与陛下是一母胞弟,现如今掌控兵权的穆家兄弟也是永王的亲舅舅……女儿这也是防个万一。父亲,这一点我不相信您没看出来……” “我没说你这事做得不对。”洛文槺摇头道,“但有些事做了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 “双方可以意会的事不必撂在明面上说出来伤和气,这对你不好。” 闻言,洛长凝一怔,“女儿受教了,老狐狸还是老狐狸,果然,女儿再怎么能耐还是比不过爹爹您……” 洛文槺嘴角一抽,“有你这么说自个爹的么?” 第660章 被人跟踪 翌日初晨,宣京卫府。 太阳刚出,起了个大早的卫学仁便第一时间叫来了胡强。 “昨日交代给你的事都办好了吗?”背对着胡强的卫学仁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胡强低头回话道,“回监事的话,您交代属下放出尾巴的事我都照做了。” “我说的不是这事,从昨晚上起城门突然比平常时候早几个时辰关了我就察觉到不对了,相信朝廷那边已经知道漏出去的事了,这显然是有所行动了。”换好衣物后,卫学仁杵在原地咂咂嘴,一旁的胡强则十分有眼力界的倒上一杯清茶递到了他手中,卫学仁也没客气,喝了口茶后说道,“我要问你的是另一件事。” 胡强稍作沉吟,“您是说联络卢护法进京与您会面的事?” 卫学仁笑着点点头,“对,这事你做得如何了?” “属下已将信儿传出去了,相信午前卢护法就会收到消息。” “午前就能收到信,看来卢护法离京不远哈……” 胡强心神一震,没有去接卫学仁的话茬。 自打他被卫学仁降服以来,做事都以卫学仁为主,可让胡强搞不懂的是,卫学仁并没有过多地向他咨询有关日月教的情报…… 用卫学仁的话来说就是,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有危险,所以只要跟日月教沾边的事,卫学仁一贯很少参与,大多让胡强这个中间人代劳。 所以,直至今日,卫学仁仍不知晓胡强是如何跟总教那边联络的,具体什么方式,传信送物寄往何地这些事他是一概不知,也不愿去主动探究。 走到床榻对面的铜镜前,卫学仁边整理脖领衣袖边笑道:“用的什么理由诓的他?” “属下在信中说……监事有重事要与护法亲自详谈,事关百万两的巨额生意,另外,还有军械辎重的购置渠道消息。” “嚯,你这牛皮吹的可够大的!” 闻言,胡强苦笑一声道,“卢护法行事向来小心谨慎,若……若不许诺诸上大事求见,想来卢护法是不会重视的。” “恩……你这话说的有道理,连续画了这好几张大饼,我就不信他卢光远不露面!” “属下斗胆求问监事,这时候冒着风险跟卢护法相见到底是为何故?” 站于铜镜前整理仪态的卫学仁突然笑了,“没什么,就是想念老友了,想见见他这位贵人。” 胡强一时语塞,心中莫来由地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见他面露踌躇之色,卫学仁转头笑问道,“怎么?不信?” “属下不敢。” “好了,你想得也没岔,我见他确实是有用意的,只是这会儿跟你说不着,等咱们这位卢护法屈尊降贵莅临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胡强勉强一笑,点头道:“属下明白了,只是……只是今早来见监事前听说……听说京师城门戒严了,这会儿还没开城门了,属下在想,昨儿个漏出的尾巴要是把信儿给带到了,这会儿伪朝上下估摸着正严加戒备呢,卢护法在这个当口恐怕不好与您见面……” “放心吧,这点事还拦不住你们日月教。”卫学仁浅笑道,“就凭你们日月教那些层出不穷的鬼蜮手段,区区城防又怎么拦得住卢大护法呢?” 细细一琢磨,胡强也觉着卫学仁这话说的有理,便颔首点头不说话了。 站在铜镜前臭美一番后,卫学仁满意地点点头,径直朝屋外走去。 胡强见状也赶忙跟上,正当他准备喊人去备早膳时,突然一道倩影闪至身前,未等胡强反应过来,那身穿仆装的丫鬟就先开口了,“少爷,早膳已经备好了。” 丫鬟的声音清脆悦耳,符合她这个豆蔻年华该有的模样,只是,当胡强看清她的面容时忍不住吃了一惊,倒不是这丫鬟长得有多么惊为天人,而是此女的样貌对他而言很是陌生。 要知道,胡强可是卫府名义上的管家,这偌大的卫府里可没有他不认识的生面孔…… 察觉到异常后,胡强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站在自己身前的丫鬟,但看到对方那比自己手臂还要粗壮健硕的小腿时,胡强的瞳孔忍不住放大起来…… 眼前这女子是个练家子,怪不得方才闪现至自己与卫学仁身前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害,看我!”卫学仁一拍脑门,笑眯眯地说道:“忘了跟你介绍了,这丫头叫金翠,是我前不久新收的丫鬟……” 稍顿后,他又拍拍胡强的肩膀,“金翠,这位是胡管家,今后在府里有什么不懂得,拿不定主意的事尽管向胡管家求教……” 闻言,金翠忙福身行礼,“金翠见过胡管家。” 胡强强笑一声说道,“姑娘客气了。” 见他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卫学仁忙上前拉住胡强的胳膊,解围道:“初次见面难免生分,以后你俩熟了就好了,走吧,老胡,先陪我去用早膳去……” 胡强点头应是,紧跟着卫学仁朝外院走去,只是在离开时他仍留意着金翠的一举一动,不时转头回望金翠。 “怎么?”卫学仁朝他挤眉弄眼道,“看上人家姑娘了?” 胡强赶忙摆手,“少爷说的哪里话,属下就是……就是对那姑娘好奇而已。” “呵,你放心吧,金翠可不是我喜欢的款式,你若有意,我给你就是了。” “少爷,我真没别的意思……” 对于胡强的解释,卫学仁置若罔闻,自说自话道:“不过你可别小瞧了人家姑娘,虽然看起来小小的,但人家腿功了得,你要真对人家有意思,可得扛得住揍才好……” 胡强闻言一愣,“少爷知道那姑娘会武艺?” 卫学仁突地转身笑出了声,“我自己收的丫鬟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胡强心神一震,突然领悟卫学仁这话中潜藏的深意了。 很早之前胡强就有所感知,除自己外卫学仁还有别的亲信下属为其做事,看来自己先前的预感都是真的。 一时间,胡强的心神有些恍惚,只觉着卫学仁变得愈发深不可测起来了,真不知道他那张纨绔笑脸下还藏了多少手不为人知的底牌…… 行至外院大堂,卫学仁招呼起胡强一同入座用膳,“对了,我之前交代你把咱们的钱都花出去置办产业的事先停一停吧……” 正手剥鸡蛋壳的胡强僵硬地点点头,“属下明白了。现下京师戒严,这事确实不能太急……” 卫学仁低头喝粥,咂嘴道:“你把钱都交到城东龙五和城西杨齐的手里,待风波之后,让他俩去办添置产业的事就好了。” “城东龙五?城西杨齐?”胡强一愣,“他俩……” “是咱们自己人。”卫学仁忽地笑了,“先前城东城西的头目因为烟丝生意的缘故已经用不了了,这俩是我早就相中的接班人。” 胡强心神一震,惊道:“所以,先前您处置掉……这两地盘上的蛇头,就是……就是为了方便龙五和杨齐两人上位?” 卫学仁咬了口馒头,吧唧嘴道:“你可以这么想吧,贩烟本就是脏活,这些事我自然不愿意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去干……” 胡强瞬时间被震在原地,什么叫“吃干抹净”,这就是! 原来城东城西的蛇头是因为烟丝生意才跟卫学仁这位暗中崛起的“二爷”产生利益关系的,可以说只认钱并不认二爷这个人,但卫学仁呢,不仅让他们把脏活干了占得大利,之后还在他们内部收服了自己的人,待原来蛇头因为烟丝生意暴露罹难后继而再而让自己的人借机上位…… 此等将他人价值榨干,彻底吃干抹净的狠辣行事作风确实是把胡强给惊的不轻。 或者说,从卫学仁一开始打算经营烟丝生意起他就存着这样一种图谋?倘若真是如此,那卫学仁的目光也太长远,心机城府也太过深沉了…… 见胡强僵在座上不动,卫学仁笑了,“怎么?这早膳不合你胃口?” “没……没……”胡强忙缓过神回道,“属下无意间走神了,还请监事勿怪。” “多吃点,你今儿个要跑城东城西两趟呢。” “……恩……属下知道了。” …… 昨夜,江南扬海境内,楚天耀等人入住的酒楼内。 刚与众人用完晚膳准备带上官莲出楼散步消食的楚天耀突地被下楼的卫学海给叫住了。 回身望向跑来的卫学海,与身穿男装的上官莲并肩而立的楚天耀笑问道:“怎么了?你卫大老爷有什么事要说?” 卫学海贼笑着凑到楚天耀耳边,“回爷的话,是这样,臣刚才听闫瑞和洛重云从府衙派来的传话人说京里已经来人将吴羡平给押回去了……” “是嘛?”楚天耀笑着点点头,“所以呢?你要说什么?” “呃……想来是京中来人动静不小,还把人江南布政使给惊动了,他那边找人给臣带话了……说……说想见您一面,不知……不知您方不方便?” “现任江南布政使是范瀚文吧?我记着他也不是你的人呀……” “害,您老说的哪里话,人范老大人哪瞧得上小的我呀……再者说了,这天底下穿官袍的都是您老的臣子,谁敢说谁是谁的人呐!” “这事等我回来再议吧。范瀚文那个老古板……以前他还在京的时候就没跟那帮言官来烦我……这老家伙……呵!” 听到楚天耀这有些无奈的语气,卫学海只能干笑着不说话。 “没别的事了?” “没了。” 闻言,楚天耀点了点头,拉住一旁上官莲的小手大摇大摆地出了酒楼店门。 “那范瀚文是什么人?怎么听你说起他来很是头大的样子?”行走在人来人往的烟火巷道里,上官莲好奇地问道。 “这范瀚文就是个老顽固。”楚天耀边回忆边说道,“昔年我为太子时,他负责教导我礼义典仪……” 上官莲扬眉一乐,“这么说,这位范布政使还算是半个帝师喽?怪不得你听到他的名字就头大,以前可没少被他训吧?” “他算个屁的帝师。”楚天耀不屑撇嘴,一把揽住上官莲的细腰,嬉笑道:“正儿八经的帝师在我怀里呢!” “哪有你这样对师傅动手动脚的顽徒?”上官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却没有伸手去阻止楚天耀的动作。 “这老头太过古板,做什么事都希望尊古从典。”楚天耀轻叹口气,说道:“以往教我礼义典仪之时,但凡我稍有错漏,都得被他拿戒尺伺候,这小老头我从不待见他。” 上官莲知道他这话是口不对心,倘若楚天耀真的很讨厌这个范瀚文的话,也不可能让这范老头出任江南布政使一职。 要知道江南可是大宣名副其实的第一富省,出任江南布政使一职,跟寻常省份封疆大吏之臣有着很大的区别。 似是察觉到上官莲心中所想般,楚天耀笑着解释道:“江南近些年来的士绅豪族行事越发无忌,这时候把范老头这个老古板调到江南来折腾折腾再合适不过了。” “你原来打着这个心思呐,一个处处谨遵古法的老臣还不把这江南本土的士绅豪族们折腾死?” 上官莲被楚天耀这满是坏心眼的算盘给逗乐了,正准备开口时,却突然蹙起了眉。 对于上官莲这微妙的情绪变化楚天耀并未察觉,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街巷小道的楚天耀突然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冒着炊烟的烧饼摊,“看,那是江南花饼,你还没尝过吧?咱俩过去买两个尝尝。” 上官莲微微一笑,拉住他的胳膊说了声“好”。 并肩行至烧饼摊前,楚天耀正掏出铜钱结账买饼,身旁的上官莲却突然将脸凑到了他的耳边,“看来咱们被人盯上了。” 接过摊贩递来花饼的楚天耀动作微微一滞,眯眼低语道,“是么?跟咱们很久了?” 上官莲笑着抢过楚天耀手中泛着肉香的花饼,领着他朝行人稀少的偏巷走去。 “傅少卿和启翔这帮吃干饭的就没发现?” 上官莲边撕咬着花饼边低声说道,“对方是个高手,且极擅长潜匿追踪,估计主修轻功腿法一类的武艺,若不是我再三确认,也不一定能完全察觉到对方,更别提傅少卿和那帮侍卫了……” 第661章 溜须拍马 “你怎么比我还淡定?” 正咀嚼着花饼的上官莲看了眼身侧云淡风轻的楚天耀,一时间有些无语。 “有你这么一位高手在侧,我慌什么?”楚天耀若无其事地吃着花饼,笑呵呵的道:“对于你这位师傅的能耐,我这当徒儿的是从不怀疑的。” 说话间,楚天耀跟随着上官莲的指引进入了不远处的偏巷小道。 上官莲笑道,“他若继续跟过来,我就在这偏巷逮住他。” 闻言,楚天耀很是默契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把那人引过来,接下来的就都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上官莲便蹙起了眉,“好厉害的轻功,那人……走了!” 楚天耀面色一怔,“真的?” “真的,这人的气息一直在刚才我俩买饼的摊贩对面屋瓦上侧,本以为我俩进入人迹稀少的偏巷会把他钓过来,没成想这家伙往反方向跑远了。” 上官莲有些恼怒地咬咬牙,“早知如此,我就该在那会儿去抓他现行!” 见她露出一副错失良机的懊恼模样,楚天耀不由得温声安慰道,“好了,这人跟上咱们却又没有下一步动作,说明此人的任务极有可能就是来确认我俩行踪的。” “想要确认我等的行踪却又没有下一步动作,说明这事还不算完,咱们等着人家再上门就是了。” 说着,楚天耀不慌不忙地鼓鼓掌。 随着掌声响起,巷外瞬间跑来数名身穿素衣的壮硕男子,巷口前方头戴斗笠,乔装成渔夫的傅少卿与启翔也顺声露面,凑上前来。 楚天耀抢过傅少卿兜里的手帕,擦了擦双手沾染的油腥,不咸不淡地将刚才发生的事告知了启翔与傅少卿。 知晓前因后果后,傅少卿与启翔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二人作势就要下跪请罪,却不料楚天耀先他们动作一步抢话道:“怎么?还嫌动静不够大?这会儿在这街上给我磕个头不是诚心让人瞧么?” 闻言,傅少卿与启翔二人的动作微微停滞,无不羞愧道:“奴才(末将)未尽护驾之职,还望陛下惩戒!” “行了,你俩属于能力有限,这是无心之过,我的心眼还没那么小。”楚天耀将手帕递到傅少卿手中,云淡风轻地说道:“人家既然会跟第一回,那就说明还有下次……等下回人家再露面时,你等再将其拿下也不迟!” 傅少卿与启翔对视一眼,面色坚定道:“您放心,只要这恶贼敢再露面,我等势必将其拿下!!” 楚天耀不置可否地笑笑,正准备拉住上官莲的小手离开,却突然被一道飞入城半空的绚烂烟火吸引了视线。 抬头望向夜空中转瞬即逝的烟火,上官莲奇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竟还有人放烟火?” 傅少卿见此,面色陡然一变,但很快又被他掩藏了下去。 楚天耀似笑非笑地朝他点点头,后者心领神会,退出巷外转瞬离开。 那转瞬即逝的单色烟火寻常人或许看不出端倪,可楚天耀作为内监机的创始人却很清楚这烟火讯号是内监机专用于联络确立方位的方式,这也是为何傅少卿看到那缕烟火之光勃然色变的原因。 低头看向上官莲,楚天耀轻声说道:“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回酒楼吧。” 上官莲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楚天耀与自己刚被跟踪,若这时候继续在街上乱窜对楚天耀的人身安全很是不妥。 楚天耀提议返回酒楼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怕被人惦记,更不担心自己会在傅少卿与上官莲的双重保护出事;只是,不怕归不怕,可不代表你要故意作死,稳妥起见,这时候回酒楼歇息是最好的选择了。 谈笑间,楚天耀揽住上官莲朝着来时路折返而回,至于潜匿在暗中的启翔及一众御林侍卫们在经过方才一事后,也变得更为警惕小心了,依上官莲观测估计,就这么一会儿,负责暗中跟随保护自己与楚天耀的侍卫们起码增加了两三成。 “爷,您回来了?” 刚行至酒楼门前,楚天耀便见卫学海带着闫瑞与洛重云二人迎了上来。 未等楚天耀回应,洛重云便耷拉着脸凑过来说道:“少爷,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见他面色纠结,一副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楚天耀皱眉问道:“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呗!” 洛重云张口欲言,嘴唇翕动两下却又止住了声,一旁的闫瑞有些看不下去了,忙上前抢话道:“行了,不就那么点事嘛,你用得着这么纠结么?” 数落洛重云后,闫瑞抬起头凑到楚天耀耳边低语道:“是这样的,爷,就在一个时辰前,范布政使那边派人来给我和洛重云传话了,说……说天子应以社稷政务为重,贸然离京私巡天下恐会劳民伤财,实在有损君德,说……说让我俩劝您赶快归京理政,如若不然,他……他老人家就亲自赶过来劝你了……” 闻言,楚天耀嘴角抽搐不已,一时间被气笑了,这个老古板范瀚文还跟以前一样,说话做事总带着股说教味! “你们怎么回他的?” “呃……我等说圣令如天,不可擅违圣意……” “哟?打马虎眼?”楚天耀一乐,戏谑道:“这范老头可是出了名的头铁,你俩这么回他话,就不信他回头参你俩一本?” 闫瑞干咳两声,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为君挡难本就是臣子本份,我俩……我俩不怕。” 一听这话,楚天耀忽地瞪了边上的卫学海一眼,“这话,你教的?” 卫学海讪笑一声,摆手道:“这些都是两位侯爷的肺腑之言,跟……跟小的没关系。” 楚天耀翻了个白眼,朝闫瑞正声说道:“听我的,别跟他这货学那些溜须拍马的昏招。” 闫瑞尴尬地缩缩脖,一旁的洛重云却来劲了,连声附和道:“您说的是,这种溜须拍马之风学不得!” 卫学海面皮一抽,恨不得抄出腰带狠狠朝洛重云的大脸上打过去。 第662章 抛饵钓鱼 “回来了?” 酒楼天字一号厢房内,楚天耀刚卸下外衣便听见清晰无比的房门响动声,抬眼一看,发现来者正是傅少卿,不由得发问道:“内监机突然发讯是为何事?” 傅少卿面色难看,额头处渗出豆大般的汗珠,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显得格外紧绷。 见他这模样,楚天耀就知道事情大概率不简单,面上神态也郑重了几分,“到底怎么了?” “咚!” 傅少卿双膝一弯,咚地一声跪倒在楚天耀身前,“陛下!奴才刚才收到的是从京师传来的加急密报!大……大事不好了!据京传报可知,日月……日月邪教胆大包天,竟有借天子离京出巡之机行刺谋逆的算盘!” 闻听此言,楚天耀拆系腰带的右手微微一滞,起先还一脸平静的脸色转瞬间变得深沉起来,“朕观日月邪教行事一向谨慎小心,挑这时候对朕行刺,这不像是他们的做事风格呐……” 说着,楚天耀抖了抖肩,漫步至桌前倒了杯热茶润喉,“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傅少卿深吸口气,将近来发生在京师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听到日月邪教欲对自己行刺的消息是通过祝奇辰审问两个日月邪教成员获得的情报,楚天耀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行刺圣驾这般大的事,几个日月邪教的无名小卒怎么知道的?” 傅少卿知道楚天耀这话中的疑虑,强镇心神解释道:“获悉此事后,二位阁老亦有陛下此虑,可……可经由内监机反复确认,那两名被缉拿提审的邪教逆贼确是日月邪教成员无疑,这点作不得假,据这二人所说,他俩也是无意间偷听到邪教欲行刺陛下的秘辛之事……” 楚天耀晃动手指轻轻拨弄着掌中的茶杯,深邃目光中绽放出一缕令人心悸的寒芒,“这事,你怎么看?” 傅少卿咽了咽口水,谨慎作答道:“此事看起来虽有蹊跷,但老奴以为不可不防,再加上……傍晚时圣上与上官娘娘出街游玩时还无意间发现被人跟踪一事,老奴以为……这事不太像假的。” 楚天耀忽地笑了,将杯中最后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趁着这时候行刺朕,他日月邪教图什么呀?” 见傅少卿跪在地上埋头不答话,楚天耀笑骂道:“行了,还跪个什么劲?快给朕起来倒茶!” 傅少卿赶忙起身,拍了拍双膝沾上的灰尘,手掏丝帕摸了摸手,小心翼翼地往楚天耀手边空空的茶杯里蓄茶。 “朕刚才听你说皇后出面主持大局了?” “是,皇后娘娘嘱咐镇关侯与毅国公戒严京师,现如今京都不得擅自出入了……” 楚天耀扬眉一笑,又问道:“戒严京都用不着大舅二舅一同出面吧?” “圣上目如火炬,确如您所料,皇后娘娘让毅国公总揽京师城防之事,至于……至于镇关侯,则被皇后娘娘安排率兵巡防……” 傅少卿说话声渐渐微弱,楚天耀知道他不好再往下说,干脆挑明道:“巡防各大王府吧?” 闻言,傅少卿苦笑一声,无奈地点点头,“是,皇后娘娘忧心各位王爷的安全,这才让镇关侯领兵护卫各大王府……” “三弟呢?” “皇后娘娘认为永王殿下与您最是亲近,同样她也最为担心永王殿下的安危,所以便召殿下进宫,在永乾宫偏殿暂居了。” 闻言,楚天耀会心一笑,摇头感慨道:“朕娶了个好妻子哈……” 傅少卿不敢赔笑,也不敢妄自搭话,知晓皇帝可能会遭遇行刺后皇后出面主持大局的一举一动里边都潜藏着极深的用意,这里边的门道傅少卿这个宫中老人自然是能看出端倪的,只不过这里面的人和事都太过敏感了,即使他身为太监总管也不敢多嘴。 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般,楚天耀忽地拍起脑门,“对了,皇后让大舅领兵护卫各大王府,二叔那边应该着重加防了吧?” 傅少卿面色一怔,“回圣上话,确如您所料……皇后娘娘说梁王府平日里常有人来回进出走动,此等敏感时期,若有不轨者趁虚而入危害梁王恐生大患,所以……所以皇后娘娘特让镇关侯加防了梁王府周边的护军。” 这话刚一说出口,傅少卿便突然打了个寒颤,好似顿悟了般吸了口冷气。 “对了,还是朕刚才的那个问题,你说,日月教趁着这时候对朕动手,他们图什么呀?” 喝了口热茶的楚天耀突地旧话重提,这一问,把傅少卿弄得有些懵。 沉吟好半晌后,傅少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奴才……奴才也不明白这帮胆大包天的逆贼恶徒们有什么盘算……” “就日月教掌握的那点本钱,这时候敢冒大风险行刺朕引发天下动荡……这说明人家一定有后手呀!”楚天耀忽地笑出声来,意有所指道:“你说,他们是不是盘算着动乱之时扶植个傀儡上去哈?” 此言一出,傅少卿狂汗不止,一张老脸被噎得涨红无比。 这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经过先前皇上有意无意地引导,他此刻已经大致明白皇上的意思了,皇上……这是要借日月教行刺天子之事……给梁王扣上口黑锅! 怪不得皇后要让镇关侯加兵护卫梁王府,原来……皇上就从来没有放过梁王的打算! 见傅少卿又哑巴了,楚天耀忽笑道:“朕问你话呢……” 尽管楚天耀面上挂着笑脸,但言语之间却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催促之意,傅少卿岂还会不懂皇上的意思,忙弯腰拱手道:“陛下……陛下的分析老奴以为大有可能……” “刚才说的话不要外传,让内监机透给皇后一人就行了。” 傅少卿身躯一颤,顿明白皇上此话的深意了,这是铁了心要给梁王下套了。 “老奴明白了,可这邪教欲行刺圣驾一事,万岁爷不得不防呐……” 楚天耀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有你跟朕那好师傅在,朕不担心自个的安危,只是……这事来得巧,也来得妙,不用来抛饵钓鱼倒真是可惜了……” 第663章 愿以身作饵 屋内,上官莲在听到日月教欲对楚天耀下手行刺的消息后面上神情勃然色变,拍桌而起道:“怪不得今日突然有人在暗中跟踪你,原来……原来是日月邪教想要对你动杀手了!” 深吸口气后,她有些关切地看向楚天耀,担忧道:“现在都知道人家要对你下杀手了,你是怎么打算的?是继续留在江南还是……还是回京?” 不等坐在桌前饮茶的楚天耀回答,上官莲便率先抢话道:“照我看,你还是即刻回京的好,这离京私巡天下的事什么时候去都行,你毕竟是一国之君,要以自身安危为重……这时候回京是最好的选择。” 见她一副关心则乱,忧心失神的无措姿态,楚天耀很是感动,“你说的都对,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是吗?”上官莲面露喜色,催促道:“那什么时候出发?照我看等明儿天一亮就出发回京最好!你现在已经被人给盯上了,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越好。” “你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楚天耀缓缓站起身来,轻拍她的玉肩安慰道,“我是说要回京不错,但没说现在回……” 此言一出,瞬间将上官莲给搞懵了,“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是要回京没错,但不是现在。”楚天耀捏起下巴轻笑道:“人家日月教好不容易将直钩抛出来,我自然要配合他们充当诱饵钓大鱼呀!” 见楚天耀脸上的笑容越发邪恶,身为枕边人的上官莲便知道他心里没打什么好主意,可一听他有以身做饵的疯狂盘算,担心他人身安危的上官莲瞬间急了,“这怎么行?你可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把自己的个人安危当做儿戏?” 说着,她气呼呼地呛道:“反正这事我不同意!你自己不把自个的命当回事,可我身为你的师傅,却容不得你如此胡来。” 楚天耀温柔一笑,轻轻握住上官莲的纤纤玉手,郑重其事道:“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的,对吗?” 闻言,上官莲娇躯一颤,咬牙道:“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保你安然无事……要知道,人家在暗你在明,刀剑无眼的,稍有不慎你就有性命之忧,我……我岂敢拿你的身家性命去赌?” “我知道你担心我……”楚天耀从后方环抱住上官莲柔软丰润的娇躯,轻声细语道:“我也一向是个惜命的人,若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我也不敢去赌。只要有你在我身边,那你就是我最大的底牌……我相信自个师傅的能耐与本事,只要有你在,我就敢豁出去!” “而且,你想过没有,就现在的情势,我的行踪已经暴露在日月教眼中了,即使是立即转还回京,也有可能被他们派人追杀,到时候山高路远的岂不更容易让他们得手?在江南,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我再不济还能调动地方都司卫所的兵马护驾……所以,综合考虑,留在江南将事情全部解决后再回京是最为稳妥的方案了。” 听楚天耀说的头头是道的,上官莲一时间也有些语塞,无奈耸肩道:“你就贫吧!反正我一向说不过你!” 见上官莲终于妥协,楚天耀不由得放声一笑,奉承道:“有我这风华绝代世无双的好师傅在,千军万马我亦不惧也!” 上官莲被他夸得俏脸一红,呸道:“去去去……少拍我马屁!” “行行行,反正在床上我也没少拍!” “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你听岔了!” 无意间听到此等重磅八卦,一旁干站着倒茶的傅少卿忍不住别过头咳嗽两声掩饰脸上的尴尬。 争嬉闹吵斗的楚天耀与上官莲这才惊觉房内还有第三人在场,赶忙收敛起恣意放浪的神态,板起脸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咳嗽两声恢复正经的楚天耀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傅少卿,“让内监机把朕的口谕传回去,京师全面戒严可以,但……用不着禁闭城门制止进出,改成只许进不准出较为合适,若一股脑地禁绝出入恐会打草惊蛇,激起有心之人的警惕心。” “还有,如今紧迫时局需提前将江南京师两地的联络网络打通,精进这两地内监机传接消息的效率,最好能把一传一回的传通消息时间控制在五个时辰内。” 暗暗记下楚天耀的嘱咐与旨意后,傅少卿当即表态道:“主子放心,老奴定当严遵圣谕,不敢有怠慢!” 伸手敲击着桌案,楚天耀若有所思道:“沙东行那边也该动起来了,他捣毁了日月邪教那么多的据点,朕就不信他手中没收集到有份量的线索证据,给他那儿去一封信,让他把收集到的有关日月教线索全部呈报上来,另外,还得提醒他在这几日里等候朕之后的旨意,只要朕的旨意一到,同时也会将临时调遣当地兵马的权力一并授予他,日月教这颗毒瘤,也是时候从大宣江山中抹去了!眼下,就是个最合适不过的机会!” 闻言,傅少卿又是点头,脸上神情格外认真,那模样,显然是不敢错漏楚天耀交代给他的一字一句。 说到此处,楚天耀好似想起什么似得,忽然发问道:“对了,这事你跟卫学海还有洛重云闫瑞那俩小子说了没?” 傅少卿一愣,“回主子话,这事……这事奴才还未跟三位侯爷提过。” 楚天耀边伸懒腰边说道:“告诉他们吧,另外,交代卫学海去给江南布政使范瀚文还有沪州布政使韩高济传信,让他们迅速集结地方都司的兵马,时刻准备接旨动兵!” 一旁的上官莲听到这话有些不解,好奇问道:“你让卫学海通知江南布政使集结地方兵马时刻准备调动我能理解,毕竟要真有个万一,人江南地方军队还能火速赶来驰援,可你还让人家通知沪州布政使的韩高济干嘛?虽然沪州离江南不算远,可有道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情况要真的到了用调用军队的危险境地,人沪州地方军队再快,也快不过江南都司卫所的兵马才是……” “你是觉着我这样安排有些多此一举?”楚天耀笑着摇摇头,冷静分析道:“正如你先前所言,敌在暗我在明,人日月教既然敢选择在江南境内对我下手,某种程度而言,江南境内可能有其后手,换言之,这统率江南地方卫所军队的各大将领们不太可信,尽管这只是种猜测,但让卫学海一并知会沪州地方军队做后手要保险许多……” 一听这话,傅少卿与上官莲皆是一愣,后者更是惊愕地张大了嘴。 怪不得楚天耀敢以身做饵呢,就他这行事谨慎的作风,哪能得到别人坑他呀?他不坑别人就算好了! 就因为怀疑江南地方军队将领可能有与日月教勾结的逆将,就极为果断地留后手,铺底牌,这份深沉的机心不得不让人叹服。 “鱼未咬饵上钩前我等能知道的信息就这么多,能做的事也都有限,至于之后该如何行事,就得大鱼浮出水面的时候再做盘算吧!” 饮下杯中最后一口清茶,楚天耀离案起身,张开双臂走至窗前迎吹晚风,自信呼吟道:“深潭江水自作饵,执杆怒钓众魍魉!待到天晴水清时,天罗地网诛宵小!” 闻声,傅少卿紧忙鼓掌奉承道:“陛下此诗甚妙!也唯有主子有此等冠绝天下的雄伟气度了!” 楚天耀回身白他一眼,“少说些漂亮话,我这哪叫诗,都没压上韵呢,随便呼吟几句抒发心境罢了!” 傅少卿尴尬缩头,边上的上官莲却忍不住噗呲笑出声,“人傅大总管说的也没错,你这几句不像诗的诗确实有那么几分雄伟气度,很不错!” 楚天耀闻言一乐,笑道:“这话夸得得劲,不愧是我师傅,比傅少卿这老奴才说的话中听多了!” 傅少卿一阵无语,他严重怀疑自己不是拍马屁拍错了,而是自个这个人不对,反正在皇上心里,他面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师傅说的话就没有不中听的! …… 翌日辰时末,宣京中街东巷大道上,刚在自家府内用完早膳的卫学仁正领着管家胡强与丫鬟金翠出府闲逛。 当路过一泛着热气的馄饨小摊时,卫学仁忍不住驻足停留,细嗅着空中沸出的肉香味,咂舌道:“这大清早的馄饨可真香呐……” 闻言,胡强忙凑上前答话道:“少爷想吃馄饨了?” “行了吧,刚才在府里都吃撑了,这会儿可吃不下喽!”卫学仁笑着摆摆手,忽地被前方拐角处的一家大宅吸引了视线,尤其是看到那家宅院大门敞开后,更是心生好奇之心,“赵府大宅的门怎么开了?在云县做官的赵嘉轩回京了?” 听到卫学仁问话,胡强这才将目光投向东巷拐角处府门大开的赵府,稍作回忆后说道,“回少爷的话,奴确实在前几天听说赵家少爷回京歇息的消息了,听说是赵家少爷在云县县衙当值时太过卖力,日夜操劳宵衣旰食累出病来了,这不,一下病倒了,就被人云县县令给准假回家养病了……” “真的假的?”卫学仁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奇道:“就赵嘉轩那一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混不吝性子竟然能这么踏踏实实地办差?嚯,看来他爹的死对他影响很大呀!” 胡强点头回话道:“小的还听说因为他爹的死,他与卫学海之间曾大吵过一架,不过就以他与卫学海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交情,这点嫌隙也很快就过去了。” 胡强一句无心之言却让面容轻松的卫学仁陷入了沉思,他脸上露出饱含深意的笑容感慨道:“这你就说错了,有些时候关系越好的人,越难容忍关系中突然生变的嫌隙。” “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胡强一愣,“您这是……又有什么打算了吗?”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这赵嘉轩既然改性变好了,我们也该多跟他走动接触才是,赵家虽然大不如前了,可人赵嘉轩的亡父影响力还尚在,只要赵嘉轩自个肯努力经营,我想他的未来也差不到哪去。” 正说话间,一只羽翼分叉,通体灰色的信鸽突然从半空中落于卫学仁等人身旁的高墙之上驻留,胡强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察觉到胡强脸色有异,卫学仁负手笑问道:“怎么?你有事?” 胡强深吸了口气,将脸凑到他耳边私语道:“有人通过神教信鸽传信了,极有可能是卢护法那边有消息了。” 一听这话,卫学仁的面部表情也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是吗?那你先去忙吧。” 说着,他叫上金翠拐离东巷,独留下胡强一人站在馄饨摊旁。 待到卫学仁与金翠俩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视线当中后,胡强走到无人处的墙角下吹了个口哨,只见那落在高墙一角驻留的灰羽信鸽如同重新活了过来一般盘旋上空,继而朝胡强所在之处飘来,轻轻落在了胡强肩头。 胡强伸手摸摸信鸽稀松的羽毛,取下绑在它细足上的信纸,拆开一看其中内容后,他不禁吸了口气,暗道:“果然,这位卫公子开出的筹码太诱人了,卢护法还是来了……” 摇头失笑后,他从衣袖内兜掏出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划开左手中指,待到血渍从伤口流出,他不慌不忙地往信鸽右方羽翅涂了上去。 顷刻间,那原本通体泛灰的信鸽一边羽翅瞬时沾上了清晰地血红之色。 这是日月教信鸽传信回复收达教信的回应方式,对此胡强早已驾轻就熟了。 放飞信鸽后,胡强用大拇指按压住受伤出血的中指,面色平静地走入街道上。 回忆着方才卫学仁与金翠两人离去时的方向,胡强悠悠哉哉地去寻人。 不一会儿,他便在东巷街道尽头的拐角处寻到了正在一处朴素茶摊上饮茶的卫学仁,让他稍感意外的是,卫学仁身边那名贴身丫鬟金翠,消失不见了。 第664章 借一样东西 走到卫学仁所坐茶位处落座后,胡强压低声音汇报道:“少爷,卢护法那边来消息了,邀您……邀您在傍晚时分到城西的宣江上街的洪家戏班楼子里碰面。” 一听卢光远答应与自己会面的要求,而且将在数个时辰后与自己相见,不知为何,卫学仁整个人都显得无比激动,握住茶碗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跳动起来,整个人的面部神态呈现一种让人感到病态扭曲的兴奋感。 这个曾一手将自己拉上日月教贼船,继而无时无刻不在影响自己的男人,终于又再度出现了! 对于卢光远,卫学仁的观感从始至终都很复杂。 一方面,他感激卢光远在自己迷茫彷徨之际对自己伸出援手,一方面,又憎恨卢光远将自己当做棋子般设计玩弄;在卫学仁心中,卢光远对自己而言,更像是亦师亦友、命中宿敌般的矛盾存在,但更多的,卫学仁是想超越他,成为比他更为出色优异的棋手! 昔日你卢光远将我卫学仁视作棋子布局图谋远计,而今日,我卫学仁就要跳出棋子的束缚,作为棋手与你卢光远彻底一较高下了! 这一天,卫学仁已经等了很久了。 心中设立的目标即将达成,人总是难掩兴奋的,卫学仁也不例外。 “他这老狐狸终于肯露面了哈……”卫学仁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眉目飞扬道:“好!真是太好了!” 见卫学仁一副欣喜若狂,好似魔怔了般的疯癫模样,胡强有些无语,可不知怎的,他心中却感到一阵紧张与不祥的慌乱感,这种没来由的慌乱感来得很是突兀,一时间令胡强有些无所适从。 “这老狐狸还挺有雅兴,把我约在戏班楼子里碰面,真是有他的。” 嗤笑一声后,卫学仁潇洒起身,“咱们就静待傍晚到来,与老友好生叙旧吧!” 撂下这话后,卫学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卫学仁逐渐远去的背影,胡强神色茫然,突然觉着自己双眼所见处都变得无比模糊起来…… …… 傍晚如期而至,卫学仁换上一身青蓝色的长袍与胡强两人出现在了城西宣江上街的洪家戏班楼子门前。 见卫学仁笑脸盈盈地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一个藏在心中被憋了一路的问题还是经胡强之口被问了出来,“监……少爷,那个您新收的贴身丫鬟金翠呢?她这会儿怎么没跟您一起过来?” 卫学仁突地笑了,那笑容中多了几分玩味之色,“她来了,你很快就能见着她的。” 说完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卫学仁伸手揽住胡强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进了戏班楼子,按卢光远所要求的碰面方式进了二楼,继而又被戏楼的领路班头带到了二楼廊道深处的小厢房内。 “卫公子,这就是十号厢了,没旁的事小的就先告退了。” 为卫学仁与胡强领路的班头朝他露出和善地笑笑,继而转身告退。 看着面前紧闭的厢房大门,卫学仁深吸了口气,一把将其推开后,大步走了进去。 放眼望去,这十号厢内部面积并不宽敞,正前方同许多戏楼的修建风格相同,采用开放式观台的典雅风格修筑装饰,只是,这厢房的内部构造实在有些简陋了,除了那能观赏楼下戏台的开放观台外,整个厢房便只剩下一方不到一米宽的茶台,那茶台左侧还被一面木制小墙隔断,显得整个房间更加闭塞;除此外,主观台下沿两边的座位也显得有些狭窄。 对于厢房环境的好坏,卫学仁并不在意,让他在意的是,此刻厢房之内除了他与胡强外还坐在观台软座上的另一人。 坐在那悠然品茶的人并不是邀他碰面的卢光远,而是一个身穿灰袍男装,头戴发冠的女子! “想必这位俊俏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卫少爷吧?”察觉到有人进屋,坐在软座上喝茶的女子轻轻放下手中茶杯,抬起头朝卫学仁自我介绍道:“在下乌杏澜,受卢护法之托来与卫少爷赴约。” 自称乌杏澜的男装女子,虽然谈不上惊艳,但长得还算标致,且说起话来时的姿态显得格外从容不迫,无端给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一听她说是代卢光远来赴约的,站在卫学仁身后的胡强脸色一变,心下惊道:“这可坏了,少爷可心心念念着跟卢护法见面呢,卢护法搞什么鬼?竟然随便找个女子过来应付他,这不……这不存心添乱吗?而且,知晓卫学仁真实身份的人本就不多,卢护法这时候让别人过来见卫少爷,这岂不是乱了套?” 胡强低下头小心地观察着卫学仁的脸色,本以为对方会雷霆震怒,岂料卫学仁却异常平静地走到那名为乌杏澜的女子身边坐下,笑呵呵的道:“卢护法还是跟以前一样行事谨慎呐……” “都答应跟我这故友碰面了却又让姑娘你来打前站,呵,倒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说着,卫学仁提起放在女子身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品尝起来。 闻听此言,乌杏澜眉毛一抖,似笑非笑道:“卫少爷误会了,卢护法日理万机忙得很,实在是没有空闲时间来见你,所以……所以才让在下代劳的。” “哦?”卫学仁将茶杯递到嘴边轻笑一声,“也就是说,卢护法本人没有进京?” 乌杏澜笑着点点头。 “乌姑娘,这时候就没必要再跟卫某说瞎话了。”卫学仁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掷,失笑道:“为了能见故人一面,卫某开出的筹码可不小,以我对那位故人的了解,他一定会亲自露面的。” 说着,他突地站起身走到茶台左侧的木墙前,“我说的对吧?卢护法?!” 此言一出,胡强愣住,观台软座上的乌杏澜也僵在了原地。 只听“咔”地一声,那木墙突地松散开来,一道似门状木板被人从后方轻轻移开,一位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笑吟吟地走了出来,“卫少爷厉害!许久未见,你这份眼力倒真是越发毒辣了!” 看着身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中年男子,卫学仁终于笑了,“好久不见了,卢护法。” 见卢光远露面,那坐在软座上的乌杏澜赶忙起身腾位;卢光远则是慢悠悠地走到她身旁,同时还不忘回头朝卫学仁招手示意,“卫少爷,咱们坐下说?” 卫学仁笑着点点头,重新坐回了原位。 上下打量了卫学仁一眼,卢光远很是感慨地说道:“看来这短短一年未见,卫少爷成长了许多呀……” 卫学仁会心一笑道:“人嘛,总是会变的……” 卢光远赞同地点点头,“这话也对,若你还跟你我初识时一样懵懂,恐怕也看不出我特意让乌杏澜出面试探的心思……” “我抛出的饼太大,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绝对会露面的。”卫学仁拾起茶杯,喝了口先前未饮完的茶水。 “这话对,所谓的百万两生意倒是其次,你说你有购置军械辎重的渠道,我就不得不应约了。”卢光远呼了口气,笑道:“但现在看来,这些事都是你诱我见面的幌子喽?” 卫学仁握住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何以见得?” “感觉。”卢光远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见着我后太兴奋了,尽管你藏得很好,但我还是看出来了。” 卫学仁脸皮一抖,追问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邀我见面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倘若你真是有重事要与我相谈,不该是这种态度。”卢光远失笑摇头道:“当初我之所以选择拉你上贼船,就是因为我知晓你这人的本性,若你真有如此重大的筹码要跟我交涉,这会儿应该滔滔不绝的说出你自个的诉求才是,而不是跟我在这顾左右而言他。” 听到这话,卫学仁沉默片刻,长舒口气后说道,“受教了,你刚刚提到的坏毛病我以后都会改掉的。” 就在二人一言一语的谈话间,楼下主戏台突地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铜锣声响,只听一身穿旧衣,头戴花帽的青壮男子大步走上台呼吟道,“肖三郎酒斗群雄,开锣唱曲!” 见此,卫学仁忽地笑出声,“肖三郎酒斗群雄,这戏有意思,卢护法特意点的?” “肖三郎酒斗群雄”是大宣出了名的“鸿门宴”类型戏曲的代表作,这大宣名曲楚天耀当初也听过,拥有现代人记忆的楚天耀当初一看完这曲就明白这出戏曲的文化内核是什么了,分明就是这个世界翻版的“鸿门宴”。 此刻一出类同鸿门宴的戏曲就在卫学仁与卢光远二人面前唱起,不得不说,还颇有几分应景之色。 面对卫学仁的疑问,卢光远笑着摇摇头,“不是我点的,不过这戏曲在这会儿开锣上演还真有些应景。” “卢护法这话意有所指呐!”卫学仁双目微眯,笑问道:“您是把我比作邀肖三郎入席的群雄了?” 卢光远摇头失笑,“嘿,这谁知道呢?” “可肖三郎最后酒斗群雄,把入席的所有人都给斗趴下逃走了,因此躲一劫,您既然将我群雄,那您,是将自己比作大难不死的肖三郎喽?” “肖三郎本领通天,我可不敢高攀,再者说了,我可不认为您卫少爷会像群雄坑害肖三郎一样对付我,你说是吧?” 卫学仁笑了,摆手道:“这可难说。” 闻得此言,卢光远面色稍变,下意识地回望了眼身后与乌杏澜同站一处的胡强,朝卫学仁叹气道:“虽然我大致猜到你从胡强身上占得了便宜,但我万没想到他会像现在这样任你拿捏……” 说着,卢光远拍拍额头,强笑道:“可否让我洗耳恭听你是如何做到的?” 卫学仁并未正面回答卢光远的提问,而是有意岔开话题道,“总教那边什么时候动手?” 卢光远瞳仁一缩,这一刻,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刹那间的惊容,“卫少爷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卫学仁直接挑明道:“总教欲于江南行刺天子之事。” “卫少爷,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呀……” “卢护法,大家都知道的事就没必要再装糊涂了。” 闻言,卢光远紧闭双眼,长长地吐了口气,“你是怎么知道的?” 卫学仁轻松一笑,“瞎猜出来的。” “厉害。”卢光远神色复杂,朝他竖起一个发自内心赞叹的大拇指,“这事先不提,咱俩说说正事吧,你费了这么大的劲诱我进京跟你碰面,到底想做什么?” “我的事不急,卢护法还是接着跟我说说江南之事吧。”卫学仁不接茬,依旧自说自话道:“卢护法,说说吧,总教那边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这事我也不知情。” “看来卢护法还是不信任我。” 沉默片刻后,卢光远问道:“你想知道这事做什么?” “好奇而已。” “可能就在这个月吧,具体时间我不能说。” “那挺好,我还怕给了官府不靠谱的情报呢。” 卢光远面皮一抽,“你这话什么意思?” 卫学仁突地笑了,那笑容中有着难以形容的癫狂姿态,“猜到总教会对天子动手,卫某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不愿看我神教继续错下去,所以……就背着总教提前把消息漏给官府了。” “你疯了?!”卢光远腾地站起身来,咬牙怒斥道:“如此重大之事你怎么敢漏风给官府的?这样做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神教若有不测,你亦有性命之忧!” “是吗?”卫学仁突地笑了,“可我当初听胡强说,日月教知晓我真实底细的人只有他和你,还有那个接头人三个而已……” 说到这,他突地回头看了乌杏澜一眼,“对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乌姑娘。” 闻听此言,卢光远陡然一惊道:“胡强连这都跟你说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见卢光远面露吃惊之色,卫学仁大为振奋道:“看来胡强跟卫某说的都是真的了?” 卢光远双眼微眯,咬着牙并未回话。 卫学仁却突地放声大笑起来,“刚才卢护法不还好奇我千方百计地邀您碰面的原因吗?现在卫某告诉你就是了,没什么别的缘由,就是想向卢护法借一样东西。” “借什么?” “借卢护法项上人头!!” 第665章 做足了准备 话音刚落,全场皆寂,嘴角含笑的卫学仁将抓在手中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甩,随着杯盏碎裂时迸发出的“噼里啪啦”声骤起,一阵阵厚重的脚步声突地在厢房外响起,“嘭”地一声,厢房大门被人狠狠撞开,数十号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一股脑地冲进屋内,领头之人前胸突起,稍有眼力见者都能察觉出此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儿身。 见此,僵在一旁的胡强彻底傻了眼,这道身形虽然蒙了面,可却瞒不过他…… 回想起入楼前自己与卫学仁的对话,他猛然惊觉,心下暗道:“怪不得说金翠来了,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没错,这领头的蒙面女子正是卫学仁的那位贴身丫鬟金翠! 数十号人突然闯入,瞬时间占满了整个厢房的空间,不等金翠示意,靠门最近的一名黑衣人便极为有分寸地关上了房门。 随着房门重新紧闭,“嗖嗖嗖”地拔刀声顺应而起,霎时间,无数闪烁寒光的长刀明晃晃地亮了出来,让原本压抑的场内气氛显得更为肃杀。 领头的金翠更是直接将寒光凛凛的刀刃直愣愣地架在了卢光远的脖颈处,见此,那愣神许久的乌杏澜终于怒了,作势就要起身去护卢光远,却不料被他身旁的几名黑衣蒙面人拿刀拦住了去路。 乌杏澜勃然大怒,喝骂道:“混账!卫学仁,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刚刚不是说了嘛?”卫学仁捧腹大笑道:“卫某只是想向卢护法借一借项上人头而已……” 说着,他又看了乌杏澜一眼,“不,应该说要借两颗人头才对!” 即使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卢光远面上也只显露出些许恼意而已,他格外认真地看向卫学仁,冷笑道:“你真以为凭这些人就能杀了我?” 说罢,卢光远不再掩饰自身气息,挥掌运气,瞬时激起一阵掌风朝下首处的茶杯击去,只听“乒乓”一声响起,那原本摆放在台案上方的茶杯就如同受击的稻苗般跌落地面摔了个粉碎。 见此,卫学仁眼神微眯,主动拉开了自己与卢光远之间的距离。 “卢护法是何等人物卫某自然清楚,要想在此处留下你的性命确实是不太容易。”卫学仁捏起下巴低笑一声道:“可老话说得好,有心算无心,今儿个为了留下卢护法,卫某可是做足了准备……” 说着,他朝一旁持刀的金翠使了个眼色。 收到他眼色示意的金翠大步跨出,攥紧拳头朝卢光远下颚处狠狠砸去,眼看那豆包般大的拳头转瞬间就要砸到自己脸上,卢光远的反应也快得吓人,竟弯下腰腾挪后移给躲开了,这一举一动间看似耗时,但其实也就眨会儿眼的功夫。 “受死!” 被卢光远躲开攻势的金翠并未停止动作,而是弓起腰横飞一脚踹了过去,刚闪躲开金翠拳击的卢光远见金翠蓄力一脚飞来勃然色变,这一发腿击的攻速实在太快了,比之方才的正面拳击要快了数倍不止,瞬时间将卢光远打了个措手不及! 嘭! 硬吃下金翠一脚攻势的卢光远在吃痛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起来,“你这丫头是什么人?怎么会燕北的夺命腿?!” 面对卢光远在吃惊之下的诘问,金翠根本没有理会,反倒升高自身气息,将全部内力转运至右腿处干脆利索地横扫而出! 眼看金翠全力攻来,卢光远面露骇色,接连控制身形连退好几步后再而以迅雷之势出掌逼敌! 金翠目露寒光,挺起胸膛选择了硬接下卢光远回击而至的掌击;持刀的右手则从上方狠厉刺入!见状,卢光远大骇,这才明白金翠刚才全力飞腿扫击是幌子,其真实同意是转移自己注意力再而用刀直逼自身要害,可如今卢光远即使反应过来也有些迟了,尽力闪躲下虽未被金翠刺入胸口,但右臂却被金翠直刺而来的刀刃给划出了一道半米长的狰狞血口…… 卢光远受伤,硬吃下一掌的金翠亦是被逼退了数步之远,嘴角处亦是溢出了血渍。 “卢护法!” 见卢光远受伤,被好几人拿刀架住脖子的乌杏澜彻底急眼,她纵身跃起,作势就要冲出重围去助卢光远一臂之力,可候在他周围的几名黑衣蒙面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接连挥舞起刀刃逼困住了她。 眼看现下的情势对自己越发不妙,卢光远终于怒了,朝黑衣人后方的卫学仁咆哮怒吼道:“卫学仁!你真以为你可以在这杀了我吗?如果你现在收手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旁人不明白卢光远为何在这时候还敢出言威胁,但了解卢光远为人的卫学仁却清楚他这话中的别样意味,不由得纵声狂笑起来,“卢护法是想说你既然敢把我约在洪家戏班楼子碰面就一定藏有后手吧?那我告诉你!就在我摔杯为号后,这洪家戏班楼子的东家张大方,还有那些守在戏楼后门院子的奴工们早就被我的人牵制走了!” 这话一出口,卢光远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一旁干杵着的胡强也彻底愣住了。 他这一下午的时间几乎每时每刻都陪在卫学仁的身边,胡强实在想不通卫学仁是怎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排了这么多事跟后手的…… “你卫学仁当真是长大了。”咬牙嗤笑一声后,卢光远阴气沉沉的说道:“为了留住我这条老命你小子安排的够缜密的哈!” “卢护法说笑了,要想借卢护法这样人物的人头一用,卫某难免要谨慎些。” 二人正你一嘴我一嘴的对话时,边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惨叫,胡强猛地抬头,发现惨叫来源正是被一众蒙面黑衣人围攻的乌杏澜! 此时的乌杏澜俏脸发白,左臂被人斩断,脚下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臂不停流出汩汩鲜血,看起来格外的渗人。 “停手!” 深吸口气后,面色阴沉如水的卢光远喘呼着粗气向卫学仁商议道:“你要的是我的命,放……放这丫头一回。” 听到这话,卫学仁只觉着好笑,“卢护法,害死她的人可不是我……” “若您不装神秘让她跳出来跟卫某碰面,卫某……也没打算要这丫头的性命,只可惜,她看见了我的脸,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谁也救不了她了!” 似乎猜到了卫学仁会这么回答,卢光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慌不忙道:“那你答应我给这丫头一个痛快的死法……” 卫学仁又笑了,面部表情骤然一变,显得尤为狰狞可怖,“卢护法,我劝你认清形势,现在的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不……我有!”卢光远狞笑着摇摇头,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般大小的锦囊,“这里边是我日月神教研制的剧毒断骨散,这玩意儿不须服用只是吸入分毫亦会中毒身亡!你要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大可以拉上你们在场的所有人一起陪葬!” 见卫学仁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卢光远又接着说道:“我有没有说谎,你问问边上的胡强就知道了!” 闻言,卫学仁立马望向僵愣在原地的胡强,后者感应到他的征询目光后,连忙回话道:“少爷,断骨散确实是神教研发的剧毒!卢护法没说谎!” “是么?”卫学仁双眼微眯,笑呵呵地走到受伤昏迷,全身被捆绑住的乌杏澜身旁,边伸手抚摸起乌杏澜那滑嫩的脸蛋边嗤笑道:“可我……却不太相信呐!” 卢光远瞳仁一缩,怒斥道:“卫学仁!你别逼我!” “卢护法,你慌了……”卫学仁突地笑了起来,那癫狂至极的笑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残忍与自得,“你刚刚教我的东西自个临到了却没做到……以我对你这人的了解,若你真有如此底牌早该在卫某命人动手前就拿出来博取一线生机才对,而不是……而不是这时候拿出来跟我谈个不痛不痒的条件。” 说着,卫学仁一把撕烂身旁乌杏澜的衣物,大脚狠狠踩在乌杏澜白花花的肚腩上,“就凭卢护法刚才的话,卫某改主意了,这乌姑娘……嘿嘿嘿……想好死都难!” 闻言,卢光远勃然大怒,睚眦欲裂道:“卫学仁!你这个疯子!” 卫学仁不予理会,狞笑高呼道:“金翠!给我杀了他!” 随他话音刚落,金翠宛若弓身蓄力的虎豹般腾闪而出,挥扬手中长刀接连朝卢光远身上劈去,受伤的卢光远一躲再躲,最终还是乏力虚脱,终是被金翠连刺数刀后脱力倒地,嘴角喷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眼看卢光远已现强弩之末征兆,数名黑衣蒙面人接替金翠快步上前,将数把寒刀架满倒地的卢光远全身。 “要对付卢护法这般人物卫某不得不做足准备,今日,你败得不冤。”卫学仁志得意满地走上前来,那布满血丝的瞳孔里尽显癫狂之色,“昔日,卢护法找上卫某时曾给过我两个选择,今日……卫某也理应还礼相报才是。” “嗯……我想想哈!”卫学仁伸出手指轻点下巴思考道,“这样吧,那位乌姑娘该怎么死,我就交由您卢护法来选择如何?” “第一个选择,是卫某将她丢到地痞氓流窝里去享受八般凌辱,哦不,应该说是享受人间极乐而亡!” “至于这第二个选择嘛,就是削去四肢浸泡在缸坛活个两三天后再送到豺狼面前活生生咬死,豺狼一向口重,喂食前再得撒满盐才好,您说对吧?” 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卢光远拼劲全力也再难挪动身体,他整个人的脸皮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卫学仁……你够狠!” 卫学仁噗呲一笑,“谢过卢护法夸奖,您可算是卫某的人生导师,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您教得好……” 说罢,卫学仁轻轻一挥手,那原本架在卢光远身前的数炳长刀依次穿入卢光远胸膛,只刹那间,卢光远正面胸膛便插满了刀刃,如同刺猬般晃眼。 “哈哈哈……卫学仁!你真以为杀了我……你的秘密就能保住了吗?!”不停从口中吐血的卢光远突地回光返照般放声大笑起来,“知道你身份的……还有我兄长!” 费尽全力说出这最后一句遗言后,双目圆瞪,满脸不甘的卢光远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气,已然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这一死走了个干脆,可边上的卫学仁却彻底发狂了,他死死拽提起卢光远的脖领子,如同发疯般嚎叫道:“混账!畜生!你他妈说什么?!” 本以为杀了卢光远就能够彻底隐藏自己秘密的卫学仁在听到卢光远那最后一句诛心的遗言后彻底疯狂了…… 如果卢光远说的都是真的,那也就是说现如今的日月教里还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与秘密,那也就是说,自己长久以来做的事都白费了吗? 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卫学仁彻底急红了眼,他猛地伸手指向角落处昏迷的乌杏澜,“把这女人扔到城西的烟窝去,不要让她死了,卢光远不是想求我给她给好死吗?我偏不如他的愿!等这女人被人玩疯后割了她的四肢喂狼!记住我说的话,没进狼嘴里前我不准她死!” 胡强悚然一惊,顿时明白卫学仁这是将内心对于卢光远的怒怨全部迁怒至那名为乌杏澜的女子身上了,惊讶于卫学仁手段狠辣,行事疯狂的同时,胡强又不免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对那昏迷不醒的乌杏澜格外的同情…… 撂下话后,黑脸红眼的卫学仁有些失神地站起身来,朝一旁驻足的胡强招手道,“走……跟我回府,这里留给金翠他们解决……” 胡强深吸口气,忙跑上前来扶住卫学仁,神态恭敬道:“我知道了少爷,您……您先缓缓气,莫要……莫要气坏了身子……” 卫学仁肩臂一抖,深吸气道:“你说……他卢光远最后说的话……是真的假的?” 胡强面色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卫学仁的问话。 见胡强不语,卫学仁冷声说道:“先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但杀卢光远这事,我必须得撇开关系……你……你把最近在京师中新纳入教的日月教众们调动起来……这洪家戏班楼子……不能留了……” “少爷,这……这可不妥啊!今儿个这洪家戏班楼子里的人可不少,如若真这么做了,那……那……朝堂官府那边绝对会深查的!” “照我说的做!等他们把事办完后,再转手将他们丢给官府,朝廷只会认为是日月教干的,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的……” 闻听此言,扶他出屋的胡强下意识地看了眼戏楼中来来往往的人群,长吸口气后,他只觉如坠冰窟般遍体生寒…… 第666章 戏楼起火案 傍晚时分,宣京府衙内,心神不宁的宣京府尹李晔霖正站在自己公房外的后院里来回踱步。 在他身后,身穿一身干练武袍的兵马司指挥使赵棠边喝茶边说道,“李大人,你说上回祝奇辰在咱们宣京府衙审问那俩邪教逆犯究竟审出了什么?” “上回他审问那俩逆犯后我俩不是进宫打探消息了么?”李晔霖皱眉叹道,“洛阁老是怎么回的,这才过了几天,你就忘了?” “洛阁老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祝奇辰抓捕那两名邪教逆犯审出来的事就不是你我二人能够过问的。” 闻言,赵棠闭上嘴不再言声了。 事实上,当初祝奇辰在宣京府衙后堂审问那两名被捕的邪教逆犯时,是有兵马司的士卒无意听到了祝奇辰审问逆犯时的只言片语,也就是在那时候,他与李晔霖通过那士卒之口惊觉事情可能涉及到天子,好奇心驱使下才火速进宫打探消息的…… 然而,内阁那边的态度却显得有些古怪,对这事闭口不言不说,且还有意封锁消息,其重视程度超乎了赵棠与李晔霖的设想。 按理说,内监机密办之事确实不宜向外透露,但却不像如今这般只字不能言的地步。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了,当初无意听到墙角的兵马司士卒没听岔,祝奇辰从那被捕的逆犯口里审问出的事绝对不小,且大概率就与天子有关,否则,内阁绝不至于将这事封锁保密到这等地步。 可老话说得好,人只要被激起好奇心但却落得那种寻真未果的境地,浑身上下那种抓耳挠腮劲就别提有多难受了。 现如今赵棠与李晔霖就有这种感觉,有些事你越想藏着掖着,人家就越想刨根问底,探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这种想法赵棠与李晔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就是了。 “府尹大人!” 一道急呼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从廊道处传起,站于后院的赵棠与李晔霖听着这声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发现来者正是满头大汗的宣京府通判之一的吴光亮。 “大人,出大事了!” 一路急跑进院,吴光亮甚至来不及擦拭额上如瀑般溢出的汗水,只一个劲地喘气道:“城西……城西宣江上街的大东铺子走水了!”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闻听如此噩耗,李晔霖神色大变, 吴光亮面色发白道:“卑职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走的水,只知道刚才半柱香前宣江上街的大东铺子突然着了,火势还蔓延到相临的洪家戏班楼子,现在大东铺子的火势算是减弱了,可……可那被波及到的洪家戏班楼子却是越着越大了!” “混账!这会儿火还没灭?”李晔霖急地跺脚,怒声呵斥道:“那你跑过来跟我汇报个屁?还不快让人去灭火?!” 吴光亮面色发虚,急声解释道:“大人,知晓此事后下官当即就把府衙里一大半的差役们都喊去灭火了,可……可洪家戏班楼子的火势太大了,卑职听说……多半……多半是救不了了!” “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李晔霖怒不可遏地骂道:“一个戏班楼子里得多少人?说救不了就救不了?到时候闹出人命官司来你担得起责吗?快!把府衙里所有能动的差役都给本官唤过去灭火!就算楼救不了,里边的人也得救出来!” 边上的赵棠也紧跟着出声表态道:“李大人说得对!现下情势应以百姓性命为重,我这便召集兵马司的人过去救火!” 说罢,他作势就要转身离开,却不料这时候满头大汗的吴光亮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急切解释道:“赵指挥使与李大人稍安勿躁,且先听下官把话说完!现如今洪家戏班楼子因为火势过大,楼房外屋烧毁已成定局,确实是救不了了,可原本在戏楼子里的人却都救出来了,除了……除了八九个在火势开始时就不幸葬身火海的人外,几乎把楼里能救的人都给救出来了。” 一听这话,赵棠瞬时松了口气,边上的李晔霖却没有完全放松,反倒有些头疼地咬咬牙,“也就是说,起火之后,咱们拼命抢救火场中的百姓,还是死了近十号人?” 吴光亮面色难堪地点点头,“回……回府尹大人的话,是这样没错……” “大人,这火起得突然,下官在收到消息后已经尽全力挽救了……” 没有理会吴光亮的自我辩言,李晔霖转身朝一旁的赵棠急令道:“赵指挥使,你现在集结兵马司士卒们火速赶往起火戏楼,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灭火!” 闻言,赵棠郑重点头,“下官明白了!”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后院。 “吴通判,你带上府衙仵作速去火灾现场,等赵指挥使带人灭完火后仔细勘验现场!如此重大的事,咱们宣京府衙必须得给朝廷一个交代!” “下官……下官明白了!” …… 与此同时的中街卫府内,正坐在自家正堂屋内用着晚膳的卫学仁面色沉静地说道,“城西那边的乱子不小吧?” 坐在他右侧手捧着碗筷的胡强肩臂一抖,“回监……回少爷话,城西那边的动静确实不小……” “你慌什么?”见他低着头不敢与自己对视,卫学仁撇嘴揶揄道,“虽然火是你放得,但官府查不到你头上的。” 仔细回想自己经由卫学仁连番指教后的纵火经过,胡强不禁松了口气,“少爷说的是,属下严遵少爷指示放得火,这法子一定是天安无缝的!” 卫学仁不置可否地摆摆手,“你就别捧我了,方才交代给你的事,都办得怎么样了?” 深吸口气后,胡强小心回话道:“卢护法兄长卢堂主从上月起就一直在江南,而属下打听到卢护法此次入京是从晋北出发的,且总教和江南那边并不知情,也没有任何动作,所以……基本可以断定,此次卢护法受您之邀进京碰面是他私下决定的。” “也就是说,他那兄长也不知道卢光远进京的事么?”卫学仁捏起下巴沉思起来,“为稳妥起见,还是要确认一下为好,你既能与总教还有晋北那边联络,就想法子试探试探……” 胡强深知卫学仁此言深意,当下便表态道:“少爷放心,属下知道事情的轻重。” 他知道,现如今卢光远丧命在卫学仁手中,后者肯定要确定卢光远兄长是否知情的。 倘若卢光远私自进京的事被其兄长知道了,那卫学仁之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简单吃了几口饭菜后,卫学仁突地放下碗筷站起了身,“依你对卢光远兄长的了解,他若……他若身死,哦,我是说他如果死在朝廷手中,会向朝廷供出自己所知的神教信息么?” 胡强眉毛一颤,斟酌用语道,“回少爷话,属下也不敢确定,毕竟内监机的酷刑……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不过,就以属下对卢堂主的了解,他对神教一向忠心无二,甚至……甚至还给自己体内种了毒蛊,防的就是自己有朝一日万一落于官府之手受不住酷刑而招供有关神教秘辛……” 一听这话,卫学仁面色动容道,“不愧跟卢光远是兄弟俩,他这兄长也真是够狠的!” 深吸口气后,卫学仁挥手转身,“你先慢慢吃,我回后院歇息歇息。” 一听这话,胡强本能地想放下手中碗筷跟上卫学仁的步伐,但转念一想,他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卫学仁是想让他慢慢吃,可没让他跟上…… 经过这么多回事后,对于卫学海,胡强心中已经有了本能的畏惧,卫学仁的每一句话他都得细细琢磨才好,万一不小心触怒了对方,之前的卢光远可就是现成的前车之鉴呐…… 见胡强并没有跟上,行至后院的卫学仁露出了满意微笑,正在此时,后院偏房的大门突地被推了开来,面色憔悴的金翠一路小跑至卫学仁身前,“少爷……那胡强……” 卫学仁轻拍她的肩膀,低语道:“不可贸然行事,现今情势有变,你不用动他了。” 闻言,金翠消去脸上的狠厉之色,面无表情道:“金翠明白了。” “那个……那个乌杏澜,你们处置的如何了?” “回少爷,那女人已经疯了。” “哦?怎么回事?” “被十来位糙汉轮番凌辱,早已牙碎腰断,她想自我了断,好在及时被咱们的人给拦住了,现如今已挖掉了她的双眼,斩断了四肢,她想死也死不成了。” “害,真是太惨了……”卫学仁面露不忍之色,埋怨道:“这卢护法真是害惨了人家姑娘……我看也差不多了,把她浸坛子里洒满盐泡上几天吧,我养的那几头生畜一向口重,没味的生肉它们可嚼不舒坦……” “奴婢明白了。” …… 城西,宣江上街,原本还算晃眼的洪家戏班楼子在经过一场漫天大火的洗礼后,现已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与之相临的大东铺子情况则要好上不少,只是被烧毁了大半店铺门子。 方圆几里内,自发围拢凑信的百姓们被一众腰挂佩刀的兵马司壮兵们拦在外围;赵棠这位兵马司指挥使此刻正灰头土脸地指挥着官差与兵丁们从废墟堆里搬挪尸体。 宣京府衙吴通判着身的官袍早已被汗水浸透,他拍了拍双手沾上的灰泥尘土,蓬头垢面地小跑至赵棠身侧,“赵指挥使,下官……下官刚听到信了,刑部……刑部那边来人了!” 正指挥着官差兵丁们的赵棠微微一愣,“刑部来人了?他们来做什么?这是在宣京城内起的火,该着咱们宣京府衙管!” 赵棠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按理说以刑部衙门的职权是完全有资格过问此次吴家戏班大楼起火一案的,但说来说去,刑部与宣京府是不同的两个衙门,赵棠想要把这件事死抓在宣京府手中那案子怎么办,如何处理,他们宣京府还多少有个主动权,可只要把这事交到刑部手里,味儿就变了。 人刑部可不一定会给你宣京府面子,万一事闹大了人指不定还会向宣京府问责呢。 所以在赵棠心里,这案子是万不能交到刑部手里的。 吴通判是什么人,自然清楚赵棠的打算,但有些事,可不是他们能说的算,故而,他有些无奈地劝说道:“大人,来的人可是邱侍郎,而且人家还是接了皇后懿旨来特办此案的!” “领了皇后懿旨?”听到这话,赵棠脸色一黑。 正当他纠结之时,护在圈外的兵马司壮兵们突地让出了一条路,只见以邱旭为首的一众刑部官员们正从人群中徐徐走来。 邱旭刚一跟赵棠照面便直接挑明道:“赵指挥使,我等奉皇后懿旨彻查洪家戏楼起火一案,这儿交给我们刑部来处理就好了。” 赵棠咬咬牙,心有不甘道:“既是皇后亲自下的懿旨,下官也必当遵从,只是……只是这案子事发之地毕竟是在宣京城内,我宣京府也理应……” 不等他把话说完,邱旭便抬手打断道:“赵指挥使放心,本官审办此案时可以让宣京府参与。” 听到这话,赵棠微微松了口气,“如此甚好,那接下来的事,就有劳诸位了。” 说罢,他与吴通判领着一众官差兵丁们离开了现场。 见状,邱旭不禁皱眉,这赵棠分明是有意刁难自己等人呢,他这会儿带的人也就十来个,赵棠这会儿把兵丁都给撤走了,待会儿围观百姓们再度围上来惹出乱子他邱旭拿什么挡? 不满归不满,可差事还得继续办,邱旭只得谨慎安排身边随同的官吏们,“你俩去把闲杂人等驱散开,为稳妥起见,吴大人和刘大人你俩赶快去刑部叫人。对了,宁仵作,齐典狱你俩好好查查刚才宣京府官差们搬出来的尸体,等咱们的人把百姓们驱走后就地验尸!!” 第667章 行刺序幕 江南,扬海府城郊外,一家名为南安的私家庄园内。 身穿一身显眼红袍的楚天耀正仰坐在庄园内湖赏台处漫不经心地品尝着水果糕点,身后屏风处,洛重云与闫瑞站得笔直,二人紧握手中剑鞘,正警惕十足地打量起四周。 右手边,卫学海正笑脸盈盈地陪候在楚天耀身旁,“爷,这可是江南有名的紫晶葡萄,入口甘甜醇绵,您可得多尝尝……” 楚天耀提起一串放于盘中的晶莹葡萄,一边品尝咀嚼一边轻吟叫赞道:“嗯……不错,这葡萄确实香甜,这庄子的景致也非常不错,你这家伙没少花银子吧?” 卫学海可不敢居功,忙自谦道,“您说的哪里话,臣的不就是您的嘛……” 楚天耀摇头轻笑,伸手指了指身后屏风处宛若站岗般的洛重云与闫瑞,“你看他俩紧张地,好像生怕下一秒朕就要没了似的。” “他俩这也是忧心您的安危。” “是吗?那你呢?你就不担心朕?” “陛下乃真龙天子,得万里江山龙脉护体,受天地正气庇护,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那您老人家可就是天相化身,谁都伤不着您!” 楚天耀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伸指一点道:“你啊。就贫吧!” 卫学海笑笑不说话,极为有眼见力地给楚天耀倒了杯茶。 “把盘里剩下的葡萄给那俩傻小子送过去尝尝鲜吧,这天热,他俩也该润润喉了。” 此言一出,护在数米之外的近侍队伍里立马走出两人,毕恭毕敬地端起碗盘往洛重云闫瑞二人所在处送去。 “哗啦”一声响起,屋檐处突地传来一阵响动声,都在屏风处站岗的洛重云与闫瑞瞬间面色大变,就连数米外的御林近侍们也下意识地要拔刀上前。 对此,楚天耀这个重点保护对象却显得格外冷静,仰头呼唤道:“好了,你可快下来吧。” “飕……” 一道倩影宛如风中柳絮般跃下,待她落地之时,乌黑长发轻轻飞扬,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丽容颜显露于众人视线之中。 瞧清来人后,现场紧张的气氛顷刻间消散。 “上官姑娘好。” 卫学海朝对方恭敬行礼问好。 上官莲颔首点头,靠近到楚天耀身旁,在众目睽睽下,伸出洁白玉指轻勾起楚天耀的下巴,“你料想的不错,那之前跟踪过咱俩的人今儿个又露面了。” 楚天耀伸手揽住上官莲的细腰,将她一把抱进怀里,“想要人家露头,必须得给个适合的场地才是。” 上官莲端起边上斟满茶的茶杯轻轻抿了口后说道,“那人只跟到庄子外就走了。” 说着,她又将茶杯递到楚天耀嘴边喂了一口,“我能感觉到他离开时走得很急,所以气息有些紊乱,没有当时跟踪咱们那次隐匿的好……我想,他是急于遁走传递消息所致。” 楚天耀了然点头,“这就说明人家也等急了,想要尽快对我这砧板上的鱼肉动手了。” “从上回跟踪咱们起已经过去了两三天了,这耐性也是够足的。” 闻言,上官莲嗤笑道:“只可惜,他们终究是抓错了时机,若是在跟踪咱们那次就找机会下手,他们的成功几率还要大些……” “现如今你已布下天罗地网,他们要想成事就难了。” 楚天耀含笑点头,正欲开口时,数十支利箭突地在空中乍现,上官莲清眸微动,一掌挥出,那数十支激射而出的利箭就宛若被无形大手抓捏住般横浮半空,最终散落满地。 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激起了在场所有近侍护卫们的警惕,他们不约而同地拔出长刀,只用眨会儿眼的功夫便将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团团护在内圈。 “这帮王八蛋!” 藏于屏风处的洛重云一脚踹开屏风,与闫瑞一同冲到楚天耀身前。 “日月同辉,神教无双!弟兄们,随我代天行道,诛杀伪朝逆君!” 一道暴喝声从屋瓦上方骤起,顷刻间数十道身穿黑衣,头戴面具的人影持刀现身。 与此同时,藏于赏台对屋上梁的傅少卿厉声怒喝道:“大胆逆贼!竟敢行刺圣驾,今日就是尔等的死期!” 伴随他这声怒吼响起,大屋紧闭的房门被依次推开,数十号手持火绳枪的御林近侍们纷纷抬起枪口瞄准了屋檐上方的人影。 “不好!有诈!” 黑衣领头人身侧的高壮面具男发出一声惊呼,周遭数人也瞬时被火绳枪吸引住了视线,随即便找遮掩物躲避。 “亢!亢!亢!” “亢!亢!亢!” 炸人耳膜的枪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傅少卿则趁势领着两三号身手过人的侍卫纵身跃上屋瓦。 “有诈又如何?今天说什么也要取了这狗皇帝的性命!” 领头黑衣男子喊出一道决绝的高呼,一马当先地闪转而出,那随傅少卿一同跃上屋瓦的两名近侍见其露面,立即挥刀击来,领头黑衣男子见状疯狂躲闪,继而弯腰持刀横扫反,这突如其来的横扫刀击让两名近侍有些躲闪不及,其中一人脚踝处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另一人则要好上血多,只是被割破了裤脚。 傅少卿本想瞬身腾挪过去相助,可这会儿躲于屋脊兽后方的数名黑衣刺客们动了,有了领头之人做榜样,他们也自然敢豁出去,竟一同挥刀朝傅少卿攻去。 傅少卿不屑嗤笑一声,如同闲庭信步般轻松闪躲着一众黑衣刺客们的攻势,同时他还一心两用,手汇内气重力反击! 刹那间,那围攻傅少卿的四五名黑衣刺客竟有两人被傅少卿击落屋檐。 “亢!亢!亢!” 火绳枪声再度响起,这会儿不止有瞄准屋檐上方与傅少卿等人缠斗的刺客,同时还有那两名被击落的受伤黑衣人。 “噗呲……” 鲜血陡然横飞,那两名还未从半空中落地的黑衣刺客转瞬间便被无数枪弹射穿了胸膛,当他二人重重落地时,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眼见有同伙殒命当场,不少黑衣刺客都红了眼,如同疯狗般厉声暴喝,“狗皇帝,拿命来!” 第668章 恐怖战力 话音刚落,数名黑衣刺客如同不要命般从屋檐上方跃下,正当一众持枪的近侍们把枪口瞄准他们时,这三四名纵身跃下的刺客们却露出了疯狂的笑脸,三下五除二间将外衣全部脱出! 只见那几名跃身逼近的刺客们腰上都捆着一节节待燃的火药,见此,所有瞄准他们的枪口尽皆转移方向,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帮刺客们的疯狂姿态给震住了! “混账!” 洛重云与闫瑞见那三名腰绑火药的刺客即将逼近皇帝所在的赏台,立马急眼了,咬着牙冲上前就要与对方近身搏斗。 这时候,便见那三名刺客掏出兜中的火折子,作势便要点燃腰上炸药与皇帝同归于尽! 见此,闫瑞睚眦欲裂,骇然惊呼道:“大胆!给老子收手!” 这时,被楚天耀揽在怀里的上官莲终于动了,她挣开楚天耀的怀抱,轻哼一声纵然跃起,宛若九天玄女般汇气出掌,众人还不待看清她的掌势动作,便突地感到一阵狂风吹袭而至,所有人都被这骤然刮起的猎猎大风呼地睁不开眼…… “看好了,今日让你们这帮井底之蛙的刺客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宗师!” 伴随上官莲这一道嘹亮的清喝,那三名腰绑火药折开火折欲要点火的刺客就如同失控般倒飞而出,狠狠砸在屋檐瓦顶之处,不等这几人回神,轰隆巨响声便顺应而起,只见上官莲数掌挥出,方圆数十米的屋顶瓦片就如同被飓风刮起般震了个粉碎,整座房顶的屋脊兽也在顷刻间被巨力波及,眨眼间便碎成粉末! 至于那三名腰绑火药的刺客,作为率先受击的目标自然是惨不忍睹,房顶屋瓦脊兽在宗师高手数击之下震了个粉碎,他三人不过肉体凡胎,又焉能保命? 凝望着那被击碎大半屋顶的滚滚烟尘,众人这才嗅出空中弥漫的刺鼻火药,以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屋顶被掀碎的房屋大门在受力下轰然敞开,众人注目一观,无不被眼前景象惊掉了下巴。 无数血肉模糊的碎肉块如同生延至墙面的青苔般不规则地沾染了屋内所有墙面,那原本泛黄的木墙此刻就如同被人刻意刷染般血红鲜艳,宛若地狱绘卷般血腥恐怖。 只数掌之力,上官莲竟将那三名刺客打成肉沫,还连带着把一座房屋的瓦顶给掀了! 目睹上官莲如此恐怖的战力,在场所有人都惊得说出不话来,满脸尽是错愕之色。 上官莲惹出这般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屋檐上顶与傅少卿等人缠斗的刺客们的注意,与傅少卿过了数招的蒙面领头人更是惊得叫出了声,“这狗皇帝身边竟然有大宗师护卫!咱们都被这奸诈逆君给骗了!” 同蒙面头领一齐露面的剩余黑衣刺客们听到这话都是一惊,下意识地望向下方冷眼扫来的上官莲,心惊之余,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在他们心中蔓延。 “废话说够了吗?” 傅少卿弓身聚气,猛然出拳,重击之下竟将那蒙面领头人逼退半米之远,还不等后者回神反击,傅少卿便如鬼魅般瞬闪至其身后出腿横扫,“咔嚓”骨裂之声骤然响起,蒙面领头男子哀嚎一声后才惊觉自己的两只大腿竟在傅少卿这一计横扫下伤断了根骨。 “卢头!” 见头领受此重伤,几名愣神的黑衣刺客们睚眦欲裂地冲上前来相助,只不过还不等他们完全靠近傅少卿,那震耳欲聋的火绳枪声再度响起,竟有两名刺客不慎之下被火弹击中,下一秒便如同僵直的蜡像般跌落屋檐。 “若不是留着你的狗命有用,咱家何至于收力?!”傅少卿一手横提那受伤弯腰的蒙面领头男子的脖领,纵身跃起后朝下方悬空处聚气一推,一阵激荡狂风便顺应而起,将原本立于傅少卿足下的屋脊兽轰了个粉碎! 见此一幕,被傅少卿一手提抓起蒙面领头男骇然失色道:“你……你这老阉狗……竟然也是宗师?!” 此言一出,小心找寻遮掩物躲避枪口,仅存的刺客们都惊愣住了。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皇帝身边的贴身老太监也是个宗师?! 什么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宗师这么不值钱了?今儿个还一下子让他们这伙人碰到了俩,就算是点在背的人也没他们这么倒霉的吧?! 未等仅存的三四名刺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从屋檐跃下的傅少卿已然落地,仅眨会儿眼的功夫,他已经将手擒的蒙面领头人的全身经脉给废了。 “你到皇上身边保护好他,剩下这几人交给我!” 上官莲忽然从原地跃起,嘱咐傅少卿这一句话后便瞬袭至屋檐上空仅存的三名刺客所在处;察觉到上官莲杀气腾腾地攻来,这几名刺客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防范,可宗师的速度终究是他们难以比拟的,纵使他们在怎么小心躲闪,但就好像永远逃不出五指山的猴头般下一秒就会被上官莲追上逼近! 三名刺客与上官莲一逃一追三四个回合下来,他们终于失去了体力,尽皆被上官莲击断经脉扔下赏台! 就这样,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彻底演变成了滑稽荒唐的闹剧。 指挥起一众近侍收押尚存性命的几名刺客后,傅少卿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边小跑至从屋檐上空跃下的上官莲身旁,神色恭敬地行礼道:“姑娘今日大显神威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了,与姑娘相比,咱家当真是无地自容……” 面对傅少卿的夸赞,上官莲不置可否地摆摆手道,“傅大总管言重了,你虽有残缺不算真正的宗师高手,但你这身精湛的武艺本领,换做真正的宗师高手过来,恐怕也不能杀你。” 说完这话后,她又很是傲然地补充一句,“当然,这不包括我!” 前一秒刚被夸了的傅少卿正准备咧嘴微笑,可一听到后边上官莲又画蛇添足的补了一刀后,笑脸瞬间凝固了。 “姑娘说的是,咱家自然不是您的对手……” 赏台长椅座上,被近侍们团团护住的楚天耀出声打断了他俩的谈话,“好了,这小插曲都解决了,也是时候办正事了……” 第669章 图什么? 稍作停顿后,楚天耀凝神望向傅少卿道:“傅少卿,接下来的事可都交给你了,按朕之前交代你的法子做。” 闻听此言,傅少卿面色肃穆,弯腰拱手道,“老奴谨遵圣谕。” 说罢,他大手一挥,领着数名御林近侍护卫朝关押苟存刺客的后院走去。 身后,洛重云与闫瑞看着美若天仙的上官莲径直朝自己等人的方向走来,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奶奶的,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他俩自从跟随皇上离京一路私访出巡至今,也有近一个月长的时间了,对于这位颇受陛下宠爱的上官莲姑娘,他们一直都以为对方只是长得漂亮而已,可曾想过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绝色佳人竟是有如此恐怖战力的宗师高手?! 深吸口气后,闫瑞与洛重云不约而同地暗叹道,“怪不得皇上一定要把这女人带到身边呢,之前还以为这女人会是个累赘,没成想人家才是皇上最大的底牌啊!” 立于楚天耀左侧的卫学海则要比震惊的洛重云与闫瑞平静许多,尽管他也被刚才上官莲露的那一手神威给震住了,但比起毫不知内情的洛重云与闫瑞,还是轻松不少的。 自从知晓皇上与上官莲之间的亲密关系后,一向精明的卫学海早在很久之前就仔细了解过上官莲这位昔日太妃的背景,结合上官莲出自凉州第一江湖门派的背景,还有她与皇上之间那有些古怪的“师徒”身份,卫学海也大致能猜到上官莲是有不俗武艺傍身的,只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上官莲的武艺实在高得超出想象了…… 伸手轻拍身边椅座示意上官莲入座后,楚天耀又回身朝卫学海及一众近侍们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有朕这位好师傅在,朕的安危用不着你们操心。” 洛重云本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卫学海上前一步拦住,忙朝楚天耀恭敬施礼,“万岁爷说的是,我等就不扰您观景的雅兴了。” 说着,他拉住闫瑞与洛重云二人退了出去。 他三人一走,此前围护在楚天耀身前的一众近侍们也麻利地收起兵刃,识趣地拉开了距离,分散于周遭各角落处巡防。 “好一个宗师之威,你今儿这一手可把人吓得不轻呐。”上官莲刚准备落座,却被楚天耀抢先揽住丰润细腰,他蓦地抬头,仔细打量起上官莲那双清若幽泉的桃花水眸,另一只手有些情动地抚摸起上官莲那倾城绝艳的秀脸,“今儿个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此前一直听旁人说宗师如何如何能耐,一直没有什么实感,可就在刚才,你大显神威露的那几手,确实是让人望洋兴叹呐!” 任由楚天耀那不老实的双手在自己丰润玉体上下游离,上官莲红唇轻扬道,“怎么?你害怕了么?” 说着,她就像是有意调戏楚天耀一般,抖了抖身下染上些许血渍的裙摆,妩媚的桃花秋眸掠过一缕挑衅意味。 可楚天耀却对那裙摆上沾染的片缕血渍视若无睹,反倒将全部目光集中在她摇曳裙摆时若隐若现的洁白玉腿,“真美……” “你说什么?”上官莲微微一愣,顺着楚天耀那火辣目光向下望去,这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绝美秀颜不禁增添一层诱人的绯红,“你这登徒子瞎看什么?” 说着,她悄摸摸地伸出手往楚天耀大腿内侧捏了一把。 “嘶……你可别瞎掐,要是落个谋杀亲夫的名声对你可不好。” “少贫了!” 上官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嗔道:“说吧,这刺杀的危机已经迎刃而解了,你接下来是不是该实施你的阴谋诡计了?” 楚天耀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笑着拍拍身下的软垫,“把鞋脱了。” 一听这话,上官莲秀眉一蹙,哼道:“你要干嘛?” “抱抱你。” “没个正行!” 嗔骂一声后,上官莲却还是依他的意思照做了,将穿在脚上的绣鞋脱了下来;待她脱下绣鞋,一双雪白玉足便大方方地展现在楚天耀面前,看着那十根晶莹饱满的肉色粉趾不时微颤晃动,楚天耀只觉喉中发涩,胸中热火无限。 “咦……你干嘛!” 看着将自己抱入怀中的男人用厚实双手抓捏住自己的那双晶莹雪白的玉足,上官莲顿被他这一轻佻孟浪的举动闹了个大红脸,“这还大白天的呢……你……你能不能有点正行?” “放心,没人看见。”楚天耀微微一笑,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宛若艺术品般的完美果足。 上官莲脸颊绯红,玉手一指前后左右数米外把守的近侍们,轻咬红唇道:“这些……这些不是人啊?你就不能注意注意自个的形象么?” “他们看不到。”楚天耀十分霸道地仰起头,“天子说看不到听不见,他们就只能当耳聋眼瞎之人。” 闻听此言,上官莲本想反驳,可又忽然觉着此刻霸道蛮横的楚天耀格外惹人眷恋爱慕,便只得老实缩下脑袋“享受”起他的足底按摩…… “随你的便,你要不嫌脏你就使劲摸吧!” “别乱说,你的香得很,我又不是没尝……” “行行行,别说了,快说正事。” 眼见楚天耀又要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虎狼之词来,上官莲连忙抢话止住他。 “前几天我交代傅少卿之后安排之事时我也没有瞒你呀……”楚天耀手中动作不停,脸色却出奇的正经,“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从沪州赶来的都司兵马就会跟江南都司军队汇合了……” 回想起先前楚天耀交代给傅少卿的话,上官莲不禁皱眉道,“所以,你还真想那么干?把你遭刺客行刺的事透出去?” “对,除今儿个在场的人知道真相外,旁人都只会认为我这皇帝死了。” “所以你从一开始让傅少卿和卫学海通知沪州与江南两省布政司调兵入扬海府境内,除了不到万一时留作底牌外,还打算……打算借他们之口将你遭刺身亡的消息露出去?我真是搞不懂你这么做图什么……” 第670章 遇刺身亡 “之前不就说了么?图个抛饵钓鱼……” 楚天耀目露寒光,语气低沉道:“圣驾受刺,天子殒命,如此诱人的大饵,我也在想会钓出怎样的大鱼来……” 说话间,他还不忘一心二用,轻轻拨弄着上官莲那晶莹诱人的脚掌,“另外,你好好想想,我这天子一死,那帮躲在阴沟里的臭虫也该兴奋地冒头了才是……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想要再灭虫清患就难了……” 上官莲美眸忽闪,惊道:“我明白了……你之所以让傅少卿留下几个刺客的活口,除了想从人家嘴里探出些有用的情报线索外,还想……还想让人家将行刺成功的消息透漏给上级,让这常年浮于水下的日月教彻底暴露出来?” “不愧是我冰雪聪明的好师傅,真是一点就透。”楚天耀扬眉一笑道,“能不能从刺客口中探出线索我都不在乎,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后边说的那件事。” “只是,这群刺客既然能被日月教派来行刺,想必个个都是誓死效忠日月教的死士了,想让他们倒反天罡为你所用,是不是……太难了些?” “我相信傅少卿这老家伙的手段,别忘了,这老东西可是内监机的建立者,创立内监机的人是我没错,可内监机之所以能发展到今日这等人人谈之色变的威势,他傅少卿可谓是功不可没。这帮刺客想要扛过这老家伙的手段不现实……” 闻言,上官莲不禁回想起以前听说过的有关内监机的诸多酷刑,她下意识地咬咬唇,随即陷入沉默。 楚天耀说的没错,能抗住内监机那等歹毒手段的人真不定有,更何况这次给刺客们上刑的还是这方面的老祖宗傅少卿,上官莲都不敢想象这帮刺客会有多么的凄惨…… ----- “今儿个是怎么了?天还大亮着呢,怎么这会儿就把城门给关上了?” “你瞧,怎么这么多兵马进城了?怕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可快别凑热闹了,官府那边下了通书,说是……说是有贵人在咱们扬海府城里遇刺了,这是要封城缉凶呢!” “什么?!哪儿来的贵人遇刺了?” 扬海府城人头攒动的哄闹街巷,四处走动的百姓们看着突然在街头各处冒出的精壮官兵们无不露出惊色,尤其是看到那扇巍峨高耸的正城门牢牢紧闭,被官兵团团围住后无不好奇地窃窃私语起来。 “把闲杂人等都给驱散开了!” 一操着泸州口音的健壮将领不耐烦地朝周围兵卒们喝令道,“遵二位布政大人的令,从现在起,整个扬海府禁止闲人随意出入。” 他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兵卒们齐声应命,继而分散开来去驱赶在街巷四周游荡的百姓们。 另一边,距离扬海府正城门不远的扬海府衙内,此刻被重兵团团包围严守,衙内公堂之上,身着素衣的沪州布政使韩高济正与一胡须发白的年老官员碰头。 韩高济满头大汗,那面无血色的憔悴面容写满了焦急与惶恐,“范老大人,皇上……皇上他老人家到底怎么样了?” 被他唤作范老大人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江南一省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江南布政使范瀚文。 范瀚文约莫五十岁上下,一张国字脸布满岁月侵蚀过的褶皱,下颚处留着一截足有半米长的白须,倘若不是他那双矍铄有神的老眸太过凌厉,寻常人见着他怕还以为他是个寻常老翁。 听得韩高济的问话,范瀚文老脸的皮肉忍不住抽动起来,“皇上到底如何了,老朽也不甚清楚,只是在半个时辰前老朽收到了宣义侯闫瑞的书信,说……说是皇上今早出城郊游巡时遭了刺客……让你我二人即刻集结抵达扬海府城内的两省兵马!” 闻听此言,韩高济呼吸一滞,“老大人,您说,皇上……” “还没个准确消息,韩大人莫要胡乱揣测!”不等对方把话说完,范瀚文便硬梆梆的打断道,“前两日皇上给你我二人下旨集结调动沪州、江南两省的都司兵马入扬海府城内待命,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 韩高济有些僵硬的点点头,“皇上让我等集结两省兵马入扬海,为的就是护驾,这说明皇上对于歹贼行刺圣驾之事早有所查……皇上一向英明神武,这次也绝不会有事的!” 话说一半,韩高济又有些苦恼地摇摇头,“不过晚辈不明白,皇上既然察觉到有刺客欲在江南境内行刺,又是通知你我集结地方兵马前来扬海府护驾的,可……可他老人家为何大早上的要去城郊游巡呢?此时恣意走动不是……不是给刺客行刺之机么?纵使要去城郊游巡,可皇上又为何不带我等集结的军队护驾呢?” 焦急之下,韩高济终是没忍住,把心中诸多疑惑给问出了口。 范瀚文仰头看天,长叹一声,“圣心如渊,你我怎知天子是如何想的?” “二位大人!” 一道急呼声从堂外传来,只见来者是一身穿甲胄,气度不凡的中年将领。 来不及跟两人施礼,那中年将领便匆匆入堂,抱拳急道:“急禀二位大人,在城郊巡逻的营队意外发现负伤的卫驸马与宣义侯、忠义侯三人了!” “你说什么?” 范瀚文与韩高济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从座上站了起来。 “快!快将三位侯爷请入衙内啊!” 中年将领苦着脸叹气道,“回二位大人话,宣义侯与忠义侯二位侯爷已然负伤昏迷了,这会儿正躺在后院,卫……卫驸马虽有伤在身,但人还是清醒的,这会儿已经从后院赶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灰头土脸,衣衫褴褛,脚步蹒跚的虚弱人影出现在了公堂门槛处,对方手扶门框,另一只手掀开遮挡面部的散落的长发,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苍白俊脸,此人,不是卫学海又是谁? 见卫学海如此狼狈,韩高济与范瀚文二人不约而同地倒吸口凉气,正欲询问他发生何事时,卫学海却蠕动着嘴唇率先开口了,“即刻……即刻带兵严搜扬海府城内外,陛下……陛下遇刺身亡了……” 第671章 这天底下蠢人多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许久之后,才听到一声杯盏落地碎裂的“啪嚓”声,只见眼眶发红的范瀚文颤抖着站起身来,步履艰难地走到卫学海身前,伸出青筋暴突的一双老手死死钳住后者的双臂,“你……你说什么?” 韩高济宛若石化般僵在原地,上下嘴唇一张一合,半晌说不出话来。 至于先前跑来传话的中年将领,此刻意外听得如此重磅秘辛,整个人更是吓得噗咚倒地,一双圆睁的虎目似要掉出地来。 卫学海布满血丝的瞳孔忽地溢出泪来,他咬牙拍拍范瀚文按压在他双肩的老手,“老……老大人……您……您请节哀,为今之计,当以正事为上啊!” 说着,卫学海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从兜里掏出一块写满血字的破布,痛声喝道:“大宣武曜皇帝遗旨!” 此言一出,堂中三人稍愣片刻,随即纷纷下跪听旨。 “奉大宣武曜皇帝陛下遗旨,朕于扬海城郊不幸遇刺,倘若不测,调兵集结扬海府内的韩高济、范瀚文二位重臣须谨遵朕之遗诏行事,卫学海为朕托孤重臣也,二位须谨遵卫卿之令行事,集结于扬海的两省兵马皆由卫卿调用差遣。其一,严封朕遭刺身亡之事。其二,分一路兵马严搜扬海城外,势必缉捕行刺逆凶!其三,调动剩余兵马北上驰援,天子遭刺身亡,天下势必大乱。常言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至于新君之选及朕亡之后的身后诸事,朕在闭气之前会派总管太监傅少卿与御林统领启翔加急送往京师由代君理政的宁洛二位阁老决断!” 待卫学海话毕,跪于堂中的范瀚文与韩高济二人已是泪流满面,边上跪叩伏地的中年将领亦是眼眶发红。 “臣……臣韩高济……” “老……老臣范瀚文……” “谨遵吾皇圣诏!” 见韩高济与范瀚文已然泣不成声,卫学海也不禁湿了眼眶,忙俯下身扶起二人,“二位大人快请起,陛下……陛下在崩殂之际将诸多重事临危受命给两位大人,这足以说明二位在陛下心中的份量。” 一旁干瞪着的中年将领见此有些尴尬,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敢吱声。 可卫学海却注意到了他的脸色变化,忙出声问道,“这位……这位将军是?” “回卫大人话,在下名庾邵元,乃江南花都参将。” “原来是庾参将。” 卫学海忙点头,“方才卫某情急之下宣读了陛下的遗诏,险些忘了还有庾参将在场,此事……此事庾参将既然知晓了,那……那还请你谨遵天子遗诏,切勿将此事外传!” 一旁的范瀚文也红着眼跟腔道:“庾参将可听见卫大人的嘱咐了?倘若你敢将如此重事外传是何后果,你清楚么?!” 庾邵元心下一惊,汗流浃背道:“诸位大人放心,下官发誓绝不将此等重事外传,倘若有违此誓,庾某全族当暴毙而亡!” 见他说得如此郑重,范瀚文这才松了口气,摆手道:“且先退出堂外替我等望风吧,老夫与卫大人还有韩大人有重事要议。” 不巧听到卫学海宣读遗诏的庾邵元自然知道范瀚文口中的重事要议是什么,当下便识趣地点了点头,弯腰退了下去。 待到堂内只剩下三人后,韩高济小心翼翼地关拢好门窗后这才急匆靠近卫学海,神色复杂地问询道:“卫……卫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 未等他把话说完,一旁的范瀚文便抢话打断了他,“卫大人,皇上……皇上真的薨了?” 一听这话,卫学海瞬时红了眼眶,“卫某方才已经宣读了遗诏,这事还能有假么?我知道二位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可……可陛下遭刺身亡已成事实,我等不应该沉于悲痛之中误了正事……” 闻言,范瀚文佝偻的老躯一时间弯地更低了,本就布满褶皱的老脸一时间宛若失去精血气神般瞬间垮了下去,仿若瞬间老去十来岁般憔悴……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皇帝,严格来说还算他范瀚文的弟子,此刻听到这自小看到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他范瀚文岂会不心痛难受?! 韩高济虽没有范瀚文那般心痛难受,可心里的伤心不见得有范瀚文少。 自己刚得到这位年轻天子的赏识,仕途正盛之际却突然听闻伯乐身亡的如此噩耗,他能好受就怪了…… 深吸口气后,卫学海朝二人郑重出声道,“方才卫某宣读的陛下遗诏二位想必都对接下来要办的事有数了。” 范瀚文与韩高济强镇心神,一同表态道,“卫大人放心,皇上留的遗诏让我等听命你行事,我二人自当以你的建议为重。” 说着,老眸泛红的范瀚文长叹口气,“说吧,接下来我等该如何行事?请卫大人给个章程。” 见范瀚文老爷子伤心地全身打抖,卫学海也有些于心不忍,轻声安慰了对方几句后,这才重新说回正事,“我等只需依照陛下遗诏行事就是了,韩大人,你从入境的五万沪州都司军队里分出两万人驻守江南,严搜扬海府城内外,势必……势必要将行刺圣驾的胆大逆贼缉拿归案!” 闻言,韩高济规整衣袍,拱手应声道:“卫大人放心!下官势必抓拿行刺的凶犯!” 卫学海点点头,又转头望向一旁的范瀚文,“至于范老大人,就劳烦您与二位负伤的侯爷带领剩余的两省兵马火速北上驰援京师了。” 范瀚文此刻虽然伤心过度,但可不代表他失去理智了,见卫学海把带兵驰援北上的事交到自己与两位昏迷的侯爷身上,他自然明白了卫学海如此安排的深意了。 闫瑞与洛重云这两人是随君出巡天下的,后者更是当今皇上的内弟,这说明此二人是最受皇上信任的重臣,至于范瀚文自身,他还算是半个帝师,对于皇上的忠诚更是不用多说了。 如今卫学海将领兵北上驰援这事交到这三手里,其用意不言自明了。 “老朽明白了,待二位侯爷伤好后,老朽便立马跟二位侯爷北上驰援京师。” 一旁的韩高济也连忙说道,“既然是让范老大人与二位侯爷一同领兵北上,这会儿二位侯爷又负伤昏迷了,下官认为该立即寻医给两位侯爷治伤才对,毕竟现下时局风云突变,之后要行的皆是十万火急之事……” 他话未完全说完,一旁的卫学海便挥手打断了他,“韩大人无须担心二位侯爷的伤势,他二人虽受了伤,可伤的不深,我等在城郊被巡军救助时,我已为二位侯爷提前包扎止血过了,相信只要歇息片刻就会醒过来了,此刻若派大夫过去打扰,恐会弄巧成拙。” 他话音刚落,堂屋外便传来了那花都参将庾邵元的呼喊声,“急禀三位大人,刚才……刚才后院的守兵传出消息,二位昏迷的侯爷已经醒过来了!” 闻言,卫学海面无表情地回喊道,“知道了,你派人通知二位侯爷本官已经跟韩大人与范大人碰上面了,让他二人留待原地稍候就是。” 屋外,庾邵元忙声呼应道,“末将遵令!” 一听洛重云与闫瑞二人已然清醒过来,原本还有些心焦的韩高济瞬间松了口气,“万幸,万幸呐……还好二位侯爷醒过来了。” 之所以感到庆幸,韩高济也是担心人范老爷子的身子。 范瀚文读了大半辈子的圣贤书,一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倘若闫瑞与洛重云两人一直不醒,这带兵北上驰援的事就得交给他这老爷子一个人去办了,试想一下,一个从未上过战场带过兵的年迈老头,别说北上驰援了,能不能安全抵达京师恐怕都要成问题! “既然两位侯爷醒了,那老朽应当立即准备才是。” “哎哟……” 卫学海赶忙拉住范瀚文的胳膊,“老大人切莫着急,领兵北上驰援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卫某还有其余的安排没有说呢……” 闻言,范瀚文有些无奈地止住脚步,轻颤胡须道,“卫大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尽快说吧……” 卫学海快言快语道:“老大人与二位侯爷率兵抵达京师后如何行事,还望老大人以二位侯爷的意见为重。” “放心吧……”范瀚文深吸口气,应承道:“老夫不懂兵事,如何用兵自当以二位侯爷决断。此番北上军队多是沪州与江南两省的地方都司军队,老夫拖着累赘之身同行起的作用便是稳定军心,这一点老夫心知肚明。” 与聪明人交谈就是不用多说废话,听到范瀚文如此说,卫学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郑重朝范瀚文弯腰行礼道:“既如此,那北上驰援一事,就有劳老大人了!” 范瀚文轻轻摆手,仰天长叹道:“皇上不仅是这天下之主,他……他还是老夫的学生,为师者理当为学生竭尽全力,为臣者,也应当谨遵圣令……” 说罢,他打开公堂大门,拖起苍老的身躯扬长而去…… 直到那道消瘦苍老的身躯渐渐消失于视线当中,韩高济这才稍稍缓过神来,无比唏嘘地感叹道,“范老大人真乃忠君重臣也……” 卫学海亦有所感,叹息一声:“他更是个了不起的老师。” 说着,卫学海又吐出空浊气,正起脸色道:“好了,韩大人,你也该动起来了,这行刺圣驾的凶犯还未落网呢!你除了要把凶犯缉拿外,还要……还要把江南看好。” “您放心!下官心里有数。” 说罢,韩高济便抖抖衣袖准备跨步出堂,可刚走到门口处准备开门离去时,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遗漏之处般,猛地回过身看向卫学海,“大人……下官……下官还有一事未明,可否……” 卫学海轻叹一声,问道:“什么事?” 韩高济咽了口唾沫,小心问道,“您安排下官与范老大人分兵,留驻江南缉捕行刺圣驾的凶犯,又让范老大人与二位侯爷率兵北上驰援,那……那您自己呢?” 听到韩高济的问话,卫学海有些失望地看他一眼,“这一点你以为人范老大人就没看出来么?本官既然没说自己的安排,就说明我定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高济,你终究是太嫩了。” 一听这话,韩高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下官……下官失言了,还望大人勿怪。” 卫学海面无表情地摆摆手,“去吧,将交代给你的差事办好就行了,不该你问的不要问,少知道点不该知道的事,对你没坏处。” 虽然觉着卫学海说的话里别藏深意,可刚被他撅了一顿的韩高济也不敢再多问了, 老老实实地退出了堂外。 偌大公堂之内,转眼间便只剩下了卫学海一人。 他悠哉哉地提起案桌上方的茶壶,掀盖嗅闻片刻后,这才拿起一边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用以解渴。 不一会儿,左侧禁闭的窗口突地传来一阵细微地敲窗声。 闻声,卫学海嗖地站起身来,快步行至窗前作出一副竖耳聆听状。 “内监机甲子号秘卫千户陆勇奉命传报,卫大人,沙教头已将所知南方诸城的邪教窝点尽数横扫,现已朝江南扬海方向赶来,督头代传贵人指示,您与沙教头碰面后按计划实事就是了……” 立于窗外的人影撂下简短的话语后便“嗖”地腾空而起,发出一阵细微破空声后消失不见。 卫学海深邃眸光中绽放出一丝寒沉煞气,表情显得尤为深沉起来。 “京中这帮王爷们的好日子可算是到头了,只希望陛下这次抛饵下钩,这帮人能老实吧……否则……害……” 感叹一声后,卫学海端起放于桌案前的茶杯饮起茶来,半晌后才发出一声低吟,“圣心如渊,天威难测呀!当今这位陛下,真是越发让人敬畏了……” “凡是识相之人自不会胡作非为,只可惜……这天底下终究是蠢人多……” ps:向各位道歉,前两天日更只有2k单章是因为近来状态不佳,而且一直在捋卷末的结尾剧情,还望各位读者老爷谅解,前两天欠的4k字会在月末补上的。 第672章 皇上这是在钓鱼呢! 翌日清晨,大宣皇城,文渊阁内…… 身着凤霞宫装的皇后洛长凝似疯了般跑入阁堂内,全然不顾身前身后宫女婢子们焦急的呼唤。 阁堂之内的气氛显得很是低沉,洛文槺、宁中恒这两位内阁首次辅正与穆家兄弟俩人围站成一团,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格外阴郁。 哒哒哒…… 急匆脚步声突地在阁堂门槛处响起,四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发现眼前来者正是眼眶发红,娇躯轻颤的皇后。 见皇后突然出现在阁堂之内,四人脸上沉色更浓,一同整齐行礼道,“臣等……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背过身将阁堂大门牢牢关上,随即像是给自己打气般深深地吸了口气,正对四位重臣,强镇心神道:“内监机从江南传来的消息,诸位……都看到了么?” 皇后此言一出,向来最为直率的穆忠君先忍不住红了眼,哀声低嚎道:“皇后娘娘,微臣……微臣不相信皇上他真的遇刺身亡了!这消息一定有问题!” 他这话刚一出口,边上的宁中恒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消息是经大总管傅公公通过内监机渠道传回来的,绝不会有误。我知毅国公一时难以接受陛下薨逝的事实,可现如今我们应当以正事为重,谨遵圣上遗诏将他身后之事处理完善才是!” 本就满肚子悲愤没处发的穆忠君被宁中恒这一劝反倒激起火气来了,他横眉竖眼,怒冲冲道:“宁中恒你好意思吗?知晓皇上罹难后,你身为陛下最为宠信的重臣脸上竟然没见丝毫悲色,照我看,你压根就没把皇上对你的恩宠记在心里,个老黄眼……” “够了!”不等穆忠君把后边的话骂完,穆忠武便阴沉着脸朝弟弟怒喝起来,“人家宁阁老有哪一点说的不对?你莫要再胡搅蛮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嫌不够乱吗?!” 被陡然暴怒的兄长一吼,穆忠君下意识地缩缩脖子,老实了不少,可脸上仍有些许不忿之色。 没有理会穆家兄弟俩的争吵,站于正中的洛文槺面朝皇后拱手道,“皇后娘娘这会儿赶来内阁,说明……说明江南那边的消息,您也收到了?” 皇后郑重点头,“没错,本宫也收到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了。” 说着,她将握在掌心的折叠信纸摊开,在场众人随即望来,发现那纸张上方一行无比醒目的“内监机”三字。 见此,众人面露了然之色,看来他们几人与皇后收到的消息都是一样的,都来自内监机。 “宁阁老刚才那句话说的没错,现如今皇上遭遇行刺生死未知,京师距离江南相隔甚远,纵使现在派兵前往江南护驾也只会陷入远水难解近火的尴尬局面,更是会泄露天子遭刺之事,倘若有心之人借此敏感时期生事,国朝危矣!” 从刚开始得知皇帝遇刺身亡后的皇后自然是震惊与悲痛的,可当他仔细看了内监机传回的讯息,得知皇帝对于遭刺之后还有诸多安排后,皇后明白,这会儿已然不是悲痛啜泣之时,她便只能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以一国之母的身份站出来主持大局。 深吸口气后,皇后镇定自若道:“诸位既然都收到了来自江南内监机的急奏,想来也清楚陛下传回京师的圣诏,且不论陛下圣康安否,我等也必须谨遵圣诏以正事为重。” “如此危难之际,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一国之母,理应出面为国为朝主持大局!在场诸位皆是我大宣的柱石重臣,还望诸位能助本宫一臂之力!” 在场四位重臣听到这话皆是一震,朝皇后俯身长拜,异口同声道:“愿听凭皇后娘娘懿旨行事!” 见状,洛长凝欣慰颔首,“既如此,那就依陛下传回圣诏行事,穆忠武与穆忠君听令!” 听到皇后点自己俩兄弟的名,穆忠武与穆忠君兄弟二人当即便抬胸抱拳道,“臣在!” “毅国公穆忠君率京师城防各营十万军至此时起,全面戒严京都!禁闭各城门禁止出入!” 皇后面色郑重,有条不紊地下令道,“镇关侯听令,率虎啸、飞虎各驻扎京郊精锐大营十二万军严守监防京都各大王府,另分兵六万驻守巡防京郊方圆百里……凡此期间有大量可疑兵马集群临近京都,必须得第一时间上报本宫!” 穆家兄弟二人面色肃然道: “臣穆忠武谨遵皇后懿旨!” “臣穆忠君谨遵皇后懿旨!” 听得两人应令,皇后欣慰点头,继而又朝二人使以眼色示意。 穆家兄弟二人心领神会,干脆利索地站起身来,转眼间便从阁堂内离去了。 见身前只剩下宁洛二老,皇后说起话来的语气就变得轻松不少了,“至于您二老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想来您二老是心中有数的。本宫……本宫就不多说什么了……” “倘若宗室那边的事您二老不方便处置,大可再甩到本宫头上。” 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很多时候一句话就够了,宁洛二老心领神会地拱手道: “皇后放心,老臣与宁次辅会把握好行事尺度的。” 说罢,宁中恒很是识趣地告退离开了,独留给这对父女单独议事的空间。 单独面对父亲,皇后终于不再强撑威仪,红着眼眶求问道,“父亲,您……您说皇上他……” 见女儿眉目神情间尽显忧虑不安之色,洛文槺这位做父亲的自然有些不忍,“长凝,你放心吧,皇上……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闻听此言,皇后先是一喜,但那张倾国倾城的玉颜又很快浮上忧虑之色,“这……父亲,您这话从何说起?江南那边……” 洛文槺摇头感叹,“长凝,现在的你可不像以往遇事沉着冷静的样子啊。” “父亲……此言何意?” “你就没从江南传回的急奏密信里瞧出端倪来?这可不像平日慧眼如炬的你……” 经父亲这一提醒,皇后稍作思虑片刻,绝美俏颜突地浮出惊澜,“父亲……女儿明白了……皇上……” “对!”洛文槺矍铄老眸中乍出智慧的精光,“哪有死人把身后之事安排的如此清晰明白的?” “咱们这位天子,这是在以身做饵,执杆钓鱼呢!” 闻言,皇后心下一松,旋即恢复了以往从容不迫,雍容高贵的气度,“女儿明白了,既然我家夫君敢舍身作饵钓鱼,我这做妻子的也理应帮他把这张网铺得更大一些……” 洛文槺老脸一颤,知道自家女儿行事作风的他听到这话瞬间不平静了,“长凝……你要做什么?万不可乱来……” “父亲放心,女儿有分寸的。” …… 傍晚时分,坐落于宣京城北福寿街,装缮恢弘大气的靖王府,盖顶饰以麒麟瑞兽的正院偏堂内,三四人正围坐在茶台左右低声议话。 “现如今宣京已经全面戒严了,比之前几日更为严峻了,看来……看来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是真的!皇帝……皇帝真的死了!” 说话之人,是一头戴金铜面具,肩披墨黑披风的男子,说话时语气微颤,显然是兴奋到了极点。 右侧,一身穿金丝王袍,腰束玉带的壮硕青年不咸不淡地说道,“皇帝死了又如何?别忘了,现在京城里还有近二十万大军呢。” 此刻若有京城权贵人士在场,见到这说话之人的面容定会大吃一惊,愣在当场。 只因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座王府的主人——靖王楚天毅! 要知道,靖王楚天毅还有个外号叫“肥山王”,指的就是他那肥胖如山般的巨大外形,长年以来就没有人见这位肥山王楚天毅真正瘦过,又何时有过如今这般壮硕的身材? 倘若不是楚天毅如今的五官还能看出以往的肥胖之时的六七分相似,怕换做任何一人看到现在的他都认不出来他是那位有着肥山之称的靖王…… “王爷何必妄自菲薄,您昔日就藩之时统领藩军的各级旧部们现如今还在各军当领要职吧?”坐于铜面具男子身侧的灰袍男子低笑道,“只要您一声令下,还是有可用之兵的吧?” 靖王闭目沉默,不发一语。 灰袍男子作势还要开腔,另一脸上带疤的青年男子则先一步抢话挤兑起对方,“说的什么胡话,现如今形势未明,王爷贸然联络分散京中各军大营的旧部们调兵只会引火上身,照我看,咱们静观其变才是上上之策!” 头戴金铜面具的男人沉吟片刻后说道,“小人倒想听听王爷的高见,您接下来打算如何行事?” 靖王忽地一笑,端起茶杯饮了口茶,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行刺天子的事是你们日月教干的,这之后该怎么办,本王当然是听你们日月教的指示喽……” “王爷说笑了,神教既然选择了王爷您当盟友,这便说明王爷与我日月神教是互相平等的合作关系,彼此之间绝无高下之分。”金铜面具男语气一沉,步步紧逼道,“再说,王爷扮丑藏拙自污多年,胸藏谋略许久,也自当让我神教开开眼才是吧?” 面疤青年陡然冷笑道,“可笑至极,你日月神教一口一个盟友,但却没见尔等真正拿出过什么诚意筹码来,如今局势未明,便急嚷嚷着让王爷露底豪赌,你们不觉着太荒谬了些么?” 灰袍男子眼中闪过寒光,“高统领,您这话有失偏颇吧?我神教为了自与殿下达成合作以来,出资出力,更是动用险招刺杀了当今天子,我倒想问问你,若这还不叫有诚意的话,那怎么样才叫诚意呢?嗯?!” 正当现场气氛越发紧张之际,干坐着喝茶,鲜少说话的靖王终于开口了,只不过,他的视线一直集中在对面那头戴金铜面具的神秘男子身上,“都这时候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你们日月教的做事风格本王也算是有所耳闻,篡权谋逆如此重要的事,你们的准备与底蕴只会比我这个闲散王爷多,换句话说,你们刚下出这一计刺杀天子的险棋,就说明你们肯定留了诸多后手来应对。” “换言之,像本王这样的盟友,你们……不止一个吧?” 灰袍男子忽然止声不说话了,金铜面具男子却轻笑着回应道,“王爷不愧为屈身忍辱多年的枭雄也,您想的不错,我神教起初是没把宝押在您一人身上……可您也知道,自当今皇上削藩之后,各大宗室王爷对当今这位存在多是畏如虎狼,不敢再有丝毫僭越之心了……所以,我神教看来选去,也唯有靖王爷您适合联盟合作了。” 说着,金铜面具男子举手起誓道,“在下向靖王爷保证,现如今与我神教真正达成共识同谋大业者,惟有您一人!” “是吗?”靖王微眯双眼,低笑道:“既如此,你们日月教该将全部筹码押到本王身上才是……说说吧,京中各大营里,有哪些是你们的人?” 灰袍男子听闻此言面露急色,“王爷……” 金铜面具男子一摆手止住了他,抬头望向靖王沉声道,“殿下的意思是,要等我神教先落子,您才肯露底发力?” 靖王没说话,而是自顾自地喝了口茶,算是默认了金铜面具男的问话。 “成功刺杀天子,引发惊天动荡,才有如今大好时局,殿下,我神教的诚意还不够足?” 靖王忽地叹了口气,“你们真能确定皇兄死了么?” “反复确认过讯息,又细细查探过江南动静,消息绝对假不了!” “纵使皇兄真的死了,你日月教不把所有牌都打出来,本王也仍然没底……” “既如此,那在下明白了。” “其实刚才高统领说得话是对的,如今这动荡时局下,遍布迷雾,静观其变是最好的……要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天子受刺身亡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迟早得……另立新君!” “王爷此计我神教此前也自然考虑过,可殿下要明白,有些事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别忘了,皇帝虽然死了,可他还有儿子呢!” “阁下是在说笑么?牙牙学语的婴儿岂能登大宝之位?” “可王爷别忘了,那牙牙学语的婴儿背后是如日中天的洛家!” 此言一出,靖王瞬时沉默。 “……扶持幼子上位,有洛家在后方撑场面,当今皇后大可垂帘听政……相信穆家兄弟俩也不会反对,要知道,那幼子可是穆家兄弟俩亲外甥的血脉……” “比起扶持幼儿继位,穆家兄弟怕是更想扶持我那位三哥吧?他亦是先皇后所出!” “王爷难道忘了?数天前,那位永王殿下便被皇后召入宫中暂居了……万一……在下是说万一哈,万一这位永王殿下不慎在宫中暴亡,那……穆家于情于理,就只能扶持身怀亲甥血脉的幼子上位了吧……” 闻言,靖王喉咙一堵,好半晌才感慨道:“呵……我皇兄真是娶了个了不得的媳妇呐……” 第673章 原来是他的人 望向金铜面具眼孔下那双充斥着坚毅之色的眼眸,靖王长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你说得对,本王已经上了你们日月教的贼船,再无回头路可走了……” 闻听此言,金铜面具男与身旁的灰袍男子眼中都绽放出兴奋光彩,后者更是鼓掌叫好道:“王爷能如此想就对了!现如今天子身亡,正是动荡之时,王爷理应在这时候临危受命登基!” 对方特意加重“登基”二字后,听到这二字,靖王只觉着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了,“我可以跟你们透个底,京中各大营里确有不少本王就藩时的旧部担任要职,可要想从穆家兄弟眼皮子底下抽兵,难度可想而知,估摸最多……也就能抽出三四千兵来为本王所用。” “你们日月教渗透我大宣多年,本王就不信你们在这京中各大营里没人,说说吧,你们能从其中抽调出多少兵马?” 靖王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金铜面具男也不好再拐弯抹角的藏底,他知道,今儿个若是不把筹码扔出手,靖王是绝不会放手一搏的,所以也摆出了一副交底交心的姿态,“殿下想的不错,京中各大营将领中确有我神教中人。” “倘若顺利的话,我神教能从各大营中抽调五千兵!” 闻听此言,靖王不禁倒吸口凉气,能在手掌各京营大军兵权的穆家兄弟眼皮子底下抽调出五千兵,这说明日月教安插在京城各大军营中的内应官职绝对不低,甚至还有可能比他靖王以往的旧部们还要位高权重…… “在穆家兄弟眼皮子底下能抽调出五千兵来?呵……你们日月教可真够厉害的!” “王爷说笑了,我神教敢布屠龙换天之计,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听到这话,靖王哑然失笑,“说的也对,皇兄都被你们杀了,抽调个五千兵对你们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 这话刚一出口,靖王又忍不住蹙起眉头,脸上表情显得有些纠结不定,“不过,本王一直很难相信你们真的把皇兄给刺杀了……要知道,他身边那条老阉狗可不是吃素的。” “王爷是说那大内总管傅少卿?”灰袍男子不屑一笑,“区区一条阉狗,何足挂齿?” “你不懂,昔年本王年幼,还未就藩之时,傅少卿那老阉狗就一直在父皇身边伺候着,父皇虽未明说,但我们这些皇子都心里清楚,傅少卿是个十足的武道高手……”靖王摇头斟酌,接着说道:“所以,本王很好奇你们动用了何等高手才能够在傅少卿那老阉狗的保护下成功刺杀皇兄……” 金铜面具男子轻抖衣袖,淡笑道:“王爷放心,楚天耀身死之事绝无纰漏,为了能成功屠龙,此次我神教已经将教中高手尽皆出动了,带队之人还是我神教修罗堂的堂主卢光启,一身轻功出神入化,乃是内劲大成之境的武道巨擘,宗师不出手,绝对不会有人能在他手底下撑过十招!那傅少卿不过是个身有残缺的老太监而已,他纵使再厉害也远没有到宗师之境吧?” 靖王颔首点头,一扫先前的踌躇之色,“贵教既然出动了如此之多的高手,那本王就放心了。” 灰袍男子会心一笑,“既然王爷心中已无疑虑,那我等就赶紧行动吧,首先要避开这守在王府周围的巡兵守军,否则我等与王爷的行动怕会受限呐……” 镇关侯穆忠武率兵巡守京城各大王府之事,靖王身为局中人自然一清二楚其用意何在,说好听点是派兵保护各位宗亲皇族,说直接点,分明是有意监视防范他们这些宗室王爷的! 思虑片刻,靖王转身看向后方面上带疤的高统领,“守在王府外的人是谁?” 高统领脱口而出道:“城防大军甲字营的梅石全。” 靖王摸着下巴斟酌片刻,试问道:“能说得上话么?” 高统领无奈摇头,“梅石全是煜国公的人……” 一听是冯锐进老头子的人,靖王便明白轻重了,苦笑道:“那就算了,看来要想从王府出去,还得付出点代价。” 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到高统领手上,耐心嘱咐道:“把这解药给后院的影子送过去……告诉他,这几天的主戏得唱好,莫要给王府外的守军们惊着了。” 高统领小心接过药瓶,郑重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待高统领转身离去,金铜面具男子这才开口笑道,“即使有傀儡代王爷坐镇王府,可……您自个,又打算怎么出王府呢?” 靖王弯嘴轻笑道,“这不有你们么?京城早在数日前就戒严了,你们日月教的人不还是出入自如?只要有二位领路,本王自能出这王府囚笼!” 灰袍男子微微一愣,赞道:“王爷好胆气!” “木已成舟,早就没有退路可言了。” 靖王轻声低吟一句,站起身来将穿在身上的华贵王袍脱下,自顾自地走到帘帐后方换了身不慎起眼的素衣仆装。 见靖王换了衣着重新出现在自己等人眼前,金铜面具男子轻声感叹道,“王爷能屈尊忍辱,扮丑这么多年,这份心性着实是让在下佩服,也该看看这破晓黎明了……” 靖王并未理会对方的话,面无表情地从那刚取下的王袍内兜中掏出一块半张手掌般大小的玉佩,眼神变得有些温柔,“昔年二哥待我不薄……他未竟之大业,我该代他完成!” 听闻此言,金铜面具男子默然不语,一旁的灰袍男子则有些好奇,追问道:“据在下所知,王爷与原齐王并非一母所生……您二人……” “以往年幼时,本王与母妃曾受过二哥恩惠……若无二哥,母妃与本王早就被父皇处死了……” 闻听如此秘辛,金铜面具男与灰袍男子都是一惊,后者更是下意识地惊问道:“所以……王爷……” “你们把本王想得太厉害了,本王扮丑装傻多年是为图大业不错,只是这大业,非是为己所图尔。” “原来王爷……一直是原齐王的人?” “本以为本王这桩暗棋能助二哥一臂之力,只可惜,二哥最终还是未能如愿。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第674章 序幕刚起 江南,扬海府城郊,南安大庄内。 内湖中央,红木修筑的观赏亭台中央,身着白衣的楚天耀此刻就如同稚嫩少年般气喘吁吁地操练着拳脚武技。 不远处,一方刻纹青山江水景致的胡珊木长椅上,正仰躺着一位神色慵懒,容姿美艳的绝色佳人,一双桃花凤眸正上下打量着台中央练武的楚天耀,因她是侧躺而坐,下身只着一件水蓝色褶裙,那双晶莹雪白,如同粉白水豆腐般的玉润的高挑玉腿亦是袒露在外,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尤为诱人。 偶有微风吹过,站于台中操练拳脚的楚天耀便总会将注意力集中在那随风摇曳的裙摆,不时注目女子裙下乍现的春光…… 上官莲自然知道他在看什么,伸出洁白小手有意地整理了下身下飘曳的裙摆,“要练功就好好练,不要东张西望的!” 满头大汗的楚天耀忽地停下动作,口吐热气道: “算了……今儿个也练得差不多了……” 上官莲秀眉一蹙,“这才哪到哪?你才刚打了十套拳而已……” “……”楚天耀嘴角微搐,忽又出声调戏道:“绝色佳人在侧,我练功难以静心,身为师者,不该助我静心凝神么?” 见他脸上浮现出坏笑,上官莲就知道楚天耀心里没憋好屁,娇哼一声岔开话题道,“你不练就不练吧,反正你现在的武艺身手也不差了……” 从身旁护卫手中接过擦汗的丝巾,楚天耀一边抹脸一边说道,“是么?就我现在的武艺,你若动真格的话,我能在你手底下撑过几招?” 上官莲俏脸微怔,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般又放声娇笑起来,“你……你在说些什么笑话?就凭你现在这点门道,还想跟为师动真格的?” 觉着自个被她看轻了,楚天耀有些不服气地撇撇嘴,“你不都说了么?我现在的武艺已经有大成高手的风范了,这大成高手与宗师只差着一级,难不成我连跟你过招的能耐都没有?” “大成与宗师看似一级之别,实则差之千里!”上官莲朝楚天耀露出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武艺大成者堪称一声大成高手是因为他们武艺只到了大成之境,可宗师之所以被称为宗师,是因为这天底下划分武人的境界最高只有宗师,这两者间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闻言,楚天耀恍然大悟,只是觉着上官莲这说话的语气实在太过臭屁装逼了…… 这说话调调,就跟前世那些学识过人的学霸说什么“一百五是分数极限,却不是我的极限”一样臭屁! 本想讥讽臭屁的上官莲几句,可突然吹过的一阵轻风打断了楚天耀的思绪,他很是鸡贼的望向上官莲那飘曳而起的裙摆,大饱眼福后,这才满意点头,“师傅说的对,这天底下就你的功夫最厉害……这一点,我这徒儿是感触颇深呐!” 被楚天耀一捧,上官莲更加来劲了,“那是……前几天为师出手的风姿你也见到了,我要不收手啊,只怕会让这天地日夜颠倒!懂不懂啊?” “是是是,徒儿可是领教过的。” “嗯?你啥时候领教过?” “每每在榻上,领教师傅功夫时,总是不觉日夜时光流逝,那功夫,徒儿自是体会颇深!” “你个没正行的色胚!” 上官莲俏脸浮出羞恼之色,自己可是在说正经事呢,这色胚脑子里想什么呢?竟然还能见缝插针的把话题引到那下流之事上,真是……真是无药可救了…… 不过,上官莲转念一想自个刚刚的话,什么日夜颠倒云云,好像还确实有点歧义…… “说说正事吧。” 上官莲坐直身子,秀眉一蹙道: “你把自个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回京都,却又不给皇后几位阁老你未身亡的真消息,难不成,你连他们都不信任么?” 手拿擦汗丝巾的楚天耀动作微微一滞,神色淡然道:“并非是我不信任皇后和内阁,事实上,今早我已经将自个还活着的消息传回秘密传回给皇后和洛文槺了……” “那你之前为何不传?” “他们若知道我没死,这戏就唱的不够真,惟有连他们都相信我真死了,才会有使出大动作让旁人也相信我遇刺身亡之事是真的,惟有如此,藏在水深处的大鱼才肯露头。” 这话上官莲听得一知半解,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俏脸上泛起一阵纠结之色,“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大戏序幕刚开,我可不能贸然登场抢人风头。” 浅笑一声后,楚天耀来到上官莲身旁坐下,调笑道:“怎么?跟我待腻歪了?想要尽早回京?” 将他伸来的贼手轻轻打开后,上官莲翻翻白眼道,“我可不急着回那冷清的皇宫,只是替你那些妃嫔们忧心而已,这会儿她们可还不知道你还活着的内情,怕都以为你死了伏案痛哭吧?” “以长凝的手段,是不会把这些消息传流至后宫的。” 楚天耀摇头失笑道,“再者,就算这消息真的传遍后宫了,也不知有几人会真心为我之死而感到难过,天子嘛,站得太高了,许多情感你自个也瞧不清个真切……” 不知为何,听到后半句话的上官莲一时间有些心疼眼前这个俊俏的男人,正想说些什么好话安慰他时,突然察觉到后方岸栏上一阵徐徐靠近的脚步声,于是她只能将安慰之语咽下,轻声提醒道: “来人了,估摸着是找你的……” 事实上,不用上官莲提醒楚天耀也注意到后方传来的脚步声了,现在的他虽说敌不过上官莲这等宗师高手,可在宗室之下的寻常武道高手想要瞒过他的灵敏五识也不太现实了。 “微臣,内监机副督沙东行参见吾皇!” 身后,湖岸木栏前传来沙东行那熟悉的声音。 楚天耀并未回身去看对方,只背对着沙东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这会儿过来见朕有什么事?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么?” “回万岁爷话,圣上交代之事属下片刻不敢忘……” “所以,可有所获?” “呃……圣上,可否容属下……借一步说话?” “上来吧。” 得到皇上准许,沙东行这才运功发力,纵身跃起,不疾不徐地落于赏台正中方位。 第675章 阴沟老鼠,岂敢尽信 回身看向身穿一袭黑衣,单膝跪于自己面前的沙东行,楚天耀温声轻笑道:“看来你这段时间没少受累,这身子骨都瘦了不少。” 听皇上刚见着自己便关心起自个的身体来,沙东行很是感动,“万岁爷说笑了,为君分忧本就是为臣的本份,岂敢言苦?” 说着,他深吸口气,压低声音道:“自万岁爷下达密旨命臣严查日月邪教总部窝点以来,臣一直不敢懈怠分毫,日夜彻查下,总算是没辜负圣上的信任之心……” 楚天耀轻皱眉头,俯身低问道,“查到了?在哪?” “回万岁爷,在克州!” “克州?” 楚天耀神情微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脸上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你确定没查错么?” 沙东行弯身低头,言辞恳切道:“回万岁爷,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日月邪教总坛窝点就在克州无疑!” 楚天耀仰头望天,突地闭上眼发出一阵叹息,“好,这一功算在你沙东行头上……除此之外,还查到什么了么?” “禀万岁爷,属下挖地三尺彻查下,终有所获,这日月邪教教主的身份……微臣也查到些许端倪了。” “是么?这阴沟里的大鼠是谁?” “宣正十年克州解元邰煜轩,乃克州当地有名的才子,曾在宣正末年入……” “后边的话不用说了,这人的名字我听过。” 楚天耀抬手打断沙东行,忽地挺直腰板,面无表情地下令道,“你即已露面,就去跟卫学海打个招呼,留些人给他用用,顺带找他给克州都司指挥使胡荆发封密信提前集结兵马,你之后火速赶往克州灭虫剿鼠时便能少花些时间!” 身为内监机副督,沙东行自然知晓现任克州都司指挥使胡荆是卫学海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明晰皇上安排后,他赶忙拱手回话道: “谨遵吾皇圣令!” 说着,他郑重起身,作势便要离去,却不料被楚天耀出声叫停了脚步,“除日月邪教高层外,一个不留!” 沙东行回身行礼道:“微臣明白了。” “去吧……” 只听踏空脚步声骤然响起,沙东行轻飞如燕般从湖中赏台跃离…… 见楚天耀站在原地久久不发一语,上官莲顿有些不解,“怎么了?好不容易能一举歼灭日月邪教这颗毒瘤,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见你有些魂不守舍的?” 闻言,楚天耀轻叹口气,心绪复杂难平。 上官莲说的不错,好不容易能够一举歼灭日月教这颗毒瘤对他这个皇帝乃至大宣都是好事,可当他得知日月教总部竟然在克州境内时,确实是把楚天耀惊着了,同时也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回头迎上上官莲那关切的目光,楚天耀忽地笑了,“没什么,只是忽然觉着人心真的很难测……” 看向楚天耀那意义不明的笑容,上官莲的心中突然感到隐隐发痛,不知为何,好似感觉到眼前男人内心中的某些重要东西也随着这抹意义难明的笑容随风消散了…… ----- 宣京顺江上街,街巷四周被守军团团围住的周王府内。 装潢雅致,处处透着江南文雅之气的偏院书房内,身穿一身王袍的周王楚景吉正抬头仰视着前方挂着书法画卷的饰墙,那古井无波的脸色,让人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喜怒哀乐。 “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周王微闭双眼,慢条斯理地问道:“什么事?” 屋外,传来王府管家嘶哑的声音,“王爷,府里来客人了。” “贵客是从福寿街赶来的,走得暗门,没人瞧见。” 闻听此言,周王面色骤变,眼眸中的浑浊之气瞬扫而空,变得尤为惊讶,“没成想这谭深水里第一个冒头的人是他……” 缓神片刻后,周王稍稍整理衣领,转身回话道:“把人带过来吧。” 管家应了声“是”后,便转身离去了。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后,书房大门被轻轻推开,王府管家领着一名身穿流云长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入内。 未等坐于书房案前的周王开口,管家便十分识趣地退了下去,临走之际,还不忘将书房大门紧紧关拢。 身着流云长袍的靖王轻掀裙摆,伏地长跪道:“侄儿见过十一叔!” 刚一见面,靖王便向自己行如此大礼,周王一时间有些失神,尽管知道对方这会儿偷摸过来见自己定是有事相求,可他还是被靖王这般谦恭的姿态给震得不轻。 顺着屋内闪烁的烛光向靖王那张脸看去,周王沉默了许久,“你这张脸,藏了多少年?” 靖王苦笑,“自就藩后,侄儿……少以真面目示外……” 见此,周王稍作思考,恍悟道:“宣正末年名震江南的千面胡贼谷迁,是你的人?听说此贼擅变化之术、乔装秘法,每回作案都能够掩饰真面目乔装成形形色色的人,故而得千面胡贼之名!怪不得这个小贼自武曜初年后就没在民间闹出动静了,原来是被你招为己用了?” 靖王眼神微闪,抱拳低语道:“十一叔睿智过人,侄儿就知道瞒不过您。” “藏头露尾,多年不以真面目示人,这说明你所图不小……”周王面色复杂,叹道:“这会儿你来见我,是想拉我下水?” 长跪不起的靖王深吸了口气,不疾不徐地说道: “十一叔可知,皇兄已在江南扬海遇刺身亡了?” 周王瞳孔一缩,嘴角不自觉地抽搐起来,“你……这事……是你干的?!你疯了吗?” 偷摸上门,又将隐藏多年的真实面目示人,言语里又有意提及皇帝遇刺之事,周王就算是再傻也明白皇上遇刺之事跟靖王脱不开关系了! 可他也确实是被靖王如此胆大包天的逆举给惊着了,楚天耀可不只是当今天子,那还是他靖王楚天毅的亲兄长! 弑兄夺位,何等的大逆不道?! “十一叔误会了,皇兄遇刺身亡之事与侄儿并无干系,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乃日月邪教而为……” “你既知是日月教所为,那就说明……你跟日月教搭上线了?”周王面色发寒,拍案怒斥道:“你糊涂!竟然敢跟日月教扯上关系,我看你真是疯了!” 说着,周王气地站起身,伸指怒点道,“这会儿偷摸跑来见我,你想做什么?威逼利诱我这个宗正上你的贼船?帮你获取宗室的支持夺位?老五,你真是疯了!” “侄儿能在这时候上门找上十一叔坦白求助,就说明侄儿心里是相信十一叔的!”靖王双眸似火般紧紧凝视着暴跳如雷的周王,“现今皇兄已然身亡,常言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为防朝堂动荡,天下大乱,为今之计最为要紧之事该是广昭文武群臣册立新君!” 说着,他俯身一拜,义正言辞道:“还请十一叔为我楚室江山慎重考虑!” 周王面色发沉,一双鹰眸好似要喷出火来,“我若不允,你当如何?” 俯身长拜,头埋地板的靖王闷声回应道,“若十一叔不肯相助,事败之后,勾结日月教的宗亲王族便会多出一位来……” 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周王面色阴沉似水,半天不发一语,许久之后,他闭目长叹道:“你这是铁了心的要把我拉上贼船?老五,你出息了……竟还威胁到我这个当叔叔的头上了!” 靖王微微抬头,正颜厉声道:“扶侄儿上位总要好过皇兄幼子继位,十一叔不妨想想,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子继位,外戚势必架空皇权,届时,外戚权臣为稳手中权柄,拥护幼主正统,势必会对宗亲皇族大举屠刀……到那时,这天下可还姓楚?” “难道,十一叔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祖宗留下的万里江山让与外姓他人之手吗?” 最后一句发自灵魂的诛心之问让周王全身战栗起来,心神变得有些恍惚…… 靖王这话其实也没说错,现在楚天耀已然遇刺身亡,驾崩西去了,这新君人选只有可能在宗亲王爷和他那两个刚出世不久的稚子中选一人继位。 以如今的局面,倘若这些宗亲王爷们不出面争权夺位,任由手掌大权的洛家和穆家做主的话,新君人选大概率就会是皇后诞下的嫡子楚佑极了…… 可正如靖王所言,现如今皇帝幼子尚未明智,口不能言手不能提,还是过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纵使继位也不过是具傀儡罢了,到那时,洛家与穆家便可“挟天子以令天下”,如此时日一久,焉知这天下还会不会姓楚? 细数古史,代君摄政权臣篡逆夺位的例子又不是没有…… 见周王目光犹疑,脸上不时闪过为难与沉思之色,靖王心下暗喜,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没白说,周王已有松动之意了。 “十一叔,为了我楚家天下,还望您能助侄儿一臂之力!这大宣天下,该由我楚室说了算,何时轮得到这帮外姓人胡作非为!?” 周王闭上双目沉吟许久,好半会儿才从牙缝中蹦出字来,“为什么要找我?你想要宗室站在你这边,大可以……大可以去找你二叔,我二哥……” 靖王苦笑摇头,“现下时局,二叔……二叔自保都成问题,又怎有余力倾助侄儿图谋大业?” 周王呼吸一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哥被皇后圈于深宫监视囚禁,穆家兄弟派兵严守各大王府,有意加重梁王府周围的巡防守兵,何等歹毒的用心,十一叔,难不成就看不出来么?” “你……你的意思是洛家与穆家会对二哥下手?这怎么可能?”这话刚一出口,周王便瞬间愣住了。 他好似一瞬间明白过味来了,永王与梁王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这两人都是嫡母所出,换言之,今时天子幼儿未能通言晓事,若有不测,这两人便是最为正统的继位人选! 皇后先是将永王囚于深宫“保护”,穆家兄弟后又加兵严守梁王府,此刻就连周王也觉着这两大外戚豪族心存歪念了! 见周王震惊不已,靖王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再度恭声劝言道:“三哥被囚,二叔被防,洛家与穆家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十一叔,如若这时候您仍不肯助侄儿一臂之力的话,就要眼睁睁看着祖宗留下的江山霸业让与他手了!十一叔!侄儿求您助我拨乱反正!!” 这一句振聋发聩的“拨乱反正”彻底击溃了周王的心防,一袭冷汗瞬间从额头溢出,他拖着颤抖不已地身躯缓缓行至靖王身前,咬牙道:“莫要把话说的那么好听,洛家与穆家或许是乱臣贼子,可你老五……也不是个好东西!” 面对亲叔叔的喝骂,靖王怡然不惧道:“可我姓楚!” 周王哆嗦嘴唇,脸上露出灰暗神色,“你说得对,再怎么样,你毕竟也姓楚……” 闭目沉吟半晌,周王轻轻俯下身,问道:“又是跟日月邪教搭线又是威逼利诱我这个亲叔叔,说明你手里有足够左右大势的底牌?” 靖王朝四下张望片刻,压低声音道:“十一叔放心,侄儿……侄儿在京中各大军营里安插了不少旧部……” “能从中调出多少兵来?” 靖王深吸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来。 周王瞳孔一缩,惊道:“两万?!” 靖王忙开口止声道,“十一叔切莫声张,这事……侄儿只跟你一人透底……” 见他开口止声之余还不忘回身张望,周王似有所悟,“你小子跟日月教也不是一条心?” “一群阴沟老鼠,侄儿岂敢尽信?” 看向身前这个脸色很辣的侄儿,周王忽然觉着对方很陌生,长长地吸了口气后,又说道:“两万兵……看起来多,但……” “只要控制住了皇城,卸去穆家兄弟兵权便可成事,两万卒,已然够用了!” “莫要异想天开,皇城之内尚有御林军……” “御林军中亦有侄儿的人!” 周王彻底愣住,“你……什么时候?” “去年年末,侄儿耗费了不少心神代价暗收了两名御林军千户到麾下……” 第676章 身处局内,岂能说停就停 直到靖王离开许久,站于书房窗前的周王楚景吉还未完全消化今夜无意得知的诸多秘辛大事,遥遥望向窗外忽明忽暗的灯火,愈下愈大的淅沥雨声就如同周王此刻的心跳般愈发难平…… “咯吱”开门声突兀响起,身穿一身干练长衫的中年管家端着泛起热气的茶壶悄然走到周王身后,“王爷,天色也不早了,喝点安神茶早些歇息吧……” 伸手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杯,周王神色沉闷道,“民间常言无情最是帝王家,先皇还在世时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如今,本王算是有所体会了……” 管家躬身埋首,不敢接话。 看着这个自就藩时就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伺候的管家,周王轻轻摆手道,“老杨,用不着这么谨小慎微的,你跟在本王身边也很多年了,我也从没把你当过外人……” 听闻此言,被唤作“老杨”的管家紧握在腰前的双手止不住地发颤,肩臂更是不自觉地抖动起来,“王爷既然如此信任老奴,那……老奴斗胆问王爷一句,今夜靖王殿下潜入府中寻求王爷共谋大事,您……您站哪一边?” 周王脸色一变,“刚才我跟那小子的谈话,你都听着了?” 老杨低头不语,不敢去跟周王对视。 “呵……”周王一拍脑门,苦笑道:“本王倒忘了你这老家伙还是武道大成的高手了,几扇门窗怎么可能瞒得住你们这些耳聪目明的武艺高手?” 说着,他吹了口气,将茶杯之上升腾的雾气吹散,“你认为,本王该怎么选?” 老杨老眸泛光,埋头低语道:“老奴以为……现今时局未明,王爷该……该置身事外,作壁上观才是……” 刚准备喝茶的周王听到这话眉头一蹙,倏地将茶杯放下,不解道:“老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那小子说的话你也听着了……皇上已然身亡,若……若不助他老五一臂之力,我楚家江山极有可能被洛、穆两大外戚架空夺权!纵使我再不愿帮老五,也绝不可能看着我楚室列祖列宗打下来的江山易主!” 说罢,他长叹口气,似是觉着口干,又重新将茶杯端起,正准备放于嘴边饮用时,老杨突地探出手来,动若雷霆般将周王手中的茶杯扇落! 只听“啪嚓”之声骤起,被一掌打落地面的茶杯瞬时间摔了个粉碎…… 低头看了眼摔了个粉碎的茶杯,周王大怒,“老杨!你!” 不待周王把话说完,便见老杨“噗通”一声长跪伏地,“老奴愧对王爷多年信任……” 此言一出,周王怒气顿消,转而变为震惊…… “你这话……什么意思?” 长跪于地的老杨将右手长袖掀起,周王顺着他的动作望去,待到老杨将一整只右臂露出后,他在对方腋下看到了一个让他浑身战栗不已的刺青图案——三脚鹰爪! 这是……内监机的标志! “你……”周王瞬时间被惊得面无血色,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管家,那双瞪若铜铃般的瞳仁似要跳出眼眶,宛若一副见了鬼的骇然模样…… “你……是什么时候?” “自王爷入京,圣上削藩之后,老奴……便……” “好了……你……你不要再往下说了……” 周王只觉头脑发胀,心中生起一股凉透全身的寒气,“所以……你刚刚问本王的话……” 连咽了数口唾液后,周王才将这句不算完整的话说完,眼神有意无意地望向案台边热气升腾的茶壶,整具身躯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旋即发出内心那久难平复的惊怒:“内监机……要杀本王?!谁给你们的胆子?!” 跪在他身前的老杨叩拜低语道:“老奴……老奴收到的上令是,倘若……倘若王爷有反意,便……” 周王身躯一颤,“便不能留?要永绝后患?!” 老杨默然不语,算是默认了周王的说法。 “可刚刚本王与老五的对话你也听到了,我……算是应下了他的求助……” “可王爷刚刚说之所以会助靖王成事是为楚室皇族考虑,而非为一己之私念,所以……老奴认为王爷并无反意……不该枉死……” 老杨的话把周王听糊涂了,他呲牙喝问道:“既如此,那你们内监机现在又听谁的上令调遣?按你所言,为楚室皇家作深远之计便算不得有反意,那老五呢?你们……” 话说到一半,周王脑门处突然袭上冷汗,“皇上……皇上没死?” 老杨一双老眸闪烁起骇人寒芒,不发一语,愣在原地许久之后,才轻轻颔首点头…… 见状,周王浑身鸡皮疙瘩都生了出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感蔓延心头…… 皇上既然没死,可他遇刺身亡的消息还是传回京师了,这只能说明是他有意为之…… 脑中回想起那位皇帝大侄儿的和煦笑容,周王顿觉遍体生寒,冷汗似瀑般从抽搐的脸颊滑落…… --------- 巍峨皇宫内,铜雀宫后殿,梳起马尾辫,身穿粉色长裙的安乐公主楚芷兰手抱玩偶小跑至后殿门前,一把扑进了永王楚天照的怀中,喜滋滋地说道:“二皇兄,咱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宫去玩呀?一直呆在这宫里我都快发霉了……” 永王揉揉怀中少女的小脑袋,宠溺一笑道,“你这皮丫头整天净想着出宫玩了,哪还有半点公主的样子?听兄长的话,这段时间呐,你就老实待在宫里哪儿都不能跑……” 楚芷兰往兄长壮实的胸口蹭了蹭,小心翼翼道:“二皇兄,宫里……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永王脸上笑容一滞,故作平常道:“别听身边的奴婢太监们瞎传话,宫里好好的,怎么会出事呢?” “二皇兄,我也不小了,也能看明白事……”楚芷兰怯声说道:“前几日我偷跑到外宫看了眼,发现这段时日守在外宫的御林禁卫军们数量增多了,一个个都如临大敌,一丝不苟的样子……” 见自家妹子豆大般的眼珠里写满了不安与忧愁,永王一时有些心疼,“放心吧,宫里没出什么事,你连皇兄的话都不信了吗?” 楚芷兰摇摇头,眨眼道:“皇兄,您就别骗我了,要真没出什么事,你……你怎么可能突然被皇嫂召回宫里暂居……这一住都快大半个月了……” 正轻抚妹妹粉额的永王手中动作微微一滞,强笑道:“就算有事也跟你这个小丫头没关系,放心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好生待在宫里就是了。” 楚芷兰自幼早熟,且又冰雪聪明,她岂会听不出皇兄这话中的敷衍之意,本想刨根问底问出个所以然来,可见自家二皇兄脸上表情似有不悦,她也只能作罢了。 “二皇兄,皇嫂半月前召你回宫暂居不是给长清殿空出来给你住了么?但你回宫暂居这么多天了,一直也没见你去长清殿住过……” “怎么?嫌我这个皇兄住在你这铜雀宫的偏殿碍眼了?” “那可没有,长居宫中妹妹我本就孤寂少伴,好不容易有二皇兄进宫陪我,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您碍眼呢?” “那你还问。” “唔……我就是好奇嘛……” “住在长清殿被那么多人盯着伺候,你二皇兄我啊,自然是住不惯的……” “所以皇兄住在我这铜雀宫的偏殿是为了躲清净来了?” 永王低头一笑,伸指轻点妹妹的小脑袋瓜,“对,还是咱们芷兰最聪明。” 兄妹二人谈兴正浓时,后方却突然传来宫女的禀告之音,“公主殿下,您前几日让纺织局定制的那批花裙已经做好了,那边的领事公公让婢子给您通禀一声……” “呀!” 一听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花裙做好了,楚芷兰立马从永王怀中跳出,雀跃一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好了呀,我……我一定要去看看!” 说着,她跨过殿门大槛就要走,欢快跑动之际还不忘给身后的二皇兄打招呼,“二皇兄,妹妹先去看花裙子喽,就不陪您了,你先自个玩吧……” 见状,永王哑然失笑,喃喃自语道:“这丫头真是的,还把我这个兄长当小孩呢……” 候在一侧的铜雀宫总管大宫女玉兰听到这话后,笑呵呵地搭话道:“可不是嘛,公主殿下这几日连去御花园赏花观景的心思都没了,整日跟奴婢嚷嚷着要陪好不容易进宫暂居的王爷解闷,王爷您呀,在咱们这位小公主殿下心中的份量可是不低呢……” 闻言,永王脸上浮现出温暖笑意,“这个本王自然知道,芷兰这丫头,从小就跟本王亲近……” 说着,永王好似想起什么似得拍拍脑门,“对了,本王住的偏殿,用以安神的香薰快烧完了,玉兰,恐怕要劳你再送些过去了……” 玉兰低头含笑,“王爷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 说着,她走到殿中柜台处,十分熟练地打开一层抽屉,取出了一盘装好的香薰烟饼。 见状,永王展颜轻笑道:“害,近来闻这香薰闻习惯了,若没有这玩意儿用以安神,怕都难以入眠……” 说着,他朝玉兰感激点头,“劳你帮我送过去了。” 玉兰笑着点点头,端着盘香薰烟饼走出了殿门。 永王面色如常,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一口后,他有些无奈地蹙起眉,“这丫头,怎么净喜欢喝些花茶?也太甜了些……” 站于殿内两排静立的三四名宫女闻听此言,忙有人上前赔笑道:“瞧奴婢这脑子,倒是把这茬给忘了,公主殿下一向喜喝甜腻的花茶,王爷喝不惯也是正常的,您稍后,奴婢这就让人去重新沏壶茶……” “不用了。”永王轻轻摆手,淡笑道:“太麻烦你们也不好,我自个回偏殿喝自己带进来的茶叶吧。” 说罢,不待宫女回应,永王便起身离开殿中。 行走在无人的廊桥小道上,永王表情一如往常般云淡风轻,直至临近自己暂居的偏殿后门时,瞧见门窗中探出一只葱白玉手挥动后,他的脸色才稍有变化。 深吸口气,他眯眼打量四周片刻,这才迈着不疾不徐地步伐跨入偏殿之内。 看向身前摆放香薰烟饼的宫女玉兰,永王伸出双手轻轻关拢窗门,不咸不淡道:“送完东西就走吧……” 宫女玉兰摆放烟饼的动作微微一滞,背对着永王好半晌才说话道:“教主让我给王爷带话……” 永王瞳孔一缩,冷声警告道:“不要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背对他的宫女玉兰好似没听见他的警告般自说自话道,“天子遇刺身亡之事经过一日一夜的传播后,除了民间百姓鲜少能知外,满朝文武大多听到信了……” 闻听此言,永王那双负于后腰的双手微微轻颤,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抽动半天,愣是没发出丝毫声音。 “明日大早,想来获悉天子薨亡的满朝文武便会闹出大动静来了……教主让我告知王爷,您……您要做好准备了。” 永王伸出左手轻轻按住不停跳动的眼皮,俊俏的脸庞似有愠怒之色闪过,“本王已经被你们日月教逼到退了可退的境地了,纵使我想抽身也彻底迟了……对你们而言,本王的意见已经不再重要了……” 背对着永王的宫女玉兰岿然不动,自说自话道:“教主说了,棋局走到这一步,无论是神教还是殿下您,都已无回头之路可走了,风云骤雨已起,即已搅动了天下大势走向,身处局内,又岂能说停就停?” “动荡将至,望殿下以大局为重,教主说了,希望您按原计划行事,宫外之事,他自会处理妥当。” 说罢,宫女玉兰转身正对永王福身行礼,脸上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故意放大声音道:“香薰烟饼已给王爷送到,愿殿下能睡个好觉。” 看向对方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永王久久未能回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惊觉自己双眸眼眶变得湿润无比…… 苦笑过后,他低声叹息道:“可本王已经后悔了……” 第677章 噩耗是真 傍晚时分,近来鲜有人出入的文渊阁在此刻却一反常态的热闹起来,凡是有资格在阁中走动的内阁辅臣们竟然都在这会儿跑了过来。 这其中就包括刑部尚书王裘,兵部尚书李明义,吏部尚书刘学义等等…… 事实上,自从半月前皇后开始出面与宁洛二位内阁阁老一同主持朝政后,李明义这帮内阁辅臣们便很识分寸的减少了出入内阁的频率,因为他们大多明白,皇后每每召见两位德高望重的阁老议事多是秘辛重事,能把官做到内阁辅臣这位置上的人精都不傻,自然明白在这种时期应该适当的装聋作哑。 可此刻他们却一反常态地聚集于文渊阁内,那也是有原因的,从昨天傍晚开始,一则天子遇刺身亡的重磅消息突然如同飞絮雪花般传遍了整个宣京权贵圈子! 起初,这帮内阁辅臣们对于这样一则空穴来风的消息并未放在心上,可随着时间发酵,这消息越传越广,直到此时,整个京城的文武朝臣们都听悉此事。 按理说,这等有危社稷的噩耗传闻如若为假,朝廷应当迅速出面澄清解释才是,可让李明义等一众内阁辅臣们诧异的是,朝廷对此却未做出任何解释与澄清,朝廷如此诡异的态度也不得不让他们开始怀疑这则噩耗传闻有可能是真的,疑虑丛生下,这帮向来稳重精明的内阁辅臣们也慌了神,久思之后,便选择抱团入阁找宁洛二位阁老问个准信。 阁堂内,依次入座的内阁辅臣们脸上神情各异,眉宇间都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惴惴不安色,虽偶尔有窃窃私语声响起,但很快又会被新的沉默所掩盖,如此反复之下,整个堂内的气氛显得尤为压抑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晃眼的红袍身影迈出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阁堂沉默,一众内阁辅臣见着来人,争先恐后地站起身来: “宁阁老?” “宁阁老您总算来了!” “宁阁老,外边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求您老给我等一个准信呐……” “宁阁老,皇上……皇上到底怎么了?” 应接不暇的询问之声宛若刺耳的噪音般瞬时传遍整个阁堂,身穿一袭绯色文袍的宁中恒此刻便如同吉祥物般被一拥而上的内阁辅臣们围了个满怀,不胜其烦的他只得高举大手示意众人止声。 “诸位今日入阁想要问什么老夫都清楚,可尔等现在摆出副泼妇闹街的阵仗七嘴八舌地发出聒噪之音,又该让老夫如何为诸位答疑解惑?” 宁中恒这高亢嗓音一出口,瞬间压住了阁堂内乱哄哄的咨问声。 一众内阁辅臣强压住满肚子的疑惑,神色复杂地看向站于堂正中的宁中恒。 宁中恒面色一肃,正对众臣哀叹道:“有关近日流传甚广的圣上遇刺身亡噩耗……是真的……” 随着宁中恒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瞬间炸锅: “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 “皇上如此英明神武之君,怎会就此早亡?!” “我……我不信!这不可能!” 宁中恒将在场众人的面部表情尽收眼底,脸上亦露出了哀色,长叹道:“老夫起初刚知此事时亦如诸位一样难以置信,可……可内监机从江南送回了陛下的亲笔血字遗诏,纵使老夫再不愿相信,也……也难改变圣上薨亡的事实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露出哀痛之色,李明义更是倒地痛哭,哀嚎不止:“不……皇上啊!皇上乃我大宣千年难出的英明圣君,怎……怎么会……怎么会在此当打之年薨亡?呜呜呜……皇上啊!您把老臣也一并带走吧!” 有了李明义起头,紧接着刑部尚书王裘也跟着伏案哭丧,“皇上……吾皇光耀千古,贼老天不开眼,竟……竟然让皇上就此英年早逝,呜呜呜……” 尚且年轻的邱旭与齐休平虽未似王裘与李明义这般“外放”,可他两人此刻的身躯已然颤抖不止,通红的眼眶亦有热泪滑落。 转瞬间,这股哀痛顷刻间传递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户部尚书杜敏英与吏部尚书刘广义亦是红了眼眶,无不露出哀色。 原本沉默压抑的氛围瞬间变得沉重起来,整座阁堂就好似在眨眼间变幻为灵堂般,哀嚎恸哭之声不绝于耳…… 此刻显露悲伤哀色的一众内阁辅臣们也多是发自内心的悲痛,要知道在场这帮内阁辅臣们可都是深受皇恩的朝堂重臣,他们之所以能身居高位,都离不开皇帝楚天耀的重用与提拔,于他们而言,楚天耀不仅是君,同时还是欣赏发掘他们的伯乐,给予自己如此恩宠的天子就此早逝身亡了,他们焉能不难受? “现在可不是伏地悲嚎,一蹶不振的时候!”正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大吼声突然打破了现场哀悼不已的悲痛气氛,只见眼眶发红的齐休平满脸悲愤的高喝道:“既然宁阁老也说圣上是受奸恶逆贼刺杀而亡的,那朝廷目前的首要义务便是缉拿行凶刺客!” 闻听此言,哀嚎不止的李明义也立马抹泪站起身来,“齐侍郎说的对,一定要将胆大包天的行刺逆犯缉拿!” 宁中恒抬手轻叹道:“诸位暂先冷静,现江南扬海府已全面禁城,缉拿行刺逆犯之事现已交由江南都司大军速办!诸位不必为此忧心,相信要不了多久,真凶便会落网!” 稍作停顿后,宁中恒面色一肃,正视众人道:“陛下遇刺身亡老夫亦哀恸难平,老夫与洛阁老及皇后娘娘本想将此等重事封锁,可不知为何,此事还是外泄而出,诸位可知会引起多大的后果?” 闻听此言,全场皆静。 怪不得近来京都全面戒严,京中各大营的守兵们还开始严密巡防起各大王府……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明白过味来了…… 皇上即已身亡,有道是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换言之,拥立新君继位是迟早的事…… 第678章 危难之际见人心 沉默片刻后,红着眼眶的李明义率先张口道,“宁阁老说的是,现如今圣上早逝薨亡,我等身为大宣朝臣理应在这危难之际保持清醒,为江山社稷出力……” 先把高调唱起来后,李明义又咳嗽两声,图穷匕见道:“宁阁老与洛阁老皆为我大宣百官之首,皇上离京出巡前更是将代君理政之权授予二位阁老,现如今国难当前,满朝文武到底该如何行事,自当听凭二位阁老出示章程……” 李明义不愧为人精,这番话说的极有学问,满口未提拥立继位新君之事,却又很直白的向宁中恒表达了自己的站边态度。 拥谁继位不重要,人李明义站得是宁中恒与洛文槺的台! 在场不少人也听出了李明义话中表达的态度,一向与李明义走动频繁的刑部尚书王裘也跟着有样学样,上前作揖道:“李部堂这话言之有理,下官愿附议,还望宁阁老与洛阁老为我等指点迷津……” 吏部尚书刘广义像是座石雕般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眼中余光不时查探宁中恒的脸色。 王裘与李明义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站宁洛二老的台,但他刘广义不行,要知道,他可是实打实地坑过人家洛阁老的爱徒徐世豪的,焉知对方心里对自己有没有恨? 再加上今日清晨时分,靖王府中的门客又偷摸潜入府中见过自己,刘广义的心思就变得更为活泛纠结起来了…… 平心而论,刘广义不认为靖王真的能像他其下门客说的那样有绝对把握继承大统之位,可一想到自己如果向宁洛二老服软后未来仕途受损的可能,刘广义又有些希望靖王成事了…… 只是,还没等刘广义纠结个所以然来,一道不和谐的喝声宛若惊雷般突地在场中炸开来: “天子遇刺身亡,自该由其子继位!” 齐休平轻抖袖袍,面露正色道:“皇上薨逝前虽未立太子,可却留有子嗣,照齐某所见,我等文武臣工在此危难之际,应当速速拥立嫡长子楚佑极继承大统!”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李明义与王裘选择站台宁洛二位阁老,其实也大致能猜到这二老会拥立年幼的嫡长子楚佑极继位。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如今皇嫡长子年幼,还口不能言,届时继位后许多事照样还是由宁洛二老代为裁决的,说白了,楚佑极一介幼子即使上位了也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李明义与王裘之所以不提幼子继位之事,却向宁洛二老大表忠心,怕的就是宁洛二老有“挟幼子以令天下”的歪心思,提前给自己留后手呢…… 有了齐休平起头,邱旭与户部尚书杜敏英也跟着附和起来。 正立于众人身前的宁中恒将在场诸臣们的态度与表现都暗暗记在心里,好一会儿才沉声道:“齐侍郎方才所言甚为有理,按我大宣皇家祖制,天子薨亡,若帝有子,则由其子继位以示正统,现如今皇上不幸驾崩,我等身为朝堂重臣,当为大宣江山社稷长远计,理应在此危难之际拥护陛下幼子继承大统,维稳社稷江山!” 宁中恒这一发话,场内众臣们也立马躬身表态,“下官等谨听阁老教诲。” “皇上遇刺薨逝之事即已传开,朝廷若再掩耳盗铃似得封锁消息就是徒增笑柄了……”宁中恒扫视众人,微微沉吟道:“老夫与洛阁老还有皇后娘娘商议后,都觉着后日的大朝会是一个向朝堂诸公坦白的机会,届时,老夫与洛阁老会在大朝会中向满朝文武提议嫡长子楚佑极继承大统之事,还望……还望诸位能秉公直言。” 李明义与王裘二人最先应话,一前一后道: “宁阁老与洛阁老放心,下官知晓事情轻重,来日朝会我李明义就算是丢了这身官袍,也一定拼命拥护幼主!” “李部堂所言,亦是下官所愿尔!” 相较于不停向宁中恒献殷勤的李明义与王裘,齐休平就要显得正气多了,他大步上前,义正言辞道:“维护我大宣皇家正统,该是臣子之责。” 邱旭紧跟其后,“齐侍郎所言甚是,下官乃大宣臣子,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扶幼主继任大统,乃微臣本份。” 户部尚书杜敏英面无表情地说道:“扶幼主继位是臣子本份,助幼主澄清玉宇,扫荡奸佞更是为臣者职责所在也,倘若朝中有大逆不道之臣欺幼胡为,老夫就算是丢了这身老骨头也要让他好看!” 说到后半段话时,杜敏英明显加重了语气,众人甚至能隐约听出那半截话中透露出的些许威胁警示之意。 王裘与李明义两人默不作声,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了。 在场稍有脑筋的人都能听明白人杜敏英后半截话透出的警示与威胁是说给谁听的……杜敏英在这时候搞这一出,基本就跟贴脸开大没区别,在场不少人的目光都开始有意无意地打量起站于中心位的宁中恒…… 只可惜,所有人都没能从宁中恒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只听他颔首点头道,“杜部堂能说出这番话足见公忠体国之心,老夫深感佩服也……” 候于李明义王裘身后的吏部尚书刘广义见形势如此,也不得不在这时候表态了,“二位阁老与诸位大人皆是公忠体国的柱石之臣也,下官自当附议遵从。” 闻言,宁中恒俯身一拜,神色郑重道:“如此,便有劳诸位了。” 前方,一众内阁辅臣们也纷纷弯腰回礼。 -------- 文渊阁偏堂公房内,刚与一众内阁辅臣们议完正事的宁中恒迈着不轻不重的步伐入内,抬头看向前方伏于书案前凝目沉思的洛文槺: “可算是把这帮家伙轰走了……老话说得好,危难之际见人心呐……” 洛文槺轻轻摇头,将捏在手里的密信塞进了衣袖口里,“自圣上前日将他安然无恙的消息传到我等手中时,在信中,圣上就说过他身死消息一旦传回京城纵使再如何封锁堵口终是会被有心之人传播的,如今看来,陛下说的一点没错啊……” 闻言,宁中恒摇头感叹道:“倘若不是收到圣上前日传回的密信,就连我一开始也认为皇上真的……真的不测身亡了。也就你洛文槺人老成精,一开始就看出皇上这是在抛饵钓鱼……” 第679章 陛下其智近妖(6k字大章) 洛文槺摇头否认道,“你可别瞎说,陛下智谋超群,远超凡人,我一年近入土之岁的老糊涂又怎能窥出陛下的心思?” 为臣者,任何时候都不能表现得自己比君王还要聪明,这个再浅显不过的为官道理洛文槺还是懂的。 见洛文槺有意扮傻,宁中恒倒也不点破,只是笑着岔开话题道:“且先不说后日大朝会满朝文武会如何,单是方才内阁议事便能得窥来日朝中群臣的态度了。” 闻言,洛文槺好奇问道,“内阁诸位得证天子身亡之事为真后,他们是何态度?” 宁中恒抬手拿起桌案上的两支毫笔放于洛文槺面前,“王裘与李明义见势不对,立即向你我这两个老头子表态献媚……” 此言一出,洛文槺只是点点头,王裘与李明义这两人出了名的能见风使舵,在得知天子身亡,继位之君人选尚未明悉之前,当即便朝自己与宁中恒这两实际掌权的阁老大献殷勤,倒也不足为怪。 想到这,洛文槺提起毫笔蘸墨,在空白宣纸处挥写起王裘与李明义二人的名字,“虽无赤胆大忠之心,但却肯为社稷大局着想深远……可留!” 待洛文槺话音刚落,宁中恒又接着说道,“今儿个我是真有点羡慕你了,收了两个好徒弟呀……” 洛文槺提笔挥毫的手部动作微微一滞,笑问道:“何出此言?” “王裘与李明义前脚刚向你我大献殷勤,齐休平这小子便出面直言拥立年幼皇子继任大统,邱旭亦是承赞成态度。除了有些愣头青外,堪称大忠之心也。” “是嘛?” 洛文槺微微一笑,眼中难掩得色,为人师者,总是喜欢旁人夸赞自个学生的,想到这,他又在李明义与王裘二人名字上方写下邱旭与齐休平二人的名字,同时还在二者名下重重点墨,“虽显稚嫩,可在社稷危难之际,仍以国朝社稷作深远计,不曾有利己之私念,已具大忠之臣品质……可堪重用也!” 闻言,宁中恒也是赞同点头。 刚才在内阁阁堂上演的一出小型“朝会”,其实便是这两揽权老臣遵皇帝密旨所行的钓鱼之举。 李明义与王裘在得知天子身亡,继位之君人选尚不明确时,毅然决然地选择站在宁洛二位实掌大权的代政重臣边上,可以说这两人没有大忠之心,但却不可能说这两人有多么不堪,起码人家还是以社稷大局为上的,纵有私心作祟,可还不算过火,总体而言还是识大体的…… 至于齐休平与邱旭就更为难得了,按理说他两人是洛文槺正儿八经的门生旧故,是最能无脑站边洛文槺的两个内阁辅臣了,可这两人非但没有这么做,反倒高举起忠君大义之旗率先提出拥护幼主继位的想法,这份公忠大义之心,实属难得! 沉吟片刻,洛文槺一边提笔写起刘广义与杜敏英二人的名字,一边问道:“除他四人外,还剩下刘广义与杜敏英这俩老狐狸吧?这俩人老成精的老狐狸,知道皇上遇刺身亡的消息后是什么态度?” 宁中恒伸手抚摸起下颚的白须,“刘广义从始至终都未表态。” 洛文槺紧握毫笔的右手微微一滞,饶有深意的说道:“有意思,最后你提议后日朝会宣布大皇子继位之事,他刘广义可有站出来唱反调?” “这倒没有,不过,我觉着刘广义对你我二人提防戒备之心很重……呵……” “这倒正常,因为对他而言,皇上意外崩殂,幼主还未长成,对咱们两个实掌大权的糟老头子有戒备之心在正常不过了。” “可他这份戒备之心并非发自公心,我到认为,他是因为世豪那小子的事,对你我……呵呵……” 冷笑一声后,宁中恒又沉着脸说道:“而且,今日辰时,都察院前来应卯的御史官员中有人偶然瞥见鬼祟之人从刘广义家宅中蹿出,看样子,不似刘宅中人,该是有人偷摸跑去刘宅给刘广义传话了。” 洛文槺眯了眯眼,轻笑一声:“有心之人好不容易将天子遇刺身亡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们自然会对摇摆不定,四处观望的人抛出橄榄枝,就看后日朝会,他刘广义会不会咬勾了!” 说着,他将纸上刘广义的名字画了个圈。 宁中恒似有所悟般点点头,继而又将话题引申到杜敏英身上,“至于那杜铁公鸡,嘿……就差当着所有人面前跟你我两这首次辅打擂台了……” “这老家伙生怕你我二人动什么挟幼主以令天下的歪心思,话里话外都对咱俩透露着警告与威胁呢……” 洛文槺闻言一乐,抚掌大笑道:“皇上能把钱袋子交到他手上,就说明人家杜敏英是绝对值得信任的!真不愧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杜铁公鸡,当真是肱股之臣也!” 宁中恒无奈一笑,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巍峨深宫,“皇上传回的密信,皇后娘娘与穆家兄弟俩也看过,皇后娘娘那边……就没什么指示么?” 洛文槺摇头失笑道:“我这女儿一向主意大,只是让我这个老父亲跟你按皇上交代的去做,至于她自己有没有别的打算跟动作,我也不知道……” ====== 夜幕悄然而至,灯火仍旧通明的凤鸾宫内,身着一袭秋黄色凤霞长裙的皇后洛长凝优雅从容的点上了身前茶台上的清淡香薰,随着雾气缓缓升腾而起,更是将身段窈窕,容姿傲人的洛长凝衬托得宛如置身仙宫的脱凡仙子。 虽已为人母,可洛长凝那倾国绝艳的姿容没有受到半点减损,反倒散发出一种成熟而又迷人的独特风韵。 下方,身穿青色宫装的贴身宫女兰淑将端于盘中的清茶呈放至案台后,福身见礼道: “娘娘,吴嬷嬷说大皇子已经睡下了,有些私事,想要跟您传禀。” 吴嬷嬷,乃是皇上当初给嫡长大皇子楚佑极寻得奶娘,自楚佑极降生后,这位吴嬷嬷便一直住在凤鸾宫偏房的竹香阁,对于这位吴嬷嬷,洛长凝也一向亲近敬重,此刻听兰淑说人家要来见自己,自是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半盏茶功夫未到,便见身段丰腴,年龄约在三十上下的吴嬷嬷迈着小碎步在兰淑的带领下,亦步亦趋地进了主殿。 不时,便听吴嬷嬷埋首福身行礼道:“老嬷给娘娘请安了。” “吴嬷嬷用不着跟本宫这么客气,这些时日,佑极可劳你照顾许久了……”洛长凝轻摇玉手,淡笑一声后,又斜眼看向身旁静立的贴身宫女兰淑,“近来本宫一直睡不好,你去御膳监吩咐下去,让掌厨的给本宫做碗安神滋补的药汤送过来……” 闻言,宫女兰淑有些担心地看了眼皇后,“娘娘,您怎不早说呢?若真是睡不好您该立马叫太医过来检查检查……” “好了,都这时候了,也不不需要再劳烦太医院的医女了,你去给我端碗药汤来补补就是了……” 兰淑本还想再劝上几句,可见皇后微蹙的眉宇间似有不耐之色,她便不敢再多言了,应喏之后,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待到主殿只剩下皇后与吴嬷嬷二人后,皇后那略显漫不经心的神色态度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说吧嬷嬷,这大晚上的因为什么事见本宫?” 福身行礼的吴嬷嬷脸上那谦卑慈祥的脸色陡然一变,突然变得尤为认真谨慎起来,“回娘娘话,暂居铜雀宫的那位,近来与小公主身边那位大宫女玉兰接触的有些频繁。廷卫细究之下,发现这名为玉兰的宫女有古怪。” 皇后的绝色容颜闪过一瞬惊讶之色,“本宫可听说这玉兰十三四岁就进宫了,她竟然……罢了,她区区一个宫女,顶多当个传话筒的角色,好生盯她就是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做,用不着打草惊蛇。” 看了眼身下福身见礼的吴嬷嬷,皇后心中感触颇多。 起初,皇帝楚天耀将吴嬷嬷选为儿子楚佑极与女儿楚思凝的奶娘,皇后还只是单纯的以为吴嬷嬷就是个普通嬷嬷罢了,没曾想,就在几天前,这位看似普通的嬷嬷竟然将一封自南方发出的密信亲自交到了她这位皇后手里。 也就是那时候,皇后才惊讶地发现,这位其貌不扬,看似普通的吴嬷嬷竟然也是内监机的人,而她送到皇后手中的那封密信,自然是远在江南,安然布局的皇帝楚天耀送过来的。 密信中的内容大多与宁洛二位重臣,还有穆家兄弟几人收到的密信一致,只是,与前四位只收到密信的外臣相比,皇后洛长凝还额外从信件夹层中收到了一截独留给她的半张纸条,身为皇帝枕边人的皇后,自然能一眼认出那半截纸张上的字迹乃楚天耀亲笔。 能由楚天耀亲笔书写的纸张,其中透露的内容不用想也知道是极其重要的情报,为此,皇后没有半点犹豫,收到当日便拆开来细看了,即使是有一定心理准备,可当皇后看完那半截字条的全部内容,还是被惊着了。 “日月教主身份已明,乃克州人士邰煜轩,妻收到此信时,沙东行已借兵剿毁立于克州境内的日月教总部。然其教主邰煜轩仍旧下落不明,夫私以为,此番宵小既敢冒大不韪刺杀圣驾,若想借此良机成事,潜离大本营的日月教主势必会入京搅动风云,寻觅倒反天罡之机!即知虫鼠头目真身,妻当如何行事,夫不必多赘之……” 当看完半截字条透露出的惊天秘辛,皇后这才庆幸当初自己以维护诸王安危为由派兵监守各大王府的行动有多么正确,尤其是将永王请入宫中以“保护”之名囚禁监视! 字条末尾那半句话皇帝已经把话说透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日月教教主的真实身份为克州人士邰煜轩,那之后该怎么做,洛长凝当然有数了! 只因为这邰煜轩实在太出名了,他不止是克州境内出了名的才子,而且……他还有另一重更为晃眼的身份…… 昔日永王就藩克州时,永藩大军的军师! 换言之,这邰煜轩还曾是永王麾下的幕僚! 当得知日月教真正的教主是邰煜轩后,皇后洛长凝纵使再傻也该明白永王跟日月教脱不开关系了,更何况皇后还不傻,早在未收到楚天耀这封密信前就限制了永王的人身自由。 确定永王与日月教之间存在关联后,本就对前者有着不低戒备之心的皇后近些时日自然是更加注意永王的一举一动了。 也就在收到密信的当日,洛长凝才明白眼前这个看似如同寻常妇人般和蔼慈祥的老嬷嬷,竟然是内监机的人,且还属内监机廷卫中人! 内监机自建立以来,外人只知旗下有专办刑狱审案的督卫,以及网罗天下消息,身份神鬼难测的秘卫,却鲜少有人知道内监机旗下还有专匿于深宫保护圣驾后宫嫔妃的廷卫! 就连皇后洛长凝,对内监机廷卫的了解也是聊胜于无,只知深宫中有这么一帮子人,却不知有多少,根脚多深…… 对于内监机廷卫,皇后仅知道的是,廷卫虽属内监机名下机构不错,可又独立于内监机,他们并不受内监机名义上的总副督差遣,只有一位管事大太监负责联络,并只听命于天子一人,具体有哪些人,数量有多少,就连内监机总副督都不甚清楚,只因为这廷卫中的人,都是由楚天耀这位天子亲自挑选的! 稍缓心神后,皇后将脑中杂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抬眸望向前方福身行礼的吴嬷嬷,正欲开口说话,后者却先一步张嘴禀告道: “除此外,还有一事,老嬷认为应该告诉娘娘……” 皇后美眸忽闪,心平静气地点点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近来守备外宫的部分御林军禁卫们偶有擅离职守的诡异动向……” 吴嬷嬷声音低沉,不紧不慢的道:“老嬷以为,御林军禁卫军里,已经出了丧良心的杂碎了……” 皇后那如星辰般明亮的凤眸闪过一抹厉色,声音骤然变冷,“大概有多少人?” 吴嬷嬷稍作思考,直言道:“两三名千户。” 两三名千户,换言之在关键时候,最少会有一两千号御林军禁卫会临阵倒戈,想到这,皇后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嬷嬷可否与本宫说句实话,到时若有御林军禁卫暴起倒戈,廷卫……能挡否?” 吴嬷嬷忽地轻笑一声,自信十足道:“娘娘放心,纵使这数字再翻上一番,廷卫照样挡得住!” 听到这话,洛长凝既心安又惊讶,心安与惊讶皆在于吴嬷嬷如此自信的姿态,这便足以说明廷卫的能耐一定不小! 如若不然,吴嬷嬷定不敢夸海口抵挡住近千号以上的御林禁卫精兵士卒! “其实,廷卫现已察觉御林军中有将领心存异心可能会在关键时刻倒戈,趁这时候将那几名大逆不道的千户将领拿下亦或暗诛便可……”皇后轻叹口气,又道:“只是,若真如此做了,就与陛下舍身做饵引鱼上钩的谋局相悖了,逮了小虾惊了大鱼未免有些得不偿失,想必,廷卫也是如此考虑的吧?” 吴嬷嬷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娘娘聪慧过人,我等廷卫这些许小算盘自当是瞒不过您……” 皇后自嘲一笑,摇头道:“与咱们这位料事如神,智谋近妖的陛下相比,本宫这点小聪明根本不值一提。” 这倒是她有感而发的真心话,要知道,皇后洛长凝当年可是有着宣京第一才女之名的相门千金,一向自视甚高,可随着她嫁给楚天耀的时间越来越久,她便越发佩服起楚天耀这个皇帝丈夫了。 就说这一次他以身做饵,放出诈死消息诱鱼上钩的谋局,已然能够证明楚天耀这位君主的帝王心术是何等高深精妙了。 皇后扪心自问,倘若把自己放在楚天耀的位置上,哪怕是开了全知视角也不定能比楚天耀做的更好。 脑中回想起楚天耀那永远云淡风轻的优容神采,皇后那如清泉般明亮的美眸闪过几缕迷离之色…… 似楚天耀这样深不可测的帝王,不到最后一步,你永远不知道他手中还留有多少张底牌! “以本宫之见,你们廷卫的考量是对的。”皇后淡笑一声,说道:“既知御林禁卫军中藏有祸心之徒,抢先出手钳制对方势必会打草惊蛇,反倒会坏了大事……将计就计,倒也不失为一种上策。” 闻言,吴嬷嬷微笑点头道,“娘娘深明大义,冰雪聪慧,老嬷实在佩服……” “好了,嬷嬷你把你该说的都说了,本宫心里也有数了……”皇后轻提裙摆起身道,“但本宫接下来要说的事,还请嬷嬷牢记……” 见皇后一脸严肃,吴嬷嬷便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简单,面上神态也立马变得郑重起来,“老嬷静听娘娘差遣……” “从本宫这离开后,代本宫去给你们廷卫的管事太监带句话,从明儿开始,派出部分廷卫贴身伺候永王……” “……娘娘,这……” “听本宫的安排就是了……” “可陛下并未向婢子们下达处置永王殿下的旨意……娘娘……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种事,陛下如何下达旨意?难不成,你们这帮婢子还想让皇上背上一个杀胞弟的恶名么?”皇后微眯双眼,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艳脸颊此刻在微弱烛光的照映下,显得尤为冷漠,就宛如裹霜寒冰般凛冽…… “陛下发予本宫的密信是由嬷嬷亲自送呈本宫之手的,想来皇上也该给内廷下达过旨意,要全力配合本宫行事吧?” 吴嬷嬷缩了缩脖,不敢去直视皇后那越发凌厉的眼神,“娘娘果然聪慧过人,不错,陛下是给廷卫下达过遵从娘娘懿旨行事的诏令,可陛下在诏令中再三强调过,不可因任何人事贻误圣上布谋的大局……” “放心吧,本宫也不打算让你们廷卫急着动手,误不了皇上的谋局。”皇后举起案台上方的茶杯轻抿一口,从容不迫道:“待到雾散天晴,一切真相大白后,再动手可谓名正言顺……只是,要掐在陛下回京前处理完!” 吴嬷嬷瞳孔一缩,瞬时明白了皇后的打算。 依皇后之言,她又不会在皇帝钓鱼谋局未成时提前对永王动手,又不想让皇上担上杀弟的恶名,那说白了,就是要等事情料理清楚之后,掐准皇上归京返途的时间诛杀永王,哪怕是由她这个皇后来担杀害小叔子的恶名也在所不惜! 不得不说,这位皇后的手段与心性也不是一般的果决狠厉! 想到此,吴嬷嬷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腹诽,“这位皇后娘娘,当真与皇上是……绝配……” 心里想是这么想的,可吴嬷嬷万不敢把这些不敬的心里话说出口来,面上只摆出一副恭敬顺从之色,福身回应道:“老嬷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一定将娘娘的懿旨原封不动的带回廷卫。” 皇后微微颔首,满意道:“甚好。那便有劳嬷嬷了。” 话音刚落,殿门处便传来一阵不轻不快,极有节奏的脚步声,只见凤鸾宫大宫女兰淑正端着碗沸着丝丝热雾之气的药汤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 “娘娘,这药汤好了,您赶紧趁热喝……” 闻到这股刺鼻的药味,皇后不禁蹙眉道,“这药汤怎么比平日里的味还要重?” 兰淑面露关切色,轻笑道:“娘娘不是说近来一直睡不好吗?奴婢特意让御膳监的公公们多加了几分用以安神的药材,所以这药味,自然要比以往的药汤要冲鼻一些……” 闻言,皇后粉唇轻颤,没好气地白了兰淑一眼,“本宫闻到这味儿突然就困了……兰淑,这药汤既然都煮好了,那可不能浪费!本宫赏你了!” “啊?”单手举碗,一手掩鼻的兰淑听到这话,瞬间张大了嘴巴。 “怎么?你不愿喝?” “呃……我……娘娘,我身子骨还算好,用不着……” “后宫一向遵从从俭节约之风,你这丫头可不能坏了规矩,既然都煮好了,你必须得喝完了!” 兰淑小脸一垮,丧道:“……奴婢明白了……我喝就是了……” ps:奉上6k字大章,本月还欠2000字待补。 第680章 大业可成! 深夜时分,整座宣京城都陷入了沉睡之中,黑夜之中,宽阔的主干街道上,除了能偶尔看到来回巡逻的守兵们手中火把的微弱火光外,整座宣京城就如同被人泼了黑墨天幕般,伸手不见五指…… 坐落在福寿街尾处,被四方高墙阁楼遮蔽其中的一间独栋小院内,一道人影正在院中漫步,凭借亭廊张挂的红色灯笼光亮照映下,依稀能瞧见那人影身穿一身绣纹锦鲤祥纹的宽大武袍,一张棱角分明的方脸显得尤为正气与阳刚。 男人后方,一个头戴金铜面具,看不到真实面目的神秘人悄然贴近,“王爷可真是厉害,在下怎么也没想到您竟然在宣京城中还藏着这么一栋处处透露着江南水乡雅气的小院。” 抖了抖宽松的衣袍袖口,靖王面不改色道:“寒暄之语就免了吧,本王这会儿夜邀足下碰面,是为商议正事而来的。” 金铜面具男发出淡淡笑声,“王爷直说便是。” “傍晚时分,内阁的动静,贵教定也听到信了吧?”靖王语气平缓的说道:“后日大朝会满朝文武便会悉数抵达金銮殿,届时,皇后会联合宁中恒与洛文槺这俩老狐狸向群臣宣示楚佑极继位一事……” “我等若想成事,后日的大朝会,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闻言,金铜面具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爷放心,皇后和洛文槺还有宁中恒他们是不会如愿的……” “为此,本王已提前做好了准备,只待后日朝会召开之际,受本王差遣的那几名御林军禁卫千户便会带兵围困住整座金銮殿!当日,负责在外宫守备的禁卫军分营领头,便是听命本王差遣之人,此真乃天助我也……纵使除本王可调之用之的御林禁卫军数众不多,但当日,大部分御林禁卫军会负责把守皇城,等到后者反应过来时,听命本王的那批御林禁卫军也早就围困住金殿群臣了!到那时,满朝文武百官的性命皆在本王一人手中,谁也不敢妄动!届时,本王会亲自露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露皇后等人以保护之名监防各大王府的险恶用意!而我那十一叔,宗人府宗正周王,也自会为本王说话的……” 话说到此处,靖王脸上难掩激动神色,以至于说话时的嘴唇都开始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有了宗族的鼎力支撑,接下来就该由贵教藏于朝堂之内的文武大臣们出来为本王帮腔造势了,必须向群臣直言幼主继位,皇权外授于人的危害!” 金铜面具男子弯弯腰,拱手道:“王爷放心,后日朝会王爷露面之时,受我神教命令行事的朝堂官员们定会为您撑场面的!” 稍顿后,他又问道,“小人听说王爷在今晨时分派手下门客见过吏部尚书刘广义,不知王爷是否有把握刘广义会……” “在不确定刘广义倾向的前提下,本王怎敢向他透露真实打算?”靖王摇摇头,面无表情道,“派去门客与他刘广义碰面相谈,也不过是想知会他一声,近来朝堂会有风波将起,说的东西都比较隐晦……” “不过以刘广义老谋深算的性子,他八成能猜到跑去他宅中碰面之人是本王的门客,只是,在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本王真会行异常之举的前提下,他也不会贸然将此事张扬出去的,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王爷觉着他刘广义在后日的朝会上,会为……会为我等说话么?” “应该会。” 靖王负手而立,自信十足道:“经徐世豪一事,他刘广义已经把洛文槺给得罪惨了,宁中恒又与洛文槺是亲家,当今皇后又是洛文槺的亲女儿,倘若真让流淌着洛家血脉的楚佑极继位,他刘广义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为了他自己的未来与仕途考虑,他刘广义就算不帮本王摇旗呐喊,也绝不会希望洛家外孙继位!” 闻言,金铜面具男有些兴奋地鼓起掌来,“王爷的胆识与谋略当真是让在下佩服,有了王爷这番话,小人相信后日的朝会上,您一定会大放异彩,夺回原本就该属于王爷的至尊宝座!” 换做平时,靖王定不会被这样一番明显带有奉承之味的马屁影响,可这会儿眼看着大事将成,他即使再镇定,但只要一想到事成之后,自己高坐龙椅大位睥睨天下时的风景,难免也有些飘飘然了。 轻咳两声后,靖王渐渐回过神来,凝声说道:“即使能确定在后日朝会上以御林禁卫军之力围困住金殿的文武群臣,可手握京中各大营兵权的穆家兄弟不得不防……” “王爷放心,小人早已给潜匿京中各大军营的自己人通过风了,待后日朝会开始时,藏于暗中,听命神教指示的军营将领们会尽全力分出数千近万兵与高统领汇合,届时只用拖住穆家兄弟即可!” 低笑一声后,金铜面具男昂首挺胸道:“常言道,兵权君授,后日朝会,只待王爷控制住金殿群臣,真正问鼎至尊宝座后,这新君人选可就彻底定下了,只需张口卸下穆家兄弟兵权,大事便成矣!” “新君继位卸了穆家兄弟兵权,穆家兄弟但凡敢负隅顽抗,那就同造反无异,京师各大军营中的兵丁士卒们也都不是傻子,想来也不会有多少执迷不悟的蠢才会有傻乎乎地听命缺失大义名分的穆家兄弟了!” 这话可谓是说到靖王心里面去了,他暗爽片刻后,喃喃自语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金铜面具男恭顺弯腰道,“王爷无需忧虑,静待后日手掌天下权,荣登至尊位即可!” “那本王……就借你吉言了,放心,只要本王成功继位,朕……哦不,本王绝不会亏待日月教的!届时,只需将贵教改头换面,尔等便能重新行走在日光之下!本王,也定会奉贵教为国教!待贵教教主如国师!” “此等恩典,小人代神教叩谢王爷!我神教上下,势必为王爷赴汤蹈火,鞠躬尽瘁!” 在红色灯笼的微光照映下,二人终于结束了长谈。 金铜面具男再三行礼拜别后,终于从院中后门离去…… ====== 从独栋小院后门离开后,金铜面具男身似鬼魅般闪挪至外街小巷,将全身贴近巷尾墙面后,偏头向外小心打量起主干大街来回巡逻的守兵。 噔地一声响起,一道灰袍身影忽从巷中高墙跃下,来者十分恭敬地朝金铜面具男抱拳道,“教主,芙蓉街那边的巡逻守兵开始换班了,咱们往绕至芙蓉街返回即可!” 闻言,金桐面具男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他在灰袍男子的带领下,接连穿过数个街道,费了半炷香的时间,抵达了芙蓉街。 行进在芙蓉街一道无人的偏道上,灰袍男子这才抬起头看向身旁的金铜面具男,“教主,靖王与您说了什么?” 金铜面具男发出不屑的嗤笑声,“他是怕关键时刻我日月教不发力助他成事,临时给我等画饼许利呢……” 闻言,灰袍男子冷哼一声,“这蠢货,他也不想想,就凭他一个被削了藩的闲散王爷,哪来的资本收买前途光明的御林军千户?我神教可不止在朝堂文武百官里安插了自己人,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御林禁卫军里也有咱们的人么?” 金铜面具男淡笑出声道:“当初为了能让他搭上麻和玉和朱修林,我等也费了不少力……说实话,他给麻和玉还有朱修林开出的筹码确实诱人,他会认为麻和玉与朱修林被彻底收买,死忠于他也并不奇怪。” 金桐面具男口中的麻和玉与朱修林自是御林军中统管禁卫营的两名千户将领。倘若靖王此时在场,听到二者间的谈话定会惊愣当场,原因无他,只因他费尽心机,许以重利收买的两名禁卫军千户正是麻和玉与朱修林! 灰袍男子抬头向巷外张望,看了眼罕无人迹的主干街道后,背对着金铜面具男招了招手。 金铜面具男并未多言,顺着他的指引下穿过大街,二人又接连绕了两条小道后,终于来到了城东顺江下游东岸口的呈祥庙。 灰袍男子伸手示意金铜面具男退步后,翻墙跃入寺庙后门,只听“咔”地一声,抵在后门的木制插销被轻轻挪开,半扇后门被轻轻推开,见此,金铜面具男很是从容地走了进去。 “教主,属下还有一事要提前告知您……”灰袍男子领着金铜面具男到后院石桌前坐下,“听宫里传来的消息,宫中那位的态度很是模糊……教主,咱们为这一天可是耗费了诸多精血,您说,这正主要是在关键时候打退堂鼓不就完了吗?” 闻言,刚坐下的金铜面具男取下了脸上的面具,一张棱角分明,带有几分儒雅文气的方脸呈现在月光之下。 此人,正是克州境内大有名气的才子——邰煜轩! “放心吧,以本座对王爷的了解,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眼看棋局都到分胜负的关键时刻了,他不会收子退缩的……再者,他深陷局中,是进是退都由不得他了……” 仔细琢磨起教主这番话,灰袍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教主说的是,至尊大位在前,不进则死,永王没得选了。” “待靖王这个小丑唱完前戏,咱们的人依计举荐永王继位即可!到时候重压之下,皇后也不得不把永王搬出来给文武群臣们一个交代!” 邰煜轩眼露寒光,冷声低吟道:“麻和玉与朱修林携领御林禁卫军围困金殿之时,靖王定不再掩饰夺权嘴脸,届时受我神教命令行事的官员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反对靖王继位,呈述靖王谋权夺位的狼子野心即可!试想之下,先皇才刚刚薨逝不久,靖王便趁虚而入,收买御林军将领围困文武百官抢夺大位,心思如此歹毒险恶之人,满朝文武焉能敬服?到那时,咱们的人再出面跟麻和玉还有朱修林这两御林军千户上演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煽情起码,继而便可名正言顺地拥护身怀嫡系血统的永王继位了!” 闻言,灰袍男子不禁笑出声来,拍掌叫好道:“虽已知教主布下的妙局全程,可今日再听一遍仍觉着热血沸腾!教主此谋,真乃旷古绝今的妙计也!给了麻和玉与朱修林以‘大义’之名倒戈的理由,永王再下令拿下靖王,趁乱之下,灭靖王之口更是轻而易举!” 说到激动处,灰袍男子脸上显现出兴奋的红润色,“到那时,有群臣响应,受靖王收买而围困金殿的禁卫军们又因大义之名倒戈永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满朝文武也只能遵永王为正统的继位之君!” 邰煜轩扬眉轻笑,“不错,只要这继位之君成了永王,手握兵权的穆家兄弟也肯定不会再为难永王这个亲外甥!他俩肯定是不希望靖王坐上龙椅的,可这继位之君换成了永王,这兄弟俩还能为了一个死人或者牙牙学语的幼子而背弃自个亲外甥么?” 顿了一顿,邰煜轩又笑出声来,“后日朝会,我神教已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这首棋局,我神教已立于不败之地!” 灰袍男子会心一笑,正欲叫好时,耳聪目明的他突然察觉到墙角处飞入一只细羽沾血的信鸽…… 邰煜轩瞳孔一缩,同样也注意到了飞进院里的信鸽,不等他吩咐,灰袍男子便抬手朝那信鸽抬手起势,那信鸽便如同通灵般挥动羽翼,轻轻落于灰袍男子掌心。 取下信鸽细爪上绑好的信条,灰袍男子瞄了眼其中内容后,脸色猛地一变,瞬时紧张起来,“教主,总部那边出事了,好像……好像是被端了,这信上是蛰伏总部的教众临死前传来的消息,另外……南边也有动向,江南布政使携两省都司兵马急赶赴京了!” “你说什么?” 邰煜轩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抢过灰袍男子手中的信条。 看完其中内容后,邰煜轩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还……还好,总部该撤的人都撤的差不多了,只是可惜了那些遗留在总部库仓的货物跟金银了……” 缓神片刻,他深皱眉头道:“当下重中之重是江南布政使携兵赴京之事,这信条上说江南布政使范瀚文距京还有四五百里路……” 第681章 梁王(上) “教主,这该怎么办?” 灰袍男子面露焦急之色,说话口吻变得急促起来,“范瀚文那糟老头子率领两省都司兵马赴京,若真让他带兵成功抵达京师,只怕会对我等的谋划不利吧?” 邰煜轩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好半会儿才松口气道:“范瀚文这老匹夫现在才刚出沪州不久,距宣京还有不小的距离,更何况他还带着近十万大军赶路,就算再快,要走完这五百里路也得两三天吧?” “等范瀚文带兵抵达宣京之后,我们也早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了!这老匹夫,救不了场!” 闻听此言,灰袍男子面露赞同之色,点头道:“教主说的是,仅凭范瀚文这糟老头子坏不了什么事!这要是换成闫瑞或者洛重云领兵进京就不一样了……” “呵……”邰煜轩不屑嗤笑,撇嘴道:“这龙凤双将早就随楚天耀那个狗皇帝一并下地府了!” “说的是。”灰袍男子会心一笑道,“能有今日大业唾手可得之机,还多亏了负责刺杀狗皇帝一行人的卢堂主及诸位弟兄。” 说到这,灰袍男子不免怀念起故人,“对了,教主,既然卢堂主在行刺成功后第一时间给咱们发来了消息,那他自个呢?是否安然无恙?” “经卢堂主传回消息可知,随同卢堂主一并前去刺杀皇帝的神教高手,有半数人命殒当场,就连卢堂主也是拖着一身伤侥幸逃出扬海的。”邰煜轩叹息一声,又道:“不过好在卢堂主身上的伤势并无大碍,他给我传回刺杀成功消息时,还曾说自己找到合适地点养伤了,待伤势痊愈后,自会赶来京城与我等碰面的。” 闻言,灰袍男子眼中担忧之色渐消,“卢堂主无碍便好,他这回儿可真是立大功了。” 说着,灰袍男子忽觉困意袭来,本能地打了个哈欠,“既然那带兵赶赴京师的范老匹夫无碍局势,教主也不必再为此忧心了,这时辰也不早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紧蹙眉头的邰煜轩便忽地一拍大腿,激动道:“范老匹夫领兵援京一事碍不了大局,但知道这则消息的咱们,却可以拿这事给靖王那蠢货下一剂猛药!” 说到激动处,邰煜轩伸手拍起灰袍男子的肩膀,“快,你现在就原路返回去见靖王,告知他,范老匹夫率领两省都司兵马即将在后日傍晚午时抵京,告诉他,后日大朝会是他谋权大业,争夺至尊宝位的唯一机会!” 灰袍男子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自个教主如此行事的真实用意。 现如今的形势对靖王来说一片大好,这时候若把这么一则消息告知前者,靖王只怕会急地抓心挠肝,急火攻心下,指不定会在后日朝会干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 教主这剂猛药不可谓不毒! “教主放心,属下这便去找靖王,将这则好消息告知他!” 话音一落,旋即半空中响起微风振衣之声…… ====== 翌日午时正刻,偌大的宣京城再度恢复白日时的烟火生气,城中各大主街四周,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人海。 只不过,今时的宣京依然喧哗与热闹,但城内百姓们,比起往日的自由自在,此刻则要显得规矩拘谨许多,原因无他,只因为各大街巷路道随时可见身披甲胄,腰挂刀剑器械的军卒巡逻走动…… 百姓们虽不知朝廷近日来发生了什么大事,可平头百姓们惯来见官打怵,看到成批批全副武装的精兵悍将们不时在城中走动,自然是从心里感到畏惧胆寒的。 屹立于城东的东轩门,成百上千的守门军卒正满脸肃穆地立于城门口,上方城墙处,亦有数不清的兵卒来回巡视。 负责守备东轩门的将领乃是当朝四品武将皓轩将军崔锦德,年过不惑之年的他此刻正立于城头四下张望,脸上不时露出乏味困倦的神情。 “将军,整日这么守着城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身旁,一身披甲胄,腰挂精刀,右肩挂有写上‘威’字红巾的青年军卒打着哈欠凑到崔锦德身前来,“天天站在这破城门口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能在右肩挂上‘威’字红巾的军卒,自然不是一般人,这是宣京八大营中威武营军官特有的标识,而威武营的最高将领,自是此时负责守备东轩门的皓轩将军崔锦德,这肩戴‘威’字的军卒,自当是他的亲兵。 “顾云,你小子现在还年轻,对男女之事还是要节制一点好。”崔锦德瞥了身旁青年一眼,打趣道:“可别等玩过火之后,下边的玩意儿使不出力了,人广耀街的罗家大公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被称作顾云的青年亲兵龇牙坏笑道:“将军放心,我皮糙肉厚,抗造的很,光这身横肉就不是人罗大公子一个纨绔子弟能比的!” 崔锦德摇头失笑,本想再劝上几句,却被几道突然出现在城头的人影给吸引住了视线,来者一袭人共有三位,其中两人身披甲胄,年龄约在三十上下,对这两人,崔锦德倒并不陌生,分别是前军都督府的佥事关泰,左路都督府的参谋蒋祁;硬要说的话,此二人还都算是他崔锦德的上官。 只是,立于蒋祁跟关泰二人中间的人,是个身披黑色兜帽大袍,遮住了身形面容的神秘人,且不说对方是不是崔锦德熟识之人,这会儿那黑兜帽大袍下哪怕是他崔锦德亲爹,他怕也难以认出来…… 疑惑归疑惑,但见着上官过来,崔锦德自不敢视而不见,当即便只能快步上前,抱拳施礼,“末将崔锦德,见过蒋大人与关大人!” 闻声,蒋祁与关泰同时向黑袍兜帽男子点头示意,继而抬头看向崔锦德,“崔将军,我等不请自来,还请你莫要怪罪哈……” “末将岂敢。” 崔锦德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上官巡检城防,末将岂有挡驾的道理?” 说着,他又将目光移到身披兜帽黑袍男子身上,“不知这位……” “哦,这位啊……这位是……” 关泰正欲开口介绍,那身披兜帽黑袍的男子突地伸手抓住了崔锦德的右臂,“在下是关泰与蒋祁故友,对城防守备之类的军武之事向来好奇,今日只是突发奇想来这东轩门凑热闹罢了。” 猛地被人拽住右臂,崔锦德自是感到不适,只不过,对方这一开口却着实将他惊着了,只因为这声音……实在太让他熟悉不过了! “是嘛……”崔锦德面色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对方这才松开了他的右臂。 “兄台既然好奇城防守备这等军武之事,那崔某作为此道中人,自当跟兄台好好介绍一番,要不,先随我去看看那城墙高处的点烟台?” “如此甚好。” 二人一前一后地说说笑笑,转眼便来到了城墙边某处无人的角落。 来回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崔锦德连忙朝身披兜帽黑袍的男子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道:“末将崔锦德,参见毅国公!” 干咳两声后,穆忠君掀开盖在头上的兜帽,面色肃然道:“之所以偷摸过来见你,是因为本督有一项隐秘军令要亲自向你传达!” 崔锦德自不是傻子,堂堂毅国公,这又是乔装,又是偷摸来找他的,下达的军令当然小不了…… 深吸口气后,崔锦德强震心神道:“都督请说,末将……” 不等他把话说完,穆忠君便拍起他的肩膀打断道,“这事,你必须得答应!” 如此强硬的语气,让崔锦德不由得呼吸一紧,难不成,穆忠君是要让他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想到这,崔锦德的后背不由得渗出冷汗来…… 穆忠君死死地看着他,面不改色道:“天色暗下来后,你需将东轩门的守兵撤下去,放心,不用撤下去多久,一个时辰后接着回来守门就是了。不过,你把守兵撤走时,需让守兵们将身上的甲胄军服脱下来……” 听到这一道耐人寻味的军令,崔锦德心下一沉,他可不傻,更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将军,穆忠君命令他将守门军兵撤走一个时辰,还要把甲胄军服脱下藏于城墙角落处,要说穆忠君没有别的心思,打死他都不信! 不用多琢磨,崔锦德便大致推断出穆忠君的意图了,让自己带离守兵撤离这一个时辰里,肯定是有数百人偷摸进城,让他带兵撤离时命令军卒们脱下甲胄军服,这分明就是给偷摸进城的人乔装成“守兵”的打算…… 可穆忠君为什么要这么做? 联想起近日朝堂中有关天子遇刺身亡的传闻,崔锦德壮硕的身子猛地一颤…… 难不成,近日朝堂之上的有关天子身亡的传闻是真的?毅国公穆忠君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借乱生事吗?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崔锦德溢出脑门的汗珠更为茂密了,“都督,末将斗胆请问,您……您为何要向末将下达如此军令?” 崔锦德说出这句话后,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声变得愈发急促。 穆忠君忽然笑了:“怎么?你觉着本督给你下的军令有问题?” “都督虽是末将上官……”埋首低头的崔锦德咬牙挺胸,鼓足勇气道:“可末将身为大宣皓轩将军,却并非都督自家的私兵,若……若都督不能给末将一个合理的解释,请恕末将实难从命!” 被崔锦德出声拒绝的穆忠君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这话说的好,你崔锦德是个难得的公忠良将。” 说着,穆忠君从衣兜内口处取出一块雕纹九爪金龙的翠色玉佩,明晃晃地亮于崔锦德身前:“威武营皓轩将军崔锦德,可识得陛下的这块随身玉佩?” 崔锦德神色一怔,忙屈身下跪,恭敬伏拜道:“末将自然识得……见此玉如陛下亲临,臣崔锦德,拜见吾皇……” 见状,穆忠君昂首低吟道:“本督下达的这道军令是由陛下亲自授意的,否则,我手上也不可能有陛下的随身携带的龙纹玉佩……本督问你,现在还要抗命吗?” 崔锦德呼吸一紧,忙拱手道:“末将谨遵上令!都督交代之事,末将定会如实照办!” “好……” 穆忠君满意点头,这才将玉佩重新收回,继而披上兜帽黑袍,示意崔锦德送自己离开…… ====== 随着时间流逝,转眼间便到了深夜,偌大的梁王府内,身着青色薄衫的梁王迟迟未入房安睡,他一手举起茶杯,兀自来到后院中来回踱步。 身后,听到动静的王府管家陈贝连忙从前堂接连后院的廊道上跑了过来,见是自家王爷自个发出的动静,他略松了口气,“王爷,这时辰已经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回房歇息吧……” 梁王回头看了眼陈贝:“是老陈啊……” “本王这胸口没来由地发闷心慌,短时间内怕是睡不着了,你来了正好,陪本王聊会儿天解闷吧……” 陈贝无奈点头,迈着小步走近至梁王身旁。 饮下杯中茶,梁王背对着他问道:“明儿早上的朝会,你怎么看?” 按理说,这种关于朝堂的政事,梁王身为宗室王爷是不该跟一个管家多聊的,但陈贝很显然不是普通的管家;事实上,自梁王成年搬进王府后,陈贝就一直跟随在梁王左右了。梁王这些年干了些什么事,人陈贝指不定比他自个都清楚呢…… 所以,梁王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向来是不避开陈贝这个管家的。 “王爷为何有此问?” “近来疯传皇上在江南遇刺身亡,明日朝会想来是避不开这事的。” “王爷也认为皇上遇刺身亡的事是真的?” “这事能被如此疯狂,总不能是空穴来风。”梁王抬头看天,轻叹道:“虽然现在穆忠武带兵把各大王府都给围了,还限制了我们这些宗室王爷的自由,但有些事,即使我们足不出户,也是能够听到信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昨儿个内阁开了小会儿,好像说的就是皇上遇刺的事,虽然本王没听到准信,但不知是谁,悄摸给本王通信了,说皇上遇刺而亡的事是真的……” 第682章 梁王(下) “王爷是说,有人偷摸给你传消息了?” 跟随梁王多年的管家陈贝自然不是什么信男善女,一听到梁王说有人偷传朝中消息给他,向来敏锐的陈贝从这件事中捕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王爷,这是有人盼着您跳出来起乱呢……” “这我自然知道。”梁王点点头,忽又蹙眉道:“只是,我一直都觉着近来疯传的皇上身亡一事有蹊跷……” 陈贝不解其意,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就以我对我那皇帝大侄儿的了解,区区几号刺客,怕还奈何不了他吧?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武艺高强的傅少卿当贴身打手。” “老奴一直听闻傅公公是武道好手,但一直未能有幸见过傅公公动真格……” 闻言,梁王哑然失笑,他自然能从陈贝这有些漫不经心的口吻中听出后者对傅少卿的轻视,当下便正起脸色道:“老陈,本王知道你武艺过人,但依本王见,你跟傅少卿那老狐狸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陈贝有些不服气,“王爷,老奴这身武艺虽不说纵横天下,但寻常高手绝非老奴一合之敌,傅公公的武艺若在我之上,那不早成武道宗师了?” “傅少卿的武艺到底有多高,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当年皇兄还在世时,本王是亲眼见过那老头子出手的……”梁王返身看向陈贝,发出灵魂一问:“本王且问你,若你赤手空拳对上五六十号御林禁卫军卒,你有把握能赢么?” 能成为御林禁卫军的士卒,无不是精英中的精英,哪怕武艺不高,那身体素质也是远超常人的。 陈贝扪心自问,别说打五十六号御林禁卫军了,就是给五六十个正常壮汉给他打,他也不一定能全打趴下…… “王爷……您这话的意思是……” “没错……”直视着陈贝那震惊的双眸,梁王颔首点头道:“傅少卿那老家伙就办到了。” 此言一出,陈贝不禁倒吸口凉气…… “王爷,若您说的是真的,这傅少卿就算不是宗师高手,怕也相差不远呢……这天底下,还真不定有几人能奈何得了他……” “当年皇兄与我贯来亲近,所以才能有幸窥见出傅少卿的些许跟脚,你说,就这么一个武艺高的吓人的老匹夫紧跟在皇上跟前贴身保护,区区几号刺客,真的能杀皇上么?” 梁王深吸口气,又说道:“再者,皇上若真的遇刺身亡了,随他一同离京出巡的卫学海,洛重云、闫瑞呢?这仨难不成也死了?” 陈贝面颊微沉,斟酌道:“王爷的推断分析虽有几分道理,但老奴以为,即使有傅公公伴身保护,皇上亦不能说绝对安全,王爷不妨想想,个人武艺再高,但若遇上了工部洛尚书制出的那些个火绳枪、短铳一类的神兵火器,依然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刺客们既然有大胆行刺圣驾的逆心,焉知他们会不会准备好火药神兵之类的杀招?” “在炮火前,纵使个人武艺再高绝非凡,那也只能如蝼蚁般等待伏诛,所以,老奴认为,皇上遇刺身亡的概率也是有的,若皇上都遇刺而亡了,洛重云、闫瑞还有卫学海之流又焉能保命?” 梁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要这么说,那也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我这大侄儿不会就这么死了得……” 顿了顿,他捂住发闷的胸口:“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我总觉着心慌的很……” 话音未落,王府前堂突然传来一阵宛若惊雷般的破门巨响,未等梁王与陈贝二人回神,沉重而又嘈杂的脚步声便顺着破门声此起彼伏地传来。 陈贝面色发阴,忙护在梁王身前,急道:“王爷,前堂府门被人强破,来的人不少,足有百来号人……” 还不等陈贝把嘴合上,前堂奴仆丫鬟们的惊叫声便如同惊夜鬼啸般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紧接着,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抽刀声落进梁王与陈贝这一主一仆的耳中,沉闷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黑夜中,依稀能听到甲胄晃动时发出的刺耳响动。 噔噔噔…… 待梁王与陈贝主仆二人抬头时,一群从前堂跑入后院,全副武装的军卒们迅速包围了整个后院的廊道,此刻,梁王也确认了这帮夜闯王府的‘不速之客’是什么人了。 看着这一帮宛若神兵天降般的精壮军卒,梁王死盯着他们肩披圈挂的‘威’字红巾,脸上露出狂怒之色,当即喝问道:“放肆至极!是谁给你们威武营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夜闯王府?!” “王爷勿怒,末将也只是以令行事罢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从层层军卒后方传来,还不等阴沉着脸的梁王接着发飙,那发声之人便明晃晃地走到了他身前…… 待梁王瞧清对方的面容,他脸上怒气顿消,转换为难以置信地惊容,“闫……闫瑞,你……你怎么在这?!” 看向面前身披盔甲,腰挂宽刀的闫瑞,梁王如同见了鬼般惊掉了下巴。 很快,一个恐怖的猜测在梁王心中冒出。 闫瑞既然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宣京,还跑到了自个府上,这说明自己那皇帝大侄儿楚天耀也一定没事! 可楚天耀既然没死,为何又放任外界疯传他遇刺身亡的消息呢? 这只能说明楚天耀这么做是故意的! 这浑身上下长满心眼的王八羔子在故意钓鱼呢! 明白过味后,梁王眯了眯眼,面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大晚上的,你闫瑞带兵闯我王府作甚?” 闫瑞扭了扭胳膊,一本正经道:“闫某带兵夜闯王府,是奉圣上口谕,秘密缉拿梁王!” 梁王瞳孔一缩,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胡说八道!闫瑞,假传圣谕,妄为滋事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不顾梁王威胁,闫瑞作势便要去拽前者的胳膊,却不料后方的陈贝一个闪瞬间便立即逼近,横手一推,猛地击退闫瑞半步…… 眼看陈贝上手,占满廊道的军卒们纷纷抽出腰间的佩刀,场内气氛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王爷,您是聪明人……” 闫瑞揉揉被拍的右手,面不改色道:“您不要让我难做,若您不肯随闫某走上一趟,末将只能用强了,到时候刀剑无眼,您要有什么好歹来,就怪不得我了……” 听到如此直白露骨的威胁之语,梁王的脑门也渗出细汗来,他杵在原地沉默许久,这才从牙缝中蹦出话来:“皇上……为什么拿我?” 闫瑞眯了眯眼,压声道:“肆意散播圣上遇刺薨亡谣言,企图乱政谋权……王爷,这理由还不够充分么?” 梁王身躯一震,猛地反应过来,“原来,那偷摸给我传信的人是……是皇上安排的?就为了给我安这么个罪名?” 顿了顿,他有些失神地低语道:“皇上……要杀我?” 闫瑞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上前一步抬起手来:“王爷,该说的,末将都跟你说了,请王爷随我等走一趟……” 梁王自不是傻子,经闫瑞这么一提醒,他岂能不知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阵悲凉之感,他放声狂笑道:“好……好……诈死钓鱼,没把我这个鱼儿给诈出水面,便想着硬勾上岸,我这大侄儿,可真够狠的哈……” 闫瑞眼神一沉,低声警告道:“王爷还请慎言……” “慎言?”梁王讥笑一声,“将死之人,我还怕什么?” 闫瑞面无表情道:“世子殿下尚且年幼……王爷还是要为子孙后代多考虑考虑……” “你……”梁王彻底愣住,“我这辈子都没纳过王妃,他……他怎么知道我……”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陛下想知道的事,就没有能瞒住他的……”闫瑞逼近至梁王身侧,附耳低语道:“末将来王府做客前,特意去了一趟宣江下游的光武街,世子殿下安然无恙……” 梁王瞪大布满血丝的瞳孔,如同疯癫般死死抓住闫瑞的衣领,“那是本王唯一的儿子,你们敢……” 被抓捏住脖领的闫瑞仍旧面不改色,语气冷漠道:“所以,末将刚才不都说了吗?还请王爷配合我等走上一趟……” 闻言,梁王脱力松开闫瑞的衣领,绝望地闭上眼:“我……我知道了……” 见梁王老实下来,闫瑞也不禁松了口气,挥手示意着身后几名军卒上前控制住梁王。 一旁的王府管家陈贝见此,有些悲愤地咬咬牙,脸上满是不忿之色。 “老陈……别犯倔……” 面色苍白的梁王微微抬起头,“事已至此,你我不过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莫要再做无用反抗了……” 陈贝心神一颤,无奈地摊开了手,任由靠上前来的军卒们擒制…… 被数名高状军卒钳制行动的梁王忽地抬头看向闫瑞,“既然都被你给拿了,我就想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看了眼神色黯然的梁王,闫瑞一时间也有些不忍,点头回应道:“王爷想问什么便问吧,能说的,末将自会告诉你。” “他费这么大劲弄了这么一出大戏来,到底钓出了哪些人?” 闫瑞沉思片刻,将脸凑到他耳边说出了两个字:“克州!” 闻听此言,梁王瞳仁猛睁,突地放声狂笑起来,“哈哈哈!该!这就是报应啊!没把本王钓出来,却钓出了他自个最不愿看见的亲兄弟上钩了,哈哈哈……” 笑声很快又止了下来,眼泪如同奔流的溪水般自梁王眼眶滑落,“无情最是帝王家,这句话一点都没说错……他终究不是皇兄!” 闫瑞默不作声,并不打算放任梁王继续疯癫下去,取出块破布塞进对方嘴中后,这才回身示意众兵随自己离开…… 夜色依旧,惊扰他人安梦的喧哗声戛然而止,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天地间重新归于宁静,唯一的见证者,似乎只剩下了高悬于夜空的明月…… 从王府后院暗门悄无声息地离开后,闫瑞顾自走到被数名军卒钳制住的梁王身前,主动抬手驱散开身边的人,抓起梁王的胳膊来到王府后方对街的无人小巷内。 眼看前方黑漆漆的小巷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梁王行进的脚步也愈发沉重起来,两条大腿更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你把我带出王府,这时候……对我下杀手……并不明智……” 听到这话,闫瑞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王爷误会了,闫某可还没有众目睽睽下弑杀皇族宗亲的胆子……” 说着,他从左手袖兜里取出一枚指盖般大小的药丸,神色自若地递到梁王面前: “王爷,吃了吧……” 梁王瞳孔一缩,颤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散精丸……殿下应该听说过此物的大名。” 梁王苦笑一声,散精丸的大名他自然听说过,这是昔年南靖国内有名的毒药,据说服下此丸后的人,无论用何种方法解毒,也不会完全祛除留于体脏的毒性,虽不会马上见效,但不出半年,服丸者势必会精血枯竭而亡…… “还多给我留了半年的命,皇上可真够疼我这亲叔叔的……” 伸手接过闫瑞递来的药丸,梁王直接扔进嘴中咽下,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见他如此爽快,闫瑞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圣上特意交代过末将,将王爷带出王府后,可让您与世子殿下见上一面……” “可别一口一个世子的叫了,我这儿子见不得光……” “见不见得光,自该由圣上说的算,王爷放心,世子殿下……” 不等闫瑞把话说完,梁王脸上便浮现出激动的红晕:“你的意思是,皇上……他,愿意让我那儿子认祖归宗?恢复那小子楚室血脉的身份?” “这是自然,世子殿下的母亲虽是青楼女子,可外人却并不知这一内情,更何况,那位诞下世子殿下的姑娘不也早就被王爷您料理了么?这世上,不会再有外人知道世子殿下母亲的真实根脚……” “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梁王有些庆幸地吸了口气,“既然闫将军都唤他世子了,这是不是说明……” “没错,皇上的意思是,王爷百年之后,世子殿下……自当继任您的亲王爵位……” 闻言,梁王激动地眼眶发红,感激涕零道:“好……好……你……你一定要代本王谢过皇上……” 看向面前这个往日里不可一世,如今却卑微到尘埃里的贵人,闫瑞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好半晌才缓缓出声道:“王爷不必谢我……世子殿下的前程,是您这个当爹的为他拼来的。” 第683章 朝会 一望无际,看不到头的灰蒙天空,一轮红日从晨雾中渐渐攀升,亿万道金光喷射而出,万道霞光顷刻间便照亮了整条顺江,也染红了天空,灰蒙雾气在阳光照耀下逐渐退去,云层也受朝晖点缀,平添出嫣红与金黄的透明云彩,世界骤然清晰…… 如同画卷仙城般恢弘的大宣都城似乎也伴随着朝日的初生苏醒过来,一座座挺直耸立的高楼下方,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上,无数百姓顺着金鸡鸣啼的报晓之音走出了房屋大门,仅眨会儿眼的功夫,烟火人气就似仙笔点缀般给整座宣京都城增添出独有的生气来,喧闹之音好似此起彼伏的乐章般在宣京城各处角落接连上奏…… 百姓们可不知近来又有什么大事,或者将有什么大日发生,他们只知道的是,随着报晓鸡鸣之声响起,新的一日已经到来,他们该继续怀揣着热情与希望生活下去…… 与宣京城中百姓一片歌舞升平不同的是,此刻象征着大宣权力金字塔尖的巍峨皇城内,气氛却显得尤为肃杀沉重…… 起了个大早的大宣文武百官们此刻正迈着小心翼翼地步伐越过重重宫阶,汇集至金銮殿内。 宽敞雄伟的金銮殿内,数十名身穿青袍的太监们正依次点亮殿中的光烛用以照明,尽管此刻朝日已经从天边露头,但金銮殿四方琉窗禁闭,仍旧显得有些昏暗,亦如此刻殿中气氛相称。 即使殿中已站满了身穿官衣袍服的文武大臣,但殿内却静的有些吓人,甚至竖耳细听,还能偶尔捕捉到不少官员们急促而紧张的心跳声…… “皇后娘娘到……” 一道尖细的报幕声从金殿深处的帘帐后方响起,紧接着,一头戴凤冠,身披鹅黄霞帔的绝色女子掀开帘帐,步履雍容地走入大殿,从容不迫地走到高处龙椅下方的凤位,神色自若地坐下…… 待到她彻底落座,殿中群臣无不鞠躬行礼,整齐而又响亮的恭贺声在整个金殿中不停回绕: “臣等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玉手轻抬,不急不躁道:“诸位大臣平身。” 随着她话音一落,还不等她继续张口,下方便有臣子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率先发问道:“启禀皇后娘娘,近来朝中一直有皇上出京外巡,私访江南时遇刺身亡的狂悖之言大肆流传,微臣斗胆请问,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还请皇后娘娘为臣等解惑!” 既然有了人第一个带头,接下来站出来询问此事的臣子便愈来愈多了…… 往日里,他们这帮大臣们可不敢用这等带有“质问”口吻般的语气像楚天耀这个威仪天下的君主这般对话,但如今他们敢有这个勇气,也是因为现在坐在那上面位置的人不同了,不再是那威震四海,一言便能他们生死未来的英武天子…… “尔等放肆!” 一道洪亮的怒喝声从百官首列处响起,只见身穿绯色红袍的宁中恒怒冲冲地站出来,高声呵斥道:“皇后娘娘还未张口言定朝会议事之政,尔等兀自打断,眼里还有没有国法?还知不知道为臣之本份?” 只是,宁中恒的呵斥声并未唬住大部分人,很快便有人发声回击了: “宁阁老此言差矣,我等急于求知圣上安危,事关我大宣万年江山社稷,为臣者自当有责知悉事情全貌,这有何不可?” “李大人说的对,我等身为大宣臣子,关乎君父安危的大事,为臣者焉能不过问?” 转瞬间,偌大的金殿便被嘈杂混乱的争吵声淹没,不知过了多久,高坐于龙椅下侧凤位的皇后终于抬起了手…… 场中群臣见此,尽皆止住声。 只见皇后面露哀色,声音轻颤道:“近来有关圣上遇刺薨亡的传言,本宫……确实该给文武群臣们一个交代……没错……传言非虚……陛下……陛下真的在私访江南途中遭刺客截杀崩殂了……”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惊涛骇浪,立于殿中的文武百官们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 “什么?这事竟然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呜呜呜……吾皇如此圣明神武之君,怎会英年早逝?这贼老天不开眼啊!” “皇上……皇上真的仙逝了吗?呜呜呜……皇上啊!您把我一并带走吧!” 转瞬间,原本气氛肃穆庄重的金殿呈现出一片愁云惨雾之色,宛若丧礼祭会般哀嚎不止…… 百官前列,落后于宁中恒与洛文槺二人一个身位的兵部尚书李明义本有些走神,可一看到站在前方的宁中恒回过头朝他使眼色,他便立马精神起来,旋即脸上也露出了无比真切的哀色。 “诸位……”李明义伸手抹了抹发红的眼眶,大步向前,返身正对殿中百官,提声劝道:“得闻陛下遇刺身亡的噩耗,李某知道诸位都很难受,可咱们身上穿了这身官袍,今儿个能站在这金銮殿中参与朝会,那就说明,咱们该当起咱们身为大宣臣子的责任!如今陛下崩殂身亡,我等身为臣子,更该以我大宣的江山社稷为重,诸位,收敛起脸上的哀色,止住你们眼中的热泪,用切实行动为我大宣效力才是正道!” 李明义这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瞬间止住了殿中的哀声,更有臣子当即便开始鼓掌叫起好来。 落后户部尚书杜敏英一个身位的齐休平当即便站出来,拱手高呼道:“李部堂此言理正词直,不愧为我大宣朝中为数不多,深明大义的肱股之臣!” “既然李部堂方才都说了,我等身穿官袍,即为大宣臣子,理当在此动荡时局下用切实行动为我大宣效力,那齐某就斗胆上奏新君继位之事!” 一众臣工还没能完全从皇帝遇刺身亡的震撼事实中完全缓过神来,这会儿又听到齐休平大言新君继位之事,一时间都有些懵了。 “齐侍郎,你实在太过放肆了!”一道呵斥声从群臣之中乍起,只见一头戴四梁乌纱,身穿绯色官袍,腰束金带,斜佩药玉的中年男子大步上前道:“皇上遇刺身亡,不幸薨亡才多久?你齐侍郎便如此急不可耐地提议新君继位之事,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狼子野心?” 立于百官之首位的洛文槺瞥眼望了望后方出口发声之人,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朝身旁宁中恒低声私议道: “太常寺少卿屈鸿彩,啧……没想到,他也是个不干净的……陛下果然说的没错,这朝里朝外,藏在深水里的大鱼不少啊……” 宁中恒深深地看了屈鸿彩一眼,凑到洛文槺身侧低声回话道:“今日这朝会,便是妖魔现行之日……” 洛文槺颔首点头,“放心吧,有哪些人叫的欢,我都记着呢……” 闻言,宁中恒哑然失笑,朝上方处,皇后端坐的方向抬抬眼,“放心吧,咱们这位皇后,你的好女儿,肯定比你要记得更清楚……” 洛文槺一时无语,这才发现上方端坐着的皇后正仔细打量起殿中的文武群臣,细叶美睫不时轻颤,偶尔还会自顾自地点头,以洛文槺对自己这个女儿的了解,瞬间就明白对方是在脑中酝酿着什么了不得的风暴了…… 二人身后,被屈鸿彩莫名狂喷后的齐休平并未收敛,身上气势再度攀升,从容不迫地回应道: “圣人常言,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齐某启奏新君继位之事,有何不妥?” “笑话!”屈鸿彩不悦拂袖,怒而呛道:“陛下还在世时,可未曾册立太子,如今皇上尸骨未寒,你便急嚷嚷着拥立新君继位,老夫倒想问问你齐休平是何居心,又想拥谁继任大统赚个从龙之功?!” 随着他话音刚落,群臣中便有不少臣工紧跟着发出附和之声,“屈大人这话说得有理!陛下现今尸骨未寒,更不知皇上弥留之际可否留下过传位遗诏,齐侍郎此刻便妄言拥立新君继位之事,实难让人相信他没有私心!” “就是!纵使要议继位新君之事,也轮不着他齐侍郎信口雌黄……” 见越来越多的臣子出面挤兑起齐休平,一直同齐休平共边的刑部侍郎邱旭有些看不下去了,当即就出面为齐休平说起话来: “齐侍郎方才所言有何不妥处?诸位难不成是希望我大宣无君而治吗?” 此一言瞬时激起惊涛骇浪,不少人都被邱旭这话给惊着了,可人家非但没有止声的意思,反倒正过身来面对群臣再一次升高了声音:“圣人尚曰国不可一日无君,江山不可一日无主,齐侍郎谨遵圣人教化,国朝无君继任大统之时,冒着风险直言上奏,一片公心日月可鉴,尔等却凭空指责他包藏私心,真是可笑至极!诸位如此忧惧新君继位,唯恐我大宣无君而治,到底谁才是包藏祸心之辈,岂不昭然若揭?!” 邱旭这振聋反馈的激昂奏词不可谓不厉害,尤其是最后一句质问更是有了诛心之味,起先出声挤兑控诉齐休平的不少官员气势大挫,更有不少人被这一句诛心之问弄的有些汗流浃背,缩起脖子不敢再言。 起哄帮腔的消停了不少,可最先带头控诉齐休平的屈鸿彩却是下不来台了,听到邱旭这等辛辣的诘问,瞬时恼羞成怒,“邱侍郎,你此言何意?!” 正当殿中群臣以为屈鸿彩就要跟邱旭作激烈口舌之争时,一道宛若洪钟般的高喝声突地从百官前列位次响起:“邱齐二位侍郎所奏有何不妥?” 金殿再次一寂,群臣循声望去,发现发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侍郎杜敏英! 堂堂部堂开口战队帮腔的份量自然要远超常人,他这一出声,不少还跟着屈鸿彩起哄的官员们瞬间止声了,一个个就如同见猫老鼠般缩着脖子躲入人群中,生怕这杜铁公鸡逮着自己开喷…… “身为人臣,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陛下即已薨亡,与其沉湎于哀痛不可自拔,何不用多余精力做点实事来?” 杜敏英冷冷地看了屈鸿彩一眼,大步走上殿前,正对上方皇后弯腰拜礼道:“老臣以为,刚才邱齐二位侍郎所奏选拥新君继任大统之事并无不妥处,且老臣以为,大皇子楚佑极最为合适!还请皇后娘娘趁此群臣皆在之际,选议此事!” 站于殿中的文武群臣如遭雷击般纷纷僵在原地,之前邱旭二人启奏新君继位之事说得还算隐晦,杜敏英这会儿当着所有人的面直言上奏拥选大皇子继位,这就跟明牌没什么区别了…… 就在文武群臣陷入愣神之际,宁中恒却紧跟着开口了,义正言辞道:“杜部堂此言公心可鉴,臣甚觉有理,愿附议请奏!” 场中又是掀起一片哗然之声,宁中恒这位高权重的内阁次辅都站出来表态支持了,又岂会没有附议之声? 果然,很快便有无数官员纷纷站出身来附议。 “宁阁老与杜部堂所言句句老成持重,公忠体国之心日月皆可鉴之,臣也附议佣选大皇子继承大统!” “臣也附议……” “臣等附议……” 附和之声愈来愈多,站于百官前列的李明义见此,与身旁刑部尚书王裘对视一眼,尽皆上前表态: “臣李明义(王裘)附议!” 有了李明义与王裘两人的和声附议,霎时间帮腔附和的臣子又增多了一茬,武将行列,煜国公冯锐进老头子亦是在此刻站出身附和,原本还有些举棋不定的勋贵武将们见状,就好似一下找到了方向般,也紧跟着出声附议。 眼看殿中三分之二的臣工们都表态支持大皇子继位之议,起先跳出来跟齐休平唱反调的屈鸿彩瞬间黑了脸,他眼神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静静站立,不发一语的宗正周王,试图想从对方那古井无波的脸色中看出态度与倾向…… 可观察了好半天,屈鸿彩仍旧没有等到周王的表态,他终于忍不住了,宛若恼羞成怒地小丑般跳脚耍泼道: “大皇子还未长成,尚是牙牙学语的待哺稚童,诸位臣工上奏拥护大皇子继承大统,到底是何居心!” 第684章 正主到了 此话一出口,宛若石入静湖般瞬时又激起千层浪;一旁的李明义见状,正磨拳擦脚地准备跟屈鸿彩打嘴仗,却突然听到金殿之外传来阵阵盔甲铁器晃动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未等殿中群臣反应,沉重而又急促的脚步声霎时响起,此刻就如同破鼓重锤般狠狠砸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御林禁卫军?” 瞧见数百号全副武装,腰佩刀剑利器的御林禁卫军卒瞬时间将殿内殿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煜国公冯锐进老爷子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铁血硬汉,此刻见御林禁卫军突然将金殿团团围住,上方端坐着的皇后脸上又明显露出诧异之色,他便知道这伙禁卫军突然围困住整个金殿的举动并非出自皇后授意…… 既不是皇后授意,那御林禁卫军为何敢突然包围住金殿? 冯锐进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里边有鬼了,当下便朝一众天降的御林禁卫们暴喝道:“尔等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围金銮殿?!” 待到冯锐进这一道喝声在殿中响起,场内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肃杀起来。 “是本王!” 回应冯锐进的,是一道更为年轻的喝声,只见横立于金殿大门前的禁卫军卒中走出一道意气风发的人影,正是身穿锦色玉袍的靖王楚天毅! “你……你是何人?” 殿中大部分群臣都未见过靖王的真实面貌,在他们印象中,靖王楚天毅一直长得其貌不扬,而且还有着宛若肉山般的肥硕身躯,焉能与此时阳刚之气溢出,满脸意气风发的靖王‘真身’对上号? “本王乃宣正帝第五子楚天毅!诸位,莫不都认不出本王了?”靖王咧嘴轻笑,对于殿中群臣们诧异无措的神态很是满意。 “什么?你……您是靖王殿下?” “这怎么可能?这……” “这跟以前的靖王是同一个人吗?变化也太……” “不,诸位可以仔细看看他的眉眼五官,确与靖王殿下有九分相似……”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靖王倒也有耐性,等他们七嘴八舌的私议完后,这才重新开口道:“请容我先向诸位大臣致歉,本王之所以不请自来,完全是出自一片公心,为我大宣江山社稷重事再三考量,不得而为之……” 说着,他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人群,径直走到皇后下首,返身正对群臣高呼道:“方才本王在殿外已将先前朝会群臣所议之事听了个真切,本王私以为屈大人之言虽有过激处,但却有公理在!” “皇兄意外罹难,本王自然哀痛难平,可为了我大宣江山社稷,楚氏列祖列宗拼命打下的基业重事,本王不得不暂敛哀恸,代我祖宗,代大宣天下苍生出面主持公道与大局!” 靖王正说的起劲,一旁的齐休平可不带惯他的,当下便出声揶揄道: “王爷满嘴大义公道说得好听,可您如此僭越遣调御林禁卫军围困金殿百官群臣,又是为何故?” 面对齐休平的指责,靖王怡然不惧,大义凛然道:“齐侍郎这话问到好,本王也有一问想问问在场群臣,这殿中上下,谁人不知本王那嗷嗷待哺,正值牙牙学语之年的大侄不通人事?诸位部堂与宁阁老妄言上奏拥护我那尚不能言的幼侄继任大统,这其中到底藏了几分公心与私念,诸公心中自有公论!” “倘若本王在此关键之时不出面主持大局,仍由其发展,届时我那幼侄即使继位了,岂不是遂了大奸之人的意?幼主不通政事,权柄外授于人,届时这天下,到底是姓楚还是姓洛?前朝权相挟天子以令诸侯、外戚夺权篡政的惨痛例子犹在眼前,诸公亦是心知肚明,此刻相同惨剧即将在我大宣重新上演,本王身为宗室皇亲,焉能不痛?焉能坐视不理?!” 此番激昂言语瞬间让金殿炸开了锅,场中不少臣子其实都明白靖王说的这番话是有道理的,且逻辑十分自洽易懂,但还是有不少人在刚才附议宁中恒等朝中重臣上奏拥立幼主继任大统之奏,大多也是畏惧于宁洛等诸位内阁辅臣的权威不得而为之…… 此刻,靖王骤然登场,直接将这一层窗户纸给彻底捅破,在场群臣也大多明白了靖王的真实目的了。 所有人尽皆心颤,纷纷在脑中天人交战,方才好不容易站队了宁洛二老,这会儿靖王半路杀出,新一轮的政治站队又要开始了,稍有不慎便有引火上身之患,换谁,谁不麻? “靖王殿下此言何意?” 宁中恒目光发寒,那如同尖利刀剑般的眼神直直射向靖王,“靖王将老夫与洛阁老同前朝挟令天子篡政谋权的奸相、外戚豪族相较,难道是怀疑我等有不臣之心吗?!” “王爷可以怀疑老夫与洛阁老,难不成就连大皇子生母皇后娘娘也一并怀疑吗?” 靖王嗤笑一声,面上神情瞬间冷了下去:“如若皇后与宁洛二老没有半点谋权利己的私心,皇后又为何要下令于毅国公与镇关侯派兵监守各大王府宗亲?”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不少臣工脸上都露出恍悟之色,怪不得近来京城全面戒严连带着各大王府周边都不时有巡兵出入,敢情这是皇后亲自下的令? 一时间,不少人都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了宁洛二老,甚至有胆大之人开始对高位端坐着的皇后露出冷眼来。 起先被宁中恒一干人等大挫锐气的屈鸿彩见此刻时局有倒转之势,瞬间便来劲了,他大步走上前,公然质问起高位上的皇后: “靖王殿下此言若是属实,可见宁洛二位阁老心藏不臣之心久矣,皇后娘娘对此事就没有什么话要向满殿群臣解释的吗?” 不少人都被屈鸿彩这大胆质问的口吻给吓了一跳,再怎么着那坐着的也是皇后,正儿八经的国母,你屈鸿彩身为臣子用这般质问语气逼问人家,也着实有些放肆了…… 本以为只有屈鸿彩这么一个胆大妄言之徒,岂不料,很快便有人开始附和帮腔。 礼部员外郎高喜出列拱手:“臣附议屈大人所奏,还望皇后娘娘给满朝臣工合理解释!” 紧接着,理藩院的员外郎,翰林学士、前军都督府佥事、安阳将军依次站了出来高声呼应附议,场面又再度混乱起来…… “放肆至极!”脾气一向火爆的煜国公冯锐进再也忍不住了,大步上前正对一众朝皇后发难的臣子,怒不可遏道:“尔等将朝廷法度视为何物?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用如此诘问姿态逼宫国母?!” 说着,本就草莽出身的他更是气地撸起袖子,大声骂道:“你们都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哪还有一点为臣的本份?” 见状,靖王冷声喝道:“煜国公此言何意,诸位大臣问出心中疑虑有何错?” 被靖王这一喝,冯锐非但没怂,反倒攀升气势怒怼:“靖王殿下大可不必满嘴大义,在此惺惺作态,尔僭越法度,私调御林禁卫军围困金殿百官,足见不臣之心久矣,若要说这殿中谁私心最甚,照老夫看,非尔莫属!” 一通怒怼瞬间让靖王的脸色黑了下去,见冯锐进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靖王也索性撕破了脸,阴声直言道: “本王乃宣正帝第五子,身怀皇室血脉,逢此动荡时局出面代列祖列宗拨乱反正,何错有之?” 待他话音一落,围在金殿门外的御林禁卫军卒们纷纷抽出腰间兵器,一阵刀剑出鞘的破空声瞬间刺破在场众臣的耳膜,心胆尚小之人更是当场就吓得打了个趔趄…… 只听率领一众御林禁卫军的御林千户麻和玉与朱修林高举手中长刀呼喊道,“我等愿效忠靖王殿下,望靖王殿下顺应天命,继任大统,护我大宣江山基业!” 这一道嘹亮的呼喊算是彻底把靖王的野心给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场中群臣心惊之际,又忍不住看向高位上的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皇后。 若有眼尖之人,此刻定会发现靖王的脸色也很是怪异,只因为靖王着实没想到麻和玉与朱修林会在这个当口就高呼起他继承大统的口号,要知道,前戏还没唱足呢,这会儿就把他先架起来,着实有些不妥。 只是,他也并未多心,只认为麻和玉与朱修林是看着大事将成,激动之下提前喊出了口号,反正待会儿以屈鸿彩为首的一众日月教收买的臣工也会为他造势,他也并不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高坐在上首的皇后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竖眉俯视着靖王,冷声斥问道:“靖王,你这是要逼宫谋权造反么?” 闻言,靖王放肆一笑,正欲开口回话时,起先带头发难皇后的屈鸿彩却在此刻一反常态的站出来发声: “靖王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屈鸿彩这一突如其来的喝问声不仅把殿中驻足观望的群臣们给弄懵了,就连靖王本尊也是笑容一滞,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对方。 只听屈鸿彩大义凛然的道:“屈某虽不耻宁洛二老挟幼子继位谋权夺政的狂悖之举,但靖王殿下如此放肆妄为逼宫夺位的逆举更难让屈某从命!” 随他话音刚落,起先帮他一并向皇后发难的礼部员外郎高喜、理藩院员外郎等等官员就如同接收到了信号一般连忙调转枪口,纷纷指责起靖王的不是来! “靖王殿下,你怎敢如此放肆妄为?” “殿下若是为拨乱反正,主持大局而至,臣自当敬服感佩,但如今看来,靖王殿下亦藏有祸乱朝纲,谋权篡位之逆心,真是令人不齿!” 喝问指责之语如同铺天盖地般朝靖王袭来,他瞬间懵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屈鸿彩等人。 可还不等他反应回嘴,麻和玉与朱修林两位御林军千户就格外识趣地指挥起一众围困殿门的禁卫军冲入殿中,命令军卒们将寒光四溢的刀刃架在了屈鸿彩等一众臣工的脖领之上,气氛,霎时间变得紧张微妙起来…… “遭瘟的废儒!”麻和玉一脚狠狠踹翻屈鸿彩,眼中尽显嚣张之色,“我等今日勤靖王继承大统,刀剑皆在我手,尔等不从也等从!” 说罢,他突然冲到离得最近的一名官员身边,咔嚓一刀割下了对方的脑袋,霎时间,血流如注,染红了方圆周遭的地面,不少离得近的官员袍服上亦是被沾上了血渍,重度惊吓后,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瞬时间,金殿乱成一团,无数官员接连倒退数米,唯恐成为麻和玉下一个刀中亡魂…… 被鲜血染红整张大脸的麻和玉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阴森低吼道:“尔等谁敢不从?若再有不怕死的敢妄言反对殿下继位,下场便如同此人!” 殿中群臣皆是默不作声,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就连靖王本人,此刻也如同雕像般僵在了原地,看向麻和玉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与茫然…… 这……这都怎么回事? 一时间,靖王只觉着天地色变,仿佛身处异界般彻底懵住了。 被麻和玉一脚踹翻的屈鸿彩眼眶发红,顶着一张肿脸再度起身,望向靖王的眼神中写满了不屈的坚强意志,脸上竟有几分悲壮之色: “诸位,靖王行此下作手段逼宫夺权,各位难道要迫于其贼的淫威下屈服吗?!” 礼部员外郎高喜听到这话,同样是大义凛然地站出来帮腔:“倘若让此等奸恶之徒继任大统,我大宣焉能有郎朗青天?”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大臣们都被他两人感动到了。 刀剑立于身前,仍敢冒险为天下公道仗义执言,岂能不让人动容?! “永王殿下,您不能进去……” 场面僵持不下之际,被一众御林禁卫军卒围挡的殿门外突然传起一道宫女急切的呼喊声…… 殿中群臣听到这动静都是一惊,高坐于上首的皇后眼中亦是闪过寒光…… 下方,从始至终都未发言的洛文槺也在此刻提起精神,父女两心中不约而同地感慨起来: “前戏唱足了,这正主……可算是到了!” 第685章 我愿接过这千斤重担 “让开!” 殿门外,面露急色的永王一把甩开抓拽住他衣袖的宫女玉兰,冷冷看向抵挡在殿门前方如同门神一般的御林禁卫军卒,怒声喝道:“尔等身为御林禁卫军竟敢随宗王行谋逆之举,我看尔等真是疯了!” 数十名挡在殿门前的禁卫军卒不为所动,早已僵愣在原地的靖王此刻见永王突然跑到殿门前跳脚,一时间也有些茫然,正当他不知所措之际,手握染血大刀的麻和玉却越过他直接朝殿门前把守的御林禁卫军卒喝令道:“既然来了个不怕死的,就放他进来!今日说什么也要助靖王殿下继位!” 话音一落,那死守在殿门前的御林禁卫军卒们立刻让开道路,供永王入内。 永王疾步入殿,怒冲冲地跑到靖王身前,当着文武群臣的面直接喝骂起靖王来: “老五,我看你真是疯了!皇兄才刚遇刺身亡多久?尸骨未寒之际你便急不可耐地收买禁军意图谋反!如此作为,同禽兽何异?!” 眼见永王露面,起先被麻和玉与朱修林几经侮辱的屈鸿彩等臣就如同见着主心骨般伏地哭嚎起来,“求永王殿下为在场群臣主持大局啊!” “还请永王殿下为我大宣拨反乱正!” 见着屈鸿彩这帮人面对永王时卑躬屈膝,恭敬顺从的谄媚态度,站于风中凌乱的靖王岂能不明白其中深意,他恶狠狠看向永王,怒声喝道:“好啊……你楚老二够狠!” 眼见破防的靖王摆出副口不择言的姿态,永王立马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高坐的皇后前方,升音盖势般的大吼道:“臣弟救护来迟,还请皇后治罪!” 立于百官首位,从始至终便云淡风轻的洛文槺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失笑,“至此动乱之时,永王殿下仍愿冒着大风险共赴国难,您何罪之有哈?” 坐于凤位的皇后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洛首辅此言有理,永王愿在此动荡之际出面,这番公心实属难得……” 不等皇后把话说完,屈鸿彩便紧跟着伏跪而拜道:“皇后娘娘,只此国朝动荡之际,还望娘娘能以家国大局为重,让永王殿下代我楚宣皇室主持大局,拨乱反正!” 跟屈鸿彩穿一条裤子的臣工们亦是出声附和,无不劝诫皇后同意由永王出面主持大局! 此刻,麻和玉与朱修林等冲入殿中的御林禁卫们却好似石化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靖王就算再傻,也明白过味来了,正当面色铁青的他准备开口时,麻和玉却突然作出一副护卫他身前的架势抵在他前方,压低声音附耳道:“王爷还请慎言,否则,属下这刚见血的钢刀可不是吃素的……” 感受到麻和玉眼中释放的凛然杀意,斜眼望向他紧握在手中还在不停滴血的钢刀,靖王暗暗生怵,呼吸也变得极为急促起来。 一旁的朱修林则装模作样地抽刀上前逼近,作势就要去砍长跪前方的永王,不少臣工见状,自发地护在永王身后,更有甚者面露悲壮色一把抱住了朱修林的大腿,泣声呼吟道:“麻和玉!朱修林,永王殿下将为我楚宣皇家出面主持大局,此刻你二人若肯迷途知返,殿下亦能宽放你二人!” 凤位之上,皇后洛长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在下方演戏,对于屈鸿彩与永王所奏之言不发一语,始终未表态。 见皇后迟迟不表态,屈鸿彩等臣工也是急了,口不择言道:“既然皇后不肯以大局为重,那臣等自能应急行事了!” 顿了顿,他起身高呼道:“只此国难当前,我大宣亟需正统之君主持大局,屈某愿奉永王殿下为继任新君,出面为我楚宣江山主持大局拨反乱正!” 此言一出,场中又是掀起一阵千层浪,不少同屈鸿彩站边的臣工们更是添柴加火般齐声回应道:“求殿下出面为我大宣拨乱反正!” 声势愈发浩大,不少被靖王恐吓住的臣工们亦是加入了声援永王的阵营,齐声呼喊道: “求殿下为我大宣江山社稷拨乱反正!” “臣等愿尊殿下为继位新君,延我大宣正统!”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高喊响彻殿宇,永王肃然起身,正对群臣义正言辞道:“诸位大臣所奏,请恕本王不敢苟同,今时本王之所以出现在这金殿之内,只为平叛!不曾有过垂涎至尊宝位之念!” 此言出口后,殿中不少臣工都大受感动。 有了靖王这个比较的样板在前,此刻见永王如此‘高风霁月’、‘英勇正直’的表态,他们焉能不受触动? 再看看一直没有动作的皇后,不少臣子们心里都产生了一种拥护永王继位甚是不错的想法。 “殿下不出于私,而与江山社稷、天下苍生为己念仗义出面拨乱反正,足见殿下公心!此等贤明圣主,身为人臣,焉能不尊?” 屈鸿彩声情并茂,泣声高歌道:“臣愿舍命效忠殿下!” 这番悲壮动情之语更是感动了不少人,纷纷有样学样地劝说着永王…… 永王朝一众臣工摆手,“现今国难当前,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稍顿,他挺直腰板,正对凶神恶煞的麻和玉与朱修林,冷声喝道:“麻和玉、朱修林!你二人胆大包天,随同靖王谋权乱政,今本王当着文武群臣的面给予你二人承诺,若你俩此刻肯率众迷途知返,事后朝廷绝不会治你等的罪!” 朱修林脸上露出一副大受触动的模样,“殿下有此等公义之心,末将自然感佩之至,只是……末将已忠于靖王殿下,如今大业将成,忠将焉能有反投敌主之理?” 此言一出,场内不少臣子都在心头怒骂起来。 你朱修林跟着靖王谋权夺位,算他妈哪门子忠将?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咚”地一声巨响突地从殿中乍起,只见护在靖王身侧的麻和玉以一个极其夸张的角度‘轰倒’在地,他委屈而又愤怒地看向身后的靖王,怒道:“殿下,你……你干什么?我与朱修林忠于您起势,眼见大业将成,您……” 朱修林似是接收到信号一般,连忙装模作样地问道:“怎么了?” 只听趴倒在地的麻和玉一脸委屈的嚎道:“靖王殿下唯恐我二人转投永王,刚才……刚才他想抢我的刀害我……” 靖王闻此大怒,“你少他妈……” 不等他把话说完,朱修林便大步冲上前反擒住他,一袭肘击猛攻下,靖王疼得吐出白沫来,宛若弓虫般捂胸倒地…… 朱修林俯视他,泣声道:“殿下,您太让我等心寒了!” 一旁的麻和玉紧跟着添油加醋道:“如此器小奸险之人非明主!修林,你我不如转投永王吧?!”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屈鸿彩等臣更是装模作样地劝说道: “麻千户此言有理,朱千户,你也见到靖王是何等器小狠毒之贼了,此刻迷途知返还不算晚!” “说的是,二位千户须以大局为重,此刻迷途知返拨乱反正,不仅可消去罪过,还能立下大功!” “是啊!二位慎重考虑!” 朱修林冷着脸不说话,吩咐起身旁的禁卫军卒看守住靖王,这几位都是跟随他许久的老下属,光看眼色就明白了朱修林的意思,擒拿住靖王的同时,还抄出身上的破布塞进了靖王嘴中,彻底堵死了后者的嘴…… 不少先前被御林禁卫军吓破胆的臣子们见到如此戏剧反转的一幕,也不禁松了口气,看向永王的眼神变得格外热烈起来,竟也跟着屈鸿彩等人的话茬开始劝说麻和玉与朱修林迷途知返云云…… 虽有出言为永王大助声势之人,但也有许多有识之臣察觉出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眼看大事将成,靖王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在这会儿干出主动离心属下的疯傻之举,而自从永王在殿中露面后,御林禁卫军的行事作风明显变得收敛许多,且屈鸿彩等原本指责发难靖王的臣工们立马调转势头大助永王声势,要说这种种反常变化其中没有鬼,傻子都不信! 但即使从这种种反常的诡异中瞧出了阴谋的味道,这时候也没有人敢直接点破,大多人都在此刻不停地权衡心中利弊…… 出言劝说朱修林与麻和玉的声音愈来愈多,手持兵器的二人脸上也明显露出了意动之色,永王见状,连忙上前劝告道: “刚刚诸位大人的劝言二位也都听到了,本王可代朝廷向你二人承诺,若你俩肯迷途知返,止下兵戈,事后一定不会问你二人的罪……” 有了永王发话,边上劝说麻和玉与朱修林的官员臣工们更为起劲,连声附和着。 朱修林深吸口气,正对永王沉声道:“倒不是我与麻和玉不信任永王殿下,您临难之际肯为国朝大义出面,以身犯险,这份胆魄与豪气着实令我等感佩,只是……我与麻和玉起先追从靖王围困金殿,犯下谋逆之举已是不争的事实……” 未等他把话说完,永王便急声打断道:“本王说了,只要你二人肯回头,朝廷定能既往不咎!” 麻和玉叹息一声,直言道:“永王殿下是以何身份予我等承诺?”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寂。 朱修林也紧跟着解释道:“麻千户此言正是我等所虑也,我等虽佩服王爷的为人与信用,可……可正如王爷方才所言,您此番只身犯险是出自平叛公心而为,事后不会继承大统坐上宝位,那……我与麻千户就得慎重考虑殿下方才承诺的份量了。” “这……”永王脸上露出犯难之色,“你二人这话是何意?” 一旁的屈鸿彩连忙跳出来喊道:“殿下,麻和玉与朱修林二位千户将军的考虑并无不妥处……” 说着,他又看向麻和玉与朱修林二人,沉问道:“换言之,若永王殿下肯继大统,成为我大宣下一任新君,你二人便肯迷途知返?” 麻和玉与朱修林格外有默契地点点头。 见此,屈鸿彩立马回身,面朝满殿诸臣拱手作拜道:“诸位都听见了,麻和玉与朱修林二位将军为永王殿下的胆魄与豪情所折服,只要殿下肯为公继任大统,目前萦绕在我等头上的利剑危局便可迎刃而解……” “屈大人不用说了!”礼部员外郎高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高呼道:“我愿拥立永王殿下继任大统,延我楚宣正统!” 有了第一人带头,接下来顺势而应的臣工们便越来越多了。站满金殿的群臣霎时间跪倒一半,纷纷高呼拥立永王为继任大统新君的口号! “你们……”永王面露难色,抬头看了眼上方安坐的皇后,痛苦道:“皇嫂当前,尔等身为我大宣臣子却一再求我行不韪之举……” 见永王一再推脱,屈鸿彩等呼应口号的官员们纷纷落泪乞求,“殿下,要以大局为重啊!” “是啊殿下!您为先皇后嫡次子,身怀我楚宣皇室正统血脉,如今国难当前,您难道忍心看到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惹出动乱变故吗?” “求殿下看在天下苍生,大宣江山社稷的份上,只此危难之际接过我大宣的江山的千斤重担啊!” 一浪高过一浪的乞求劝言在殿中接连响起,永王在此刻,俨然成了这金殿方寸之内的中心,跟他相较,仍高坐在凤位上的皇后已然成了摆设。 “既如此,为了大局为重,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基业考虑,我……我……”永王嘴唇发颤,眼角流出痛苦而又无奈的热泪,“我愿接过这千斤重担!” 闻言,屈鸿彩面色大喜,率先迎拜高呼道:“臣等朝拜新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先跟同屈鸿彩呼声提势的臣工们都是一愣,随后也立马反应过来,齐声伏拜高贺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王并未看他们一眼,只叹了口气,看向身前正立的麻和玉与朱修林二人,“如尔等所见,朝中臣工们已拥本王……拥朕为新君,朕方才承诺给你二人不究前罪的承诺依然奏效,如今,可有份量了?” 朱修林与麻和玉闻言,纷纷扔下手中兵器,跪地而拜道:“末将麻和玉(朱修林),愿誓死效忠新君!” 边上,被禁卫军卒钳制堵嘴的靖王见到这一幕早已睚眦欲裂,气地七窍生烟…… 似是感应到了靖王那仇怨恶毒的眼神,永王昂首一指他道:“靖王身为宗王逢国朝动荡之际不思为国效力解忧,却妄图借乱谋权,此等狼子野心之辈妄为我楚宣皇族血脉,至今起,贬为庶人!圈禁宗人府!” 一旁的麻和玉听令,忙朝控制住靖王的禁卫军卒招手。 那几名擒拿压制靖王的军卒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硬拉住疯狂挣扎的靖王向殿外走出…… 第686章 引蛇出洞之计 待靖王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押出金殿后,永王这才深吸了口气,回身望向了高位之上鲜少发言的皇后。 屈鸿彩等出声拥护他的臣工们感应到他的眼神,也连忙调转注意力看向凤位上的皇后。 礼部员外郎见高喜见皇后与她身旁的两排的太监宫女们仍旧不为所动的模样,顿有些恼火,“皇后娘娘,新君已立,遵礼制您当回避,该由新君登座受群臣朝拜……” 皇后突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带有极深的寒意,“新君已立?本宫与诸位内阁大臣何时同意过了?” 屈鸿彩等先前声援永王继位的“永王党”们都是一愣,脸色瞬时间黑了下来: “皇后娘娘此言何意?起先我等近半臣工奏议新君继位之时,并未见反对之声,难不成,皇后到此时还恋栈手中权柄,执意为难新君,不肯为我楚宣江山社稷大局考虑吗?” “我等尊先帝而敬一分皇后,还望皇后莫要胡作非为!” 眼看声讨皇后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永王面露不忍色,忙摆手止息,抬头看向皇后: “若不是非常时期,皇弟岂敢对至尊之位有贪念之心?皇嫂心有不满皇弟自当理解,可……为了列祖列宗积攒下的江山社稷基业为重,皇弟不得不在此动荡时局肩负着千斤重担,还望皇嫂能以社稷为重……”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漂亮,满口的仁义道德,一嘴一个不得已,一口一个大义当先,这分明是要举起家国大义的高亮旗帜压垮皇后…… 但皇后洛长凝可不似寻常妇人那般见识短浅,永王的话说的漂亮,但话里话外透露着的威胁与自鸣得意却是溢于言表的。 一口一个“皇弟”自称,无不警告皇后他现在就是众望所归的新君皇帝! 原本按兵不动的麻和玉与朱修林见此刻气氛再度变得紧张起来,他二人忙抽出兵器冲到永王身前,晃动着手中寒光刀刃凶神恶煞的看向皇后。 “随我与麻千户而来的弟兄们犯下谋逆之举,好不容易得新君承诺网开一面,现新君便是我等誓死效忠的名着,若皇后仍要跟新君过意不去,休怪我等刀剑无眼!” 见状,皇后凤眸微眯,好半会儿才晃动起纤纤玉手,“本宫,何时惧过尔等鼠辈?” 只待她一招手,立于身前左右站得笔直地数十名太监宫女顷刻间变了脸色,纷纷化作扑食猎物般的凶虎恶豹般扑向靠近的麻和玉与朱修林等十余名禁卫军卒。 见此风云突变,殿中群臣再度惊出冷汗来,还不等他们仔细观察这一帮突然暴起的太监宫女们的动作,便见数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卒被横推飞出,横撞金柱吐血跌地…… 与一名出招狠辣迅捷的太监持续缠斗的麻和玉见手底下十来号禁卫军卒仅数个回合下就被人接连击溃,从始至终都桀骜不驯的他终于露出一丝慌乱之色,连闪避回击的四肢动作都因这一丝微妙的心绪转变而显得紊乱起来…… 武人较量,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麻和玉露出如此大的破绽,自然是被敌手捕捉到了机会,只见那青年太监双手呈爪状迅猛直出,宛若擒天巨爪般朝麻和玉胸膛扑面而来,反应稍慢一步的麻和玉胸口瞬间中招,一身软甲顷刻间便被撕穿! 未给麻和玉回神防御之机,那太监又是一爪擒脖,右腿狠狠顶向麻和玉的右侧脸,“嘭”声落下后,吃痛受力的麻和玉本能地闭了闭眼,抓住这一机会,太监又是一记肘击,彻底把麻和玉打趴在地。 至于朱修林,状况要比麻和玉更为悲惨,因为他这边是一打多,只三个回合不到,他便被两名太监死死控制在身下了。 见到如此惊人一幕,稍回过神来的御林禁军兵卒们吃惊之余,也连忙抽出兵器围拢上前。 “瞎了你们的狗眼!没见着麻和玉与朱修林已被擒下了吗?”一道暴喝从皇后身侧响起,此人便是身穿宫装的吴嬷嬷,她护在皇后身前,冷脸看向围拢而至蠢蠢欲动的禁卫军卒们, “好好看看你们身上穿的这身甲胄,尔等是只受天子差遣调令的御林禁卫,念你们受奸人蛊惑,此刻若肯弃械认错,还能保住身家性命,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等不留情面!” 待她话音一落,殿宇深处的帘帐被人齐齐掀开,成百号太监宫女依次露面,眼中无不露出凛然杀气。 这阵仗,一众御林禁卫军卒都被骇得不轻,刚才这帮看似寻常的宫女太监们是以雷霆手段擒拿麻和玉与朱修林,重挫禁军兵卒的画面犹在眼前,一时间,他们也不太敢轻举妄动了。 见到情势局面再度迎来反转,场内群臣都麻了,先是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皇后,又是看了看面色发青,睚眦欲裂的永王,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蹬蹬蹬…… 急促脚步声突从偏殿处响起,群臣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势,纷纷向殿门处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所有人都被惊得张掉下巴…… 只因此刻与守在殿门处近百号御林禁卫军卒对峙的人他们都认识,而且是万没想到会在此刻出现的人——忠义侯,洛重云! 哗然之声骤起,所有人都跟见了鬼似得看向领着两百号人冲至殿门处的洛重云,“忠……忠义侯,您……您怎么在这?” 洛重云冷冷地看了眼挡在自己等人身前的禁卫军卒们,怒声喝道:“见本侯在此,尔等还不弃械?” 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雕纹九爪飞龙的黄巾,“陛下贴身方巾在此,尔等还不速速跪下?” 抵挡在殿门处的禁卫军卒们见着洛重云突然露面本就有些慌神了,此刻见他亮出皇帝的贴身饰物,本就心生惧意的禁卫军卒们瞬间吓破了胆,仅有大半人都扔下了手中的刀兵,惶恐伏跪…… “陛下遇刺之事为真,可圣上身为当今真龙天子,自有天道护持,岂会被几个不知所谓的宵小刺客屠首?” 高举手中黄巾,洛重云带人跨入殿中,冷冷扫视一眼殿中面色各异的文武大臣们,“现如今陛下已在归京的路上,诸位何必心慌?!” 此言一出,顿让殿中群臣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忠义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凤位下首,永王发出惊怒出声道:“皇兄遇刺身亡本就是事实,事到如今你洛重云竟还敢假传消息妖言惑众!” 洛重云冷冷地看了永王一眼,朝身后一众持兵护卫挥了挥手,两百来号护卫见着洛重云的手势,心领神会地分散开来,依次抵在殿门出口。 “陛下不仅无恙,且正在回京的路上。”洛重云面朝殿中群臣,义正言辞道:“在座诸公皆是眼明心亮之辈,倘若皇上真的遇刺身亡,洛某又岂能安然无恙抵京?” 对上洛重云那坚定而又自信的眼神,永王一阵失神无措,“不……不可能……皇兄……皇兄已经死了……我尊祖宗规制继任大统……有何不妥?” 闻听此言,在场群臣们脸上的表情都格外精彩,尤其是屈鸿彩等一干呼援永王继位的臣工们变得尤为尴尬,他们先是看看高位上安坐的皇后,又看了看宛若神兵天降的洛重云,脸上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迟迟未发声的吏部尚书刘广义见此情形,立马出列请奏道:“皇上既无碍,还望永王殿下莫要再议继位之事……” 李明义与王裘见状,唯恐落后般上前表态道: “还望永王殿下明识进退,陛下既无恙回京,望永王殿下谨遵臣子本份!” “吾皇天佑之主,即将王者归来,永王殿下身为臣弟,理应感到高兴才是……” 屈鸿彩面色发黑,纠结许久后,这才发狠道:“洛重云身为皇后幼弟,自当顺皇后之意从事,武曜皇帝到底是生是死,岂能由他一人说的算?” “新君已立,我等身为臣子,理当朝拜新君才是!” 闻听此言,一旁的永王也发起狠来,正对群臣百官高吼道:“洛重云假传谣言企图祸乱朝纲,今朕身为新君,理应……” 他话未说完,洛重云便持刀逼近,怒吼道:“奸诈之徒,安敢自称朕?” 被他这一喝,屈鸿彩等声援永王继位的臣工们都吓了一跳,永王亦是面色难看,豁出去般的威胁道:“洛重云,你真当朕不敢杀你吗?现统率京师各营大军的人是镇关侯与毅国公,他俩都是我亲舅舅!” 此言一出,群臣又是一惊。 永王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连这等大不敬之话都堂而皇之的说出口了。 只此一言出,他先前再怎么伪装的大义谦恭之态全都成无用之功了,再结合此前禁军围困金殿种种反常的举动,纵使是再傻的人此刻也明白,上蹿下跳的靖王不过是个幌子,真正想谋权乱政的人必是永王无疑了! “毅国公与镇关侯二人皆是我大宣的忠臣良将,岂会受你永王蛊惑作乱?再说了,永王真以为只有洛某一人回京么?”洛重云面若寒霜,讥笑道:“闫瑞此刻已赶往虎啸军营调兵了……” 如此重磅消息一出,在场诸臣不禁倒吸口凉气,可还未等他们完全缓过神来,便听洛重云又接着说道:“除此外,江南布政使范公调沪州、江南二省近十万都司兵马入京驰援,现已在城门处等候,情势已明,永王,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惊惧不甘之下,永王方寸大乱,口不择言道:“这不可能!行刺皇兄的刺客都是武道高手,皇兄怎可能安然无恙?!你洛重云休要妖言惑众!” 这话一出,群臣百官们那如针般尖锐的眼神齐刷刷地看向他,惊觉如芒在背的永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忙找补道:“我……我是听说的,皇兄……皇兄不可能……” 凤位之上,皇后款款起身,冷声下令道:“事已至此,满朝诸公皆见证永王借乱谋权篡位的狼子野心,无须与此等奸诈逆贼多费口舌,吴嬷嬷,带人拿下他!” 身旁肃立的吴嬷嬷连忙福身应令,领着身前身后五六名太监上前擒拿住永王。 被人擒住手脚,丧失行动能力的永王仍在拼命挣扎,他睚眦欲裂,俊俏的脸庞此刻已变得狰狞可怖,口中不时发出野兽般愤怒不甘的低吼…… 吴嬷嬷眼疾手快,当即便从兜中取出一块手巾塞到他口中,堵住了他的大嘴,让永王再难发出声音。 “押入偏殿好生看守!” 吴嬷嬷一声令下,随同擒拿控制住永王的几名太监出了正殿大门。 眼看永王就这么轻易地被拿下了,屈鸿彩等先前大肆声援永王继位的官员们脸上都露出了惶恐不安之态,更有甚者直接下跪伏地向皇后哀声认错…… “皇上尚未驾崩便急不可耐地连同永王趁乱谋权,尔等可还有半点为臣之本?”皇后冷冷地看了眼屈鸿彩等人,抬手喝令道:“将尔等乱臣贼子打入大牢,到底该如何处置,等陛下归京再行圣裁!” 洛重云抱拳领命道:“末将领命!” 说罢,他大手一挥,身后一众护卫分出五十来号人依次将先前叫的最欢的屈鸿彩、高喜等妄言支持永王继位的臣工们押送出殿…… 随着永王与一众支持他的臣工们被纷纷拿下,在场诸臣们这才渐渐从震惊缓过神来,开始认真琢磨起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惊险之处。 皇上既然没事,那近半月里广传的皇上遇刺身亡消息是怎么散播开来的呢?再者,皇上遇刺身亡这事在朝会刚开始前诸臣可是从皇后口中得到了确认的,可随着洛重云的露面,带来皇上无恙,正在归京路上的消息后,这情势又再度转变了…… 回想起朝会开始时皇后始终云淡风轻的姿态,再结合洛重云刚出现在殿中时那怡然自若的表现,文武百官们不禁在心头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散播皇帝遇刺身亡谣言的幕后最大推动者,想来就是……皇帝楚天耀本人! 否则,洛重云与闫瑞为何会提前抵京? 范瀚文又为何会率兵驰援京都? 这一切种种都表明了皇上知道自己这遇刺身亡的消息一经传播后,京城势必会生出乱子来…… 换言之,让京城中暗藏逆心的靖王永王之流主动趁乱生事,这正是皇帝所希望之事,也就是说,这圣驾遇刺身亡云云,极有可能是皇上为了钓鱼而布下的引蛇出洞之计…… 第687章 降 “禀皇后娘娘!” 一道急喘禀告声伴随踉跄脚步同时响起,只见一满头大汗地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噗通一声跪倒在殿中,“皇后娘娘,大殿之外,皇城宫道之上,毅国公与镇关侯二位都督率兵与城防营都统高珏交战了……” “什么?” 闻听此言,刚缓了口气的文武百官们又麻了…… 待传禀太监将宫外战局稍作解释后,众臣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确知道了那高珏是靖王的旧部。 一时间,在场的文武大臣们脸色都很是复杂。 高珏还傻乎乎地带兵跟穆家兄弟缠斗,岂不知他自个拼死效忠的主公早已被人拿下了,而且从始至终都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面色坚毅的洛重云显得格外冷静,当即便朝皇后抱拳请命道:“皇后与诸公勿惊,宣义侯闫瑞与洛某一同回京分别后,第一时间就去召集暂管城防的虎啸军营兵马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入皇城驰援毅国公与镇关侯,另外,这高珏即是效忠靖王的逆将,臣愿请命,亲自押赴靖王至宫外劝降高珏……” 闻言,皇后轻轻点头,“准!” 洛重云颔首点头,招呼起一众守在殿门的护卫们去押禁卫手中的靖王。 ====== 一柱香前,金銮殿外,皇城之内,穆家兄弟二人率领近五万武装军卒紧急入城,偌大皇城之中,数万名全副武装黑压压的人影给人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与压迫感。 守在金銮殿外的数千名御林禁卫军见穆家兄弟带兵赶到,身为御林军副统的吕正平见状,立马收刀急跑至二人身前,抱拳道: “末将吕正平见过二位都督。” 穆忠君瞪他一眼,强压住心头怒火:“你吕正平怎么管的人?堂堂御林禁卫军中还能出现逆将,照我看,你这副统真是……” “行了!”眼看自家弟弟要把时间浪费在数落他人错处上,穆忠武有些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偏过头看向吕正平正声道:“现金銮殿情势如何了?” “麻和玉与朱修林两个杀千刀的逆将带着一千多号禁卫军卒围了金銮殿,知悉此事后,末将立即调遣守在外宫的禁卫军们包住了外围……” 吕正平面露愧色,咬牙道:“因这帮逆将反兵手里掌握着殿中文武百官的身家性命,末将不敢贸然进攻,但末将保证,这帮浑货们闹不出风浪,外围有数千禁卫待命,此刻又有二位都督领兵入城相助,这上千号反兵,纵是插翅也难逃……” 穆忠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靖王既然敢在这时候动手,说明他手上的底牌绝不止这上千号御林禁卫……” 说到这,他眯起眼扫了扫身后数万大军,凑到吕正平身前,将一块藏于内兜的黄纸递到后者手中,低语道:“吕副统,看看吧……” 吕正平不解其意,但还是老实照做了,偏过身,以穆忠武身躯为掩体,小心拆开了黄纸,待瞧清上边的字迹内容后,他惊得渗出冷汗来,“皇……” 不等他把声音完全发出,一旁的穆忠君便予以严厉眼色警告,吕正平心惊之余,也立马回过神来,压低声音急问道:“皇上……他安然无恙?” 穆忠武与穆忠君兄弟俩同时点头。 见此,吕正平深吸口气,向两人投以一个“听凭差遣”的眼神。 “靖王敢肆无忌惮的调遣御林禁卫包围金殿谋权乱政,便说明他一定留有后手。”穆忠武神色自若地拍拍吕正平的肩,继续低语道:“我兄弟二人带来的这五万大军分别来自不同军营,这其中定混有妖魔鬼怪,因此,接下来若有变故,还要劳烦吕副统跟你手底下的御林禁卫兄弟们帮衬一二了……” 吕正平面色一肃,“都督放心,末将知道了!” 听罢,穆忠武满意点头,朝一旁的穆忠君摆摆手。 兄弟二人何其默契?见兄长给自己打手势示意,穆忠君也明白了意思,当即便转过身朝身后五万大军高呼道:“宗室靖王包藏祸乱朝纲,谋政夺权之逆心,现已越矩密调上千御林禁军围困金銮殿,尔等皆是我大宣的忠兵良将,如今朝局有乱,可愿随我兄弟二人闯殿勤国?拨乱反正?!” 此言一出,瞬时激起一片响应之声,“我等愿随都督拨乱反正!” “誓死效忠大宣!” 热血呼喊声愈升愈高,可仍有近半军卒不发一语,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名面上带疤的青年将领突地脱离队伍,行至大军身前振臂高呼道:“皇上已然在江南遇刺身亡,如今我大宣无君而治,靖王殿下顺应天时继承大统,乃天命也!” 此言一出,现场哗然一片,不多时,这原本紧聚的五万大军瞬时拉开阵营,竟有足足两万三千多兵站在了那面上带疤的青年将领身边,霎时间,气氛变得尤为诡异紧张起来。 穆忠武冷冷地看了眼那面上带疤的青年将领,嗤笑道:“高珏,你便是靖王藏着的后手?” 被称做高珏的年轻将领面对穆忠武这杀气十足的冷声斥问,怡然不惧道:“二位都督,我等也是顺应天命而为,陛下即已身亡,拥立新君是迟早的事,靖王殿下才识宏博,文武兼具,拥他为继位之君,又有何不妥?” 说着,他用一种居高临下地口吻向穆家兄弟二人高喝道:“若二位都督能够迷途知返,随我等一同拥立靖王殿下继承大统,靖王殿下惦念这份从龙之功,自会优待您二人……” 闻言,穆忠君被气笑了,破口大骂道:“我兄弟二人岂能同乱臣贼子为伍?” 高珏撇嘴冷笑,正对一众立于穆家兄弟二人的数万军卒呼喊道:“诸位弟兄难不成也要同两位都督一般执迷不悟吗?如今大势走向已经愈发明了,若尔等随他穆家兄弟拼死顽抗,最终会落得如何下场?” “反之,此刻若愿意随我等起事顺应天命,助靖王殿下继位,诸君便都会是立下从龙之功的良兵能将,事后,殿下焉会亏待尔等?” 这番话一出口,站在穆家兄弟这边的不少将士们脸上都露出了动容之色,很显然,他们之中有不少人被高珏这番利诱之言打动了,更有甚者直接持着刀剑当着穆家兄弟的面走到了高珏身边的阵营…… 穆忠武面色发寒,冷声喝道:“靖王为图大位不惜率众围困金殿文武群臣,以身家性命相比,如此阴险狡诈之人,若让他成功篡位主政,我大宣江山社稷岂不成一团乱麻?今日被困于金殿的文武百官,明日便有可能是你们这帮自认为有着从龙之功的良将,为君者只会使不见人的阴谋诡计,如此歹毒奸险之人,安能忠之?” 穆忠武这番嘴炮不可谓不厉害,不少心存转投之念到高珏阵中的将士兵卒们听到这话顿时坚定了内心,大部分人都杵在原位不动了。 见此,面若寒霜的高珏便不再多说废话,主动与穆家兄弟身边一众将士拉开架势,振臂呼喊道:“既然尔等不愿迷途知返,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弟兄们,随我顺应天命,挡住这帮不知死活的蠢兵,勤王登基!” 他话音刚落,身后两万多兵齐声喊话道:“顺应天命,勤王登基!” 一听高珏把如此不要脸的口号都给喊出来了,穆忠君顿时气地眼红脸黑,抽刀怒嚎道:“誓死效忠大宣,随我等拨乱反正!” 应声而起的高呼再度从身后数万兵将口中响起,“拨乱反正!” 两军对阵,火药味愈发浓烈,随着穆忠君率先冲阵挥刀,身后一众兵卒便如同潮水般蜂拥而上,高珏自不相让,强硬上阵,率兵回攻。 近五万大军对垒厮杀的大场面自然是血腥无比,怒嚎声伴随着刀兵相击、甲胄碰撞的铿锵铁音此起彼伏,转瞬间,鲜血与残肢断臂便开始在空中飞扬四起,不断喷涌的鲜血顷刻间便染红了青石地面…… 收到冲杀在前的穆忠武与穆忠君两人呼应的御林军副统吕正平见状,也立马率众加入战局,口中高声呼吟着拨乱反正的口号! 眼看战局厮杀即将进入白热化阶段,一阵突兀的沉重脚步声突地从宫道远处响起,待面露汗珠的高珏等人抬头望去时,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惊惧之色……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武装军卒正如黑云压城之势般直入战场,领头人,是高珏最不想见到的宣义侯闫瑞! “闫瑞分调一万虎啸精兵特来驰援二位都督!” 手持方戟,身穿虎铠,一头白发随风飘扬的闫瑞宛若人间恶鬼般降临场内,他那双杀机毕露的虎目正扫视着高珏等一众反兵,如同虎豹见着羚羊般,有着诡异的兴奋与残忍…… 龙凤双将之名冠绝天下,见是闫瑞率虎啸精兵而至,高珏身后一众大军士气锐减,更有心胆尚小之人见着闫瑞露面直接弃械而逃…… 穆忠君与穆忠武兄弟俩见闫瑞登场,脸上都露出了安心笑容,正准备发动总攻时,远处宫阶上,又突然冒出上百道攒动的人影…… “高珏听着!”洛重云嘹亮的呼喊声至宫阶上方乍起,只见他抓拽起一名手脚皆被绳索束缚的狼狈人影干吼道:“靖王企图趁乱夺位,现已被洛某拿下,高珏,尔等妄图效忠靖王谋权篡位的逆军莫要再做无用挣扎!若此刻愿弃械投降认罪伏法,还可获得宽纵,倘若执迷不悟,仍要负隅顽抗的话,必将身首异处,再无保命之机,是降还是顽抗到底,本侯交由你们自己选择!” 撂下话后,洛重云又踹了脚身旁面若死灰的靖王,后者咬了咬牙,红着眼朝高珏方向悲嚎道:“高珏!莫要再做抵抗!我等被人耍了!” 听到靖王那熟悉的声音,高珏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旋即,叮当叮当的刀兵落地之音此起彼伏的响起,竟有大半随同高珏作战的兵卒将士们扔下了兵器,伏跪求降…… 眼看情势急转直下,高珏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大势已去了,可一想到自己求降后,生死都将交由他人之手裁定,他又有些犹豫。 可如果继续抵抗的话,连靖王都被人给擒住了,他这一时半会怕连一个负隅顽抗的由头都没有了,一时间,他有些绝望地眯了眯眼,正准备开口求降时,忽地,一柄寒刀闪瞬而至,未等高珏反应,他便发觉自己的头颅已与身体分叉,鲜血似瀑般喷溅而出…… 面部沾染血渍的城防营副将武德起高举手中鲜血淋淋的大刀,高呼道:“高珏已被罪将斩杀,我等愿降!” 闻听此言,穆家兄弟二人看向武德起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只见武德起匆忙扔下手中血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忏悔道:“罪将一时猪油蒙了心,竟上了高珏这反贼的当动兵谋反,还请二位都督严惩……” 主将已死,且死在一心求降的副将刀下,这股反军的军心顿如风沙般溃散,无数军卒依次扔下刀兵,无一例外地跪地求降…… 见此,带兵赶赴场内的闫瑞竟露出了些许失望,他握紧手中方戟,可惜道:“好不容易赶赴战局,到头来竟然没让刀兵喝着血,真是扫兴呐……” 身后,一向熟知闫瑞为人的虎啸军将领们都笑着咧开嘴来。 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虎啸军一直归闫瑞麾下管制调遣,有了这么个嗜血的头头,这帮虎啸军将领的人性又能正常到哪去? 此刻听闫瑞感叹,他们也有些可惜,望向那一众跪地求降的反军,脸上竟露出了一种似同虎豹未能捕食到猎物的惋惜之色…… 穆家兄弟俩自然没有闫瑞这么变态,此刻能兵不血刃的收降他们自当乐于得见,于是当即便下令让身后的军卒们准备接降事宜,一场本该掀起血风腥雨的兵变,就此落下仓促的句号…… 第688章 他有别的事要忙 金殿之内,卸下甲胄换上袍服的穆家兄弟、闫瑞三人随同洛重云一齐入殿,群臣见着这四人不禁都松了口气。 他们能安然无恙地入殿,就说明殿外惹出的乱子已经被平息的差不多了。 回想起今日朝会自开始到现在发生的种种变故,在场文武大臣们心里的滋味别提多复杂了,一重接过一重的反转已经让他们心神俱疲,甚至有些麻木了。 高坐在凤位上的皇后深吸了口气,看向闫瑞与洛重云的眼神有些激动,“起先情急,本宫没来得问,忠义侯说皇上已然无恙,此时正在回京的路上,可是真的?” 一听皇后问出这话,在场不少人都明白,皇后这话其实是代群臣之口问的。 要说皇后真不知道皇帝楚天耀现如今的安危情况,打死他们都不信的。 可先前皇后又在朝会召开时亲口承认自己收到皇上遇刺而亡的消息,纵使有不少人心里清楚,这该是皇后与皇上夫妻俩互唱双簧而设下的引蛇出洞之计,可明面上人皇后也该把戏唱完,给群臣一个口头上的交代不是? 果不其然,洛重云忙抱拳解释道:“回皇后娘娘话,陛下虽遭刺客行刺,可龙体无恙,现正在回京的路上,此事是真的。” 皇后面上露出一副虚惊一场的模样,庆幸道:“皇上无恙便好……” 说着,她又些惭愧的看向殿中文武群臣: “起初本宫只知陛下遭遇行刺,龙体抱恙,甚至已有性命之忧,就连本宫也认为皇上应该难逃此难,殡天而去了……所以方才在朝会上哀恸之下便将陛下遇刺而亡的事囫囵脱口了,好在……好在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唉……” 文武百官们面上神色各异,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皇后表演。 闫瑞则在这时候十分识趣地解围道:“娘娘莫要自责,陛下遇刺之事太过重大,彼时陛下正重伤昏迷,纵使想解释他未身亡殡天怕也难张金口,更何况当时陛下也害怕就此挺不过去,忧心之下连遗诏都留了出来,当初我等不敢随意将此等重事外传,几经封锁,没成想还是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传播出去了,皇后娘娘与满朝诸公悲恸伤痛之际误以为陛下就此薨亡也属情理之中……” 闻言,皇后连忙借坡下驴道:“唉,说的是……好在皇上龙体无碍,这便是最大的好消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内阁那帮人老成精的辅臣们也知道该是他们出面附和的时候了。 李明义与王裘二人先后说道: “娘娘说的是,皇上龙体无恙,这便是最大的好消息,这正说明天佑我朝,天佑我大宣圣君英主……” “李部堂说的是极了,照老臣看,陛下遇难未伤,这恰恰是祥瑞之兆,这不正说明陛下有天道庇佑,真龙之气护体吗?依老臣之见,陛下归京重新坐镇中枢,这股受天道所护真龙之气必定会延福我大宣江山社稷!” 见这两家伙越说越是肉麻,吏部尚书刘广义唯恐插不上话般抢戏道:“陛下此次遇难未有不测,确是国之幸事也!” 他似想像李明义与王裘两人一样说些肉麻的话表表忠心,可话到嘴边,他还是难把一些违心的恭维马屁宣之于口,毕竟,比起李明义与王裘这两人,他刘广义的文人气节要高出许多…… 只是,他这一犹豫,怕马匹与说恭维之语表忠心的机会就被无数争前恐后的臣工们给抢了,什么“天佑我大宣、天佑吾皇圣主”之类的颂赞之言便如同开闸洪水般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见气氛差不多了,宁中恒这才干咳两声止住了群臣们的颂赞之声,“既知圣上龙体无恙,皇上不日也要归京,诸公还当以政务为重啊……” 高坐上方的皇后似是接收到了信号般适时开口道:“今日朝会召开至此,在场诸公想必也劳心费神多时了,依本宫看,宁阁老此言甚是有理,若无其他重事要议,就此退朝吧,诸位当以手中政务为重……” 闻言,文武百官们都心领神会地弯下腰,齐声施礼道:“臣等告退……” 皇后微微颔首,在宫女的搀扶下退出凤位,穿过深处帘帐,消失在群臣视线当中…… 不一会儿,起先人满为患的金殿便能陆续看见有官员从内走出…… 凡参与今日朝会者,都明白不久前外宫处的宫道上发生过规模不小的血战,心胆尚小之人只会特意避开绕远路出宫,可也有好奇的官员们想去瞅瞅现场的情况,只是当他们真的抵达现场一观时,根本就没有看出现场有半点痕迹残留…… 细想之下,他们倒也没有觉着有什么奇怪的,皇城之内发生见血的兵变,动乱平息之后,第一时间清理现场,对朝廷来说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出宫正方向的宽阔宫道上,同闫瑞与洛重云并肩而行的穆忠君与穆忠武兄弟俩观察四周后,一向心直口快的穆忠君率先朝闫瑞与洛重云问道: “之前你俩密送入京的信里不是说这回偷潜回京的人除了你二人外,还有沙东行么?他人呢?” 闫瑞揉了揉额,神色自若道:“他有别的事要忙,如果顺利的话,估摸着这几天里就会搞出动静来了,到时候二位都督自然明白要做什么……” 闫瑞要是直接闭口不说还好,可一听闫瑞说的模棱两可,神秘兮兮地,穆忠君那好奇心瞬间就被吊起来了,迫切求知道:“说说呗……他随你俩潜回京到底是干什么事的?” 一旁的穆忠武见状,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 说着,他又抬眼看向洛重云与闫瑞,“是皇上交代他办的事?” 洛重云微微颔首。 穆忠武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机密性,伸出拳头朝穆忠君肩上重重一锤,“听明白了么?人家是奉旨办差,不该咱们知道的别瞎问!” 嘴上这么说,但穆忠武已经大致猜出沙东行此次秘密回京要办的事了。 回想起洛重云与闫瑞二人回京前发往他兄弟俩中的密信,在结合靖王被拿下时口不择言地喊出日月教寥寥数字,穆忠武便大致能猜到靖王、永王此次趁乱谋权的事跟日月教脱不开关系,想来沙东行此次秘密回京要办的事必定跟日月教有关。 ====== 屹立于城东顺江下游东岸口的呈祥庙附近,一群身穿粗麻素衣的,貌似寻常帮佣的壮汉们极为默契地围堵住寺庙前后左右四方出口。 许是动静过大的缘故,紧闭庙门,本少有人光顾的呈祥庙周围瞬间聚拢了不少围观凑热闹的过路百姓。 “这怎么了?好生生地怎么把人寺庙给堵上了?” “不知道,好像是说这寺庙里的住持还是庙主欠了人家钱……” 回头看了眼身后街道处愈聚愈多的闲杂人等,围堵庙门的领头人略有不满地蹙蹙眉,朝边上较近的手下询问道: “没惊着大鱼吧?” “回副督的话,大鱼没跑了,已经被提前进庙的弟兄们拿住了……” 能被称做副督,且行迹如此神秘的人,自然就是悄然归京的内监机副督沙东行了。 “是么?”沙东行神色一松,朝身旁人摆摆手,“你带人驱散开这帮凑热闹的刁民……” 说罢,他不再理会身边人,大步朝寺庙正门走去。 穿过设于外堂的祈愿池与香堂后,沙东行在属下的引导下来到了寺庙的宽敞后院。 刚一进后院,沙东行便被院中一棵约有两米粗的桂花树吸引了视线,此时正及深秋,映入眼前的这棵粗壮桂花树不时飘荡着细碎的金色花瓣,宛若星辰般徇烂…… 行至数下,浓烈却不刺鼻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饶是沙东行这种向来不解风情的人也被这难得一见的美景触动,正当他背起手准备驻足赏析时,几道不和谐的脚步声瞬时刺破了他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风雅意境…… 两名身穿粗布素衣,赤裸着双臂的精壮男子正押制着一名身穿儒衫,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子来到沙东行身后。 听到动静,知晓还有正事尚未办完的沙东行便只能打消观景感叹的雅兴,转过身望向那被两名属下钳制住四肢的邰煜轩。 “久仰日月教教主大名!”沙东行朝邰煜轩露出一个自认和善的笑容,“为了能见教主一面,沙某可真是费了老大劲呀……” 邰煜轩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落于内监机之手,他非但没有紧张,眼中反倒有些许释然解脱之色…… “从一炷香前,我被内监机的人拿下后,便大致猜到永王终究是没能成事……” 稍作停顿后,邰煜轩轻叹口气,“落入你们之手我知道自己注定是没有好下场了,但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邰教主请问。” “皇帝……真的没死?” 闻言,沙东行哑然失笑,“皇上乃天命之子,受天道庇护之,焉能有事?” “别跟我扯什么天命云云,本座就是搞邪教的,这天底下到底有没有天命一说,我不比你清楚?”邰煜轩讥笑一声,又问道:“所以,这从最开始江南传出皇帝遇刺而亡的消息开始,就一直是皇帝设的局,对吗?” 沙东行笑笑不说话,算是默认。 “真厉害,没想到皇帝还能有手段把卢堂主的嘴撬开,让他顺命传假消息来诓我……” “在内监机手底下,没有人的骨头是硬的。” 沙东行忽地笑出声来,揶揄道:“很快,教主也会体会到这种感觉的。” 出人意料的是,邰煜轩并没有被沙东行的威胁之语吓到,反倒格外从容的点点头,“内监机的手段确实厉害,不过……邰某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沙东行眼眸一沉,脸色瞬变,一把掐捏住邰煜轩的脖颈,急声喝问:“你提前服了毒?!” 此言一出,身旁钳制邰煜轩的两名壮汉突地摇晃起脑袋,如同顽疾发作般猛地扑倒在地,瞬间昏死过去…… 见状,沙东行大惊,正准备逼问邰煜轩怎么回事时,却突地觉着大脑有些晕眩,见邰煜轩嘴角溢血,正笑吟吟地伸手去接桂树飘曳而落的碎花,他猛然一惊,一脚猛踹开邰煜轩,匆忙退至院门,惊怒道:“这桂花有毒?!” 背靠树干,面色发虚的邰煜轩惨笑着不回话,双目紧紧望向随风四散落下的桂花,“如果有机会的话……劳烦沙副督代我给永王带句话,对不起……” 话音一落,邰煜轩眼角一闭,就此命丧于落花丛中…… 沙东行面色发阴,手掩口鼻朝外堂走去。 “副督……” 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下属急忙跑到他身前,“起先来拿人的弟兄们突然倒地身亡了,刘仵作匆忙之下粗略检查了下,说是毒发身亡……这……这怎么回事?” 闻及此言,沙东行脸色难看至极,“临到死还不消停,这邰煜轩不愧是邪教教主,这心性与手段都不是善于之辈……” 说着,他又示意下属随自己来到外堂再说话。 行至外堂,看着那略显破败的祈愿池,沙东行又从兜里取出块手巾蒙住口鼻,这才闷声说道:“提醒办事的弟兄们这寺庙有鬼,最好掩住口鼻后再进来……对了,让刘仵作来见我。” 站在他身后的下属连忙取出手帕遮掩住口鼻,点头应下了沙东行的指示。 不一会儿,便见一名身穿青衣,手提药箱,口鼻被方巾裹住的白发男子走了进来,“副督……” 见着来人,沙东行倒不客气,直接用手指了指寺庙后院,“大鱼自尽了,你去验验尸……” 刘仵作点点头,转身朝后院走去。 ……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被方巾裹住口鼻,脑门溢汗的刘仵作便从后院走了出来,眼中不时闪过惊叹之色:“这邪教教主邰煜轩也太狠了……” 沙东行眯了眯眼,“怎么说?” “那桂树结成的花叶被人提前撒上了毒粉,也就是说,只要有落花随风飘荡,闻到香味的人都有可能中招……” 第689章 启程归京! 一听这话,沙东行面色一白,“什么毒?我方才也闻到香味了……可会危急性命?” “副督放心,这毒不碍事,之前在寺庙久呆的同僚还有他邰煜轩本人之所以会毒发,我想该是碰到那桂树的树干了……” “什么意思?” “喷洒在花叶上的毒粉不过是另一种剧毒的媒介,换言之,真正致命的毒,被人喷溅在那桂树树干上了,这两种毒单中一样都不至于殒命致死,可若是两种毒都中招了,这毒上加毒,且同一种类的毒性会互相加剧毒性,增高毒发速度,势必药石难医!” 闻言,沙东行脸色发黑,“也就是说,这邰煜轩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好了痛快一死的后路,真他妈够狠的……” “这邰煜轩是邪教教主,死了也就死了,副督用不着如此忧心,再者说了,来拿人的弟兄们不还抓了一个活口么?他能被邰煜轩带在身边差使,说明其人在邪教中的地位不低……” “你以为我想活捉邰煜轩是为了想从他口中套取日月邪教的消息么?” “不然呢?” “日月邪教遍布各省的分部,乃至克州的总教都被本督给端了,早就没必要从他口里探什么线索了……” “呃……可副督不是说,此次靖王与永王趁乱谋权之事跟日月邪教还有这邰煜轩脱不开关系么?如果能抓邰煜轩的活口,不就能把朝廷里那些跟日月教勾结的乱臣贼子探出来了吗?” “用不着……邰煜轩和日月邪教敢冒大风险豪赌,说明他们定会在此次乱谋之中动用全部力量,这也是皇上精心布下引蛇出洞谋局的目的之一,放心吧,朝廷里那些该冒头的魑魅魍魉,都会浮出水面的,所以圣上也没强要求我等一定要抓邰煜轩这邪教教主的活口……” “原来如此,那副督因何而惋惜?” “我刚从克州当地学会了一计抽场剥筋,火烙凌迟于一体的酷刑,本想在邰煜轩身上试试手的,他却这么死了,我能不可惜么?” 刘仵作嘴角一抽,险些晕倒在地…… ====== 远在宣京千里之外的江南扬海府城郊,名为南安的私人庄园内。 身穿一身宝蓝色缠枝莲纹锦长袍,腰系一条丛青翠翡带的楚天耀正无声漫步至庄内假山流水,花草遍地的赏院内,身后,上官莲着一身绣纹莲花的摇曳长裙,正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 “外边,御林禁卫近侍们正在收拾准备马轿……”上官莲伸出葱白玉手伏在就近的亭栏前,微抬下颚,将半截肌肤似雪的锁骨展现的淋漓尽致,红唇微动,似还有话要说,一旁的楚天耀却忽地转身搂住了她,轻声低吟道:“我知道,还不急着走,得等通信在出发归京也不迟……” 上官莲红唇微张,正欲问缘由时,一道略显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者正是面露恭敬之色的内廷大总管傅少卿。 “万岁爷……” 楚天耀面露微笑,俯视前方弯腰轻唤自己的傅少卿:“说吧,卫学海那边怎么样了?” “回爷的话,卫驸马已抽调三万沪州都司兵马赶离江南了,此刻正在去往西南汇合驻军飞虎铁骑的路上……” “好……” 楚天耀面露欣慰之色,颔首道:“既然卫学海都出发了,咱们也该回京了。” 说着,他拉住身旁上官莲的小手,正欲朝外迈步时,傅少卿却又接着开口道:“另,还有一事需向万岁爷传禀。” “什么事?”楚天耀微微蹙眉,暂缓脚步。 “听闻圣驾无恙后,江南当地许多官员,还有暂领兵驻防扬海的沪州布政韩高济韩大人,都想……都想来面圣问安……” “让他们干好自己的差事,不要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楚天耀摆摆手,直言道:“其余废话不用再说了,且先启程回京吧。” 说罢,他与上官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行至外出庄园的宽阔廊道上,上官莲一面回想方才傅少卿对楚天耀传禀的话语,一面问道:“好生生地,你为何要让卫学海抽调出几万兵南下赶往西南新省?” 楚天耀脸上露出饶有深意的笑容,“天朝上国圣驾遇刺身亡,此等消息一经传世,可不会只惊出深浅于内的大鱼,外海亦会生出惊澜……” 上官莲美眸一怔,脑中忽地响起轰鸣之声,“你……你这是打算对高丽用兵了?!” 细究楚天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上官莲自然明白了楚天耀让卫学海抽兵数万南下汇合驻守西南的飞虎铁骑深意了,西南接壤高丽边境,如此安排,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楚天耀欲对高丽动兵了! 回想起楚天耀自从实施“假死作饵之谋”的种种安排,她那粉洁似雪的玉额渗出几缕香汗,美眸难掩惊色: “所以,你从一开始放出假死的消息,以身做饵,就想到今日要对高丽用兵之举了吗?换句话说,你这执杆钓鱼的人,不止想钓国内不轨之心的人,就连海外蛮邦也在你算计之中?” 见身边佳人露出一副见鬼似的诧异模样,楚天耀悠然自得地点点头,“你这么理解,倒也没错。” 听到楚天耀承认,上官莲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一时间,她有种想要拿刀剖开楚天耀脑袋的冲动…… 同样长着一个脑袋,为何楚天耀脑中总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智谋诡计? 借敌手布受刺身亡引蛇出洞之谋局,不仅将国朝内部心藏不轨之心的妖魔鬼怪钓了出来,光明正大的肃清料理,再而又用计举一反三,继而对外发兵…… 这脑子,不得不让上官莲感到佩服。 “你认为当你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开后,高丽会有所动作?所以才让卫学海抽调兵马汇合驻守西南的飞虎铁骑对高丽发兵?” “高丽境内有我大宣近十万驻军,纵使知道我遇刺身亡,他们也绝不敢对大宣生出僭越之心的,他们压根没那个能力和主动权。” “那……” “我只需要一个由头而已,天朝上国天子遇刺而亡,高丽是否会趁乱对我天朝动兵,这可不是他们自个说的才算……” 楚天耀嘴角轻弯,露出一抹残忍笑容,“你说,这时候要是有我大宣驻于高丽境内的将领兵卒无故受害或失踪,结合近期广传天下四海,大宣国君遇刺身亡之事,我大宣怀疑你高丽在这动荡时下有不臣之心,欲对我大宣天朝上国行不轨之举,很合理吧?” 上官莲红唇轻搐,大翻白眼道:“你这家伙真的太坏了!” 楚天耀伸手抬起她那粉嫩欲滴的下巴,轻吻之后,口吐热气道:“高丽受天朝教化多年,境内诸多百姓已汉化的差不多了,面对诚心归复汉室天朝的外蛮番民,朕身为大宣天子,焉能无动于衷?再者说了,高丽早在百年前就曾立下国誓,愿永生永世尊我大宣为宗主母国,如今有归复大宣版图之机,他们该当高兴才是!” “是是是,反正你说什么都有理……” 上官莲攥捏粉拳轻推开他,一同走出了庄园大门。 刚出庄园大门,便见数十号腰挂刀兵身强力壮的披甲壮汉们牵着一架足有半层楼高的黄顶马轿围了过来,领头的正是御林禁军统领启翔。 “圣上,车轿已经备好了……” 望向身前抱拳说话的启翔,楚天耀颔首示意道:“好,就此启程回京吧……” 说着,他踩上车轿前提前摆好的轿梯,拉着上官莲的小手,在众目之下一同上轿。 待他二人掀开暗黄轿帘入内后,傅少卿大步一跨,直接跃上轿前,双手牵持马绳,如同寻常车夫一般驱使起马轿来…… “启程!归京!” 只待翻身上马在前方领路的启翔一声令下,身前身后一众禁卫齐步动身,数杆象征着天子仪架的开道黄旗被高高举起,随风飘荡的旗帜显得大气磅礴…… “害,这会儿好不容易跟你出京一趟,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月,就又得重回宣京那无趣的金笼之中了……”坐于楚天耀身旁的上官莲掀开轿窗遮帘,有些留恋地观赏着随车轿而动,不停变幻的街景。 闻言,楚天耀似有触动,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佳人的柔荑,承诺道:“放心,以后出京再巡天下的机会多的是,这回咱们是南巡,等到未来合适之机,我北巡之时,再带上你就是了……” 感受着楚天耀由内到外散发的浓烈情意,上官莲有些情动地躺入他那宽广的胸膛,伸出纤细玉指轻轻拨弄着对方的下巴,“错过这次机会,下回等你有空再外巡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说着,她弓起玉腰,双手环抱住楚天耀,贪婪而又放肆地亲吻着这个令她着迷的男人。 几番挑逗下,楚天耀也被激出燥火,他双手盈握住身前晃动轻颤的白团,口吐热气道:“少见你这般主动,是受什么刺激了?” 上官莲那美艳动人的玉颜泛起一阵绯红之色,边伸出柔滑香舌舔舐起楚天耀的耳尖,边口吐香气嗔吟道: “一想到你回京后要被三宫六院的女人环伺,我……” 楚天耀火热双目中闪过些许意外,不恼反喜道:“吃醋了?” 感受到灼热感袭来,上官莲那肌凝似雪的修长玉腿轻轻一晃,竟十分大胆的伸出似水蛇般滑腻的双腿环环勾住楚天耀的腰杆,心口处如同白玉花团般乱颤起伏的峰峦此刻正大胆的展露风情,一股迷人的馨香在轿内蔓延开来…… “只是觉着独占你的机会没了有些可惜……”上官莲伸出葱白玉手自上而下地拨弄挑逗着楚天耀的每一寸肌肤,宛若荡漾春水的美眸大胆而又直接的释放着让人燥热难耐的媚意…… “没关系,至少在抵达京城之前,我,一直是你一个人的……” 说罢,楚天耀急不可耐地掀开面前遮掩春光的花裙,将脑袋轻轻埋入粉团…… 顷刻间,沉闷的撞击声拌合着旖旎难明的灼热喘息呼吟之音,于行进的车轿中演奏起令人浮想连篇的乐章…… ====== 在春光无限的江南之外,大宣京都,巍峨皇城深宫之中的气氛则要显得肃杀沉重许多。 身着绣纹金丝祥纹凤霞的皇后洛长凝此刻正于外宫祈安和殿中上首入座,左右两侧各站立着以吴嬷嬷为首的二十来名宫女,殿正中央,被粗绳束缚手脚的靖王与永王二人,满脸尽显灰败之色,散落长发随偶尔吹入殿中的清风飘扬,看起来极为狼狈落魄…… 俯视观望二人许久,皇后这才开口道: “靖王,永王,你二人煽乱朝纲,欲趁乱谋权夺政,做出一系列大逆不道之举,真可谓罪不容诛!” “皇后言臣之罪,欲对罪臣严惩,臣……自不敢有怨言……只是……”靖王面色发白,用一种极致怨毒的眼神死死盯住身旁的永王,“只是我还有几件事需要向皇嫂传禀……” 说到这,他略作停顿,眼眶瞬间红了下来,哭嚎道:“臣弟之所以利令智昏,被猪油蒙了心般干出此等逆举,都是永王与日月邪教在暗中撺掇作祟!” “皇嫂或还不知吧?他永王……永王跟日月邪教存在勾结!” 眼看靖王越说越是激动,大有一副要生食永王其肉的癫狂姿态,坐于上首的皇后有些看不下去了,面露不耐之色,抬手打断了他: “有关永王勾结日月教之事,本宫与皇上比你靖王要了解的深。” 靖王面色一怔,突地止住了声。 “日月邪教教主的真身为邰煜轩,此人,永王你不能说不认识吧?” 面对皇后的冷笑斥问,永王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复杂,看向皇后的目光中显露出些许畏色,“原来,这些事皇兄都知道了么?” 一听到邰煜轩这个名字,靖王瞬间不淡定了,当即便朝身旁的永王愤怒喝骂道:“日月教教主是邰煜轩?就是你昔日就藩时的幕僚?三哥,你够狠!让日月教跟我搭上桥,各种诱惑我趁乱生事,到头来日月教全是你的人,我……我被你坑的……” 他话未说完,永王便嗤笑一声打断:“我坑你?老五,你若自己没有歪心思,日月教当初找上你谋事的时候你就该把人家拿下交给朝廷了!” 第690章 只能活一个 “少说些什么受人蛊惑,被人坑害之类的鬼话!”永王冷冷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阴声道:“硬要说起来,你老五的歪心思要比我这个当三哥的更深更多!朝廷撤藩至今都多久了?你还假以傀儡之身示外,你到底有着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你比谁都清楚!” “技不如人的事,就少把自己往受害者方向靠!” “你……” 靖王恼羞成怒,可咬碎了牙也说不出什么有力反驳永王的话来。 谎言从不会伤人,只有真相才是快刀,他之所以被永王这番话怼的无语可回,是因为他自个也清楚人家永王说中了。 皇后倒没有心思继续看他俩这么争执下去,便率先开口道:“本宫代皇上向你二人问话,回答完该回的话后,本宫也就不为难你二人了……” 稍顿,皇后将眸光望向满脸灰败之色的永王身上,“你永王与日月教之间,到底是何干系?” 听到这个问话,永王似是陷入回忆当中一般,若有所思道: “自就藩之后,收邰煜轩为帐下幕僚起,罪臣……便于日月教产生纠葛了。” 皇后秀眉微蹙,“换言之,你未与邰煜轩相识前,不知他是日月邪教的教主?” “皇后应当知道,邰煜轩自宣正元年时便是克州境内有名的雅士才子,自打臣就藩克州以后,便频频在当地听说了有关他的各种传闻,难免就动了爱才之心,欲招揽其人到己麾下效命……起初,邰煜轩不愿投入罪臣门下,罪臣再三雇请,许以诸多重利,他仍旧不假颜色。” “当初,他越不肯同意入我帐下效命,罪臣便越觉着此人可交,是个不畏权贵,手下有真本事的麒麟才子!于是,罪臣便越发主动的接近结识他,直到宣正十二年初,罪臣与他邰煜轩相识的第二年初,邰煜轩突然身怀重病,外显亡命之兆,为了能打动他,罪臣几番寻医问药,费了无数功夫,总算为他寻到解疾治病的良医,治好了他的顽疾。” “许是被我的坚持不懈所打动,邰煜轩终于肯松口入罪臣帐下效命。” 说到这,永王不禁吸了口气,苦笑道:“自邰煜轩入臣帐下效命以来,无论多大的难题交到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仿佛这天底下就没有他邰煜轩办不成的事,一来二去,罪臣便也愈发信赖他,直到……宣正十三年初,某次偷摸进邰煜轩宅中打算作客时,罪臣意外发现他与日月邪教中人来往,心急忧愤下,便逼问邰煜轩事情真相,也就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这邰煜轩原是日月教现任教主,怪不得什么难题在他面前都能够轻而易举的解决,堂堂日月教教主,手底下岂会没有真章?甚至毫不夸张的说,他这个邪教教主的势力范围比之当初身为藩王的我还要厉害得多……我解决不成的事,在他手中能轻易化解也再正常不过了……” “起初臣以为发现了他这么大的秘密会担心被他灭口了事,可没想到的是,邰煜轩竟胆大包天到要拉我上日月邪教的贼船,想来皇后也还记得同年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父皇久病在床的消息已逐渐在天下传开了,邰煜轩身为日月教教主,自然也是知悉此事的,所以……他想劝我抓住这千载难逢之机,谋权夺位……” “只是,当时的罪臣岂会被邰煜轩三言两语挑拨起这等大不敬的歪心?可邰煜轩根本没给罪臣拒绝的机会,下一刻就把刀架在了罪臣脖间,彼时受惊的我安敢言拒,只得假意顺从,但……有一点,罪臣心里很清楚,正如邰煜轩当时所说,堂堂日月邪教的教主在罪臣麾下效力,此事一经外传,纵使罪臣有千百张嘴怕也说不清楚……于是,从那时候起,原本不该有的歪心思,也在罪臣心中生了出来……” “有想法归有想法,可罪臣一直没有实施的胆子,于是就这么耗了下去,直到父皇逝世,皇兄继位后,罪臣也一直不敢有明面动作。” 永王微微闭目,叹息道:“但随着与邰煜轩相处越久,罪臣心里许多不该生出的妄念便愈来愈深了,尤其是皇兄继位初年庸政不断,朝野与民间可谓怨声载道,天下大势局面也越发波云诡谲,久而久之,那些只敢偶尔遐想的歪心思便渐渐在臣心中生根,继而开始配合邰煜轩付出行动……” “那时候臣在想,既然皇兄并无治国大才,若仍由一庸碌才疏,智昏之人坐享列祖列宗拼命打下的江山基业,为何不由我这个心怀野望,心志高远的适才之人当政?” “可之后发生的事,皇嫂也都知道了,皇兄一改即位之初庸碌昏聩的表象,开始励精图治,不断展露为君才识,又是将权倾朝野的奸相一党彻底绂除,又是平息了二哥势不可挡的叛乱,对内改制大胆启用新政,对外施行武艺为上的王化之道,短短数年来,功绩可谓震烁千古!” “于是从那时候起,罪臣那些生了根的歪心思便就此淡下去了……” 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讲述,皇后亦有所感,“所以,那时候你自愿请命上征缅战场,完全是出自一片忠国公心?而非收买人心之举?” 永王点了点头,苦笑道:“那时候臣便不敢再有篡位谋权之念了,想着多立些功劳,以防未来某日,邰煜轩身份爆雷后,皇兄会念在手足之情与军功的份上饶恕罪臣……” “但罪臣怎么也没想到,邰煜轩似是察觉到了罪臣的思想转变般,之后日月教在暗中所为之事便不再向罪臣通气了,罪臣心里清楚,邰煜轩谋逆之心未绝,他是执意要将上了贼船的我彻底绑死……” 皇后仍旧面无表情,“你是想说,日月教暗中派人行刺圣驾之事,你在事前也不从得知么?” 永王忽地笑了,那笑容中充满苦涩,“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圣驾遇刺前,我根本没想到邰煜轩与日月教敢如此大胆!”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本宫,你之所以会在昨日朝会上行谋逆之举,是一步步被邰煜轩架在火上,不得不为之?”皇后面若寒霜,冷笑道:“此等苍白的辩解之言,你自己不觉着可笑么?” 跪伏于地的永王微微抬头,嘴唇翕动,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或许他自己也清楚,多余的解释都是无用之功了。 无论他有怎样的苦衷与不得已,在他谋事失败的那一瞬间,他的结局就注定了…… 不再去看永王那苍白如纸的脸庞,皇后转眼望向一脸愤然,咬牙不甘的靖王,“跟死了的楚老二,还有他楚老三相较,你靖王更是蠢得无可救药!” 靖王眼神一暗,被皇后这突如其来的骂声弄得有些难堪…… 正欲张口说些什么时,皇后便尤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今日你二人,只能活一个……” 话毕,她干脆利索地取下发髻上的金钗,直接扔向二人身前。 见状,靖王脸色大变,一旁的永王则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解脱神色…… 靖王咬咬牙,眼疾手快地抢过地面上的金色凤钗! 回想起自己从谋逆起事时就一直被日月教和永王这个三哥耍的团团转,本就将永王恨到骨子里的他,此刻又听到皇后逼迫他兄弟两人自相残杀,靖王根本自不愿错过先机,率先夺到金钗的他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扑倒了永王…… 不待后者做出反应,红了眼的靖王便高举着金钗疯狂地戳击着永王喉咙,只听几声尖刺之物入肉的噗呲声愈响愈大,喉咙已被桶穿成马蜂窝般不停往外汩汩流血的永王发出几道本能的闷哼声,身体上下抽搐一阵后,瞪大了双目彻底没了生息…… 殿内两侧,驻足埋首的宫女们表情都显得有些古怪,看着骑在永王尸体上,手持血钗,浑身浴血如同血人般的靖王,表情显得尤为复杂。 “皇……皇嫂……” 靖王颤颤巍巍的从永王尸体上爬下来,跪地匍匐道: “我……我已将永王这大胆逆犯诛戮,皇嫂……您先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抬手道:“靖王殿下得知皇上遇刺之后,欲动兵谋反乱政,其罪可谓大逆不道,死不足惜!但,他奋力屠戮谋反乱政的永王,以示诚心悔过之心,念其有迷途知返之心,皇上又一向重视手足亲情,就……先将靖王革去宗籍,圈禁宗人府吧……” 一听保住了性命,靖王那被鲜血浸染的惶恐面容终于露出了放松之色,感激涕零地朝皇后叩拜道:“罪臣……叩谢皇兄与皇嫂的厚恩……” 见他露出一副大难不死的侥幸模样,皇后极为厌恶地摆摆手,“来人,把靖王殿下送出去吧……” 距离靖王最近的三四名宫女立马会意,搀扶着双腿发软的靖王出了殿门。 剩下留在殿中的宫女们倒也识趣,一半人开始给永王的尸体盖上白布抬出了殿,一半人则开始拿起扫帚、抹布等物清理起殿中地板上沾染的血渍…… 接过身旁吴嬷嬷递来的清茶,皇后微张红唇轻轻抿了一口后,从容不迫地站起身,一旁清理地板的一个宫女则小心翼翼地把那沾上血渍的凤钗擦拭干净,做出一副呈物姿态,正欲返还给皇后…… 一旁的吴嬷嬷见状,皱起眉喝道:“不开眼的东西,这钗子都不干净了,你还呈上给娘娘作甚?!” 那宫女被吴嬷嬷这陡然一喝吓得面无血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十分惶恐地自我掌掴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行了,用不着这般惊慌,本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皇后挥手示意她停下动作,淡定自若地接过宫女手中的凤钗,脸上忽地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这金钗,确实是不能戴了,但留着也无碍……” 说着,皇后屏退殿中宫女,只留下吴嬷嬷一人伴在身边。 见殿中再无第三人在场,吴嬷嬷脸上的神态也变得轻松许多,紧跟在皇后身后的她斟酌了许久后,这才低声问道: “娘娘,当初皇上让我等廷卫听从娘娘号令行事,却没说要如何处理永王,您当初决定要杀永王时,奴婢等也认为确有道理,只是……这靖王……” 话说到一半,吴嬷嬷又止住了声。 其实她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你皇后杀永王这事廷卫是默许,甚至是乐于配合的,但这杀永王的手段难免有些过了,更何况,你既然连永王都杀了,为何不连带着把靖王这么个隐患一并除了呢? 遥望窗外高低错落的宫阁金殿,洛长凝玉手轻举茶杯,边喝茶边说道:“永王死于靖王之手,这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京城,乃至天下,这时候若把靖王连带着一并处理了,天下人会如何看本宫与皇上?这杀弟的闲言碎语可就彻底挡不住了……” “尽管现在真正的聪明人也明白内幕是怎么回事,可只要靖王这真正杀永王的凶手活着一日,许多不该传出的闲话就没人敢摆在明面上说……” 吴嬷嬷眼眸微垂,对皇后这解释有些似懂非懂。 心明眼亮的皇后自然是把她的脸色转变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后说道:“行了,嬷嬷无须纠结这些不该你等考虑的事,倘若宗人府宗正周王明进退的话,他也知道该怎么做,本宫又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正说话间,一宫女急切的传禀声从殿外响起,“娘娘,安宁公主不知从哪听说了今日朝会上的事,正哭着吵着要来见您……” 闻言,皇后有些无奈地蹙起眉,“这丫头……罢了,让她来见我吧,皇上不日就要归京,等他回来后,这丫头若还整天哭哭啼啼的,皇上该怪本宫的不是了……” 放下话后,她将手中茶杯递到吴嬷嬷手里,意味深长地说道:“此次风波过后,我大宣朝廷上下,注定要开始新一轮的洗牌了……” 第691章 不是感觉,是肯定 晌午艳阳高照,沪州通往宣京的北上官道上,一行高挂天子黄旗的车队正以一种不疾不徐地速度朝宣京方向赶路。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自官道施行收费制度向全民开放以来,沪州北上的这条官道便常有运输的货轿来往,偶尔“堵车”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哪像今日这般一反常态地畅通无阻…… 高顶大轿内,身为皇帝的楚天耀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反常的现象,但他却并未感到奇怪。 自己一行人自江南出发后,便不再掩饰身份,高举着黄旗向宣京进发这一路上自然是畅通无阻的,哪怕前方路况有问题,也会被提前获知圣驾将经消息的当地官员提前做好“开路”工作…… 开玩笑,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车队,可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官员会不提前做好准备的,要是真给天子添了堵,这仕途也就到头了…… 侧躺在楚天耀怀中,身着一身料质轻薄的白花连身裙的上官莲正慵懒地揉了揉惺忪的眼眸,迎上楚天耀望向她的火热眼神,她那出水芙蓉般艳丽的玉颜瞬间涌起一抹诱人的红晕,纤纤玉手揉捏着上身若隐若现的玉峰粉团,朝楚天耀翻了个春光无限的白眼,嗔怪道: “你个浑货,也不知道悠着点,我这身子骨都快被你折腾散架了……” 楚天耀坏笑一声,将手伸入那轻薄白衫下若隐若现,晃动轻颤的巨大玉团缝隙中,意味深长地笑道:“要怪就怪你太诱人了……” 感受到楚天耀触摸自己时产生的灼热温度,上官莲脸似发烫般嫣红无比,不过她倒没有阻止的意思,反倒用玉洁粉额轻轻擦蹭着楚天耀那厚实的胸膛,“都怪你……折腾那么大的动静,外边的人就算再傻也知道咱们刚才在轿子里干什么了……” “我好不容易营造的宗师高手形象,就这么毁了……” 见她撅起粉嫩红唇,一副受气包的傲娇模样,楚天耀更觉可爱,当下便俯身将头埋进那软腻的心口之内,口吐热气道:“有我在,他们又岂敢向外传出一句不中听的话来?” “倒是,你鲜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我……我很高兴……” 闻言,上官莲“咯咯”一笑,曼妙身姿也伴随着她肢体的晃动而轻轻摇颤起来,不时摸痧着…… 楚天耀心下一热,上官莲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刚恢复正常的脸色下一秒又泛起了红晕。 她伸出葱白玉手轻轻勾痧着楚天耀的下巴,似是在挠痒,但那妩媚荡漾的眼神却如同春水般看得楚天耀是心热不已,咽了口唾液后,楚天耀正准备说话时,上官莲却抢先一步媚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小子呀……就喜欢我……唔……就喜欢我主动勾搭你……越是主动,你越……” 楚天耀痴痴一笑,埋在她身前闻着诱人馨香不说话。 “哼……”见此,上官莲娇哼一声,摸痧他下巴的动作加快了几分,嫣然一笑道:“我觉着你这臭小子就希望我无限宠溺着你,纵容着你,与其说是喜欢主动,倒不如说就喜欢得寸进尺,然后让我……接着惯着你胡来……” 这话可谓说进了楚天耀心里,他似小孩般用头蹭呼着上官莲的香怀,“听你这话,是希望我更霸道些?” 上官莲脸红道,“随你……” 话音未落,便察觉到楚天耀准备得寸进尺的大胆动作,上官莲正色拒绝道:“好了好了,别再胡来了,要再弄出什么动静,以后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说着,她有意板起脸,伸出手轻轻揪了揪楚天耀的耳朵…… 楚天耀佯装吃痛地揉了揉耳朵,挣开香怀轻笑道:“回想起来,我还真有些羡慕齐王了……” “你羡慕他作甚?”上官莲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当年我在宫里闲着无聊,想要养养孩子解闷,那时候不也带过你好几年?” 稍稍回忆后,上官莲嗔道:“硬要说起来的话,我带你的时间比带他还要久呢,可没想到,你俩长大后一个比一个胆大包天……” 楚天耀也似乎被她这话激起了回忆,确如上官莲所说,年幼之时,上官莲确实照顾了自己不少。 “那在你心里,我跟齐王,谁更重要?” “这还要说嘛……我……都被你吃干抹净了……” “是哦……”楚天耀坏笑一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口咬住那殷红无比,似要滴出水来的鲜玉耳垂,“所以,您是我一个人的……” 怀中娇躯一颤,上官莲没好气捏了捏他的腰,“好了好了,别动手动脚的了,眼看就要到宣京了,你就不能跟我说说正事吗?” 楚天耀伸手拿起一杯已经凉了许久的清茶,唇齿微张品抿一口后,弯嘴笑道: “好叻,我这又是徒弟,又是儿皇的,自当听您老人家的话,说吧,想跟我说什么正事?” “这茶都凉了,口感不佳,还是别喝了好。”看了眼楚天耀手中的茶杯,上官莲秀眉一蹙,提起茶壶径自走到轿帘前,将凉了的茶壶推出轿帘外,提声吩咐道:“傅公公,劳你烧壶热茶送进来。” 轿帘外驱使马轿的傅少卿听到吩咐,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连忙应声道:“娘娘放心,奴才这就让人烧茶。” 见到这一幕的楚天耀心中略微感动,她知道上官莲这是关心体贴自己的表现,可一想到赶路途中还要麻烦下边人延缓进城起火烧茶,他又觉着有些小题大做,不由得苦笑道:“得了吧,这可在官道上呢,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下让下边人烧茶,太小题大做了吧?” “小题大做的人是你!”上官莲返过身,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是皇帝,喝口热茶能怎么着?留下几个人脱离车队烧火煮茶,倒时再跟上队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许多运货走镖的财主商贾都常干的事,你身为天子,让下边人体贴体贴怎么了?” 一数落起楚天耀来,她那张烈焰红唇就如同开了扳机的机关枪般说个不停,“不是我说你,你呀,什么都好,可每当自个想着享受享受,或者活得稍稍舒坦一点就觉着会让下边人麻烦,忧心的,其实大可不必这样,你是皇帝,这天底下谁不是抢着帮你分忧或者讨好你?用你的话怎么说来着?适当的享受享受生活,接受他人并无恶意的殷勤献媚不见得是坏事,关键只在于尺度而已,怎么到你自个身上,你反倒觉着忸怩?” “好好好……您教训的是……”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摊开手,面对自己这位又是师傅兼爱人的女人他向来迁就的很,从不刻意跟上官莲这样一个对自己生命中格外重要的女人过多计较,这或许也是身为天子的他,为数不多的温柔了。 “刚不还说让我跟你扯正事么?怎么转头就数落起我来了?” “怎么?你不愿听?我不止是你师傅,还是你名义上的长辈!别忘了,现在你爹那一辈的妃子都陪他下葬了,严格来说,姑奶奶我就是你正儿八经的长辈……我数落你几句,还不愿听了?” “好好好……大人说的是……” 看向上官莲那张宛若天神造物般完美无瑕的玉颜显露出的傲娇嗔恼姿态,楚天耀感到尤为可爱,甚至就这么抻着脸笑笑的看着她,都是一种享受。 “我说的正事吧……嗯……就是,你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引蛇出洞,诈死钓鱼钓出了自个的亲兄弟趁乱谋反的大事,那……你回京之后,打算怎么收场呢?” 上官莲秀眉微蹙,玉颜泛起忧色。 “哦,你说这事哈……”楚天耀笑容收敛,眉宇间透出些许认真,“说实话,这次钓鱼会把老五靖王给钓出水面,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京里那边传来消息,说老五靖王跟齐王以往的关系不错,这事你听齐王说过么?” 上官莲摇摇头,“齐王一向不跟我说他自个的事。” 闻言,楚天耀不经打量了眼上官莲那傲然而立,风韵十足的身段,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些许闷气,“呵……说的也是,老二那混账玩意儿每回见你估计就想着怎么讨你欢心了,会说自个的事才怪了……” 察觉到他语气有异,上官莲有些不满地嘟起嘴,“你什么狗脾气?现在还至于跟个死人吃味较劲呢?” 说着,她伸出修长玉洁的细指轻轻拨弄着楚天耀的下腰,“也就你~敢有胆子跟我动真格的……” “老二他不敢?” “他怎么敢?他可打不过我……他要真敢胡来,我早阉了他了……” “唔……我也打不过你……” “你不一样,再说了,在床上,我……我也打不过你……” 闻言,楚天耀莞尔一笑。 上官莲俏脸发红,没好气地哼道:“行了,跟你说正事呢,怎么又扯起荤话来了?你老实告诉我,你这又是诈死钓鱼,又是引蛇出洞云云的,现在这局面,可有想好怎么收场了吗?” “收场?他靖王跟永王敢趁乱谋反,考虑怎么收场的事,该是他俩才对,我用得着想么?” “再怎么说他俩也是你的亲兄弟,尤其是永王……” “老二也是我兄弟,他敢谋反,还想跟我抢女人,我不照样杀了?” “你不提齐王就不会说话是不是?” “我是跟你说正经的,你刚才还说我贵为天子,天底下想帮我分忧的人那可多了去了,这事……也不例外。” 楚天耀面色一正,深不可测的道:“你放心吧,等我真到了宣京,永王和靖王这两人,我估摸着是见不到了……” 上官莲一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之前听沙东行报给我日月邪教教主乃邰煜轩后,我就知道永王跟日月教之间必然脱不开关系……换言之,再知道我遇刺身亡后,永王也一定会趁势谋权起事,所以,我早在好几天前就给皇后通过信了。” “是么……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长凝是我的妻子,没人有我了解她,依她的性子,绝不会留永王活口,这一点,从当初我离京外巡后,她第一时间就以保护永王安危名义将其囚于宫中暂居监视的事就可以看出端倪了。” 不知为何,听到楚天耀说出那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后这句话的上官莲突然感觉心里一阵发闷,美眸中还闪过片刻的失落神色,但她掩饰的很好,只展露出一瞬间这样异样的情绪后便又恢复了正常神色。 “所以,你是觉着,皇后……会杀了永王?” “不是感觉,是肯定!”楚天耀摇摇头,面无表情道:“长凝不是寻常女子,她的政治眼光远超凡人,本来永王的身份就比较敏感,他与我一样,是父皇的嫡子,再加上手掌兵权的穆家兄弟可不只是我的舅舅,同样也是他的舅舅,这样一个人威胁本就不小,如今又有机会可以消除掉这个威胁,长凝是绝不会手软的。” 忽地,楚天耀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并未有太多情感色彩,“再说了,以长凝的头脑,还有她对我的了解,是肯定知道我日后不会容下永王的,她为了我这个丈夫考虑,也会主动把这事给办了,避免我担上所谓杀弟的骂名……” 上官莲秀眉紧蹙,没好气道:“敢情你是把皇后也给算计了?” “那倒没有,硬要说的话,是我与长凝之间心照不宣吧。我料定她会替我分忧,消去永王这么个隐忧,她也料定我会因为这事给她补偿……” “补偿?什么意思?” “回京之后,我会册封大皇子为太子。” “大皇子是你的嫡长子,他授封太子位不是应该的吗?这怎么能叫补偿?” “天子面前,没有什么事是应不应该一说的。这颗定心丸我给不给吃,决定权在我。” 听罢,上官莲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和皇后可是俩口子,有必要这么……” “我跟长凝确实是两口子,也确实算是恩爱的夫妻了,但我俩得先是皇上与皇后,才是夫妻……”苦笑一声后,楚天耀将头枕向上官莲的双膝,轻叹道:“所以我才说你是特殊的……纵使是对长凝,我也做不到在她面前完全随性而为……她是敬我爱我不错,可是跟你不一样……” “跟我怎么不一样了?”上官莲轻轻摸挲着楚天耀那棱角分明的俊俏面庞,低笑道:“要我看,你就是看我好欺负而已……” 楚天耀笑笑,说道:“不一样,你爱的是楚天耀,跟这个男人是不是天子都没干系……” 温柔抚摸着他的佳人俏脸一红,支吾道:“谁说我爱你了,个臭小子,我是你长辈,又是你师傅,这叫……” “是是是……这叫慈爱是吧?” 上官莲娇哼一声,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歪话戏弄楚天耀,可一看到他望向自己的柔情目光,上官莲顿觉心身俱软,十分温柔地朝他额头上轻轻一吻,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第692章 死罪可免 宣京中街,卫府大宅内。 昨夜与数女荒唐了一夜的卫府家主卫学仁直到临近午时才起身穿戴好衣物走出卧房,边伸懒腰边朝后院观亭中走去。 身着一袭仆装素衣的胡强听到他走路的脚步声,立马从观亭小道上凑了过来,“老爷……” 见他面有急色,卫学仁毫不在意的笑笑,“怎么了?是朝里又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西门菜市今儿个又要砍谁的脑袋了?” 自靖王与永王上回在朝会上妄图起事谋权夺位一事已经过去了两三天,因这事发生在八月初,据立秋节气不远,所以靖王与永王这次堪称公开谋逆的事件传至民间后又被戏称为‘武曜立秋之乱’,简称为‘立秋之乱’。 自立秋之乱发生后,靖王与永王一死一圈禁,这俩当事人算是得到应有处罚后‘无事一身轻’了,可这段时间以来,曾跟靖王与永王有过密切往来,亦或参与过立秋之乱的官员势力们,可还没有被彻底清算干净呢…… 就光这两三天,西门菜市负责砍头的刽子手都累的换了好几号了,足见此次逆乱波及范围之广,受牵连之人何其之众…… 所以,卫学仁在看到胡强急匆寻他说话时,才会下意识地以为跟这事有关。 “奴才匆忙来寻老爷,还真不是说有关立秋之乱的事……嗯……硬要说的话,也跟这事沾边吧。” 稍作解释后,胡强眨眼观察了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耐心说道:“是这样,奴才近几日打探了下有关神教的消息……现可以证实的是,教主……他已经死了,而且……所有日月教教众都在面对朝廷官府的抓捕……就连属下前半月刚发展的七八个下线,都落网了……” 一听这话,卫学仁心里一激灵,“那些被抓的下线,见过你的真容么?” “这一点老爷可以放心……他们并不识得属下,之前代属下吸纳招收的神教成员的人,也在立秋之乱发生后让属下灭口了……” “是吗?” 卫学仁眼中闪过寒光,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此甚好,从今往后,这日月教就成了过去式了……你我,都自由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自从把钱撒出去后,我在京直隶各大州府也有了不少正经营生,现在这家业也算过得去了……多的不敢说,保你胡强几辈子吃喝不愁是不成问题的。” 胡强勉强一笑,正欲回话时,院门廊道口突地蹿出一道人影。 作为习武之人的胡强,自然要比卫学仁先察觉到来者的动静,刚一转身瞧清对方的面容,发现是个未曾见过面的生人后,他下意识地警惕起来,但却不敢妄动,只因为他怕贸然出手意外伤了‘自己人’,毕竟卫学仁现在手底下有多少办事的爪牙,就连他胡强这个名义上的管家也不清楚…… 保不齐这突然出现的人是自己人呢?要是贸然出手闹了个乌龙可就不妙了…… 但很快,胡强便从身旁反应过来的卫学仁脸上看到了震惊不解之色,他立即会意,知晓这突然闯入现身的人怕是个不速之客,于是,胡强不再犹豫,一步并做两步般踏风似地飞去,拳如巨石般轰然而至! 如此迅猛攻势直击而来,那人却显得格外从容,如同闲庭信步般轻松腾挪身形,竟只在原地转动三四步便轻松躲开了胡强的暴起拳击…… 尽管对方没有完全暴露实力,但常年习武,江湖经验不轻的胡强已经认出了对方躲闪自己时下意识露出的功夫路数,当即便警惕地与对方拉开距离,主动避退数米之远后,严阵以待地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晋北燕家寨的莲花步,阁下,是燕家人?” 一语道破对方功夫路数后,胡强显得更为警惕,甚至眼眸中还流露出了浓烈的紧张意味。 神秘人微微一笑,回礼般的说道:“江南鹰勾掌,只可惜你把这掌功运用在拳法之上搞得不伦不类,反倒把鹰勾掌那份霸道削去原味了……” 闻听此言,胡强瞳孔一缩,竟交手刹那间,对方便看穿了他的功夫路数,同时还瞧出了自己不善掌法,杀招不足的缺点,他瞬间就明白,自己与对方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了…… 不远处,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语的卫学仁这时候终于壮着胆子走上前来,神情复杂地朝那神秘男子弯腰行礼道:“不知沙都督驾到,小可未能远迎,还望沙都督莫要怪罪……” 一听‘沙都督’三字,胡强身躯一抖,这才开始细细观察着来者的面容,仔细一观后,发现此人除了上下颚粗密的胡须外,五官样貌都与那内监机副督沙东行有七分神似,一时间,他也确认了对方的真实身份,确是内监机那位大名鼎鼎的沙东行无疑! 一想到沙东行是朝廷这边负责清缴日月教的总指挥人,胡强对他就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尽管有着想拼死一搏的想法,但沙东行威名在外,刚才又勉强与人家碰了几招,胡强心里也明白,自己绝非沙东行的对手,再说了,人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卫府,指不定外边还有多少内监机的爪牙呢…… 考虑再三下,胡强还是没敢轻举妄动,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着沙东行的身形。 “没想到卫二公子识得我?”沙东行微微一笑,撕下粘贴在嘴唇上下方的假胡须,露出白净而又细长的脸颊,一双不停闪烁幽寒眸光的双目将他衬得更为阴鸷…… “沙都督说笑了,您的名讳震烁天下,小可岂会不识您这等厉害的英雄人物呢?”卫学仁强装镇定道:“就是不知,沙都督突然大驾光临寒舍,是有何事见教?” 沙东行嘴露森口白牙,语气古怪道:“本督因何事何来,卫二公子心里该有数……” 卫学仁心下一惊,脑门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都督说笑了,就以小可如今的身份,又岂能有幸被沙都督高看注意?” “依本督了解的消息来看,卫二公子该是个顶个的聪明才是,与聪明人谈话,本督以为不该拐弯抹角才是……” 沙东行阴笑一声,语气骤然加重道:“或者,本督该叫你一声神教驻京监事大人,您卫二公子才肯跟我好好说话?” 此言一出,卫学仁与一旁的胡强心中同时冒出寒意,二人顿如惊弓之鸟般骇然色变。 “沙都督说的什么,小可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见卫学仁仍在跟他装糊涂,沙东行的脸瞬间拉了下来,有些不耐烦地撇嘴道: “卫二公子,本督是干什么的,内监机的手段如何,你该心里有数才对……” 稍顿后,他又冷声道:“若内监机与本督真想把你怎么着,这会儿你早该在镇抚司受刑了!” 一听这话,原本紧张到快要失禁的卫学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慌乱,故作镇定道:“沙都督说这话,小可能不能理解为您想放过我一马?” “我可没那个权力说放你就放你……”沙东行摇摇头,又道:“是万岁爷……他愿意留你性命,甚至还愿意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 卫学仁面色一怔,有些不明白沙东行这话的意思。 “在江南,大胆行刺圣驾的刺客们,其中带头人名为卢光启,乃日月教修罗堂的堂主,我这么说,卫二公子可明白了?” 闻及此言,胡强与卫学仁不约而同地露出恍悟之色。 原来在江南行刺皇帝的刺客头领是卢光远之兄卢光启!如此,很多事便解释得通了。 皇帝未死,说明卢光启等人的行刺未能成功,那落入皇帝手中的卢光启肯定是熬不过内监机那些刑讯逼供,无所不用其极的鬼蜮伎俩的,继而再把他卫学仁加入日月教之事招供出来也再正常不过了。 知道自己在沙东行面前已与赤裸无异的卫学仁也索性放开了,拱手应话道:“即然卫某所犯之过皇上与沙都督都知晓了,卫某倒也不多做解释了……” “没错,当年卫某少不更事,确实被日月教护法卢光远给威逼利诱加入过日月教……” 沙东行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少不更事?卫二公子可真能文过饰非呀……我可听说您是被人拿住了把柄哈……当年那起卫府起火案,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卫二公子吧?” “啧啧……为父妾弑父,卫二公子这份狠绝心肠,比之镇抚司给人上刑的刀手还要绝呐……” 见旧伤口被人以如此轻蔑戏谑的姿态重新翻出来撒盐,卫学仁自然感到恼羞成怒,但念及沙东行与自己之间天差地别的身份差距,他还是没敢把愤懑之气发出来。 “既然已知小可的全部跟脚,沙都督又何必再出言讥讽?”卫学仁深吸口气,用一种尽量平缓的语气说道:“小可万没想到自己这么一点摆不上台面的腌臜丑事也被皇上知晓了,唯恐脏圣耳……就是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卫某?” 沙东行瞥了眼不远处警惕十足的胡强,直言道:“可以的话,希望卫二公子能借一步说话。” 卫学仁立马会意,朝胡强摆了摆手。 胡强咬咬牙,心神不安的他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最终还是没敢违抗卫学仁的意思,转身离开了后院。 “对于卫二公子的事,那位邀你上贼船的卢护法可是把每个细节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那位兄长……” “是吗……” “圣上遇刺前,宣京府衙曾意外抓获过潜匿在京师的邪教成员,意外获知了邪教欲对圣驾行刺的重要情报……这事,是卫二公子有意透露出去的吧?” “沙都督明鉴,此事确是卫某有意为之。” 沙东行摆摆手,解释道:“我可不没有这般洞悉世事的高瞻目光,这事,是皇上他老人家自个推断出来的。” 闻言,卫学仁心神一震,叹道:“吾皇真乃千年难遇的英武圣君也!” “只此一事,皇上他老人家便开了金口,饶恕你曾加入过日月教谋逆的前错……” “吾皇仁德圣明,罪民……拜谢晃荡天恩!” 声情并茂的说罢,卫学仁朝南方遥遥一拜。 嘴上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却不停地犯嘀咕。 他卫学仁虽没见过圣颜,可就皇上那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真的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完全饶恕自己吗? 说实话,卫学仁是不信的。 要换做以往还是纨绔莽撞的他,或许就真信了圣君仁德宽宏大量之类的空话了,可现在的卫学仁早已成长起来了,看待问题的境界自然不似以往那般天真可笑了。 果不其然,正当他心里一个劲犯嘀咕的时候,沙东行的下文马上来了。 “死罪虽可免,但万岁爷心里清楚,你干的缺德事一点不比那些贪赃枉法之辈少!硬要说起来,你卫二公子手上沾的血,可一点都不比牢狱之中那些凶悍命犯们少!” 闻言,卫学仁噗通一声跪地,面露悔色痛哭道:“罪民所犯之罪罄竹难书,万死难辞其咎……” 沙东行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是在给他演苦情戏,可他并不在乎,也没有拆穿卫学仁的意思,仍旧自说自话道: “万岁爷也清楚,你跟日月教貌合神离,并非同一条心的真反贼……” “吾皇圣明!” “可你借着日月教这只鸡没少给自己下蛋吧?” 闻言,卫学仁心下一颤,暗暗寻思道:“难不成,皇上是看上了我谋私取得的财银?所以才肯放过我一命?” 这个想法刚从脑中冒出,卫学仁就立马否决了。 开玩笑,自己再有钱也不至于被当今天子垂涎,硬要说的话,这天底下哪有人比天子还富有?再者,就算皇上真看上了他手里的那点歪瓜裂枣,把自个杀了再抄家不照样能收回么?是绝不会因为这么点蝇头小利就放自己一命的…… “皇上他老人家说,你在经商一道上却有些能耐与本事……” 一听这话,横在卫学仁心头的疑惑总算消去了不少。 敢情皇上愿意留自己一命是看中了自己的经商才能么? 既然看中了自己的经商才能愿意放自己一命,难不成……难不成皇上还打算重用自己吗?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卫学仁那原本灰败的脸色瞬时恢复精气神,还增添出一抹激动难明的红晕来…… 第693章 警告 “你猜得不错,皇上确实很看重你的经商才能。” 沙东行瞥他一眼,低笑道:“待高丽归化我大宣版图后,皇上将大力发展海运,不久的将来,我大宣将于海外诸国大肆通商,互通有无……” “皇上他老人家说了,就现在的皇商,确实还不成体系,他老人家打算在今年年末前新建一名为外贸司的衙门,归理藩院与户部管辖,原来的皇商尽皆归入外贸司衙门辖制,而这外贸司衙门,将负责与海外番邦的通商外贸的诸项事宜……” 闻言,卫学仁瞳仁巨颤,再难掩脸上的激动神色。 “这外贸司建后,缺个五品主司官……” 沙东行已把话按时到如此地步,卫学仁又岂能不明白皇上要提拔他成为外贸主司的打算,当下便伏跪拜礼道:“幸得天恩垂青,卫学仁愿为吾皇圣君鞠躬尽瘁!为我大宣江山社稷出一份力!” “卫二公子,快起身吧。”沙东行笑着将他扶起,突地一拍脑门道,“害!瞧我这脑子,我该马上改口了才是,以后得叫你一声卫主司了。” “沙都督客气了,能得皇上垂青,乃学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卫学仁谦虚笑笑,忽又从斗笠掏出一沉甸甸的荷包,直接塞进沙东行手中,“劳沙都督辛劳驾到代传圣命,一点小心意,还望都督莫要见外……” “唉!你这……”沙东行为难叹气,手却十分麻利地把荷包收进兜里,伸手一指卫学仁,佯装生气道:“这可太见外了,下次不许了哈……” 卫学仁连忙作笑,嘴上称是,心里却一个劲地骂咧道: “还他妈下次不许了!你这话不就他妈点我下次继续呢么?” “既然话都给你卫主司带到了,沙某就不多做打扰了。”沙东行拍拍卫学仁的肩膀,笑眯眯地转身告离。 卫学仁见状,连忙起身相送,沙东行也没有拒绝,就这么跟随他一同出了宅中后院。 行至廊道时,沙东行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回头看向卫学仁,“对了,卫主司,您身边那管家……” 听沙东行突然提及胡强,卫学仁立马打起精神来,“沙都督有话直说便是……小可愿受教诲……” “这人吧,是个好手,留着有益无害呐……” 卫学仁眼眸微动,讪笑道:“沙都督说笑了,小可自不会亏待手下忠仆的。” 沙东行也跟着笑了,随卫学仁又走了一小段路。 眼看就到卫宅正门口了,沙东行却突然止步,猛地回身望向卫学仁,那如鹰视虎顾般的寒眸突地射出一道凛然杀气,直把卫学仁吓得心神俱颤。 “您看我这脑子,万岁爷还有句话,特意让沙某带给您……” 稍顿后,他将脸凑到卫学仁耳旁,发出犹如地府恶鬼般的阴声低吟:“万岁爷说了,他妹子不是谁都可以觊觎的,这外贸司主司,太监也照样能做……” 此言一出,冷汗瞬间浸透卫学仁全身,面色惨白的他连忙弯腰吸气道:“小的……小的明白了,劳沙都督代小人给万岁带话,不该有的心思,学仁一定禁绝!” “如此甚好……” 说罢,沙东行没有再让卫学仁亲自送自己出府,突然高纵起身,身如猎豹般跃上就近院墙,眨眼间便闪瞬腾挪至卫宅房顶之上,不待卫学仁反应,他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屋顶上空…… 直到沙东行彻底消失不见,卫学仁这才从巨大的恐慌中渐渐缓过神来…… 依沙东行之言,皇上现如今对自己的前程过往,每个细节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也自然包括他对嫂嫂楚馨瑶那几乎病态偏执的痴念,否则,皇上也不会特意让沙东行警告他…… 仔细琢磨起自己方才与沙东行交谈的所有细节,卫学仁顿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心中对楚天耀这位天威难测的皇上更为敬畏了…… ====== 秋风高作,望向内院随风而落的半黄树叶,身着素袍,佝偻着腰的徐世豪有些唏嘘地轻叹了口气,面上神情就如同那一截截落于草地的半黄树叶般萧瑟低迷…… 距上回收到皇上革他职的圣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起初被老师洛文槺再三安慰的徐世豪并未太过慌神,但随着禁足的时间越来越久,徐世豪对于自己未来仕途的展望与期许便越来越悲观了。 立秋之乱那般大的事他也才在昨夜了解个大概,朝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却在如此滞后的时间段才获悉前因后果,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徐世豪也明白这个道理,悲观的认为自己离权力中心越来越远了…… “老爷,您从昨晚上到现在就一直没怎么进食,奴才看您脸色越来越差了……”后方数米,身穿短衫的仆从见徐世豪佝偻着身子站在树下伤春悲秋,面露不忍道:“您当以自个身子为重啊,再怎么样也该吃饭不是?” 徐世豪摇头闷声道:“我没那个胃口,用不着给我备什么吃食。” 仆从本还想再劝上几句好话,庭廊处却在这时骤起一道突兀脚步声,来者正是徐世豪的书童张德。 张德说是书童,其实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只不过他从年幼时就以书童身份一直跟在徐世豪身边,故而徐府上下唤他时也只好叫个不伦不类的“张书童”。 “张书童。” 见着张德入院,仆从很是尊敬地行了一礼。 “你退下去吧,我有话要与大人说。” 张德朝那仆从点点头,径自走到徐世豪身旁。 “武康(张德字)来了?”转头看了眼张德,徐世豪脸上挤出一个较为勉强的笑容,“听说明早圣驾便会抵京,是真的假的?” “回大人,是真的,明儿个皇上应该就回京了。” 谈及天子归京之事,张德脸上似有奋色,“大人,您也在家中禁足了快一个多月了,皇上对您的气怕也消了,要我说,这回圣上归京,是大人起复的机会。” 徐世豪不为所动道:“立秋之乱的余波未消,皇上此时回京怕还有诸多政务要忙,又岂能想得到我这个有罪之臣……” 第694章 徐府来客 “大人,您是久居府宅,有些当局者迷了。” 张德笑笑,出声鼓劲道:“立秋之乱后,朝堂上下被牵扯下狱的官员数不胜数,说句大不敬的话,现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呢,那么多的官缺正待人补上呢,大人虽犯错被罚,可 皇上却没有真正把大人贬庶不用……照我看,大人您在皇上心中还是有不小份量的……起复不过是时机问题罢了。” 这番话可谓说到了徐世豪的心里了,他一时间也有些意动,但又想到自己被禁足时老师洛文槺反复交代他的那些话,又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是否能有起复之机,何时能够再得圣恩垂青,这都得等皇上自己表态!皇上没有找上你时,你就不能瞎表现。” 仔细回味着老师交代给他的嘱咐,徐世豪最终还是没有采纳书童张德的意见,摇头道:“圣意未明时,我不得妄自行动。” 闻言,张德心下一急,劝道:“大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您要真错过了,等皇上再想起您时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这倒不怪张德心急,要知道,他身为徐世豪的书童,地位高低那也是跟徐世豪勾挂的。 徐世豪要一直这么被革职禁足下去,他这书童就显得越为尴尬。 这年头凡有点野望抱负的年轻人,谁没有个出阁入仕的想法?张德自不例外,以往,徐世豪未失势时还是正儿八经的吏部侍郎,他也不是没想过帮张德谋个一官半职的,这对他来说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可徐世豪因为常年受老师洛文槺的教导,在私德与品行这一方面还是较为正派的,尽管有私心想为张德谋官,但张德若不拿出点真才实学来徐世豪也不会贸然举荐,所以在去年会试前,徐世豪就承诺过张德,只要他能够在科举中考得功名,说什么也一定会帮张德谋个一官半职。 当时张德也是爽快答应了,可之后,恐怕就连张德自个也没想到,他在去年竟连会试那一关都没过,就更别提春闱了,哪怕到现在,他正儿八经的功名,也就是个秀才。 张德到头来连个举人功名都没混到,徐世豪又是好脸面,重名节的人,自然就不愿借职权之便乱给自家书童谋肥缺高职了,思来想去后,徐世豪便打算将张德下放到京直隶的县衙中谋个小官历练历练,但谁能想到,还没等徐世豪开始办这事呢,他被革职禁足的圣旨就先到了…… 有此前提,张德自然是最急切徐世豪起复、官复原职的人了。 毕竟,徐世豪多失势一日,他入仕为官的梦想就更遥远一日。 看向张德那急切的表情,徐世豪又岂能不明白对方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当下便淡淡问道: “武康,你今年多大了?” 张德一愣,脱口而出道:“回大人话,小人今年刚满十九。” 徐世豪淡笑一声,说道:“那你急什么?” 闻言,张德心下一沉,瞬间就明白了徐世豪的意思。 深吸口气后,张德只得作揖施礼:“大人教训的对,是小人心急了些。” 就在这时,之前被张德驱离庭院的仆从又重新跑了回来,急声传话道:“老爷,咱府上来客人了。” “来客人了?” 徐世豪与张德两人都是一怔。 自当徐世豪被革职禁足在家后,往日这门庭若市的徐府早就变得门可罗雀,鲜少有客来访,今儿个仆从却说有客人登门,这确实把徐世豪与张德惊着了。 “谁来了?” “说是兵部侍郎罗游青罗侍郎。” 闻言,徐世豪心下一惊,忙抬手道:“快请!” 仆从点点头,连忙转身向外通传,不敢有丝毫怠慢。 …… 顷刻间,便见一身穿儒衫,腰束玉带的青年男子在仆从的指引下款款走入庭院,来者正是兵部侍郎罗游青! “罗侍郎怎有空光临寒舍?当真是稀客呐!” 见着来人,徐世豪连忙上前迎礼,言行举止显得格外客气。 罗游青执手回礼道:“徐大人言重了,罗某能来贵府做客该是罗某之幸也。” 张德倒也有眼力界,朝罗游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又分别给徐世豪与罗游青倒了杯茶,末了,招呼着仆从一同退出了庭院。 “罗侍郎请坐。” 徐世豪朝罗游青做了个“请”的手势,自顾自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罗游青欣然入座,面朝徐世豪浅笑道:“大人可知今日罗某为何来贵府拜访?” 尽管知道罗游青今日突然到访绝不是为聊天叙旧而来的,但徐世豪也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罗游青今日登门而来的真实目的。 故而,面对罗游青的提问,徐世豪只能无奈笑笑,“罗侍郎有话不妨直说,徐某现在只是个没有一官半职的闲人,自然不知罗侍郎今日登门所谓何事了。” 这话要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无非就是让人罗游青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就是。 “大人说笑了,以您跟卫侯之间的关系,再加上您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起复不过是时机问题罢了。”说到这,罗游青忽然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今儿罗某来贵府拜访,是奉卫侯之托,来给您传话的……” 一句受卫侯之托,把徐世豪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珠,看向罗游青的眼神中写满了震惊二字! 罗游青,这位受兵部尚书李明义一手提拔起来的兵部侍郎,他竟然是卫学海的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 脑中回忆起卫学海那张时刻保持亲和笑容的脸庞,徐世豪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自个这损友的能耐还真是了不得,竟然连罗游青都成了他的人了。 不用过多琢磨,徐世豪便大致明白罗游青为何要说后边那句受卫侯之托的话了,人家这是向他表明“自己人”的身份立场。 想到这,徐世豪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温和许多,“学海有什么话要交代给我的?” 见徐世豪面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罗游青便知道徐世豪对自己卸下提防之心了,当下便说道:“大人或许不知,朝廷此时正对高丽用兵呢。” “你说什么?” 忽听如此重磅消息,徐世豪惊得站起身来。 第695章 起复之机 “这事是真的?” “此事千真万确!” 罗游青郑重点头,耐心解释道:“陛下明日归京,卫侯却未能同圣驾一并归京,只因他另有重任在身,此时已率数万沪州都司军兵南下,不日将汇同西南省内驻守的飞虎铁骑军向高丽发兵!” “事关重大,陛下尚未外传,可调动如此之巨的兵力,势必要通知兵部准备粮草后勤事宜,因此,兵部这边早在两天前就收到密旨了。第一批粮草此刻怕也要送到卫侯手下了。” “陛下为何要在这时候对高丽动兵?”徐世豪心中震惊,盘摸着下巴沉思起来,好半晌后,他突然明白皇上的掐在这个时机点对高丽发兵的用意了。 尽管立秋之乱发生时他被禁足在家未在金殿现场,可事后他复盘全局时也大致猜出这背后是皇上有意而为之,以诈死布下的钓鱼谋局了。 徐世豪本以为皇上这出钓鱼谋局只为诈出国内心怀不轨之心的宗室皇亲、朝堂臣工,可这会儿罗游青登门告诉他皇上早就很久前就命令卫学海率沪州都司军兵南下汇合飞虎铁骑对高丽动兵,他这才明白皇上这出钓鱼谋局的深远用意…… 敢情皇上这钓鱼的勾儿不止对内,连带着把境外的外邦高丽也给算计了! “罗侍郎,自陛下江南遇刺身亡的消息传遍天下后,高丽境内是不是也收到风声了?” “大人料的不错,高丽王廷在得知陛下遇刺身亡后,几欲为难我大宣驻于高丽境内的驻军……足见这高丽小邦的不臣之心。” 徐世豪撇撇嘴,对这话不置可否。 海安侯何成弘率十万宣军驻于高丽境内,高丽王廷就算知道大宣国君遇刺身亡有不臣之心,也绝对不敢为难何成弘和他手底下这十万驻军的,作死也没有这么个作法! 之所以会传出这种高丽王廷知晓大宣天子身亡后就立马急不可耐地刁难高丽境内大宣驻军的说法,说白了,无非就是故意安罪名到人家高丽头上,好让大宣有出师用兵之名罢了。 相信这也是当初皇上以诈死布局乐于得见的。 徐世豪把这里边的弯弯绕绕看得透彻,自然不会再罗游青面前点破皇上的真实用意。 沉吟片刻后,徐世豪摇头道:“这仗怕是打不起来。” 之所以徐世豪会做出如此判断,那也是有合理根据的。 要知道高丽境内有何成弘率领的十万驻军,如今卫学海又率数万沪州都司兵马汇同飞虎铁骑军在高丽外围虎视眈眈。 这仗要真打起来,被包饺子的高丽必输无疑! 只要高丽王廷不是傻子,是绝不会在形势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跟宣军硬碰硬的。 估摸着到最后还会是高丽王廷上表降书,举国归附大宣版图收场。 “大人高见,罗某也认为这仗应该打不起来。”罗游青赞同点头,忽又神秘兮兮地说道:“但两军对垒,小冲突小摩擦,应该是会有的……” 罗游青后边这话说的有些云山雾绕,但徐世豪却一听就明白了话中藏着的暗喻。 所谓小冲突小摩擦无非是想说哪怕到时候高丽单方面不愿打,宣军这边率兵的将领们怕也不会就此完全止息兵戈,最起码也得杀上个千来号高丽兵才肯罢休,毕竟,兵都出了,要是高丽二话不说就滑跪了,这率兵而至的将领们不都白来了?所以,为了能沾点军功,到时候高丽哪怕不愿打,宣军这边的将领们也会杀上够份的高丽兵攒军功…… 硬要说的话,这种事也属于‘杀降冒功’,可比起更为恶劣的杀良冒功来说倒又算不得什么了,此等事,在军旅之中本就不稀罕。 再者,就算高丽到时候真的举国求降归附大宣了,适当的震慑也是有的,杀一部分俘虏倒也算不得过分。 将心神从高丽之事抽离出后,徐世豪回归正题道:“难不成学海就让罗侍郎告知徐某朝堂对高丽动兵之事吗?” “自然不是……”罗游青笑笑,“只是卫侯让罗某交代给大人的话,跟朝廷对高丽动兵这事有关而已。” “哦?”徐世豪一时来了兴趣,立马坐直了身子。 罗游青嘿嘿一笑,说道:“大人不妨往深远处想想,这仗不管打不打得起来,高丽归附我大宣化为楚宣汉土都已成事实……那这新土疆域归复,朝廷这边也该派良臣前去治理吧?” 闻听此言,徐世豪呼吸一促,眼中闪过兴奋神色,“学海的意思是……待高丽彻底归复为我大宣后,皇上有意让我治理高丽?” 见徐世豪反应如此之快,罗游青也稍感意外,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感叹一声后,罗游青郑重点头道:“没错,卫侯想让罗某给大人交代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真的?皇上真有意让我治理高丽?”徐世豪激动地面红耳赤,有些难以置信的反复确认道。 “据卫侯所说,圣上确有此意。” 罗游青点了点头,又说道:“卫侯直言,陛下当初在江南扬海境内因扬海知府吴羡平一事确实大为震怒,还曾当众说过大人的不是,但让贴身总管傅公公将革职圣谕传回京师后,又曾在卫侯面前表示过,说大人您终究缺少识人用人的能力,大局观也有所欠缺,若要成大器,必须得到地方上好生历练才行……大人不妨想想,皇上既然觉着您缺少为任一方的经验,现如今各省布政职位又未有空缺,那这即将归复我大宣版图的高丽不就成了最合适的去处了吗?” 闻听此言,徐世豪也越发觉得有理,兴奋地接连点头道:“学海的这番分析有理……皇上若真想让我去往地方历练,怕真会将我调去高丽……” 罗游青轻笑道:“在下与卫侯的看法一致,大人您起复之机近在眼前了。” 这句话听得徐世豪呼吸声都急促了几分,“那徐某就借罗侍郎吉言了。” 闻言,罗游青笑着摆摆手,“大人言重了。” 与罗游青一番交谈,徐世豪顿觉神清气爽,一扫先前伤春悲秋的颓靡之风,当下便向院外传呼道:“来人呐,快让伙房备餐,今有罗侍郎这位贵客驾临,务必好生招待……” 第696章 前车之鉴 恢弘大气的梁王府内,如罗游青去往徐府登门拜访般,宗正周王也在这会儿来到梁王府做客了。 只是,跟此刻气氛欢愉的徐府不同的是,梁王府内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重压抑。 偌大的内院厅堂内,梁王与周王同坐在一张摆满山珍海味的方桌上用膳,只是,看着满桌飘香菜肴的兄弟俩谁都没动筷,二人脸上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苦涩。 “我听说二哥你病了?” 周王深吸了口气,看向对面面色虚弱的梁王,眼神有些复杂。 “嗯……病了,御医说还能有半年活头。” 梁王脸上挤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自顾自地倒了杯酒,旋即举起酒杯,往口中一饮而尽,嘴中还不时发出咋舌声…… 周王嘴唇翕动,想要劝上几句好话宽慰对方,可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梁王身上这病是怎么来的,他也清楚。 他是想说上几句话劝慰劝慰对方,可一想到自己指不定有一天也会落得跟梁王同样下场,他就难免心生兔死狐悲之念,那些想劝慰对方的心思自然就淡了。 仿佛是知道周王心里在想什么似得,梁王掂起茶杯作笑道:“你呀,用不着担惊受怕的,宗人府这边离不了你这个周王,想要得病,皇上还不让你得呢……” 这话中深意别人听不明白,可周王身为局中人却是有数。 梁王无非是想告诉他,皇上还不会对他这个宗正周王下手,如今的他安全得很。 这一点,周王自然也明白,可一想到自个那皇帝大侄深藏不露的各种手段,他就没来由地感到胆寒害怕,就如同悬梁之上永远立着一柄利剑,尽管明知剑刃还不会落下,但顶着这么个威胁,害怕与担忧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就在这时,几名仆从小心翼翼地围绕着一名约有七八岁上下的男童钻入了厅内,其中一距离男孩最近的老仆人嘴里还止不住的念叨:“哎哟……世子殿下,您慢点……” 瞧着这动静,梁王莞尔一笑,“你还没见过你这侄儿吧?” 闻言,周王顺着梁王的视线望去,认真打量了眼被一众奴仆簇拥,小心伺候着的男孩,“嗯……天庭饱满,五官俊朗,就跟二哥您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 梁王哈哈一笑,“那不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说着,他朝一蹦一跳的男孩招招手,“航儿,快过来见过你十叔。” 那高约一米,身形瘦小,面似冠玉的男孩听到梁王的传呼声,立马笑脸盈盈地跑上跟前来,尤为得体地朝梁王施礼道: “孩儿见过父王。” 稍顿后,他又转身朝周王轻唤道:“侄儿见过十叔。” 闻声,周王十分和蔼地朝他脑袋上摸了摸,“好……好,好小子,长得比你父王小时候还要俊。” 梁王有意打趣道:“第一次见你这侄儿,你这当叔叔的不送点礼?” 周王无奈一笑,取下腰间挂佩的翠绿玉佩,小心递到那男孩手中,“你王叔今儿个临时过来做客,倒没有提前给你准备见礼,这块产自南靖河矿的精绿料子而制的玉佩配你这俊小子正好。” 一听是如此贵重的礼物,男孩明显有些局促,“这……如此贵重的玉佩,侄儿岂敢安心受之?” 梁王一笑,颔首道:“得了,是王叔特意送的,你收下就是了。” 父亲发话了,男孩也就不再客气,反倒十分干脆地收了下来,又郑重地朝周王鞠了一躬,致谢道:“侄儿谢过王叔赠玉之恩。” “好好好……”周王笑着频频点头,看向男孩的目光变得尤为慈爱,“你这娃娃比你老子小时候讨喜。” 一旁的梁王听到这话干瞪起眼来,“你夸孩子好好夸就是了,怎么还带踩我的?” 说着,他朝自家孩子招招手,“自个去玩吧,我和你王叔还有话要说。”、 男孩笑着点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起了个什么名?” 看着孩子那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周王这才询问起梁王孩子的名讳。 “航,单名一个航。” “楚航?” 周王捏起下巴反复琢磨片刻,“好,这名字好!” “我刚听下边的奴才唤这娃娃叫世子……” “皇上的意思,等我歇气后,让这小子继我的亲王爵位。” 周王神色一怔,感叹道:“皇上的手段真是深不可测啊……” 梁王知道周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偌大的宣京城里,在此之前就知道梁王有这么一个儿子的人怕不超过十指之数,甚至就连周王,也是在近期才知道这么回事的,可皇帝却早在这之前就给这孩子定下世子名分了,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宣京城里这一帮宗亲皇族的所有动向,楚天耀这当皇帝的都门清呢! “二哥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楚航这孩子我绝不会坐视不管。”周王适时表态,他也知道这会儿该说些梁王爱听的话。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天性爱闹是正常的,可要说明知堂中有客人在,就算再皮的孩子也该明白要暂且避客的礼节才是。 但刚才楚航却极为巧合的出现在厅堂里了,且身旁的仆从明显没有阻拦其入厅的样子,这其中要没梁王的授意,周王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梁王故意想寻个机会让自个这个宗正见见楚航这侄儿,从而再从自己口中讨得个承诺。 果不其然,梁王听到他的表态后,放声轻笑起来:“有你这句话,这顿饭我没白请你吃。” 周王无奈摇头,“要不怎么说楚航比你讨喜呢,你这人从小到大一直都这样,小心思不断……跟你接触啊,总得挖尽心思才能完全领悟你的一言一行……” 听得周王的吐槽与抱怨,梁王倒也不恼,“你说得对,我就是太能装高深了,这才惹来祸患……有了我这么个前车之鉴,你万不可重蹈覆辙……” 这话中的玄机周王可谓一听就透,当下便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第697章 皇上有多厉害 “你记住二哥交代给你的话,日后凡不牵涉储位之争,皇上是绝不会对你下手的,通过立秋之乱,你这宗正算是在皇上心中经过考验了。” 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后,梁王边饮边道。 周王眼中闪过明悟之色,郑重点头道:“谢过二哥,弟弟受教了。” “另外,我劝你最好跟内阁的人走远一些……” “嗯?” “离皇权越近的人,一旦受旋涡波及万难抽身。这帮子人看似风光,但风险同样不小。” “二哥这话说的有理。” “你真正该亲近的人,只有皇上一个。” “……明白了。” “待会儿走的时候,我把名下三百余家铺子全归到你名下,你记得把契子都拿走。” “这……这如何使得?” 梁王微眯双目,提醒道:“太干净了反倒显得你有鬼,这点粗浅的道理,你还不明白?” 周王一时沉默,好半会儿才勉强地点点头。 “太干净了不好,太过了也不成,主要得拿捏好皇上心里的那个尺度,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原以为只要身上够脏,皇上就不会对我如何,但到后来才明白,太脏了也不行……” 梁王这话中透露着玄机,聪明如周王,也是将这段话在心中反复咀嚼后才算明白其中真意。 不能太干净,是指为臣者得学会自污保身这个基本的道理。 可梁王又说不能太脏,则是说自污这回事不能做得太过火,老把污点往身上泼,时日一久,你在外界眼中就真成腌臜脏物了。 装清高独立于世,自污明哲保身这两点都不难,难的是能完全掌握好这两者间的尺度……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周王也知道是时候起身告离了,深吸口气后,他起身拱手道:“时辰也不早了,愚弟就不打扰二哥休息了。” 梁王笑着点点头,“去吧,我就不留你过夜了,这个时候,跟我这扫把星走太近不是好事。” 周王无奈摇头,施礼告辞。 ====== 夜色已深,转眼便至戌时正刻,巍峨皇宫内,灯火通明的延福宫中,裕妃卫清荷正手捧着针绣刺物坐在宫院之内,一边感受着吹拂而过的夜风,一边细心织刺着织物。 在她身旁侧位,身着武夫劲装的康嫔戚尔雅正翘着二郎腿,似纨绔公子般品尝着宫女们依次递上来的盘中鲜果,偶尔吃开心了,她还会发出毫无形象的咂嘴声,这言行举止,完全不似个后宫妃子,到颇具乡野粗妇的作风…… 戚尔雅舔舔嘴,一边往嘴里塞葡萄,一边问道: “清荷妹妹,你这围巾织的怎么样了?” 卫清荷看了眼脸似花猫般,嘴边沾上各种黏糊果渍的戚尔雅,哭笑不得道:“雅姐姐,你该注意注意自个的吃相了,这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 “平日在宫女面前装端庄装累了,清荷妹妹你又不是外人,我在你面前用不着装腔作势的。”戚尔雅大咧咧地摆手道,“再说了,皇上又一直没有宠幸姐姐我的心思,我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呐?” 卫清荷摇头道:“姐姐这话可不对,皇上明儿个就回京了,指不定就该宠幸姐姐你了,要是让皇上见着你这……大咧模样,说不定皇上会对你生厌呢,你可千万不能招皇上的厌,不然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戚尔雅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比如容妃那样?” 卫清荷轻笑道:“那可不一样,人容妃现在再怎么不得宠那也是生过皇子的,姐姐跟人家可没得比。” “切,妹妹难道要我学计菱华那酸溜子整天装模作样,伤春悲秋的?” “菱华姐姐再怎么样也是跟你我一同入宫的嫔妃,雅姐姐对她客气些。” “咱俩把她当姐妹,人家可不定这么想呢。” 谈到僖嫔计菱华,戚尔雅好似有一肚子怨气般揶揄道:“当初咱们姐妹三人同一时期人入宫,我本也以为咱三可以成为很要好的姐妹,可之后的事你也瞧见了,就因为你最先受到皇上垂青,第一个侍寝授封妃位,她就整天在你面前唱酸调,有她这么做人的嘛?” “还有,皇上一日不宠幸她,她就整日找上我来捣鼓些什么勾引皇上的注意的歪心思,我只要不遂她的意听她抱怨,她就开始抹眼泪,还在背后,跟宫女奴婢们说我的不是来,如此小心眼的人,我真耻与为伍!” “再说,前段时间传出皇上在江南遇刺身亡后,她又跟见了鬼似的整天嚎嗓喊天的,逢人就嚷嚷着什么天塌了,这辈子毁了云云,你是不知道,前几日她还哭着嚎着要自尽呢,真是能把人烦死!” 卫清荷就这么听着戚尔雅对僖嫔计菱华的抱怨,微微笑着也不表态说计菱华的不是。 数月之前,她们这三位同时期入宫为妃的女人本还好得跟亲姐妹似得,但仅仅过去了两三个月,彼此间的亲疏关系便迎来了极大的转变。 都说皇宫似渊,一入宫墙深似海,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你也不用说菱华姐姐的不是,当初传出皇上在江南遇刺身亡的事,咱们后宫里的女人谁听了不心慌?就连妹妹我当时听到这消息也吓了好一大跳呢。” “害怕担忧是人之常情,可也没见其他女人似她这般上蹿下跳,疯疯癫癫的啊!就这还出自书香门第呢,我呸!” 卫清荷一时间被她这有些粗鲁的言辞给逗笑了,“好了好了,雅姐姐,你口口声声说人的不是,自个不也大大咧咧的有些不像话吗……” “我这叫不拘小节。” “是是是,姐姐说什么都对。” 掩嘴轻笑一声后,卫清荷又开始认真织起围巾,“不过,妹妹觉着雅姐姐和僖嫔给皇上侍寝的时日也快了……” 一听到不久的将来就要侍寝,向来大大咧咧的戚尔雅突然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清荷妹妹……入宫后那些嬷嬷们都说,侍寝……会很痛……这事,是真的假的?” “破瓜之痛也就那么回事,咱们做女人的迟早会经历的事,姐姐用不着害怕……” “可嬷嬷说,侍寝是要让男人用那物什那个,这……这怎么可能不痛?” 卫清荷嘴角一抽,哭笑不得道:“姐姐别瞎想,这侍寝没你想得那么吓人,真要有那么难受,这后宫的妃子们又岂会抢着给皇上侍寝?” “嬷嬷们说,痛不痛得看男人厉害不厉害,妹妹……你侍寝过,你说说……呃……皇上那棍子,厉害不?”支支吾吾的把话说完后,戚尔雅的俏脸就如同火烧般嫣红无比。 如此不正经的问话也把一贯来大方的卫清荷给弄红了脸,她眨巴着明媚的秋眸,细如蚊蝇般喃道: “嗯……皇上……很厉害……” “有多厉害?” 卫清荷面上绯色更浓,咬着银牙指了指立在不远处的厚树枝,“差不多……有那么……” “啊?” 戚尔雅张大了嘴,如同见鬼般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这不得把人弄死了?我……我……可不敢侍寝了……呜呜……” 第698章 回宫 翌日,八月初六,巳时正刻,高举着黄旗的天子车队入城,离京出巡约有一月多余的武曜皇帝楚天耀正式归来。 在得知天子入城后,朝廷官员们自然不敢怠慢,早在数个时辰前便提前在正城门口摆好了迎接的九龙节仗,龙纹金灯及各式仪仗,为此,还特地在入城口铺上了盖地红毯。 可身为皇帝的楚天耀却并未接受臣工们精心布置的欢迎仪仗,反倒觉着这样为现尊贵而摆出的大场面有碍百姓正常生活,为此,他并未下轿受礼,反倒命前来迎接的官员们撤去仪仗,恢复城门各街的正常秩序。 本以为能来城门口拍拍马屁,奉承一二的官员们见天子如此态度,又岂不明白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当即便命人将该撤的仪仗给撤了。 下了撤去仪仗的口谕后,楚天耀就并未理会这帮特意前来接驾的官员们了,而是直接让傅少卿驱使着马轿入了皇城。 与楚天耀共乘一轿的上官莲掀开轿窗帘子细细打量着这座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巍峨皇城,看向四周那高耸入云般压迫感十足的雄伟宫墙,没来由地叹了口气,“终于又回来了……” 仿佛听出她话语中隐约透露出的疲倦感,楚天耀轻拍着她的玉肩安慰道,“放心吧,以后你想出宫我不拦你就是了。” “这宫墙就拦不住我,纵使我能出宫又如何?又没个伴作陪……你又是天子,整日里有政务要忙,也不可能随时陪我……” “在宫里我一样能陪你。” “好啦,我就不说酸话影响你了,这宫里闷是闷了点,但我自娱自乐的法子也多的是,用不着你担心。” 闻言,楚天耀莞尔一笑道,“你就住在雅闲居,就算想自娱自乐怕也难,反正每天都能见着我。” 上官莲也是轻笑一声,站起身小心地为他整理着衣冠,似母似妻般温和说道:“也有一个多月没回来过了,你这天子也该去处理朝政了。” 楚天耀颔首点头,并没有矫情,示意傅少卿停轿后,直接从轿中走了下去。 刚一下轿,脚踏宫道之上的瞬间,便见不远处跑来一群脚步匆匆的宫女与太监们。 “朕身边有人伺候,你就不用跟着了。”脚刚落地,楚天耀便回身看了眼准备跟上自己的傅少卿,“你先把母妃送回雅闲居吧。” 傅少卿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古怪。 他之所以感到古怪,是因为皇上在众目睽睽下,当着所有人面前称呼上官莲为母妃这还是头一遭…… 要知道,上官莲太妃的身份早就被楚天耀给废了,如今还一口一个母妃的,怎么听怎么不伦不类…… 不过,心里犯嘀咕归犯嘀咕,傅少卿是绝不敢表现出来的,当下便弯腰走到轿前示意里边的上官莲下轿。 就这时,赶来的太监宫女们已经齐刷刷地跪倒在楚天耀身前了,“奴婢等参见皇上……” 领头太监,正是数月前被皇上亲自擢拔为永宁宫管事太监的乌宝川。 跪在最前方,离楚天耀只有半米不到的乌宝川此刻正红着眼掩面抽泣道:“主子总算回宫了,万岁爷您不知道,你这一个多月来不在宫里,奴婢我是日思夜想,当初听到您遇害的谣言,奴婢忧急之下险些自裁殉忠了,好在苍天有眼,您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否则……” “好了好了……”楚天耀被他这肉麻至极的话语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忙抬手打断道:“你能有这份心朕很高兴,但好不容易回宫你哭哭啼啼的实在有碍观瞻的很,身为管事太监,这点规矩还不懂?” “奴婢该死,还请万岁治罪。” “行了,起来了,随朕回宫。” 闻言,乌宝川连忙起身,似狗腿般贴到楚天耀身前,小心翼翼地扶着楚天耀的右手。 “用不着,朕精神着呢。” 楚天耀轻轻挣开,负手而立,大步朝后宫走去。 乌宝川本想让身后太监们抬来轿辇护送,可楚天耀却拒绝了,回京这一路上光坐轿子就够累,他正想着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 见主子不愿坐辇,乌宝川自不敢多嘴,当下便老老实实地领着一众宫女太监们跟随皇帝的脚步。 领着一队人马进入后宫后,楚天耀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皇后所居的凤鸾宫,二话不说便径自走了进去。 听到奴婢们呼贺拜迎之声的皇后自然也被这动静吸引而出,笑吟吟地走到皇上身前福身行礼: “臣妾见过皇上。” 看着身披凤霞,貌似落凡仙子般高贵雍容的妻子,楚天耀脸上也露出了放松的笑容,伸出手扶起她说道: “这阵子,苦了长凝了。” 皇后洛长凝紧紧握住他伸出的右手五指,亲昵地靠向他的肩膀,柔声道:“皇上与臣妾本就是夫妻,自当风雨同舟,臣妾又岂敢言苦?” 楚天耀笑笑,伸手屏退四周的宫女太监们。 “你不怪朕没提前把内廷之事告诉你?” “皇上提前不说,自然是在等合适的机会,这点,臣妾自然懂。” 楚天耀直勾勾地看向她,忽而正色道:“三弟……嗯……永王和靖王,如何了?” 将头靠在他肩上的皇后听到这句问话,似寻常妇人般淡然自若道:“永王已死,靖王……则被革除宗籍,就此被宗人府圈禁了。” “此次,你算是替朕背了回黑锅了。谢谢你,长凝。” “皇上言重了,这都是臣妾该做的。” 说着,皇后又将柔荑伸向楚天耀那俊朗的面庞之上,轻声细语道:“有件事,臣妾不知该不该跟皇上说……” “说吧……” 撂下话后,楚天耀一把揽住皇后的细腰,不停用额头剐蹭着她那粉洁如玉的锁骨,耸动的鼻间不时嗅闻着洛长凝窈窕娇躯散发着的馨香…… “父亲想辞官了……” 闻言,楚天耀亲昵的动作微微一滞,但很快,又伸出手继续抚摸起皇后的香躯,“你爹这老狐狸……可真能找机会……” 被楚天耀反复挑逗的皇后娇躯已然有了反应,俏脸发红,口吐娇吟道:“那……皇上是准还是不准?” “等朕下达册封佑极为太子的旨意后,再让他退吧……” “嗯?皇上……您……” “怎么?不希望咱们的孩子成为储君?”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太过惊喜……有些错愕……” “错愕什么,迟早的事……” 第699章 着重内政 凤鸾宫深处,质地软乎的凤塌上,赤着上身的楚天耀正眯眼观赏着趴躺在自己胸膛上,钗横鬓乱,春眸迷离的皇后,不时舔舌回味着方才颠鸾云雨的滋味…… 衣衫不整,上身只着一件轻薄肚兜的皇后此刻显得尤为迷人,许是太过累了的缘故,让一向怕羞的她都没有多余力气拉拽被褥遮掩自己部分袒露出的洁白肌肤。 楚天耀莞尔一笑,主动盖上被褥,为她遮掩住乍现的春光,“长凝今日为何如此主动?” “臣妾想你了……” “是吗……” 楚天耀朝她溢出香汗的粉额轻轻一吻,“朕看不止是想念朕这么简单吧?听到朕预封佑极为储君,你该是为这个高兴才对吧?” 趴卧在他胸膛,宛若浑身脱力的小猫般的皇后,格外坦率地眨了眨眼,“自然也有这部分原因。” “可这也不是主要原因……之所以今日对皇上如此热烈主动,当真是臣妾思念皇上了……”皇后轻扬螓首,美眸似有嗔怨闪过,“难不成在皇上心里,臣妾就是那般世故之人呢?” “朕没别的意思。” 楚天耀伸手抬起她那饱满泛红,粉嫩如玉的下巴,俯身低吻道:“朕就是觉着这样的你很可人,让朕格外喜爱……” 似是察觉到楚天耀的状态有了变化,皇后玉颜泛红道:“皇上莫要再欺负我了……臣妾经不起您一直折腾,那儿都红了……” “放心吧,朕不胡来就是了。” 说着,楚天耀伸手把玩起皇后贴在自己胸口上的娇嫩玉指,“你爹那老狐狸真是狡猾了一辈子……总想逮着机会辞官,你这做女儿的就不帮朕劝上几句?” “不敢瞒皇上,父亲此次掐准时机欲辞官养老这事,臣妾也是支持的。” “朕说过,你们洛家用不着在朕面前如此小心翼翼的……”迎上怀中佳人那柔情似水般的春眸,楚天耀说了句难辨真假的话。 “洛家经受浩荡皇恩多年,在朝里朝外已经足够扎眼了,父亲若还占着内阁首辅之位不放,极易惹出闲话……” “朕眼明心亮,自然不会盲信那些尖酸刻薄的闲话……” “陛下英明神武,自不会被闲言碎语左右,可父亲在朝为官多年,门生旧故不说多如牛毛,但也算数不胜数了,父亲虽未有恋栈揽权结党之心,可下边的人却不一定这么想……” 楚天耀眉睫微动,看向皇后的眼神多了一丝无奈,这等敏感话题,也就她敢当着自个的面直说。 “臣妾是楚家妇,自当为我楚室江山社稷考虑,洛家早已位极外戚之巅,过分惹眼了。依臣妾愚见,父亲这首辅之位早该卸了。” 听到这话,楚天耀的心情很复杂,沉默好一阵后,他才缓缓说道: “你父亲既已有了辞官养老之心,这首辅继任人选,他可有什么建议?” 皇后嫣然一笑道:“新任首辅该由谁担任,这自当由皇上圣裁……” 楚天耀眼神微动,“行吧,这事朕就不问你了。” 深吸口气后,楚天耀岔开话题道:“明日一早,发兵高丽的事便会传遍朝中上下,长凝,你认为百官们对此事的态度会如何?” “臣妾以为,百官们对此事应该是乐于得见的。”皇后用脑袋轻轻剐蹭着楚天耀滚烫的胸膛,温声细语道:“自朝廷发兵缅廷、南靖以来的成效结果,天下是有目共睹的,不仅大拓我大宣疆域,还净收大量财政充盈国库……要说以前,百官们听说朝廷要对外用兵,他们肯定高举双手反对,但接连有了重大成效后,百官们对向外动兵之事早已没有反对顾虑之念了。” “打起仗来,武将能建功,胜利后文臣亦能获利,而此次皇上要发兵攻掠的高丽,比之南靖与缅廷更为富足,百官们何来理由反对?” 楚天耀赞同点头: “长凝说的对,对高丽发兵这事放出声后,朝里不该有反对之声……” “只是……”皇后抬眸望向楚天耀,娇笑道:“臣妾以为这仗怕是打不起来。” 闻言,楚天耀脸上露出会心笑容。 他知道皇后洛长凝这话的意思。 高丽境内有何成弘统率的近十万大宣驻军,边境又有卫学海带领的数万沪州都司兵马及近万飞虎铁骑精锐包夹,高丽朝廷只要不是傻子,都该明白这仗一旦打起来,对他们而言是必败无疑,百害无一利的事。 只要这高丽国君长了脑子,这时候摆在他面前最佳的选择便只有上呈国书求降,举国归复大宣版图。 如此,方才能避免己方将士的无用牺牲。 “即使高丽再弱,境内仍有不下五六万大军可有一战之力,纵使高丽不愿主动起战,朕也不打算全面接降。” “那陛下的打算是?” “虽无全面开战之意,但借此难得之机削弱高丽兵将的打算是有的。蛮邦小国畏威而不畏德,总得让他们见了血,生了畏,归降之后方可彻底心死臣服。朕打算让何成弘与卫学海他们先灭上万高丽卒彰显我天朝神威后再受高丽降书也不迟……” “陛下莫不是还打算趁此……” “朕没有趁此剿灭高丽王室的心思……受降得由高丽国君亲自上表降书方能名正言顺,至少在受降前,朕没有剿灭高丽王室的打算。” “陛下英明,臣妾佩服之至。” “待高丽事了之后,朕对外便不打算起战事了,即使我大宣现如今有百战不殆的虎狼之师,可没完没了的兴兵也终非治国之道也……”楚天耀举目望天,言之凿凿道:“待高丽归复,崭新的高丽与西南、新南三处新省想要稳固治理也需时间,更何况内政还有诸多弊误之处未决,朕当将接下来的重心放于内政才是上策……” “高丽归复后,陛下打算由谁就任高丽一域的封疆大吏?” “徐世豪。” “他?” “徐世豪此人才智上佳,唯一的毛病便是太过年轻毛躁,行事有些莽撞急切,放他去地方上历练历练没坏处。” 第700章 新首辅未定,你我皆有可能 武曜四年八月初八,外巡归京的天子重回中枢后宣布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朝廷有意对高丽动兵一事。 事实上,皇帝暗中对高丽发兵,欲起战事这等重事饶是楚天耀诚心想瞒,也不可能瞒到密不透风,消息丝毫不外泄的夸张程度。 毕竟,卫学海率数万沪州都司兵南下的一路动静不小,即使再怎么掩盖,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透风的地步。 而朝中文武百官们对于此次动兵高丽之事的态度也不出楚天耀所料的,呈一片赞同欢庆之声。 若说皇帝宣布发兵高丽之事让文武群臣感到意料之中的话,那接下来皇帝宣布的第二件大事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则让些许臣工感到了意外。 第二件大事,自然是宣布册立皇长子楚佑极为太子储君! 册立皇长子楚佑极为储君这事文武群臣并未感到太过意外,毕竟中原自古以来便有立长的传统,让群臣们感到有些意外或者无所适从的是这件事引发的一些连锁反应——内阁首辅洛文槺,这位太子储君正儿八经的外公,就在皇帝宣布册立储君圣旨下达的半个时辰后,洛文槺提出了辞呈。 而皇帝楚天耀,在知晓洛文槺决意辞官归养的打算后,并未劝留,且第一时间下达了次辅宁中恒代首辅之责主揽内阁诸事的圣谕。 几乎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随着储君人选确立,洛文槺这位内阁首辅辞官,大宣武曜一朝的权力中心,即将迎来新的洗牌。 京郊,一处名为惠庄的私人庄园内。 两名年龄约在四十岁上下,身着锦绣华服,腰系翠明玉带的贵人正高坐于庄内大堂上方,眼神平静的观赏着堂内翩翩起舞的花团锦簇。 这一帮翩然起舞,身段窈窕,着装轻薄的佳丽们光从舞姿动作就不难看出其团队的专业性,更何况现在表演的舞曲还是极为繁复的‘玄步舞’,寻常舞女可没有这等风姿与功底,凡有见识者,便不难瞧出这帮舞女的真实来历——必是教坊司无疑。 而能享受到教坊司的莺莺燕燕们起舞作陪,高坐于上位的两个贵气男子定然来历不凡。 而这名为惠庄的私庄,又在李明义女婿苏鹏驰名下,那这二人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除了兵部尚书李明义与刑部尚书王裘外,还能是谁? “兆明兄对洛公辞去首辅之位归养之事如何看?” 王裘掂起茶杯轻抿一口后,似笑非笑地看向身侧的李明义。 李明义那抻在茶案上的右手不时轻敲着案台,好一阵后,才微微笑道:“洛公人老成精,皇上确立储君人选后,他也明白自个是时候主动提出辞呈给人腾位了,否则,他洛家实在太过扎眼……” “依王某见,纵使洛公辞去首辅之位,他洛家在朝中的影响力仍然未消啊……”王裘咂了咂嘴,“长子不仅有着侯爷爵位,且还贵为工部尚书,幼子忠义侯更别提了,在军中影响力比之穆氏惶不多让,手中还掌握着近万精兵,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兵权呐……” “王兄这就看走眼了。”李明义轻笑摇头道:“你见这位宣工侯洛重祥几时掺和过政事?虽说工部是他再管没错,但平日政务事宜,就连朝会这等重事,不都是由工部侍郎张谦代为出面拿主意么?硬说起来,宣工侯到更像个甩手掌柜,整日浸淫在制造司、军器司之内钻研匠学工术……至于忠义侯洛重云,那就更别提了,他尚且年轻,又是军伍中人,本就对朝中时政关心甚少,唯一的兴趣便是领兵打仗之类的粗事……” “在下倒不否认他两人的卓越才能,只是在政务诸事方面,此二子远不及父也。” 李明义这话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洛重祥与洛重云兄弟俩确实了不得,也都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中得皇上器重,可要说政事,这兄弟俩一个比一个抓瞎,若没了洛文槺这个父亲,仅凭这兄弟俩想要将朝中以“洛”字为首的文武百官们统筹成派,拧成股绳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 因此,看似洛文槺辞去首辅之位对权倾朝野的洛家没什么影响,实则影响大了去了。 洛重祥与洛重云兄弟俩能力卓出是一回事,但政治智慧比其父又要差上太多,随着洛文槺辞去首辅位后,那些原本簇拥在洛文槺身边的官员们多半是不会转投这兄弟俩门下的。 细细琢磨李明义这番分析,王裘也不禁发出赞同之声,“兆明兄心明眼亮,目光深远,愚兄远不及也。” 对于王裘略带讨好的奉承话语,李明义倒也脸不红心不跳的受了,只见他边抚胡须边笑道:“相比其他诸事,本堂现在最好奇的事是皇上究竟有意由谁出任这内阁首辅之位……” 听到这话,王裘有些不解地说道:“这不明摆着吗?皇上下口谕由宁阁老代首辅之责处理内阁诸事……” 话说到一半,王裘似乎也察觉到了此前不曾关注到的细节,猛地瞪眼道:“是了……皇上若真有意让宁阁老接替洛公的首辅之位,就不会下达一个宁阁老代首辅之责处理内阁诸事的口谕了。这一个代字,可谓意义深远呐……” “王兄说得不错,若皇上真打算让宁阁老继任首辅之位,何须下达这样一个多此一举的圣谕?要知道宁阁老本就身兼次辅之位,倘皇上不下此口谕,内阁诸事不也得由宁阁老代为裁办吗?照愚弟看,皇上之所以下达如此圣谕,其要表达的圣意很明确,无非是告诉宁阁老与朝中诸臣,这继任洛公首辅之位的人绝不会是宁阁老!” 闻言,王裘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换言之,这首辅人选……内阁诸臣都有可能?” 话音刚落,王裘便迎上了李明义那略显火热的眼神,瞬时间明白今日李明义为何会邀他来庄中做客了! 好一个外表憨实的李明义,这老小子竟然也对首辅之位有垂涎之念…… 第701章 首辅之位我势在必得 “依李某之见,皇上下达如此圣谕,无非是想向外透露首辅人选未定,且绝不会是由宁阁老接替的意思。” 李明义目光火热,图穷匕见道:“换言之,皇上是想我告诉朝中诸臣,凡有资历与能力者,皆有出任宰执首辅的可能!” 李明义这话看似有理,可王裘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扭。 皇上他老人家是没有明说让宁中恒继任洛文槺首辅之位的意思,可这也不代表谁都有机会可以染指内阁首辅位吧? 说白了,无非就是他李明义自个有意贪图首辅权位罢了。 从远近亲疏层面考量,王裘自然是希望李明义接任内阁首辅权位的,毕竟严格说起来,他与李明义之间是有较为‘深厚’的交情往来的。 昔年,他二人同为奸相慕谦慕党麾下的核心要员,在这之后,慕党被皇上彻底剿灭干净后,王裘受到冷遇,也是李明义第一个向他抛出橄榄枝,示好的。 多的不说,如若李明义真的成就首辅之位,王裘日后在朝里的日子只会更好。 但抛开这一系列感性的倾向,理性看待这事,王裘却总觉着李明义继任首辅这事没什么谱儿…… 斟酌再三下,王裘还是打算讨清楚李明义的基本态度后再做打算,于是他便直言问道:“听兆明兄这话的意思,你是有意争一争这空悬出的首辅权位?” 似是觉察出王裘的犹豫与摇摆,李明义格外自信地摊手道:“首辅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某有心上进,又有何不妥?” “我知王兄心中顾虑,可如今内阁之内,有资历又有能力继任首辅位的重臣却并不多,李某若成心想谋,稳坐这首辅位又有何难?” 王裘咂了咂嘴,仔细琢磨起李明义这话也觉着有几分道理。 放眼全朝,比李明义资历更高的士大夫并不在少数,可只局限于内阁一众辅臣的话,比之李明义资历更高,权位更重的臣子就格外有限了。 要知道,内阁自建立以来,多数入阁的辅政大臣都是少壮派居多,例如齐休平、邱旭、卫学海等,这些人的权位与能力不差,可要论起资历,比李明义就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了。 饶是与李明义年龄相近的刘广义、杜敏英,他二人真要从资历论起来,也没有多年在京为官的李明义来得深。 刨去没有继任首辅可能的宁中恒,还有王裘这个昔日为慕党核心的“污臣”,内阁之中,资历最深的人还真是他李明义无疑! 至于皇上会不会从朝堂中选任一未入阁的老臣空降为内阁首辅,这在王裘与李明义二人看来是不可能的。 首先,内阁自建立以来,皇上就有意将内阁发展为朝堂权力的绝对核心,让一个从未进入权力中心的人空降内阁,取缔洛文槺的首辅位就与以往楚天耀建立内阁的初衷相违背了,因此,什么选人空降为内阁首辅这种事就不可能发生! 明确了李明义有意谋夺首辅的态度后,王裘也知道该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他轻轻放下掂在手中的茶杯,语气悠长道: “兆明兄有几分把握?” “六成以上。” 闻言,王裘表情一怔,“兆明兄就没想过,杜敏英和刘广义这两人……” “他俩人没机会。”李明义轻轻摆手道,“此二人为任地方多年,京中根脚不深,尤其是那刘广义,斗下去一个徐世豪就耗了无数心血精神了,根本不足为虑也。” 李明义这话或许有些狂,换做旁人听来或许会觉着他有些夜郎自大。 人刘广义再怎么说也是吏部尚书,至少从明面上看,比李明义这个兵部尚书的权柄看起来要大得多,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有一句话李明义是没说错的,或许在明面上看兵部尚书远不止吏部尚书一职的权柄来的大,但也得分人看。 刘广义最大的缺点便是初入京中为官,根脚较浅,至少在这方面,跟入仕以来一直在京为官的李明义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也是为什么刘广义从地方布政使上任吏部尚书后会极力打压徐世豪的根本原因。 他在京中的关系网络还没完全铺开,徐世豪虽是他的下级,但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一时间想要把吏部完全经营成他刘广义的一言堂,对他而言还真不是什么易事。 但若换过来,如果李明义坐在刘广义那个位置上,他要想把徐世豪给斗趴下绝对要容易得多。 所以,站在李明义的角度,他有些轻视刘广义这个吏部尚书也不是多难理解的事。 我资历比你深,关系网比你广,底蕴比你足,凭什么慌你一个“外来”的刘广义? “兆明兄既有如此自信,那王某自当助你一臂之力。”说着,王裘放声一笑,重新举起茶杯面朝李明义做出以茶代酒的敬酒动作,“愿听凭兆明兄差使!” 闻言,红光满面的李明义顿时露出豪放笑容,“好说好说,王兄实在客气了,你我之间情深义重,他日李某若有腾飞时,绝不会亏待了仁兄。” 说着,他也举起茶杯与王裘轻碰一下,十分高兴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二人对视片刻后,尽皆相视一笑。 “纵使兆明兄胸中已有良策,但愚兄仍旧以为圣意才是重中之重……” “王兄此言可谓真知灼见也。”李明义抚须赞道:“若想谋这首辅宰位,势必要博得圣心垂青……” “不瞒仁兄,李某打算在接下来几日多去求见求见皇上……” ====== 远在惠庄之外,宣京福寿街的刘府内,此前被王裘与李明义肆意调侃,视作谈资的吏部尚书刘广义,亦是在与人深入对谈。 刘广义所居的刘府大宅是当初皇帝御赐的宅邸,所占面积自然不小,纵使与李明义会客的那座惠庄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只是,当初皇帝赐下这座宅邸给刘广义后并未多作装缮修饰,换言之,如今刘府大宅的设计布局都是由刘广义亲自操办的。 刘宅的占地面积跟惠庄相比不逊,但要说这装缮风格就显得有些落后了。 整座刘宅八门四院极为宽阔,但各院与廊道庭门的装饰之物却少的可怜。 本是天然有着江南典雅布局的宅院,刘广义却未发挥其特点,寻常用于装点庭院的假山流水在刘宅四院中更是寻不到踪影,就连占地最广的后院,都鲜少见名贵的花草树木装饰,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那后院没有多余花草装点便罢了,竟还有一处有碍观瞻,极为扎眼的松土犁地种满了辣椒、豇豆、玉米等农物…… 倒不是说这样不妥,只是在如此雅致宽阔的宅院布局中搞农物种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更何况这宅子的主人还是当今六部公堂之一。 “部堂大人,属下听说昨儿个方大人已经到了扬海赴任了,这可是件喜事呀。” 后院正堂,吏部员外郎沈嘉枰正坐于茶案前,望向门外院中正立的刘广义笑语道。 身着粗布麻衣,似寻常老农般赤脚走在后院草地上的刘广义听到这话并未露出喜色,反倒有些懊悔地摇了摇头,“起初盘算着借扳倒吴羡平之事让徐世豪丧失圣心,继而又可让玉琦借机去往扬海任知府一职是个一举多得的妙局,但如今看来,本堂还是操之过急了些。” 沈嘉枰面露不解之色,“部堂大人何出此言?在属下看来,您老此次出手,不仅扳倒了徐世豪这妄自尊大的黄口小儿,还成功为爱徒谋得了青云仕途,每一步每一计都堪称绝佳妙手才对,又何来的操之过急之说?” “老夫没想到刚帮玉琦谋了个知府职位,这朝中就爆发了立秋之乱了。”刘广义失神轻叹道:“自立秋之乱后,朝中多少臣工要员受到波及,下狱革职者无数……这京中空悬的官职一个赛一个的多,可临到了了,玉琦却被老夫自作聪明的送到地方为任去了,这不是操之过急是什么?” 沈嘉枰微微一愣,算是听明白刘广义那句操之过急的意思了。 直白点说就是刘广义有些后悔把方玉琦这位爱徒送到扬海接任知府一职了。若是当初刘广义能耐住性子再等上一段时间,待立秋之乱彻底爆发后,京中大多官职空悬时他再为爱徒谋取官职,指不定要比方玉琦现在的扬海知府一职更为耀眼! 但说是这么说,谁又能真的在事前预料到朝中会突然爆发影响甚广的立秋之乱呢? “部堂大人多虑了,立秋之乱未起时,谁又能知道靖王与永王会突然发了狂般搞出那等疯狂的风波?” 沈嘉枰温笑宽慰道:“依属下看,如今方大人在您的帮扶下能到扬海就任知府一职就很不错了。” 沈嘉枰这话说的确实没什么问题。 纵使方玉琦贵为状元,可能在刚入仕不到半年就成功外放到地方上出任知府一职,那也属于坐火箭般的晋升速度了,严格来说,这都算越矩破格的提拔了…… 刘广义未做言语,抬头望天的双目中闪烁着让人困惑的茫然神色,“立秋之乱爆发时,本堂的所作所为只怕会让皇上心生不满……这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尚不可知,让玉琦远离京师到地方为官,也算阴差阳错的保护他了。” 这话沈嘉枰更加听不懂了,他瞪圆眼珠道:“部堂大人这话又从何说起?据属下所知,立秋之乱起时,部堂大人并未作出什么越矩之举啊。” 刘广义摇头苦笑,“当日朝会,内阁一众辅臣尽皆上言表态册立今太子为继任新君,可只有老夫未能明确表态,光这一件事,老夫在陛下心中已然落了下乘。” “依属下愚见该是部堂大人自个想多了……”沈嘉枰这话刚一出口,便突然止住了声,他突然间也明白了刘广义这话中的深意了。 当初爆发立秋之乱的那场朝会,内阁的所有辅臣清一色的上奏支持年幼的皇长子楚佑极继位,唯独只有刘广义没有明确表态,这里面可耐人寻味的东西就多了去了。 现如今皇长子楚佑极已被册立为太子储君,换言之,刘广义当日在朝会上的表现,很有可能就此得罪了太子、皇后乃至整个洛家。 除此外,更有可能就此失去圣心。 初时未觉,此刻沈嘉枰仔细回想起来,还真像刘广义说的这么回事。 在爆发立秋之乱的那次朝会上,刘广义的所作所为在皇上心中确实太扣分了些…… 至于刘广义当日为何不像其他内阁辅臣那般态度清晰地支持幼主继位,沈嘉枰也清楚知道,是因为洛家的缘故。 刘广义与徐世豪之间的仇怨早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而徐世豪又是洛文槺的得意门生,他把徐世豪得罪惨了,焉能在洛文槺乃至整个洛家面前讨到好? 所以他根本做不到向其他内阁辅臣般坦率地拥护楚佑极继位,毕竟这皇长子身上也有一半洛家血脉呢! 见沈嘉枰露出一副闷声不语的沉思模样,刘广义脸上也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怎么?现在想明白了?” 沈嘉枰先是点点头,后又摇头道:“部堂大人所虑之处属下明白了,但依卑职愚见,如今的情况远没有部堂想得那般糟。” 闻言,刘广义一时生起兴趣来,奇道:“怎么说?老夫倒想听听你沈大人的独到见解。” “立秋之乱的风波中,部堂虽未明确支持拥护现太子继位,但之后陛下无恙,即将归京的消息传开后,部堂大人不也第一时间表态誓死忠于陛下的倾向了么?” 沈嘉枰嘴角一歪,浅笑道:“因此,部堂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形象是增高还是锐减尚未可知,您想想,在此次事中,您老不畏权高位重的洛家而人云亦云的奏言幼主继位,可却只对陛下一人尽忠,皇上指不定还会对您老这样难得的孤臣更加看重呢,又岂会慢待了您?” 这一番局外人发自内心的分析谏言顿让刘广义茅塞顿开,他脸上的忧郁之色瞬间扫空,转瞬之间露出畅快无比的笑容。 “好!好一个只忠君上的孤臣之说!嘉枰一言使我茅塞顿开!甚妙也!” 第702章 就是为这事来的 见刘广义面上阴霾一扫而空,露出发自内心的畅快笑意,沈嘉枰也不由受到感染,借题发挥道:“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部堂大人或许在立秋之乱风波中得罪了洛家、皇后,乃至太子,但在陛下心中却可能成了难得的忠贞孤臣,因此大受圣恩器重也说不定,比之黄天恩宠,得罪洛家与太子又有何忌?” 沈嘉枰这话说的确实实在。 跟天子圣心,黄天厚恩相比,得罪洛家还是太子都不值一提。 毕竟现如今的天子楚天耀正值青春鼎盛之时,就算刘广义得罪了洛家与太子又如何?等到太子真正成势时还早着呢,只要坚定地站在皇上这一边,他刘广义未来的仕途就差不了! 刘广义越听越是高兴,看向沈嘉枰的目光也愈发亲和了。 “甚至卑职以为,部堂大人经此一役后还有机会问鼎首辅位呢。”谈到这个敏感问题,沈嘉枰有意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属下可听说近来内阁的数位老臣都在大展神通,想着……争一争空置出的首辅之位呢!” 听到这话,刘广义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这等没有根据的事还是少说为妙。”稍顿,他撸了撸起褶的粗衣袖口:“即使陛下无意让宁阁老接洛老的班,这首辅之位也轮不到老夫头上。” “部堂何必妄自菲薄?”沈嘉枰急言道:“现如今内阁中有资历,权高者都在为这空悬出的首辅位上下奔波,属下认为部堂大人亦有机会争一争这首辅……” 他话没说完,刘广义便挥手打断了他:“不要听风就是雨,内阁首辅人选干系重大,皇上何等英武之君?如此重大的事他心中怕早已有了确定的人选,如今这些上蹿下跳,妄图谋权的人讨不到好。” “是么?”沈嘉枰挠挠鼻,有意提醒道:“属下可听说近来李部堂李公为这事没少费心呢……” “李明义?”刘广义嘴角一歪,嗤笑道:“就凭他?也想染指首辅之位?” 沈嘉枰不知刘广义为何如此轻视李明义,当下便说出自己的分析见解:“部堂大人何以如此看轻李公?” “就目前的形势,朝里上下都明白,未来的首辅人选,皇上定会在现有的内阁辅臣中决出,李公无论是资历还是权位都够格坐这首辅位。” “你呀,对咱们这位陛下的了解还是不够透彻。”刘广义笑着摇摇头,“就李明义这等急功近利的性子,注定了他与这首辅位无缘。” “嗯?”沈嘉枰面露茫然,“据卑职所知,陛下自登基以来在用人方面一向不拘一格……纵使李公有诸多缺点,可如今不还是被皇上委以重任么?部堂又何以断定李公一定无缘这首辅位呢?” “皇上用人不拘一格是没错,可内阁首辅身为百官首位,皇上是绝不会启用李明义这等人的。你不妨想想,皇上识人善用,多有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圣举不错,可你几时见过他真的将机要重职交到过那些缺陷明显的官员手中?” 说话间,刘广义走到后院种满农物的菜地里,脚踩泥地,悉心折摘起菜叶来,似是个粗憨的农夫般毫无架子。 “就说户部这钱袋子,皇上可曾因个人好恶而启用卫学海、李明义之流主管?相反,陛下启用的是杜敏英这般满腔公心,刚正不阿的臣子,再说内阁,首辅与次辅位,皇上启用的是宁阁老与洛阁老,此二人无论私德品行还是执政能力都挑不出毛病来……因此我等大可得见,事关社稷机要的职衔,陛下选任主官时向来慎之又慎……” “李明义此人善使阴谋,重私利而轻公心,好逢君心而缺主见,器小又逊容人之量,这等人,安能坐首辅乎?” 沈嘉枰眉头紧皱,听得一愣一愣的,“部堂大人……这番独到见解确实让卑职大开眼界……如此说来,这李明义李公接任首辅之位的希望很是渺茫了?” 刘广义蹲于菜地中,一面摘菜一面撇嘴道:“本就没他的事,何谈希望?” 看着菜地中宛若乡野农夫般沾泥掉汗的刘广义,沈嘉枰一时间有些恍惚,忽觉眼前这位部堂大人越发神秘莫测了。 迟疑片刻后,他也撩开了裤袜,赤足下地小跑到刘广义身前,有样学样地帮着对方打下手…… “脚下轻些……可别踩着了菜根……” “诶……您老放心,我脚轻着呢……” 啪了啪粗布衣衫上的泥灰,刘广义看了眼身旁手脚僵硬,满头大汗的沈嘉枰,哑然失笑道:“行了,就你这五谷不分,手脚全是文墨气的正统读书人干不来农活……” 闻言,沈嘉枰尴尬的羞红了脸,“让部堂大人见笑了……” 刘广义倒没再继续笑话他,而是捡起采摘好的玉米、豇豆等菜物揽抱于胸,似是有心,又似是无意的说道: “赶明儿把这些采摘的蔬菜往杜公府上送去……” 沈嘉枰一愣,“呃……难道不是部堂大人自个吃?” 刘广义摇摇头,“我自个吃用得着采这么多?” “哦……”沈嘉枰懵懂点头,“卑职明白了,明儿个就让人把这些菜送到杜公府上。” “谁让你叫人去送了?”刘广义面色一肃,“我让你自己去送。” 一听这话,沈嘉枰更懵了。 “人杜公管着我大宣的钱袋子,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没见过?送些本堂亲自栽种的菜物过去更显情意,又不失分寸,让你去送,是给你在人前显眼的机会,这点道理,还没悟透?” 裤脚沾泥的沈嘉枰浑身一震,好似明白了刘广义话中的深意了…… 刘广义认为这首辅人选李明义与他自个都没戏,那……只有一个可能了! 彻底明白刘广义的暗示后,沈嘉枰的面色都变得红润起来,忙俯身作拜道:“谨记刘公教诲,明日卑职一定携礼去杜公府上拜访……” 闻言,刘广义抖了抖衣肩上沾染的飞絮与尘土,脸上露出会心笑容: “孺子可教也……” ====== 时间一晃,两个月的时间悄然而过,在这期间,受天下瞩目的高丽战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时局发展就如同楚天耀预料的那般,自大宣军队集结,开始找由头发兵高丽后,高丽方面没有任何意外地选择了投降,只是,还未等高丽王廷的降书送出王廷,大宣军队便先开始对高丽发动了单方面的屠杀,直到高丽境内可战之兵锐减到只剩三四万众后,何成弘与卫学海才真正代大宣接受了高丽的投降…… 所有人都知道大宣军队真正受降的那一刻意味着什么,从此以往,高丽国将不复存在,彻底归复为大宣的行省。 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一经传出,自然引得天下宣民振奋欢腾,全国上下在这期间无比欢庆有加,何成弘与卫学海这两位率军作战的主帅,在凯旋归来后自然少不了应得的嘉奖。 由于卫学海是戴罪立功,皇帝楚天耀并未多加赏赐,只是恢复了他原有的官职与爵位,这位红极一时的驸马爷、靖泰侯、理藩院尚书再度回归了武曜一朝的权力中心! 而何成弘这位海安侯的赏赐就更为耀眼了,不仅一跃升爵为安国公,还有个世袭罔替的海安侯爵位! 至此,武曜一朝,再添一位新国公! 行走在天子御赐的宽阔安国公府内,今年刚三十五出头,蟒袍加身的安国公何成弘可谓是意气风发,他粗厚有力的大手紧紧揽住发妻,口放豪言道:“夫人,这国公府比咱们以前那老宅可威风大气多了吧?” 何成弘的结发夫人姓柳,常被唤作柳氏,是个年龄约在二十上下的可人少妇,她此刻被自家丈夫如此拥怀于胸,目中所及皆是偌大国公府的富丽堂皇,身为人妇,她又岂能不激动自豪? “我就知道我选的男人最有本事!”柳氏手捧何成弘那略显沧桑的脸庞,笑中带泪道:“我看家里的那些姐妹弟兄们以后谁还敢看轻你!夫君,你太厉害了!此生能嫁于你为妻,乃妾之福也!” 身为男人,能听到微末之时选择自己的妻子如此动情的说出自豪话语,何成弘又如何不感动? 他紧紧搂住妻子,动情道:“你放心,从今往后,没有人敢小瞧咱们了……” 正当夫妻俩情动不能自已准备好好亲近时,一道很煞风景的传报声骤然从廊道处响起: “国公爷,府上来客了……” 突然被人搅了好事, 何成弘火气顿生,“谁这么不开眼的这时候来府上拜访?” “呃……” 那传话的仆人被何成弘这一吼吓得打了个哆嗦,支支吾吾道:“听……听府卫来报,是……是卫侯爷……” “卫侯爷?”听到这三个字,何成弘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快请贵客进来……” 柳氏虽然出身不高,但随着丈夫在官场上的地位水涨船高,见识自然也跟着见长了,一听来的人是卫侯爷,她也猜到对方肯定就是那名御前红人卫学海了,知晓轻重后,她忙松开丈夫怀抱,温声劝道:“既然是贵客来了,夫君可得好生招待。” 说着,她便欲转身告离,但好像又想到什么似得,有些关切地嘱咐道:“你可别跟人摆谱,你这国公看起来威风,但跟人家卫侯爷可没得比,人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何成弘嘴角一抽,“放心吧,我哪敢跟人家摆谱呀……” 听到这话,柳氏掩嘴一笑,这才放心离开。 稍稍整理皱乱的衣领后,何成弘正起脸色做好迎客准备,同时还吩咐起周围的下人们赶忙去准备茶水点心。 絮絮叨叨的下了一通令后,廊道口突地传起卫学海的调笑声,“你老何也太客气了……” 一听这声,何成弘赶忙抬头望去,发现来者正是身穿锦袍,神采奕奕的卫学海。 “哟,卫军师来了?快请入座。” 何成弘笑脸相迎,伸手示意卫学海就坐身旁侧位。 卫学海倒也不跟他客气,走到他身前便大马金刀似得坐下,一面环视打量着富贵大气的国公府,一面啧啧出声道: “你这国公府可真够气派的,我看了都有些泛酸喽!” “你可拉倒吧。”何成弘撇嘴道:“这朝里上下谁人不知你卫侯家缠万贯?钱多的可以当纸烧?以你的财礼,还会酸我?” 卫学海咧嘴笑笑,“我是不酸你,可朝里上下有不少人正酸你酸的眼红呢。” 何成弘也不傻,自然知道卫学海这话里有话,“这话从何说来?” 卫学海正欲开口,这会儿却见下人们将茶水与各式点心端呈入桌,于是他暂且止住了声。 细说起何成弘与卫学海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很熟悉的,甚至可以说得上亲近。 之所以何成弘唤卫学海叫做卫军师,那也是因为他俩第一次共事的缘由,彼时的何成弘还是穆忠君刚从亲军提拔起来的副将,那会儿卫学海随穆忠君还有他何成弘领下圣谕一同率军入齐藩谋事。 自那时起,两人就开始相识了,且之后的感情非常不错。 不久前,二人又是一齐率兵攻高丽,彼此相互积攒下的情谊可以说是非常重的。 故而,两人在交谈时的气氛都比较轻松随和。 “你现在看似风光,朝中却无深厚根脚作支柱,惹人吃酸眼红在正常不过了。”待送茶的下人们退去后,卫学海这才低声开口道:“不少人正盘算着怎么给你下绊子呢……” 何成弘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哼声道:“一群吃饱没事干的混账,老子这爵位是一刀一枪打来的,他们要是眼红,就上战场去拼啊!光会打嘴仗使阴诡伎俩算鸡毛本事?” 恼归恼,但何成弘也知道光发火骂人也解决不了事情,于是他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身旁的卫学海,“卫军师,就凭你我之间出生入死数次的交情,现在有人要给我使绊子,你总不能不管吧?” 卫学海撇撇嘴,“放心吧,我今儿个就是为这事来的……” 第703章 就凭他也想做首辅? “你可知道,你这次立下如此大功授封国公爵位后,可把那些老牌勋贵子弟们给眼红坏了,他们正费劲巴拉的挑你毛病呢……” 卫学海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后续道:“就说去年刚继承他老子爵位的义勇侯顾逸忠,他年龄跟你差不多大,这会儿你立下大功授封公爵可把他眼红坏了……以他为首的辽东侯赵宽、水郡伯李鸣、威虎军少将齐重、护城军副统耿英等等,正琢磨着上折参你呢……” 听到卫学海列出这些熟悉的人名,何成弘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何成弘可不是新兵蛋子,卫学海口中所提及的这些人他大多认识,且来历都不简单,无不出自祖上有功的勋贵世家,硬说背景与底蕴的话,这其中不少人都要比他何成弘这个新封的国公要来的深…… 严格来说,卫学海乃至穆家兄弟也是正儿八经的勋贵子弟,毕竟他们的出身同这些勋贵子弟一样,甚至还要来得金贵的多。 所以,换做常理,似卫学海与穆家兄弟这般出自老牌勋贵家族的人应该会选择站边同为勋贵家族出身的子弟一起对付何成弘才对。 但实际情况却是卫学海与穆家兄弟跟何成弘的关系更为亲近,毕竟,何成弘参军时是穆忠君的亲卫,后又与卫学海有过数次共事经历。 帮哪边更对自己有利,卫学海自然清楚。 “一帮靠祖上蒙阴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屁本事没有,光学会妇人的拈酸吃醋伎俩,真让人不齿!”何成弘冷着脸低骂一声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卫学海有些无奈地摸摸鼻,何成弘这话虽然说的有些难听,但其实他知道人何成弘说的没毛病…… 就如何成弘所言,这帮勋贵子弟若真有本事与能耐,他们早就被皇上委以重任了。 眼红人家何成弘攻取一国的军功,他们是不想吗? 放屁,那是因为他们自个心里清楚,他们压根没有何成弘这样的能力! 一帮靠着祖宗积攒下的功德谋了个一官半职整日耀武扬威,欺软怕硬的,能被何成弘这种真正火里出,海里闯的真汉子看得起那才成怪事了! “就算他们再看不惯我,也不见得真能把我怎么着吧?” “这话还真不好说,拿个铜镜不停往人身上照,就算是没毛病的人,也能被有心人挑出毛病了。这点道理你还不懂?”卫学海摇摇头,“据我所知,他们是想从你在高丽驻军这一年半载的时间里挑出你的毛病来……” 何成弘眉头一皱,“带兵驻军高丽以来,我并未犯过错……他们能从中挑出什么毛病来?” “拉倒吧……”卫学海撇了撇嘴,面色一肃道:“你要说你带兵驻守于国内或者边境时严明军纪,我还信,但率军驻于他国境内,且本意就是让你故意恶心人家外藩朝廷的,你会严管军纪?” 何成弘老脸一红,眼神有些闪躲,显然是被卫学海这话给说中了。 当初他授皇命领军驻守高丽境内,皇上话里话外都暗示他可以不用太老实,且可以时不时地给高丽上眼药,这在何成弘的理解中,自然就成了可以随意在高丽境内“撒野”的意思了。 俗话说得好,奉旨办差不一定能干好,但奉旨捣乱,那就是无师自通的事! 明确皇上让自己率军驻留高丽的真正用意,他何成弘自然不像过往那般严加管束手底下的将领兵丁。 有此前提,大可设想到近十万虎狼之师在没有严格军令束缚,又在外藩他国境内地位高于一等的情况下,行事作风会是何等狂放桀骜? 沉默片刻后,何成弘讪声道:“放心吧,纵使我率军驻留高丽境内时,军中作风不太严谨,可……可高丽那边是不敢发牢骚的。” “十万大军,你以为防外人之口就能堵的住消息了?”卫学海失笑道。 揉了揉太阳穴后,卫学海直问道:“说吧,你率军驻守高丽境内这期间,手底下的军兵们都干了些什么出格的荒唐事?” 何成弘被卫学海这直接的问法哽了一下,好一阵后,才细声细语的说道:“呃……奸掳高丽妇人的事……下边的人……没少干……” 对此,卫学海毫不意外,脸上反而露出轻松之色,“就这点事?” “抢掠驻营周边高丽百姓的门宅……” 卫学海眉头一皱,“然后呢?” “动不动吃霸王餐之类的小毛病不断,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吧?” “老何,你知道我不想听你扯这些有的没的,能让这帮勋贵子弟挑出毛病参你的,绝不会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就直说了吧,驻军高丽这大半年来,你,还有手底下的将领们,有没有干私昧财银的事?” 何成弘神色一怔,咬咬牙道:“卫军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率军在外,为帅为将者私昧些不干不净的身外物,那不是常有的事?” “这我清楚……”卫学海眨眨眼,又问道:“我就想知道你这老小子昧了多大的数!” 何成弘脑门溢汗,迟疑半晌后,才有些犹豫地竖起五根手指…… “五百万两?”卫学海惊地原地跳起,“你他妈疯了?” 何成弘忙解释道:“别瞎叫……你就算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昧下五百万两啊……” 听到这话,卫学海稍稍松了口气,“那就是……五十万两了?” 何成弘咂了咂嘴,算是承认了卫学海的说法。 “啧啧……”卫学海咋舌道:“五十万两也不算少了,没想到呀,老何你个浓眉大眼的这么能敛财哈!” 何成弘老脸一红,“我知道这数有点大了,要不……我给皇上他老人家请罪去?” “用不着。”卫学海摆摆手,“你这会儿去认错不就相当于认自己有过嘛……这只会让那帮眼红你的纨绔穷追猛打……” 何成弘咬咬牙,气道:“草他娘的,大不了由他们参我就是了,实在不行,我上奏求皇上继续将我调回高丽带兵驻守就是了!” “你要真这么干,那就遂了他们的意了,到时候他们参你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了。”卫学海冷笑道:“刚授封国公,却心急返回高丽重掌十万大军……那帮勋贵们就可借此污你贪恋兵权了……试想之下,到时候满朝文武怎么看你?皇上……又怎么看你?” 此言一出,火气上涌的何成弘瞬间泄气,额头上还渗出了如细雨般的冷汗。 卫学海这话可算说到关键点了,如若何成弘真的傻乎乎地上奏重回高丽带兵,这在在皇上乃至群臣文武里成什么了? 你何成弘刚封了国公,不在京里过富贵日子,却一心想着重回高丽驻军大营掌兵,这在外人看来,你何成弘就是贪恋兵权,不肯交兵,甚至有心人还会借此给何成弘扣上一顶心存反意的大帽子! 明白过味来的何成弘也立马清醒过来,他忙扇了自己一巴掌,呸道:“你看我这脑子……差点没绕过弯来……” “卫军师,你说得对,我……我绝对不能在这时候上奏回高丽驻营掌兵的事……” 深吸口气候,何成弘又说道:“但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任由这帮酒囊饭袋的纨绔泼脏水,我……我以后在京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费心费力的提防这帮勋贵子弟们变着法的阴你坑你没用,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蠢方法。要我说,这种时候你只要有皇上的绝对信任,与恩宠眷顾,仍这帮臭鱼烂虾怎么折腾,他们又能将你怎么着?” 卫学海弯嘴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就好比我,这朝里上下看不惯我卫学海的人那可多了去了,比眼红你何成弘的人只多不少,但他们无论怎么费劲脏我污我,你几时见他们得逞过?” 仔细回味卫学海的这一番话,何成弘格外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得对,你有圣恩加身,任旁人如何参你阴你都是无用之功……” “所以,一味去防冷枪暗箭没什么用,你得找到那最高最硬的伞护住你才是上策。” “愿闻其详……” “听我的,待会儿就进宫求见圣上,交出兵权。” “就这?” “自古以来,打了胜仗凯旋的功臣领了赏后的第一件事都是交权,这点浅显的道理,你该能明白才是吧?”卫学海微眯双目,续道:“皇上刚授封你公爵,这一时半会自然不会主动让你交出兵权,可日后高丽那边的军防诸事,你肯定是掺和不了,也说不上话了的……与其等某日皇上亲自卸你的兵权,你自个提前交出去不显得要懂事识分寸的多?” 琢磨片刻,何成弘站起身来弯腰施礼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卫军师赠予的金玉良言,我这就进宫去见皇上……” 见他一副随时要拔地而走,火急火燎的模样,卫学海哭笑不得道: “你就空手去啊?” 何成弘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你敢私昧下五十万两的好处,这种事你以为能瞒得住谁?等到时候眼红你的人把这事跟皇上一奏,皇上自然也会清楚你背地里干了些什么……”卫学海抿了抿嘴,饶有深意道:“既然够胆昧下五十万两,怎么着也该送上份重礼给皇上示示好不是?” “如此一来,等到将来人家参你私昧好处的时候,今日收下你赠礼的皇上,心里也好受不是?你想想,下边人昧下五十万两,这对皇上来说是可大可小的事,但你昧下这好处后还不忘给君上示好,皇上就算心存些许芥蒂,也会因你这懂事的举动而受用……” “贪了不是错,私欲过重,目无尊上才是过!” 卫学海这一番言论瞬间让何成弘醍醐灌顶,他此刻对卫学海真可谓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卫军师此言甚妙,害……看我这木头脑袋,真是太迟钝了。” 自拍脑门后,何成弘又低声问道:“那依卫军师所言,我该送些什么……合适?” “你自个昧下的好处,里边有什么珍贵之物你自个不清楚?” “我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高丽的一个城主曾送给六对极品夜明珠,足有十八颗,据说价值千金……拿出去卖最少值个十万两……” “嗯……这玩意儿合适!” “好,那就送这玩意儿……我这就进宫,顺带送送卫军师……” ====== 天色渐暗,天子所居的永宁宫内早已点燃了明亮灯火照明,刚用过晚膳的楚天耀负手立于殿中来回踱步,身侧,正摆放着一排清白透亮、大小均匀的夜明珠…… 内廷大总管傅少卿正佝着腰静静地候在天子身旁,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让卫学海去当说客总是能有意外之喜……”楚天耀缓行至摆放夜明珠的案台前,一面抚摸着透亮圆滑的光珠,一面淡笑道:“明儿让他与杜敏英一同进宫陪朕用午膳吧。” 傅少卿微微一笑,应道:“老奴遵旨。” “至于这夜明珠嘛……”楚天耀咂了咂嘴,“各取一对给皇后还有母妃送去,这等物什,女子向来稀罕。剩下的,就且先存入私库吧。” “是!” 应声后,傅少卿从门外招呼起太监们开始忙活。 待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后,那一排夜明珠已然消失在楚天耀视线中,他揉了揉眉,看了眼身旁静立的傅少卿: “朕听说近来几个月李明义上蹿下跳的厉害?” 傅少卿浅浅一笑,“自洛老辞官归养后,内阁空悬的首辅宰位一直备受瞩目,李……李部堂有心谋求上进,倒也算是人之常情……” “个利欲熏心的老匹夫,就凭他也想做首辅?”楚天耀嗤笑一声,哼道:“让他蹦,让他跳,但未来一段时间,他若再想进宫见朕,你要记住,把人给挡住了……” 傅少卿眼帘一垂,常伴君侧的他知道,皇上这是对李明义起了厌恶之心了,当下便埋首回应道:“是,奴婢谨遵圣谕。” 第704章 康嫔 将刚沏好的热茶倒进杯中,傅少卿小心翼翼地递到楚天耀手中,“皇上先喝口茶润润嗓吧。” 楚天耀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后,本想说些什么,却忽地打了个哈欠…… 见皇帝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一旁的静立的傅少卿借机暗示道:“万岁爷可是乏了?今晚打算去哪位娘娘宫中歇息?” 楚天耀瞥他一眼,笑道:“僖嫔与康嫔入宫以来,朕都没有见过她俩吧?” 傅少卿微微一笑,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僖嫔与康嫔二位娘娘自入宫到现在,确实未受陛下宠幸……”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万岁爷今晚是准备去找其中一位娘娘么?” 楚天耀微抬下巴沉思片刻,“嗯……去康嫔那儿吧……” “老奴明白了。”傅少卿连忙点头,正欲招呼门外的太监们准备轿辇,楚天耀却摆手制止了他,“行了,拢共也没几步远,用不着乘坐轿辇兴师动众的。” “朕若没记错的话,康嫔是被皇后安置在……” “回万岁爷的话,康嫔娘娘现暂居红袖宫下的静安斋……” “嗯?”楚天耀微微一愣,“换地方了?” “是……起初康嫔与僖嫔二位娘娘一同居于秀慧宫,但……不知为何,两个月前,康嫔娘娘突然秋上皇后娘娘要搬出秀慧宫,据说……据说是康嫔与僖嫔二位娘娘发生了些口角所致。” “这样啊……” 楚天耀神色自若地点点头,负立双手大步朝红袖宫方向走去。 傅少卿见状,连忙招呼起一众宫女太监们紧紧跟上。 ====== 红袖宫,静安斋小院。 身穿宽袍劲装,发梳马尾的康嫔显得英气十足,她仰坐在院湖侧位的长亭之中,手捧着巴掌般大小的小碗自顾自地饮酒。 洁白月光的照耀下,举止分外潇洒的她,全然不似个居于深宫的后妃,倒更像是行走江湖的英气女侠。 “娘娘……” 一道焦急的呼吟声由远及近,年龄约在十五六上下的青涩宫女匆匆赶来,口喘香气道:“娘娘……永宁宫那边的傅大总管派人来报,皇上……皇上来了!今晚有意让娘娘您侍寝……” “什么?” 手持酒碗,面颊绯红的康嫔惊得跳起身来,“真的假的?皇上……皇上怎么来了?” 见她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宫女有些无语地擦了擦冷汗,“这后宫乃至天下都是皇上的,他想去哪谁又能说个不来?再说了,娘娘,皇上要让您侍寝,这不是大好事吗……” 康嫔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她紧咬着银牙,畏缩道:“你还小不懂……我可听清荷妹妹说了,皇上……皇上很厉害,侍寝这事……很痛的!” 院门庭廊阴影处,刚到静安斋止住下边奴婢传报的楚天耀正巧听着了这话,脚步一趔趄,险些没从原地摔倒。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卫清荷在背后到底瞎传了些什么? “呀!”与康嫔对谈的宫女稍一走神,正巧看到了庭廊处走来的楚天耀及一众随身的宫女太监队伍,“皇……皇上……” 见宫女一副见了鬼的惶恐模样,楚天耀无奈摆手,朝一旁傅少卿示意道:“且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吧,让朕与康嫔聊聊私话。” “喏!” 傅少卿应声点头,紧接着示意周遭的宫女太监们随他一同退出小院。 待到院中只剩下自己与眼前这英俊的有些过分的男人后,康嫔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皇……皇上……” 醒悟过来后,她忙福身行礼,“皇上驾到,臣妾未能远迎,还望皇上降罪……” 楚天耀俯视着她,似笑非笑道:“你刚刚说的话,朕可都听见了。” 福身行礼的康嫔动作一僵,殷红似血的玉颜闪过一丝慌乱色,“我……臣妾刚才口无遮拦,说了些不敬之语,还望……还望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见她手足无措,眼中慌乱不似作伪,楚天耀也不禁哑然失笑,“好了,朕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说着,他伸出手扶住康嫔的皓腕,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吓得轻轻抖动起来,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见此,楚天耀骤然色变,眼中闪过愠怒之色。 似乎也觉着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夸张和不敬了,康嫔一张俏脸瞬时吓得面无血色,支支吾吾道:“不……皇上……臣妾一时不适,做了不敬之举,望……” “够了。”楚天耀神色一冷,语气淡漠道:“既然不愿意侍寝,那朕这就离开……” 眼看楚天耀放下话后真准备转身离开,康嫔更为惶恐,忙上前揽住楚天耀的大手,结巴道:“不……臣妾一时没想开,下意识地做了回避圣恩的不敬之举,还望陛下不要介怀……” 被佳人紧紧揽住右臂的楚天耀面无表情道:“你方才不还跟宫女说害怕侍寝么?既然害怕,就用不着侍寝了……” 面对自己的到来,康嫔几次三番的露出抗拒亦或回避的念头,这已然触怒到楚天耀了。 身为天子,他本就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男人,只有女人求着他宠幸的事,哪有他楚天耀哄着别人的道理? 在楚天耀心中,能被他哄着寻开心的女人只有上官莲一个,康嫔这样的女人,完全不在这范围之内。 眼看皇上似乎真的动怒了,康嫔也慌了神,“不……臣妾该死,臣妾真的只是一下慌了神而已……我……” “这么说,你不希望朕走?” “嗯……” “算了吧,我看你勉强的很,本想先僖嫔一步宠幸你,可你如此惧怕房事,朕今晚先去僖嫔那也不是不行……” 一听皇上要转头去僖嫔住处过夜,康嫔更不肯放楚天耀走了,她死死抱住楚天耀的腰,梨花带雨道:“臣妾知错了……皇上不要走……呜呜……” 她突然呜咽抽泣起来,使那原本英气十足的玉颜因眼泪点缀,顷刻间化作惹人怜爱的花猫般格外娇憨可爱…… 不知为何,楚天耀侧视身后环腰抱住自己,哭得如同花猫般惹人怜惜的秀丽美人,他心中没来由地生出想要蹂躏欺负对方的强烈恶趣味来…… “朕看你喜欢穿宽袍劲装,又是武将家的千金,想来是懂武的?” 虽不知皇上为何在这时候提起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慌了神的康嫔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呜……皇上,臣妾会些花拳绣腿的入门武艺……” “你即是练武的人,这住的地方,可有鞭类器物驱使?” “啊?皇上……为何问这个?” “朕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就是了……” “唔……回皇上的话,臣妾这静安斋的内屋里,确有一把兽皮精制的软鞭……臣妾一般都用它来练武……” “是嘛……”楚天耀摸着下巴,脸上露出坏笑,竟一把抱住了康嫔的娇躯,只听她发出“呜哇”一声惊叫,再度睁开眼时,发现皇上已经抱着她来到了静安斋中的内房。 看着前方宽敞而又软乎的床榻,被楚天耀紧紧抱住的康嫔没来由地脸一红。 “咚”的一声,楚天耀将康嫔整个人粗暴地甩到榻上,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把衣服脱了……” “啊?” “朕让你把衣服脱了!” “臣妾遵旨……” 窸窸窣窣声响起…… …… 翌日清晨,初晓日光如往常般照耀天地,睡眼惺忪的楚天耀迎着透窗而入的刺目阳光缓缓睁开了眼…… 刚准备挪动身躯的他,这才反应过来床边趴躺着一位酣睡如小猫般,浑身散发着诱人馨香的佳人,他抬手轻轻抚顺酣睡佳人的迷乱秀发,朝对方洁白后背处晃眼的伤痕吹了吹热气,脸上露出怜惜而又满足的笑容。 他没有过多打扰床边安睡的康嫔,自顾自地抓起床柜边的散乱的衣裳穿了起来,口中不时发出倦困的哈欠声…… 穿套好长靴后,楚天耀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禁在脑中回想起昨夜康嫔那无比配合的娇艳媚态…… “真不错……” 发出一声怪笑后,他伸腿迈出大步,走出了内房。 “呀!奴婢参见皇上……” 刚从房内走出,一个迎头走过的宫女便吓了一大跳,忙低下头行礼道:“不知皇上醒来了,奴婢等未先准备好洗漱用物进行伺候,还望……” “好了……”楚天耀边打哈欠边摆手打断道:“朕还用不着你们伺候,对了,你们娘娘还没醒,不要吵醒她,让她好生休息吧。” 话音刚落,傅少卿便如同神出鬼没的幽灵般出现在了院内,笑吟吟地朝楚天耀拱手行礼道:“听到动静,老奴边猜皇上此刻该醒来了……” 说着,他拿出一块丝巾,将丝巾浸入身后太监端呈的水盆中打湿,毕恭毕敬地将湿巾递到皇帝楚天耀手中。 楚天耀接过湿巾抹了抹脸,朝他露出浅笑:“论会伺候人和贴心程度,还得是你傅少卿懂事。” 发出一声畅快轻吟声后,他将泛着热气的湿巾重新扔进傅少卿身后太监端呈的水盆里…… “来个人去给皇后那边传达朕的旨意,康嫔秀外慧中,秀敏过人,今得朕侍寝宠幸,甚慰朕心,特封为康妃……以后就别委屈住在这静安斋了,这整个红袖宫,都给她了吧。” 傅少卿点点头,回身望向身旁端盆的太监,“都听着了?还不快去凤鸾宫给皇后娘娘带话……” “喏!” 端盆太监忙点头退下。 伸了个懒腰后,楚天耀便揉着脖走出了静安斋,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的发现有宫女偷偷打量他,眼神中都透露着古怪扭捏的味道。 光用脚趾头想,楚天耀就猜明白怎么回事了。 想来昨夜与自己与康嫔运动的动静太大,让静安斋内不少宫女奴婢们都听到动静了。 为此,楚天耀并未觉着有多不好意思,自己是天子,在后宫里自娱自乐的找些乐子又怎么了? “朕昨晚上闹出的动静很大?”瞥了眼紧跟在身旁的傅少卿,楚天耀轻声问道。 “呃……”傅少卿哽了一下,好半会儿才压低声音回道:“回万岁爷……动静确实不小,但……您放心,老奴已经再三提醒过这帮奴婢了,她们不敢往外乱说……” 闻言,楚天耀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这等事下边人往不往外说他都不甚在意。 ====== 秀慧宫,主宫花苑内,刚起了个大早准备晒晒太阳的僖嫔一听到下边宫女来报康嫔昨夜成功侍寝的事后,本还挂着笑的脸此刻就如同黑云密布的阴天般彻底暗了下去。 “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着自个不急着侍寝求恩宠,结果到头来比谁都急!”僖嫔那五官精致的玉颜显现出浓烈的妒怨神色,恨声道:“又装又立的贱人!” 为她传话的小宫女见自家主子发怒,一时也有些畏惧地低下头,不敢多作言语。 “你刚才说,皇上昨晚在那贱人住处过夜后,对她甚是满意,还特意封她为妃,把整座红袖宫都赏给她了,这事……是真的?” “回……回娘娘话,此事千真万确……” “就凭他威尔雅一个只通舞刀弄枪,少识文墨的粗丫头,凭什么?!”僖嫔紧咬银牙,大怒道:“还跟皇上玩起闺房之乐来了,真是个不知羞的贱人!” 这一声娇喝响起,边上的宫女们尽皆噤若寒蝉,一个个都不敢去看僖嫔那气的有些变形的脸庞。 就在她大为光火之际,苑外忽又传来宫女传报声。 “娘娘……永宁宫的乌公公往外传话了,今晚皇上……皇上已经决定要去延福宫裕妃那儿过夜了……” “你说什么?” 僖嫔倏然起身,怒声呵斥道:“不是让你们多给人乌公公送孝敬,让人在皇上面前说好话吗?怎么一个多月过去了,一点成效都没有?!” 那传报的宫女面露惧色,佝偻着背,小心说道:“娘娘息怒……乌公公跟奴婢说了,未来三日,皇上一定……一定会来咱们宫里宠幸娘娘的……说是让您静待喜讯……” 第705章 君臣共宴 临近晌午,收到宫里太监传唤的卫学海与杜敏英二人,在永宁宫总管太监乌宝川带领下,很快便来到了外宫的修心殿。 修心殿是一座小殿,虽说内里的装潢依旧不失皇家的金华贵气,但单论布局与气势,是远不能与金銮殿相比的。 修心殿立于外宫,附属于皇帝楚天耀所居的永宁宫,故又有永宁宫侧偏殿之称,以往内阁未立时,楚天耀与一众亲近大臣召开小型朝会时的永宁宫的偏殿,便多是这修心殿。 要知道,能被皇帝亲自传唤入宫陪同用膳的外臣可不多,以往享受到此殊荣的大臣无不是像卫学海、洛重云及穆家兄弟这样的皇亲国戚,似杜敏英这般非亲非故的大臣陪帝用膳,这可真是头一遭。 “二位且先入座。” 领二人入殿后,乌宝川笑吟吟地指了指殿中两边分设的食案。 杜敏英与卫学海微微躬身,点头回应后,依次到各自左右两边位上坐好,值得一提的是,卫学海有意让杜敏英坐居左位,自己则选择了右侧位入座。 这种鲜少被人注意的细节,往往能释放出很多信号。 卫学海心里清楚皇上为什么今儿个要让杜敏英与自个进宫陪他用膳,说白了,自己不过是顺带着叫过来的陪衬罢了,真正的主角其实就是杜敏英这位老臣。 自高丽战事平息后,他卫学海也回京有小半月的时间了,对于朝中的大小事,各种风向也都摸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洛文槺辞官归养,空出来的首辅宰位不少人正望眼欲穿呢。 这其中便以李明义最为明显,别人不知道,卫学海却清楚李明义为了能趁此难得之机谋得首辅位付出了多少,卖了多少人情出去。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自己这个御前红人,李明义为了能获取自个的支持,近段时日可没少给自个府上送礼呢。 可身为御前红人,被人混称天子肚中蛔虫的卫学海自然也从皇上这段时间以来有意无意表露出的态度倾向中,猜到了皇上的心思。 皇上心中倾向的新任首辅人选,八成就是眼前这位杜部堂了。单从今日皇上召他与杜敏英二人陪同用膳这事,就可见皇上的态度与倾向了。 同样的,卫学海心里也清楚,纵使没有杜敏英,这继任首辅的人也绝不会有李明义的份! 内阁首辅,干系重大,皇上要选一个合眼的大臣继任,首先在个人品德这方面就得过关,这一点,李明义急功近利的秉性显然是不行的! 刘广义能看明白的事,常伴君侧的卫学海又岂会看不明白? “哟?都来了?” 一道散漫之音从殿门处响起,只见身穿一身绣纹飞舞腾龙,紫金色长袍的楚天耀正笑吟吟地朝二人走来。 天子驾到,杜敏英与卫学海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施礼道: “臣杜敏英(卫学海)给圣上请安……” “好了,你俩是陪朕用膳的,用不着太过拘谨……”楚天耀朝他二人摆摆手,继而又瞥眼看向身后的傅少卿,“让膳食监上菜。” “喏。” 傅少卿恭声点头,转身吩咐起身边太监去传膳。 待楚天耀走到正中主位入座后,身旁的宫女便极为识趣地为他倒上了杯热茶,楚天耀微笑接过,轻抿一口后,抬头正视起杜敏英与卫学海二臣: “如今高丽战事已息,数日前朕已下旨将高丽国境更名为高丽省,就此,高丽将成我大宣新添行省归中枢朝廷管制。” “这高丽省刚归复我大宣治下不久,如何治理,该派何人进行管制,都还成问题。” 说到此处,他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看向杜敏英问道:“杜公以为这高丽省日后该如何治理?由谁出任辖管此省的封疆大吏合适?” 卫学海浅浅微笑,饮茶不语。 皇上这会儿是让杜敏英回话,他自不敢在这种时候乱插话。 年龄约进五十,两鬓微微泛白的杜敏英却显得精气十足,若忽略他略显疏松的头发与胡须,只观其面容,怕还以为他只是刚四十出头的壮年男子。 面对皇上的问话,杜敏英手摸胡须沉吟起来,似是陷入了沉思。 楚天耀倒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等待着他。 不一会儿,被传唤上膳的膳食监太监们便依次将升腾热气的各系精致菜肴端呈上来。 当然,楚天耀食桌前摆放的菜肴要比之卫学海与杜敏英二人食案上丰富精致的多…… “老臣以为,治理高丽一省不当沿用西南、新南二省的政略。”杜敏英深吸口气,不疾不徐地说道:“西南、新南二省的前身乃南靖、缅二国,此二省昔日为外邦藩国时,其蛮藩之民对我大宣天朝归化之心甚微,故而陛下以往治理此二省时采用军队以威,依当地之俗而治并无不妥处,可高丽省却不同!” “高丽未归复我天朝前,境中百姓便早已对天朝心怀崇仰之心,换言之,归化之心比之西南与新南二省境中蛮民的觉悟要高得多。” “故而,老臣以为,治辖高丽省,当全面沿制中原各省的治政方略,故此,方能最大化的汉化整个高丽蛮族。” 听完杜敏英的分析与见解,楚天耀眼中不时闪过亮光…… 杜敏英不愧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实干老臣,他提出治理高丽的执政方向可谓与楚天耀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了。 确如杜敏英分析所言,高丽与西南与新南二省的情况不同,因为高丽守宣军驻境以来,文化与经济层面都大范围的受到大宣浸透影响,换言之,其境内的本土高丽百姓们汉化程度比之南靖蛮民与缅民要浓的多。 治理前身为南靖、缅国的西南与新南二省因为要考量本土百姓的承受力,所以楚天耀提出的执政方针大多以软为主,还适当的赋予当地的一些土司豪族们协政的权力,可高丽却不同。 高丽本土百姓们汉化程度足够深,倘若再以示软治理,并非上上之策。 治理归复的蛮民,第一步是要让他们对天朝上国产生文化,及家国认同感,故又称汉化;其次,再让其彻底与汉民同化。 目前高丽百姓们汉化程度已够,倘若再以怀柔方针分于当地本土豪族部分自治权,这就显得有些愚蠢了。 所以,进一步让高丽百姓与汉民同化才是正事,那怎样同化最快?自当是所有人都生存于同一套治理体系下,互相产生的认同感才最为强烈。 所以,高丽省未来的执政方向,宜向中原汉民百姓们最为熟悉的那一套靠拢…… 第706章 封你为新任首辅! “杜卿此言深得朕心呐!” 楚天耀抚掌陈赞道:“到底该以何种倾向与态度治理高丽,朕当初也想了好几种预案,其中一种朕认为最为妥当的方案便是全面沿袭中原各省的体系。” 杜敏英笑笑,拱手回敬道:“皇上圣明。” “方才你对高丽治政方略一答,朕很是满意。”楚天耀轻举茶杯轻轻抿了口后,续道:“可朕方才不止问你这一个问题……” 杜敏英长眉一皱,语气略显犹豫的说道:“皇上方才问臣该由谁出任高丽一省主官,老臣也不敢在圣上面前乱打诳语,实在是……一时间没想到谁最为合适……” 一旁的卫学海听到这话,刚喝了口茶的他险些呛住嗓子,腹诽道:“个老狐狸,分明是察觉出皇上心中自有人选,不敢胡乱举人……” 杜敏英这不妄举人的回避态度,卫学海能看出来,楚天耀又岂会不明白? 轻笑一声后,楚天耀掂起无水的茶杯把玩起来,“朕有意让原吏部侍郎徐世豪出任高丽的布政使,杜卿以为如何?” 既然人老狐狸看穿自己心有既定人选,不敢瞎举荐人,楚天耀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更想借此看看杜敏英这老家伙对自己这项决定的意见。 稍作沉吟后,杜敏英拱手回话道:“徐大人为人不拘小节,才识有目共睹,老臣以为,由他出任高丽布政使一职并无不妥处……” “只是……”杜敏英讪笑一声,补充道:“徐大人毕竟缺乏地方为政的经验,老臣以为,应当派名为任地方多年,有较深经验的老练之人作辅最为稳妥……” 杜敏英这话说的很有意思。 第一句开口说徐世豪的为人,用的词是不拘小节,换言之就是说他徐世豪的私人作风不怎样,可总体上还是过关的,之后又说人徐世豪才识过关,却又点出他经验不足的事实。 总而言之,杜敏英想表达的意思很委婉。 徐世豪主政高丽确实够份,但缺乏主政地方经验的他不一定能完全把高丽治理好,故而,应当给他配备一名在地方执政经验丰富的老臣作辅,一来,可以弥补徐世豪的不足,二来,又可对戴罪之身的徐世豪起到一定的监督施压作用。 杜敏英看似只说了一段话,给出了一份不痛不痒的建议,但其中起到的作用不可谓不大,更是将他杜敏英处政识人的能力展现的淋漓尽致。 能三言两语间给出如此恰如其分,一举两得的用人方针,这其中透露出的,识人知人用人的学问,那真是大了去了。 “此谏甚妙。” 楚天耀扬眉轻笑,抬手道:“该选谁与徐世豪搭班执政高丽,就由你杜敏英决断吧。” 为一省布政举定副手,按理说,这等事不该是杜敏英一个户部尚书该有权管问的,但此刻皇上却一反常态的将此事交代他头上,其中透露出的政治风向可谓意义深远。 “老臣……谨遵圣谕,绝不敢懈怠。” “嗯……” 见杜敏英完全理会了自己的意思,楚天耀很是高兴,“除此外,朕有意给你杜敏英加加担子,你意下如何?” 杜敏英呼吸一促,义正言辞道:“为君尽忠,为国出力,老臣义不容辞……” “好!” 楚天耀大笑一声,高呼道:“从明儿起,你开始跟宁阁老一并料理内阁诸事,待时机合适时,朕封你为新任首辅!” 闻听此言,杜敏英面色涨红,激动地伏案长跪,颤声回禀道:“老……老臣……定不敢负圣上厚望!” 杜敏英终究不似卫学海那样嘴甜谄媚,像他这样实干了半辈子的能臣,表忠的方式一向都以实际行动来表示。 这一点,楚天耀也心知肚明。 “行了,该扯的闲话也扯清楚了,快用膳吧。” 楚天耀摆摆手,提起筷子示意杜敏英与卫学海二人用膳。 两人见天子动筷,倒也不矫情,也立马夹菜进食。 …… 一炷香过去后,这场午宴很快迎来结尾,杜敏英再三感谢天子赐宴后便离开了修心殿。 他倒不奇怪卫学海为何没与自己同一时间请辞告离,因为杜敏英心里清楚,皇上既然叫了自己与卫学海一同用宴,就说明一定有话要与他跟卫学海说,但进膳之时皇上多是跟自己交谈公事,却始终未与卫学海谈话,杜敏英便清楚,宴散之后,皇上绝对是有别的话要跟卫学海谈的,所以他尤为识趣地先行告退了。 “用膳时一直止住嘴不说话,这可不像你啊。” 待到殿中只剩下卫学海与楚天耀君臣二人后,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的楚天耀笑呵呵地朝卫学海调侃道。 佝偻着腰的卫学海小心跟上,“今日陪皇上用膳的主角是杜公,微臣又怎敢乱出风头?” 听到这话,楚天耀不禁哑然失笑:“你这话倒也没说错,今儿个朕主要是想让他杜敏英陪朕用膳的,叫上你,不过是顺带罢了。” “就算是顺带叫上臣陪同用膳,那也是陛下对臣的恩宠。臣该当感激涕零……” “你这张嘴哈……” “行了,不跟你扯闲篇了,朕方才当着杜敏英的面承诺给他内阁首辅位,这事,你有什么看法?” “杜公人老持重,才识宏博,又深得皇上信重,臣以为由他出任首辅之位也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楚天耀嗤笑一声,“只怕未必吧?要是杜敏英这出任首辅之位的消息传出去,恐怕有不少人不忿,憋屈吧……” 卫学海喉中一哽,杵在原地讪笑不语。 “李明义那老家伙上蹿下跳的厉害,肯定也没少往你身上使力吧?说吧,他送了你什么大礼?” “不敢瞒皇上,李部堂确实在近日里几次三番的派人登门送礼,可……微臣自认与李部堂交情浅薄,故丝毫不敢受之……” “是吗?”楚天耀撇嘴一笑,“这可不像你卫学海的风格,礼都送上门来了,照你那性子,应当是来者不拒才对。” 第707章 太能折腾人了 卫学海有些尴尬地眨眨眼,“陛下说笑了,微臣平日里虽有些不太着调,可还是识大体知进退的……” “有些不该收的礼,微臣是一向不敢收的。” 卫学海说这话时底气十足,楚天耀倒也没有怀疑真实性。 确实如卫学海所说,他这人油嘴滑舌,小贪小贿不断,但基本的是非观和敬畏心还是有的,至少这个尺度他掌握的很好。 “这一点,朕心里也清楚,如果你真是不知进退,贪得无厌之人,早已丧失站在朕面前说话的机会了。”楚天耀笑笑,抬手示意一旁的宫女将御案上的茶杯送来。 卫学海何等机敏,见到这一幕后,还不等楚天耀身旁的宫女回过神,他便手脚活络地抢先一步,端起御案上那杯斟满茶水的茶杯送到了楚天耀面前,“想来皇上是口渴了,您先喝喝茶润润喉……” 发出此言后,卫学海佝腰露出谄媚笑容,神态之恭顺,令在场不少宫女太监们都感到自愧不如。 “这种事用不着你来办。”楚天耀嘀咕一声后,接过卫学海呈来的茶杯抿了口茶水,笑呵呵的说道:“关于朕选任杜敏英出任内阁首辅之事,你小子不得外传。” “万岁爷放心,微臣的嘴一向严实,不该说的话,从不乱说……” “嗯……先不谈这事,说说如何治理高丽的事吧。” “您说……” “除了让徐世豪担任高丽布政使外,高丽境内仍要有军队镇场才稳妥。”楚天耀掂了掂握在手里的茶杯,面无表情道:“你前几天劝何成弘主动让出兵权这事干得不错……朕很满意。” 稍顿,楚天耀又道:“朕打算将原来由何成弘统率的十万驻军分流,剩三万继续驻守高丽省内即可,你认为,由谁带这个兵合适?” “呃……这事,臣拿不定主意……自当由万岁爷您圣裁……” “朕心里要是有合适人选还用得着问你么?”楚天耀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要有觉着合适的人选说出来就是,就算朕不满意,也绝不会怪罪你什么……” 一听皇上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卫学海心里清楚,若再装糊涂推迟的话就有些过不去了,想了想,他慎重道:“既然皇上都说让臣说一个合适带兵驻守高丽的将领,那臣就斗胆举荐一人,臣以为……宣义侯闫瑞,就很适合这差事!” 闻听此言,楚天耀有些惊讶地瞪圆了眼,“闫瑞?你没搞错吧?让他这样一员大将去高丽省内驻兵,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呃……”卫学海低头回话道:“臣倒是以为闫瑞很合适,让他去高丽省内带兵驻守磨磨性子再好不过……” 低头观察卫学海半晌,楚天耀摇头失笑道:“想借此磨闫瑞性子是假,你小子是想借此机会让闫瑞远离京城旋涡才是真吧?” “看到朕有意重整内阁人事安排,你是不是也猜到朕下一步会调整都督府?”楚天耀逼至卫学海身前,眼似利刃般直勾勾地望向埋头拱手的卫学海,“既然要动都督府,现任左右都督就有一人要退位,你猜到朕会从洛重云、闫瑞这两人中选其一提拔上来?为了让闫瑞免于得罪洛家,所以你想让闫瑞……在这个当口离开京师?” 自个的心思就这么直白的被皇上给彻底戳破,饶是熟悉皇帝脾性的卫学海,此刻也比有些紧张,脑门上方,不受控制地溢出了冷汗…… “朕大可跟你明说,毅国公在这月末是会退下来不错,这右都督的位置,朕也确实打算从闫瑞与洛重云二人中选其一继任,而且,朕更倾向由闫瑞来接这担子。” 楚天耀面无表情道:“你这会儿要把闫瑞择出京师去,朕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噗通一声。 卫学海忙跪倒在地,神色惶恐道:“臣险些越俎代庖坏了陛下的大事,还请万岁爷责罚……” “好了,朕先前就说了,无论你举荐谁去高丽带兵都不会怪罪你。”楚天耀摆摆手,示意他起身。 深吸口气后,卫学海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闫瑞朕自有大用,除他之外,你认为谁更合适去高丽带兵?” “呃……臣以为威武营的皓轩将军崔锦德较为合适。” “崔锦德?”楚天耀一愣,“这人的名字朕有些耳熟。” “立秋之乱爆发时,京城东轩门防卫事宜便是由威武营的皓轩将军崔锦德负责的,若无深明大义的崔将军夜撤城防,归京回援的闫瑞与洛重云二侯不会如此顺利,硬要说起来,这位崔将军在立秋之乱中立下的功劳不小……” “哦……是他呀……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有印象了。”楚天耀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这人是个识大体的良将,只是不知……这能力如何?” “崔将军出自沪州东田崔家,东田崔家那可是我大宣正儿八经的将门世家,上任家主崔显老将军在太宗朝时立下过赫赫战功,崔锦德身为其孙,自有家承,这带兵能力该不逊于其祖父才是……” “东田崔家啊……那这崔锦德应该差不了……” 楚天耀来回踱步一阵后,决定道:“就这样吧,就由他崔锦德领那三万兵驻守高丽省内,封其为威武将军!” 闻言,卫学海面色一喜,忙施礼道:“微臣代崔将军谢过陛下厚恩!” “你跟他崔锦德很熟吗?用得着你代人家谢恩?”楚天耀笑骂道:“等旨意送达后,让崔锦德自个上折谢恩就是了。” 卫学海讪笑道:“皇上说的是……” “没你事了,还留这干嘛?” 楚天耀瞪他一眼,揶揄道:“可没有留你的晚膳……” “是是是……微臣这就告退……” 卫学海如临大赦般就要告退,刚迈出脚没多久,皇帝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对了,出宫后,你去吏部一趟,找找刘广义,让他处理徐世豪即将去往高丽赴任的各项事宜……” 听到这话,刚走到门槛处的卫学海险些昏倒…… 这位皇上,也太能折腾人了…… 现在谁不知道徐世豪与刘广义这两人不死不休,皇上倒好,前脚刚把戴罪在身的徐世豪重启复用,后脚就让人死对头刘广义负责交接事宜,这不存存故意恶心人刘广义嘛…… 第708章 福气 吏部公堂,立于衙堂正中方位深处的公房里。 吏部员外郎沈嘉枰阴沉着脸朝坐于主位上的刘广义抱怨道:“部堂大人,皇上……皇上这是何意啊?” “这徐世豪犯了错被罚才多久?这就重新启用了?” “重新启用这家伙也就算了,竟然还给他放到一省布政的高位上!而且……而且皇上还让您来为他料理所有交接事宜……这……这不恶心人吗?” 闻听此言,手提毫笔的刘广义面色一冷:“嘉枰慎言!” 沈嘉枰神色一慌,也知道刚才自个说错话了。 就算皇上真有意要恶心人刘广义乃至整个吏部,那也不该他沈嘉枰说不是来,这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往下了说,都可参他沈嘉枰一个不敬之罪…… “卑职方才失言了……”沈嘉枰拱手致歉道,“我……我也是一时气不过,替……替部堂大人感到委屈,所以……” “委屈什么?”刘广义神色平静道:“他徐世豪原是吏部侍郎,眼看就要去高丽上任了,交接事宜由我这吏部尚书裁办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沈嘉枰无奈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等小事根本用不着刘广义堂堂一部尚书亲自办理,皇上故意让卫学海过来传令,由刘广义来办理此事,要说这其中没有故意敲打恶心刘广义的心思,打死他沈嘉枰也不信…… “你倒也用不着这么义愤填膺的,要我说,皇上故意让我办理徐世豪交接事项,与其说是敲打本堂,不如说是想看看本堂的态度。” 刘广义蘸墨挥毫,一面写字一面说道:“你先前劝诫本堂所说的孤臣之论,本堂甚觉有理,按照此理论推断,皇上是知道本堂孤胆忠君之心的,倘若只因为这么点小事,本堂就心生怨愤,皇上又岂会相信本堂有一颗孤忠君上的真心?” 闻言,沈嘉枰心神稍安,“部堂大人说的是,倒是卑职沉不住气了……” “只是,徐世豪这刚受罚不久就又迎来起复之机,且还被皇上委以重任,去往高丽任布政使一职,怕要不了多久,徐世豪……就有可能卷土重来啊……” 刘广义笑而不语。 他知道沈嘉枰在担心什么,当初沈嘉枰站边自己时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他沈嘉枰都与刘广义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二者都将徐世豪给得罪死了。 如今一听徐世豪再度起复,被皇上委以重任,眼看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他沈嘉枰与之相较身板太弱,不慌神才怪! “高丽归复我大宣版图不久,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他徐世豪没有个三年五载,还回不了京……” 淡淡一笑后,刘广义将毫笔轻放于右手边的笔架上,“你不妨看看同样与徐世豪一样,去往新省执政的廖志严,他治理新省以来都过去多久了?可曾有回京之机?” “你呀,自入仕起就一直在京中为官,可是不知道外放到地方为政的官,要想再重回中枢,那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了……” 闻言,沈嘉枰眼前一亮,“部堂大人说的是,他徐世豪此次被放任到高丽就任布政使一职,看似风光,但要想重回中枢的难度与代价可不小……且不说他徐世豪在高丽主政能不能干出足份足量的政绩还两说,就算他真干出名堂能回中枢,怕也要花上三五年光阴了……” “这朝中局势朝夕瞬变,徐世豪这外放到地方上一呆就是三五年……就算他有机会再回来,怕也是沧海桑田,早已变天了,到那时,他徐世豪……纵使再能耐,恐怕也大不如前了……” 刘广义笑笑不说话,尽管他也是这么想的,但绝不会像沈嘉枰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好了,闲话少说,皇上既然都交代本堂帮人徐世豪料理交接事项了,本堂遵旨照做便是了。” ====== 城北福禄街尾,崔家宅邸。 刚收到宫里传话太监送达府上的圣旨后,崔锦德整个人还是懵的,依旧没从这天掉馅饼般的巨大惊喜中回过神来。 一旁,面露喜色的崔家夫人吴氏见自家丈夫仍旧痴痴傻傻地杵在堂门口干站着,不由得嗔恼道:“你是中了邪了?怎么还傻站在原地不动?” 经自家夫人这一呼唤,崔锦德这才渐渐缓过神来,“哦……我……我就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夫人……方才……方才宫里公公来咱府上传旨这事……是真的吗?” “这种事还能有假?”吴氏白他一眼,指了指丈夫手里紧攥着的金黄圣旨,“这要有假,你手里握着的又是啥?” 崔锦德低头看了眼右手紧握,黄的刺眼的圣旨,心中激荡不已,“是啊……这事是真的!你男人我……我……升了!” 说到情绪激动处,崔锦德这高壮大汉的眼眶不禁湿润起来,“官拜威武将军!这可是正三品的武官衔!跟祖父昔年的从二品宣德将军也相差不远了……你男人我……总算是没丢祖宗的脸!” “是是是……你这回是真出息了!”见自家男人高兴到落泪的地步,吴氏也与有荣焉地点点头,“不过,我方才听那来送旨的公公说,你这回儿能捡着这威武将军的职儿,那可少不了靖泰侯出言保举的功劳……这事,你可得记在心里……” 崔锦德赶忙应声道:“夫人说的对,这次咱们家确实欠了卫侯一个天大的人情……” “等这两天有空闲时,我带些礼品登门拜访拜访安宁公主殿下,这回访人情的事,我这妇道人家比你这大男人出面更合适……” “夫人说的对……不过,夫若不亲自登门致谢,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够诚?” “没听那传话的公公说嘛?皇上可还等着你上谢恩折子呢。”吴氏喝了口茶,没好气道:“你第一个要谢恩的人是皇上,若没有皇上点头,任人家卫侯说破嘴皮子举荐你不也没用吗?至于卫侯那边,我代你出面走走人情,意思意思比较合适……你想想,毕竟你之后要带兵驻留高丽,跟……卫侯走得太近也不算好事,至少,明面上,不能太近了。” “夫人说的是,就照你说的办,为夫都听你的……” “现在知道娶我过门的好处了吧!” “是是是,娶到夫人是我崔锦德的福气!” 第709章 同盟 翌日晌午,刚从皇宫中面圣谢恩的徐世豪,此刻意气风发地来到了安怡公主府拜访。 听到信后的卫学海自然选择了亲自出面相迎,刚一到府门,他便看到徐世豪一副鼻孔朝天,趾高气昂的模样,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呛道: “瞧你这点出息,这才刚被皇上复用,你这尾巴就快翘到天上去了,这要是让旁人看见了,指不定怎么说你的不是呢!” 面对卫学海这位好友的戏谑与调侃,徐世豪显得毫不在意,格外亲昵地凑上前揽住了卫学海的肩膀,“别人爱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呗!” “经过这回事我算明白了,以往拿腔拿调的活着真没意思!” 徐世豪面露顿悟之色,感慨道:“身处人情冷暖瞬息万变的官场中,什么个人品德那都是虚的,说来说去,别人都只认你手中的权……你是不知道,我刚被皇上革职禁足时,那些昔日与我觥筹交错,阿谀奉承的所谓知己同僚们一个个都跟躲瘟神似得避着我……” 卫学海嘴角一抽,“我看你不是顿悟了,而是经过这一回事本性暴露了而已。” 他一边领着徐世豪进府朝厅堂走去,一边说道:“你这家伙没出事前也不见得是个啥好玩意儿,整日泡在风尘之地嬉戏花丛的,本就跟一帮子清流尿不到一壶里去!” 入堂后,徐世豪大咧咧地寻位坐下,单手托腮道:“你这话说的……自从我跟你卫学海走近后,朝里那帮清流早就不带我玩了……别说那帮子自以为高风霁月的清流了,就说跟我师出同门的齐休平还有邱旭,这俩在我跟你走近后,不也疏远我了?” “硬要说起来,我刚开始不受人待见,还得跟你卫学海有关。” 卫学海本想说些什么怼一怼徐世豪,可这会儿好死不死的下人入堂来送茶了,他只得暂时将揶揄之语咽下。 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杯后,徐世豪等到闲杂人等纷纷退下后,这才重新开口道:“不过也是出了这档子事后,我才知道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听到这话,卫学海倒不邀功,只笑着摇头道:“你这话可说错了,要复用你到高丽为政这事,本就是皇上乾纲独断,我可没出什么力。” “这我知道,但你在皇上跟前没少说我好话是肯定的。”徐世豪喝了口茶,点头道:“更何况,还能在事前冒风险让罗游青那家伙给我带话吃定心丸,这就说明你没少为我的事操心……” “你我之间用不着说什么谢字。”卫学海笑着摆手道:“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反正朝里上下现在都认为你我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人……你可用不着跟我说矫情话……与其上赶着来府上谢我,不如找个合适的时间去杜公府上传达传达谢意实在……” “这还用你教?” 徐世豪白他一眼,“让我准备去高丽上任的旨意一下,我就派人送了份礼给杜公了。这会儿又刚从皇宫里谢完恩出来,该做的都做了。” “没打算亲自去杜府一趟?” “我又不傻,人杜公还要举荐一人去高丽给我作副手搭班子,这会儿我要上赶着跟杜公走动的太频繁,这在外人眼里成什么了?” “哈……”卫学海有些意外地眨眨眼,“看来经过这回事,你确实是变化不小啊……” “再不有点改变那不成傻子了吗?”徐世豪手掂茶杯,语气发冷道:“有条老狗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呢,做事再不小心一些,怕又会在阴沟里翻船……” 卫学海自然知道徐世豪口中的“老狗”指的是谁,他一面喝茶一面提醒道:“刘广义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啊,且先安分吧……” “有吗?”徐世豪眯了眯眼,“我可听说这次我要到高丽上任的诸多交接事宜,皇上都交给这条老狗亲自操办了,这不明显是给他刘广义上眼药么?” “怎么?你认为你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要高过刘广义?”卫学海好笑道:“我可告诉你吧,别听外边那些风言风语瞎传,立秋之乱的风波中,刘广义是可能就此得罪了皇后、洛家乃至太子没错,但他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只怕会比以前更高了……” 徐世豪眉头一皱,未解此言深意。 “时局动荡时,他刘广义不偏袒任何一方,却只忠于天子一人。”卫学海神色淡然道:“虽然大局观比之杜敏英要少上许多,但这样只忠于自己一人的臣子,为君者又岂能不喜?” 徐世豪恍然大悟,“他这条老狗是想当孤臣?” 卫学海微微一笑,“事实上,他已经是了。” “皇上下旨让他操办你的交接事宜,他可办得比谁都上心,这说明他已经领悟皇上的圣意了,算是通过考验了。” “你看着吧,他刘广义在未来几年只会愈发被皇上重用……” 听到这话,徐世豪心有怒意,但脸上却未表现出来。经过这么多回事,他徐世豪早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人逢大难而不亡,终是会有蜕变的。 现在的徐世豪,就十分契合这句话。 “你放心吧,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没有要跟他刘广义较劲的心思。”徐世豪深吸口气,自嘲道:“再说了,我现在连跟人抗衡叫板的资本都没了,这一去高丽,指不定要多少年才有机会回京呢……” “到了咱们这一层面,纵使要互相斗法,也难以从彼此身上下手了。”卫学海揉了揉太阳穴,续道:“就说刘广义为何能在好几月前把你斗趴下,那也是因为他逮着吴羡平这颗引雷的炸药了。” 卫学海这话说的没错,做官做到他们这级别上,彼此间斗法早已不从对方己身下手了。 说直白点,到他们这个级别的政客,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心里都有杆秤能权衡明白了,只要不犯蠢,基本很难被敌人逮着自身的大毛病。 往日,刘广义之所以让徐世豪吃大亏,那也是因为他逮住徐世豪手底下的人犯毛病了,若说直接刘广义直接朝徐世豪本人发力,是绝对达不到太好的效果的。 正如那句老话说的一样:为官者,未入金銮殿时,彼此斗法着眼于上层视角,可一入金銮殿,互相斗法的视角通常便以下层为主。 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现象,是因为一旦为官者的权力到了一定程度,他们之间的争斗较劲往往会变得有所收敛,因为谁都不再是“光脚”的了,没有多少人真能豁得出去,这通常就会以手底下人为子,互相较高下分胜负了。 此亦是棋子与棋手间的区别。 “快别说那蠢货了。”一听卫学海提起吴羡平此人,徐世豪就恨得牙痒痒,“我万没想到自己费心提拔的是这么个顽劣不堪的蠢物……” “若没有他,我何至于在刘广义手中吃亏?” 闻言,卫学海一本正经道:“输了就要认。就说识人用人这一方面,确实是你的短处,被人刘广义给逮着马脚以小博大也是你该的……” “你看看人家培养提拔的是什么人,再看看你自个……” 徐世豪心有不忿,可也明白卫学海这说的是实话。 虽说是因为吴羡平才害得他被刘广义设计,可说到底也是他徐世豪自个识人不明,倘若他在重用提拔吴羡平之前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又岂会被人刘广义给逮着机会下套呢? 闭目吸了口气后,徐世豪恨声问道:“吴羡平那王八蛋是上月末问斩的吧?” “是,上月中旬在东轩门前被施以剥皮揎草之刑而死。” “活该!”徐世豪咬了咬牙,阴沉着脸道:“我听说刘广义那老匹夫,让自个那状元爱徒继任了吴羡平的扬海知府?” “是。”卫学海点了点头,忽又有些紧张地提醒道:“怎么?你想对人家那爱徒下手?我可提醒你啊……千万别胡来……” “这笔账我迟早得跟刘广义算一算。”徐世豪面露狠色,“就拿他那爱徒开刀!” 卫学海眉头一皱,“他那爱徒头顶着个状元光环……你贸然动手对你无益……” “怎么?你不肯帮我?”徐世豪看向卫学海,淡笑道:“现在朝里上下可都知道你我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人,刘广义都跟我不死不休了,背后指不定怎么提防你呢……” “以前你让我帮你对付秦王我可没推脱啊……如今只不过区区一个状元,你卫学海会怕?” “就算想对付那方玉琦也不急于一时。”卫学海模棱两可道:“这事你就别瞎操心了,先好好想想自个到高丽上任后如何主政的事吧。” “到高丽上任后如何执政,我大致有数……”徐世豪叹气道:“可纵使我再怎么努力,想要回京,没个三五载也是不可能了的……” “话不用说的这么绝对。”卫学海轻笑摇头:“要我说,你这回去高丽指不定是个机会。” “怎么说?” “就拿廖志严来说吧,他在新省干了这么久,干出的实绩也不小,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一定是会被皇上召回中枢委以重任的,咱们这位皇上,最是看重手底下臣子的实干能力,你这回去高丽,只要把你那儿一亩三分地治理好了,皇上的圣心势必会再度垂青你……” “你说的有道理。” 徐世豪沉吟片刻,又犯愁道:“但就像杜公说的一样,我毕竟缺乏主政地方的经验……说老实话,我此去高丽到底能干成什么样,我自个心里也有些没底……” 卫学海呵呵一笑,神秘莫测道:“这点你不用担心,过段时间我给你找几个帮手调过去帮衬着你……” “哦?”徐世豪心下一喜,奇道:“你准备把谁弄过去?” “云县县令许茂典。” “他?” 徐世豪一愣,“官阶低了些吧?他被调去高丽,我能给他安什么合适职位?” 卫学海轻敲桌案分析道:“以他的资历,想占个知府还差了些,但知州一级的官衔倒没什么大问题……” “高丽行省新立,届时地方上各种空置的官衔职位该如何安排,还不是你个新任布政使说了算?许茂典去高丽合适什么位置,你且看着来就是了。” 徐世豪嘴角一抽,“你这确定是给我找帮手?而不是借机为自个手底下的门人谋出路?” “这两件事又不冲突……你可别小瞧人许茂典,这小子的能力不赖,更何况,他是在皇上那儿露过头的熟面孔,这意味着什么,还用得着我多说吗?” “他要从云县调到高丽去,这得吏部活动吧?你觉着,刘广义会松口放人?” “他要真在乎自个那宝贝状元徒弟,就不会为难我卫学海的门人。” “什么意思?” “打高丽时,我调得是沪州都司兵驰援何成弘没错,但里边也有江南兵,更有江南扬海参将苏俊……如今这仗都打完了,苏俊也该回江南扬海管府兵了……” “嘶……你这意思是,跟你出去打了回仗,这苏俊成你的人了?” “这你别管,总而言之,他刘广义要想他那宝贝徒弟在扬海干差干的舒心,没有苏俊这参将帮衬着,总是会有麻烦的。”卫学海自信一笑,霸气十足道:“所以,他刘广义要敢卡着许茂典,我就敢让苏俊给他宝贝徒儿添堵!” “这话说得提气!”徐世豪竖起大拇指笑道:“你放心,光凭你这句话,这许茂典只要到了高丽,我这做朋友的怎么也帮你这门人提提衔!一定好生看顾着!” “本就是咱们自个的人,就算我不跟你说这些,这许茂典你也得好生照顾着。” “是是是……咱俩谁跟谁……” 徐世豪大笑不已,算是彻底承认自己是‘卫系’人马的事实了。 见此,卫学海脸上也露出了欢心笑容, 他知道,从今日起,徐世豪跟他卫学海算是彻底穿同一条裤子的同盟了。 第710章 结梁子 转眼间,已是七日后,徐世豪这位前不久还禁足在家的‘罪臣’,再度被皇帝以高丽省布政使一职复用,但消息彻底传开后,这位昔日吏部侍郎已然抵达高丽境内了。 有趣的是,徐世豪重新复用出任高丽布政使,这件本该受到朝堂上下瞩目的事却因为另一件更大的事变得无人问津了。 盖过此事风头的大事,自然是原户部尚书杜敏英继任内阁首辅的惊天大事! 当朝中文武群臣们听到皇帝宣布杜敏英继任内阁首辅后,近大半以上的人都震惊到无以复加,一个个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 原有不少人以为近来疯狂活动的李明义会是新一任内阁首辅,没成想到最后这颗硕大的桃子竟是被杜敏英给不声不响的抢了去…… 莫说旁人惊愕莫名了,李明义这位被群臣“委以重望”,自信爆棚的当事人在知道这事后也是难以置信,羞恼不已。 这种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样从嘴边飞走的事是个人都难以接受,为谋首辅位忙前忙后,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李明义尤觉愤恨,甚至于在杜敏英上任内阁首辅的当天,就直接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入阁议政了。 可想而知他有多么难以接受这样的局面。 …… 李府后院主屋内。 李明义半躺在床榻上,老脸泛白,一双幽深的眸子正散发着渗人的绿光。 刑部尚书王裘,正干坐在他前方的木长椅上,见他如此模样,有些无奈地叹气道:“兆明兄,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若无莫强求……这首辅位既然已落到人杜敏英头上了,你……也该放下执念才是……” “放下执念?”李明义阴沉着脸,不甘道:“王兄这话倒说得轻巧,你可知我为了谋这首辅位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杜敏英凭什么能越过我争得这首辅位?要我说,他一定是在背后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损伎俩!” 听到他如此说,王裘有些无语。 你李明义是什么样的人你自个心里清楚就是了,怎能以己度人呢? 至少从个人品德方面来说,杜敏英要比你李明义强上太多了吧? 而且,杜敏英坐这首辅位那是皇上决定的事,你把怨气撒在人杜敏英身上算什么本事?真要够硬气,你怎么不直接进宫质问皇上? 说白了,你李明义自个也清楚比起杜敏英来,许多方面确实是有差距的,只不过是一时愤懑不甘,不愿承认罢了…… 叹了口气后,王裘苦口婆心道:“且不管人杜敏英如何谋得这首辅位的,但人家现在就是首辅,你我正儿八经的上官……今儿个人刚以首辅位亮相,广召阁臣议政,你这……你这又何必给人上眼药呢?” 李明义黑着脸倔道:“我可没给他上眼药,都说是身子不适了。” “你这说法传出去,阁里上下有谁会信?” 李明义很是不服,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过了好半晌后,李明义才闷声闷气的说道:“王兄放心吧,我也是一时激愤而已,等歇上几天,身子好些了,我自会回职当差的……” 见他如此说,王裘也知道没有再留下的意义了,“既如此,那愚兄就先告辞了。” 说罢,王裘起身离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李明义的视线当中。 刚走出主房,一名李府下人便小跑到王裘身边准备送客,就当王裘正欲抬脚时,屋内忽地传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杯碗碎裂声…… 很显然,李明义这是在摔东西发脾气泄愤呢…… 王裘两眼一闭,摇头叹了口气,他知道,从今往后,李明义跟杜敏英这位新任内阁首辅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 就在杜敏英接任内阁首辅位的第一个月末,皇帝楚天耀又接连宣布了两道圣旨,其一,是晋升巡察御史曾启瑞为内阁辅臣,其二,则是宣布建立外贸司,由户部与理藩院共同辖管,此后与海外通商的各种外贸诸项事宜将尽皆由外贸司主揽,让人感到费解的是,这外贸司的主司官竟是由此前一直未被人注意的卫学仁来担任。 这两件看似无关联的圣旨,有识之人却能从其中看出许多政治风向。 曾启瑞能入阁,是因为他肩揽着监督天下各省操施新政的缘故,且在新政落地实施的这一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督促作用,故而,他入阁这事也算是名正言顺。 同样的,皇帝这也等于向外释放了一个很强烈的信号——他尤为重视新政,凡能支持新政,且能有所作为者都不会被亏待,这曾启瑞借新政成事立功,青云直上便是最为鲜明不过的例子。 至于皇帝建立外贸司主揽海外通商外贸之事,这在一众朝臣看来,是皇上有意透露未来施政的重心。 结合曾启瑞凭借新政青云直上的前例,如今外贸司初立,不少心思活泛之臣便都觉着外贸司可能是下一个“风口”,他们也都争相欲做下一个“曾启瑞”。 有了这诸多因素后,这看似门槛不高的外贸司却一下成了朝中群臣眼中的香饽饽,就连卫学仁这只有五品官阶的主司也开始备受瞩目;外贸司成立圣旨一出没几天,卫学仁所居的卫府便接连被人踏破门槛,无数高官权臣争先恐后地派人上门拜访结交…… “老爷……” 卫府外院,胡强顶着满头大汗跑到了亭台上悠哉喝茶的卫学仁身前,气喘吁吁道:“这两天朝里那些大人们送的礼一份赛一份的高了,咱们……咱们还接着收吗?” “收!”卫学仁放下手中茶杯,扬首大乐道:“他们敢送,我就敢收!有多少收多少!” 胡强心下一惊,忙吩咐起府中下人们接着去府门处卸礼,脸上却又隐隐浮现出担忧之色。 见他如此忸怩,卫学仁就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似得,笑呵呵的说道: “怎么?你还害怕我收礼收出事来了?” 听他如此问,胡强也索性豁出去的提醒道:“老爷,这外贸司初立,您这刚有官身……还是得注意点影响才是……别人送礼你就收,这……这要是传开了,恐对你名声不好啊……” “你还真以为这礼是我白收的?”卫学仁冲他翻了个白眼,摇头失笑道:“这外贸司初立,按理来说,户部应该拨款下来才是,可现在呢,朝廷只说将外贸司往后的当差衙门定在福寿街正路,几时见户部有拨款的意思?” “很显然,皇上和朝廷那边的意思大概是想让我这个主司官自个解决衙门初立后需用以办公的财银,这帮子来送礼的群臣们不正撞上了么?” 胡强听得一愣一愣的,“老爷这话的意思是,皇上原本就有让您借此收礼充公办差的心思?” “我看八成错不了。”卫学仁深以为然道:“先是晋升曾启瑞入阁,后又宣立外贸司,皇上将这两道旨意同时发出,看似没什么关联,但实则透露出的暗示却再明显不过了。” “曾启瑞能入阁,是因为他在新政中出了大力,立下了大功。皇上赏他入阁,其实是向外界传达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反能抓住皇上施政的重点与风向,悉心为君办差、分忧者,就能有青云直上的可能……紧接着,皇上又宣布建立外贸司,你想想,满朝臣工们会怎么想?这外贸司是不是跟当初新政一样,将是皇上下一个施政的重点与风向?结合曾启瑞凭借新政青云直上的前例,他们可不得上赶着掺和外贸司的事吗?” “然外贸司毕竟初立,未来的施政方向如何,这外贸司中又有何风口机缘,这帮臣工们怕也一时半会摸不清看不透呢,所以这才一个个上赶着给我这个外贸司主官送礼,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能从我这嘴里随时拿到一手消息呗!” 解释完后,卫学仁轻轻站起身来,望天感叹道:“咱们这位皇上的帝王权术,玩得真可谓是出神入化……两件看似无关联的事,却经圣上这么一合计竟造成了如此局面,当真是……厉害的很!” 胡强瞬时间听懵了,倘若真如卫学仁分析的这样,那他现在收礼,岂不……岂不就成了“奉旨贪污”? 而且这奉旨贪污也就罢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皇帝竟还能将这事由坏转利,将之全用以公事上,这位皇上的权术,当真如卫学仁所言,厉害至极! 寻思至此,胡强感慨良多。 怪不得日月教经营多年仍旧未能成事,就这么一个帝王心术玩到极致的英武雄主,只怕谁换到日月教那位置上,都得被活活玩死! “那……老爷,咱们收完礼后,这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请老爷指示……” “等风声一过,尽数变卖为白银。”卫学仁手扶栏杆,心平静气道:“十分之七搬送至外贸司办差衙门内用以公差,十分之三,咱们自个留下来。” 胡强一惊,“这私占下来的份额,会不会太大了?” “你以为这钱是我一个人私昧下来吗?蠢!” 卫学仁摇了摇头,解释道:“这留下的十分之三,尽数花出去置办产业,就按之前我把咱们自个的钱尽数铺出去置办产业铺子那样去办……只是,这名,得记在你名下……” “啊?” 胡强面皮一抽,惊愕失色道:“这……这千万使不得啊……” “你慌什么?”卫学仁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掏出一个写有‘皇商’两个大字的红漆木牌,直愣愣地扔进胡强怀中,“从今日起,你便是正儿八经的皇商了,日后归由外贸司管制,待所有产业都记在你名下后,咱们那些铺出去的产业也都成了皇家私产了,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明白吗?” 胡强面色发紧,瞬间明白卫学仁如此操作的深意了。 将所有产业记在自己名下后,他胡强又摇身一变成了皇商,换句话说,日后这铺出去的产业铺子,也都有了皇家背书,行起事来就会变得无比方便。 更重要的是,卫学仁等同于用这样的方式,将名下产业的大头收益进项都输送到皇上手中,等同于,他与皇上在私下间,有了暧昧的利益往来…… 这于他而言,极其重要。 “皇上肯用我,是看重我的能力,可我若不表示表示自己的价值,这薄弱的君臣情谊就显得有些不堪一击了……”卫学仁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后,一边掂量着茶杯,一边说道:“惟有让皇上知道我的价值,且能从我手中榨取到一定的利益,他才越能看重我……” “老话说得好,有舍才有得,要一开始就不舍,那何来得?” 次一番话说的胡强五体投地,他看向卫学仁的目光中第一次由畏惧变成了敬畏。 “老爷的谋智才学真是让奴大开眼界……” “好了……马屁少说,把接下来的正事办完最是要紧……” 说着,他将掂在手中的茶杯放于唇口,一饮而尽。 “奴才明白了。” 见状,胡强弯身施了一礼,告退离去。 看向胡强渐渐远去,直至不见的背影,卫学仁深深吸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胡强啊胡强,你可知当初沙东行为何要提醒我留下你?因为只要有你这个雷一直在我身边,我卫学仁再没有价值的时候,就随时可以被朝廷弃如敝履……” “我越是加重自己的价值,你这颗用以预防我的雷,在皇上心中就愈发失去价值了……” “等到我可以不用留你时,就说明我真的在皇上心中有了够重的份量了!” 感叹完后,卫学仁脸上又露出了自嘲笑容,“但有一点,沙东行说的没错,你胡强确实好用,我用你也用的愈发得心应手了,真要到了能除掉你的那一天,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等到可以除你时,我要是不动手,把你这颗雷继续留在身边,皇上在心中怕是会更加高看我一眼吧……” 第711章 赏舞 随着时间推移,转眼间便已至十一月的初冬。 宣京处北,向来都冷地极快。 初冬寒风刚至,不少百姓们便已开始身穿厚绒大衣用以避寒了。 皇城之内,恢弘大气的永宁宫内,皇帝楚天耀依旧身穿一身料质单薄的青蓝色流纹道袍,他半躺在宫殿深处的罗汉床上,手捧一本泛皱的小书,神态悠闲地阅览着,脚下方,摆放着一盆滋啦作响的炭火。 事实上,现如今武艺大成,体中有内气活脉舒筋的楚天耀即使不靠厚衣炭火取暖就可以抵御寻常风寒了,但身为天子的他,仍旧不介意享受炭火带来的直管温暖。 毕竟,时刻运气抗寒也挺费心神的不是? “皇兄……” 一道轻声呼唤从罗汉床对面的大长椅上传来,楚天耀闻听此声,眉宇微动,将手中书籍轻轻放下,抬头看向对面卧躺在大长椅上,睡眼惺忪的小丫头,“醒了?” 能被当今天子如此温柔以待,除却安宁公主楚芷兰外,谁还能有如此殊荣? “唔……”小丫头揉了揉睡眼,嘟囔着小嘴道:“皇兄这儿太暖和了,我一个没留神就给睡着了……” 闻言,楚天耀扬眉一乐,“不碍事,你要真困了,就且先再睡睡吧……” 说着,他直接下了罗汉床穿好靴子,“那长椅躺着硌人,你要真困了,到这罗汉床上先歇歇吧。” 小丫头可爱吐舌道:“皇兄刚还躺那儿呢,我可没那么不懂事占您的位……” 楚天耀哈哈一笑,故意调侃道:“不碍事,皇兄不嫌你脏。” 果然,楚芷兰被他这一句话噎得小脸通红,嗔道:“哼!皇兄说瞎话,我可不脏……” “是是是,咱们家芷兰最香了。” 说笑间,楚天耀已然站起了身,来到楚芷兰身边的案台上自顾自地倒起茶来,“刚醒过神,口应该渴了吧?” 将倒满茶的茶杯递到小丫头手中,楚天耀微笑道:“喝点茶润润喉吧。” “嗯!” 楚芷兰笑着点头,将杯中茶水咕噜咕噜地饮了个干净。 “皇兄,我听自个宫里的奴婢们说前几天那什么……什么高丽王送了好多高丽美姬进宫,都被嬷嬷们安置到御花园那边的水月阁了,下边人都嘟囔着你什么时候去水月阁光顾呢……”楚芷兰眨了眨大眼睛,笑嘻嘻道:“皇兄,我可听说那些高丽姬个个都长得媚人无比,您就没想过……” 小丫头话没说完,楚天耀便伸出两指朝她脑门上轻轻一敲,没好气地哼道:“大人的事,用不着你个小丫头多管……” “呜……”楚芷兰吃痛地捂住小额头,委屈道:“我也就是好奇嘛……” “你要有兴趣,皇兄送几个到你宫里伺候着你就是了……” “真的?” “真的。” “算了吧……”楚芷兰嘟囔道:“都说这群高丽姬是人高丽王送进宫里孝敬给皇兄你的,我听说里边还有七八个高丽公主呢……让她们来伺候我……有点不合适呀……” “这有什么不合适?”楚天耀昂首,霸气十足道:“高丽的公主怎么了?她们入了宫伺候你个大宣公主是她们的福气。” 楚芷兰眼冒崇拜的小星星,笑道:“皇兄这话说得真霸气!” 楚天耀摇头失笑,“这算哪门子霸气,本就是应该的事。” “皇兄既然愿给,那妹妹我就要上两三个高丽姬过个新鲜劲……” “呵……朕看你这丫头今儿个专程找朕,就是为这事来的……” “嘿嘿……” “行吧,朕准了,反正高丽王此次送入宫中的高丽姬有八十八人呢,你要上五六个都行。” “这高丽王可真够舍得的!皇兄,这里边有多少个高丽公主啊?” “这高丽王别的本事没有,就生孩子的能耐一骑绝尘,这八十八人里,有二十多个高丽公主呢……” “真厉害……那……妹妹我要两个,都得是公主!” “好……朕都依你……” “我就知道皇兄对我最好了!” 楚芷兰举手大乐,似撒欢般跑了出去…… 看着小丫头蹦蹦跳跳跑出去的小人影,楚天耀面露宠溺,同时还不忘吩咐着殿门处的太监们好生看顾小丫头。 “万岁爷……” 殿门口,永宁宫大太监乌宝川小心翼翼地跑了进来,佝腰传禀道:“皇后娘娘去雅闲居了,她说邀您还有上官姑娘一齐赏舞……” 一听皇后跑到雅闲居去了,楚天耀稍感意外,“赏舞?赏什么舞?” “皇后娘娘说了,那高丽王把八十多名高丽美姬送入宫来也不能白养着,再说,这也是人高丽王的一片孝心,皇后娘娘说呀,让您一齐陪她与上官姑娘看看异域舞艺也不失帝王之乐……” “长凝真是……”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母妃呢?也跟着她赏舞?” “呃……一听能赏舞,上官姑娘很是感兴趣呢……” “这倒像是她的性子。” 楚天耀失笑道:“行吧,既然皇后相邀了,朕也不好落她的面子。” 说着,他朝一旁静立的傅少卿招了招手,后者见状,连忙凑到他身前,将擂在手里的大袄披在了楚天耀的身上。 “走吧……” 楚天耀迈出大步,走出了殿门,一袭冷风骤然拂面而来,他脸上从容之色未改,淡淡说道:“等会儿,顺带着把跑回宫的芷兰也给叫到雅闲居凑个热闹吧……” 乌宝川含笑回应:“喏。” 虽已至初冬,向来好动而不喜坐轿的楚天耀仍旧选择了步行,更何况雅闲居距永宁宫本就不远,楚天耀领着一众贴身奴婢们走了一会儿便到了。 跟外院相比,雅闲居内庭要相对暖和的多,许是为了特意赏舞的缘故,内庭正中方临时搭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台,下方大门敞开的暖房内,皇后与上官莲隔位而坐,立于左右,身后一众宫女太监们正老老实实地候着。 瞧见楚天耀大摇大摆地走近,暖房内的一众奴婢们最先回神,纷纷下跪恭迎,整齐划一地喊出问安恭贺之语: “奴婢叩见皇上……” 上官莲与皇后二女最后起身,皇后率先福身施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相较于端庄的皇后,上官莲明显要显得随意许多,她只朝楚天耀露出温和笑容,微微福身:“民女给皇上问安……” 第712章 赏舞(2)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楚天耀笑着朝二人摆手,一旁的傅少卿极为机灵地上前解开他身上披着的大袄。 “尔等也起身吧。” 行至皇后与上官莲中间主位落座后,楚天耀轻轻抬手,示意暖房内跪迎的奴婢们平身。 一众宫女太监听到皇上准许起身,这才战战兢兢地起了身。 接过皇后递来的茶杯,楚天耀一面喝茶,一面朝傅少卿吩咐道:“一家人赏舞,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着。” 傅少卿会意点头,招手示意着房中的宫女太监们退出去…… 待清场完毕后,面积不算大,却极为温暖的暖房中便只剩下了楚天耀与皇后,还有上官莲三人。 “你什么时候有闲心叫朕赏舞了?”瞥了眼左边身穿娇红棉袍的皇后,楚天耀有些好奇的问道。 皇后微微一笑道:“高丽王费尽心思给皇上送来这么多的高丽美姬,臣妾却从未见皇上宠幸过她们,倘若一直这么搁在水月阁里养着,也有些浪费不是?所以,臣妾就想着干脆将这帮高丽美姬编为御用舞团好了……这也不至于白养着她们……而且呀,皇上若什么时候兴起了想从中宠幸一二,也乐得个方便不是?” “你这话说的……” 楚天耀有些无奈摇头,忽看向右手边托腮仰坐的上官莲,“母妃呢?朕可记得你一向不太喜欢舞乐雅趣,相比这些,您应该对武斗擂台更为感兴趣才是,怎么今儿个也跟着长凝凑这个热闹?” 一听这话,上官莲睫毛微动,眼中闪过嗔怒之色。 楚天耀这话不明摆着暗讽自个是个喜好舞刀弄剑,不通风雅的男人婆吗? 换作平日与楚天耀独处时,她一定会给楚天耀甩个脸色回上几句嘴,可念在此刻皇后在场,她只得紧咬银牙,压住嗔恼之意,强挤笑脸道: “皇上说笑了,民女虽不是精通风雅文趣,可今时有异域风情可观,民女倒也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 见她一副强装正经的模样,楚天耀顿觉好笑,“母妃说笑了,你要真稀罕的话,往后想看时传人把这帮高丽女姬唤来起舞就是了……” 眼看着皇上与上官莲二人你一句我一嘴的喋喋不休,皇后一时间有些羡慕,本想再说些什么时,那红台之上突地响起一阵敲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正谈话间的上官莲与楚天耀二人也被这锣声吸引了注意,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发现内庭中那临时搭建的红台上,一袭幕布从天而降,待再次轻轻拉起时,十来号身段曼妙,齐着青裙的莺莺燕燕们粉墨登场…… 紧接着,频率整齐的古筝声伴随着悠扬而又悦耳的笛声同时奏响,红台之上,齐着青裙,宛若花丛蝴蝶般的高丽美姬们惊鸿起舞! “这乐曲……”楚天耀微微仰身,眯了眯眼道:“不似我天朝雅音,这是高丽本土的曲目吧?” “皇上当真是见多识广……没错,这乐曲确是高丽王廷庆典专用的曲目……”皇后淡淡一笑,说道:“尽管跟我大宣雅乐相比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些,可却与这高丽的流花舞极为相称,倒也算别有一番风味了。” 闻言,楚天耀赞同点头,又将目光投注到那台上一条条曼妙如水蛇般灵活舞动的美艳身姿…… 这群高丽姬身着的青裙用料看起来很不错,但制式却只与大宣的纱裙有七分相似,一些更为具体的绣纹点饰与着大宣传统的纱裙还是有着不小区别的。 想来,这便是高丽特有的曼妙裙,比之大宣常见的轻纱裙要显得更为大胆和外放,即使楚天耀离红台有数十米远,但还能依稀瞥见那薄裙之外,惊鸿一瞥的风景…… 见此,楚天耀不禁扬眉感叹道:“这裙子,倒有几分棒子的风格,跟现世的女团服饰相比,也是惶不多让啊……” 皇后一愣,“皇上,您刚刚说什么?” “哦……没什么,朕方才走了会儿神。” 楚天耀笑着摆摆手,又将目光投向红台。 就在此时,那原本还算悠扬婉转的乐曲却陡然变调,忽然变得躁动狂放起来,而台中各自起舞的曼妙身姿们,也随着这骤然变调的曲子而变了舞步章法,紧接着,数十名媚态十足,诱人无比的倩影在躁动乐曲下交相合应,依次分为两列,一列前倾腰身,后列则贴紧前列舞伴口咬红唇,不时晃动着傲人身躯,翩然舞奏出一副令人血脉喷张的合舞来…… 饶是定性过人的楚天耀,看到此一幕也不禁咽了口唾沫,暗暗咋舌道:“这……算是贴贴舞?啧……还得是棒子会玩呐……” 似是察觉出楚天耀的眼神中有异样,一向端庄规矩的皇后竟大胆地伸出小手偷偷寻摸到楚天耀的左腿上开始小意勾弄挑逗起来…… 突被人摸腿,楚天耀心如触电般暗暗惊了一跳,待他瞥眼端详后,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时间,他竟有些佩服起洛长凝来了。 背地里偷偷摸自个,脸上却装作一副比谁都正经的模样,这功力…… “咳咳……” 楚天耀干咳一声,有意想提醒皇后莫要太过,岂料,另一只纤纤玉手也在这时候悄摸摸地摸到了右腿上,且动作幅度比之皇后还要来得大胆过分…… 楚天耀一怔,宛若石化般僵住了。 “皇上怎么不说话了?”皇后面如常色,笑呵呵地问道:“这舞不好看?” 楚天耀耳根一红,正欲说话,坐在右边的上官莲却先行开口了:“这舞……太风尘气了……” 楚天耀有些憋屈地咬咬牙,你俩要再这样放肆下去,老子也得在这暖房里给你俩跳一出合舞了! 到时候,过的可不止是风尘气了! “母妃说的对,这舞,确实有些俗气……” “是啊是啊……” 看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正经的对话,背地里小动作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楚天耀瞬间也起了坏心思,干脆伸出双手,一手抓捏住一人探出的柔荑,将两人那小动作不断的双手碰在了一起……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上官莲与皇后二女的脸色同时袭上嫣红色,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见到她俩人一副不敢见人的羞赧窘态,楚天耀却乐了,他欣然起身,哼着小曲将暖房大门轻轻合上…… 第713章 下雪 “什么情况?” 雅闲居内庭,禁闭的暖房门前,被傅少卿等宫女太监们拦住去路的安宁公主楚芷兰,急地跺起了小脚,“明明是皇兄让我来陪他还有嫂嫂一同赏舞的,你们拦着我作甚?!” “呃……”傅少卿神色讪讪,低语道:“公主殿下恕罪,不是奴婢们吃了豹子胆诚心跟您过不去,是因为……呃,这会儿实在不太方便……” “什么不方便?” 小丫头正欲发火,暖房内却突地响起了自个皇兄熟悉的声音,“好了,芷兰,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禁闭的暖房大门便被轻轻推开,玉颜羞红的上官莲正举杯喝茶,一旁衣衫略显凌乱的皇后却显得要从容许多,当然,她的耳根也红的似要滴出血来,只不过脸色比起喝茶掩饰的上官莲要好上太多了…… “皇兄!” 听到皇兄的声音,小丫头生出的火气顿消了大半,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暖房内,喜滋滋地朝皇后打招呼道:“芷兰见过嫂嫂……” 皇后微笑回应,继而小丫头又转头看向一旁不停喝茶的上官莲,“见过……良太……呃……” 上官莲知道这丫头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怎么称呼自己好,当下便温笑回应道:“公主殿下用不着如此客气,若不嫌弃地话,往后就唤我一声上官姨好了。” “好的!”小丫头展颜一笑道:“芷兰见过上官姨,您和嫂嫂都好漂亮呀,是芷兰见过最美的人儿啦……” 皇后噗呲一乐,嗔道:“你这丫头就是嘴甜,不过我看你这话呀,多有偏颇,看看那红台上,你瞧见没,一堆高丽美姬呢……” 小丫头摇头嘿笑道:“她们呀,太小家子气了,跟嫂嫂还有上官姨比,差远了!” 听到这话,楚天耀抚掌大乐,“好,芷兰说的好,这天底下还真没有女人比得过你嫂嫂和你上官姨……” 听到这话,上官莲与皇后的脸没来由地一红,前者更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对此,楚天耀也不在意,反正刚才自己占大便宜了,被自个女人翻个白眼又死不了,她爱翻就翻呗! 小丫头忽地皱起眉,“呃……这屋里……怎么一股子味……” “啊?” 上官莲与皇后同时惊叫出声,楚天耀也有些脸红地眨了眨眼,赶忙催促外边的宫女们进房点香…… “许是炭火太重的缘故,点上檀香冲冲味就无碍了。” 随便扯了句谎话搪塞过去后,楚天耀示意小丫头坐到皇后身边。 “哦……” 小丫头心思单纯,倒也没想太多,走到皇后身边坐下后,本想好好看舞的她,余光一瞥,却突然发现了什么,小手一指皇后的裙摆,“呀,嫂嫂……你这裙子的裙摆被什么刮烂了……” 皇后瞬间红脸,本想解释什么,坐于正中的楚天耀赶忙出声道:“好了,你这丫头不要一惊一乍的,要赏舞就好好赏……” “可是……” “你还看不看了?” 见皇兄瞪起眼,一副要发怒的模样,小丫头一时间也有些犯怵,缩起脑袋嘟囔道:“我不说话就是了……” “嘶……” 重新入座后的楚天耀还没等把屁股坐热,腰间便传来一阵清晰地痛感,偏头望去,发现正是上官莲在捏自己腰间细肉报复自己…… 见此,楚天耀有些哭笑不得,倒也没有小心眼地记恨对方,而是故作正经,旁若无事般看着红台上翩翩起舞的高丽姬们。 “咦……”楚天耀见房内安静的有些诡异,他望了眼皇后邻座的楚芷兰,“你这丫头,平日看到新鲜东西嘴能叭叭的说个不停,今儿个怎么不说话了?” “我刚刚说话时,皇兄还一个劲地数落我……”小丫头委屈道:“所以……我干脆不说话了。” 闻言,皇后哭笑不得,忙伸手轻拍楚芷兰的小背,细声安慰道:“刚才皇上没数落你,只是话说的有点急,你这丫头可莫要往心里去……” “你嫂嫂说的对,刚才皇兄说话确实急了些,但绝对没有生你这丫头气的意思。”楚天耀也连忙解释道:“倒是现在你这丫头不说话,难不成,是生皇兄的气了?” “我可没有!”楚芷兰抬起小脸,嘟嘴道:“我这人最大方了,就算皇兄惹我生气了,我也不会记恨您的……” 闻言,楚天耀哈哈一乐,“好好好,咱们家小公主最大气了,方才是皇兄不对,皇兄给你道歉好不好?” 楚芷兰展颜微笑回应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红台上起舞的高丽姬身上了。 看了好一会儿后,小丫头嘟嘴道:“她们这舞真新鲜……” 楚天耀失笑道:“确实新鲜,但也有一定的特色。” 小丫头嘿嘿一笑,鬼使神差道:“我觉着这舞大姐说不定会喜欢。” 她口中的大姐,自然指的是当今安怡公主楚馨瑶了。 皇后听丫头提起楚馨瑶,似想到什么事般,忽然开口道:“芷兰这话说的也对,馨瑶也一向喜欢新鲜事,今儿个咱们赏舞也该把她叫进宫里凑个热闹才对……” 楚天耀摇摇头,“得了吧,她心疼自个男人,这会儿哪会儿进宫?” “也是……”皇后笑着点点头,“臣妾听说年关将至了,这阵子不少外邦使臣都陆陆续续地进京朝圣了,他卫学海身为理藩院尚书,这段时间可有得忙了……” “他巴不得自个越忙越好呢……来得外藩使臣越多,他这小子收的礼也就越厚……” 皇后微微一笑,感叹道:“这可都是仰仗了皇上,以往我大宣年关将至时,可没有这么多外邦来使如此上心示好呢……” 说到此处,皇后美眸微闪道:“依臣妾看,民间传得那句话还真有几分道理,说今时的大宣天朝有皇上您这样的雄主,乃天佑大宣,如今,我大宣因有您这样的君主彻底威服四海……真乃国之幸事!” “嫂嫂说的这话我从宫女们嘴里听到过!” 小丫头像是抢答般举手说道:“下边奴婢们都说,皇兄乃在世真龙,大宣得真龙雄主坐镇,必定龙吟四海,威震天下!” 听到这话,楚天耀脸上露笑,看着红台之上跃然起舞的高丽美姬,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在胸中来回激荡…… “大宣能有今日盛况,非朕一人之功也。” 闻言,上官莲笑意盈盈地望向这个令她无限着迷的男人,轻喃道:“可这大宣却不能没你这条真龙坐镇……” 楚天耀欣然微笑,正欲开口时,屋外天空,倏然落下风雪…… “哇……皇兄……下雪了!” 小丫头见到屋外天空渐有白雪飘落,如同见到新奇玩物般兴高采烈地蹦出了房,高举粉嫩双手,大有一副要将落下雪花尽拥入怀的模样…… 见此,楚天耀不禁扬眉轻笑,伸出双手,分别握紧上官莲与皇后的柔荑,感叹道:“是啊,又下雪了……马上又要到新年喽……” 第714章 邀宴 武曜十年,初春刚至,大地从寒冬的昏暗中渐渐苏醒过来,被春天那四处洋溢着勃勃生机的色彩所装点。树木长出嫩绿的枝叶,花儿也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花朵;空气中都弥漫着清新向荣的气息…… 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而温暖。 数匹色彩不一的骏马正肆意在宣京城郊奔腾,值得一提的是,那驱驰马儿奔腾疾走的马上人们,似乎都有意地朝同一方向行进,甚至偶尔能传出他们彼此照面时的笑谈对话声。 “齐小侯爷,你这匹追风马可真够漂亮的,只是这能耐,怕还比不上我胯下这匹出自边关的黑棕尾吧!” 一身穿锦袍,单手持掂马绳,胯骑一匹黑棕烈马的英武少年郎挑衅地看了眼落后自己一个身位的白马少年。 白马少年瞥他一眼,蹙眉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冯小公爷……” 那被唤作“齐小侯爷”的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五六岁左右,长得格外白净秀气,朝远处看,怕打眼之人还会将其认成英气秀丽的女子。 齐姓,又能被人称做小侯爷的人,在这大宣武曜一朝中还真不多见。 再结合少年的年纪,倘若有识之人在场,定会认出这齐姓小侯爷正是当今晋阳侯嫡长子齐少文。 而那被齐少文唤作小公爷的冯姓少年,身份自不难猜,放眼整个武曜朝廷,冯姓国公也就煜国公冯锐进这么一位。 这冯姓少年,自是煜国公的幼子冯敬皓。 因冯敬皓是煜国公老来得子,且又是幼苗,故而颇受煜国公宠爱,从他能身骑出自边关的黑棕尾军用马便可见受宠程度。 虽说这两少年郎一位是小侯爷,一位是小公爷,但要真论身份高低,齐少文还真不见得比冯敬皓低到哪里去…… 齐少文出自侯爵之家没错,看似比冯敬皓矮了一头,但实则不然,只因他的生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当今皇上的姑姑——娴静公主。 换言之,齐少文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当今皇上可是他名副其实的表哥! 偏过头看了眼冯敬皓,齐少文不咸不淡道:“我胯下这匹追风后腿有旧伤未愈,现如今肯定是比不过冯小公爷的黑棕尾。 ” 先前出言挑衅他的冯敬皓听到这话,很是意外地咂了咂嘴:“没成想你齐小侯爷也有嘴上服软的一天!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瞥了眼冯敬皓,齐少文努嘴道:“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咱俩若还将时间浪费在这路上,怕是会让表哥不高兴。” 他口中的表哥,自然不是指当今皇帝楚天耀,而是另有其人。 见齐少文提及正事,冯敬皓脸上嬉闹神色未消,轻松开口道:“说来也怪,梁王爷自小跟我一块长大,他今儿个在京郊外的庄子里设宴,邀请我呢,倒还算正常,可……” 齐少文面色一冷,“怎么?你与表哥交好,他能邀你,邀不得我这个表弟?” 见他要急眼,冯敬皓忙打哈哈道:“你别误会,我可没别的意思……” 面对冯敬皓的笑脸,齐少文不为所动,反倒有意拉开了自己与冯敬皓之间的距离。 见此,冯敬皓倒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心思,自顾自地驾马往目的地赶去。 …… 立于宣京城郊外东北方的化龙山山脚,一座占地足有上千亩的,装缮风格颇为恢弘大气的私家大庄内。 那种满名贵花草树木,随处可见假山流水的雅致庭院中,一身穿亲王袍服,丰神俊朗的贵气少年,正手捧着鱼食盒,赤脚走在院中庭廊中,不时抓捏着盒中鱼食轻轻洒入廊栏外的院湖之中。 如此飘逸的动作,加上他那贵气的面容,顿给人一种陌上公子人如玉的惊艳之感。 此人,正是当今梁王——楚航! 细看之下,他的样貌其实与其父,旧梁王楚景茂有七分相似,只是双目之间的眼距要比他父亲宽上几分,近看之下,倒更显得温和儒雅了。 紧跟在他身后,是两鬓发白的梁王府管家陈贝,他低着头,小声汇报道:“王爷,刘公子、冯小公爷和齐小侯爷他们仨都到了……” 闻言,楚航微微转身,轻笑道:“好,那便开席吧。” 说罢,他朝一旁手掂鞋靴的婢女招招手,后者忙俯下身为他穿靴。 将鞋靴穿好后,楚航掂了掂脚,神色从容地朝前院大堂方向走去。 前院大堂,一张足有两米宽,摆满各式精致菜肴的八仙桌上,除冯敬皓与齐少文二人外,另有一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亦入座其中。 此人面容虽不似齐少文那般秀美,也不似冯敬皓那般英武阳刚,硬要说其相貌几何的话,顶多只能说中等之姿…… 可这年轻人身上所展露出的气质却要比冯敬皓与齐少文二位少年要沉稳得多,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极高的涵养;仅观其行便能知他不是出自寻常人家的公子。 此人,正是当今加封太子少保,兼吏部尚书刘广义的嫡长子——刘齐正。 “客已入院,本王却姗姗来迟,若有怠慢,还请诸位贵客见谅哈!” 堂门处,疾步赶来的梁王楚航十分热情地向在座三人问好。 听着他的声音,齐少文、冯敬皓、刘齐正三人纷纷起身见礼。 刘齐正浅浅微笑道:“王爷说笑了,我等也是刚到,又怎敢言怠慢二字?” “刘兄这话说的对,反正我等也是刚到不久。”冯敬皓紧跟附和,朝楚航回以和善的微笑。 齐少文缓步上前,拱手一礼道:“表哥言重了,硬要说起来怠慢二字,倒是少文这个做弟弟的不晓事,平日里鲜少去寻表哥问安……” “害,少文这话过了。往日里你我兄弟走动的少,以后多亲近便是了,表哥可从未怪过你什么不是哈……” 楚航朝他摆摆手,款款入座后,又抬头看向三人道:“今日小王邀宴,诸位能从百忙之中抽空应约,实让小王感念不已啊!” 冯敬皓大咧咧地扬首道:“王爷这话说得,您打小就跟我一块长大,别人的面子我可以不顾,您的面子我岂敢不给?” 刘齐正淡淡一笑道:“王爷往日对在下有恩,今又邀约赴宴,齐正焉有拒之不赴的道理?” 第715章 走一步看三步 见他俩人把赴约理由说得一个比一个正经,齐少文倒有些犯糊涂了,说实在话,他与来时同行的冯敬皓一样不解,根本不清楚今儿个楚航为什么会邀他来这“大宏庄”用宴。 按理说,这一桌上的人,他齐少文玉楚航是表兄弟,理应是最为亲近的两人才对。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齐少文出自晋阳侯府,在武曜七年前,因为他父亲晋阳侯官职的缘故,他们一家可一直都住在益州。 晋阳侯算是益州名副其实的总兵,因益州衔接西宁省,以前南靖未归复大宣时,西宁省的边境多有驻军加防,而益州作为西宁的邻省后方,自然也布有正规精兵以备不时之需,好随时驰援西宁,故而,在南靖未成新南省归复大宣前,益州的地方兵制跟寻常的都司卫所制有着较大的区别。 而晋阳侯当时在益州要负责的,就是这股备阵驰援西宁边境的精兵,虽挂着个将军职,可话语权和手中兵力却要远高于益州的都司指挥使,故而说他是益州名副其实的总参也毫不为过。 但在武曜四年后,南靖改为新南一省彻底归复大宣版图后,晋阳侯的兵权就此被朝廷给卸了,试想一下,往日里手掌大量兵权的侯府之家突然间没了最大的仪仗——兵权,晋阳侯府在益州的日子会有多大变化可谓不言而喻了。 一直到武曜七年,齐少文生母娴静公主再三以思念京师为由请奏天子后,他们晋阳侯府一家这才从益州搬到了宣京。 而齐少文的父亲晋阳侯齐志忠,也因旧功被皇上封了个锐健营的都统官职。锐健营作为宣京护城军八大营之一,全营麾下有近万兵马,这权柄已然不小了。 也就此,晋阳侯府开始在宣京城里扎了根。 可自晋阳侯府在宣京扎根后,却鲜少与楚航这位小梁王走动,硬说起来,两家不止没有交情,甚至还多少有些不对付。 齐少文依稀还记得去年某位京中权贵后宅举行的赏花大会中,自个母亲娴静公主在谈到楚航时,还当着不少人的面,说过对方一些不太中听的话…… 说的那些话,齐少文如今回想起来,也觉着母亲多少有些过分了,竟当着许多人的面,数落嫌弃楚航是个私生子,生母极可能是某些不太上台面的风尘女子云云…… 贬损他人出身,又辱其生母,这梁子可不小。 这也是为什么冯敬皓看到他齐少文被楚航邀请至赴宴会感到奇怪的原因。 不说冯敬皓感到奇怪,其实齐少文心里也有些没底,压根不知道今儿个楚航邀自己赴宴是什么心思。 但,尽管心中疑窦丛生,甚至还隐隐觉着楚航有些不怀好意,可齐少文毕竟不是傻子,是绝不会将这种戒备放在明面上表示出来的,故而,面上也紧随刘齐正之后向楚航温笑问好,“表哥诚心邀约,少文岂有不来的道理。” “诸位能如此看得起小王,是小王之幸呀。” 楚航颔首大乐,提起筷子朝同桌三人示意道:“来,诸位动筷用膳吧。” 见主家动筷,冯敬皓等客人也不再客气,纷纷举筷进膳;冯敬皓与楚航这位小梁王交情匪浅,相较于拘谨的刘齐正与齐少文,他显然要放开许多,夹菜吃饭的动作频率也比二人更为随意放纵。 轻轻放下手中碗筷后,楚航提起酒杯浅酌一口后,从容不迫地说道:“实不相瞒,今儿个小王邀三位贵客来庄中用宴,确实是有件要事需与诸位详谈。” 闻听此言,刘齐正脸上笑容更甚,夹菜的右手也微微一滞。 齐少文则在心中吸了口气,暗道:“总算要说正题了……” “少文……”楚航偏头望向右侧位的齐少文,温声道:“自姑姑与姑丈回京后,我听说益州那些原挂于晋阳侯府门下的产业铺子都被姑丈交给侯府的老管家打理了……有没有这回事?” 闻言,齐少文面色一怔,“是有这一回事,怎么,表哥……难不成对我晋阳侯府的三瓜两枣感兴趣?” 楚航微微一笑,说道:“你也知道,你表哥我现在兼着外贸司的差事,尤其是设于各省的皇家织造坊这一块,专由我负责……主司卫大人前段时间上请圣意,意思是皇上打算在益州也开设织造坊……” 一听这话,齐少文眉头微皱,暗暗琢磨起楚航这话中的深意。 外贸司,这由户部、理藩院共同辖管的次级官署机构,专负责协管皇商,及与外邦通商贸易诸项事宜,自武曜四年末初建以来,在经过这长达五年来的数次发展壮大后,这外贸司的影响力可谓越来越大,以致于到现在,无论是普通皇商也好,还是民间商贾,凡要与外邦通商、航行出海贸易,都得外贸司发放运碟背书许可后,才有资格正大光明的行事。 而在武曜五年初,海运大开后,大宣身为天朝上国,与外藩邦国通商转瞬间就成了风潮;可想掌握如此重权的外贸司会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如果说户部是大宣的钱袋子;那如今掌握了与外邦通商之权的外贸司,就是守着下金蛋的金鸡看护人。 天朝上国本就地大物博,与外通商可获何等巨利不言而喻! 与海外番邦通商这事就可以说是拿金鸡下金蛋,稳赚不赔的买卖。但若想做成这买卖,就必须得从外贸司这拿到入场券。 故而,外贸司如今的地位与权限,没有任何人敢小觑。 而随着外贸司经过数年的发展,越发壮大之后,这个官署机构也愈发的受到天子重视,就连皇家设于天下各省的织造坊也被皇上转交到外贸司旗下打理。 要知道,天下各省的织造坊,原本一直是由户部主管的。 大宣的织造坊又与楚天耀所处的前世不同,虽名叫织造坊,但其实更像是后世中央设于行省地方的国营企业单位…… 因外贸司发展越发壮大,权限也日益加重,官署品阶也随之水涨船高,外贸主司官这原本只有五品衔的官职,也在前两年被皇上升阶为从三品。 外贸司门下,也开始分设出三处部门,一处又名主司,负责总管出海与外通商的诸项事宜,二处又名次司,管理皇商。三处最为特殊,主管设于大宣各省地方的织造坊;目前的小梁王楚航,便是外贸司三处的实际上官,乃当今天子钦定的主官人选。 朝廷这些年来在地方设立的织造坊多以江南这些人口量大,经济发达的南方大省为主,益州虽属南方,可却处于大宣西南地带,经济总量完全跟江南这些南方大省没得比,硬要说起来,江南几个吊车尾的府县经济总量加起来都要比益州强的多…… 故而,齐少文在听到楚航说出朝廷欲在益州设织造坊的事后很是惊讶,因为这事在他看来不太明智,尤其是楚航说这事时还有意提起过自家晋阳侯府在益州的产业,总给他一种对方不怀好意的感觉…… “是这样……”楚航见齐少文没接话,为防冷场,他继续说道:“皇上想在益州设织造坊,咱们这些当臣子的也不能扫了皇上的兴不是?于是卫大人与本王互相商量之后,就想着尽快把这事给漂漂亮亮地办好喽……” “于是,我就想着,表弟家晋阳侯府在益州留下的诸多产业铺子还能在这事上发挥余热,所以,就想着趁这回儿邀你用宴的机会,跟你商量商量这事……” 听到楚航打开天窗说亮话,把真实目的阐述了个明白,齐少文的脸色便或多或少有些难看了。 怪不得今儿个出奇邀我来赴宴,敢情是你这小梁王盯上老子家里在益州的私产了? 想让我晋阳侯府将自家名下产业转让至外贸司即将在益州建立的织造坊发挥余热,说直白点不就想把老子家的产业充公吗,真亏你梁王敢说出口! 越想越是来气,齐少文斜视楚航的目光也逐渐变得不善起来。 似是觉察出齐少文眼中闪过的愠怒之色,楚航赶忙解释道:“表弟可千万别误会,本王的话还没说完,我外贸司可没有白吃你晋阳侯府门下产业的意思……” 一听这话,齐少文面色稍缓,“哦?具体怎么个章程?少文愿闻其详!” 楚航饮了口酒,笑呵呵道:“据本王所知,你晋阳侯府门下在益州的产业铺子共有三十六家,倘若表弟一家愿意割爱,为即将新立的益州织造坊出份力,把名下产业转入,我外贸司也不白吞,就按正常的市价收购……你看如何?” 听到楚航这么说,齐少文脸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心中腹诽道:“外贸司愿意出钱买?那你他妈的早说啊!” “按理说,朝廷预建益州织造坊这事,我晋阳侯府上下皆为大宣臣民,理应为朝廷出一份力才是……可这事毕竟关系着家中的产业,少文自个,怕还拿不定主意……”齐少文态度暧昧道:“这样吧,表哥。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我身为人子,还是得请示过父亲母亲后,拿定了主意才能答复您……要不,您在等上几日后,少文再给您一个准确答复?” 齐少文是年轻稚嫩,为人还颇有些乖戾霸道不说,但他绝非是个傻子,他明白这事自个决不能在饭桌上就应下来,故而特意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行,这事确实得问问姑姑与姑丈的意见。” 楚航哈哈一笑,倒显得很是大方,“行,该说的话,我也说了,咱们接着用膳……” 有关益州的话题揭过后,众人又开始说说笑笑地用宴了…… 不多时,宴席便散了,满腹心思的齐少文也没有再继续留下来陪同楚航等人听曲看戏的闲心了,当下便以有事在身为由离开了大宏庄。 外院正东方的阁楼上,楚航与刘齐正还有冯敬皓二人静静站于阁楼观台处,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院中戏台上唱曲斗戏的花旦们…… “王爷,你今儿个邀齐少文来赴宴就是为了购置他家留在益州的产业?”冯敬皓左手捧上一沓瓜子,一面嗑瓜子一面说道:“我就说今儿个怎么奇了,您还邀上他参宴了,敢情是奔着人家里产业去的……” 刘齐正笑着摇摇头,“敬皓,你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奔着人家里产业去的,王爷这是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办差,想让人齐小侯爷帮帮忙而已……” “切!” 冯敬皓不屑撇嘴,“若不是怕坏了王爷的事,刚才在饭桌上我一定得灌他齐少文的酒!长得不男不女的,整天散发着股子阴柔气,看一眼就让人生厌!” 正手捧苹果开啃的楚航险些被他这犀利的吐槽呛住喉咙,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你看不惯人少文,也用不着说这种话去诋毁人家……” 冯敬皓嘟囔着嘴:“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他晋阳侯府……他们还背后说王爷你的不是……” “行了,别扯有的没的了。” 楚航摆摆手,正色道:“你以为今儿个把你和齐正叫来一同用宴,也就吃饭那么简单吗?” “皇上为什么想在益州那个穷地方新建织造坊,你冯敬皓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来?” 冯敬皓神色懵懂,“为什么?” 一旁的刘齐正抖抖衣袍,上前一步解释道,“我听父亲某次参与内朝会后回家提过一嘴,朝廷打算在益州新建数个港口,倘若建成后,在高丽、西宁、益州三省中,益州中转的港口数量将会是三省中最多的,如此一来,日后凡从西南方走海路的各路人马,停顿歇脚的选择就变得小很多了,大多数人怕都会选择多港口的益州……” “如此一来,日后在益州省境内流通的人口数量就会比以往翻上好几番……” 刘齐正将话说得这么透,饶是不通商略的冯敬皓也听明白了,惊道:“原来是这样啊!如此一来,益州省内流通的人口数量变多,这人一多嘛,总得花钱吧,如此一来,益州也就会慢慢富起来,趁这个当口先把益州织造坊建成,日后的进项会变得越发可观!” “啧啧……皇上这真是走一步看三步呐!” 第716章 卫主司 “没错,皇上的打算就是借建港口之事,顺带发展益州暮气沉沉的财政窘境。” 楚航淡淡一笑,又说道:“今儿个邀你仨人赴宴,其实都是为了建设益州织造坊一事。” “这样吗?” 冯敬皓伸手指了指自己,“可惜我就是个靠父辈蒙阴,混吃等死的纨绔二世祖,真不一定能在这事上帮到王爷你……” “谁说你帮不上我?”楚航轻轻摆手,微笑道:“你三兄冯尧贤现在不就在益州任都司指挥使吗?” “您是想让我三哥掺和这事?”冯敬皓表情微怔,摇头道:“王爷,您不是不知道,我跟我三哥虽是亲兄弟没错,但我与他年龄差的太大,彼此间交情有限……” “交情再怎么有限你与你三哥也是亲弟兄不是?”楚航不疾不徐道:“你啊,只要把朝廷准备在益州设建织造坊的消息透给你三兄就是,让他配合外贸司和本王行事就够了。退一万步说,朝廷在益州设建织造坊这事是公事,他身为益州地方的都司指挥使,也理应出力才对。” 冯敬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吧,等我回去后就写封书信给三哥送去。” 一直未曾言语的刘齐正,在听完二人的交谈后,终于笑着开口了:“王爷既然说今儿个的宴席是为了益州织造坊一事而摆,那王爷将齐正叫来赴宴,肯定也想让我出份力?” “知我者,刘齐正也。” 楚航掂起茶杯轻抿一口后,笑问道:“你还有三日后就要到益州水澜府上任了吧?” 刘齐正点了点头,回道:“水澜府临海,父亲为我谋得此职花了不少心思,如今想来,日后益州新建海港的境域,大致就在水澜府……” 话说到这,他脸上露出恍悟之色:“所以,王爷与外贸司也打算在水澜府设建益州织造坊?” “没错,水澜府是最合适的了。”楚航眯眼微笑:“到时候,可还少不了你这个水澜府知府帮衬呢……” 闻言,刘齐正心中火热。 楚航这话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自己父亲刘广义费了大把劲帮他谋得水澜府知府的官位,最开始就是觉着益州新建海港的地址会处在水澜府境内,他刘齐正只要攥住了水澜府知府的官职,待日后益州新设海港建成,何愁不出政绩? 然如今,楚航又跟他透露益州织造坊也会在水澜府建衙落地,这如何不让他兴奋激动? 要知道,益州织造坊落地设立后,只要有足够拿得出手的功劳,他这个水澜府知府就算不能跟着吃肉,那也能跟着喝汤得利…… “王爷的厚恩,齐正感激不尽!” “你这说的哪里话,到时候在水澜府设建益州织造坊,我外贸司还少不了你刘知府的帮衬呢,互相帮扶而已,哪谈得上什么厚恩……” 话毕,二人极为默契地相视一笑。 冯敬皓目不转睛地看向院中戏台上飘然晃动的花旦戏子们,坏笑道:“正事都扯完了,咱们是不是该放松娱乐娱乐了?” “你冯小公爷倒真是好雅兴……”楚航无奈一笑,抻脸道:“说吧,看上哪个了?” 冯敬皓倒也不跟他客气,伸手一指台中央站在最前方,持握钢柄的花脸武旦,“那个……” “啧……”刘齐正咋舌道:“你这爱好就不能改一改?老公爷要知道他这最宠爱的幼子有这兴趣,肯定得扒了你的皮……” “这不在你和王爷面前才露本性么?”冯敬皓讪笑道:“在我家老头子跟前,我向来老实得很。” 楚航哈哈一乐,抬手道:“行了行了,你那点爱好不碍事,主要是你这口味太过别致了,人家是喜欢养些白净书童,你偏喜欢盯上阳刚之气浓郁的壮汉……” “不男不女的书童多没劲?”冯敬皓翻了个白眼,“就跟那齐少文似得,玩起来怪犯恶心的。” “好好好……”楚航无奈摆手,“你走的时候把他带回去吧……” “不过,我可警告你哈,人家要真不愿意,你可不能用强的,事儿闹大了不好……” “这您放心,我敢把事闹大吗?真要出了事,我家老爷子第一个劈我,我哪来的胆儿?” 听到他如此说,楚航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行吧,那我就不留你俩了。” 闻言,冯敬皓扬眉一乐,兴高采烈地下楼直奔戏台子去了。 看着冯敬皓欢快跳脱的背影,刘齐正无奈摇头,“都好几年了,敬皓这一惊一乍的性子还没改好……” “敬皓这是大智若愚。” 楚航淡笑一声后,又抬头看向刘齐正,“怎么,齐正还不打算走?” “近来听到点风声,父亲却又不肯与我说。”刘齐正深吸了口气,正色道:“就想着问问王爷是否知情……” 见他面露严肃之色,楚航似有所感,“你说的这风声,该不是关于徐总督的事吧?” 楚航口中的徐总督,便是当今高南总督徐世豪! 自武曜六年起,天子楚天耀在原有地方体制上加设了总督一职,而徐世豪,便是总督一职设立后的大宣第一位总督,辖管西南、新南、高丽三省,故又称高南总督。 掌管地方三省的行政与军事,如今的徐世豪,手中权柄到底有多大不言而喻。 刘齐正微微颔首:“王爷火眼金睛,齐正佩服。” “你是担心前几天朝中有人奏议徐总督回京的事?”楚航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轻松笑容,“放心吧,这一时半会的,徐大人还卸不下总督的差职,再者说了,这京里也暂时没有合适他出任的职缺……人徐大人也不傻,如果这时候回京估摸着就只能占个大学士的虚衔,跟这相比,哪有做治辖三省的总督痛快?你就放心吧,人徐总督短时间内回不了京的。” “是吗……”刘齐正稍稍心安,“如此便好。” 楚航缓缓起身,伸手拍了拍刘齐正的胳膊:“齐正呐,我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似徐总督和令尊之间的斗争,如今身板尚弱的你最好不要过多掺和……” 刘齐正知道楚航这番提醒是出于好意,于是便笑着应了声是。 既然已从楚航口中吃了定心丸,刘齐正也就没有再久留的意思了,朝楚航弯身行了一礼后,便转身告辞了。 楚航仍坐在原位,将杯中茶水饮尽后,忽听阁楼台阶传来阵阵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他那平静无波的脸色也稍稍有了些变化。 “卫主司。” 转身看向从楼梯上走来的人影,楚航皮笑肉不笑地朝对方打起招呼。 走到楚航身前,身穿一身青蓝色长袍的卫学仁朝他颔首笑道:“辛苦王爷了。” “一心为公办差,何谈辛苦?”楚航微微摇头,又道:“只是,本王担心齐少文回去后将宴上之事跟其父母谈及后,其父其母只要听到益州即将新建港口的事后,怕是不会愿意卖出门下产业……” “齐少文之父晋阳侯现不过是锐健营都统而已,益州新建海港属朝廷机要秘事,知道的人没几个……他晋阳侯还没那个本事。” 卫学仁面色淡然,自信十足道:“纵使他知道了也不能如何,若晋阳侯府识趣,我外贸司还可以开个诚心的价码给他们,倘若不从,白吃了他们门下的产业也不是不行……” “卫主司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吧……”楚航眯了眯眼,“一个晋阳侯当然算不得什么,可晋阳侯府的女主人是本王的姑姑,更是我大宣的娴静公主,倘若过于为难人家晋阳侯府,我姑姑闹起来可不好看,卫主司认为到时候皇上会偏向谁?” 卫学仁哑然失笑:“王爷此言差矣,设益州织造坊是皇上的意思,我等外贸司行事是为圣君分忧,他们若对着来,那就是跟皇上过不去,皇上他老人家会偏向他们才怪了。” “再怎么说,晋阳侯府的当家人也是本王的姑姑与姑丈,我也不愿与他们闹得太僵。” “王爷此话当真?” 卫学仁行至观台栏前,轻轻抚摸着遍布岁月痕迹的木栏,饶有深意的道:“娴静公主当年是如何在众目之下言辱王爷的,本官还记得呢……” 楚航眉眼微蹙,吸气道:“本王还没有小心眼到因为几句话就要逼人于死地的程度……再怎么样,娴静公主也是我的姑姑……” 卫学仁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他直接将楚航这些假惺惺的话当成放屁处理。 别人不了解这个小王爷,他身为外贸司主司,与楚航共事了大半年的时间,他又岂会不了解这个少年王爷的真正心性? 自皇上向自己透露出设建益州织造坊的圣意后,他卫学仁第一时间就找楚航商谈此事了,而提出借此事收购晋阳侯府门下产业计划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人畜无害的少年王爷! 卫学仁心里明白着呢,楚航面上看似大方,不在意旧怨,可从实际行为上,已经足以说明,这位小王爷早把整个晋阳侯府都给恨上了。 卫学仁眯了眯眼,沉声道:“益州织造坊落地建成后,还是老样子,本官会在益州境内开设些产业铺子顺顺东风,到时候,一半归于王爷名下所有。” 闻言,楚航微微笑道:“既如此,那就劳卫主司费心了。” 说着,他好似想起什么似得,拍拍脑门:“对了,方才刘齐正还问我徐总督的事……对于前几日,朝中有人奏请徐总督归京任职的事,卫主司如何看?” “徐世豪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卫学仁断言道:“高丽、西南、新南三省加起来的矿山多的数不胜数,徐世豪和我那好哥哥没把这一大块肥肉吃干抹净前,是不会活动徐世豪归京的。” 听到这话,楚航忽的一笑:“说来也怪,卫主司与靖国公卫学海乃是亲兄弟,人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可本王自记事以来,听到有关卫主司兄弟俩间的传闻,都是以兄弟不睦,互相不和为主基调,倒真是奇了……” 卫学仁撇撇嘴,揶揄道:“我若真跟兄长和气,王爷与那刘齐正的交情就到头了。” 楚航面色稍变,他也明白卫学仁这说的是实话。 自打自己肩挑起外贸司三处的差事以来,他便跟卫学仁这个外贸司主司打得火热,也就是那时候,刘齐正才开始与自己走近的,换言之,现如今在外界眼中,自个这个梁王爷算是与卫学仁一党的。 而卫学仁又与当今靖国公卫学海不对付,甚至隐有敌对之势,所以刘齐正身为刘广义之子,才会跟自个这梁王爷走近。 谁都知道,刘广义与徐世豪之间不死不休。 而徐世豪又是卫学海一党的人,楚航与敌对卫学海一党的卫学仁走得近,如此一来,他梁王在刘府看来就是敌人的敌人,是值得结交之人,故而,刘广义才会放心地让自个的嫡长子与他频繁往来。 而也因为这么一层缘由,卫学仁这位外贸司主官跟刘广义之间的关系愈发亲近,两方势力也都开始视对方为合作盟友。 外贸司能在短短五年多的时间里迅速壮大,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以刘广义为首的“刘系”人马帮衬。 “对了,还有件事要跟王爷说一声。”卫学仁自顾自地走到楚航身前,凝神静气道:“开春后,就这个月末,三殿下会出宫游玩几日,到时候会暂居在本官府下……王爷若是得空,可以掐个准时候给三殿下送份礼……” “三殿下要出宫?”楚航一愣,“行,这事小王记下了,到时候会备上一份好礼送给殿下的。” 二人口中的三殿下,正是当今武曜朝天子的第三子——现年五岁的楚佑阳。 其生母正是裕妃卫清荷。 换言之,这位三殿下便是卫学仁的亲外甥,当然,也同样是靖国公卫学海的亲外甥。 “佑阳年纪尚幼,他此次出宫游玩,可得让人小心伺候着。” “这点王爷放心,三殿下出宫游玩这事是皇上亲准的,到时候自有御林禁卫贴身防护……” 第717章 为何不去 巍峨皇宫内,矗立于正东方的永宁宫内。 身穿深蓝云纹锦袍,腰系浅黄系带,头戴金色发冠的楚天耀正悠哉悠哉地侧躺在殿中的罗汉床上,手中拿捏着一颗通体发黑的棋子,他的目光,正静静观察着面前摆放的棋盘,正对面,与他对弈之人,是身穿绯色官衣的廖志严。 “志严这步棋走得妙极,险些把朕给带沟里去了……” 感慨一声后,楚天耀将手中黑子轻轻落下。 廖志严观之棋局,面露拜服之色道:“皇上这一子落下,再度将黑棋盘活,令臣手中白子再无转圜局面之机……当真是令老臣佩服……” 见廖志严主动认输,楚天耀脸上浮现出淡淡笑容:“这三转棋路也是朕近来才悟出的新招数,你廖志严能将朕这底招给逼出来,这棋艺已然不弱了。” 廖志严颔首示笑道:“能得皇上认可是臣之幸也。” 楚天耀轻轻抬手,示意身边永宁宫大太监乌宝川将棋盘撤走。 后者忙佝身上前,指挥着两名太监将君臣二人面前的棋盘挪走,继而又有数名宫女送上了茶水。 见状,廖志严忙接过宫女送来的茶壶与杯盏,就身前小台案开始为皇上倒茶。 接过廖志严双手递来的热茶,楚天耀并未入口饮用,而是掂在手中不停摇晃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前两天黑水那边上了折子,说是开春涨水,黑水省内,沿海的几个府县又生灾了……” 经过五年岁月的沉淀,楚天耀的外貌虽未有明显变化,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却比初继位时更加内敛与松弛了,如今的他,早已用不着通过黄袍、冠冕等外物来彰显自己的权威与身份了,如今的他,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恩威难测的神秘感,只从其表情观测,已经很难有人看出他心中所想了…… 听到皇上突提起黑水沿海府县生灾之事,廖志严略微沉吟后,试探性地说道:“此事,臣及户部都已知晓,今日便会拨银下放到黑水用以赈灾,皇上不必为此事忧心……” “赈灾事宜,岂有如此轻易解决的道理?”楚天耀抿了口茶,不咸不淡道:“若只让户部拨银,朝廷没有进一步动作,这钱,真吃进灾民肚子里的又有多少?” 闻言,廖志严忙拱手道:“老臣昏聩,陛下圣训极是,如今黑水沿海府县遭逢水灾,户部除了要拨银救灾外,还理应加派官员到地方予以督促……” 楚天耀微微点头:“是该派人去黑水督促着,可让户部派人去只怕分量不够……黑水的这回突发的水灾水太深了,身板稍弱者根本治不住这灾……” 他这话意有所指,听得廖志严暗暗心惊。 皇上这话饶有深意,难道黑水这回的水灾有什么蹊跷不成吗? 想到这,廖志严沉吟片刻,问道:“陛下是打算加派钦差,裁办赈灾事宜?” “不错,朕确有此意。”楚天耀缓缓起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殿窗前,注目远眺道:“天灾往往伴随着人祸,只由户部派人去往地方赈灾,身板过弱,怕只怕到时候灾没救成,反倒卷入人祸。” “皇上高瞻远瞩,老臣敬服。” “思来想去,这钦差人选吏部侍郎沈嘉枰最为合适……这样吧,你待会儿出宫后,把朕的意思传达给沈嘉枰,待他明日收到钦差印信后,率领人马,即刻启程黑水受灾府县治灾!你户部将救济银款尽数交予他手即可。” “让沈侍郎去赈灾?” 廖志严微微一愣,心下猛地倒吸口凉气,好似明白皇上的用意了。 现任黑水布政使郑开明乃吏部尚书刘广义一脉的人,倘若此次水灾中伴随人祸横生,让同属刘广义一脉的沈嘉枰作为钦差撤办最为合适了,同样的,沈嘉枰亦不敢在此次赈灾事项中徇私包庇,皇上加派其为钦差督办赈灾事宜,这其中又焉能没有警告敲打之意? 相信刘广义与沈嘉枰自能从中看出皇上的暗示。 想到此,廖志严看向皇上的眸光中更显敬畏,恭声作应道:“老臣谨遵圣旨。” 话毕,他欠身退出殿内。 待廖志严离开殿中后,楚天耀将握在手中的茶杯递到身旁的乌宝川手里,打着哈欠道:“前儿个听说老二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是这么回事吗?” “回万岁爷的话……”手捧茶杯的乌宝川佝身回话道,“听容妃娘娘那边说二殿下前几日感染风寒,现已无大碍了……” “是吗……那就好。”听到二儿子身体已然无恙,楚天耀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待会儿让人传话给膳食监的奴婢们,近来多炖些滋补汤膳去给老二送去,让他好好补补身子。” “喏。”乌宝川连忙应声。 “对了!”楚天耀刚一回身,便好似想到什么般拍拍脑门,“老二生病这几日,太子……和诸皇子去看望过没?” “回万岁爷的话。” 乌宝川边回忆边说道:“二殿下刚一生病,太子爷就亲自去看望过了,还带了不少补物给二殿下送了去。至于其他殿下,也大多去看望过了……” “大多?”楚天耀眯了眯眼,“换句话说,有人没去过?” “呃……九皇子与十皇子尚在襁褓之年,自然……” “你知道朕什么意思,老九老十尚不能言,更不晓事,朕是问你,能下地走路的皇子们,都有哪些人没去?” 乌宝川脑门冒汗,支支吾吾道:“回万岁爷,是……是四殿下与五殿下没去……” “什么?”楚天耀微微一惊,“老四没去?” 倒不怪楚天耀为此感到惊讶,他的四儿子楚佑琮乃皇后所出,与太子楚佑极是一母所生,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子,按理说,二皇子楚佑伦生病,太子曾亲自去看望过,身为太子的亲弟弟楚佑琮也理应有所表示才是。 但事实却截然相反,太子去了,老四却没去…… 这里面值得品味的东西就多了。 想到这,楚天耀皱了皱眉,“老四为何没去?皇后当初没知会过这小子去看看他二哥么?” 第718章 楚佑琮 乌宝川神色惶恐,埋头低语道: “回万岁爷,婢子听说,二殿下染病当天,皇后娘娘就曾知会过太子爷与四殿下前去看望……太子爷听到信后也是第一时间去了,可……可四殿下……一直到现在都没去过,婢子听到传言说……说四殿下是见二殿下染病后不用去上文华殿听课,所以……所以四殿下也就想着效仿,装病偷欢……这几日都没去文华殿听课……” “他才多大?这个年纪不想着好好听课装病作甚?”楚天耀眼中闪过一丝怒色,说话声音都变得粗重了几分,“说,这小子装了病又不去看望他二哥,这几日在干些什么?” 见皇上隐有发怒之兆,乌宝川神色更显紧张,脑门上的渗出的汗水愈发茂密,“奴……奴婢听说……四殿下居住的临华殿,近期新收了名十岁出头的小宫女……呃……四殿下对其颇为喜爱……这几日来,都跟这小宫女呆在一块玩乐……” 楚天耀脸色一黑,斥道:“混账东西,他才多大?四岁刚出头就喜欢跟宫女厮混?那临华殿负责管事的大太监是谁?” 楚天耀陡然一喝,吓得乌宝川心惊肉跳,缓了好一会儿后才结巴说道:“暂管诸皇各殿宫女太监的总管太监是……是李全。” “李全?”楚天耀眼神一冷,“这阉货是凤鸾宫大太监李章收的义子吧?” “是……” “传下去,打李全二十板子长长记性,还有,那个得老四欢心的小宫女叫什么?” “呃……奴婢记得那宫女名娇翠。” “告诉老四,以后若再不好好听课,朕就将这娇翠送出宫去!” “奴婢遵旨!” 乌宝川连忙点头,转身欲出殿,只是刚迈开脚不久,就又被楚天耀给叫住了,“急什么?等会儿再去……” “朕还没问你老五的事呢……” 楚天耀走到罗汉床前坐下,抖了抖袖袍,面无表情地问道:“老五因为什么没去?” “呃……”乌宝川脸皮一抽,支支吾吾道:“这事……奴婢也不甚……不甚清楚,只是……只是听到传闻,二殿下染病前两日,在文华殿上课时,与五殿下发生过口角争执,还险些动手……” 听到这话,楚天耀眼中阴郁之色渐浓,“兄弟间因为琐碎小事打打闹闹在正常不过了,老五就因为这么点小事,他二哥生病了都不曾去看望过?如此狭小的气量,堪当何用?” 叹了口气后,他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这淑妃是怎么教的儿子?念在她刚产下老九不久,身子尚且不适,就不罚她了……” “但,老五因为琐事记恨兄长,甚至都不愿去看望一眼生疾的兄长,实在让朕失望,罚他禁足半月,抄孝经百遍以示惩戒吧。” “奴婢遵旨。” “去吧……” 楚天耀无奈抬手,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乌宝川见皇上心情甚是不佳,本欲立刻出殿传话的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面露不忍的劝慰道:“万岁爷不必忧心子孙事,如今皇子们少不更事,偶有顽皮之举也实属正常,只要悉心教导,这些小毛病一定会改正的,万岁爷可不能因为这些闲碎琐事劳累心神呐……” 闻言,楚天耀无奈一笑,“你这奴婢倒怪会哄呼人……放心吧,朕还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劳心费神……” 乌宝川微笑点头,“如此,奴婢便放心了。” 说罢,他躬身告退。 ====== 临华殿,乌宝川领着两名太监匆匆入殿,直奔殿中后院跑去…… 刚一至后院,乌宝川等太监们便瞧见一身穿浅黄色华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贵气的幼年稚子正一蹦一跳地在殿中后院花丛中追觅蝴蝶,离他不远的身后,一名年纪约在十岁上下的娇俏宫女正掩嘴偷乐着…… 此一幕落在乌宝川眼中后,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恰好引起了花丛中掩嘴偷笑的小宫女注意,后者见是永宁宫总管太监亲至,连忙收敛起嬉笑神态,恭恭敬敬地朝乌宝川福身行礼道: “婢子娇翠,见过乌公公……” 乌宝川循声望去,上下打量起娇翠,皱眉道:“你就是娇翠?” “呃?”娇翠一愣,“公公识得我?” 不等乌宝川回话,他们这边的动静便引起了花丛中奔跑追蝶的稚子注意,后者轻擦额上汗水,笑呵呵地来到乌宝川身前,“呀,乌公公怎么来了?” 转头看了眼走来的稚童,乌宝川正色道: “四殿下……皇上有旨意让奴婢代为传达……” 被唤作四殿下的稚童,自然是当今天子的第四子,生母为皇后的楚佑琮了。 一听是自家父皇的旨意,饶是年纪尚小的楚佑琮,也明白事情的严肃性,忙收敛起笑容,掀开裙摆,行跪道:“皇四子楚佑琮……接旨……” 乌宝川咳嗽两声清嗓,端起脸道:“奴婢现代皇上向四殿下问话:你二哥近来感染风寒,有病在身,你明知此事,为何不曾去看望?不看望你二哥便罢了,竟还佯装染病躲在殿中与宫女厮混,成何体统?!” 一连数问,吓得楚佑琮小脸煞白,他用稚嫩声线支支吾吾地答道:“皇……皇儿知错……我……我这就去……” “不了!”没等他把话说完,乌宝川便严声打断道:“圣上有旨,倘若经过此事后四殿下仍不知收敛,依旧耽于玩乐,就将……就将这宫女娇翠送出宫去!” 此言一出,楚佑琮面露急色,一旁的小宫女娇翠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道:“婢子知错……还请皇上不要把婢子赶出宫去……” 眼看自己喜爱无比的娇翠姐姐哭得梨花带雨,楚佑琮也瞬间急了:“是……乌公公,您告诉父皇,我……我再也不扮病逃课了……您让他不要迁怒到娇翠姐姐身上……我……” “唉……” 乌宝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将面急流汗的楚佑琮轻轻扶起,“四殿下放心,您……您今后只要专注于学业,皇上……皇上是会原谅您的,至于这小宫女,皇上也说了,倘若您知错不改……这小宫女就没人能保得住了。” 楚佑琮慌忙点头,“是是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第719章 楚佑泽 待乌宝川带人离开后,满脸慌张的楚佑琮小脸霎时变色,似被人抓着小尾巴般恼羞成怒地朝身旁太监们怒吼道:“吴不全,你把殿里的奴婢都给本殿下叫过来!” 被点名的吴不全惶恐点头,一面擦汗一面催促着身边的太监去传人。 不一会儿,临华殿二十号太监,十余名宫女都被吴不全集结到了楚佑琮跟前。 “本殿下跟娇翠姐姐的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漏出风去的?”说这话时,楚佑琮脸上露出一抹与他这个年纪极为反差的凶戾神色,“我可警告你们,日后关于本殿下的私事,倘若再有人敢私传闲言碎语出去,我一定要他好看!” 撂下狠话后,他一把夺过吴不全手中用以装困蝴蝶的葫芦,黑着脸将葫芦盖掀开,一把掐捏住从葫中飞腾而出的蝴蝶,猛然使力下,那蝴蝶竟被他一张小手捏了个粉碎…… 在场一众太监宫女见状,不由得暗暗心惊,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旁,哭红了眼的娇翠见状,赶忙跑上前来掏出手帕擦拭起楚佑琮的小手,“殿下不要生气了……乌公公说的对,都怪奴婢……奴婢没尽到婢子的本份……” 哽咽出声后,娇翠的眼眶又开始湿润起来,楚佑琮见她咬着小唇满脸委屈的模样,自然是心疼不已,忙温声安慰道: “娇翠姐姐别哭了,你放心,就算是为了能把你留在我身边,以后我也一定好好用功读书……” 闻言,娇翠受宠若惊:“婢子如此卑贱之人,怎能……怎能受殿下如此厚爱……呜呜呜……” “你才不是什么卑贱之人呢。”楚佑琮朝她那粉润的小脸蛋上吹了口热气,孩子气十足的道:“你是佑琮最好的娇翠姐姐,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娇翠小脸一红,“婢子谢过殿下看重……只是,方才乌公公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殿下您可不能因为婢子的缘故而耽误了学业,还有……乌公公既然说二殿下近来卧病在床了,您身为弟弟……也确实该去看望看望生病的兄长……” “我一向与二哥不亲近,他生病我去看他作甚?”楚佑琮哼气道:“再说了,二哥染病后,没去看望他的皇子又不止我一个,父皇偏偏只训斥我……这分明就是偏心……” 一听到他后半句话,娇翠瞬间吓得小脸煞白:“殿下,这话可乱说不得……” 楚佑琮挠头憨笑道:“我知道,这不是跟娇翠姐姐面前说点真心话嘛……” ====== 储秀宫内,身着一身华贵宫装的淑妃倪晴岚正黑着脸望向急急赶入宫中的稚嫩人影。 “都退下去。” 待她发出命令后,站于宫内两排的宫女太监们怯怯退下,表情都显得有些紧张。 “母妃,你突然叫皇儿进宫作甚?” 一脸稚气,身穿锦服的贵气男童有些不解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忽拍脑门道:“难不成是膳食监今儿个做了什么好吃的?母妃让我过来品鉴?” 男童约莫在四五岁上下,长得跟淑妃还有楚天耀有七八分相似,且又唤淑妃为母妃,自称皇儿,他的身份自是昭然若揭——当今天子的第五子,楚佑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念着吃!”淑妃愤然起身,伸手一指道:“说,你方才不在自个的文宇殿呆着,是跑哪去了?” 见母亲突然发怒,楚佑泽一时间有些犯怵,支支吾吾道:“母妃又听哪个丧良心的奴婢瞎嚼舌根?皇儿……皇儿今儿个一直都呆在文宇殿内看书啊……” “好啊,你还学会扯谎了!”淑妃冷冷地看了眼儿子,“乌宝川代你父皇给你带话,人前脚去了文宇殿没找着你,刚才来储秀宫找我这个当娘的传了话,你现在说你今儿个一直在文宇殿中呆着,那人家乌宝川过去时,为什么没见着你?” 听明白事情缘由,楚佑泽小脸一慌,忙低头认错道:“母妃……母妃息怒……皇儿是撒谎了……我……方才确实不在文宇殿中。” “那你到底去哪了?” “出……出了趟宫,跟……跟小舅去西门菜市看斗蛐蛐去了……” “你……混账!” 一听到这儿子还偷跑出宫玩乐去了,淑妃瞬时间气地胸口来回起伏,“你小舅本就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你动不动跟他厮混,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我……”楚佑泽勾下头,紧咬着小嘴唇,神色略显无措。 “你九弟刚从娘肚子里滚出来没多久,你这个当亲兄长的就这么不争气,以后怎么给他做榜样?!”看了眼身前埋首结巴的楚佑泽,淑妃恨铁不成钢的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整日只顾着贪玩享乐,你父皇已经对你有些失望了!” 一听这话,楚佑泽面露慌色:“母妃,您……您这话什么意思?儿子干什么了?怎么惹父皇生气了?” 寻常人家的孩子通常都较为敬畏父亲,皇家则更是如此。 楚佑泽听到母亲说出父皇对自己失望的话后,彻底慌了神了。 “你以为乌宝川代你父皇给你带话是说什么好话吗?”淑妃失望地叹了口气,“近几日你二哥身感风寒,卧榻在床,你明明知道这事,为何不去看望一二?” 楚佑泽贵为皇子,自小受到的都是当世最为顶尖的教育,如今一听母亲将话引申到自个二哥身上,他人虽小,但也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父皇就因为这事生气了?” “你以为这事很小?!” “我跟老二本就不对付,他生病了,我假惺惺地去看望他,人家也一定领情!我去干嘛?” 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淑妃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那是你二哥!” “母妃不也看不惯老二他娘容妃吗?”楚佑泽眼中闪过不忿色,鼻孔哼气道:“从以前起,您就整天在我耳边说人容妃的不是……我……我如今跟二哥不对付,这其中也有母亲您的功劳!” “你!”一听儿子还跟自己顶嘴,淑妃气地有些头晕目眩,险些栽倒。 见母亲气地面色发白,楚佑泽也有些后悔顶嘴了,忙上前跪地认错道:“母妃注意身子,刚刚……刚刚是皇儿大逆不道说了混账话,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ps:最近一直很忙,没什么时间码字。再加上又卡文,所以更新频率不高…… 望大家多担待,(;д;)请容我多构思构思新卷剧情,恢复恢复状态……欠的更新,我尽量在月底补上〒▽〒…… 第720章 东宫 “你现在才多大?主意就这么正了?连母妃都说不得你了?”看了眼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淑妃有些痛心的叹息道。 “我……”楚佑泽眼眶一红,磕头道:“儿子知错了,请……母妃责罚!” “罢了……用不着我这个当娘的责罚你……”淑妃拿出手帕抹了抹湿润的眼眶,哽咽道:“你父皇已经下旨了,从今儿个起,你禁足在文宇殿中半个月,抄上一百遍孝经!” “禁足?” 楚佑泽一愣,“可……可儿子要是落下功课怎么办?” “现在担心落下功课了?以前偷玩享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淑妃叹了口气,说道:“行了,赶快回你自个的文宇殿待着吧,先把一百遍孝经给抄好了,指不定你父皇看到你认错的态度就消气了……” “是……皇儿明白了。”楚佑泽无奈点头。 …… 东宫。 身穿黄袍,长相与楚天耀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却完美继承了母亲一双凤眸的太子楚佑极,此刻正迈着轻缓小步在东宫花苑中散步赏花。 落后他一身位,身穿绯色官袍的东宫詹事府少詹事王金德毕恭毕敬地说道:“太子殿下,臣听说半个时辰前,四殿下与五殿下都挨了皇上的训,五殿下更是从今儿起被皇上给禁足了……” 未满十岁,只长到王金德腰间处的太子,此刻弯下身,聚精会神地折摘起身旁绽放的娇嫩花朵,似完全没听到王金德的话一般,笑呵呵的道:“这春盛花开得可真好看,待会儿摘上一盆用肥土浸润着,好送到大姑姑府上去……” 见太子完全不理会自个刚才说的话,王金德一时间有些无奈,“殿下,这……臣方才说的事……” “哦……王少詹事刚才说的话孤听见了。”太子抖了抖裤脚上沾染的灰泥,抬头道:“四弟与五弟被父皇给训斥了,这会儿恐怕心里都不好受着呢……我还想问问少詹事,如今五弟被父皇给禁足,我让人去他殿上送些吃用之物不逾矩吧?” “呃……这自然不逾矩。” 这话问的,险些把王金德要说的话给带偏,他猛地一拍脑门道:“不是,殿下,臣刚刚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如今五殿下触怒了皇上,您……您应该趁此机会多在皇上面前表示表示……” “表示?”太子懵懂摇头,“少詹事这话什么意思?孤听不明白。” 见此,王金德格外有耐心地解释道:“殿下不妨细想,五殿下是因为得知二殿下染病在床却未去看望而惹得圣上发怒,这说明在皇上心里,他格外重视子辈们互相之间的手足亲情,殿下理应在这时候多向二殿下表示关心,好让皇上知道殿下是重视手足兄弟的仁德储君呀……” 闻听此言,太子哑然失笑:“少詹事这话说的孤甚是糊涂,孤身为太子,又是长子,理应对下边的弟弟们多加看顾,二弟刚染病没多久,我就亲自去看望过了,还送了许多滋补之物……” “殿下此事做的甚好,可臣的意思是,还不够,您应该趁着这时候再多关心关心二殿下,皇上知道了,肯定会更加高看您……” “你这话说的……孤照顾弟弟们是理所应当的事,我可不会为了讨父皇欢心而过分刻意。那样一来,孤成什么人了?” 王金德被这话哽了半晌,本欲再说些什么,却突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打断了思绪。 “太子殿下……” 王金德循声望去,发现来者正是东宫詹事府詹事罗子真,自个名义上正儿八经的上官。 “卑职见过罗大人。” “呀!” 罗子真听着这声,有些意外地拍了拍王金德的胳膊,“金德也在呢?” 王金德讪然一笑,边上的太子却笑呵呵的看了眼罗子真,“子真兄来了?” 按理说,现如今的太子也就五岁出头的年纪,他唤罗子真这么个年近三十的中年人一声“子真兄”,画面实在有些别扭。 可这在王金德与罗子真两人看来,这不仅没有不妥,反倒是他罗子真的殊荣。 能被太子储君如此亲近对待,旁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觉着别扭? 罗子真拱手施礼后,浅笑发问:“殿下方才与金德在说些什么呢?” “没什么……就单纯赏花而已。” 太子摇摇头,抬起小手示意罗子真进殿中一叙。 王金德正欲跟上,太子却回头朝他温笑道:“劳少詹事叫人折好春盛花装盆给大姑送去……奴婢们手脚没个轻重的,孤怕他们坏事……” 王金德眉宇微动,深吸气道:“是……臣明白了。” 说罢,太子与罗子真二人进了宫殿内。 一入殿中,太子便将周围的闲杂人等驱散走,独留下罗子真一人对谈。 “殿下……” 入座后,罗子真收起脸上笑容,“臣听说三殿下这个月末会出宫游玩……这事,是真的假的?” 太子安坐在高位之上,脸上的神情跟刚才与王金德独处时的懵懂稚嫩模样大相径庭,眉宇间都透露着早智,那双炯炯有神的凤眸更是时刻闪耀着远超他这个年龄应有的锐利之气。 “嗯……三弟月末出宫游玩这事是父皇亲自准许了的。” “臣听说三殿下出宫游玩的几日里都会在卫府暂居……” “哦,你是说三弟出宫后住在卫主司府中的事啊……这不很正常么?人卫主司是他的亲舅舅……” “靖国公亦是……” “恩……你这么说也是,大姑丈是三弟的大舅,三弟这会儿出宫,他这大舅也该有点表示才对……” 太子捏捏下巴,脸上露出天真笑容:“这样吧,待会儿从孤宫中选那块产自高丽的青绿翡翠所制的流纹玉佩给大姑丈送去吧,到时候他拿这小玩意儿送给三弟表示表示,讨个彩头挺好的。” 罗子真听到这话很是纳闷,他本想说些什么,忽看向太子那骤然闭目的小脸,脑中传出一阵轰鸣之音,好似一下子顿悟般反应了过来,微笑道:“臣明白了,一定谨遵太子之命将这事办好。” 第721章 玉佩 安怡公主府。 身穿华服的安怡公主看着东宫送来的十来盆春盛花,还有那装盛着翡绿玉佩的方盒,脸上笑颜如花,乐不可支地吩咐着府中下人们下次搬运进府里。 在安怡公主府中伺候多年,佝偻着后背,满脸堆笑的老太监张公公笑呵呵地冲安怡公主楚馨瑶奉承道: “太子爷真是惦念殿下得很呢,知您喜好花草,这春盛花刚结出花就命人移栽进花盆里给您送来了,殿下,您与太子爷这姑侄情分,当真是羡煞旁人呐!” 楚馨瑶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更浓了,感慨道:“佑极是个至情至性的孩子,他对我这个姑姑真是没说的,自记事以来,就时常给咱们府上送礼……” “是啊是啊……”张公公陪笑道:“先帝所出公主何其之多,可唯独殿下您最得皇上与太子爷的亲近与看重……” “那是……”楚馨瑶十分骄傲地扬起头,“皇上乃本宫的亲兄长,我还是太子的亲姑姑,其他人比得了么?” 张公公连声称是,正欲再奉承几句,院门外传来的脚步却打断了他的话茬。 来人正是刚从理藩院衙门办完差事回府的靖国公卫学海。 “公爷回来了?” 见身着蟒袍的卫学海大咧咧地走入院内,张公公含笑施礼道。 卫学海颔首点头,左看右看一阵后,忽地皱起眉来:“我听谢良说,刚才东宫来人到咱们府上送东西了?” “是啊。”楚馨瑶浅笑回应:“太子可惦念着你我夫妻俩呢……” 卫学海沉吟片刻,问道:“都送什么东西了?” 楚馨瑶含笑说道:“太子知道我这姑姑好花,特给我送了十二盆上好的春盛花来,对了,他还说月末佑阳那孩子要出宫游玩,你这个当大舅的,理应给人家表示表示,太子还特意从自个宫中帮你挑了件合适的礼物……好让你送给佑阳添个好彩头……” 听到后半段话,卫学海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太子殿下挑了件什么物什送来?” 一旁的张公公忙将摆在院中石桌上的方盒端了过来,一面掀盖一面说道:“公爷,太子爷挑的是高丽翡翠所制而成的流纹玉佩……” 看了眼盒中闪烁着耀目绿光的精致玉佩,卫学海脸上的神情愈发深沉起来。 从张公公手中小心接过方盒后,卫学海又朝前者使了个眼色,张公公心领神会,当即便领着院中一众下人们退了出去…… 楚馨瑶身为卫学海的枕边人,见他此刻突然将下人们支开,便大致猜到他肯定有什么要事得与自己私谈,于是面部表情也变得格外认真起来,目光灼灼的望向他:“怎么了?” 卫学海将盒中玉佩拿出,神色复杂道:“都说子类其父,这句话用来形容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再为合适不过了。” 是个傻子都能从卫学海这话中听出意味深长的怪味,更何况是与他同睡一榻的楚馨瑶? “怎么?你是觉着太子把这玉佩送过来,让你赠于佑阳,不太妥当?” “对太子而言在妥当不过了,可这玉佩要是由我手送到三殿下手中,后者……” 卫学海话未说完,楚馨瑶便蹙眉打断道:“若你觉着不妥,这玉佩不送就是了……等佑阳出宫游玩时,你自个再挑一件合适的礼品赠出去不就完了?” “这万万使不得!”卫学海面色发急:“倘若把这玉佩送回东宫,你男人我就彻底把这位太子爷给得罪死了。” 这话听得楚馨瑶云里雾里的,一个头两个大,“跟我说话用得着拐弯抹角的吗?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馨瑶,我且问你一个大不敬的话,倘皇上百年后,咱家到底该效忠何人?” “你这不废话吗!” 楚馨瑶瞪直了眼,呛道:“佑极是我亲侄儿,咱们……” 妻子话未说完,卫学海便突地发声打断:“可佑阳也是我的亲外甥。” “这能是一回事吗?”楚馨瑶美睫一挑,哼道:“佑极是嫡长子,正儿八经的太子储君!” 忽地,她好似听明白丈夫前边话中的玄机,俏颜一僵道:“你……你的意思是,佑阳……有夺嫡之心?这……怎么可能?人孩子才多大?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乱心思?” “你也是出自皇家的公主,皇族出身之人早智本就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卫学海叹了口气,说道:“更何况,纵使人孩子没有歪心思,可总架不住身边人撺掇……就说清荷吧,她是我亲妹子,她的为人脾性,我这个当兄长的最为清楚不过了……” “以她那逢高就攀的傲性,会耐得住寂寞不去争么?” 听到这话,楚馨瑶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复杂。 “当年就不该送着妮子入宫……可那时我年轻,许多长远之事也未料透……” 深吸口气后,卫学海又续道:“你难道就没发现吗?从两年前,咱家孩子被皇上钦点为东宫侍读,伴同太子常与一众皇子入文华殿听课受教开始,清荷与咱们家走动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经丈夫这一提醒,楚馨瑶略作回忆,发现还真如他所说,自从她与卫学海的儿子被皇上钦点为东宫侍读后,裕妃卫清荷与他们夫妻俩之间的感情还真变得疏远起来了。 与之相反的,裕妃与卫学仁那位在外贸司担任主司官的二兄长却越发亲近了。 这多年来,楚馨瑶一直处于皇兄宠爱,丈夫发达,儿子懂事孝顺的幸福岁月里,以至于她渐渐丧失了年轻时难得的政治敏感性,对于许多早该注意到的政治信号,她都未能精准预料,亦或者完全没放在心上…… 现如今受丈夫这一点醒,她也渐渐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的意思是……现在诸皇子们初长成,就有心怀不轨者开始借机生事,拉帮结党了?” “你这话说的就错喽,正是现在皇子们未完全开智长成时,才是最恰当的靠拢时机呀……待皇子们彻底长成晓事,他们这些皇子年幼时靠拢的投机者不就都成了忠荩心腹?” 第722章 玉佩(2) “一帮投机倒把,包藏祸心的混账东西!” 楚馨瑶紧咬银牙怒斥道:“皇兄正值青春壮年,他们就敢动这么多歪心思,当真是些乱臣贼子!” 卫学海嘴角微抽,心中暗自嘀咕道:“造成如今这副局面是不是皇上乐意看到的还两说呢,可硬要说起责任来,皇上占的过要远大于这些投机倒把的人……” 卫学海之所以会如此想,倒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数年来,皇上对每一个所出的皇子都极尽宠爱,这放在寻常人家自然不成问题。 可这是天家,与民家能一样吗? 按理说,储君已立,皇上正确的做法就应该适时地区别对待太子与其他皇子们,但皇上却没有这么做。 随时入宫参见母妃,面见君上的特权,按理说,只该太子享有才对。 但皇上,却给每一个皇子都赋予了这样的权力,这让其余皇子,乃至投机倒向他们身边的不轨之人如何不多想? “照你如此说来,咱们家现如今在外界看来,就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党喽?”看了眼身旁负手沉思的丈夫,楚馨瑶蹙眉道:“那你自个,又到底是怎么想的?” “咱家可不是什么太子党……”卫学海皱眉反驳道:“你男人我是武曜朝的臣子,是当今天子之臣……我该怎么做,只需给皇上一人交代就是了。” “你方才也说了,皇上正是春秋鼎盛之时,投机之人提早下注,拉朋结党的不见得有好下场。” “嗯……你这话说的对,这些歪七扭八的事咱们不掺和……” “咱们不想掺和,事也会自个找上门来。” 卫学海无奈摇头,“就说皇上钦点咱家孩子为东宫侍读这事……这在外界看来,咱家已然倒向太子这边了。甚至这在太子殿下眼里,也是这么觉着的。” 稍顿,他晃了晃手中的玉佩,“否则,你认为东宫今儿个为什么要送这玉佩来?” 楚馨瑶一愣,“刚才我就想问了,这玉佩到底有何玄机?” “你这些年鲜少关注内宅之外的事,这玉佩……你没见过也不奇怪。”卫学海先是摇头,继而苦笑道:“但有件事,你肯定听过……前任高丽王(原高丽国投降国君)逝世后,继任其爵的高国公(前高丽国君嫡子),为向我楚宣天朝怀表忠心,特赠了不少贵礼给皇上,这其中当然也有东宫的份儿了……” “此玉佩名为流纹凤佩,采用质料乃高丽境内的玉翡,佩上祥凤流纹乃高丽境内名匠镌刻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待此佩完全出世后,可谓名扬天下……” 卫学海深吸口气,望向玉佩的眸光中透露着难明的复杂:“此等天下无双之物,自高国公赠予东宫后,便隐有象征太子亲临的寓意了。咱们这位太子爷却偏偏把这东西送到咱府上来,让我以给三殿下添彩头的名义赠送出手,呵……” 楚馨瑶娇躯一颤,面露悚然之色:“你的意思是……太子是故意让你送这玉佩给佑阳,如此一来,风声传出后,外界都会以为你卫学海彻底倒向太子,而且,经此一事后,你这个大舅,在佑阳心中将再无信任可言……” “而且,你还偏不能将这玉佩送还回东宫,要真这么做了,你又等于得罪了太子……退一万步说,你要是不送玉佩,转赠他物,事后太子问起玉佩事,你要说私藏了,太子又可借题发挥说你私昧东宫财物,事一闹大,搞得满城皆知,之后你在三皇子和太子两边都讨不得好!” 话说到此,楚馨瑶接连倒吸了好几个凉气,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此等凌厉,逼人不得已而就范的阳谋,真的是一个年仅六岁的稚童能想出来的吗? “所以,你现在知道这块玉佩有多烫手了吧?” 卫学海晃了晃了手中精致发亮的玉佩,楚馨瑶却只觉着那上边通体发绿的光亮刺的人心慌难平…… 她现在算明白卫学海最开始那句子类其父的话中深意了。 太子行事用谋,当真与自个那位皇兄有六七分相似! 可如今太子才多大呀? 倘真等他彻底长大,哪还得了? 指不定未来的心机城府比之现在的皇帝还要来的深不可测…… 想到这,楚馨瑶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向丈夫问道:“生于皇家,过于早智识谋,真的是好事吗?” “害……是好是坏,是福是祸,现在看不真切咯……”卫学海叹了口气,道:“硬要说的话,这也算是家产太丰,儿子太多的烦恼吧。” 听到卫学海嘴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没正行的话,楚馨瑶又好气又好笑道:“照你这意思,膝下子孙过多还成坏事了?” “你仔细想想,难道不是吗?” 楚馨瑶一时语塞,好半晌才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害,反正咱家就一儿一女,像你刚才说的什么儿子太多的烦恼,你反正是享受不到了。” “我也没想享受这福气,再说了,咱家又没有皇上那么大的家业……” “说的也是……” 楚馨瑶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忽地,她好似发现自己被卫学海给带偏了,没好气地捏了丈夫一把,“少跟我扯开话题聊闲篇,你刚才分析了那么一长串,这事该怎么解决,你心里有个准谱没?” 卫学海哈了口气,眨眼道:“你是说送礼这事啊?” “对,刚不都说了,这玉佩还回去是得罪太子,送出去后,在佑阳这个三皇子心中就彻底失信了,你又不能换别的东西送……那到底该怎么解决?” 她刚把话问完,脑中灵光一闪,不等卫学海回话,便自问自答道:“要不,你干脆不送就是了?或者,到时候佑阳出宫游玩时,你以公务缠身为由,一时忘了赠礼这事躲过去?” 听到这话,卫学海哭笑不得道:“你这跟把玉佩送还回去有什么区别?” “当这玉佩交到你男人我手上时,为了不得罪太子,这烫手山芋就必须得送到三皇子手里了。” “说的也是……”楚馨瑶苦着脸道:“那……那到底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卫学海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太子既然想让我送,那我就送呗……但我,可不止打算送这一件……” 对上自家丈夫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楚馨瑶倒也默契,瞬间明白他后半句话的深意了,拍掌叫好道:“妙啊!我明白你有何打算了……” 第723章 儿子太多了 洛府。 两鬓斑白,面部长满褶皱,佝偻着后背的老人经由府内仆人的搀扶下来到了前院正堂。 看了眼堂中高坐,面色苍老,但精神仍显矍铄的老朋友,被人搀扶进堂的老人很是羡慕的感慨道:“我可真羡慕你这老狐狸,早早退下归养,身子骨却越发硬朗了,精神头比我看起来好多了。” “哈哈……”被唤作老狐狸,高坐堂上的老者发出洪亮笑声, “你一心为公,多年来操持朝政,积劳成疾下,自然要比我这个偷闲多年的人见老……” “还是你个老狐狸明智,早退下来早享福……” “若我听到的风声没错,你宁阁老在今年年末也要退了?” 面容苍老,两鬓斑白的宁中恒边喝茶边回道:“按理说,前一年我就该退了,只不过我观当时内阁局势不稳,便想着再帮帮这位杜首辅一把,谁曾想,这一耗,又是一年……” 说话时,他脸上的褶皱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观之其貌,确令人感慨。 宁中恒这位肱骨老臣,在五年前虽初显老态,但精神面貌,总体而言还算矍铄,哪似如今这般垂垂老矣,竟隐有油尽灯枯之相。 事实也正如宁中恒所言那般,这五年里,内阁少了洛文槺后,为辅杜敏英这位新任首辅,他耗费的心神精力前所未有的多。 毕竟,杜敏英当初上位时,可不似洛文槺那般底蕴深厚,满朝上下,不服气他的人可不止一个李明义。 故而,为了帮助杜敏英彻底坐稳这首辅位,宁中恒在明里暗里都出了不少力,耗费的心血精神一点也不少。 “我听重祥那小子说,你从大半年前就不怎么管事了,看来你生出告退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洛文槺抿了口茶,感慨道:“一代新人换旧人,咱们这些老东西,早就该退干净了。” 宁中恒呵呵一笑:“放心吧,等明年这时候我再来你府上找你时,就真是老友相叙,喝茶对弈解闷了。” 洛文槺意有所指道:“这么说,你今儿个找我还不单单是叙旧这么简单喽?” “是也不全是。”宁中恒模棱两可道:“但你可以放心的是,我今儿个不为公事而来。” 酝酿片刻,洛文槺对上老友那苍老的面容,却丝毫不见浑浊的锐眸,沉吟道:“我大概知道你是为什么事来的了。” “为朝中投机倒把之人聚集皇子身边,拉朋结党一事吧?” 宁中恒眼眸微动,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洛文槺摇头失笑:“这事少识之人只看注表面局势,不晓君心者自作聪明,利欲熏心者则以为是千载难逢的青云之机……你宁中恒三者都不是,又岂会看不清迷雾后的真相?” 宁中恒轻轻拂动胡须,目露征询色:“虽有浅见,然不敢妄断圣心也,故而想找位有识者验证一二心中所想。” “皇上的儿子太多了,如今一众皇子尚且年幼,便有无数心思浮动……待日后诸皇子彻底长成时会是何等局面,谁也说不准……”洛文槺用手指拨弄着掌心处的茶杯,语气不咸不淡道:“当今皇上乃千古难遇的英明圣主,底下人那些歪七扭八的心思,在他面前只会无所遁形……” 宁中恒微微一笑,试探性说道:“可外界都说,皇上对太子还有诸皇子的态度晦暗不明,多有犹豫……故因此,心思浮动者也愈来愈多……” “且如老兄前言,现如今聚集在诸皇子身边拉朋结党者多矣。” 洛文槺看他一眼,兀自发笑道:“此言有误,先后顺序错了。” “如今汇聚于诸皇子身边投机者,是先有党,而又选一主侍之。” 听闻此言,宁中恒老眸发亮:“老兄也认为这是皇上有意而为之?” 见洛文槺点头。 宁中恒这才松了口气,再无顾忌地说出自己见解来:“皇上对太子与诸皇子之间的态度为何没有区分,这一点愚弟尚不明悉。但放任朝中各党官员肆意结交皇子这一点,愚弟敢断言,皇上是有意而为之。” “我武曜一朝发展至今,朝中各堂机要官员渐成党派,虽未摆于明面上,可暗中已有党同伐异之风了。皇上对这事看得真切,故而放开诸皇子结交外臣之便,是有意引导朝中各党官员将力气心神耗费在虚无缥缈的夺嫡之争上,如此一来他们便难有心思搞前周党争那一套了。” “诸皇子尚且年幼,待彻底长成还有十来年的时间,在这期间,只要皇上保证太子殿下的绝对正统,这帮投机者押宝的夺嫡之念也终究会成镜花水月,无用之功……” 简单来说,在宁中恒看来,皇上现如今之所以放任诸皇子们肆意结交外臣的权力,是因为皇上已看出当今朝堂隐有党争前兆了,故而特意引导这帮心存党同伐异,欲兴党争的各党官员们去把心神精力耗在虚无缥缈的夺嫡争斗当中,如此,党争之患便能迎刃而解。 “老友高见。”洛文槺垂首道:“与我之浅见略同也。” “然,愚兄认为皇上此举仍有不妥之处。” 洛文槺深吸口气,面色深沉道:“党争之乱许以雷霆手段便可止息,虽有阵痛,然不至于伤及根本。可若把夺嫡之争的苗头埋下……日后若真出了什么乱子,就有可能贻害到江山社稷根本了!” 洛文槺这话说的很直接,无非是想说他不认同皇上用这样的方式来止息可能发生的党争祸患。 因为在他看来,朝臣官员们互为结党,争锋相对,远没有以后夺嫡之争来得严重恐怖。 皇上现如今为了平息党争之患,引导各成一党的官员们汇聚在皇子身边,过早的为以后夺嫡之争做准备与铺垫。 这在洛文槺看来,分明是因小失大! 甚至讲难听点,都有点利用自个儿子的意味……不似为君者的正大光明之道。 宁中恒听完他这一席话,似有所悟,好半晌后皱眉道:“老兄是否顾虑过深?陛下以此计止党争之患,虽有风险,然只要彻底确立太子东宫的正统性,这夺嫡之争恐难成患吧?” “你自个方才不也说了吗,皇上有意让结党要员们放下党争之心,汇聚皇子身边是有意为之,但他未刻意区分对待太子与诸皇子不也是事实?这难道也是有意为之吗?我之愚见,怕不见得……” 洛文槺此言一出,听得宁中恒一阵心惊肉跳,“老兄的意思是……皇上也不见得会一味偏袒东宫?这……” “害……如此朝中各官结党成风,皇上想要短时间肃清这股歪风很难,若再以从前那般霹雳手段,恐治标不治本,故而,皇上平息党争的法子,换成了刚才你我说的那样……然,却极易为日后埋下夺嫡乱局的苗头。更何况,皇上还无意区分对待太子与诸皇子,依我之见,皇上要不是真想用这样的法子考较诸子,要不就是过于自信,认为在他掌控下日后绝不会生出夺嫡之乱……” 洛文槺深深地叹了口气:“总而言之,愚兄认为,皇上在处理自个对待太子与诸皇子态度这回事上,皇上……过于犹豫踌躇……” 宁中恒一时无语,好半会儿才道:“年前,皇上在大宴上曾言,武曜一朝乃千古难见的盛世,他与诸皇子更是亘古少有的圣父圣子……老兄,您说,皇上会不会就是单纯的宠爱每一个皇子……并没有太多复杂心思?” 这话刚一出口,他就被洛文槺那古怪的眼神弄得老脸一红。 这说的叫啥话。 天子行事会单纯的了?天子的心思会不复杂? 他说出这话自己都觉着难以置信…… ====== 雅闲居内,楚天耀身着淡雅蓝袍行走在后院的青石板路上,笑意盈盈地看向不远处亭台中,聚气练拳的上官莲。 待亭中那道倩影将一套完整的拳法打完,楚天耀不禁鼓掌叫好:“好一套李氏内家拳,打的可真够漂亮的!” 上官莲转身望来,浅浅微笑道:“这套李氏内家拳强身健体之效很高,我赋于内气功法稍加修改,功效又加了好几倍,你方才也该看到我练拳的章法了,等以后你得空偷闲时,也可以找机会练练……” 楚天耀含笑点头,挥手屏退四周奴婢们,迈着小步入亭,“照我看,你是特意为了我而搞出这李氏内家拳的修改版吧?就你如今的功力,什么强身健体的拳法已然用不着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 ”上官莲走到他身前,伸出玉手牵住了他,“虽成宗师,却不可盲目自大,须知学海无涯的道理,万不能一叶障目……” 楚天耀深以为然道:“这话说的好,倒真有几分宗师风范。” 上官莲未将这话放在心上,而是唠家常般道:“你办完政事了?怎有空来雅闲居找我?” “政事是永远办不完的,要什么事都指着我这个皇上亲自裁办,那设内阁干嘛用的?” “所以,你这是把事全甩给内阁,当起偷闲的甩手掌柜了?” 楚天耀一时失笑:“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嗯,这样挺好的……”上官莲将额头轻轻靠向楚天耀的肩膀,“自个一人累死累活的攥着所有事亲力亲为,人家指不定还揶揄你不肯放权呢!适当的偷偷闲,我看挺好。” 闻言,楚天耀牵她入座,一面逗弄着她那纤细如玉的柔荑,一面说道:“听下边奴婢们说,你前几日出宫过?” “久呆在宫里总会闷的,前日出宫逛了个把时辰。” 说着,上官莲似想起什么似得,仰头看向楚天耀道:“对了,我这回出宫,意外听到了些传闻……恩……跟宫闱之事有点关系。” 楚天耀微微眯眼:“什么事?” “有人大逆不道的说什么……太子失宠之类的话。” “哈……” 楚天耀扬首发笑,“那你对这些话怎么看?” “我是觉着,你对太子还有诸皇子的态度确实有些莫名其妙的……”上官莲神情认真道:“有一点,外界说得不错,你对每一个儿子都太过宠爱亲近了,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闻言,楚天耀面露苦色,“我虽是天子,但也是个父亲……多亲近自个的孩子又怎么了?” 储君已立,合格的天子,正确的做法就该清晰明了的区别对待太子与其余皇子,如此一来,才更能体现储君的权威与特殊性,这一点,楚天耀这位青年英主又岂会不知呢? 然知道是一回事,会不会做却又是另一回事。 尽管他的大部分思想都被这个世界同化了,但细究起来,他还是现代人的灵魂,且初为人父,让他真的以绝对理性的角度权衡自己与每一个孩子间的距离,实在显得太过冰冷了。 前世的楚天耀,自打记事时便是个孤儿,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也未能体会到父爱母爱。 某种角度而言,他楚天耀其实也是个极度缺爱的人。 正因为他淋过雨,就不愿自己的孩子也同样经受暴雨的摧残。 他极尽宠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何尝又不是在补偿自己两世无爱的童年? 然皇家不同于寻常人家,他知道,如果过分的“一碗水端平”,那就是对太子的极度不公平,故而,他虽亲近宠爱每一个孩子,却也在不断加绶太子手中的权柄,于他而言,这算是一种对太子的另类弥补。 以往,他能以雷霆般的冷血手段对待叔叔、手足等宗室皇族,却不意味着他能硬下心来,用同等的方式对待自己的亲生血脉。 古语有云,血脉亦有近疏之别,不外如是! “放心吧,小崽子们年纪尚幼,生不出什么乱子来的,更何况我还春秋鼎盛着呢,有我看着,那些心心念念着兴起夺嫡之乱的投机倒把者,成不了风浪!” 说这话时,楚天耀显得既自信又笃定。 事实如宁中恒所言,他亲近自己的每一个孩子确实是单纯的宠爱,没有太多复杂的算计,然他敢如此做,也如洛文槺所料,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第724章 楚佑伦 皇城深宫内,金碧辉煌的金华宫内。 身着素灰儒衫,面容稍显憔悴的稚子正迈着小步,不疾不徐地穿过长廊,一路上,偶有路过的太监宫女瞧见他,都会驻足停步施礼:“奴婢等见过二殿下……” 不错,这稚气未脱,面露憔悴的稚童,正是这金华殿之主——容妃慕堇安,所诞下的二皇子楚佑伦。 楚佑伦虽是二皇子,但他与太子之间年龄差只有不到两月,实际也是刚至六岁的年纪。 似是听到长廊外不时传出的动静,身着宫装,下穿幽蓝长裙的容妃也从殿宇内走了出来,看来人是自个儿子,她脸上不禁浮现出慈爱笑意。 “儿臣给母妃请安。” 楚佑伦轻掀裙摆,双膝下跪,朝容妃郑重施礼。 “这会儿没外人,你用不着跟娘整这些虚礼。” 容妃连连摆手,扶起儿子起身,一只手还不停抚摸着楚佑伦那略显苍白的小脸,心疼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吧?用不着急着来宫里给娘问安……把自个身子养好了,健健康康的,娘就够高兴了。” 经过五年岁月洗礼,慕堇安已从当初无知懵懂的少女变为人母,但即使身份有了转变,岁月依旧没能在她那国色天香的绝艳姿容上留下痕迹,甚至比之以往,她显得更为成熟风韵了,宛若熟透的水蜜桃…… 显然,如今的她,更为符合皇帝的审美,以至于近来皇上来她宫中留宿的次数都变多了。 “身体已无大碍了,便想着来给母妃问安。”楚佑伦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杯,一边喝茶润喉一边说道:“前儿个太子殿下又让人送了不少补品过来……” 闻言,容妃秀眉轻扬:“这不挺好?说明你大哥时刻惦念着你这个二弟呢……对了,我还听说昨儿个皇上亲自去你住的安德殿看望了你……” 一提到这事,楚佑伦脸上浮现出欢欣的笑容:“是啊,父皇很惦念儿臣。” 显然,比起所谓太子大哥的关心,他更为在意父皇对自己的关爱。 “你父皇可有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没说什么,父皇就说,四弟五弟在儿臣生病期间未能看望是幼不更事,让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要小心眼记恨他们……”楚佑伦展颜一笑,又道:“父皇昨儿个来看我的时候,还特意给我带了宫外清香斋的香酥饼……儿臣就吃了几块就没舍得吃了……” 听到这话,容妃心中很是感动。 清香斋的香酥饼是自个儿子最喜欢的小吃食,没成想这么点小事皇上还记得。 但一听自个儿子不舍得吃这么几块香酥饼,她一时间又觉着有些哭笑不得:“你贵为皇子,几个香酥饼有何舍不得吃的?” “这不一样。”楚佑伦脸上露出与他年龄相仿的天真笑容:“我听傅老公公说,那香酥饼是父皇亲自给儿臣买的,我自然不舍得一下吃完……” 容妃神色微怔,唏嘘道:“没想到皇上昨儿个还亲自出宫了,特意给你买了盒香酥饼讨你这小子欢心,你可要好生记住你父皇的好,在学业上多用用心,别辜负了你父皇的疼爱与期望……” “嗯!” 楚佑伦露齿一笑:“母妃放心,学业这方面我用功着呢!对了,前不久,儿臣还学会打新拳法了呢……父皇知道后,很高兴!” 因皇帝楚天耀是习武之人,将父亲视作崇拜榜样的一众皇子们,也有不少人自愿习武,一方面是尊敬自家父皇愿效仿,一方面也是为讨父皇欢心。 楚佑伦这位二皇子便是如此,他习武并非出自兴趣,更多的是为了讨自个父皇欢心而为。 但让人不得不感慨地是,他的习武天赋却高的吓人,如今的他只习武不到一年,其武艺水准,已经不下于有众多武道名师教导的太子了,甚至还隐有超越之势…… “母妃知你武艺天赋不低,但近日大病初愈,你还是得悠着点……”容妃一面为儿子沏茶,一面嘱咐道:“要我说,近来这半个月你就别练武了,多把心思用在功课学业上才好……” 楚佑伦舒眉一笑,邀功似的道:“母妃放心,我虽好武,但学业这块也没落下,您是不知道,在文华殿负责教导咱们这些皇子的大学士,还有范公,总夸儿臣聪明呢……” “是嘛……那母妃就放心了。”容妃将茶杯递到儿子面前,另一只手伸出,十分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对了……”刚喝了口茶后,楚佑伦便抬起小脑袋朝自个母亲望去:“母妃,我听说过几日三弟要出宫游玩几日,您说,我能不能也趁着这机会到京城里玩玩逛逛?” “你身上这病刚好没多久,需要好生静养,万不可随处瞎蹿……”容妃蹙眉摇头,满口拒绝道:“再者说了,光你三弟一个出去就要不少人伺候护卫了,你若再跟出去,这负责保护你俩的禁卫又得加人……多麻烦?” 闻言,楚佑伦有些闷闷不乐地垂首道:“都说大病初愈需要好生动弹身子骨……母妃却却偏不让我出皇城……” 见他干坐在这生闷气,容妃哭笑不得道:“母妃这是为你好……等你身子骨彻底养好了,你想怎么出去撒野,只要你父皇同意了,母妃绝不多说半个字。” 说到这,她脸上又不禁浮现哀色,“再者说了,人老三出宫后有他舅舅照顾着……伦儿,你要跟过去算怎么回事?总不能跟他一样住进卫府吧?” 一听到这话,楚佑伦稚嫩的小脸闪过一缕阴霾,但很快又被他遮掩了过去,强笑着安慰母亲道:“母妃别胡思乱想了,儿子不出去就是了。” …… 半个时辰后,从金华宫离开后的二皇子楚佑伦,第一时间回到了外宫的安德殿。 当见着他迈着小腿进入殿内后,立于殿中,负责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便瞬时围了上来,其中一领头太监眼疾手快地将楚佑伦肩上披着的外套给取了下来。 偏头看了眼为自己取衣的太监,楚佑伦道:“肖公公,老师昨天派人传话说今日要来见我……他人来了吗?” 第725章 楚佑阳 肖公公是伺候了这位二皇子快两三年的人,自然知道自家小主子口中的老师是何人。 稍作思考后,他低头含笑道:“回殿下的话,濮鸿宝濮大人从大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这会儿正在偏殿等您呢。” 濮鸿宝,现任京直隶潞州参将,也是楚佑伦这位二皇子的武道尊师。 濮鸿宝的武道水准在大成之境,放眼整个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只不过在这大内之中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要知道,执教太子武道的名师都是些成名已久的高人,其中就有道门宗主高季风、少林宗师求真和尚,江南青剑门主岳上阳,这里边一个个最次的都是半步宗师的武道大家了,任拿其中一人与濮鸿宝相较,在武道一途中都能把后者秒成渣。 然濮鸿宝的个人武力虽逊于这些执教太子的名门宗师,但见识却不见得比这些宗师小,只因这濮鸿宝也是个出了名的武痴,一生痴迷武学,手中还掌握着不小的权柄,可想而知他个人收藏了多少武艺经典,学习见识过多少武术绝学! 如此人物,虽不能凭借个人武艺无敌于世间,但过个传道授业的武道师者绝对是够分量的! 更为有趣的是,濮鸿宝这位给二皇子楚佑伦传授武艺的老师,还真不是皇帝给楚佑伦亲自挑选的,反是濮鸿宝自愿请命争来的。 细究此事,倒也不足为怪。 硬说起来,濮鸿宝与二皇子楚佑伦之间还有着不算疏浅的亲戚关系。 濮鸿宝的亡妻,名为慕姝青,乃是奸相慕谦的二妹,换言之,他濮鸿宝还是当今容妃的姑丈,也就是二皇子楚佑伦的姑姥爷。 昔年慕党覆灭,慕姝青已然嫁于濮鸿宝为人妇,故未在朝廷清算之列。 所以,濮鸿宝这位姑姥爷,算是楚佑伦仅剩不多的‘外戚’了。 一阵脚步从偏殿门口处响起,只见一身穿青袍,下巴生有两指长白须,精神矍铄的老者笑意盈盈地走来。 见着对方,楚佑伦抱起小拳头施了一礼:“老师……” “老臣见过二殿下。”脸生褶皱,双眸却炯然有神的濮鸿宝,弯下腰朝楚佑伦拱手道:“兀自来访,还望殿下勿怪老臣叨扰之罪。 ” “老师说的哪里话……” 楚佑伦微微一笑,小手搀住濮鸿宝的胳膊,径自入殿。 身后,肖公公朝殿门侧方静立,手端茶壶杯盏等物的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后者几人会意点头,将茶水送入殿内后,齐齐告退…… 殿内,濮鸿宝与楚佑伦师徒两人静立对坐于茶几旁的卧榻上。 濮鸿宝抄起茶壶,一边为二人倒茶一边说道:“我听肖公公说,四皇子与五皇子因为殿下生病未曾来看望一事被皇上责罚了……殿下对这事怎么看?” “昨儿个父皇来安德殿中看望我时,我便向父皇求情了,四弟与五弟在我染病之时,一时疏忽未能亲来看望,这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也没往心里去……” 尽管在说这话时,楚佑伦将脸上闪过的一丝戾气掩饰的很快,但他毕竟年幼,还做不到完全喜怒不形于色,故而还是被濮鸿宝敏锐的捕捉到了脸色变化。 即使知道了楚佑伦说的并非真心话,濮鸿宝倒也没有拆穿的意思,而是顺着他的话道:“殿下胸怀大度,实在让老臣佩服。” “对了,老臣今日来找殿下确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要跟殿下商量。” 濮鸿宝一拍脑门,微笑道:“犬子濮堇山上月刚被调入御林禁卫军正式当差了,往后也能够时常与殿下见面接触了,殿下日后若有差使,尽管招呼他就是了。” 濮堇山,乃濮鸿宝与亡妻慕姝青的次子,现年刚满十八岁,算是楚佑伦正儿八经的表叔了。 “二表叔到御林军当差了?”楚佑伦稍感意外,“这可是大好事呀……往后得多让他来安德殿走动走动才是……” 濮鸿宝颔首微笑:“这是自然。” “还有件事,不知殿下听到风声没有?” “何事?” “前几日,东宫曾派人去安怡公主府上送过礼。” “你说这事啊……”楚佑伦捏了捏下巴,回话道:“这事我听宫里人说了……卫良睿表弟是东宫侍读,太子与大姑一家亲密有加,这算不得什么奇事……” “可据老臣所知,东宫这回送的礼……不太一样。” 濮鸿宝眯了眯眼,将东宫送礼之事的猫腻处尽数说了出来。 听完濮鸿宝的话,楚佑伦脸上露出副似懂非懂的头疼模样:“这些事老师就用不着跟我说了,反正我也听不太懂。” 稍顿,他揉了揉头,缓缓起身道:“今儿个还没练武,正好老师在这,我把拳法再打上一遍,若有不是处,还望老师能及时指点……” 话毕,他便横立于殿中,就濮鸿宝面前开始操练起拳法来。 看向身前,闪转腾挪,不停挥舞着小拳头,额头不时溢汗的稚子,濮鸿宝的表情显得略为古怪起来。 ====== 转眼间,三天时间已过。 卫府大宅,装饰典雅的后堂内,一身穿锦袍华服,身高约在一米上下的贵气男童躺坐在卧椅上,饶有兴致地赏析着堂外别院风景…… 在他下首侧位,当今外贸司主司官卫学仁正揣着双手,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能受到卫学仁如此礼遇,且年纪只有五六岁的稚童,不难猜出那贵气男童的身份,他便是当今天子第三子,裕妃卫清荷所生的楚佑阳。 与生有凤眸,模样与楚天耀又七八分像的太子不同,楚佑阳的长相更偏向母亲多一点,显得秀气十足,那双黑眸格外有神,仿佛会说话般时刻传达着主人的情绪。 小男孩偏头望向卫学仁,笑问道:“二舅,咱们什么时候去京郊外堂哥的大宏庄里逛逛?” 卫学仁浅浅微笑,将一杯倒好的茶递到了小家伙手中:“殿下这才刚出宫不久,何不用了膳再去找梁王?” 楚佑阳掀开杯盖,看了眼杯中茶水,咋舌道:“这黄花叶我喝不惯……” 第726章 楚佑阳(2) 听到这话,卫学仁嘴角微抽。 黄花叶那可是顶级茶叶,放市面上花上二十两银子也不定能买到半斤,这已经是极为奢侈的茶叶了,就这样的好货,这小皇子还看不上吗?想到这,卫学仁有些无奈,正打算叫来下人重新泡一壶更好的茶,岂料,这个时候楚佑阳又开口了: “茶叶没滋没味的,我一向不喜。尤其是这黄花叶,更是寡淡无味……二舅,你这有糖水喝吗?” 卫学仁满脸黑线,感情不是人小家伙没瞧上这黄花叶,人孩子就是单纯不喜欢喝茶而已。 “殿下想喝糖水啊?这简单。” 说着,卫学仁挥手招来一名堂外候着的下人:“马上去东街奶糖铺子买上几份糖水来……” 不等他把话说完,楚佑阳便扬起小脑袋补充道:“要多加糖!” 那下人连忙点头,“小人明白了。” 话毕,转身一溜烟似得跑走了。 “二舅是不知道,在宫里母妃都不让我喝糖水。总嚷嚷着要我品茶……这不强人所难嘛……” 听着楚佑阳这似撒娇般的抱怨,卫学仁顿觉可乐:“裕妃娘娘也是为了三殿下好,糖水那玩意儿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轻轻一笑后,卫学仁揭过这个闲话,开始聊起正事来。 “自半月前,梁王爷在大宏庄邀齐小侯爷用宴,提出收购其晋阳侯府设于益州地方的产业后,晋阳侯府那边很快就有准信了,就在前两天,晋阳侯府那边已经同意将产业铺子售予我外贸司了,相信要不了多久,益州织造坊就能建成了。” 卫学仁眉目含笑,滔滔不绝道:“三殿下,这可是件大好事啊,益州织造坊一旦建成,在官府的帮扶下,当地那一潭死水般的财政环境势必会迎来转机,趁这时候,我等乘借织造坊的东风在益州借鸡生蛋,谋取暴利,大有可为呀!” 正当他说得起劲时,外出买糖水的下人已经折返而回,但下人见着自家老爷正与三殿下聊的起劲,一时间也没敢贸然入堂打扰,只能手提着用茶壶装载好的糖水,老老实实地站候在堂外。 然楚佑阳却没那么多顾忌,见着那去买糖水的下人重新返回,立马就笑开了花,不顾一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卫学仁,直接朝那下人招起了手:“糖水买来了?快……给我尝尝,我正口干着呢……” 见此,卫学仁大蹙眉头,心中对这位三皇子略有些失望。 自己费劲巴拉的跟他聊正事呢,这娃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这一见着有糖水可喝,就兴奋的跟什么似得,倒真是半拉孩子…… 那干杵在堂外的下人见皇子招手传唤,哪敢有不听的道理,赶忙入内,将装满茶水的茶壶小心呈放至楚佑阳身旁。 楚佑阳扬眉大乐,倒了杯糖水放入杯中后,一口接一口地畅饮起来,嘴里还不时发出满足的低吟声。 见到这一幕,卫学仁脸上黑线不断。 按理说,楚佑阳今儿个才五岁不到的年纪,他此刻的行为作风是完全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然卫学仁却对此感到有些失望。 只因为他楚佑阳并非出自寻常人家,而是贵不可言的天家。 按理说,身为皇子,向来早智才该正常,就好比太子,如今才六岁的年纪,可若单论其心智,怕已经不低于寻常少年了。 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话放在人身上也一样适用。 若太子不过于早智优秀,卫学仁指不定还会认为现在这样的楚佑阳很是可爱,但有了太子对比在前,如今看楚佑阳这副诸事不通,举止幼稚的模样,心里就多少有些失望了。 “二舅,你刚刚说的什么劳什子织造坊啊,趁着机会借鸡生蛋云云的,我根本听不懂……”楚佑阳将捧在手心的杯盏轻轻放下,眨巴着大眼睛,略显迷茫的说道。 卫学仁嘴角一抽,心中暗自叹息:“我也能料到你不可能全都听懂,但你这会儿说一句都没听明白,还是让我这个当二舅的很失望啊……” “这些事我不懂,二舅要真想找个人商议,我看你还不如写书信跟母妃交谈呢……” 闻言,卫学仁无奈点头:“殿下说的是,是臣孟浪了,不该与殿下说些多余的公务政事……” 楚佑阳嘿嘿一乐,俏皮道:“这就对了嘛,反正你跟我说了我也听不懂……” 卫学仁:“……” “不过,外甥我虽不懂什么公务政事,但近期还是听到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恩……就是黑水临海府县受灾的事……” 见小家伙摸起下巴,兀自提起黑水遭灾一事,卫学仁不由得眼眸一亮,感情这小娃娃对政事还是有些兴趣的呀。 想到这,他心下暗喜,有意引导道:“殿下对这事很感兴趣吗?” “倒也不是……就是母妃这几日里没少跟我提这事,我也就当听故事似得,找人打听打听了这事。” “呃……那殿下,对这事有何看法?” 小家伙边摸下巴边说道:“要我说,黑水的主官……就该杀!” 卫学仁脑仁一疼,险些没从座上栽倒。 当真是童言无忌,什么话都敢说啊! 就因为黑水遭灾,就把一省的主官给杀了?吏治哪能如此儿戏? 再者,你知不知道现如今的黑水布政使是谁的人? 那是人刘广义的门生旧故,某种角度而言,还算你三皇子一党的人,你说杀就杀? 心里叹了好几口气,卫学仁强笑着解释道:“殿下这话……说得太过了点……据臣所知,黑水这次水灾,只有临海的两府六县生灾乐,朝廷也在积极拨款赈灾,皇上还特派吏部侍郎沈嘉枰为钦差去往黑水一线治灾了……此乃天灾之祸,岂能随意怪罪到人黑水主官身上?” “可我听父皇前段时间提过一嘴黑水的事,他说什么……什么黑水此次受灾的人数过众,全然不似只有两府六县生灾的样子……” 楚佑阳眨巴着大眼睛,懵懂道:“母妃还跟我……分析什么……什么黑水地方官府估计有意瞒报了灾情之类的……” 闻听此言,卫学仁身如触电般倏然起身,神色大变道:“殿下此言当真?” 第727章 楚佑阳(3) “这事很重要吗?” 看自家二舅反应如此之大,楚佑阳一张小脸也被吓得不轻,“我……我也不明白这事重不重要,反正,我也是听母妃说的,她……她说这次黑水的灾情不太简单,说什么黑水地方主官们有故意粉饰太平的意思之类的……还说像他们这样的官,都该杀了完事云云……” 卫学仁越听越是心惊,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皇上要封沈嘉枰这位吏部侍郎为钦差前往黑水一线治灾,之前他卫学仁及其他三皇子一脉的官员们还都以为皇上让沈嘉枰去治灾,是为了方便行事而为之。 毕竟,黑水布政是正儿八经的刘系人脉,沈嘉枰这位刘系核心人物到了黑水办起事来肯定要便宜许多…… 然而,如今听楚佑阳透露出的新线索新情报,感情,这里边还蕴含了皇上对刘系一党的敲打之意! 然,卫学仁等人在此之前都没察觉出来! 深吸口气后,卫学仁强振心神,望向楚佑阳问道:“殿下,就此事,娘娘可还曾与您说过些什么?” “呃……”楚佑阳用手揉了揉脸蛋,瓮声瓮气道:“这事很重要吗?外甥我也……记不太清了……” 见此,卫学仁心急不已:“此事关系重大,还望殿下能如实告知啊!” 感知到卫学仁的语气加重了不少,楚佑阳也开始苦思回忆起来,好半晌才迷迷糊糊的说道:“我记起来了……母妃……母妃说这事透着邪,这次沈侍郎为钦差去往黑水治灾,必须得给朝廷一份满意的答卷,否则……否则在父皇那儿怕是不好交代。” 卫学仁神色微怔,“就没了?” “没了……” 卫学仁一时无语,沉吟许久后,他说道:“这事,臣必须得知会刘中堂……” 想到此,他忙从堂外叫来胡强,“老胡,你马上带殿下去郊外大宏庄,找梁王爷照顾一二。我这边有些急事需要出府一趟……” 见他说的如此郑重,胡强也不敢怠慢:“老爷放心,奴才一定好生伺候好三殿下。” 卫学仁点点头,又看了眼身后的楚佑阳,拱手致歉道:“殿下,臣有事需暂离一二,怕不能陪着殿下一同去大宏庄了。” 楚佑阳大咧咧地挺胸道:“二舅既然有正事要忙,那便去吧!用不着担心我。” “我不担心你才怪!” 卫学仁暗自腹诽一句后,朝楚佑阳施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偌大的堂屋,转瞬间便只剩下了楚佑阳与胡强这名卫府管家了。 “三殿下……”胡强略微弯腰,小意道:“您看,刚才老爷也交代了,咱们……要不先去大宏庄上找梁王爷吧?” 楚佑阳就近找地方坐下,恣意摆手道:“现在时候还早,等晚点再去找大宏庄找表哥也不迟。” 听到这话,胡强默然无语。 刚不是你自个急着要去大宏庄找梁王搭伴的吗? 怎么这会儿又不急着去了? 当真是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 然,胡强是万不敢将心中这点嘀咕宣之于口的,面上依旧摆出副老实模样,一个劲地点头哈腰道:“既然殿下不急着走,就劳烦殿下在府中稍作歇息,奴才这便去命府中下人送些水果糕点过来……” 楚佑阳颔首点头:“可以……正好我有些嘴馋了,吃些糕点过过嘴瘾再好不过了。” 胡强强笑一声,作势便要转身,却不料,楚佑阳又再度出声叫住了他:“对了,水果与糕点多上些,另再烧壶上好的清茶一并送过来。” 胡强眼角一抽,愣了许久才回过神道:“小的知道了,劳殿下稍候。”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堂。 心里一个劲地数落起这位人小鬼大的三皇子来。 你先前不还说自个不喜喝茶吗?怎么这会儿又让人给你烧茶了? 年纪不大,要求却一个比一个多…… 将这位小祖宗的要求传达给府中下人后,胡强便接连在心中吐槽起对方来,或许是思绪过于飞跃的缘故,以至于他都没发现有下人迈着匆匆脚步急跑到他跟前。 “胡管家,府上来客人了!” 待到头冒虚汗的来人说出话时,胡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看了对方一眼,蹙眉问道:“三殿下正在咱府上做客呢……谁这么没有眼力见,趁这个时候来府上拜访?” 那传禀下人不停擦汗道:“胡管家,来的人是靖国公卫学海!按理说,咱们府里这些下人们还都得唤他老人家一声大爷呢……” “靖国公卫学海?”胡强面色一怔:“他怎么来了?” “他也是听说三殿下在咱府上做客才过来拜访的,说什么他身为三殿下的大舅,此次殿下难得出宫游玩,他这做舅舅的理应表示一二才对……” 胡强若有所悟,眨眼道:“送礼来的?” 下人点点头,回道:“八九不离十,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仆从府卫,看那阵仗,是要卸轿子里的东西……该是送礼来的。” 听罢,胡强开口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请进府里来啊!” 撂下话后,胡强原路折返,打算将卫学海来府上拜访之事知会楚佑阳一声。 可他刚迈出脚走了没几步,便忽见好几名丫鬟端呈着水果糕点,提溜起泛着热气的茶壶,从自己身边经过……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朝那不停沸气的茶壶上望去,心下一惊,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三皇子这位小祖宗不喜喝茶,然方才让自己去准备糕点水果时,还特意嘱咐自己烧制壶新茶送来,这……这是不是说明,他早料到卫学海会掐着这个时辰过来见他? 倘若自己这猜测是正确的,那楚佑阳这位小祖宗前后不一的许多行为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现在不急于离府去大宏庄找梁王了,感情是他见卫学海这位大舅还没来,特意延长时间坐等对方露面呢…… 可自己的猜测真的正确吗? 这位三皇子楚佑阳才多大? 他能有如此机心? 更何况,他若真这么聪明,方才卫学仁在与他商谈正事时,他为何会显得那般懵懂茫然,那模样,分明就是一个不通世事的稚童啊! 第728章 卫学海来访 “大舅来了?” 楚佑阳面露惊色,看了眼前来汇报此事的胡强,满脸茫然道:“那可得请他进来……” 说着,他从座上跳下地,手指一旁未掀盖的热乎茶壶道:“这……这……等会儿大舅进来的时候,你们问下他喜喝什么茶叶,你们再去给他老人家烧壶好茶来……” “啊?”胡强一愣,脸上的茫然之色比之楚佑阳更甚:“这刚烧制好的清茶,难道不是殿下特意给靖国公备下的吗?” “我又没开天眼,怎能知道大舅什么时候会来二舅府上见我?”楚佑阳没好气道:“刚让你命府中下人烧壶清茶送过来,是因为我想拿清茶中和下糖水的甜味……” 胡强嘴角一抽,险些栽倒在地。 感情您这小祖宗方才命人烧茶送来,真是给您自个备的啊? 亏我还以为你此举有什么了不得的深意呢! 想到这,胡强只觉哭笑不得,可不还等他在心里吐槽,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便从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转身,瞧清来人后,瞳孔瞬间放大,忙低身行礼道:“奴胡强,见过大爷……” 身着淡雅蓝袍,腰系青玉的卫学海朝他微微一笑,算是有了表示与回应。 紧接着,他拱手作揖,朝正前方的楚佑阳施礼道:“臣卫学海,见过三殿下。” “大舅!” 楚佑阳张开双臂,蹦蹦跳跳地扑进卫学海怀中,用小脑袋一个劲地蹭呼起卫学海的胸口,露齿大笑道:“外甥快有好几个月没见着您了,母妃与我都可想您了……” 看这亲外甥见到自己时这般亲昵的神态,卫学海自然感动,他有些宠溺地揉了揉楚佑阳的小脑袋,语气温和道:“殿下,你贵为皇子,往后与外臣相互接触可不能这般……跳脱。” “什么外臣不外臣的。”楚佑阳撅起小嘴道:“大舅虽是我大宣臣子没错,但也是外甥我正儿八经的亲大舅,难不成因为身份之别,我这做外甥的还不能与自个大舅亲近一二了?” 越说越是不忿,他有些委屈的看了眼卫学海,嗫嚅道:“难不成……是大舅嫌弃我?” 闻言,卫学海忙解释道:“臣岂敢……” “那不就没事了嘛……”楚佑阳展颜一笑道:“再怎么着,您也是我楚佑阳的大舅,舅甥之间哪用得着这般生分?” 闻言,卫学海只得苦笑,“殿下说的是,是臣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 稍顿,他挺起胸,面朝楚佑阳温笑道:“得知三殿下难得出宫,臣身为大舅,也理应向殿下表示一二。” 说着,一行随卫学海入府的仆从近卫们端呈着一件件有大有小的方盒来到了堂门前。 楚佑阳见状,有些害臊地挠挠头:“大舅也太客气了些……” “这是臣应该做的。”说着,卫学海走到最前方一端呈方盒的仆从身前,轻轻掀开了盒盖,一块通体翠绿,刻纹清晰的玉佩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瞧清那玉佩样式后,胡强这名卫府管家的脸色变得格外精彩…… 这玩意儿,不是高丽侯进献给太子的流纹凤佩吗? 这京城里,不认识这东西的人可太少了! 深吸口气后,胡强暗自嘀咕道:“看来这段时间的传言是真的,东宫前不久给安怡公主府上赠礼,这里边就有流纹凤佩,太子把这东西转交到卫学海手中,再由其手转赠到三皇子手中,果真如老爷所言,太子是想逼着卫学海向外界表态啊……” 看了眼那刺眼的流纹凤佩,胡强又打量了眼楚佑阳,发现后者表情如故,没有丝毫变化,他不禁叹了口气。 感情这位三皇子还没从这件事中看出猫腻来? 害,这位三皇子,与早智的太子,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此物乃流纹凤佩,殿下定听过其名。”卫学海缓步上前,微笑解释道:“自三殿下欲出宫游玩的消息传开后,太子殿下便将此物转交到臣手上,想让臣转赠到殿下手中讨个彩头。” “臣以为,太子殿下是心念手足之情,早有将流纹凤佩相赠殿下之意,故,臣也不敢推辞,便想着成了手足相宜的美谈。” 此言一出,胡强面色微怔,看向卫学海的眼神大为意外。 只见卫学海又回身走到另几位仆从身前,将其余大小不一的方盒依次打开,口若悬河道:“太子殿下心念与殿下的手足之情,臣自当成人之美,然也不敢妄以太子赠礼贪功,故又私自准备了不少薄礼,向殿下表示一二。” 顿了顿,他开始依次介绍起礼品: “此为新南云锦,用以制衣最为贴身……臣特备了十匹上赠殿下。” “另有百年人参二株,各类补药百斤,听说殿下习武需重用补物滋润躯体,臣自当为殿下分忧,特寻诸项补物聊表心意……” “此为京郊花田二十亩地契,臣改田建庄,定名乐庄,特将此上赠殿下,好以殿下此次出宫游玩郊外有一落脚之地……” “另,臣还特备了数十件金玉配饰上敬裕妃娘娘,交由殿下转赠娘娘,全母子孺慕之情……” 一列列价值不菲的赠礼被卫学海依次报出名后,胡强在一旁都听傻了眼。 心里对卫学海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太子将流纹凤佩这一烫手山芋交到他手上,想由他转赠给三皇子楚佑阳,以此逼迫卫学海不得不向外界表示他彻底倒戈东宫的态度,怎么看卫学海只能从“顺从”、“反抗”两种倾向中作选择,但卫学海却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个新的选项! 那便是中立,两边都不得罪! 他是将太子转交到他手中的流纹凤佩转赠到了楚佑阳手上没错,可他却没有单送这一项礼品,反倒把这赠佩之事解释为成全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手足情谊。 至于其他自己搜寻而赠的礼品,才是他向楚佑阳表示舅甥之谊私人赠礼。 此一手,巧妙化解了太子的算计。 流纹凤佩,他卫学海赠了,东宫不能拿这事说他什么不是来。 其次,他赠予三皇子时也表示这是替太子成全手足之谊,自己又加赠私礼上敬三皇子楚佑阳,故而,你三皇子楚佑阳也不能说他卫学海什么不是! 真可谓让他卫学海做到了两边都不得罪,好一个端水大师! 第729章 人命与数字 “太子大哥与大舅有心了。” 楚佑阳拿起盒中的流纹凤佩,眼馋道:“此流纹凤佩当真是巧夺天工啊,大哥竟然将这样的好东西转赠给我了,当真是令我感动啊。” 说着,他又瞄了眼其他由卫学海私自准备的赠礼,“也劳烦大舅为外甥备下如此之巨的重礼了。倘若我婉言拒收,反倒有装腔作势之嫌……在此,外甥只能向大舅谢过了,这些礼品,我甚为喜爱。” 卫学海微微颔首:“殿下喜欢便好。” 胡强见到这舅甥情深的温馨一幕,心里却觉着怪异非常,总觉着这一大一小两人都在 装模作样。 但无论他怎么观察两人的表情,都没能瞧出明显的虚假态势来。 自己看不穿卫学海的真假,对胡强来说在正常不过了。 可三皇子楚佑阳,怎么看都不似心机深沉之人吧?更何况他还不过是个五岁稚童……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三皇子楚佑阳真的很亲近依赖卫学海这位大舅? 就在胡强不断腹诽卫学海与楚佑阳这一大一小舅甥之间关系的时候,另一边,早先出府的卫学仁已经来到了刘家府宅做客。 装潢朴素,皆设黄木家具的刘府会客堂中,身着素衣的刘广义正同来客卫学仁静坐在茶几边相互长谈。 “刘中堂,三殿下已至卫某府下暂歇。”卫学仁喝了口茶,皱眉沉吟道:“然,殿下方才给卫某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卫某以为,应当第一时间通知刘中堂才是。” 稍顿,他将皇上有意让吏部侍郎沈嘉枰去往黑水治灾,意在敲打刘党的推测尽数说了出来。 本以为听完他讲述后的刘广义会面露讶色,岂料,刘广义一如往常般云淡风轻道:“黑水生灾,事有蹊跷,陛下不满,而迁怒于吏部与老夫,也合情合理。” 现年刘广义已五十有三,算是名副其实的半老头子了,然他那张五官立体的脸颊,除了偶有褶皱显现外,并未见明显老态。 整个人的精气神甚至比之五六年前还要来得“年轻”…… 他身上散发着多年前未曾有过的松弛感,这或许便是权力养气的结果…… 加封太子少保,身兼吏部尚书,位列内阁前三重位,他刘广义现如今掌握的权柄实在太大了,这种遇临风波的松弛感或就来源于此。 对男人而言,最为有效的滋补之物,向来是权势! 这话用在年过五十的刘广义身上,再为合适不过! 见刘广义听到如此大事后,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卫学仁脸上也不禁浮现出敬佩之色来,试探性问道:“依中堂此言,您早已有应对之策?” “黑水这灾生的蹊跷,布政使郑开明难辞其咎,然首责却不在他。”说这话时,刘广义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闻言,卫学仁眼眸微凝。 仅从此言可断,刘广义对黑水之事是了如指掌…… 可他为什么又放任黑水灾情泛滥,而不提示黑水布政郑开明极力救灾呢? 现在这事已经闹到天子耳中,郑开明又是名副其实的刘党嫡系,这不平白给皇上敲打他的由头吗? 一时间,卫学仁竟有些搞不懂刘广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似是察觉到了卫学仁心中的疑惑,刘广义淡淡说道:“黑水早被人觊觎,借此事腾手让人也算合适。” 卫学仁一愣,“中堂大人……此言何意?” “方才老夫说了,黑水这灾情来的蹊跷,郑开明志大才疏,虽有救灾不力,谎报灾情之恶,然此次水灾,首责非他全过也。” 听闻此言,卫学仁面皮抽搐:“中堂大人是说,此次黑水灾情,非天灾,而是人祸也?!” 说出此话后,他自己都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连声追问:“谁?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宁公已有辞官之兆,次辅之位即将空悬,眼馋心动者不知凡几?”刘广义意味深长道:“李阁老可是蓄势待发呀……” 卫学仁身躯一颤,他知道,刘广义不会在这时候突然平白无故地岔开话题,他既然在这时候诡异的提起了李明义,就说明,黑水的事……跟李明义脱不开关系…… 换言之,觊觎黑水者是谁,从此言便可知答案。 而最终目的,大抵是图次辅位了! 可卫学仁实在想不通,黑水近些年来一直被刘党官员经营的如同铁桶般牢固,李明义是从何处觅得时机酿造人祸,发难郑开明的呢? 正疑惑不解时,卫学仁猛地醒过神来…… 李明义,他是兵部尚书! 黑水都司指挥使的任命权,在兵部手里! 换言之,黑水都司指挥使蒋正刚,极有可能是李明义的人! 明白过味来后,卫学仁开始回想起黑水上报中枢的灾情简报,“武曜十年岁初,黑水临海水云府、嵌甲、雍禾、乌崆三县连雨三日,涨潮起洪,致使海堤决溃,都司卫所加兵严堵决口,仍未休,至此水患成灾……” 念及此,卫学仁瞳孔巨震:“携兵守堤的都司卫所官兵们有鬼?!这蒋正刚怎么敢……” 春风袭过堂屋,卫学仁只觉一身鸡皮疙瘩掉地,“甚至……这海坝决堤之事,也有可能是蒋正刚搞的鬼?!” “他们疯了不成吗?” 卫学仁心神俱颤,只觉浑身遍布寒意,他第一次觉着,这些朝中斯文雅气十足的要员大臣们,比之监牢中行事凶残,手段暴烈的禽兽凶犯们还要来得可怕! 倘自己推测为真,这李明义与蒋正刚之流也太过癫狂了! 就为了把黑水布政郑开明拉下马,他们就直接或间接的酿造出一起草菅人命的泛滥水灾? 那是多少条人命啊?! 饶是向来以冷血着称的卫学仁,也被李明义之流的行事作风给震惊到无以复加了。 “卫主司稍安。”刘广义抬手示意他冷静,低声开口道:“蒋正刚绝没有故意毁堤酿灾的胆子!然,借势利导,放任水患滋长成灾的险恶之心是有的。” 尽管有刘广义如此解释,但卫学仁心中的震惊仍未平复。 就算蒋正刚没有刻意酿造水灾的本意,但他冷眼旁观,任由水灾愈烈确是事实! 这不过是主凶与帮凶的区别罢了! 第730章 人命与数字(2) “防汛海坝各堤本就有问题,从这一点来看,他郑开明并不算无辜。”刘广义蹙眉叹道:“然,在水患初显时,他急命黑水都司派兵救汛,若及时,是有极大可能在水患成灾前止息的……” 简短的几句话,卫学仁却从中听出了千头万绪。 既然刘广义都说黑水的防汛海坝有问题,且与郑开明有关,那卫学仁就算再傻也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了。 卫学仁眼眸一沉,低问道:“起灾之地处黑水东北方,黑水东北向的护北防汛海坝,乃武曜八年岁末建成的。这位焦布政,在其中贪墨了多少?” “郑开明并非贪墨谋私,而是将其中大项挪用它处了。”刘广义深吸口气,将掂在手中,仍有茶水泛波的杯盏举往对方眼前。 卫学仁斜视杯中茶叶,面目一怔道:“黑香茶?” 看到刘广义将杯中茶叶端到他眼前一观,卫学仁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黑水此次水灾未现时,郑开明身为黑水布政的政绩很是不俗,其中有一项助他大肆镀金的功绩,便是有名的黑水北南茶园…… 他也瞬间明白郑开明将原本该用以修建防汛海坝的大项银款用在何处了! 因历史与地理原因,黑水一直是大宣出了名的多灾穷省。 穷就算了,偏偏因为地理位置,还多有水灾复发。 因此,在黑水任职,一直算不得什么好差事。 但这事得从双面来看,在黑水任职,干不好是常态,但你要稍干出成绩来,机遇也也不是一般的大。 很显然,此次水灾未发前,干出黑水北南茶园的郑开明属于后者。 自武曜九年初起,郑开明招揽黑水省内地方商绅集资,选地扩种黑水当地有名的黑香茶叶,意图建成北南茶园,大力改善黑水一省的穷困经济。 而北南茶园建成后,也自然成了朝廷直管的皇家产业。 换言之,这黑水北南茶园,还属户部管辖范畴内,名副其实的皇家产业…… 如此耀眼的政绩被郑开明折腾出世,可想而知那时候的他会是多么春风得意。 有了北南茶园后的黑水,不仅将黑香茶这一本土茶叶发扬光大,且在北南茶园归于户部,有了朝廷背书后,彻底提高了产量与销路。至此,黑水一省的经济财政确实得到了极大改善,最为重要的是,他郑开明还帮皇家赚到了钱! 如此卓出的政绩重重加码,他郑开明岂能不耀眼? 然而或许就连郑开明自个都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营造的青云之梦竟然破碎的如此迅速! 这兴建北南茶园的想法或许是好的,但他郑开明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将修建防汛海坝如此重要的民生之事敷衍了之,甚至挪用其款大建茶园,这北南茶园,从一开始,就沾上了百姓的血! 这黑香茶,黑的何止是茶叶? 闭目吸气后,卫学仁久久未能回神…… 怪不得刘广义评价郑开明志大才疏,这四字用在他身上真是恰如其分! 罔顾民生重要,为私心大建茶园给己镀金,其用心之恶,同贪官污吏之流又有何异? 某些时候,此一类人,比之贪污蠹虫更为不齿,因为他们往往还占着个冠冕堂皇的理字! 从刘广义之口得知黑水水灾大致经过后,卫学仁也算明白刘广义说的那句“水灾之祸郑开明非占全过,然也属咎由自取的”的话中深意了。 “中堂大人都知道,那为何……” 卫学仁话未说完,刘广义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茬:“当黑水地方上报灾情时,老夫才察觉猫腻,故而深究探查方才知个中猫腻……” 刘广义这话说的很直白,郑开明这位黑水布政使挪用修建防汛海坝银款大肆兴建北南茶园的秘密,他也是在近日黑水临海府县爆发水灾后才知道的。 “嘉枰此去黑水,即为钦差,势必公事公办,决不会留情……卫主司大可放心。” 卫学仁神色复杂,叹了口气道:“那黑水……此后……” 刘广义异常平静地说道:“李公既想为朝推举一位适合黑水的封疆大吏,老夫何不拱手相让,送个顺水人情?” 卫学仁一时语塞。 他知道刘广义这话意味着什么。 此后,黑水大概率不再姓刘,而改姓李了。 只不过,他在见着刘广义如此平静淡漠的态度后,心里却怎么也无法释怀…… 此次黑水的水灾之患,光黑水地方官府明面上报的受难人数就不不下于五六千数,且这数字还有瞒报的嫌疑,换言之,因此次水灾受难百姓,打底也该有上万之数,至于死了多少人,更是不好计算…… 然,似刘广义与李明义这些朝堂大臣巨擘们,面对如此事时的态度何其冷血淡漠? 仿佛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此次受灾遇难的百姓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数字而已。 想到这,卫学仁一时间感到五味杂陈。 是啊,自古以来,百姓从未摆脱蝼蚁命格,很多时候,他们都不过作为数字,用以衬托一切宏观的背景罢了…… 要说狠辣无情,果然谁都比不了这些人五人六的王公大臣们。 卫学仁心中暗骂,表情却未展露出异色。 只不过,他或许忘了,在外贸司崛起的这数年来,他身为外贸司主司官,收受了多少人何其巨额的贿赂? 又仗着官身之便盘剥了多少百姓? 致使了多少无辜之人丢财丧命? 仅从本质而言,他卫学仁与刘广义、李明义这些俯瞰众生,将百姓视作蝼蚁草芥般肆意践踏的冷血政客们,并无不同! 唯一的区别,只在权力大小。 “刘中堂说卖李公一个顺水人情,这就说明……在中堂眼中,李公继任次辅之位的可能性很大?” “或许吧,到底有没有机会,还是得看圣心青睐于谁……” 刘广义意味深长地说道。 卫学仁默然不语,但经过今日这一长谈,他也大致明白刘广义的态度了,郑开明这位黑水布政,在刘广义这,已经彻底沦为弃子了。 而斩落这颗弃子的刀,就是沈嘉枰了。 说什么沈嘉枰此去身为钦差,定当公事公办不会留情,笑话! 要是沈嘉枰会留情才怪了! 郑开明跟刘党之间牵扯甚广,既已沦为弃子,就该永远闭上嘴,沈嘉枰来做这事再为合适不过! 想到这,卫学仁猛地一愣,看向面色淡然,怡然饮茶的刘广义,一身鸡皮疙瘩再度冒起。 会不会,从一开始,刘广义就猜到皇上得知黑水灾情后,会借机敲打他刘党? 是啊,卫学海猛地想起一处细节来。 当黑水灾情传入中枢后,刘广义一直没有向皇上请罪的意思…… 换句话说,他刘广义是等着皇上来敲打他呢…… 继而,再引出沈嘉枰这柄刀,替他前往黑水削去郑开明这颗弃子? 心念至此,冷汗已经浸透卫学仁的后背。 如果真如自己猜测的这般,那刘广义此人……也太过恐怖了。 第731章 看不出来 临近傍晚的安怡公主府内。 刚下轿回府的卫学海第一时间便来到了后院。 见丈夫走入后院,楚馨瑶忙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中:“怎么样了?你见着佑阳那孩子了吗?把该送的东西都送了?” “呼……”喝了口茶后,卫学海吐气道:“放心吧,该送的礼节,你男人我都送出去了。” 听到他如此说,楚馨瑶稍稍松了口气,只不过,当她看到丈夫那深沉如墨般的古怪脸色时,脸上表情又变得紧张起来:“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对劲,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放心吧,玉佩我也送出去了,且用了我先前说的那个法子,应该不会得罪东宫,也不至于失信三殿下……算是达到我两不得罪的目的了。” “是吗?那你脸色为何如此古怪?” “说不上来……”卫学海皱起眉头,轻微摇头道:“我总觉着……三殿下,就是佑阳……这孩子……怪怪的……” “怎么说?”楚馨瑶玉颜一怔,“那孩子……给你脸色瞧了?” “这倒没有。跟你说的截然相反,见着我后,一口一个大舅,亲近得很……” “这有何怪?你本就是大舅,更何况清荷当年能入宫,还离不开你我夫妇的帮助呢。佑阳那孩子亲近你再正常不过了……” 话说到此,楚馨瑶秀眉一蹙,“难不成,你是觉着这孩子亲近你是别有目的?” “我看不出来……那亲近感,不似作伪。” “这不就完了?人孩子才多大?能有多少心思?” 卫学海眉目一横,哼道:“可他是卫清荷的孩子!卫清荷是我妹子,她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吗?” 楚馨瑶一瞪眼,满脸的不解:“他是清荷的孩子又怎么了?” “清荷这人的心思有多重,你这做嫂嫂的难道没有体会吗?”卫学海深吸口气,意味深长道:“以她的秉性,生出的孩子岂会是易与之辈?她心思多重的人?要说她教育出来的孩子是什么心思单纯者,打死我都不信……” “你这话就夸张了,有你这么说自个妹妹的嘛?再者说了,就算清荷像你说的那样……那个,可佑阳才多大?虚岁刚过才满五岁吧?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能有多少心思算计?” 卫学海冷笑:“太子也不过六岁尔。” 楚馨瑶一时语塞。 是啊,太子也不过六岁出头而已,可他却能想到利用流纹凤佩,设计卫学海下套,这说明,判断一个人的城府心机,好像不能全从年纪来判断。 尤其是像太子、楚佑阳这些本就早智的皇子们! 更不能以常理度之。 迟疑片刻后,楚馨瑶劝道:“可你自个也说了,没从人孩子身上看出什么古怪处啊……说不定,你就是瞎想过头罢了……” “是吗?但愿如此吧。”卫学海抬头望天,细声呢喃道:“倘这孩子真能伪装到连我都未能看破的地步,那……才是真的吓人……” ===== 另一边的卫府。 从刘家大宅折返而回的卫学仁也刚回府不久。 半只脚刚一踏入门槛,小跑而至卫学仁身前的胡强便将今日卫学海登门拜访楚佑阳一事,事无巨细地禀报给了前者。 听完自己那位靖国公长兄登门拜访的全部过程后,卫学仁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挥手屏退四周下人,带领胡强一人慢步至长廊之中。 “我这位兄长还同以往一样,属泥鳅的,滑不留手,少有人能逮着他的不是处。” 感慨一句后,卫学仁又眯了眯眼,“咱们这位东宫太子爷,也当真是早智的吓人……有意思,仅用一块流纹凤佩便布下了阳谋之局,换做常人怕早已中招,落入窠臼之中了。” 稍顿,他又想起自己下午时分去往刘府面见刘广义时的谈话。 似有所悟般叹息道:“我原以为现如今的我,在智谋算计一道已不落于这帮老狐狸了,可今日与这位刘中堂一叙,才深觉我与他们之间的差距。” “兄长与这帮人乃同一层面的棋手,我……或许才刚跳脱棋子之身,单只作为观棋者牵涉风云之中罢了,离执棋者,尚有一定距离呀!” 卫学仁这无端的感慨听得胡强云里雾里,好在,他不是多嘴之人,听不懂的话从不瞎接茬。 抛去脑中杂乱思绪后,卫学仁转身看向胡强:“三殿下人呢?” 胡强苦笑道:“回老爷,三殿下已经在去往大宏庄的路上了。” “你说什么?”卫学仁眉目一横,语气加重了几分,“不都说了让你好生看顾着他吗?既然三殿下去了大宏庄,你为什么不陪着?” “老爷……并不是奴才不跟,而是三殿下不愿。”胡强低头答话道:“三殿下说了,他先启程去往大宏庄,让我留在府里等老爷您回来后通报,再而赶往大宏庄。” 卫学仁无奈一叹:“这孩子……” “对了,奴才还有一事要跟老爷通报。” “什么事?” “就在一炷香前,孙当家来咱们府上,特想拜访老爷……得知老爷未在府中后,还让人留下了一批礼物后走了。” 一听到“孙当家”三个字,卫学仁微蹙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是孙敬?那我知道这小子为什么事来了。” 淡笑一声后,他问道:“是为半月后,外贸司派皇商出海去往暹罗贸易之事而来吧?” 胡强面露敬佩道:“老爷当真料事如神,孙当家确实是为此事而来的。” “呵……”卫学仁淡淡一笑,“这差事本就要交给他的……说吧,他送了些什么东西过来?” 胡强左顾右盼一阵后,朝卫学仁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万两?” 胡强摇摇头,低笑道:“回老爷,是两千两黄金!” “啧……”卫学仁面有惊色,满意点头道:“这孙敬出手真是越来越大方的哈……” 胡强也陪笑道:“谁说不是呢,孙当家给您的孝敬就没有轻过,这半年来,出手一次比一次大方。” “呵,给他吃下去的也不少。” 卫学仁摆手道:“既然他想吃个定心丸,那就顺了他的意吧,待会儿你让人去他府上知会一二,就说,半月后外贸司派遣皇商出海暹罗贸易之事,就交给他带队吧……” 第732章 年纪尚小 京郊,大宏庄。 卫学仁楚佑阳舅甥二人正同梁王楚航一并坐于庄中外院阁楼观台处用宴。 满桌的精致菜肴已被消耗近半,显然,这场晚宴已临近尾声。 见时辰也不早了,卫学仁看了眼说说笑笑的楚佑阳与楚航,忽出声提醒道:“殿下,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也时候回府了。” 此时已临近戌时,整片天空漆黑如墨,确如卫学仁所言,时辰已经不早了。 楚航微醺着脸,打嗝道:“要我看,卫主司与佑阳今晚上不如就在我这大宏庄将就一晚得了。” “这大晚上的,还往回赶路不更麻烦?” 闻听此言,楚佑阳小眼一亮道:“堂哥这话说的极是。” 见此,卫学仁不禁皱眉道:“这不太好吧。” “这有何不妥?”楚航抬起微红的脸颊,口吐酒气道:“佑阳有一帮子御林近侍在身边保护,我这大宏庄上下也有百来号府卫巡逻看点,不会出什么事的。” 楚佑阳紧跟着点头附和:“堂哥说的是,二舅,您用不着太操心了……我看今晚上就住在堂哥这儿挺好的。再说,我也许久未与堂哥相见了,这刚见面用完膳就走,还真有些舍不得……” 迎上楚佑阳那认真的眼神,卫学仁有些无奈地揉揉头,“行吧,殿下既然有意要在者庄中过夜,下官也不能说什么不是来……” 沉吟片刻,他又抬头望向楚航:“殿下就有劳王爷照拂了。” 楚航虽有些小醉,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听到卫学仁这话,便觉着有些玄机,不禁问道:“卫主司……不打算留在庄中过夜?” “下官还有公务要忙。”卫学仁淡笑道:“就不在庄内久待了。” 楚航面露了然之色,“主司是为半月后,外贸司统筹皇商出海暹罗贸易之事烦忧?” “是。”卫学仁颔首道:“还有许多杂事与批文需要下官过目,今晚上怕是未得好歇……” 说这话时,他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身旁的楚佑阳,“此次外贸司准派孙敬等皇商出海暹罗,殿下,这回与暹罗的贸往数额不小……” 他话未说完,楚佑阳便有些不耐烦地摇摇头:“二舅,我都说了,这些事你跟母妃说就是了,我可听不懂,也管不了这些事。” 听他如此说,卫学仁眉头深皱,眼中闪过怒其不争之色,“是下官多嘴了。” 话毕,他悠然起身,朝楚航与楚佑阳二人作揖行礼:“既如此,那下官就不多做叨扰了。劳烦王爷好生照拂殿下。” 楚航回礼作应,还没等他开口道别,抬头时,发现卫学仁已然转身离去了。 那背影,颇有几分不悦。 显然,是刚才楚佑阳说的话让卫学仁这位二舅感到生气恼火了。 想到此,楚航有些无奈,转头看了眼仍旧傻乐着的楚佑阳,“殿下,您方才不该与卫主司那样说话啊……” “我说什么了?”楚佑阳眨巴着眼,满脸迷糊道:“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什么问题吗?二舅一见着我就喜欢聊政务公事,我就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这些深奥的话题我是真听不明白……” “您要是没听明白就不会跟卫主司说那样的话了。”楚航掂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后,又道:“方才卫主司说此次外贸司派遣皇商出海暹罗通贸的数额不小,您怎会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自外贸司建立以来,每年都会定期派遣皇商出海外邦,进行贸易活动。 这出海的贸易活动,通常是与外邦确定了双方所需的货物后,大宣这边出海的商船会准备好足量的货物抵达交易外邦的国境内,然后,大宣这边便会将外邦所需的货物卸船,再而将需采办的货物装船,互相付账后,这便算达成交易了。 看起来很简单的流程,但其实里边大有猫腻,也有非常富裕的油水空间。 首先,类如此等出海贸易的活动,朝廷只是给外贸司定了一月的时限,此外并没有太多硬性要求。 换言之,倘若出海归航所需时间只要用上十日时间,或者更短,那多出来的大半时间,这群出海的皇商想要干什么,朝廷是不会严加禁止的。 这里边可操作的空间那就大了去了。 举个最为简单不过的例子,假如大宣出海暹罗,出海归航来回所需时间大概只要八九天左右,卸完货装完货后,空出来的二十来天时间,这帮出海的皇商大可以留在暹罗,售卖自己所准备的私货,亦或采办外邦稀罕奇物装载于船中一并回国,这其中的油水何其丰厚?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与走私没区别了。 可这帮出海的商贾都挂着皇商身份……这种行为到底算不算走私,可又不好界定了。 再者,大多敢借由此捞取油水者都在外贸司中有过硬的背景,违不违规,算不算走私,还不是外贸司说的算? 自外贸司建立以来,这样的事不胜凡举,已经同领兵之人吃空饷一般成为众所周知的潜规则了。 说直白点,只要不妄作死,私售、采办朝廷禁止的货物,或私售采办大量货物,以致本末倒置外,只要有外贸司这棵大树撑腰,基本上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卫学仁刚才有意跟楚佑阳提起这事,就是想跟他聊半月后外贸司组织人手出海暹罗之事。 要知道,借由出海贸易捞油的事,外贸司麾下皇商敢没少干,肯定是经过卫学仁点头许可的,换言之,卫学仁自个也凭借着这项摆不上台面的潜规则捞了不少好处。 甚至于,楚佑阳的母妃裕妃,也掺和到了这里边,卫学仁可没少把这油水的大头进献给裕妃。 然,方才楚佑阳非但没接卫学仁这茬,反倒做出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卫学仁能不恼火才怪了。 “堂哥这话说得……这些事我虽然知道,但也管不着啊。”楚佑阳噘嘴道:“让二舅跟母妃商量更合适,我就算听了也不一定能给出什么有效建议。” 楚航失笑道:“说的也是,佑阳年纪尚幼,让你过早掺和这些事,确实有些为难了。” 第733章 钓鱼 大宏庄宴散之时,皇宫之内的永宁宫内却灯火通明,身着黄袍的太子正与皇帝楚天耀对坐于桌前一同用膳。 身穿宽松灰袍的楚天耀捧碗拿筷,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菜,漫不经心道:“朕听说前几日,你派东宫的人去给卫学海送礼了?” 肃然正坐的太子听到这话,表情微微一怔,片刻后,颔首道:“是。” 楚天耀未曾抬头,边吃饭边说道:“流纹凤佩就这么舍得送给你三弟了?” “就像靖国公说的那样,区区一块玉佩而已,即使再珍贵,也比不得儿臣与三弟之间的手足情谊不是?” “你啊……” 楚天耀放下碗筷,没好气地朝他指了指,“还是太嫩了……真以为卫学海那人精会被你个小孩子算计到?” 听闻此言,太子面露羞愧色,“父皇……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楚天耀拿出丝巾抹了抹嘴,眯眼道:“你现在年纪还小,着急让人卫学海表态干嘛?” “而且法子还用错了。” 顿了顿,他从座上起立,负手道:“朕把良睿(卫学海之子)那孩子立为东宫侍读,这给外界释放的信号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你何必现在就让卫学海头上顶着东宫二字?别忘了,这朝里上下跟卫学海不对付的人多了去了,你过早让卫学海表明态度,岂不又失了他们的归心?” “只要你把良睿这孩子攥稳了,只有这一个儿子的卫学海,又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面对父皇的教导,太子宛若醍醐灌顶般幡然醒悟,低头自愧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是儿臣愚昧了。” “毛都没长齐,心思却一天天比谁都重。”楚天耀走到儿子身前,伸手揉摸起太子的脑袋,“就你现在这屁大点的年纪,少想些有的没的,先把德行与才识修炼到家再卖弄吧。” 太子小脸一红,有些羞愧地点点头,“父皇圣训在耳,儿臣不敢不从。” 说罢,他又抬起头看向楚天耀,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 转眼间,半个月时间悄然而过。 被封为钦差,去往黑水赈灾的吏部侍郎沈嘉枰,也在这一日返回了京城。 在这半月里,受朝廷关注的黑水临海府县受灾一事,经由沈嘉枰亲自主持赈灾事项后,灾情得到了极大缓解,同时,沈嘉枰在主办赈灾事项时,还着重彻查了此次灾情的内幕。 故而,黑水布政使郑开明此前挪用修建防汛海坝银款,兴建北南茶园的一事,也被沈嘉枰查了个底调。 为此,沈嘉枰这位钦差大为震怒,当即便表示要以钦差身份革去郑开明的布政使之职,捉拿其回京严审查办。 让人浮想联翩的是,就在沈嘉枰带人捉拿郑开明的当天,郑开明这位黑水布政使竟然诡异地在家中服毒自杀了…… 有了这么一档子事后,关于郑开明畏罪自杀的风声便越传越广,与之相对的,沈嘉枰这位赈灾得力,又纠察出郑开明如此危害社稷蠹虫的钦差,名望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回京后的沈嘉枰更是受到了无数朝中大臣们的拍手称赞,一致叫好。 当然,除了有被表象所惑,一味称赞沈嘉枰的官员外,另也有不少或多或少知其蹊跷的有识之人察觉出了猫腻。 这有识之人中,就包括现如今加封谨身殿大学士,兼任兵部尚书的李明义。 黑水此次水灾的内幕,别人或许看不真切,但与此事息息相关的李明义却清楚里边的弯弯绕绕。 “岳丈……” 富丽堂皇的李府后院内,李明义的大女婿,苏鹏驰正弯下腰,小心凑到面长白须,精神抖擞的李明义身前,“此次沈嘉枰去往黑水赈灾返京后,竟得赞声一片,咱们……咱们的计划,是不是出纰漏了?” 稳坐小凳于院湖亭前,手持竹制钓竿,抛勾入湖,静观水面的李明义神色淡定道: “沈嘉枰去一趟黑水,能把差事办得如此漂亮,你以为这背后没有刘广义那老狐狸支招吗?” 稍作停顿后,他又道:“放心吧,沈嘉枰既然没把蒋正刚撂出来,就说明刘广义这老狐狸让子了,黑水,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这话落进苏鹏驰耳中,他听得似懂非懂,脸色略显茫然道:“小婿愚昧,一时间没听懂岳丈这话中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明义就开口打断了他:“没听懂就多看多学,别什么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 说话间,李明义那握于手中的竹竿剧烈颤动起来,他老脸一笑,兴奋地使出力气,大拽竿勾…… 只听水面传来一阵扑腾水声,波澜荡漾间,一条橙红色的鲤鱼浮出水面,被勾线缠嘴的鱼儿不停挣扎,硕大的鱼眼鼓如圆球般上下晃动。 “岳丈的钓技真是越发高超了,这红花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钓的上来的。”苏鹏驰大笑作赞道:“小婿真是佩服至极啊!” 李明义笑而不语,抓起滑溜的鲤鱼,将勾缠住鱼嘴的耳钩轻轻取出,又重新将鲤鱼放归了湖内…… “钓兴一浓,鱼自会上钩。” 李明义抚掌一笑,边上的苏鹏驰连忙上前替他收好那柄竹竿,满脸堆笑道:“岳丈大人说的是,只要是您执杆,就没有不咬钩的鱼儿!” “马上也是要当知府的人了,嘴里少说些腻人的马屁,多看些书才是正道。”李明义瞥了眼女婿,微笑劝诫道。 苏鹏驰又岂会不知这位岳丈的脾性? 嘴上说着不喜欢别人奉承,但实则最好听马屁的人就是他了。 故而,苏鹏驰在听到岳丈训诫后,也只是笑呵呵地应了几句,没有太过当真。 “黑水入我手已是定局,说说吧,你小子想去黑水哪个府衙任职?” “回岳丈大人话,小婿想去黑水的青上府任职。” 闻言,李明义瞄了他一眼,失笑道:“你小子倒是会挑,我若没记错的话,郑开明费了大劲兴建的北南茶园,就在青上府境内吧?但老夫可得提醒你,桃子是没有那么好摘的,油水,也不是那么好捞的……” “小婿谨记岳丈教诲,定小心做人,秉公为官。” “嗯……如此甚好。” 李明义微笑点头,“得了,晚上别在我这用膳了,带点礼品去孙坚府上拜访一下吧,他以后该是你的顶头上官了,他虽是你岳丈我的旧故,可你若少了人情往来,人家看我的面子,照顾不了你多久……” “小婿明白,待会儿就去孙大人府上拜访……” 第734章 我要参 中街,杜府。 登门来访的廖志严,在杜府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前院会堂,见到了坐于上位,悠哉喝茶的杜敏英。 杜敏英头戴冠髻,身穿绣纹水纹的橙红直裰,脚踏一双黑色云靴,单手盈握着一只白素茶杯,见着廖志严步履匆匆地入了堂后,正浅露笑脸望向他。 倘若不是知道眼前这位老人的真实身份,光凭他的穿着与外貌,旁人还是很难相信这样一位气质内敛,无比低调的老人,会是当今武曜一朝的百官之首,内阁首辅! “杜公……” 弯身朝杜敏英施了一礼后,廖志严微皱眉头道:“去往黑水赈灾的沈侍郎已经归京了,皇上念其赈灾有功,正下旨让内阁商议着如何赏赐沈侍郎呢,杜公……对这事怎么看?” 杜敏英喝了口茶,略作沉吟道:“沈侍郎此次赈灾有功,皇上想对他进行赏赐犒劳,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依老夫之见,可赏沈侍郎黄金百两,水锦十匹……” 廖志严在心中仔细琢磨着杜敏英那后半句话,眼中隐隐闪过惊叹之色。 沈嘉枰此次去往黑水赈灾有功是不错,但知道内情的人也或多或少猜到,郑开明蹊跷的死估计也跟沈嘉枰脱不开关系,故而,沈嘉枰这回立下的功劳大概率是虚大于实的,要是大加封赏怕有些不合适。 杜敏英提出的加赏方案,只赏赐了外物,并未加赏沈嘉枰的实职权力,这方案是在合适不过了。 “杜公这一加赏方案真是恰如其分,再为合适不过了。” 赞叹一声后,廖志严忽又压低了声调,试探性地问道:“杜公就不觉着这次黑水灾情生得古怪吗?” 杜敏英眼眸一垂,坦然自若道:“济刚(廖志严字)此言,是察觉出黑水此次的灾情有猫腻之处了吗?” 廖志严颔首点头:“稍知内情者,都知道郑开明背后站着的是谁……沈侍郎此去黑水赈灾,不仅有效缓解了灾情,还彻查了整件灾情事发始末,揪出了郑开明挪用民生专款兴建茶园之事,这桩桩件件看似是他沈侍郎能力卓着,一心为公的结果。然,下官却认为郑开明死得过于蹊跷了……” 听到这番话,杜敏英脸上竟露出欣赏之意,浅笑回应道:“济刚目光独到,确如你所言,黑水此次的灾情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从杜敏英口中得到印证后,廖志严眼中闪过惊色,急声道:“既然杜公也觉着事有猫腻,那我等……难道不该上奏陛下彻查此事吗?” “怎么彻查?”杜敏英仰头反问:“皇上亲封的钦差大臣,已将此事查了底调,郑开明这位致使水灾复发的所谓真凶,也已在明面上畏罪自杀了……” “杜公此言何意?”廖志严面露公愤色,“难道明面上有了交代,朝廷诸臣就都睁只眼闭只眼,息事宁人了?” “莫急。”杜敏英抬手安抚他道:“你以为陛下未觉其中猫腻怪诞处吗?” 深吸口气后,杜敏英缓缓说道:“黑水的事比你想的还要深不可测。老夫且告诉你,现黑水都司指挥使蒋正刚,是李明义亲手提拔的……” 廖志严为人,虽有些性急,但却并非迂腐蠢笨之人,经杜敏英透露这一隐秘之事,他稍稍回忆黑水灾情爆发后上报中枢的公文,猛地醒过神来,眼中闪过惊怒之色:“这里边的事,还跟他李中堂有关?!” 骇然起身后,他怒不可遏道:“灾情爆发后,黑水所报公文中提到过,蒋正刚第一时间率兵去往水患之地防汛,然水势渐涨,愈演愈烈,最终未能成效,至此成灾。杜公提此事,是想说……这水灾之所以爆发的如此快,也有蒋正刚的防汛不当的缘由在吗?!” 杜敏英眼眸微沉,闷声道:“若是防汛不当倒还好了,怕只怕是……” 他后边的话没说完。 可廖志严已然听出了深意,他怒而拍案道:“他们……他们怎么敢?!” “这事,我……我一定要参他们!” “不可!” 杜敏英忙出声制止道:“方才老夫说的事,也大多属臆测,并未有所谓实证依据,你若贸然上奏参劾,这在旁人眼里,你廖志严不就成了捕风捉影之人了吗?” 廖志严面色发郁,微张着嘴唇似要说些什么,可蠕动了许久,愣是未能发出声音来。 见他一副语塞发闷的苦相,杜敏英叹道:“就好比我方才说,水患初显时,蒋正刚率兵防汛之事,他到底是因为能力不足,致使防汛不当,水患成灾;还是说有力为之,却有意放任水患成灾?在没有确凿的指向性证据前,这两者间该如何界定?” “况且,经过咱们这位沈侍郎大钦差走上了一遭,该对蒋正刚不利的证据也应当被消除干净了……” “杜公此话何解?” “郑开明之死,你我都明白该是有人故意灭口为之。除了这位沈侍郎外,还能是谁呢?之所以要灭郑开明之口,是怕后者受捕归京后供出不得当的隐秘之事。然,蒋正刚在郑开明治下非但未收打压,反倒小动作不断,这说明,蒋正刚其人及背后势力,势必掌握了郑开明忌惮之事物……” “郑开明所忌,亦是他背后势力所忌。而沈侍郎这位钦差代表哪边?还用得着我说明白吗?” 杜敏英将话说得这般直接,廖志严算是彻底明悟了。 说直接点就是,蒋正刚在黑水为官多年,未受打压,仍有余力在此次灾情中做手脚,这就说明他或者他背后的势力们掌握了郑开明不得不忌惮的东西,而郑开明所忌惮之事物,亦是灭其口的背后势力所忌。 哪怕单只为这一层缘由,郑开明背后的刘党也只得吃下这个暗亏,卖蒋正刚及其背后的李明义一个顺水人情,连带着帮蒋正刚消除对他不利的证据…… 心念至此,廖志严恶寒遍身,悲愤交加道:“何其无耻,何其下作!他们这群人可曾在乎过黑水受灾百姓的死活?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竟成他们这帮衣冠禽兽互为博弈的筹码!” 第735章 这谁又知道 言到激动处,廖志严双目发红,隐有水雾溢出。 向来为官清正的他,这回儿是真的气着了。 杜敏英无奈摇头,“济刚倒也用不着过于愤懑,相信经过此事后,这帮心怀不轨者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将会大打折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廖志严心知杜敏英这话是说出来宽慰自己的,但他经由杜敏英一番点拨,也明白,现如今这个当口不是上折弹劾李明义与刘广义二人的时候。 接连吸了好几口气后,廖志严强压下怒气,沉声问道:“既然郑开明已死,这黑水布政使一职也就空置出来了。杜公,依您高见,觉着皇上会让谁出任黑水布政使一职?” “由谁出任黑水布政使一职,皇上没明说。”杜敏英眯了眯眼,说道:“但李明义举荐了孙坚。” “孙坚?” 廖志严两眼一瞪,冷笑道:“他倒打的好算盘,这孙坚,是三年前任京直隶衢州的 知州吧?下官听说过,他是李明义的旧故……” “真要让孙坚挑起黑水布政使一职,这本就多灾多难的黑水不得被他李党搞得鸡飞狗跳?” 越说越是愤怒,廖志严高声喝道:“不行,我得上封折子让陛下三思。” 杜敏英善意提醒道:“你这折子一上,可就跟人李明义结下怨了。济刚,切莫意气用事。” “一心为公,与宵小结怨又有何惧之?”廖志严硬邦邦的说道:“他李明义若敢因为这等事,就对我廖志严耍阴招使绊子,真传出去了,谁会希望他坐上次辅位?” 听到廖志严的后半句话,杜敏英老眸发亮。 廖志严不愧为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能臣干吏,这份政治嗅觉果然远超常人。 他这是看出来,李明义近来之所以活动频繁,其根本目的就是为图次辅之位。 换句话说,现在处于李明义的仕途晋升的关键时刻,他举荐自己人出任黑水布政使,妄图掌控住黑水一省,为的也不过是增强自己在中枢朝廷里的影响力。 倘若廖志严这时候只是上了封不建议孙坚出任黑水布政的折子给皇帝,李明义就公然针对廖志严的话,那就极容易在这关键时刻失去人心。 这人心一失,他安能争得次辅位? 所以,廖志严方才敢说,上折让皇上三思孙坚出任黑水布政一职,就是看准了在这关键时刻,李明义不敢因为这么点小事真跟他廖志严怎么着。 即使心涌满腔公愤,但廖志严还不至于被冲昏头脑,丧失基本的政治智慧。 为此,杜敏英很是欣赏。 不过想来也是,似他们这等级别的文公大臣,又有几个是真的头脑简单之人? “既然济刚心里有数,老夫也就不再劝了。” “杜公呢?难不成就放任李明义举荐孙坚出任黑水布政一职?” “呵……”杜敏英看向他,哑然失笑道:“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老夫同你一样,也上份折子给皇上?” 廖志严一本正经道:“杜公若肯,那再合适不过了。” 杜敏英摇了摇头:“这折子你可以上,我上不得。” “此言何意?”廖志严眯眯眼,有意揶揄道:“难不成,杜公还怕与李明义结怨不成?再者说了,内阁上下,谁不知李明义对您早有不满……” 话说到一半,廖志严突然止声,抬头深深地看了眼杜敏英,作揖道:“下官明白了,确如杜公所言,这折子,您上不得。” 没错,就如廖志严所言,内阁上下谁人不知,因为当年皇上选任新首辅之事,李明义早早的就跟杜敏英结下怨了,双方虽不至于到明面上撕破脸的程度,但彼此间的嫌隙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了。 换言之,若杜敏英这时候跟廖志严一样,上了份劝说皇上慎用孙坚出任黑水布政使的折子,这让外界如何看杜敏英? 又是否会让皇上起疑? 朝里明眼人都明白你杜敏英跟李明义不对付,这会儿李明义刚举荐一人填上黑水布政使的缺,你杜敏英后脚就上折子反对……皇上看到时,是不是也会产生杜敏英此番上折是为公秉言,还是发泄私愤的犹疑? 指不定经杜敏英这么一上折,皇上开始不愿让孙坚出任黑水布政使一职的想法也会反过来促成这事了。 故而,杜敏英说的是对的,这折子,廖志严能上,别的人都能上,偏他上不得! “济刚明白就好。” 说完话后,他将握在手里的茶杯轻轻放下,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 见状,廖志严也知道对方是在用隐晦的方式赶客了,当下也不再久留,起身施礼道:“今日贸然登门,多有叨扰……下官这便告退了。” 杜敏英微微颔首:“既如此,请恕老夫不远送了。” 廖志严含笑作应,欠身离堂…… 待廖志严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突然从堂后的屏风处响起: “廖侍郎还真跟以往一样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啊,当真是让晚辈佩服。” 杜敏英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心怀正气,胸有沟壑,照老夫看,这位廖侍郎是了不得的人物。” 起先开口出声的人影,渐渐从屏风后方走了出来,一张约近五十上下的国字脸显现于光前。 此人,正是前宣京府尹,现礼部侍郎李晔霖。 与五年前相比,现如今的李晔霖并未见老态,整个人的精气神反倒比以往还要显得神采奕奕。 去年十月刚过五十大寿的他,如今光看精神面貌,怕还以为他四十岁出头。 “阁老觉着,皇上会准孙坚出任黑水布政使吗?” “我听说李明义举荐了孙坚后,又往东宫送了些礼。” “阁老的意思是……” “老夫也只是猜测,皇上听到李明义叫人去跟东宫招呼过后,这事,他大概率会问问东宫的意思。” “这……这可能吗?太子现如今还未满十岁吧,如此大事……” 杜敏英轻轻摇头,注目远望道:“这谁又知道呢?” 第736章 好苗子 东宫。 身穿黄袍,头戴羽冠,着装整齐而又得体的太子正静坐于案前,认真打量着上方摆放着的两份奏折。 这两份奏折,一封是由李明义撰写,内容无非是举荐孙坚出任黑水布政使。 另一封,则由廖志严所上,内容与李明义的荐折截然相反,是劝皇帝慎重选任黑水布政使一职的谏折。 上首处,只着宽体大衣的皇帝楚天耀,正笑吟吟地看向他,“人都给你东宫打上招呼了,你就没打算在这事里,发表发表自己的意见?” 闻言,太子轻捏下巴沉思片刻,呼气道:“儿臣以为,可让这孙坚出任黑水布政使一职。” “哦?”楚天耀似觉着有些意外,问道:“怎么说?你为何会这么觉着?” 说完这话后,他眉毛不经意地抖动起来,似笑非笑道:“是想着全了李明义的人情,好就此让他李明义一脉的官员就此倒向东宫?” 太子倒不反驳,格外坦诚地点了点头:“父皇圣明,儿臣确有此私心。” 说这话时,他那张充满稚气的小脸不见半点惧意,相反,有一种远超他年龄的从容。 见此,楚天耀更为好奇了:“既承认自己有私心,那就说明你也有公心?” “是。”太子斟酌片刻,慢慢说道:“父皇晌午时将李明义举荐孙坚的荐折送到东宫后,儿臣便大致了解了孙坚的生平。平心而论,这孙坚的执政能力不差。” “武曜六年中,他出任京直隶衢州知州,仅用两年不到的时间,便使得原本有大量农田荒废的衢州全面复耕,同年,在衢州兴建驻港官仓,迎赶外贸司初建后大通海运的风口,使衢州财政进项翻上好几倍。” “另外,在他为任衢州知州的第三年起,处理州内治安问题时,严遵律法,甚至在诸多易误判的案例中做到举一反三,由此可见,此人无论在财政民生还是治世方面,都有不错的执政能力,符合父皇一贯用人的能臣干吏标准。” “适当的给他加加担子,好生考较一二,并无不妥。” 滔滔不绝的说完后,他饮了口茶润喉,一面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一面说道:“当然,这都是儿臣的一点愚见,这孙坚到底用不用,可不可用,还得父皇圣决。” “你都快把这孙坚夸上天了,朕还能不用?”楚天耀撇撇嘴,揉捏把玩着握在手中的檀木手串, “可就像廖志严说的一样,他孙坚是李明义的旧故,你就不怕启用孙坚后,黑水一省就此成李明义一党官员的后花园?” 太子咧嘴轻笑:“管他何党何派,终究是我大宣之臣,也只能是我大宣臣子!” 此言一出,楚天耀眼眸泛亮,鼓掌叫好道:“好!这话说的好!” 显然,楚天耀被太子这句话弄得龙心大悦,脸上笑容灿烂无比,就没有消停的意思,到兴浓处,他更是朝向殿门外静候着的傅少卿张手:“明儿个让孙坚进宫面圣。” 傅少卿弯身回应:“老奴谨遵圣上口谕。” “你小子……” 楚天耀又转头看向太子,面色欣慰道:“年岁虽幼,已具雏龙之威。朕很满意你的成长。” “朕明儿个会让李明义那糟老头子一并进宫,到时候,会让太监把他带到你这儿来的。” 背对着太子的楚天耀,手指轻轻拨弄着掌中手串,“能不能让这糟老头记你这份人情,就得看你小子的本事了。” 闻言,太子面露喜色,他可知道父皇这话意味着什么。 在他的建议下,父皇同意启用孙坚,这等同于是帮他这个太子卖李明义的人情,至于他楚佑极能不能凭借此事让李明义感念他的好,记住他的情,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想到此,他内心似有暖流淌过,朝父皇感激道:“儿臣谢过父皇。” “用不着谢朕,有一点你小子说的没错,这孙坚确实是个可用之材……让他加加担子,不是什么坏事。” 楚天耀如此说着,迈起脚步朝殿门外走去。 太子见状,忙上前送行。 “只是,瞎跟着李明义这样的人久了,好苗子也容易养坏了。” 低声喃喃一句后,楚天耀便领着傅少卿等贴身奴婢们远去了…… 杵在原地的太子楚佑极,听到自个父皇离去时低声呢喃的最后一句话后,开始在心中反复琢磨起来,不一会儿,眼中似闪过明悟之色。 “费公公。” 太子一声轻唤,让一旁静候着的东宫大太监费三戒忙佝身上前,小意陪笑道:“太子爷有何吩咐?” “明儿个父皇接见完孙坚后,记得把人带到孤这儿来,孤要见见他。” “奴婢遵命。” ===== 翌日辰时末,受到传唤的孙坚果真第一时间入宫面圣了,同一时间,李明义这位兵部尚书也来到了东宫拜见太子。 太子楚佑极面见李明义后,仅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将该谈的话都谈完了。 “啧……” 遥望李明义远去的背影,东宫詹事府詹事罗子真咋舌出声道:“这位李明义李公说起话来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闻言,太子微微笑道:“似他们这等老狐狸,一向不会把话说太满,至少他能记得孤这回的人情就够了。” 二人静坐茶几边对谈之时,一名年轻的太监踱步走来,小意汇报道:“太子爷,费公公已经从官道口把孙大人邀过来了。” “哦?”太子眉目一凝,命令道:“快,备壶新茶,再送些点心过来,孤要好生招待这位孙大人。” 年轻太监连忙点头,欠身退出屋外。 见此,罗子真面露不解道:“这会儿皇上应该刚见了这位孙大人不久吧?太子殿下为何要唤他来东宫见面?” 手捧茶杯的太子轻轻吐了口浊气,“父皇跟孤说过,这孙坚是个不错的好苗子,若一直跟在李明义屁股后边,容易长外喽……” 罗子真面色一怔,仔细琢磨着太子这句话后,猛地醒悟过来,眼露赞色道:“太子殿下高瞻远瞩,臣由衷佩服……” 第737章 凡事关己,他一向知轻重 就在孙坚入宫面圣的第二天,皇上下了明旨,将由孙坚正式出任黑水布政使一职。 此事传开后,朝堂上下并未感到意外。 毕竟举荐孙坚的人乃当今谨身殿大学士,内阁辅臣兼六部部堂之一的李明义。这位置若没落到孙坚头上才是怪事了。 不过,对此事平常视之者虽占大数,可仍有不少人对朝廷和皇上的这一决定感到费解与不满。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先前上过谏折的廖志严。 这位性格刚直的老小孩,在得知孙坚成功出任黑水布政使后,气地直接告病休养了。 他这一举动自然是将李明义给激怒了,此前上折劝谏皇上不用孙坚这事,李明义本没打算跟廖志严较劲,但如今事已尘埃落定,廖志严还整这一出告病休养的死出给他摆脸色,上眼药! 这着实让李明义恼怒了。 经由这一次事件后,一众人精如猴的阁臣们也都清楚,李明义此后与廖志严的矛盾与不和,将会彻底摆在明面上了。 刘府大宅。 沈嘉枰身穿一身青丝绸缎所制的宽袍大衣,匆匆赶至府宅后院。 刚从宫中回府,卸下官袍后,只着一身直裰大衣的刘广义,见沈嘉枰登门来访,当即便从堂屋里走了出来,神色淡然地朝沈嘉枰招呼道:“来了?” 身穿宽袍大衣,满脸意气风发的沈嘉枰朝刘广义露出谄媚笑容:“少保。” 刘广义颔首回应,走到后院亭中坐下后,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坐吧。” “诶!” 沈嘉枰笑着点头,撩起裤摆,正襟危坐。 “少保,今早下官已将孙坚上任黑水的程序公文料理清楚了。”沈嘉枰看了眼刘广义的脸色,揉额道:“咱们这回算是被这位李阁老坑了回大的……黑水从今往后得随李姓了。” “说的什么混账话?”刘广义瞪他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万里江山,无论何土何地,这天上就只有皇上这一片云。以后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给我少说!” 沈嘉枰忙作打嘴状:“是是是,少保说的对,是下官用语不当了,您老息怒……” 刘广义别过头不再看他,岔开话题道:“郑开明这一倒,以前留在黑水的人也该动一动了。” 刘广义这话说的很直接,郑开明两眼一闭就此归西了,可黑水省内还有不少刘系一党的官员们担任要职,他口中所说需要“动一动”的人,自然是指这帮刘党官员。 沈嘉枰浅浅一笑,回道:“少保放心,下官回京后,已开始着办石毅德、张秀、王江海等人的调职事宜了。” 他口中的石毅德,便是当今黑水省按察使,至于张秀与王江海,则是黑水布政司与按察司的左参政与按察副使。 “石毅德品阶过高,吏部不好动……且先让他留在黑水跟孙坚试着搭班子吧。”刘广义沉吟片刻,又道:“先把张秀、王江海等人挪出黑水吧……” 沈嘉枰郑重点头:“下官明白了。” “对了,今儿个找你来,还有别的事要说。”刘广义喝了口茶,坦然自若道:“玉琦昨儿个给老夫寄来了书信,他在江南干的很不错。” 沈嘉枰眨了眨眼,赞道:“方大人深受少保教诲,为官以来政绩频出,实是难得的栋梁之才也!” 说到此处,他似想起什么似得,抬头朝刘广义谄笑道:“前几日少保让下官留意各地官缺,近来,下官注意到辽省刚好空出了按察使的缺儿,少保,您说……咱们若不效仿李阁老,向皇上举荐方大人一二?” 刘广义眉头一皱,“刚倒下一个郑开明,皇上对咱们这帮人正憋着气呢,这会儿上折举荐玉琦,不是正撞枪口作死?” 沈嘉枰脸上带汗,面露愧色道:“少保说的是,眼下这当口,确实不适合……” “之前我也想着寻机会帮玉琦再往上提一提,可如今,却不是合适的时候。”稍顿,刘广义轻笑摇头道:“况且,你知这小子昨儿个给我寄来的书信里怎么说的?他暂时不想挪屁股……” “是吗?”沈嘉枰颇感意外道:“下官可听说方大人自从升任布政司参政后,与现江南布政使林伟诚之间共事多有不便……” “这小子精明着呢。”刘广义颔首微笑道:“他是察觉到风向走势了,皇上有意设江沪总督,倘若林伟诚捡着这大便宜升格了,空出去的布政使一职就极有可能落到他小子头上……” 闻听此言,沈嘉枰大为震惊:“少保这话是真的?皇上打算设江沪总督,共治江南沪州二省?” “我看皇上有这个打算,别忘了,这阵子只要事关江南、沪州二省的奏折,内阁都会第一时间呈交到永宁宫内,足见皇上近来对这二省诸项事宜的重视程度。”刘广义眼眸微动,不紧不慢地分析道:“另外,从年关前,皇上便下旨两省都司兵马互相交叉,沪州都司兵驻扎江南省内,江南都司兵马则有大部分流入沪州省内驻留。如此安排,只能认为皇上是在为不久设立江沪总督之事提前做铺垫……” “此外,户部在半月前又拨款到江南,预计在江沪交接之地的沪江兴建水运港口。如此种种,都说明未来的江沪二省会有共治之时。” 听完刘广义这鞭辟入里的分析,沈嘉枰在震惊之余,也大为赞同道:“少保真知灼见,目光深远,令下官佩服。” “只是,若真如少保所言,朝廷在不久之后就算真的设江沪总督一职,您又为何认定林伟诚会是出任这江沪总督的人选?虽然林伟诚的背景吓人的很,可这……也不代表现沪州布政使汪水泉一点机会都没有吧?” 沈嘉枰目露疑惑道:“我可听说现沪州布政使是前任沪州布政使韩高济举荐的……此人背后,八成也有靖国公的关系。” 刘广义轻轻摇头:“这汪水泉是韩高济举荐的不错,靖国公卫学海也确实在这事上出了力,可这不代表汪水泉一定是他卫学海的人。” 沈嘉枰未解他话中深意,略显茫然地瞪直了眼。 “你以为韩高济的西州总督(统管西宁、益州二省)怎么来的?韩高济能成功出任西州总督,汪水泉背后的大伞可没少花力气。有了这一档子事,靖国公与韩高济再举荐汪水泉继任沪州布政使,算是给人投桃报李了。” “敢问少保,这汪水泉背后是谁?” “你不妨好好回想一二,当初举荐韩高济出任西州总督者,最积极的是谁?” 稍作回忆后,沈嘉枰惊愕失色道:“都察御史曾启瑞?!这汪水泉是曾启瑞的人?” 刘广义低头浅笑,算是默认了沈嘉枰的猜测。 沈嘉枰眼中惊色未消,仍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喃道:“这……都说着曾启瑞为人如何清高如何刚正,从不结党,更不谋私,这……下官实在没想到这汪水泉竟然是他的人!” “曾启瑞扶汪水泉继任沪州布政使一职,倒也算不得谋私,这汪水泉的能力与品德本就够用,再者,汪水泉出自西宁汪家,彼时,曾启瑞年轻时没少受过汪家的恩惠,他举荐汪水泉是为国举贤,同时也连带着报答了汪家昔日的恩情。” 刘广义神色镇静道:“倘若曾启瑞真是为私心举荐的汪水泉,这些年来早就跟汪水泉打得火热了,可你几时见过这曾启瑞与汪水泉之间有亲密来往?” “少保说的是。”沈嘉枰深以为然道:“比起曾启瑞,汪水泉倒跟靖国公打得火热,以至于朝中许多人都认为汪水泉是靖国公那一脉的人。” “你还别说,现在汪水泉到底算不算得靖国公的人,除卫学海外,谁都不清楚。”刘广义眯了眯眼,续道:“只不过,无论汪水泉是不是他卫学海的人,他在中枢的人脉与背景,都是争不过林伟诚的,故而,这江沪总督人选,八成是会落到林伟诚头上的。” “林伟诚……”沈嘉枰口中念叨着这位江南布政使的名字,脸上浮现出苦涩笑容,“这一位的背景确实够硬……” 沈嘉枰之所以会发出如此感叹,也并非没有缘由的。 林伟诚这位江南布政使,出自衢州林家。 大宣开国至今,传世已久的老牌世家豪族基本上都断代了,可这衢州林家却是个例外。 自大宣太祖创业之际,林家便是当年乱世中第一个投效宣太祖的老牌世家,其族在大宣立国之后所受到的恩遇可想一般。 就说这位林伟诚吧,他的母亲名为穆俏兰,是当今镇国公、毅国公兄弟俩的亲大姑,换言之,他林伟诚是穆家兄弟俩的表弟…… 除此外,林伟诚的父亲还是前都察副使,乃当今国丈,前内阁首辅洛文槺的旧故。 单论以上的背景关系,已足见林伟诚身后背景有多吓人了,更别提他在五年前,还娶得了当朝首辅杜敏英次女杜惜为妻…… 两个国舅兼国公的表哥,且以前首辅兼国丈还对他与世伯世侄相称,当今内阁首辅还是他亲岳丈…… 他林伟诚拥有如此惊天动地的骇人背景,沈嘉枰提起他时怎能不自惭形秽? “就看玉琦能不能抓住这次的机会了。”刘广义抚掌沉吟道:“他小子能从影影绰绰的风向中,预料到朝廷准备设江沪总督一事,就足见他这些年来的长进越发喜人了。” 一旁的沈嘉枰忙讨好笑道:“那是……有少保的保驾护航,悉心教导,方大人必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 对于沈嘉枰的封城之语,刘广义置若罔闻,兀自感慨道:“玉琦这小子啊,什么都好,就是这傲性太过了些……” 沈嘉枰眼珠微转,他自然知晓刘广义这句感慨之语中的深意。 倘若不是因为方玉琦这自视甚高的傲性,他与顶头上司林伟诚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疏远。 硬要评价方玉琦与林伟诚之间的上下属关系,或许用一句‘面和心不和’来形容比较恰当。 从武曜五年初起,能力卓着的方玉琦出任江南扬海知府后政绩频出,加上又有刘广义这样一位吏部尚书的尊师作仪仗,他的仕途可谓走上了青云之路,仅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便晋升为了江南布政司的右参政,又用了不到一年时间,成功接替了左参政之职。 也就在他晋升为江南布政司左参政的同年,林伟诚空降成为江南布政使。 年少得意之人,本就容易滋生傲性,更何况是以状元功名入仕,后有部堂尊师撑腰,多有政绩傍身的方玉琦? 故而,在林伟诚初降为江南布政使后,方玉琦在面对这位同样年轻的上官时,多少有些恃才傲物,说话做事更时有散漫托大之举。 一来二去间,他也招到了林伟诚或多或少的嫌恶,二人间的关系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林伟诚虽没有在明面上打压方玉琦,但却有意的收缩后者的权力范围,消减方玉琦在江南的影响力。 换做一般人被上官几番敲打炮制后也该老实了。 但傲性十足的方玉琦却仍旧心存不忿,纵使嘴上服软了,可背地里也没少跟林伟诚较劲。 这也是为什么刘广义起先想将方玉琦调离江南的根本原因。 在官场上,跟上官处不来是常有的事,但如果继续放任方玉琦一股脑地跟顶头上官唱反调,闹红脸,这于方玉琦日后的仕途风评有害,出于爱徒之心的刘广义自然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因此才想在方玉琦与林伟诚没有彻底撕破脸前,将方玉琦调走。 可方玉琦写上一封不愿调离江南的书信寄到刘广义手中后,刘广义便又断了将方玉琦调离江南的想法了。 确如方玉琦所言,朝廷预设江沪总督,这于他本人而言是个难得的机会。 有此前提,刘广义也相信方玉琦会知晓轻重,控制住脾性,不再与林伟诚这位顶头上官生出嫌隙了。 “少保大可安心,既然方大人自个都寄回书信说不愿调离江南,说明他也是不愿错过此次难得的晋升之机的,想来,他不会再与林伟诚生出什么嫌隙才是了……” 刘广义吐了口气,淡淡道:“凡事关己,这小子一向知轻重,且看他能不能抓稳这次机会吧……” 第738章 江南右参政方玉琦【补更1】 三月初,春雨连绵不绝,身为江南省府的南庆府亦有细雨作伴,迷蒙雾气宛若灰白光罩般将整座南庆府城团团包住,伴随着从天幕滑落的细雨水珠,顿将南庆府这一代表江南水乡的府城衬托的如梦似幻,不似人间…… 城东,临近天南江河的水东巷的正街口,一座占地宽广,建筑风格典雅别致的豪宅大大院格外引人注目。 豪宅的主体建筑是一座足有三层高的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每一层窗户上都镶嵌着精致的雕花窗布,有识者观其用料,便能惊讶发现那窗布材质是透光性极佳的上等料子,寻常人莫说用来装点宅屋了,就算制作成衣穿在身上也极为奢侈了。 除主体阁楼外,这座豪宅大院后方还有数座宽敞的庭院作衬,其内无不装以假山流水点缀,种满奇花异草;其中一座占地最广的庭院纵深处,更建有观赏之用的长亭,亭子周围是一片翠绿的竹林,竹林之外更有宽阔院湖作赏。 环看宅中错落有致的典雅风景,仿佛让人置身于江南水墨画般宁静致远…… 如此豪宅,能居者,纵使放眼整个江南都是少数。 而这座宅邸的主人,正是江南布政司的左参政方玉琦。 此刻,这位豪华宅邸的主人方玉琦,正穿着身青色绸缎所制成的宽袍大袖,静静坐立于后庭观亭之内,单手持握着一杯倒满茶水的茶杯,近观亭外风雨中摇晃的竹林风光。 若只将视线集中在方玉琦这位左参政身上,则会感慨这副画面,颇有宁静致远的风雅之气。 只不过,坐在他身边的两名低头哈腰,满脸谄笑的中年男子终究是打破了这难得的风雅意境,让这座被竹林环绕的亭台沾染上了与环境相冲的世俗气…… “方大人,我扬海李家受您老人家恩惠多年,一些小孝敬您可不能推辞啊……”身穿宽衣,身材肥硕的中年男子谄笑张口,望向方玉琦的眼神里,处处透露着小心的讨好之意。 他身旁,身形要比他瘦上些许的长眉男子则紧跟着附和道:“是啊大人,李当家这话说的对,您老人家千万别推辞小的们的一点心意……” 方玉琦返身看向他二人:“好了,李财主吴大人,你二人的心意,本官心领了,但……我方某人入仕为官至今,秉承清正廉明的守则,一概不收他人财物谋私……你俩要真的看得起我,就把那些送上门的金银细软拿回去……” 见方玉琦拒绝的如此干脆,被称作李财主与吴大人的两位中年男子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沉默好一会儿后,吴大人讪笑开口道:“这事怪我,方大人一向高风亮节,自然是不屑于这些蝇头小利的。” “这刚送到府上的金银细软,卑职与李财主会老实带回去的。不过,方大人,您老也得给我二人一个尽孝心的机会不是?” 方玉琦不置可否地摆摆手:“吴大人,你好生当好自个的差就算是报本官的恩了,至于李财主,你既然有闲钱讨我欢心,何不将这笔钱用在刀刃上,救济救济江南的贫苦百姓们……” “方大人这说的哪里话……”挺着大肚子的李财主笑眯眯的奉承道:“有您这么一位青天大老爷在江南坐镇,江南之民,家家富裕,哪还有什么贫苦百姓呐?” “李财主这话说的有些夸张,但也不无道理。”吴大人紧跟着接茬道:“自打大人您辛劳治政以来,我江南一省可谓是一年比一年富足安康……” 对于他二人一句比一句漂亮的奉承话,方玉琦多少有些腻歪了,他喝了口茶,看似无意地摸了摸肚子:“这时辰也不早了,也该是用膳的时候了……” 方玉琦如此明显的赶客之意,李财主与吴大人二人自然是看出来了。 但二人却未曾表露要离开的意思,两人就跟脚底生了根似得依旧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见此,方玉琦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吴大人悄悄观察着方玉琦的脸色,低笑道:“方大人,不知您是否听说过水仙楼的清馨姑娘的芳名?” 听吴大人突然提起水仙楼的清馨,一旁的李财主转了转眼珠,脸上闪过恍悟之色,极为默契地帮腔道:“清馨姑娘的芳名近半月来可谓是名震江南哈,方大人定是有所耳闻吧?” 二人口中的水仙楼,乃南庆府城内最为有名的风月场所,除却寻常妓院楼子的基本盘业务外,水仙楼门楼内还有一批专卖艺而不卖身的清倌人而出名。 据说,水仙楼内的清倌人,无论恩客来头背景有多大,权势财富何等骇人,在当事人不同意的情况下,都不得强行赎人。 既然敢放出这种话,水仙楼也并全是无的放矢。 据传,这水仙楼的东家水仙姑娘背后有王公贵族撑腰,当然,这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谁也不甚清楚。 但水仙楼凭借着专养卖艺不卖身的绝色清倌人之名大立招牌,就此名动江南却是真的。 方玉琦身为江南布政司的左参政,这水仙楼的大名他不止听过,且还去过不少次。 毕竟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偶尔去水仙楼这样的高端风月场所应酬,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虽然大宣律明令禁止官员出入风俗之地,可老话说得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得。这种事是很难完全杜绝的。更何况,就算真被抓了现行,受到的惩处也是无关痛痒,顶多被人说上几句私德有亏的闲话而已。 说白了,朝廷只要一天不禁绝这些风月场所,所谓明令禁止官员出入风月场所,终究只是一纸空文罢了,并不能起到什么威慑作用。 当方玉琦听到二人谈及水仙楼的清馨姑娘时,他脸上的不耐神色有了明显缓和,眼底更是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觊觎神色。 多在水仙楼应酬往来的方玉琦,自是听过这位清馨姑娘的大名。 这清馨姑娘年方十六,生有一张娇艳无比的绝色容颜,身段更是窈窕动人;半月前在水仙楼露面奏上一曲后便就此声名大噪,成了许多文人雅客、权贵之人争相想要一亲芳泽的心仪对象。 可这位清馨姑娘虽落入风尘之地成为了清倌人,却并未自甘堕落,看人的眼光就如她相貌一般高的吓人,无论多少慕名而来的恩客豪掷千金,只为见上她一面,她都不假以颜色。 用她自个的话来说,她接客只有两个要求,一是看眼缘,二是看才华。 可见她是位极富个性的风尘女子。 当然,这里边肯定也有水仙楼故意造势的因素在里面。可这位清馨姑娘也确实经得起如此造势,毕竟她那绝色容颜也不是假的。 “一曲动江南,水仙楼清馨姑娘的芳名,本官自然是听过的……” 谈论到这位极负盛名的清馨姑娘,一向自视清高的方玉琦,眼中也不由闪过些许向往垂涎之色。 见他如此,吴大人与李财主对视一眼,知道自己二人方才的提议已然让方玉琦心动了,于是前者便就机趁热打铁道:“这样吧,大人既不喜金银等沾满铜臭之气的外物,卑职与李财主将此前所备尽数收走便是,可方大人您得给卑职与李财主表示一二的机会不是?” “是极是极,吴大人这话说的极对。”李财主在一旁忙跟腔:“方大人既不喜金银俗物,那小人把这些铜臭再带回去,不碍着您老爷的眼就是。但像吴大人说的,您老也得给小人一个向您表示孝敬的机会。” 稍顿后,他又与吴大人对视一眼,说道:“若不这样吧,方大人,您既听过这清馨姑娘的芳名,说明大人您也对这位清馨姑娘兴趣颇丰?那小人与吴大人也理当助大人一亲芳泽,抱得美人归才是……” 闻听此言,方玉琦本想开口拒绝,可眼中却隐隐闪过意动之色。 迟疑了片刻,他终究是没有出声。 见他如此态度,吴大人心里也大致有数了,笑呵呵的道:“李财主这话说的对极了,似清馨姑娘这样名动江南的美人,惟有才识宏博,风流倜傥的方大人方可御之。” 被他们这一吹捧,方玉琦大感受用,挤眉弄眼道:“你二人能有这份心,确实是让方某感动,只不过,本官可听说这位清馨姑娘是水仙楼的宝贝疙瘩……” 他话未说透,一旁的吴大人便瞬间理会了其中深意,忙笑眯眯的抢话道:“方大人无须顾虑其他,您只要肯点头,这事下官与李财主一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李财主在旁帮腔道:“吴大人说的是,虽说这清馨姑娘是人水仙楼的宝贝疙瘩,平时也鲜有待客的时候,但依她本人放出的只接待才识宏博之客的标准,想来此女是对才子雅人青睐有加的。在这江南,论见识才学,谁能跟考取了状元功名的方大人您相较? ” 李财主说出这番话无疑又说到了方玉琦的兴奋点上。 他一生中足以自傲的事有许多件,但要论最为辉煌的一件事,必是这状元功名无疑。 要知道,他方玉琦可不只是普通的状元,还是武曜朝开设恩科以来的第一位状元,这里边的值得说道的东西就多了去了。 方玉琦眨了眨眼,轻笑道:“既然吴大人与李财主都如此说了,方某若再谢绝你二人的好意,就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闻言,吴大人与李财主二人神色大振,默契十足地拱手道:“大人放心,下官(小人)一定将美人如期送到贵府之上。” 话说到这份上,双方的目的都已达到。 吴大人与李财主二人悻悻对视一眼,也知道没有再留下久待的必要了,当下便告辞离去了。 出了方府后,起先还在方玉琦面前满脸堆笑的李财主,见现下周遭只剩余吴大人一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兄长,您方才跟方大人承诺的水仙楼的事,怕是不好办呐……” 吴大人本名吴吉通,现为扬海府的府衙同知。 当然,不久后,他将在方玉琦的举荐活动下正式升任扬海府空置近小半年的知府一职。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儿个会捎带上身旁这位李财主来方府登门送礼的根本原因。 至于这李财主,本名为李三有,乃江南扬海、穗潼两府有名的富商地主,与吴吉通此人有着不浅的交情。 其正妻吴氏,便是吴吉通的亲妹妹。 换言之,吴吉通与李三有之间是妹夫与大舅哥的关系。 “水仙楼在这位方大人面前算个屁!”吴吉通不屑撇嘴道:“你以为老儿费劲巴拉的巴结这位方大人,就只因为他是当今布政司左参政这么简单吗?” 见李三有目露茫然色,吴吉通深吸口气,耐心解释道:“你可知道咱们这位方大人背后的背景有多硬?” 李三有似懂非懂道:“如此年轻,便身居此高位,想来背景简单不了。” 方玉琦的背景何止是不简单能解释得了的? 吴吉通正欲开口,候在方府对街巷口的下人们却已迎了上来,贴护他二人上轿。 见此,吴吉通只得先住口,待与李三有一同上轿后,他这才拉上轿帘,眯起眼道: “这位方大人背后站着的人,是当今刘少保!” “刘少保?” 李三有瞳孔一睁,眼中虽有震撼色,但更多的是超出自我认知的迷茫。 于他这样的商人而言,对于官场上这些所谓衔号的认知过于有限。 听到太保这样的衔位称呼,他感到不明觉厉倒也算正常。 见此,吴吉通有些嫌弃他过于粗浅的见识,耐住性子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这位方大人背后站着的刘少保,乃当今吏部尚书,这么说,你该有个概念了吧?” 闻得此言,李三有深深倒吸口凉气。 少保是什么玩意儿他不一定清楚,可要说起朝堂六部,就是他李三有这样的商人,也是有个具体概念的。 “吏部,那不是朝廷管官的部堂吗? 这方大人背后站着的是吏部尚书那等的巨擘人物?” “不错,这位方大人乃刘少保的爱徒。” “嘶……” 李三有倒吸口凉气,惊道:“换句话说,这方大人要真发起狠来,咱们江南的藩台大人都得被他拿捏住?” “也可以这么说吧。”吴吉通若有所思道:“林伟诚林大人当初是空降到江南的,要说在朝里的底蕴,我估计他差着方大人不少呢……否则,这布政司内为何总传出方大人当众甩林大人脸面的风闻来?”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方大人没怎把这位林大人放眼里,而林大人对于方大人几次三番的挑衅之举也未做出回应,岂不就是忌惮方大人?” 人的见识,总是与自身所处的社会地位息息相关的。 这一点,用在李三有与吴吉通这样的人身上再为合适不过。 方才吴吉通还嫌弃李三有那过于粗浅而有限的见识,此刻,他却如同先前的李三有一样,成了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 妄自揣摩起林伟诚这一位江南布政使的身份背景便罢了,他还因为所知受限,严重低估了对方的能量。 似林伟诚这般背景的一省布政使,哪怕放眼整个大宣,都难说敢一定比得上他,更遑论一个方玉琦? “是这样吗……”李三有面色发红,兴奋道:“照兄长如此说来,您跟方大人搭上线不就彻底发达了吗?害!亏我前几日还费劲巴拉的给林府管家送礼,早知道这对您青睐有加的方大人如此厉害,我还费那冤枉钱去讨好一个下贱管家作甚?” “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 吴吉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提醒道:“纵使咱们现在搭上了方大人这条线,行事也不得过于狂妄放纵……要是给方大人落了脸面,你知道后果的。” 李三有被自个大舅哥看得有些发怵,忙点头应道:“是是是,我明白,兄长教训的是,以后我对上林藩台那边的人,照样客客气气的就是了。” “现如今重中之重是要将方才应承方大人的事给办好喽。”吴吉通微微仰身,淡然自若道:“这水仙楼的清馨,你无论花多少银子,都得买到手给方大人送去了。” 李三有本想大拍胸脯应下,可一想到水仙楼那神秘莫测的背景,一时间又有些犯难:“可……兄长,我听说这水仙楼背后有够份量的大人物撑腰……” “如果人不打算把那清馨给卖喽,咱们……难不成还强买不成吗?” “呵……”吴吉通嗤笑一声,“水仙楼或许是有些背景,但哪能跟方大人比?” 李三有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兄长这话我听明白了,到时候我搬出方大人这尊大佛来,容不得他们水仙楼不就范。”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不可说的太直接了,否则有坏方大人名声之误。”吴吉通摸摸下巴,直言道:“暗示暗示就够了,水仙楼若是晓事,就定会把那清馨交出来。” 第739章 二两银子(补更2) 李三有邪笑道:“兄长就放心吧,这事我有经验。” 就当二人同乘一轿越说越欢时,行进的马轿好似撞击到什么东西般,突地剧烈晃动起来,紧接着急忙刹停…… 险被这一晃弄得翻江倒海的吴吉通不由得大怒,朝轿帘外驾车的马夫怒吼道:“齐小三,你怎么驾的车?!” 被这一晃弄得腿肚子发软的李三有也大感恼火,他恨不得像自个大舅哥一样朝外边驾驶马轿的马夫嚎上一嗓子泄愤,可想到人马夫毕竟是大舅哥的人,老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自个大舅哥已经开喷了,他这时候再添油加醋有些不太合适,故只能憋屈的咬牙不吭声。 被唤作齐小三的马夫,神色惶恐地轻掀开轿帘,支支吾吾道:“老爷……小人……小人该死,刚才一个不小心,驾马走急了,撞到个人……” 一听这话,李三有与吴吉通的脸都黑下来了。 吴吉通深吸口气,强装镇定道:“人……人没了?” “不……”齐小三忙摆手,“就是见血了,看样子伤得不是太重。” 他话音刚落,轿子外边便突地传来一阵痛苦的哭嚎声,听这动静,似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吴吉通忙将脑袋探出轿帘外,发现轿子正前方的粗糙地面上,一个身穿多有缝痕的麻衣粗布少女,伸出一双沾满污垢脏泥的小手,正捂着不断往外滋血的小脑袋嚎啕大哭起来…… 好在这事发地并非闹事街区,吴吉通又仔细打量了眼受伤少女的穿着与样貌后,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将脑袋缩回轿内后,他眯了眯眼,声音平静道:“确实伤的不重,给人一两银子打发就是了。” 听到这话后,那名为齐小三的马夫也松了口气,忙从兜里掏出块银子往少女脚下扔出,“贵人不怪你挡驾之过,还赏你一两银子买药了,快滚吧……” 那少女见着白花花的银子后,眼神亮了一下,但在听到齐小三这趾高气扬的话语后,脸色又瞬间黑了下去,一面捂住额头伤口一面骂道:“你……你怎能这般不讲理?明明你们不看路驾车撞着了我,凭什么说是我挡驾的过? ” 不忿归不忿,可少女捡钱的动作却没有半点的含糊与犹豫。 见此,齐小三正欲开口讥讽,坐在轿内的李三有却来了兴致,把大脑袋探出轿帘外,朝那少女嬉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皮,你方才这话说的也有点道理,这样吧……你要想多拿些赏钱,就跟着……” 说到此处,他伸出大肥手指了指跟在轿子后方的几名仆从,“就跟着这三人来大爷我府上拿银子就是了。” 少女一听还有多的银子可拿,眼神猛地发亮,也顾不着捂额头上的伤口了,忙接话道:“这可是你自个说的?说话可算话?” 李三有眼珠一转,嘿笑道:“那是自然。” 眼看那少女大有接话答应下来的意思,一旁的吴吉通有些看不下去了,干咳出声道:“好了,齐小三,再给人一两银子,让这碍眼的女娃滚远点…… ” “是!” 齐小三忙应话,有些肉疼地从兜里又取出一两银子,气呼呼地交到少女手中,“行了,贵人的话没听着吗?拿了钱还不快滚?!” 那少女喜滋滋地接过银子,又咬又吹的,仿佛生怕手中得来的银子飞走了似得。 迎上大舅哥那有些嫌恶和警告的眼神,李三有缩了缩脖子,眼神闪躲道:“我……就是看这姑娘可怜,想让她到我府上当个丫鬟……” “你什么毛病我能不清楚?”吴吉通狠狠地瞪他一眼,“这女娃才十岁出头的年纪,经不起你那般霍霍,平日里你玩死的还少了?今儿个这个不行,刚被咱们的轿子撞上,后脚就进你府里当丫头被玩死了,有心人能猜不到怎么回事?” 闻言,李三有只得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看向那少女的眼神里闪过可惜之色。 轿外,马夫齐小三正催促着少女离开,岂料那少女竟壮着胆子走到了轿前,伸手指了指另一半没受伤的额头,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贵老爷……您……您再让马车撞我另一边脑袋,再给我……再给我二两银子成吗?”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好半晌后,李三有与齐小三还有一众仆从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嘲笑声。 吴吉通则显得尤为不耐烦,不停摆手催道:“快走,莫要理会这疯娃子。” 在吴吉通的催促之下,哄笑不止的齐小三这才重新架起轿子离开…… 一袭烟灰在马轿车轮席卷下飞扬而起,扑满了少女半身,她看着远去的车轿,又紧了紧攥在手里的二两银子,眼中闪过意外之喜得同时,又隐有可惜之色。 这一刻,她连额头上还在滋血的伤口都懒得管了,只死死攥着手中白银,蹦蹦跳跳地家中方向跑去…… 甚至就连少女这位当事人都没发现,当马轿撞到她那柔软身躯的同时,不仅是撞倒了她的脊梁,同时一粒马轿中飞溅出的木刺也深深刺进了她额头伤口的血肉深处…… 只是意外获得“巨财”的少女,心中的惊喜早已远远超过了肉体所能带来的疼痛体感,以至于她都没有察觉此次受的伤足以致命…… 穿过无数巷口街道后,滴落在少女脚下的鲜血也愈发浓稠清晰,当她来到南庆府城北外一件老旧的茅草屋后,兴奋地推开了粗糙的木栏,不停往屋内大喊: “娘亲……大花今儿个碰着大贵人了,娃儿又可以给你买大半年份的草药了……” 泥墙之内,仰躺在草席上,满脸病气的嶙峋妇人颤巍巍地抬起头来,正准备回应欢欣鼓舞的女儿,却发现那如同兰花般绽放的娇俏少女已然倒在屋门口的血泊之中,再难发出半点声音…… 那双沾上泥灰的稚嫩双手,还死死攥住两粒刺眼的银锭,浸染在血泊之中的少女,仍旧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在汩汩鲜血点缀下,显得妖异而又美丽…… 第740章 二两巨款 夜色悄然而至,回到自家府宅的江南布政使林伟诚正与妻子杜惜坐在宅中后堂中用着晚膳。 林伟诚长得很是方正,说英武俊朗到谈不上,顶多称得上是中下之姿,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正气,给他那普通而又平凡的面容增添出了许多别样的风采来。 跟林伟诚相较,他这位妻子杜惜就要显得美丽大方许多,二人站在一块,虽不至于到美女与野兽的地步,但反差感还是比较强烈的。 “我听程主司说你近儿个的脸色都很是虚弱,要我说,你得多注重自个身子了。” 杜惜一面为丈夫夹菜,一面关心嘱咐道。 林伟诚一边吃饭一边回话道:“放心吧,为夫自个的身子自个清楚……一时半会儿的出不了什么问题,况且,皇上和朝廷如此信任我,还有意要给为夫加担子,我更应该把该办的政事都办好喽……” “事是干不完的,操之过急把身子累坏了可不值当。”坐在他身旁的杜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边喝茶边说道:“再说了,皇上到底打没打算设江沪总督,这事还没个准信呢……” 话说到此,杜惜顿了顿,一面观察着丈夫的脸色,一面小意提醒道:“要不,我再写封书信好好问问父亲大人的口风? ” “不可。”林伟诚放下碗筷,神色严肃道:“眼看近期预设江沪总督的风闻越传越广,咱们夫妻俩在这时候跟岳丈大人联系的过于频繁,这在有心人眼里,我林伟诚成什么人了?” 杜惜不解:“这有何不妥?” “年初去岳父府上拜年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给我透过口风了。皇上设江沪总督这事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这出任江沪总督的人选还略有悬念。”林伟诚仰头看天,若有所思道:“尽管外界都看好为夫,但有道是天威难测,圣心如渊,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又能真的摸清个准数来?所以岳丈那边透露给我的意思是,不要瞎想多操心,干好自个手里的差事就行了。” “反之,若急于求官,自曝野心,指不定我在皇上心里的形象就变成急公好义之徒了。” 杜惜乃当朝首辅之女,才学见识自然要比寻常妇人来得厉害,听得夫君如此告诫,她也瞬间明白了林伟诚话中的深意,微微颔首道:“我听明白了,夫君与父亲的意思是,越是在这关键时刻,越是要沉住气,你若急于活动反有害无益,对吧?” 林伟诚含笑点头:“夫人真是冰雪聪明,为夫正是这个意思。” “你与父亲大人的顾虑有些道理,但在我看来却有些小心的过头了吧。”杜惜看向丈夫,兀自分析道:“皇上和朝廷若有意设江沪总督衙门的话,除了夫君你以外,我还真想不到谁更适合出任这江湖总督一职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没出结果前,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林伟诚将碗中饭菜扒了个干净后,端起一旁的杯子喝起茶来。 “再者说了,为夫若真出任了这江沪总督的职位,不见得全是好事,怕日后的操劳程度,只会比现在更重。” 说到这,他以温柔的目光看向妻子,“怕以后按点回府同你一起用膳的机会都会少上很多了。” 杜惜听到这话也有些感伤,强挤笑容安慰道:“放心吧,过半个月后,睿儿该回来了,有睿儿陪着我,你用不着担心我没人陪。” 杜惜口中的睿儿,自然是指她与林伟诚所生的儿子,今年刚满三岁的林聪睿。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把睿儿接回来吧。”林伟诚眯眼回话道:“现在这江南,不见得多太平……” 似是听出丈夫话中透露的玄机,杜惜困惑道:“你这话里有话呀,你堂堂江南布政使,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江南是你治下的一亩三分地,把睿儿接来江南能有什么不妥吗?” “这江南暗地里不服气我的人可不少。”林伟诚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缕精芒,“多的不说,布政司内同我共事的就有一位……” “那位号称玉面状元郎的方玉琦?”杜惜撇撇嘴,语气多有轻慢:“他有个少保恩师做靠山确实值得狂傲,但咱家相比,他方玉琦还有些不够看吧,用得着如此提防担心他吗?” “方玉琦此人的能力是有的,纵使没有刘少保在他背后撑腰,但他自个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谈及方玉琦,林伟诚语气中隐有赞赏之意,“说实在话,我还是比较看好他的,只是我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现在朝廷要在江南沪州二省社总督衙门的风声越传越广,他该是个晓分寸的人,若在此关键时期老实为我所用,我也不会过于为难他。” 稍顿后,他浅浅叹气道:“只可惜,他是桀骜不驯,傲性难消的烈马,怕不会轻易服我,必要时候,还是得压压他的锐气才好。” 杜惜正要开口,堂屋外却突地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 林伟诚与杜惜夫妻俩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来人正是自家府中的管家孟大,只见年过半百的老汉孟大匆匆入屋后,一面伸袖擦拭着额头细汗,一面张嘴传报道:“夫人,老爷,按察司的朱大人来了……” 林伟诚一愣,脱口而出道: “哪位朱大人?是朱承望朱大人吗?” “回老爷,就是朱承望朱大人。” 孟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缩手缩脚道:“朱大人说,就在刚刚一个时辰前,有人在城北的东老街发现尸体了……” “你说什么?” 林伟诚面色大变,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朱大人何在?快把他请进府里来。” 孟大连忙点头,转身跑出堂外。 立于林伟诚身旁的杜惜见此情形,面上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在这个当口,南庆府内突然发现尸体,这不是什么好事啊……” 林伟诚深以为然道:“是,这事一定得查探清楚了。” 杜惜秀眉一蹙,示意边上的丫鬟们把桌上的残羹剩菜打扫干净后,又吩咐起她们去备好茶水。 做完这一切后,她这才朝林伟诚抬头道:“既然有外客登门跟你商议正事,我这妇人也就不便旁听了。” 撂下话后,杜惜欠身退出屋外,径自朝后院卧房处走去。 看见妻子消失在视线当中后,林伟诚开始在原地来回踱步,从他那紧皱的眉头便不难看出他此刻忧烦的内心情绪。 “朱大人,里边请……” 堂屋之外,传来孟大的领路声。 听着动静的林伟诚猛地抬头望去,正好与孟大身后,身穿一席绯红官袍的中年男子对上了眼。 后者在见到林伟诚的第一眼后,便连忙俯身见礼:“下官按察副使朱承望,见过林大人。” “朱大人……”林伟诚抬手示意他入座,脸上隐隐闪过忧虑之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朱承望入座后并未急着回话,而是等到孟大将堂内一众奴仆丫鬟们集中退下后,这才抬头向林伟诚汇报道: “是这样的,大人,就在一个时辰前,南庆府城,去北街巡逻的衙差们突然被一个病妇给拦住了去路,哭嚷嚷着说什么自个的女儿死了……” “一听出了人命,那被病妇拦路的几个衙差也不敢怠慢,就跟着去了那病妇家中……果不其然,在那病妇家门口,确实看见了一名少女的尸体……” 听朱承望简单叙述完事情经过后,林伟诚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然后呢?南庆府衙可有派人去现场勘察?” “南庆府衙中的老仵作告假归乡了,负责勘察现场的仵作是从按察司这边出的人。” 朱承望深吸口气,续道:“也就是南庆府衙往按察司借人后,听到信后的下官这一问,才知道出了这么档子事……” “卑职谨记藩台大人的再三叮嘱,在此关键时刻,但有风吹草动都应当打起十二分注意,故而等现场那边有了初步结果后,第一时间就跑来大人府上通知您了。” 按理说,只是在省会府城内发现了一具尸体而已,这样的小事不应当值得朱承望还有林伟诚这等级别的大员如此警惕慎重,可就像朱承望后半段话说的那样,现如今的江南与沪州二省是较为敏感的非常时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是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的。 故而,死忠于林伟诚的朱承望才会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赶来通知对方,唯恐汇报不及时而引发不好的后果。 林伟诚眼眸微垂,沉声问道:“那死了的少女,是什么来头?死因可有调查出个什么所以然吗?” 一连数问,让朱承望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沉吟片刻后,压低声音道:“此事的古怪之处就在这。” “那少女出自贫寒人家,平日里也没听说过她与什么人结下过仇怨……但……仵作验尸后得出的结果是,这……这少女的死因,略有些蹊跷。” 林伟诚眼中闪过寒芒,追问道:“这从何说起?” 朱承望吸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据验过尸后的仵作所言,这少女是被某种重物撞击到头部后引发的外伤,若只是受此撞击,及时止血致伤还不至于致命,可要命的是,这少女应当是脑部受到撞击后,流血的伤口处残留有尖锐的木刺未被取出……于是,她的伤情迅速恶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流血身亡了……” “也就是说,这少女是被某种木制外物重力撞击后生出的外伤,而那撞击她的木制物飞溅出的木刺又阴差阳错地刺入了她的伤口里边?致使这死者的伤口持续恶化,继而流血身亡?” 林伟诚面色发寒,眼中闪过凶光,“如此时期,突然发生这样一起诸多巧合串连起的命案,这未免也太是时候了吧?” 林伟诚这一问,亦是惊出了朱承望一身冷汗,他面色犹疑道:“藩台大人是怀疑,这……这人命案是人为所致?!” “你身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就没觉察出这事中的诸多蹊跷处?” “此事却有诸多蹊跷处,但仵作不敢断言这少女是被人故意杀害的……” 林伟诚寒光四溢的眼眸中似有不解色:“此言何意?不都确定那少女是受外物撞击而死的吗?” “是受外物撞击产生的伤口,继而恶化再流血身亡的不假,可这并不能完全证明此女是被人恶意戕害的。”朱承望深吸口气,无奈解释道:“就好比此女也是有意外身亡的可能性的,例如走到大门前,突然被失修的门板撞击致亡……” “这不是扯淡?” 林伟诚气笑了:“倘若真是被迎面的门板之物撞到头部,这少女……为何不急着去救治伤口?” 话说到此处,林伟诚才猛地惊觉自己忽视了什么,瞪大眼珠子看向朱承望:“对了,你说这少女是死在家门口的,仵作检验过她的尸体后也说她是止血治伤不及而流血身亡的,那……她在受伤后,为何不第一时间包扎伤口?” 朱承望忙回话道:“这正是下官接下来要说的其他蹊跷处。” “据那病妇张氏,也就是那死者生母口供所言,那少女回到家中后,顶着脑袋上渗人的伤口却面露大喜之色跟其母嚷嚷着什么今日出门遇着贵人云云的古怪话语,还没等那病妇张氏开口询问其女发生何事,那少女便突地倒地而亡了……” “除此外,那少女手中还死死攥着两粒一两重的银锭。” 听到朱承望对事件细节的补充后,林伟诚也很快反应过来:“我记得承望你说过,这少女出自贫寒人家……” “大人记忆过人,不错,这少女名叫大花,家中除了个久病在床的母亲张氏外,再无其他亲属家眷,更为青壮劳力,故而,这大花与张氏的家境一直很差,这大花年过十三,就开始每日到城中打零工,寻摸些差事谋以生计,养活自己与久病在床的母亲了。” 朱承望目光微沉,低声道:“换言之,就这样的苦丫头,二两银子对她而言已经与天文巨款无异了……若是没有更深层的缘由,她岂能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二两银子来?!” 第741章 开出天价 翌日清晨,初晓刚刚露头,李三有便急匆匆地跑到自家后院主房来寻大舅哥吴吉通。 起床没多久,刚换好衣物的吴吉通一听屋外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便大致猜到来人是谁了,皱起眉将大门轻轻推开,发现满脑袋虚汗,身形肥硕的李三有正出现在屋门外。 “怎么了?大早上的急着找我作甚?” 见吴吉通目露征询色,李三有当即解释道:“兄长,我今儿个起得早,听下人说,外边出事了。” “出事?”吴吉通一愣,“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 “死人?”吴吉通两眼一瞪,急问道:“哪儿死人了?死的什么人?” “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李三有抹了抹汗,牙疼道:“只听说昨儿个傍晚,有巡逻的差役在城北那块发现了尸体,死的是个穷苦人家的小丫头。到底是意外还是他杀,现在也没个准信。” 一听死的是个穷苦人家的小丫头,吴吉通瞬间丧失了探究的兴趣,满不在乎道:“这天底下哪有不死人的?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咱们也没必要太在意。” 说到此,他抬头看向李三有,神色认真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水仙楼把那清馨姑娘赎出来,人方大人还等着一亲芳泽呢。” 李三有咂咂嘴:“兄长放心吧,我待会儿就出门办这事,昨儿个已经让管家老李联系了水仙楼的龟公了。” “嗯……”吴吉通满意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事就全权交给你出面去办了。记住,这事一定得办漂亮了。” 李三有嘿嘿一笑:“您放心吧,以防万一我还备了近十万两的银子。” “如此最好。”吴吉通微微颔首:“水仙楼要是肯开价卖人最好,咱们也不至于得罪水仙楼背后的人。” “人水仙楼要是不卖呢?” “那就把方大人搬出来。” “嘿,要我说,咱们何不直接把方大人搬出来让水仙楼白送?” “蠢货,你要真这么干了,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吴吉通有些嫌弃的看他一眼,正声警告道:“我可告诉你,别舍不得掏这个钱,哪怕到后面跟人水仙楼交涉的不愉快,这钱,你也必须得给人水仙楼掏了。” 李三有脸一抽,有些肉疼道:“这为啥啊?” 吴吉通伸手揉眉,解释道:“开了价,人家不愿卖,你再把方大人搬出来,人家水仙楼会好受很多。而且,这事落在人方大人耳中也会好听许多,毕竟是你掏了真金白银给他办的事,人才会记你的号。可如果一跟水仙楼交涉,就把方大人搬出来,人家水仙楼背后的势力会怎么看方大人?这事要落在方大人耳朵里,你我成啥了?” 李三有陷入沉思,仔细琢磨自个大舅哥这番话后,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当下他便应承点头道:“兄长说的是,老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是因为不舍得掏这笔钱而坏了好事,那才真是得不偿失了。” “您放心吧,这事我一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 南庆府,建于正东方位的布政司衙门内。 身穿一席绯色官袍的林伟诚正坐在衙门高堂之上,在他下首两排座位上,除了有按察司的正副使外,还有布政司的左右参政,以及都司衙门的人。 可以说,在场的这一干人都是江南的头部要员们,其中大多数也知道这时候林伟诚突然召集大家来是为何事。 “南庆知府徐道来呢?”林伟诚正了正衣冠,朝下首处坐得最近的方玉琦望去。 方玉琦微眯双眼,不卑不亢地抬头道:“回藩台大人的话,徐知府已经在堂外候着了。” 坐在方玉琦右手边的布政司右参政夏勋语气古怪道:“江南省会府城突发命案,这徐道来恐有失职之嫌吧……” 夏勋一上来便开始指责南庆知府徐道来的不是,场内不少人都深吸了口气,纷纷将目光投向到方玉琦身上。 南庆知府徐道来,当初可是由方玉琦这位左参政力保举荐上位的。 在场的一众官员们心里都清楚,人徐道来是实打实的“方系”人马。 夏勋看似是向徐道来开炮,实则是打方玉琦的脸呢。 只是,夏勋的话刚说出没多久,坐在对面按察副使朱承望身边的粗壮男子便开口接话了: “夏大人这话说的可真够好笑的,昨儿个南庆府城北是发现了尸体不错,可直到现在案子都还没定性呢!死者到底是他杀还是意外尚还两说,就倘若这死者真是被人恶意谋杀的,又干人徐知府什么事?” 仅从粗壮男子的说话语气与姿态都不难看出他是军武中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正是现江南都司的佥事之一,支纲节。 被支纲节这一打岔,夏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正欲回嘴时,没曾想支纲节根本不给他机会,紧接着嗤笑道:“就因为人家徐知府是南庆知府,就要追究人家的责任,这未免有失偏颇吧?我倒想问问您夏大人为何急于问罪徐知府,难不成他得罪了您不成?” “支佥事!”夏勋大怒:“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您老也害怕被人污蔑清白啊?”支纲节瞪直了眼,回怼道:“事件还未定性前您就急着要议徐道来的罪,这不也是污蔑人徐知府的清白么?!” “你……” 夏勋一时气急,好半天都没有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够了!” 林伟诚不耐烦地抬手道:“南庆境内突然发现尸体,为今之计最重要的事应当是查明真相,尔等身为我江南一省的头部要员,现在还跟闹市泼妇一般在公堂之上大打嘴炮,这成何体统?!” 林伟诚这一吼,让原本嘈杂的高堂重回了安静。 扫视在场众人一眼后,林伟诚蹙起眉头继续道:“现如今是关键时期,朝廷可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江南呢,如此时期南庆府内却突然发生了命案,诸位的重中之重不该是立马查清案情真相,给百姓,乃至朝廷一个交代吗?” 场内群官默不作声,脸上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可都知道林伟诚口中的“关键时期”指的是什么。 朝廷预设江沪总督衙门的风声越传越广,在场的江南头部官员们又岂会没听到信? 诚如林伟诚所言,朝廷若真要设立江沪总督衙门,近期江南,包括沪州,这二省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一定是备受朝廷关注的。 如今南庆府内突然发生了命案,以现在江南备受关注的程度,这样一件往日看来算不得什么风浪的小事,但如今,肯定会在不久后传遍中枢。 倘若在这等情况下,他们江南的官员不能将这样一起命案迅速解决的话,他们的能力怕是会被中枢诟病。 “藩台大人说的对。”出人意料的是,方玉琦竟是第一个出来附和林伟诚话的人,“朝廷可能会预设江沪总督衙门的风声,想必诸位都听到过信,换言之,现如今咱们江南的一举一动都是备受朝廷中枢关注的,如此敏感时机,我江南省会府城却发生了命案……” “在座诸位哪一个不是江南正儿八经的父母官?如今南庆府城内发生命案,江南备受关注的情况下,我等若不能迅速破案给外界一个交代的话,朝廷上下会如何看待我江南的官员们?” “因此,哪怕是为自个未来的仕途考虑,我等也必须要尽快破案!” 林伟诚眼中闪过讶异之色,方玉琦对查案的积极性确实超乎了他的想象。 其实从最开始,他还怀疑过这起突然冒出的命案跟方玉琦脱不开关系,甚至有可能就是方玉琦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在此关键时期坏他林伟诚的好事。 可如今看来,却又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方玉琦这迫切想要查明案件真相的态度不是假的…… 正当林伟诚暗自沉吟之际,按察副使朱承望也站出来表态了:“方大人说的是,现在我等应与查清此件突发命案为重。” 自方玉琦站出来说明了事件的严重性后,朱承望的言论也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一致认可。 见此,林伟诚眼中闪过欣慰之色,重重点头道:“诸位即已达成共识,那本官就开始选任彻查此案的人选了。” 干咳两声后,林伟诚面色郑重道:“朱承望朱大人是查案断狱的老手,依本官看,此案的主审就由朱大人担任吧,然,此案又发生在南庆府内,那徐道来身为南庆知府,也理应出力收拾收拾这烂摊子,且由他作副,配合朱大人一同查案吧。” 在场众人听到林伟诚的安排后,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面色凝重的朱承望身上。 其中,既有同情者,亦是有羡慕之人。 正如林伟诚与方玉琦先前所言,现如今江南的一举一动都备受朝廷关注着,突然发生在南庆府的这一起命案想来也会受到朝廷中枢的观察;在这个时候,林伟诚把查明此案的重担交到朱承望肩上,若是办好了,这肯定是朱承望一个很大的露脸机会,可若是办岔了,那朱承望可就彻底被架在火架上烤了。 所以这事对朱承望而言,是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机会。 几乎是在林伟诚名朱承望负责主审此案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大致看清了其中的猫腻。 林伟诚与朱承望一定是在事前通过气的。 毕竟,朱承望是林伟诚的铁杆。林伟诚是绝不会在朱承望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让后者接下这一重担的。 “多谢藩台大人信任,卑职定竭尽全力查明此案真相!” 朱承望作揖行了一礼,林伟诚见状微微颔首,这才摆手示意众人散场。 场内群官互相对视片刻后,不约而同地分散开来。 不一会儿,堂内便只剩下了林伟诚与朱承望二人,二人对上眼神后,极为默契地朝后堂走去。 前门外,满头冷汗,脸色时青时白的南庆知府徐道来此刻见方玉琦从堂内走了出来,连忙凑上前去准备打招呼。 方玉琦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紧跟自己身后。 不一会儿,二人便出了布政司衙门,来到了偶有人群经过的街巷拐角。 左顾右盼一阵后,徐道来有些紧张的道:“方大人……这……” 方玉琦负手而立,不咸不淡道:“藩台大人已经决定了,这件命案由朱副使负责主审,你做副手。” 徐道来有些无措地点点头:“属下明白了。” “这案子必须得查清楚。”方玉琦低头看向他, 眼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必须全力配合朱副使查案。” 见方玉琦话说的如此郑重,徐道来也不敢有半点轻慢之心,当即便重重点头道:“方大人您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配合朱大人。” 方玉琦微微颔首,“在这种时候发生命案,你老徐也确实是倒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若是把这事给办漂亮了,这也未尝不是你的一次机遇。” 徐道来虽未完全理会方玉琦这话中的深意,但作为“方系”的铁杆,他对方玉琦的人品还是格外信服的。 “卑职谨记大人教诲。” 顿了顿,徐道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道:“对了,大人,属下方才赶来布政司衙门的途中碰着昨儿个去您府上拜访的李三有了。” “碰着他后,他也跟我打了声招呼,还跟我说……呃……说是在帮您办事。” “嗯?”方玉琦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见他与水仙楼的龟公张六聊得火热,随口问了他一句办什么事,他说……他说在帮近期扬名江南的清馨姑娘赎身呢……” “哦……是这事啊。” 方玉琦面露了然色,“这李三到是有心了,他那内兄是扬海的吴吉通,你呢……有事没事也可以跟他们这一对兄弟多走动走动……” 听到这话,徐道来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方玉琦这是隐晦的提醒他,吴吉通与李三有是自己人呢。 想到此,徐道来笑着应承道:“卑职明白了,以后一定多跟这兄弟俩走动走动。” …… 青光茶馆,二楼开窗雅厢内。 大腹便便的李三有正与人饮茶对谈,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是一位年龄约莫在三四十岁左右的国字脸中年,满脸堆笑的同李三有交谈着。 “李财主,真不是我张六不卖您的面子,实在是楼里有规矩……但凡入我水仙楼的清倌人,若人姑娘自个无意,外界的恩客再怎么开价呀,我们楼里也不得强迫姑娘做决定……” 说出婉拒之言后,张六一个劲地赔笑脸,唯恐惹恼了李三有。 李三有面色微沉,说话语气加重了几分:“张管事是觉着在下开出的价码不够有诚意?” “李财主误会了。”张六连忙摆手道:“您的诚意小人切实感受到了,只是,就如方才所言,小人不可坏了楼里的规矩,倘若小人真坏了规矩,东家问起来时,我又该如何交代?还望李财主能体谅小人的难处……” 见张六拒绝的一次比一次干脆,李三有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了,他轻哼一声,挑眉道:“你既如此说了,那在下索性跟你张管事挑明了说吧。” 顿了顿,他沉声道:“看上贵楼清馨姑娘的人并非在下,而是一位你我都吃罪不起的贵人。” 李三有刻意加重了“贵人”二字,让坐在他对面的张六忍不住眉头一颤,“敢问李财主,可否跟小人透露一二,到底是哪位贵人看上了楼里的清馨?” 李三有撇撇嘴,将左手边的茶杯微微倾斜,几缕茶渍顷刻间溅于桌面,他伸出右手中指轻沾茶渍,于桌面上写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方”字。 瞧清李三有用水渍写好的那一个方字后,张六瞳孔瞬间瞪大,有些难以置信地倒吸了口气。 “是……方大人?” 见张六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李三有面露得色:“若不是贵人见猎心喜,我李某人何至于为一风尘女子开出如此天价?” 见李三有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张六也不得不慎重考虑拒绝此事后引发的后果了。 他沉默好半晌后,这才口吐浊气道:“李财主的意思,小人明白了,一定慎重考虑此事。” “只不过,这事毕竟关系到我水仙楼的楼规,小人怕是不能私自决定,还是得请示东家之后,才能给李财主一个准确的答复了……” 听到张六语气放软,李三有也明白对方的态度开始松动了,当下也不强压着人表态,只笑着应话道: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张管事上心了。”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块足有二两重的小黄鱼,十分随意地交到张六手中,“一点小心意,还望张管事莫要推辞。” 撂下这话后,他根本不等张六回应,便十分干脆地站起身朝厢外走去,临到门口时,他还停下脚步嘱咐了张六一句:“望张管事三日内能给李某人一个准确的答复,届时,李某会再度邀张管事一叙。” 张六默不作声,待他重新抬起头时,才发现李三有已经从厢房中离开了。 他静静凝视着手中刺眼的小黄鱼,咂吧着嘴,自言自语道:“ 好个李三有,为了巴结方玉琦还真够舍得的。” 话音刚落,五识敏锐的张六便察觉到附近有人在偷偷观察自己,他寻着感知望向窗外,正巧与对楼酒肆开窗位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对面那人察觉到张六的眼神后,竟扭头朝他露出了笑容,不一会儿,便见那神秘人悄然消失于原位。 对此,张六脸上不见惊慌,反倒十分惬意的喝起茶来,作出一副等客上门的安逸模样。 半盏茶时间刚过,那在对楼酒肆与张六有过眼神接触的青衣人影出现在了厢房内。 背对着青衣人的张六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是出来跟人喝个茶而已,用得着时刻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吗?” 那青衣人径自走到张六身前,轻轻撩开遮住半边脸的头发,一张白净的有些吓人的脸庞显露而出。 尽管未施粉黛,但只要见着这张脸的人都不难猜出她是位女扮男装的俏佳人。 “你要知道,我也是水仙楼的管事,咱俩平级,我要干什么,也用不着跟你多做交代。” 青衣女子落座后,十分淡然的说道。 她的声音十分清脆,就如同春鸣时分的黄鹂般动听,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说话时的声调实在太过于冷淡了。 熟悉她性子的张六倒没有与她计较,谈及正事道:“这李三有……是为清馨来的。” “想把清馨买下?”青衣女子秀眉微蹙,嗤笑道:“就凭他?” 张六道:“他开出了十万两的价码!” “什么?”青衣女子一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凝声问道:“他李三有一向以抠门出名,他会为了个女人花这么多的银子?” “聪明。”张六扬眉一笑道:“他是想买下清馨送人呢!” “送谁?” “方玉琦。” “什么?”青衣女子面露惊色,“看上清馨的人是方玉琦?” “是。” 张六颔首,“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心里的震惊没比你小多少……” 青衣女子稍稍琢磨道:“如果是方玉琦要清馨,东家……应该会同意。” 张六听到这话,神秘一笑道:“巧了,我俩想一块去了。既然是方玉琦要清馨,东家该不会拒绝才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具体怎么办,还得问问东家的意思。” “问哪位东家?大东家还是二东家?” “二东家不也得听大东家的话?直接问大东家的意思就成。” 张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那……就劳烦詹姑娘给东家去信说明缘由了。” 青衣女子微微颔首,“我知道的,对了,那李三有既然在你面前把方玉琦搬出来了,肯定会让你在限定时限给答复吧?” “他让我在三日之内给他准确答复。” “三日……那应该够了,我今晚就给大东家去信,相信很快就会有准确的答复了……” 第742章 问话 翌日晌午,南庆府衙。 用完午膳的按察副使朱承望第一时间便抵达了南庆府衙公堂。 他这位按察司副官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南庆府衙各级官吏们的讨好奉承,可查案心切的他哪还有闲心回应他人的阿谀之语,只摆摆手就进到堂内与南庆知府徐道来碰上了面。 “死者的娘亲张氏呢?” 徐道来干咳一声,小心回话道:“回朱大人的话,张氏从昨儿个开始就一直在衙门里暂居了。” 听到这话,朱承望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大花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他杀尚不明悉,倘若是真是他杀,张氏身为死者大花的娘亲,也极有可能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徐道来将张氏安置在衙门内暂居,未免没有保护之意。 “派人去请她,本官有话要问。” 徐道来瞥了眼公堂门前的下官,后者恭敬点头,立马去传话了。 “朱大人……”徐道来凑到朱承望身旁,指了指公堂大案上用木托盘摆放着的两粒沾血银锭,“这二两银子便是从死者大花手中取下来的。” 闻言,朱承望从内兜中取出一块手帕,拿举起沾血的银锭仔细观察起来,好半晌后,他蹙眉低语道: “这银锭的切口虽然不太规整,可从这光滑表面不难看出……这是切得官银……” 听到这话,徐道来一阵无语,心想你他娘说的不是废话吗? 就算确定死者手里攥着的银锭是出自官银又如何?这又能说明啥? 察觉到徐道来那有些纳闷的眼神,朱承望似猜到他心中所想般解释道:“以死者的身份,她可用不上官银。这两粒银锭,就是很重要的线索……” “呃……朱大人……”徐道来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皱眉反驳道:“且不论死者手中拿着的是不是官银,就说大花的家境与身份,手里突然能多出二两银子就是最大的疑点了。至于这银子是不是出自官银,依下官愚见,这似乎也不太紧要吧……” 不等他把话说完,朱承望便笑着打断道:“徐大人是想说,官银制出后,也同样得在市面流通……落于死者手中的这两粒银锭是切之官银也在正常不过了是吗?” 徐道来一愣,点了点头后,静待对方的下文。 “可徐大人得知道,自打朝廷实施火耗归公以后,官府所制出的官银通常要比市面上流通的碎银更为足斤足两,寻常百姓手中既有官银又有碎银的情况下,通常是会用碎银交易,而官银则多用来囤积。” 闻得此言,徐道来面色一怔,瞬间明白朱承望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自朝廷实施火耗归公的新政后,官银确实要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耐用了,换句话说,现在十两一锭的官银通常在市面上的购买力,通常与十二三两碎银差不多。 换句话说,普通百姓之间互相交易,无论是有官银还是碎银,通常是以碎银为主,简而言之就是,同样有官银与碎银的人,大多不舍得用前者…… 可死者大花手里收到的二两银子确是实打实从官银上切出来的,这说明把钱交到大花手里的主儿是个比寻常百姓要富裕的主儿…… “朱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了。”深吸口气后,徐道来神色认真道:“细查这死者的银锭来路,说不定就可以查明整件案子的真相了。” “徐大人此言差矣。”朱承望微微摇头:“即使知道这给死者银锭的人比一般百姓要更为富裕,但要是一股脑地顺着这银锭的指向往外查,那得耗费多少时间才能有结果?” 徐道来嘴角微抽,正打算说些什么时,堂外便传来了一阵快慢不一的脚步声。 满脸憔悴,眼眶凹陷,双目布满血丝的病妇张氏,在几名衙差的搀扶下来到了公堂之内。 那病妇不识得朱承望,只在昨日见过徐道来,知道对方是知府大官,当下便跪倒在地呜嚎道:“知府大人……求您一定要给小女主持公道啊……” 眼看张氏匍匐上前就要来抱自己的大腿,徐道来有些嫌恶地后退半步,忙摆手道:“张氏你莫要激动!官府对你家女儿的事很是上心,这不,就连按察司的副使朱大人都负责主审此案了……” 说话间,他手忙脚乱地指了指身旁的朱承望:“是朱大人要见你问话,你可得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见识有限的贫妇可不知按察副使是个什么劳什子官,但见徐道来对朱承望这般恭敬,也大致能猜到朱承望是个比知府还要了不得的大官,她忙转头,红着眼朝朱承望的方向磕头: “贱妇给大人老爷问安了……” 见张氏一副哭干了眼泪的悲恸惨状,朱承望心有不忍道:“老夫人莫要激动,你放心,你女儿的死,官府一定查个清清楚楚,给你一个交代。” 张氏忙不迭点头道:“贱妇谢过大老爷……” “且先起身入座……”朱承望虚扶一把,示意她身后的衙差去搬椅子。 几名搀扶张氏入堂的衙差们接到朱承望眼色暗示后连忙照办,搬来一把木椅摆在张氏身后,搀扶着她入座。 深吸口气后,朱承望平视着身前精神不振的张氏,问询道:“张夫人,本官想知道,平日你家女儿大花外出,通常是去哪些地方,具体干些什么事?” “回大人老爷的话,我……我家大花……她……她是个极其孝顺的女娃,因我久病在床拖累了她,每个月都需要按时服用足量的草药续命,这丫头……心疼我,就想着……就想着外出帮人做工赚取工钱,好……好有钱买药照顾我这个娘亲……”张氏越说越是激动,早已通红的眼眶似有血泪溢出,“我心疼孩子,曾问过她在哪些地方做工……她说,她是去城北大同街的青红胭脂铺做工……” 朱承望迅速捕捉到关键信息,咂嘴重复道:“城北大同街青红胭脂铺?” 一旁的徐道来也是机敏之人,忙吩咐起身旁负责记录案录的笔吏记上这一关键信息。 “花儿同我说,青红胭脂铺的东家是位贵小姐,是可怜她才准许这丫头在胭脂铺子做工的,我想着即是在胭脂铺子那种女人扎堆的地方做工,对花儿也算不得坏事,便也没有多做干涉……可就从上个月开始,花儿告诉我说,她除了在青红胭脂铺正常做工外,又在大同街的杨氏老酒馆里找到工了,说什么每天从青红胭脂铺做完工后才不到申时,刚好可以趁着这段空闲时间去那老酒馆帮人掌柜卖酒……” 谈及女儿为照顾自己,小小年纪便做了两份工来补贴家用的事,张氏就心疼地要哭出声来…… 事实上,当张氏的讲述说到这时,不止是她这个当娘的伤心,在场一众人听到后无不感到动容。 尤其是朱承望,他虽算不上完完全全的正人君子,但却有着嫉恶如仇的为人纲领,一听到受害身亡的少女是如此积极向上,懂事孝顺的姑娘后,他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还死者一个真相与公道了! “杨氏老酒馆。”朱承望偏头看向一旁奋笔勤书的笔吏,“都记好了吗?” 那笔吏顶着满头大汗小心回话道:“回朱大人话,小人都极好了。” 闻言,朱承望轻轻点头,又转向张氏问道:“除此外,张夫人还能透露些有关案情的线索吗?” 张氏似想到什么一般,猛然抬头道:“对了,大人,花儿猝亡当日,回家后曾兴冲冲地告诉我……她遇着什么贵人之类的……” 朱承望双眸一凝,“是吗?劳夫人细细说来……” 张氏沉吟片刻后,将当日大花回家后的全部过程,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朱承望摸着下巴思考一阵后,朝张氏郑重承诺道:“该问的,本官都了解了,张夫人,你大可放心,本官今日将话撂在这,不出半月,我朱某人一定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 听到朱承望如此郑重承诺,张氏感激涕零:“贱妇谢过青天大老爷……” 轻叹口气后,朱承望挥手示意衙差送张氏退下。 不一会儿,公堂内便恢复了朱承望初临时的安静。 一旁的徐道来则被突然来到堂门前的下官吸引住了视线,他径自走到对方身前,小声问道:“怎么?让你们去请的人都请来了?” 堂门前,身穿蓝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小意回话道:“是,大人,那青红胭脂铺的东家詹姑娘已经到了,还有那杨氏老酒馆的杨掌柜,也在外边候着了。” 没错,在朱承望与张氏一问一答的对谈间,徐道来已经开始命人去请青红胭脂铺及杨氏老酒馆的东家了。 这两处地方是死者生前做工的地方,他们要想查明死者生前的具体动向,将这两处地方的负责人叫来问话是最基本的流程。 “好,你且先让那两人候着,我去请示朱大人的意思。” 嘱咐完对方后,徐道来重回到朱承望身边,汇报道:“朱大人,那青红胭脂铺、杨氏老酒馆的东家都已经到了,您是不是就现在……问他们的话?” 朱承望颔首道:“可以,让人进来吧。” 徐道来应声点头,朝堂外喊话:“把青红胭脂铺、杨氏老酒馆的东家与掌柜带上来。” 话音落下后不久,一名身穿青衣,面容姣好的女子便在两名衙差的带领下进了堂,紧接着,一名佝偻着后背,年龄约在五十上下的白须老头也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这一老一少进堂后的第一时间便朝朱承望与徐道来的方向跪下行礼: “草民杨正见过诸位大人……” “民女詹薇,见过诸位大人……” 瞧清这二人后,徐道来与朱承望都是一愣,事实上,不止他俩愣住了,就连边上负责记录的笔吏,还有不少在场旁听的官吏们都愣住了。 倒不是这一老一少是什么了不得的熟面孔,而是因为那青红胭脂铺的东家詹薇长得实在有些太漂亮了…… 说是沉鱼落雁之姿也毫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寻常大家闺秀都少有的从容气度;观她年纪只有十五六岁出头的样子,若是出自江南的名家女子,理应为人所知才是,奇怪就奇怪在,连朱承望与徐道来这样似的大人物,也是第一回见着此女。 如此惊艳的女子,身上有着远超常人的不俗气度,经营着一家胭脂铺,按理说早该名动南庆府才是,可朱承望与徐道来却从未见过她,他俩为此感到惊讶倒也不足为怪了。 干咳两声后,朱承望凝视二人正色道:“本官因何招二位前来问话,想来去请你二位的官差们也提前交代过了。” “我问你等,一名为大花的豆蔻少女,是不是在你二人经营的铺子里做工?” 这一问,让那名为杨正的小老头哽了一会儿后,这才有些犹豫地回道:“回大人的话……呃……那花儿丫头,确是在小人的酒馆里帮过工……不过大人您放心,小人这也不算雇佣那丫头,就是看那丫头可怜,让她帮下忙打打下手,给点好处费而已。” 见他眼中不时闪过惊慌色,朱承望便大致猜到这小老头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他这是担心自己会怪罪他雇佣童工的罪过,罚他银子…… 不错,自武曜七年新修的大宣律法推出后,在大宣境内,雇佣童工也是违法的,按律是要罚没银款的。 想到这,朱承望有些哭笑不得:“放心吧,本官不会怪罪尔等雇佣童工之过的,你俩只需要把该说的都说了就是。” 顿了顿,他又望向老杨头身旁那貌似仙女的詹薇。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般,詹薇微微颔首道:“回大人话,大花确是在民女的青红胭脂铺中做工。” “大花是个孝顺懂事的乖孩子,民女念她可怜,就想着力所能及地帮帮她……倘若大人要以雇佣童工的过错惩戒民女的话,民女自不敢生怨,依律挨罚就是了……” 第743章 詹薇 “本官说了, 今日找你二人来堂上问话,不追究雇佣童工之过。” 朱承望眯了眯眼,继续问道:“倘本官记得没错的话,那名为大花的少女每日去青红胭脂铺做工的时间为巳时到申时末吧,今日她在规定时间内未能在青红胭脂铺露面,詹姑娘就没觉着奇怪吗?” 似是觉察出了朱承望问话中展露出的怀疑态度,詹薇玉眸渐寒,冷声道:“起初民女发现大花今日未能按时来铺子做工确觉着奇怪,可没过多久大人便派差爷过来请小女来衙堂问话……心中对此事的疑虑也大多消除了。” 顿了顿,她抬头望向朱承望:“敢问大人,大花是不是出事了?” 不待朱承望回话,一旁的徐道来便快嘴道:“不错,那名为大花的少女在昨日傍晚已然身亡了。” 此言一出,詹薇与杨正都是一怔。 随后,老杨头惶恐地磕头道:“大人……这事……这事小老儿确不知情啊!” 詹薇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敢问大人,大花……大花是怎么死的?” 突然听说身边人遭遇如此噩耗,詹薇与老杨头不感到诧异与惊慌才怪了。 只不过,他俩人这一受惊,说话的口齿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了,见此,朱承望有些埋怨地瞪了徐道来一眼。 心里已经开始大骂对方多嘴了。 “大花是怎么死的,官府在彻查之后自会给外界一个合理的交代,这不该是你二人管的事。” 喝止住二人的询问后,朱承望沉声问道:“现在,请二位详细告诉我,大花昨日的行踪!” 詹薇眉睫微颤,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之色,“回大人,昨日巳时起,大花是照常来民女的青红胭脂铺中做工,直到申时三刻才离开铺子的。至于她离开后去了何处,遇到了什么人和事,民女也确实不知。” 朱承望摸着下巴仔细思考,过半晌后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詹薇身旁的老杨头。 老杨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神色紧张道:“是……昨日小老儿见到大花时,已是申时末了,由于昨儿个酒馆生意不好,小老儿只让那丫头在酒馆里做了半个时辰的工,就放她走了……这之后的事,我……我就一概不知了……” 朱承望揉了揉眉,好一会儿后才问道:“近来你二人可有察觉到大花有何异常之处?” 詹薇回忆片刻,摇摇头道:“没有,民女在这段时间里并未发现那丫头有什么古怪之处。” 老杨头也忙跟话道:“回大人,小老儿也没发现这丫头近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朱承望默然无语,返身走到案台边上,仔细观察着铺于桌面的南庆府城地图,手拿黑笔开始在地图上画线…… 一旁的徐道来见朱承望突然不说话了,顿有些好奇地凑到他边上观察他的举动,当发现朱承望拿笔在地图上画线时,忙探头去望,这才看仔细朱承望在画什么。 “朱大人,你把青红胭脂铺去往杨氏老酒馆的几条路都画上连接线是为何?” 这话刚问出没一会儿,徐道来便大致明白了朱承望此举的意思,一拍脑门道:“您是想根据死者生前动向推测出她一整天的行动路线?” 朱承望颔首点头,放下手中黑笔后,又转身看向詹薇与老杨头:“死者大花既与二位接触颇深,二位可还记得大花往常来尔等铺中做工,再归家的路线?” 詹薇道:“以往,大花都是从广交路来的民女铺子,至于她完成做工时间后,通常是经过城北的延福街去的杨家酒馆,至于……至于她在杨家酒馆做完工后会从哪条路归家,这一点,民女就不知了。”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老杨头就紧跟着接话道:“詹姑娘说的没错,大花那丫头都是往延福街方向来小老儿的酒馆,至于她归家的路,小老儿也知道,是往青山路方向走得,同时还需穿过城郊的南江庙才到她家。” 听老杨头将大花回家的路线说的如此详尽,徐道来不由生出狐疑之心:“好你个老杨头,怎对死者归家的路线知道的这般清楚?” 老杨头神色惶恐道:“回大人话,大花这丫头刚来小老儿酒馆做工时,小老儿曾担心她一个小女娃太晚回家不甚安全,就好心送过她几回,这事是真的,大人若不信还可去找大花亲娘张氏问个真假……” 徐道来还想就这话题继续诘问对方,一旁的朱承望却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以眼神示意他无须再问了。 “好了,既已从二位口中求证到本官所想要探查到的线索,本官就不多留二位了。” 朱承望朝堂外静候的衙差招起手:“来人,将詹姑娘与杨掌柜安全送回。” 堂外,听到传唤的衙差们争先恐后地跑了进来,见他们脸上一个个都洋溢着欣喜之色,显然,都想争着抢着做那詹姑娘的“护花使者”。 对此,朱承望视若无睹,神色认真地朝詹薇与老杨头看去:“案件未破前,还望二位能将今日之事守口如瓶,但凡本官听到风声外传,就别怪本官对你二位不客气了。” 老杨头忙不迭点头道:“大人您放心……小老儿一定守口如瓶,回去之后就把今日之事忘干净……” 相较惶恐的老杨头,詹薇倒显得有些过分平静了,她只朝朱承望轻轻点头:“不该说的话,小女子一定埋在心里。还望大人能尽快查破此案,还大花一个公道!” 她这话一出口,倒迅速引起了朱承望的兴趣,他斜睨着詹薇那张美艳无双的脸颊,低问道:“詹姑娘这话真有意思,本官可没说大花是死于意外还是他杀,怎么听你这口吻……是认定大花死于他杀?” 詹薇不慌不忙道:“若无蹊跷,大人何须召我等来堂中问话?” “呵……” 朱承望淡笑一声,并未回话。 只是,他格外认真的注视着詹薇离去时的背影,心中已将对方的名字牢牢记下了…… 第744章 共宴长谈 待詹薇与老杨头离开后,朱承望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案台上的地图,手拿黑笔开始在地图上画线,脸上不时露出自信而笃定的笑容。 边上的徐道来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转变,好奇道:“朱大人何故发笑?莫不是从那詹薇与老杨头的口述中寻得了破案的线索?” “不错,本官已有勘察此案真相的头绪了。”淡笑一声后,朱承望放下黑笔,伸手一指地图上自己画的线:“徐大人只需让人顺着本官画的这条路线去问询周边百姓是否在大花归家途中见到过她即可。” 闻听此言,徐道来眼眸一亮。 确如朱承望所言,向詹薇与老杨头问话后,确定了死者大花临死前的行动路线,官府只需要顺着这条行动路线探查就能有所收获,就算不能破案,也能从中获取许多重要的线索与信息。 “下官明白了!”徐道来兴奋点头,“这就命人顺着这条路线去收集线索。” 说罢,他捡拾起案台上的地图,兴冲冲地朝堂外跑去。 …… 时间悄然而过,转眼间便到了傍晚。 吩咐完下边人去收集大花临死前动向的徐道来正从府衙离去,准备坐上府中吓人提前准备好的软轿时,突然被一道从拐角巷口传来的叫唤声止住了脚步: “徐大人……徐大人稍慢……” 听到声音的徐道来转头望去,发现对方是一位穿着灰色麻衣的小厮,不禁奇道:“你是何人?叫住本官所为何事?” 那麻衣小厮低下头,搓手回话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吴三,是吴吉通吴老爷的小仆。” 听他自报家门后,徐道来略显提防的脸色这才松弛下来:“原来是吴大人家中的小厮,行吧,你叫住本官……是有什么事?还是说,你家老爷找我有话要谈?” “回知府老爷的话,小奴是受我家老爷的命,来邀大人去城东的华香楼赴宴。”吴三谄媚一笑,奉承道:“您老是不知道,我家老爷为了能邀大人您一同用宴,可是派小人在这府衙门口等了小半天呢,小人见今儿个府衙事忙,一时也不敢贸然打扰大人,如今见大人公事忙完准备回府,这才觍着脸过来邀您呢……” “我家老爷还说了,若大人您今儿个实在不方便,改日再约也是一样的。” 听这小厮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道来也知道今儿这宴,不赴约也不行了,当下便轻摇头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厮,行吧,这约我应下了,这就去华香楼跟你家老爷喝上几杯。” 说罢,他朝另一边等候自己的下人们招手:“改道吧,今晚上不回府了,去华香楼。” 见状,吴三欣喜一笑:“好叻,小的给各位引路……” 落下话后,吴三很是自来熟地爬上轿头,指引着徐道来的马夫上道…… 城东的华香楼本就离南庆府衙不远,故而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行人便成功抵达了华香楼。 不一会儿,下了轿的徐道来便在吴三的带领下上了楼,进了华香楼二楼的包间。 刚一进包间,早早坐在房内的吴吉通便笑意盈盈地站起身来相迎:“徐大人在百忙之中抽空赴约,实在让吴某感激啊!” “吴大人言重了,你如此诚心相邀,徐某怎好言拒?” 徐道来笑着朝他点头,一边与吴吉通寒暄着,一边款款落座,“害,方才吴大人有句话说的没错,近来我徐某人也确实是公务缠身,片刻难闲呐!” 吴吉通姿态放得极低,徐道来刚一坐下,他便主动为其倒茶,嘴上还一个劲地奉承道:“吴某虽是无事一身轻,但属无能之闲也。而徐大人身为深受上官们器重的治国能臣,被委以重任也是应当的,这该是好事才对呀……” 被他这一捧,徐道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吴大人这话言重了,照我说,你吴大人年富力强,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诶,徐大人此言差矣,这天底下像方大人那般年少得志,精明强干者少之又少。放眼整个大宣,多得以徐大人这样的老资历为主,吴某年少才浅,还当以徐大人为榜样,多瞻仰学习才是……” 吴吉通这彩虹屁拍的徐道来很是舒服,他一边抚弄着下巴的胡须,一边回笑道:“实不相瞒呐,似吴大人这般多智才高的俊才,我徐某人最是欣赏,方大人也同在下知会过,你吴大人是个值得信赖倚重之人,你我之间,该当好好亲近才是……” 吴吉通笑着点头:“大人这话说的极是……” 就在二人这一说一笑间,各色精致菜肴已经端呈上桌,吴吉通则手持着酒壶不停地为徐道来倒酒。 酒过三巡后,二人脸颊上都带有微醺的粉红色了,说起话来也不似刚开始时那般客套了。 打了个酒嗝后,吴吉通口吐醉气道:“在下听说前儿个城北发生了命案,这事经由三司诸位大人商议,把审理此案的重担都交到朱大人与您身上了,就是不知,大人对这案子可有头绪了?倘若有吴某人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徐大人您尽管说……” 徐道来虽有些微醺,但也知道吴吉通这会儿说这话也就是跟自个客套客套而已,所以他也没有当真,只晃着脑袋摆手道: “吴大人无须忧心此事,这案子该怎么查,徐某人已经有头绪了。” “是吗?”吴吉通面露喜色:“那可得提前恭喜徐大人了。” “害!说恭喜还早着呢!”徐道来摆摆手,吐气道:“尽管有了查案的头绪,但这案子究竟是他杀还是意外,还没个准数呢……” 一听这话,本对这案子没多大的兴趣的吴吉通突然好奇起来:“哦?这话如何说来?” “死的是个小姑娘,仵作是说那死者伤口血肉里有木刺所致,这才使得她伤口持续恶化,就此流血身亡的……” “对了……”徐道来一拍脑门,打嗝道:“验过尸的仵作还说了,那倒霉催的姑娘死前还被什么重物撞击过……” “是嘛?”吴吉通一愣,“那这姑娘还真够倒霉的……具体是由何重物撞击过?仵作可曾有过估判了?” “不好说,那按察司的老仵作推测,很大概率是被……是被马轿撞得……” “什么?!” 吴吉通面色一怔,瞬间酒醒,整个人宛若石化般僵在当场…… 第745章 这何尝不是种解脱? 就在徐道来与吴吉通二人饮酒座谈之际,于他们包间对门的地字号小厢房内,水仙楼的管事兼龟公张六,也正与人一同用膳。 “我听到信,说姑娘晌午个被府衙的人带走问话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六小酌杯中清酒,抬头看向坐在对面,身穿青衣的美艳女子,眼中闪过不似作伪的关心之色。 “放心吧,没什么事,只是找上我问问话罢了。”静坐在窗边的詹薇将娇躯轻轻倚靠在窗栏前,微微颤动的睫毛如同会说话般表露出了些许哀怨,远远看去,她好似与窗外江南风景浑然一体般典雅怡人。 “近来这南庆府也不太平了。”浅浅叹了口气后,她轻晃玉手揉捏着洁白如玉的粉额,似是要将心中愁绪揉碎。 “什么意思?”张六一愣。 “出命案了。”往日詹薇那一贯清冷的声音,在此刻竟有了一种异样的愁意,她偏头凝望着窗外风景,将今日南庆府衙公堂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张六说了出来。 了解事情经过后,张六轻轻叹了口气:“死的那姑娘,跟你交情很深吗?” “我拢共没跟她说过几回话……”詹薇苦笑一声,说道:“当初雇她来青红胭脂铺帮工,也是见她可怜,便想着力所能及的帮助帮助她这个苦命的丫头。” “只可惜,厄难专找苦命人……这丫头还没脱离苦海,就突然坠入深渊了。” 张六揉了揉鼻,突然一本正经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回这丫头意外身亡,焉知对她不是解脱?” 闻听此言,詹薇面色骤冷:“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我说的不对?”张六喝了口酒,不咸不淡道:“一个寂寂无名,被苦难缠身的草芥蝼蚁的,早早从这吃人的世道上消失,这难道不算解脱?” 詹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很想出言反驳张六这一番暴论,但嘴唇翕动良久,却愣是没从脑中组织好语言回驳…… 她其实也清楚,张六这话说的是对的…… 似乎察觉到詹薇心绪不佳,张六也不再触她霉头,转移话题道:“你昨儿个应该给大东家那边传信了吧?” “这清馨是出是留,也该有个定论了吧?” 詹薇轻蹙眉头:“赴你约前的半个时辰,我已经收到大东家的回信了。” “是吗?”张六坐姿一正,摆出副竖耳倾听状,“大东家是怎么个意思?” “大东家的意思是,钱照收,把清馨出给方玉琦就是。” “这样吗?” 张六两眼一眯,声色低沉道:“除此之外,大东家还有什么指示?” “大东家都说钱照收了,你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哦……” 张六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看来,大东家是打算对方玉琦下手了?” 詹薇默不作声,将藏于右袖口的信纸递到了张六手中。 后者接过信纸,立马舒开观阅起来。 好半会儿后,张六才发出一声叹息:“咱们这位大东家的手段真是越发厉害了……” 詹薇正欲回话,却突地听见厢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心下一惊,猛地抬头望向张六。 张六并未出声,反倒是向她作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见此,詹薇老实照做,干坐在原位,时刻控制住自己的举止,不敢露出半点声音。 厢门之外的动静她只能依稀听个大概,可詹薇心里清楚,张六与她不一样,他的武艺水准要超出自己太多了。 仅仅一扇木门,怕是瞒不过专修五识内功的张六。 …… 厢门之外,面颊微醺,一身酒气的吴吉通正与匆匆赶来的妹夫李三有碰上面。 他二人特意来到廊道的偏角处对谈,只是,这偏角处正巧与张六詹薇所处厢房的厢门临近,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接下来他们所有的对话,都被厢内的张六给听了个真切。 “兄长突然唤我来华春楼所为何事?” 穿着身麻衣,挺着大肚腩的李三有一边擦汗,一边询问面前的吴吉通,“急唤我来跟您碰面就算了,为何还要让我伪装身份,低调出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吴吉通的脸色很难看,他背靠墙体,咬牙低骂道:“你我兄弟俩这回儿真是倒霉透了!” 顿了顿,他伸手指了指前方禁闭的包房大门:“我只能趁这徐道来醉酒趴桌的间隙急唤你过来擦屁股……” 李三有被自个大舅哥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茬给弄迷糊了,他神色懵懂道:“兄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昨儿个还跟我说,南庆府近来发生命案了,这事,你还记得吧?” “呃……这事,我记得啊,这又怎么了?” “死的那人,是上回咱们撞到的小婊子!” “啊?!” “别啊了!我可告诉你,现在这起命案备受三司关注,当日咱们乘轿撞到她的事可经不起查……”吴吉通面色发寒,语气森然道:“听我的,这两日赶紧找俩顶帽的把这事给认了……否则,真相大白后,将对你我后患无穷!” 李三有大拍脑门,神色纠结道:“兄长,您且稍安勿躁,据我所知,这案子不还没个定性呢嘛?咱们用得着这么急哄哄地撇清自身责任吗?” “咱们不久前是撞了那丫头不错,但……她的死,怎么就跟咱们撇不开关系了?” “蠢货!”吴吉通低声怒骂道:“那蠢丫头是受巨物撞击后,才有的伤口,因她自个治伤不及时,致使她的伤情恶化,这才流血身亡的!你说,这事跟咱们能没关系吗?!” 李三有两眼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这他妈都什么事啊? 坐个轿子不小心撞着个人,还他妈偏偏把人给撞死了,这点子得有多背?! “要换做平时,把那死了的丫头全家解决了也就了事了,可这段时间,三司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对这案子看重的不行,咱们若是按以往的方式继续行事,指不定会做多错多……” 吴吉通叹了口气,咬牙道:“所以,你就听我的安排就成了,赶紧安排几个顶帽的人把这命案罪过给应下了,越快越好!” 第746章 马轿 深吸口气后,张六微微睁开双眼,脸上的惊喜之色毫不掩饰,“当真是瞌睡来了得枕头……” 说话间,他轻轻摆弄着手中的信纸,兀然失笑道:“这方玉琦真是大难临头喽!” 詹薇秀眉微蹙道:“你到底听见什么东西了?” 张六露出森口白牙,嘿嘿怪笑道:“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名叫大花的丫头,害死她的真凶可被我找着喽……” 闻听此言,詹薇神色肃然道:“什么意思?别给我打哑谜!快把你方才听到的东西都说出来!” 张六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饮了口酒润喉后,有条不紊地将方才李三有与吴吉通对话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听完张六讲述后,詹薇那美艳无比的玉颜显露出愤怒之色:“这李三有与吴吉通真是猪狗不如的禽兽!” “严格来说,那大花的死也不能全怪在这俩人头上。”张六神色平静道:“倘若那大花被这俩人撞倒后第一时间处理伤口,也不至于到伤口恶化,继而流血身亡的结果。” “你说的是人话吗?”詹薇冷脸瞪向他,“这俩人在撞到人后就该第一时间带大花去往医馆救治,说来说去,这俩人不还是怕麻烦,想着大花是个穷苦丫头,随便扔上二两银子打发!” “在他们这样的人眼中,大花的一条人命也就值二两银子!如此畜生不如的行径,你张六竟还想帮他们说话?” 张六一时无语,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看詹薇情绪激动,他便只能止住声,撇过嘴不再说话。 “这等龌龊不堪之人想要攀附的方玉琦,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詹薇眼神渐寒,说起话来的姿态变得异常冷漠。 “这你放心,大东家既然已经有了指示,咱们按照他的吩咐照办就是,定能让他方玉琦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李三有与吴吉通也不能放过!” “放心,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 翌日清晨,初晓刚至。 起了个大早的江南按察副使朱承望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南庆府衙。 经过昨日一遭后,在南庆府衙办公的不少官吏都渐渐熟悉起这位朱大人了,看到他大步走入衙堂内,不少人都热情地朝他打着招呼。 朱承望的心情明显要比昨天好,一路上,逢人招呼便回以微笑示意,跟之前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这倒也正常,昨日朱承望对命案毫无头绪,正是劳神忧心的时候;可今日却不一样了,有了查案方向的他,心情显然要比昨日轻松很多。 “咦?”步入公堂后,朱承望有些意外地瞪大眼,下意识地朝边上的衙差官吏们询问道:“徐知府徐大人呢?他怎么没来?” 堂门处,一身穿蓝袍官服的经历官听到朱承望询问徐道来的下落,他有些尴尬地低下头,眼神微微闪躲,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对方一副把心里有鬼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微妙表情,朱承望便认定此人知晓内情,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 “问尔等话呢!徐大人去哪了?” 身穿蓝袍的经历支支吾吾道:“回朱大人话……呃……徐大人昨晚上去华春楼赴宴了,这会儿……这会儿八成还没醒酒……” 一听这话,朱承望大为光火:“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徐道来还想着吃宴喝酒偷欢?!” “案子还未破,他就开始瞎晃偷欢!简直……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这一发怒跺脚,可把边上的经历吓得不轻,险些没栽倒在地。 “算了!他不把这案子当回事,本官却不能同他一样视如儿戏!” 挥袖冷哼一声后,朱承望又将目光转向到那经历身上:“本官问你,昨日徐知府是派哪些人去死者行动路线收集线索的?” 见朱承望不再发火,那经历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回朱大人的话,昨儿个徐大人是命刘通判出去办的事。您是要找他来问话吗?” 朱承望点头道:“是,把那刘通判叫来。” “卑职遵命。” 经历如临大赦般逃出公堂。 不一会儿,一位留着八字胡,年龄约有三十上下的青年官员恭恭敬敬地来到了朱承望身前。 此人便是南庆府的通判,刘进科。 “本官唤你来是为何事,想来你自个也清楚……” 朱承望掀动裙摆在高座上坐下后,低头俯视着下方弯腰听候的刘进科,“昨日徐大人命你带人去死者生前的行动路线仔细收集线索,你等可有收获?” “回朱大人话,确有不小的收获。” 刘进科抬头回禀道:“死者毙命当日的戌时正刻,在北郊水南巷路段,有人曾见到过受害者大花,据提供证言的百姓所说,当时他看到死者大花时,是清晰看见过死者额头处的伤口的……这一证言,下官也从同一地点的周围百姓得以印证过……” 朱承望眯了眯眼,说道:“换言之,死者毙命当日所受的致命伤,在戌时前?” “是!” 刘通判点头应道:“下官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往死者来时路走访,大致能确定死者大花是在酉时正刻至酉时三刻这期间受的伤。” 说到此处,他深吸口气,看向朱承望道:“经过多次走访问询,下官等已大致确定死者大花生前是被何物所撞了……” 朱承望眼眸一颤,“是什么东西?” 刘进科一字一句道:“马轿!” “马轿?!” 朱承望先是一惊,稍作思考后,又露出了恍悟之色:“不错,据仵作所说,死者除了额头上那处致命伤外,体内五脏六腑也因外力受到重击而生内伤,只不过不足以那额头上的外伤致命罢了。如今细想起来,被马轿所撞,确实合乎情理,跟此前的种种线索也都对上了!” 自语一番后,他又兴奋地看向刘进科:“既然都确定死者是被马轿所撞的了,那你们有没有查到是何人驾轿撞击的死者?” 被朱承望问到关键处,刘进科脸上闪过惋惜之色,“回大人,我等经过探查后虽大致确定了死者是被马轿所撞,但具体是什么人驾轿,轿中又乘有何人,还尚不明悉……” 第747章 余有才 一听刘进科说到关键处哑火了,朱承望顿有些失望。 “既然都能确定死者是被马轿撞击所受的伤,那顺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也不是太难吧?” 刘进科面露迟疑色,好一会儿后才说道:“回大人话,我等经过走访询问后才基本确定死者是被马轿撞击所受的伤,而提供这一线索的目击人,则是住在花巷街的附近的居民。” “据他告知,他当时是在家中意外听到街上动静后,打算开窗望风瞧热闹,这才无意间瞧见受害人大花被马轿撞击后与对方理论争辩的现场。” “然,这位提供线索的蒋姓居民还向下官等汇报了一个重要线索……当时的现场,有另外的人在现场……” 朱承望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刘进科开口解释道:“当日,花巷街的周边的店家铺子都关门了,可还有一家专做木匠营生的小铺子开着。据那蒋某所言,当日受害者大花被马轿撞击的现场,距离那木匠铺子只有不到八九十米,蒋某不一定能看清轿上载着何人,可那开铺子迎客的木匠一定能瞧个真切!” 朱承望眼神一沉,用略带斥责的口气质问道:“既有如此明确的线索与方向,你等为何不去找那木匠问话?” “下官等也想找这木匠问话呀……”刘进科委屈道:“可等下官们找到这木匠家中时才发现,这木匠早已不见踪影了,据他居所附近的街坊们说,他是回沪州光通县老乡去了。” 一听这话,直觉向来敏锐的朱承望从这事中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谋味道,他冷着脸问道:“那木匠叫什么名字?” “叫余有才,是沪州人士。” “你们去到他居所找他时,是什么时辰的事了?” “呃……差不多是昨日晚快到戌时末的时候了。” 说到此处,刘进科有些懊恼地拍拍脑门,“下官等偏偏去晚了一个时辰,要是早些过去寻这余有才,指不定就能将他拦下,带回府衙细细审问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刚找着余有才的居所,过去寻他就恰好扑了个空?” “是,据他居所街坊百姓们告知,余有才是在下官等寻他的一个时辰前离得家……”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朱承望面色一寒,“若我料的不错,这余有才现在的处境怕是不妙了……” 刘进科也不是愚钝之人,听到朱承望如此说,也大致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地倒吸口凉气:“不……不会吧?朱大人是怀疑,这余有才是被撞击大花的凶手给灭口了?” “不对……大人,那余有才离家之时,他居所附近的街坊百姓们大多都看到了他……” 后边的话刘进科没明说,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余有才被灭口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朱承望若有所思道:“这余有才即使未被灭口,但本官也倾向于他是被绑架的。” “如此之多的巧合,其中若没有人力作祟,根本解释不通!” “呃……”刘进科眼中闪过狐疑之色,小声嘀咕道:“大人,您是不是多虑了?若余有才真是被撞击大花的幕后真凶所绑,他们又为何不选择对余有才灭口了事?这不比绑架来的更方便吗?” 刘进科这一句无心之言,却突让朱承望有种恍然大悟的惊喜感。 “你这话问得好,真凶选择绑架余有才而不灭其口,说明对方是忌惮再出命案引发官府的重视,这就说明,这幕后真凶一定是个消息灵通,身份不低的人物!” 刘进科两眼一翻,险些被朱承望这话给绕晕过去,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其实,朱承望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目前对破案有直接帮助的余有才突然失踪了,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种可能就是余有才确实是自行离家回乡去了,第二种可能就是像朱承望所推测那样,是被幕后真凶绑架了。 而朱承望则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余有才早不离家晚不离家,偏偏在官府即将找上门时的前一个时辰离家回乡了,这时机也过于巧合了。 况且,当时刘进科等人去寻余有才时是临近戌时末的时间,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就算再往前一个时辰,那也是酉时了。 他余有才就算再急着回乡,也不应该在天黑之际出发吧? 这本就不符常理! 然,朱承望的这一推测若是正确的话,就又诞生了新的不合理处,如刘进科所言,若是幕后真凶为防暴露自己而绑架的余有才,那为何不选择更为省事的灭口? 而恰恰是刘进科这一问,让朱承望有了个很大胆的猜想。 倘自己推测的方向都是对的,那这幕后真凶为了堵住余有才的口选择了绑架控制而非灭口,就是因为凶手也清楚知道在这个时候江南境内若再发生命案,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到那时,对于凶手而言只会更加麻烦,故而,灭口于这凶兽而言,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蠢招。 朱承望的这些推论一旦成立,就足以佐证这幕后凶手在南庆府,甚至整个江南都有着不俗的身份地位…… 而要印证自己的这些推测是否正确,对朱承望而言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想到这,朱承望脸上浮现出自信笑容:“本官的推论是否正确,只需稍加印证即可。” “不是说这余有才是自行离家回乡的吗?你现在就拿着他的画像去各城门查证余有才是否出过城!” “但凡能证实他余有才没有出过城,就可以印证他被歹人所绑的可能性!” 刘进科稍作思考也明白了朱承望的意思,但仍有些犹疑的说道:“大人,倘若您方才的推断是真的话,那不就有些自相矛盾了吗?” “如您所言,余有才若是被幕后真凶绑架,伪造成他自行离家的假象的话,那这幕后真凶行事应该很是谨慎才对……” “你是想说,如果余有才真是被幕后真凶所绑,对方应该会做戏做全套,哪怕是做假,也该把余有才送出城才对,所以光去城门查探余有才是否出过城没有意义,对不对?” 被朱承望打断的刘进科尴尬地点点头。 “放心吧,仅一晚上的时间,这幕后真凶还干不成这么多的事,现在立马去查,还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 朱承望之所以敢把话说得这么死,也是有一定底气的。 幕后真凶有能耐绑架余有才,但想短时间伪造余有才的出城记录不会那么容易得。退一万步说,就说幕后真凶真有能耐在如此短时间内伪造出余有才出城的记录,朱承望也有信心查到真实的信息。 因为,负责把守南庆府城各处城门的总兵王瑞峰,是正儿八经的“林系”人马,刘进科过去查探消息,只要报了自己的名,王瑞峰是肯定会给对方方便的。 朱承望心里有底,所以显得从容不迫,可人刘进科却不知道这里边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其实对查探余有才出城记录这事心里没底的很。 可上官都几次三番的交代任务了,他刘进科心里即使有异议也不敢多说什么,当下便应下朱承望交代的差事,转身跑离公堂。 …… 南庆府,城南方向的广林坡深处, 一间独栋小院内。 一浑身上下被绑满粗绳的中年男子将身子蜷缩着,躺在院中暗房的草席地面上,几名身材壮实的青年正虎视眈眈的看向他,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是可以的话,被粗绳束缚住的中年男子很想发出呼救声,可堵在嘴里的麻布彻底绝了他这个念头。 “叮!” 一道铁击声突兀响起,只见领头的青年壮汉掏出了把半米长的尖刀,凶神恶煞地逼近中年男子,“对不住了,余木匠,我兄弟几个也是出于无奈才将你绑来的。” 被称做余木匠的中年男子,正是南庆府衙苦苦寻觅的余有才。 听逼近自己的壮汉说出这么句威胁意味十足的话,余有才吓得浑身战栗起来,他瞪大双眼,不停地朝对方摇头求饶。 持刀壮汉见他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不由一乐,“你想说话?” 余有才疯狂点头。 “好,我可以让你说话。”壮汉邪笑一声,威胁道:“但你要敢乱喊,这尖刀子就绝对会进你脑门里。” 余有才额头渗汗,以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轻重。 见此,壮汉满意地笑笑,扯出了他嘴中的麻布。 嘴中麻布被对方扯开后,精神高度紧张的余有才连吐好几口气后,这才结结巴巴道:“不知我余某人何时得罪过诸位好汉?为何……为何……” 他话没说完,持刀壮汉便俯下身来,张口打断他道:“昨晚上去找你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个问了你件事,你还记得吧?” 余有才瞳孔一缩,瞬间回过味来。 壮汉戏谑一笑道:“要怪,就怪你余木匠自个倒霉吧,看见了不该看的,还偏偏记住了看见的人……” 闻言,余有才惊恐失色,慌忙求饶道:“求各位好汉饶我一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吗?”壮汉讥笑一声,道:“可你昨晚还跟我们说,你那天在店门口的街上,瞧见了一架马轿撞倒了个小姑娘,那轿子里边还坐着名声赫赫的李财主……这可都是你自个说的啊……” “不……不……”余有才惊恐摇头,“是小的眼花了,那天看到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李财主,就是个……就是个我不认识……不,我那天什么都没看见……” “害……” 壮汉轻抚着寒光乍现的刀刃,轻轻叹气道:“现在你才跟我们说这话,有些晚了……” 听到这话,余有才心生哀意,面如死灰道:“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也不会往外乱说的,还请……还请诸位好汉为身后的贵人求求情,饶了我这一条贱命吧……” “余木匠稍安勿躁……”壮汉伸手按住余有才的肩膀,低声劝慰道:“我等将你绑来这地方,也没打算害你性命,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在这待上两三天,之后由我等弟兄们送你出南庆府就万事大吉了。” 余有才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瞪眼道:“真……真的吗?” “真的。” 壮汉神色认真,为提高自己说话的准信度,他还特意将握在手里的尖刀扔向半米外的草席上。 见状,余有才这才稍稍放心。 可他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事一般,眼中闪过纠结与忧虑之色。 尽管他眼中闪过的忧虑神色很快被他掩饰了下去,但仔细观察着他面部表情的壮汉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这一古怪表情。 “余木匠,你在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 “我劝你别有歪心思……”壮汉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不远处的尖刀,作出一副随时可能动手的凶戾姿态来。 经壮汉这么一吓,精神高度紧绷的余有才终于慌了神,口无遮拦道:“我……我说……” “实不相瞒,我……我也是刚想起来,这两日将会有一位亲戚晚辈来小人家中拜访,倘……倘若……” 余有才的话没说完,持刀的壮汉便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整个人的脸色都黑了下去,破口大骂道:“我操你祖宗!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一声怒喝吼得余有才肝胆俱裂,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身躯,慌乱求饶道: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也是刚想起这件事来,您放心,只要……只要到时候让我露个面,把……把来家中拜访的晚辈劝回就是了……” 壮汉一脸恼怒,他边上的手下也跟着发起怒来,其中一人更是气冲冲地来到余有才身前,大脚一蹬,朝余有才下巴狠狠踹了一脚。 嘭的一声闷响乍起,受此巨力攻击下的余有才“噗”地吐出口鲜血来,整个人栽倒在地,狼狈不堪地求饶道:“小人知错了,各位好汉,各位大爷……饶我……饶我一命……” “谁让你踹他的?” 领头壮汉狠狠地瞪了小弟一眼,怒骂道:“要整出个什么好歹来,你我怎么跟东家交代?” 那动手的壮汉道:“这不没整死吗?大哥,你用不着担心……” “混账东西!” 壮汉朝他臀上轻踹一脚,警告道:“没有下次了!” 说罢,他又拽起余有才的头发,重新拿麻布堵住了他的嘴,冷冷的说道:“你刚刚交代的事该怎么办,我兄弟几个也只能请示请示上边了,不过……我觉着有很大可能,你会与自个那位晚辈团聚的……” 第748章 来者不善 转眼之间,便来到了晌午时分。 南庆府城北,花巷街以东方向的安隆道上,一名身穿素衣的青年男子正领着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 眼尖之人若看到此幕,定会觉察出那被众人环绕的素衣男子身份不简单。 只因为,跟在他身边,手提礼盒之物的七八号人,都是些精壮的练家子,腰间上还鼓鼓囊囊的,想必是携带了什么用以防身的武器。 一名离素衣青年最近的壮汉,忽地附耳提醒道: “大人,拐角的路口,有人鬼鬼祟祟的潜匿着……” 闻言,素衣青年面露讶色:“你确定?” 壮汉神色肃然道:“那几人虽是练家子,但武艺水准远在卑职之下,卑职敢肯定自己没感觉错!” 素衣青年略作思索后问道:“你觉着这帮人躲在暗处是干嘛的?” “不好说。”壮汉神色警惕道:“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罢了,且不管这帮魑魅魍魉有什么打算,反正也不会是冲着咱们这帮外来人来的。”素衣青年摇头道:“反正来这南庆府,我也是为了接三叔父随我去新南的,等见着人,把人接走后咱们马上离开就是了……” 听到素衣青年如此说,那贴近在他身旁护卫的壮汉也稍稍安心下来,“大人说的是,咱们把人接上后马上走人就是了。” 话毕,他与其他壮汉们紧紧跟随着素衣青年的步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路道街头拐角纵深处的一幢小楼房前。 …… 百米开外的道路阴影处,一帮行迹鬼祟之人在见到素衣青年一行人停在楼房门前后,惊讶地发出了交头接耳之声。 “大哥,这群人怎么到余有才家门前停下了?” 落后领头男子一个身位的青年惊讶的低语道,“该不会,这里边就有那个来余有才家里拜访的晚辈吧?看这帮人大多都是练家子……大哥……咱们人不够啊……” 那领头男子面色发沉,神色犹豫道:“这点子有些扎手……咱们先别妄动!二彪,你和小六先留下盯着这帮人的一举一动……等我们把够数的弟兄们都叫来后,再寻思下手的事!” 领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两位青年。 那被点到名的“二彪”与“小六”上前走了一步,很是干脆地应命道: “大哥放心吧,我俩一定好好盯着这群人。” 领头人郑重点头,再度嘱咐道:“记住,我没带援手与你们汇合之前,千万别冲动!” 二彪与小六连连点头。 看他俩答应的这般痛快,领头人总算放下心来,转过身,带领着剩余的二人一齐离去了…… “大人,这屋子里没人。” 房屋门前,贴近素衣青年身旁的护卫低声提醒道。 闻言,素衣青年大感意外道:“这怎么可能呢?早在半月前我就跟三叔父定好了日子来接他,他这时候怎么会不在家等我?” 尽管感到意外与惊讶,但素衣青年并未怀疑身边护卫头领的判断,自己方才也敲过门,朝屋里打过招呼,确实没有得到回应。 更何况,自己身边这护卫头领的武艺本领有多高,他也是清楚的,似这等武艺高手,仅通过内气感应方圆四周就能很轻易的感知到附近是否有人存在的。 贴近素衣青年身旁的护卫似是感知到了什么,面色微变道:“屋里是没人,可百米之外却有两只贼鼠时刻注意着咱们的一举一动。” 素衣青年一惊:“什么意思?” “大人还记得咱们刚到这安隆道的时候,属下禀告您暗中有人鬼祟藏匿的事吗?” “这帮人是冲咱们来的?” “起初属下不敢妄言,但现在我敢肯定这帮阴沟老鼠是冲着我等来的!” 稍作停顿后,精壮护卫压低声音问道:“大人,要不要属下们将那藏在暗处的两只老鼠逮出来?” 还不等素衣青年作答,一位迎面走来的中年妇女便朝他们一行人打起了招呼:“咦?你们怎么在余师傅家门口站着?是来找余师傅的吗?” 中年妇女的突然搭话,瞬间引起了那素衣青年的注意,他用眼色示意着身旁护卫稍安勿躁后,这才露出笑脸朝那妇女回话道: “是咧,这位大婶,我确实是来这找余有才余木匠的,他人怎么不在家呀?” 中年妇女一拍脑门,可惜道:“那你们这帮小伙子来的可真不够巧,昨儿个傍晚余师傅出去了,说是要回老乡,估计没个十天半月是不会回来了……” “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啊?是要找他做家具还是敲木桩啊?你们放心,余师傅虽然没在,但我家那口子也偷学过他不少本事,这种力气活他也能干……实在不行,你们找我家那口子干这活也成呀!” 听到对方说自家三叔昨儿个傍晚离家回乡的消息后,素衣青年瞬间愣住了,至于中年妇人那后半截自我推销的话语则完全被他抛在脑后…… 好在,素衣青年边上的护卫是个灵醒之人,见自家大人失神,他极为懂事地站出来,掏出块碎银子递到了那妇人手中: “多谢这位大婶告知。既然余师傅不在,咱们就只能先行告辞了。” 见有银子可拿,那中年妇女瞬间笑开了花,接连道了好几声谢后,才兴高采烈地离开。 短暂失神之后,素衣青年很快回过神来,他偏头望向一旁的护卫头领,严声下令道:“严军旺。速将那躲在暗中的两只阴沟臭虫缉拿问话,咱们第一次来这安隆道,他们就盯上了咱们,想来跟我三叔昨晚诡异离家有关系!否则,他们为何会盯上咱们?赶紧抓了人问个清楚!” 被唤作严军旺的护卫领头抱拳回应道:“属下领命!” 说罢,他点出三名手下出列,随即朝前方路口阴影处疾驰而去。 躲在暗处的二彪与小六见严军旺突然领着三号人朝二人所在方向冲来,两人就算是再傻也察觉到不对劲了,瞬时便慌了神,准备撒腿狂奔。 只可惜,他们的跑路速度比之严军旺一行人要差上太多,还没等他们跑开数十米,严军旺便如暴起雄狮般纵跃至二人上空,不待两人作出反应,严军旺双手便成爪状般凌厉袭来。 “嘭!嘭!” 两声闷响先后而至,只见那二彪与小六的胸口衣物顷刻间被严军旺抓了个粉碎,二人裸露的胸膛瞬时多出一道渗人的爪状血口。 骤然受伤,二人行动力大受阻碍,紧跟着严军旺的三名壮汉第一时间赶上,如捕食的猎豹般将两人扑倒在地。 “嗖”的一声响起,严军旺从鼓囊的腰带中抽出把寒光澄亮的细剑,直挺挺地抵在满头大汗的二彪脖领上,“好大的狗胆,竟敢私自跟踪朝廷命官!说!你们是什么人?!” 二彪正欲开口,一阵急促脚步声突地从百米外的街道上响起。 “不好,这帮阴沟臭虫的救兵们来了!”严军旺脸色瞬变,朝身旁控制住小六的三名护卫们喝道:“先撤,去保护大人!” 撂下话后,严军旺一脚横踹开二彪,纵身跃起,于半空中翻腾数个身位后,朝那素衣青年所在方位急忙赶去…… 控制小六的三名护卫见到这一幕,也不敢犹豫,紧跟着严军旺这个头儿的方向跑远。 见严军旺一行人突然折返,脸上还隐隐闪过焦急之色,素衣青年面露不解道:“怎么了?没擒住人吗?” 严军旺急道:“贼多势重,属下担心他们会对大人不测,故赶来保护大人。” 素衣青年面色一变,这才发现前方路口突然聚集二三十号人。 “当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属下等护送大人离开后再谈!” 严军旺撂下话后,直接将素衣青年整个人扛在肩上,招呼起一众属下朝大路口方向撤离…… 巷道之内,满脸挂彩的二彪见严军旺一行人如同长了翅膀般转眼间撤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操!” “这竟然让他们给跑了!” 搬来救兵的领头汉黑着脸看向二彪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暴露了?” 腮帮鼓胀的小六朝地上吐了口血水,旋即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领头大哥。 明白事件经过后,那领头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深沉的眉宇间,透露着浓浓的犹豫。 见状,揉捏着腮帮止疼的小六提醒道:“姜哥,那帮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逮着我和二彪的那个家伙,绝对是了不得的武道高手!” “对了,那人还逼问我和二彪是什么人,竟敢私自跟踪朝廷命官……” 被唤作姜哥的领头汉闻听此言后,神情一怔:“这帮人是穿官皮的?!” 二彪在一旁恨声道:“管他是不是穿官皮的,这口气我反正忍不了!” “别冲动!”姜哥伸手拦了他一下,“这帮子人到底是什么底细,咱们回去问问余有才那老小子就明白了。” 一听姜哥提到余有才,二彪就气地面庞抽搐起来:“这狗日的余有才就是故意坑咱们!他能不知道来他家拜访的所谓晚辈的真正底细吗?事前不跟咱们说明白,他就是故意的!” 同他一样吃了瘪的小六也恨声附和道:“没错,咱们绝不能饶了这王八羔子!” “好了!别说废话了!” 姜哥朝他二人瞪了一眼,哼道:“总之,咱们先撤回去再说!” …… 安隆道外,花巷街街口。 扛着素衣青年逃离安隆道的严军旺见后方并未有人追来,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仍被严军旺扛在肩上的素衣青年以一个极其尴尬的姿势朝对方提醒道。 “呃……是!” 严军旺忙应下声来,赶忙将肩上的大活人卸了下来。 双脚重回地面的素衣青年仍旧心有余悸,他回想起方才被严军旺抗起时狼狈的模样,顿感羞耻,异常恼火道:“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对陌生人行恶,这江南还有没有王法了?” 越说他越是来气,整个人的脸色都黑了下来:“走,咱们现在就去江南布政司衙门讨公道去!” 见自家大人气地身躯颤抖起来,严军旺便知道他是真急眼了。 熟知自家大人脾性的他清楚,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属下明白了。”应下声后,严军旺朝一旁的手下吩咐道:“去街外租辆马轿来。” 被他点到名的手下很是识趣地点头,旋即便跑开去办理租赁马轿事宜了。 知道手底下人没有这么快回来,严军旺倒也贴心,当即就走到附近的茶摊边点了一碗清茶送到了素衣青年手里。 “大人且先饮口茶,润润喉,消消气……” 严军旺轻声安慰着。 素衣青年应下,接过茶碗大口大口地喝起茶来…… “本官受不受气倒不重要,我现在就关心三叔父的安危……” “大人放心。”严军旺安慰道:“您是有福之人,身边家眷也理应享受福泽,属下敢肯定,大人的三叔父一定不会有事的。” 素衣青年露出勉强的笑容:“但愿如此吧。” 正当二人交谈之时,一架足有三米高的马轿从路口缓缓驶来,坐在轿头之上负责赶马者,正是方才被严军旺支开的精壮护卫。 “大人,轿子来了,还请上轿吧。” 严军旺看了眼停在身前的马轿,示意素衣青年上轿。 后者点头回应,很是干脆地上了轿。 …… 一炷香后,立于南庆城中地段的布政司衙门。 身穿常服的布政司右参政夏勋朝着衙门深处的公房急急跑去…… 似是听到屋外的匆忙脚步声,坐在公房里边的布政使林伟诚有些好奇地推开房门,见夏勋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夏大人怎的这般着急?” 夏勋大口喘着粗气,神色古怪道:“大人,新南布政司左参政董春到咱们衙门口了!” 林伟诚大感意外道:“新南布政司左参政董春?他怎么来江南了?” 夏勋支吾道:“这……这下官也不好说,反正看他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第749章 董春 “来者不善?你意思是人家上门算账来了?” 林伟诚大为不解道:“咱们江南布政司衙门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夏勋无奈摇头道:“卑职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见到他气势汹汹的赶来,便觉着有些不妙,左思右想后还是觉着该第一时间禀告大人为好。” “行了,本官知道了,你且邀他去前堂安抚一二,我马上就过去。”林伟诚皱了皱眉,有些头大地摆手道。 闻言,夏勋也只得按他说的话照做,转身去前堂先行招待董春了。 看向夏勋离去时的背影,林伟诚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实在弄不明白,为何董春会在这时候到江南,更不理解对方为何会找上江南布政司衙门,且还心怀怨气的样子。 总不能是自己以前无意间得罪过这位董参政吧? 可林伟诚在脑海中把过往几年的记忆翻了再翻,也实在没有想到自己有得罪过这位董参政的记忆啊? 且不说得罪人家了,林伟诚与董春之间甚至都没什么交集可言。 按理说,以林伟诚的地位与背景,不该忌惮一个外省参政才是,可董春却不同,他身后的背景同样不简单,甚至某种程度而言,要比自个手底下的那位左参政方玉琦更为来的恐怖。 董春是新南布政司参政,顶头上司现新南布政使许茂典,乃当今大宣最为年轻的封疆大吏,而许茂典背后,又是高南总督徐世豪。 徐世豪又是靖国公卫学海最为坚实的政治盟友。 换言之,董春他是靖国公卫学海一脉的人。 靖国公卫学海这位御前红人受皇上宠信也不是一两年了,其能耐虽不至于到权倾朝野的地步,但也不弱于任何一位阁老了。 更何况,人卫学海还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就这样一个集皇帝宠信于一身的权臣,是没有谁会愿意稀里糊涂的得罪他的。 “唉……”叹了口气后,林伟诚有些无奈地拍拍脑门,喃喃自语道:“罢了,自个瞎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人都到了,见上一面开诚布公的谈谈就知道了!” 话毕,他整了整衣冠,朝前堂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前堂之中,刚一入内,他便看到了身穿素衣,容貌年轻的有些吓人的董春。 “哈!”坐在董春身旁座位的夏勋见林伟诚到来,赶忙站起身来介绍道:“董大人,这位便是我江南布政林伟诚林大人。” 闻言,正喝茶的董春轻轻放下手中茶杯,起身朝林伟诚作揖行礼道:“下官董春,见过林大人。” “董大人客气了。”林伟诚朝他回以和善微笑,不疾不徐地来到主位坐下,“早有听闻董大人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风华无双,气宇轩昂呀!” “林大人过奖了。”董春格外谦虚的说道:“与林大人这样的天心皓月同坐一堂,董春也不过是腐草之萤罢了,岂能当大人您如此夸赞?” “年少成名而不狂傲骄纵,这份气度世间少有呀!” 发出赞叹后,林伟诚话锋一转道:“只是……不知董大人为何会突然跋山涉水来到我江南境内?且还找上了我江南布政司衙门……” 林伟诚有意放慢语速,董春也清楚他这是给自己打断他说明事由的机会,当下便也不客气:“实不相瞒,下官此次跨越千里路程突临江南,是为私事而来的。” 一听董春是为自个的私事来的江南,林伟诚心中稍安,可也对他此次骤临江南的目的更为好奇了。 长叹了口气后,董春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继而将自己来到江南后去往安隆道找寻三叔父余有才的全部过程,都一一向林伟诚道来。 大费口舌解释清楚事情全部缘由后,董春眼中难掩怒色,颤声低吼道:“南庆府贵为江南省都,其府城治安如此不堪,董某的三叔父诡异失踪,就连自己也险遭恶手,林大人,您让下官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事实上,在听完董春讲述完事件的全过程后,林伟诚的脸色就如同泼了墨般一黑到底了,直到现在也没缓下来过。 他知道,这回儿江南丢的脸可丢大了,同时也能够深切体会到董春感到恼火的原因。 “董大人放心,事情缘由本官已知晓了。这……确实是我江南对不住董大人!” 深吸口气后,林伟诚站起身来,朝余怒未消的董春郑重承诺道:“董大人且安心,这事,我林某人和江南官府,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说到这,他将目光移向一旁略显无措的夏勋身上:“夏大人!” “卑职在!” “给把守各大城门的王总兵下命,让他拿上董大人叔父的画像,亲自带领一队人马搜城!势必要将董大人的三叔父安全救出!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良民!” 夏勋神色郑重道:“卑职领命!”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董大人放心,我林某人就算掘地三尺,也势必将贵叔父救出。”林伟诚转身对董春说道:“至于在安隆道准备对董大人下恶手的枉法之徒,我林某人也会将其一一揪出,给你一个交代的!” 本还藏有余怒的董春,见林伟诚如此真诚干脆地为自己的私事忙碌,他也着实感动到了,当下便表态道:“有劳林大人了。” “客气了,这本就是我江南官府应做得事。”林伟诚面露惭愧色,“只是……还得劳烦董大人在我江南多待几日了……” 董春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也明白这些事不可能一下子就有结果,于是便格外通情达理的说道:“林大人言重了,下官多待几日静候结果也是应该的,时刻挂念着叔父安危,要真让我现在就离开江南,恐更难心安啊……” 林伟诚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劝慰他几句时,堂屋之外,却突然传来一道传报声:“藩台大人,朱副使来了,他说有要事要与您相商……” 第750章 丢脸丢大发了 闻言,林伟诚有些尴尬,朝一旁的董春露出抱歉的表情。 董春倒不在意,反倒十分通情达理的道:“既有公务要办,林大人自当以公务为重,无须挂怀下官。” 见董春如此通情达理,林伟诚心中愧疚更浓,“董大人放心,你一行人这几日在江南的用度林某人愿自掏腰包以表示歉意,还望你千万别推辞。” “待会儿便有人领董大人去城东驿馆安置居所,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董大人谅解……” 董春回以微笑道:“林大人客气了。” 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林伟诚也知道对方算是承了自己的情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后,又招呼来一名文吏前来接待董春去往驿馆住处。 待董春随同那文吏彻底离开后,林伟诚这才稍稍心安,疾步走出堂外…… 刚行至廊道拐角处,林伟诚便差点与急忙赶来的朱承望撞了个满怀,大为受惊的林伟诚没好气地瞪了朱承望一眼:“承望,你怎么回事?” “都一把年纪了遇着事怎么还这般大惊小怪的?” 不顾林伟诚的口头数落,朱承望顶着满头虚汗看向林伟诚道:“情急失态,还望藩台大人勿怪。” “之所以急忙赶来见大人,是因为想跟大人求证件事,我听说新南布政司的董春董参政刚刚来了……” 听到他提起董春,林伟诚有些头疼地回话道:“是,刚走没多久……人家这回来布政司衙门是兴师问罪来的。这回咱们江南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卑职听说那住在安隆道,在花巷街开木匠铺子的老师傅余有才是董大人的三叔父?” “是……”林伟诚突感奇怪道:“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害!”朱承望有些苦恼地跺跺脚,于是开始将近来查案方向锁定到余有才身上的前因后果,苦口婆心的说了一遍。 听完整个经过后,林伟诚的脸色更为难看了,“也就是说那起城北的命案,经过你这几日的努力查探,已基本能确定是他杀性质了?而董大人这位三叔父余有才,偏偏是此案最为关键的证人?” 明白过味来后,林伟诚赶忙问道:“你不说,怀疑这余有才是被幕后真凶绑离家中的吗?这事……得到确认了吗?” “卑职敢肯定,这余有才定是被人绑架了。”朱承望语气坚定道:“就在一个多时辰前,卑职曾让南庆府衙的通判刘进科,带着余有才的画像去各城门细查昨日的出城记录,得到的结果是,当日负责把守各处城门的守兵将领,无一人见过余有才! ” “换言之,所谓余有才自行离家归乡之说,都是假的?”林伟诚声音一颤,猛地拽住朱承望的左袖口,咬牙说道:“既然已经确定余有才是受人绑架,且未出城,你马上配合王瑞峰全面搜城,势必要找出余有才。” 朱承望一愣,“大人这话的意思是,您已经吩咐王总兵带人在城中搜寻余有才的下落了?这……这不太好吧,恐有打草惊蛇之患啊!试想,幕后真凶见阵仗越来越大,万一顶不住压力做出……” 他话没说完,林伟诚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打断道:“咱们就算不主动出击,这蛇也早被惊着了。” 朱承望面色微怔,一时没明白林伟诚这话的意思。 “你预料的不错,余有才确实被人绑架了,只是你方才没来跟我说明这其中缘由时,我也没把这事跟那大花遇害一案结合起来。”林伟诚叹了口气,说道:“这帮绑架余有才的凶犯简直胆大包天,就在大半个时辰前,他们竟还打算对董春这一朝廷命官下手!” 稍顿片刻,林伟诚将董春在安隆道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听罢,朱承望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这才彻底明白林伟诚前面那句“不主动出击,蛇也早就被惊着”的话中深意了。 受幕后真凶指使,绑架余有才的那帮恶徒竟还敢作死般的对董春这样一位朝廷命官动歪心思,朱承望用脚想也大致能理清他们行事的逻辑。 既然绑了个余有才是绑,那准备来对方家中拜访的董春,对他们来说,也该一并绑了才保险,否则,只要董春这上门拜访的晚辈察觉有异,那余有才所谓“自行离家回乡”的说法就变得自相矛盾了;到那时候,傻子都能猜到余有才遭遇不测了。 倒吸口气后,朱承望有些难以置信地感慨道:“这帮人简直无法无天了,董大人身为新南布政司参政,堂堂三品大员,他们竟也敢动歹念?” 林伟诚道:“按董大人述说的事件经过可知,对方一开始怕也不知道董大人是官身。否则,最开始负责盯梢的人不该那么少。” 闻言,朱承望稍作思考后,也颇觉有理,“是了,我的想法与大人一致,那帮恶徒在最开始,应该是真不知道董大人是官身。否则,我实在想不明白,有谁敢有那般大的胆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朝廷三品大员动粗。” 林伟诚眯了眯眼,说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搅动风波,只要抓住了人就真相大白了。” “承望,这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将整件事查个清楚!” 朱承望神色郑重道:“藩台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负您重望。” 话毕,他转身踏步而去,渐渐消失在林伟诚的视线当中。 深吸口气后,心神俱疲的林伟诚慢悠悠地朝衙堂深处走去。 一路上,不少进出来往的官员们见着他后都很是恭敬地打起招呼,可林伟诚却没有像往日那般随和回应,大都选择了无视,只一个劲地朝自己公房走去。 见林伟诚这副心神不宁,满脸疲态的模样,同他打招呼却未得到回应的官员们也不禁好奇起来,自发地聚集成群,怯声议论起林伟诚来。 不一会儿,便有人说出了新南布政司参政董春前来衙门“兴师问罪”的猛料,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恍悟之色。 怪不得林伟诚面色不虞呢,无故发生这样的事,他心情要是能好才怪了! 第751章 祸水东引 “你说什么?!你们绑的那个余有才是新南布政司参政董春的三叔父?” 李府后院,听到满头虚汗的李三有向自己汇报了一系列重磅信息后,吴吉通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色阴沉如墨,好似要滴出水来。 李三有一面擦汗一面说道:“我……我让王广他们抓余有才的时候,也……也没想到这么个小小的木匠,背后竟还有这么大的来头……” 吴吉通将握在手中的茶杯往地上狠狠摔去,“哐当”之声乍起,那只雕刻兰花的精美瓷杯顷刻间便被摔了个粉碎,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一旁杵在原地的吴吉通吓了一大跳。 “你他妈怎么办的事?!” 吴吉通额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道:“做事前不把情况了解清楚就算了,绑了余有才后,你竟还敢指示王广对董春这样的三品大员动手,你他妈的脑子让驴踢了吗?!” 被自家大舅哥一顿炮轰的李三有也慌了神来,哭丧着脸解释道:“我……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余有才有这么一层背景啊……而且王广去绑余有才的时候,那臭木匠也根本没提自个有子侄晚辈要来他家里拜访的事……” “要怪就怪这余有才太狡猾了!王广这帮蠢货是被鹰啄了眼,这臭木匠被绑出家门后才跟王广他们说,近期有个子侄要来家中拜访的事,而且还没跟王广他们透露来他家中拜访的人是董春!我寻思着,绑他余有才一个人是绑,再绑他个亲戚啥的不也是顺手的事吗?谁……谁曾想他这亲戚来头这么大……” 李三有越说越是委屈,憋屈的眼泪都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了,“再说了,这董春姓董,余有才一个跟他不同姓的人,打死我也想不到这俩能有亲戚关系啊……” “要不是王广他们去逮董春的时候失手了,折返回去后对余有才一通暴打,这老小子还打算隐瞒他跟董春之间的关系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个犯蠢?!”吴吉通朝他怒目而视,闷声呛道:“现在擦屁股没擦干净,反倒把事越闹越大,这下你满意了?” “我……” “你什么你!” 吴吉通恨声道:“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办劈叉了,找着余有才这样一个可能对咱们不利的威胁,你从最开始就该干脆一点,灭了他的口!” 李三有神色窘迫道:“不是……不是兄长您最开始跟我说,近期官府对命案格外上心,做事的动作宜小不宜大吗?我……我也是记着您的嘱咐,这才……这才不敢贸然对那余有才下杀手啊!” “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听我的话呢?行事的轻与重当与情势缓急判断分析,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吴吉通气不打一处来道:“他余有才既然是决定性的证人,留着他对咱们百害而无一利,你从最开始就该杀了他!” 吴吉通这一通叱骂让李三有更为难受了,他耷拉着脑袋,有些无措地摊手道:“那……那兄长的意思是……让……让我现在就处理掉余有才吗?” “经你这么瞎折腾一回儿,董春就算是再傻也该明白自个三叔遭遇不测了,他只要发发脾气,去找我江南藩台臬台算账,你以为上面会不帮着他董春搜寻余有才的下落吗?” “那……那您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这余有才……到底该如何处置?” “据你所言,这余有才在当日见到你我乘轿撞到了那大花,而后你派王广去绑他漏了风,这人……已经把很多不该知道的事都知道了,你觉着,还能留他吗?” “可……可兄长刚刚不还说,现在因为董春的缘故,官府会全力搜救余有才吗?咱们这时候……这时候要杀了他,岂不……” “不杀他,难道留着余有才把你和我都供出来吗?” 吴吉通面色发青,语气森然道:“这余有才,必须死!既然这动静已经越闹越大了,局势对你我也愈发不利,咱们就得找棵大树撑腰!” 李三有听得云里雾里的,满脸茫然道:“兄长这话是何意?” 吴吉通沉默片刻,额头处不时渗出冷汗,一双阴鸷的眼眸似在纠结犹豫,好片刻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接连吸了好几口气: “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咱们要做,就把事做绝!” 心中下了决定后的吴吉通也逐渐冷静下来了,他沉着脸朝李三有说道:“这余有才得杀,但……这罪名,得栽在方大人身上……” 闻言,李三有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般僵在原地,支支吾吾道:“兄长……您……您说什么?” “我说,这余有才不能留,但杀他的罪名,咱们得栽在方大人头上!” “这……这怎么可能?” “你前几日不还跟水仙楼的张六打得火热吗?等会儿你就去找他,让他务必把清馨交出来……”深吸口气后,吴吉通继续道:“这之后,到傍晚的时候,你联系方大人府上的人过来接清馨入府,同时,你得联系王广把余有才也一并带去……” 李三有瞪大了眼,“呃……然……然后呢?” “然后?”吴吉通冷笑道:“然后,你就得让余有才死在方府的人手里!” “这……”李三有瞬间傻眼:“这……这我如何能做得到?” “你蠢吗?王广那帮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是干什么活计的你都忘了吗?到时候你让他们扮作你的家仆一同过去跟方府的人交接的时候,把余有才一并带上,等到合适的时机给王广个眼色杀了余有才不就是了?” “啊?”李三有一愣:“这……这要是当着方府的人面杀了余有才,不……不更加没得辩了吗?” “谁让你只杀余有才了?” “什么……什么意思?” 吴吉通神色平静道:“让王广动手的时候,连带着把现场的人都杀了,只要伪造成是方府中的人杀的余有才不就行了吗?到时候让王广办完事后迅速撤离,你身上再挂点彩出些血,作出一副大难不死的惨状不就得了吗?” 听完吴吉通的整个计划与安排,李三有大为震撼,面露为难色道:“这……这真的能行吗?” “除了这个法子能让咱们脱难外,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吴吉通叹了口气,说道:“方玉琦背靠着位少保尊师,就算把这一切破事往他头上引,林藩台和董春也不一定能真把他怎么着……” “可要是咱们暴露了,你认为,似林藩台和董春那样的大人物,会如何对待咱们?!” 李三有额上冷汗不断,纠结许久后,还是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兄长说的对,如今事情闹到今天这步田地,咱们若不再行险招怕是小命难保了,只有把这一身骚甩在身板够硬的大人物身上,咱们才有可能脱难……” “想清楚了就好。” 吴吉通拍拍他的肩,面露欣慰色。 “您放心吧,这次的事,我一定办得妥妥的! ” 郑重承诺后,李三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吴吉通站在原地默然不语,直到李三有消失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后,他这才转过身朝前院走去。 “齐小三……” 吴吉通一声轻唤,将坐在前院草地上的齐小三叫到了身边。他左右打量四周后,低头以眼色示意对方跟随自己进后院。 …… 不一会儿后,穿着身麻布粗服的齐小三出了李府,朝着城北方向走去…… ====== 方府后堂的竹园内。 静坐于亭中品茶的方玉琦,抬头望向神色拘谨的齐小三,眯眼问道:“你说你是代吴大人过来传话的?说说吧,吴大人有什么事需要你转告我?” 齐小三深吸口气,用眼神余光打量了眼方玉琦身边的下人们。 那意思很明显,是想要暗示方玉琦将无关人等驱走。 方玉琦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却没有照做,反倒十分轻松地悠然道:“本官自己的人还是信得过的,你不用有顾虑,吴大人让你传话,你把话一五一十地带到就成了。” 听他如此说,齐小三也不顾忌了,开口就爆出猛料,“大人可知近期备受关注的大花遇害一案的真凶是谁?” 方玉琦一怔,“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吴大人他知道这起命案的幕后真凶是谁?” 齐小三点点头,“是,这幕后真凶……不是别人,就是……就是老爷的亲妹夫……李财主李老爷!” 方玉琦面皮剧颤道:“你说什么?!” “这话,都是老爷交代小人一定要告诉大人的。”齐小三面色一紧道:“李财主不仅是戕害那大花的真凶,而且……他现在见事情闹大不好收场,还打算把……把小人家的老爷,还有大人您,一并拉下水……” 方玉琦面色发阴, 一双炯炯有神的厉目好似要看穿齐小三般死死盯向他,“你家老爷……真是这么说的?” 齐小三忙道:“千真万确,小人不敢作假!” 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后,方玉琦重归平静,“好,你老爷还交代你说什么了?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吧。” 酝酿片刻后,齐小三滔滔不绝道:“我家老爷也是近日才知道自个的妹夫在他背后干了如此之多,不能示人的阴晦之事。” “那名为大花的少女,逝世当日,乘轿的李财主曾无意撞伤过她,这之后,他为了平息麻烦,只给了那大花两粒银锭打发了,据老爷推测,李财主当日撞到大花后,也应该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戏剧性的丧命而亡……” “再之后的事,大人也知道了,大花的死引起了官府的强烈注意,藩台大人更是命朱副使彻查此案。察觉到事情可能闹大的李财主慌了神,便打算销毁一切对自己不利的人证与物证。” “这其中就有当日目睹了真相的花巷街木匠余有才。” 说到这,齐小三语气一顿,岔开话题问道:“老爷让小人问大人,晌午时,布政司衙门发生的事您也应该知道了吧?” 方玉琦面色泛黑,“我听说了,那失踪的花巷街木匠余有才是新南参政董春的三叔父……你家大人是想告诉我,这绑了董大人叔父的人是李三有吗?” “不错,绑架余有才的人就是李三有!”齐小三深呼吸道:“老爷推测,李三有最开始选择绑架余有才而没有立即灭口,应该就是顾忌大花命案刚发生不久,还处于敏感时期不敢再生造命案的缘故。 ” “绑了余有才后,李三有才意外得知前者的一位子侄晚辈会在近期登门拜访。而伪造余有才自行离家回乡,实则暗施绑架对方的李三有知悉此事后一下慌了神,竟在没有确认那位董大人真实身份的前提下,就贸然对他下手了,这之后引发的一系列后果,大人,您也是知道了的。” 听着齐小三不断在一旁自说自话,方玉琦瞬时气笑了。 说什么这一系列事都是李三有一个人干的,你吴吉通半点都没参与,这是把我方玉琦当傻子忽悠呢? 生气归生气,但方玉琦也明白吴吉通敢在这时候让齐小三登入自家府宅大门“摊牌”,肯定是准备了后手了的。 果不其然,便听齐小三继续说道:“察觉到事情越闹越大,几乎到难以收场的地步后,李三有彻底疯狂,他打算将近期发生的所有事的罪过,都……都推脱到老爷与大人您的头上……” “是么?”方玉琦不屑冷笑:“他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把这口黑锅扣到我和你家大人的头上?” “大人还记得,我家老爷与李三有曾有次登门拜访时说过,要将水仙楼那位清馨姑娘送给您一亲芳泽的事吗?” 齐小三望向他,有条不紊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李三有会在今晚之前从水仙楼手中买到那位清馨姑娘,再联系大人府上的人交接……到那时,他李三有八成会带上恶仆与余有才,只要跟大人府上的人碰上面,他李三有定会将当时现场的人处理干净,自己再伪装成受害者姿态逃离现场……如此一来,等余有才于大人府上人的尸体一同被发现时,他再以大难不死的受害者形象站出来诉诸余有才是被贵府中人所杀的真相,到那时大人会是怎样的处境?想必不用小人再多说了吧?” 第752章 二万两 听完齐小三绘声绘色的讲述,方玉琦整个人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如黑墨般似得滴出水来。 他可不是傻子,论阴谋算计,他也是个中翘楚。 李三有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一定完全了解,但对李三有的本事与能耐,还是有个基本预判的。 齐小三后半段所说的李三有策划的栽赃之计,以李三有那脑子是绝对想不出来的。方玉琦光是用脚想,也明白这里边少不了吴吉通的掺和。 齐小三代吴吉通给他方玉琦传话,滔滔不绝的说起大花命案、余有才被绑,董春遇袭这一系列事件‘真相’,且还把每件事的细节都一一详尽;方玉琦就敢断言,这一系列破事背后的真正主谋必是吴吉通无疑! 说什么近期才知自个妹夫背着自己私底下干了这么多破事,你吴吉通是啥都不知道的无辜白莲花,这不纯纯糊弄鬼呢嘛?! 等齐小三把话都说完后,方玉琦也算是明白吴吉通真正的企图了。 他这时候把齐小三派出来跟自己摊牌,无非是想让自己助他一臂之力,完成‘弃卒保帅’的毒计罢了。那被吴吉通精心选为背锅的弃卒,自然就是他的好妹夫李三有无疑了…… 心念至此,方玉琦冷笑一声,明知故问道:“这里边的事,你家老爷吴吉通就没有参与半点吗?” 齐小三脸不红心不跳道:“回大人话,我家老爷确实没有掺和这里边的事,大花命案,还是余有才被绑,袭击董大人的桩桩件件事,都是李有才一个人背着我家老爷干的……” “吴吉通把本官当傻子糊弄呢?”方玉琦怒瞪他一眼,呛道:“这里边的事他要没掺和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齐小三一时语塞,低下头不敢去看方玉琦那压迫感十足的双眸。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本官配合他吴吉通把近期发生的所有事都栽在李三有头上罢了。” 方玉琦一语道破吴吉通的盘算,直接摊牌道:“我就很好奇,你家老爷吴吉通哪来的底气料定本官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帮他?” 当自己问出这句话后,方玉琦能明显感知到身前站着的齐小三,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要比刚开始见他时紧张的太多了。 “我家老爷说了……大人……大人一定会帮他的。” “为什么?”方玉琦目光一凝,心中突然冒出不祥的预感来。 齐小三深吸口气,低下头不敢去看方玉琦的眼睛,支支吾吾道:“因为……李三有找上水仙楼为清馨姑娘赎身,打的是大人您的旗号……而且,还……还开出了十万两的天价!这会儿,李三有八成已从水仙楼手中买下清馨姑娘了。” “你!” 方玉琦怒而起身,顷刻间,便明白了吴吉通的底气所在。 正如齐小三所言,李三有跟水仙楼交涉,欲为其楼头牌清倌人清馨赎身,打的是他方玉琦的旗号。 这等于明着告诉外界,他李三有之所以会买下水仙楼的清馨,是受他方玉琦的意思而为。 更何况,李三有还开出了十万两的天价。 买妓送官这事换做平时并不新鲜,可在这个当口,却极其麻烦了。 买妓的人是李三有,他要送的官是方玉琦。 而李三有还偏偏是近期诸多案件风波的当事人,甚至于是幕后真凶…… 眼看着大花命案的勘察进度越发迅速,李三有与吴吉通这两真凶暴露在世人面前那肯定是迟早的事,试想之下,到时候这两人一旦被缉拿,那他们之前所干的每一件事都将被查个底调…… 而随便一查,就能查到李三有曾豪掷十万两白银买下清倌艺伎赠于方玉琦的事……再之后,方玉琦身上纵使有十百张嘴恐也难说清他跟李三有还有吴吉通之间的关系…… 到那时,方玉琦就算说破天去,也不一定有人会相信他真跟近期的多项破事没干系。 倘林伟诚因此迁怒到他头上向他发难,方玉琦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政敌就会趁虚而入,借此拼命打压他方玉琦,甚至就此断送他的青云仕途也不是没可能。 这样的局面,岂会是方玉琦乐于得见的? 而吴吉通正是料到了这一点,他才有底气相信方玉琦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推出去一个最为合适的弃子了结这所有的风波。 而这作为牺牲弃子的人选,吴吉通已为他精心挑选好了,正是李三有无疑! 只要李三有作为‘真凶’一死,近期的种种风波,在明面上就有了个合适的交代了。而方玉琦,就得在其中扮演着缉拿真凶的正面角色,如此一来,事后纵有人查到李三有曾豪掷万银买妓讨好他的事,也会变得无足轻重了。 “好个吴吉通……真他娘的好算计!”理清吴吉通的全部心思后,方玉琦恨得牙痒痒。 自入官场以来,一向是他方玉琦用权术诡计玩弄别人的份,他何时像现在这样被人拿捏算计于掌心之中,相较于被吴吉通算计,这种输人一筹的挫败感更让方玉琦感到耻辱! 深吸口气后,方玉琦伸出手开始揉捏着自己泛酸的额头,忽地朝齐小三嗤笑一声:“你家老爷……真就以为这样就能吃死我了吗?” “本官若不与他合作,直接将他俩人一并推出去做个交代,事后,无论他吴吉通和李三有如何攀诬我,我只要不认他俩人又能如何?” 齐小三额头露汗,紧咬牙关道:“果真如老爷所料,他……他真猜到大人您会有此一问……他……他让小人告诉您,正因有此顾虑,所以……所以……他才让小人来给您带话,而不是亲自登门……” 方玉琦瞳孔一缩,顷刻间便明白了他后半句话的暗示之意。 吴吉通其实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我早就想到过你方玉琦万一真急了眼要连带着把我跟李三有一并往外推收拾的可能了。 所以,他吴吉通为了保险起见,才让自个的仆从齐小三过来跟方玉琦传话。 换言之,你方玉琦要真敢有连带着一并收拾我吴吉通的打算,真以为我手里就没有别的足以拉你下水的东西吗? 或许齐小三这个负责带话的人都不定明白这样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中带着强烈而又浓厚的威胁之意,可方玉琦又不是齐小三这样一个见识有限的马夫,他能听不明白这话里透露着的弦外之音吗? 想到这,方玉琦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对吴吉通的恨意转瞬即逝,竟还隐隐有些欣赏起对方来了。 一个还不到四品的吴吉通,竟能有此城府心机,且还能将阴谋算计之道玩转的如此熟稔花哨。 还真他娘的有些屈才了! “有意思……”方玉琦眯眼微笑道:“好个吴吉通……也算是给本官开了开眼了……” 越说他越是兴奋,进而伸手拍拍齐小三的肩膀:“回去告诉你家老爷……” “他,我保了。” ============ 时间回到一炷香前…… 水榭茶楼二楼的雅间内。 李三有与水仙楼管事张六正对坐于茶几边。 相较于面色从容的张六,眼中不时闪过急切色的李三有要显得焦虑许多。 “张管事,上回李某与你商议之事,你是否可以给我李某人一个准确的答复了?” “李财主是指您上回跟小人说要为清馨姑娘赎身的事?” 张六抬头看向他,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这事我也上报过东家了,东家的意思是,很愿意借此机会与方大人结个善缘……同时,小人也问过清馨本人的意思了,他对于方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很是崇拜敬服呢。” 闻言,李三有面色一喜:“这么说,张管事是同意李某人为清馨姑娘赎身了?” “当然。” “张管事既然如此爽快,我李某人也自当表示心意。” 说着,李三有从衣袖内兜中取出十张面额足有一万两的银票,笑呵呵地朝张六递去。 张六眯了眯眼,并未伸手去接李三有递来的银票,反倒是悠哉悠哉地喝起茶来,“李财主要是肯再割爱,我张某人,不,我水仙楼不仅能把清馨拱手相送,还能再给李财主提供一个重要信息。” 听到张六这意味深长的话语,李三有顿感茫然:“张管事这话何意?” 张六忽地笑了,砸吧着嘴说出几个字:“城南广林坡……” 李三有瞳孔巨震,宛若见鬼般僵愣在当场:“你……” 张六低笑道:“李财主,广林坡的独院里关着什么人,相信用不着我张某人挑破吧?” 看着张六那张笑容可掬的和善面容,李三有只觉着遍体生寒,豆大般的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之上渗出。 广林坡的独院里边关着的人是余有才,这一点,他李三有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让他惊惶失色的是,张六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要知道,他李三有吩咐王广等人绑架李三有直到现在,他可从未去过广林坡露面…… 长长地吸了口气后,李三有强装镇定道:“张管事,这里边的事,你都知道多少?” “事实上,张某也是意外得知近期的诸多风波事件,都与李财主干系匪浅。” “你都知道多少?” “全都知道。” 李三有瞬间怔在原地,有些绝望地闭上眼,“你张管事了不起……说吧,贵楼,或者说你张管事,想要从我李某人这得到什么?” “李财主莫要误会,张某人即已选择跟你摊牌,这就足以说明我张某人没有恶意。” “所以,张管事是图财?” “是也不全是。” 张六微微一笑,说道:“李财主只要肯开出合适的价码,我水仙楼也可助你平了这事。” 听到张六说出如此大话,李三有一时间被气笑了:“张管事莫要拿瞎话打趣李某人了,不妨直接开出封口的价码来……” “李财主这是不信我水仙楼有帮助你平息此事的能耐?”张六哑然失笑道:“相信李财主也听到过有关我水仙楼的诸多传闻,外界盛传水仙楼背后的东家是了不得的权贵大人物……如今,我张某人可以直接地告诉你,这些传言非虚!” 李三有的脸上再度浮现出惊澜,他看着张六那张端正的面庞,久久无言。 见他不语,张六自顾自地说道:“这大花命案经过多重发酵后已经引起了江南官府的极大重视,想来李财主也清楚,在官府的极力追查下,这案子的真相,要不了多久就会公之于世……到那时,局面怕是对李财主你很是不利吧?” “张管事既然说贵楼愿意帮助我李某人平息风波,那怎么也得告诉我李某人应付的代价吧?” 见他脸上闪过意动之色,张六淡笑出声,伸出右手,将两根手指竖于他面前。 李三有一愣:“二十万两?!” 张六摇摇头:“不,是二万两……黄金!” 李三有脸色一黑,很想破口大骂这两者间有什么区别,但转念一想,人既然敢这么狮子大开口,那是不是也说明人家确实是有一定底气的呢? 想到这,李三有便不再犹豫了,点头应道:“好!二万两黄金就二万两黄金!这价,我李某人应下了!” “爽快!” 张六抚掌大笑:“跟李财主这样爽快的人谈话就是轻松,难得李财主如此诚心,那这笔买卖,我水仙楼一定给你李财主办妥了!” 尽管有些肉疼,但一想到水仙楼若真能把这事给平了,李三有就觉着一切都值了。 想到这,他不禁问道:“敢问贵楼打算如何助我李某人平息事端呢?” “李财主既有此问,何不将你原定的计划和盘托出呢?” “张管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看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李财主却还把心思放在我水仙楼的清馨姑娘身上,要说这件事跟李财主原定的脱罪计划没关系,我张某人是不信的……” 闻言,李三有神色微怔,顿感眼前的张六很是不简单。 沉思片刻后,他将吴吉通与他商议的栽赃之计说与张六听…… 第753章 这钱花得值! “贵兄长还真是心思狠辣,行事果决之人呐……” 张六冷笑一声道:“跟你说着将所有罪名栽赃到方大人头上,可李财主难道就没发现,贵兄长的这个计划里边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吗?” 似是听出了张六话中表露出的弦外之音,李三有很是平静的问道:“张管事是觉着我那大舅哥别有用心?” 张六颔首点头道:“贵兄长到底有没有别的心思,李财主细想一二,想必也能感觉得出来……” 深吸口气后,李三有忽地笑出声来:“我那大舅哥是何秉性,与他共事多年的我自然有所了解。” 听到这话,张六稍感意外,“李财主有何高见?张某愿闻其详。” “自当日我与他乘轿意外撞击到那名为大花的少女,无端酿出命案后,他一直都敦促着我去料理收尾之事。无论是绑架余有才这一关键证人,还是为他联络贵楼办理清馨姑娘赎身事宜讨好方参政,这桩桩件件事,他都交由我一人出面办理。此前我没往深处想,还单纯的以为,这正是他信任依赖于我的证明。” “可随着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接二连三的引发连锁反应,风波愈闹愈大,我与他在暗中所行之事眼看就要有引火烧身之势时,他却跟我提出个栽赃方大人,祸水东引之计,我那时就大概能猜到……他是要将我当做弃子抛出了。” 李三有说话时的语气显得很是冷静沉稳,那双乌黑的双眸不时闪烁着狡黠亮光。 张六难掩眼中讶色,嘴唇微张道:“所以,李财主从最开始就看出了贵兄长的居心不良?这么说,你也准备了反扑之计?” 李三有苦笑摇头:“说实在话,我虽然料到了吴吉通会将我当做弃子抛弃,但我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也确实想不到合适恰当的自保之法,更遑论所谓反扑之计?” 张六面露狐疑色,好奇问道:“那据李财主的推测,贵兄长会如何将你这颗弃子运用到极致呢?” “以李某人对我这位大舅哥的了解,他想要祸水东引的计划或许是真的,只不过,他选择栽赃的人选绝不会是方大人……”冷笑一声后,李三有指了指自己的脸,“自出事以来,他将我推出人前处理一切善后事宜……还有谁,能比我更适合背这口黑锅的吗?” “李财主心细如发,张某佩服。” “张管事谬赞了,凡是危及自身性命时,谋算断事也就会变得谨慎些了。” 张六淡淡一笑,又说道:“不过,李财主即使察觉到贵兄有意诬害,却还依他之计照常行事,若说您李财主真没有后手,我张某人是不信的……” “之所以觉察到吴吉通的祸心还依他计划行事,我李某人也是出于无奈。”李三有苦笑道:“不过张管事有一点没说错,我之所以急着寻你办理清馨姑娘赎身事宜,也确实藏有借此事讨好奉承方大人的念头。” 听他说的如此坦率,张六倒也能够理解。 诚如李三有所言,就算他察觉到吴吉通这个大舅哥有意将他作为弃子牺牲掉,他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还真想不出什么恰当的自保之法来。 只是,他李三有在察觉到吴吉通有意牺牲自己后,他到底有没有产生过拉其同归于尽的想法,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张管事想从李某人口中知道的事,李某人都如实告知了,接下来,是否可以请张管事代贵楼为我解惑?” “李财主尽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李三有目光一凝,语调深沉道:“贵楼既有底气应承李某平息此间事端,那李某就斗胆一问,贵楼……打算如何行事?” 见他问及关键处,张六脸上浮现出自信笑容,“该如何行事,贵兄长不已经提供了恰如其分的思路了吗?” 李三有神色一怔:“张管事的意思是,贵楼也打算行祸水东引之计,将……将这口黑锅扣在方玉琦方参政头上?” 张六含笑不语,算是默认了李三有这个说法。 见状,李三有不禁有些失望,“若真要如此行事,难度性可太大了……” “李财主稍安勿躁,虽说我等的总体行事思路与贵兄长提议的祸水东引之计大致雷同,可在一些细节方面却是大相径庭的。” “哦?这话从何说起?李某愿闻其详。” 张六从容一笑,将嘴唇凑到李三有耳边轻声低语了好一阵。 听着张六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李三有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淡然,逐渐变得惊讶起来,随后,脸上浮现出难以掩盖的狂喜之色…… “依李财主的眼力,相信不难看出此计妙处所在。” 李三有由衷赞道:“这两万两黄金……花得值!” 感慨之后,他让人送来纸笔,当着张六的面写下了一张欠条,异常大方地递到后者手中。 收下欠条后,张六与李三有握了握手,微微笑道:“李财主满意便好,愿你我……合作愉快。” 李三有神色激动道:“此计若成,贵楼对我李三有便有再造之恩,李某人但凡苟存一日,都绝不会忘掉这份大恩的。” “李财主言重了,若想要此计成,李财主要承担的压力,花费的心力同样不小,只愿你我都能如愿吧。”稍稍一顿后,张六抬头看向他笑道:“清馨正在水仙楼后院偏门等候李财主接送呢……张某人就不耽搁李财主的宝贵时间了。” 李三有眼神一亮,点头示意后,大步朝外走去。 不一会儿,他便消失在雅间之内。 “你给李三有支出这样的损招,二位东家是否知情?” 屏风后方,突地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只见,身穿洁白襦裙的詹薇正款款从后方走来,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玉眸正细细打量着张六。 “对方玉琦下手这事,都是二位东家乐于得见的……”张六云淡风轻道:“再者,好不容易能逮着时机对方玉琦动手,机会可谓是稍纵即逝,若顾前顾后,什么都得请示二位东家,这一来一回耗费掉的时间,就有可能错过良机了。” 詹薇玉颜泛寒,冷冷道:“可你别忘了,那余有才是董春的三叔父……董春是谁的人,你能不清楚吗?” “倘你这个计划真的办成了,余有才一死,董春若知晓其中真相,会如何看待二位东家?” 张六面无表情道:“所以这事只要你不说出去,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什么意思?”詹薇瞳仁一震,“你打算在事成后也把李三有一并除掉吗?” “当然!” 张六面若寒霜,回答的异常干脆…… 第754章 混乱 傍晚时分,李三有率领一众仆从护送着清馨来到了方府后院大门前。 提前与李三有联络过,负责接头的方府内仆管事尹襄带着四五号方府下人第一时间赶到场与李三有等人碰头。 相较于尹襄这边少得可怜的方府仆众们,李三有的队伍则要显得庞大许多,光仆从就有不下于十号人。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此前负责绑架余有才的王广等悍匪,他们个个穿着粗布麻衣,乔装成李三有的仆从,老老实实地跟随他左右。 “李财主……” 见李三有等众靠近,尹襄忙笑脸相迎道:“听到李财主的信儿后,小人可不敢有丝毫耽误,早早就领人在这后院大门等候了。” 李三有拱手作揖,礼貌回应道:“尹管事客气了,我李某人刚从水仙楼将清馨姑娘接出,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实不相瞒呐,为了能让方大人抱得美人归,我李某人可是花干了心思啊!” 说着,他朝身后仆从招手道:“快,把清馨姑娘请过来。” 随着他话音刚落,后方人群瞬时引起阵阵骚动,紧接着,便见一豆蔻年华的娇俏丫鬟领着名桃花杏眸,玉容娇艳,身姿窈窕的出尘女子款款走来。 此女仅一露面,便让尹襄等人由衷地感到惊艳。 怪不得说这清馨姑娘是近半年来水仙楼最负盛名的清倌人,这份傲人的姿容与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雅气质,确实让人一见倾心呐…… 面朝尹襄微微欠身施礼后,清馨口吐香韵道:“小女清馨,见过尹管事。” 这悦耳低吟宛若能摄人心魄,尹襄竟有刹那间失神,干咳几声后,他这才回神道:“姑娘客气了。” 说着,他又偏头转向李三有等人,“李财主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府上,有道是来者是客,不如随清馨姑娘一同入院后喝上壶茶再走?” 闻听此言,李三有眼中闪过警惕之色,但很快又被他掩饰了过去,面上仍旧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呵呵地道:“尹管事既然如此客气相邀,我李某人就厚着脸皮讨口茶喝了。” “李财主说的哪里话。” 尹襄和善一笑,拉住他的衣袖作势就要往后院门里进。 面不改色,心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的李三有将右手放于后背,朝王广等人招了招手。 跟在其身后的王广等人见着他的手势后很是懂事地跟上,尹襄见状,突地回头望向他们,意味深长地道:“诸位,尹某就请李财主进院喝口茶的功夫儿,你们在外边稍候一二如何?” 不等乔装成家仆的王广等人回话,李三有便笑着打圆场道:“尹管事,这些都是我的贴身家奴,平日里跟着我片刻不离身的,你看,要不通融一二?让他们进院子里等我如何?” 听到李三有这么说,尹襄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李财主,就进院里喝口茶的功夫儿,让他们在外边等候也不妨事吧?” 李三有脸上仍然挂着笑,但却迟迟没有再挪动脚步的意思。 现场的气氛,好似一下子就僵住了般,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非同寻常起来。 “李财主……” 不知过了多久,尹襄还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抬起头望向李三有,眼中似有警告之意,“这茶,你是不打算喝了?” “这茶,我李某人自然要喝的,只不过,得换个喝法了!”李三有说着,突然毫无征兆地咳嗽两声。 随着他的咳嗽声音落下,王广等一众装扮成家仆的悍匪就如同收到信号般突地暴起,如同集结的狼群般围在他身前四周。 紧接着,还不等脸色骤变的尹襄回神,一个身穿麻衣的人影便被人推了出来,直逼尹襄前胸。 突然的变故使得尹襄心中警灯大作,他一连后退数步,猛地挥动大手,朝空中大喝一声道:“准备动手!”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又一道潜匿于暗中的人影从暗角、院墙、房梁处依次显现,顷刻间便堵住了整个后院大门。 王广等众悍匪见状,非但没生惧意,反倒十分凶悍地抄出武器刀兵,作势便要与尹襄等人动手。 也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尹襄才真正看清那先前被王广推出的人真正面貌——此人,正是失踪多日的余有才! “不好!快把那余有才救下来!” 尹襄伸手指向余有才后怒喝一声,受他命令聚集的十来号人宛若暴起的虎豹般冲向王广等众。 可王广等人根本不给他们靠近的机会,几乎是在尹襄等人逼近的瞬间,一距离王广最近的面疤凶汉抄起尖锐匕首就朝余有才的脑门上插了下去! “混账!” 尹襄大怒,抄出铁棍便要去挡,只是,正面的王广也第一时间抄出刀刃硬接下了他的铁棍,使得他完全错失了这一瞬间能救下余有才的可能! “噗呲!” 刀刃入肉之声骤然响起,寒光四溢的尖刀直挺挺地刺入余有才的天灵盖深处,鲜血顷刻间便如同瀑布般从余有才的脑门之内喷涌而出…… 霎时间,现场血腥味显得尤为浓郁起来。 见余有才一死,尹襄虽有些不满,但也没有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反正自家老爷交代给他的任务也不是救下余有才。 相反,自家老爷交代给他的任务其实很简单——那便是待李三有带人上门后,将对方所带之人尽数杀死,继而在坐实他李三有是近期江南一系风波事件的背后主谋即可。 然而,就在尹襄等众准备调转攻势朝李三有正面攻去时,变故突生! 杵立于院门处,距离尹襄只有三四步之遥的清馨骤然色变,从内袖中取出一把只冒出刀头的尖锐匕首,直愣愣地朝尹襄后腰处扎去! 她玉眸闪过狠辣决绝之色,与先前娇滴滴的弱女姿态大相径庭。 “噗呲”一声后,瞪大眼珠的尹襄难以置信地转过身,不等他张开嘴唇说话,清馨便再度加重了力道。 “咚”地一声闷响后,生机全无的尹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倒在地上,已然死得不能再死。 而在他倒地的刹那间,拔出匕首藏于袖中的清馨也适时地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现场混乱程度,再度加重! 第755章 好一个水仙楼 “尹管事!” 见着尹襄倒地不起,一众方府下人们大惊失色。 而就在他们失神地刹那间,王广带着人迅速出击,本还处于人数劣势的他们,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抓到了机会,仅用不到十个回合,竟将一众方府下人们杀翻在地。 似王广们这等穷凶极恶,常年行走于刀尖之上的专业匪徒,根本还用不着旁人提醒,他们便深谙补刀之道。 所以,在占据上风,将敌众砍翻后的第一时间,王广等一众负伤苟活的匪众便依次补刀灭口。 “李财主……这次为你办的事,害我折了不少弟兄……”捂住胸膛伤口的王广趔趔趄趄地走到李三有身前,眼中似有埋怨之意。 看着满地血污与尸体,李三有的面部表情却是出奇的平静,“你放心,我会在原有价码上再多给你一半。” 听到他有加钱的意思,王广脸色稍缓,这才朝剩下三名负伤的手下招手道:“狗剩,去把那俩娘们除了……” 他话未说完,李三有便突地从内兜取出尖刀往他脑门上狠狠插入,“噗”声骤起,如水浪纷飞般的血液溅满李三有整张脸庞…… 如此突变,让剩余几名负伤的匪徒大惊失色,“你他妈……” 几名苟存的匪徒刚兴起喝骂之声,清馨便朝身旁丫鬟喊话:“青翠,上!” 名为青翠的丫鬟得令后,与清馨同一时间跃起娇躯,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最后存活的三名匪徒。 见到这一幕,满脸是血的李三有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惊惧之色。 两个看似娇滴滴的弱女子,武力水准却是今夜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的存在,且她二人杀起人来干脆利落,熟练无比,比起王广这些以凶悍着称的亡命匪徒还要显得专业! “李财主。” 裙摆染血的清馨云淡风轻地转过身,一双好似幽泉的玉眸正直勾勾地看向李三有:“该杀的人都杀了,按计划,官府那边也该听到信赶来了……” 被鲜血染红脸颊的李三有听到她这话后面部肌肉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他明白,清馨这是催促他赶快进行下一步计划。 见李三有额头渗出冷汗,眼神中闪过犹疑畏惧之色,清馨面无表情道:“李财主如果狠不下心……清馨可以代劳。” “不用了!” 李三有咬了咬牙,高举手中染血的尖刀,对着自己的左臂狠狠扎了进去…… “啊……哈……” 低喝一声后,满头大汗的李三有猛地睁大双瞳,微张的嘴唇不停往外哈气…… 显然,他这一扎,扎的极深,也扎的极狠! 只是,观看这一全程的清馨与青翠二女都显得格外平静,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早已经对这样猎奇血腥的场面见惯不怪了。 “好了……”清馨淡淡说道:“你该跑上街喊冤了……” “那你二位……” 看了眼左臂不断滋血的伤口,李三有一面擦汗一面发出虚弱的声音…… “见了官,你只要说我与青翠也丧命于此次灾厄之中就是了。”一边说着,清馨一边伸手触向李三有的左臂,稍稍用力一捏,瞬时让李三有疼得直冒冷汗来,他不禁恼怒呛道:“清馨姑娘,你干什么?!” 岂料,清馨竟满脸平静的说道:“流的血太少,不够真实,我这是为李财主再加把劲。” 李三有一时无言,望向清馨那如一滩死水般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眸子,由衷的感到胆寒。 “我见了官若说你二人都死在现场了,到时候搜不到你二人的尸体怎么办?” 李三有这话刚一问出口,边上的青翠就兀自答话道:“放心吧,会有尸体的。” 李三有闻言一懵:“什么意思?” 青翠没有理会她,反倒是转头看向清馨:“还望姑娘给张管事带话,青翠不负水仙楼栽培,愿决然赴死,还望他能信守承诺,照顾好青翠的一家老小。” 此言一出,李三有突然有种一阵不祥的预感。 还不等他多想,下一秒,他便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青翠,竟然当着他和清馨两人的面……持刀自刎了! 望向青翠轰然倒地,还残存温热的尸体,李三有顿觉寒意遍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心头蔓延…… 水仙楼……到底是何方神圣? 行事竟到如此……地步? “现在,尸体有了。” 清馨瞥了眼地上尸体,抽出匕首,当着李三有的面把青翠的整张脸皮都割了下来,继而面色平静地将青翠血肉模糊的五官捣碎…… 见此一幕,李三有瞳孔巨震,随即再也忍不住了,当场便吐了出来…… 然,清馨的动作仍未有停止的意思,她全然不顾自己那一身被鲜血浸透的衣物,竟开始肢解起青翠的尸体来。 见面色发白的李三有仍没有离开的意思,清馨那沾上血污的秀眉微微一蹙,“李财主还不走?” 李三有脚底一软,慌道:“我……我……我这就走……不过……我……我不明白,姑娘这……为何要肢解尸体?” “完整的尸体,官府可能会从身体特征上查证到死的人并不是我……”说话之时,清馨动刀割肉的动作未停,“所以,毁了容在肢解最为保险……只要官府能确定这尸体是女人,但认不准具体是谁的情况下,才最为保险。” 李三有到抽口凉气,险些被清馨这话给吓晕过去。 就因为这个原因? 你清馨就能毫无波澜地肢解掉刚还跟你默契对谈的活人? 这水仙楼,到底是他妈什么来头? 做起事来也太过狠绝了吧! 在心中骂咧一阵后,李三有逃命似得离开方府后院…… 直到李三有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当中后,清馨这才松了口气,表情平静地从沾血的内袖中取出一粒小药丸往嘴里塞去。 另一边,顶着满头大汗的李三有终于跑到了街口,手捂伤口的他狼狈地朝四周大声哀嚎道:“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方府出人命了!!” 也不知是他的叫喊声有了作用,还是巧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地从街道拐角处响起…… 只光听这阵仗,是个人便能猜到来的人不少。 哭丧着脸的李三有猛地抬头望去,发现拐角处确实聚集了一堆高举着火把的官兵,粗略一扫,起码有上百号人! 领头人,正是当今江南提刑按察司副使朱承望! “救命!” 瞧见官兵的身影,李三有就好似将要溺死之人见到浮木般大声求救道:“各位官爷、军爷!快救我……死人了!不!杀人了!快……我……我快要不行了!” 闻声的朱承望抬起头向他望去,见到李三有这副半死不活的惨状后,眼中也闪过了惊喜之色,当即便朝身旁官兵们下令道:“快去把那受伤的人接过来!” “是!” 离他最近的几名官兵当即出列,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李三有身边,搀扶着他来到了朱承望面前。 待看清李三有的面容后,朱承望神色一紧:“你……你是李三有?” “这位大人认识我?”头冒虚汗的李三有瞪起惊恐双目,“且不说这个了,大人……您……您一定要救我……方府……方府的方大人要杀我!” “方府?”朱承望一愣,“你说的哪个方府?哪个方大人?” “就是方玉琦方参政!”李三有咬牙怒道:“不知大人听没听过这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城北命案,那死的大花,就是……就是方大人害的……小人一时糊涂,为了巴结他提出了愿意为他消除证据灭口的请求……我……我万没想到他这人这般阴险,竟想……竟想着事成之后,连我一块灭口……” “你说什么?!” 听到如此重磅消息,朱承望惊得面无血色。 李三有本还想再回答他话,却突地感到呼吸急促起来,嘴角不停打颤,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这……”朱承望见到这一幕吓了一跳,忙朝身边人吩咐道:“快!快去把随行的军医喊过来为他医治伤势!” 只是,他话音刚落,瞪大瞳孔的李三有已然抽搐着倒在地上,僵直的身躯扑腾片刻后再无动静…… 直到弥留之际,思绪逐渐涣散的李三有才猛地反应过来……清馨为何要诡异地触碰自己左臂…… 好……好一个水仙楼…… 在内心深处喊出最后一句不甘的呐喊后,李三有彻底闭气,已然死透。 不远处,街道左侧的高院房顶上,浑身浴血,不停在手中掐算时间的清馨目睹着这一全程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 “大人,这人没救了……” 街道上,匆匆赶来的军医瞄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李三有,朝身旁的朱承望发出一声叹息。 闻言,朱承望不甘地跺了跺脚:“混账!这王八蛋死的还真是时候,偏偏说到关键处闭气了!” 身旁,率领官兵的王瑞峰上前一步请示道:“朱大人,这人虽然死了,可他刚才说的话咱们这百来号人可都听了个真切!以末将看,现在当务之急,应当立刻围困方府上下,严禁方府中人自由出入!” 朱承望忙不迭点头:“对!王总兵这话说的对,赶快!立刻将方府上下围困住!不得放走一人!” “末将领命!” 王瑞峰抱拳应令,当即便率领一众官兵直朝方府方向围去。 仅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方府上下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承望与王瑞峰则径自来到了方府正门,死盯着禁闭不动的府门,二人心中都感到由衷的紧张与兴奋…… …… 与此同时的方府内院。 听完下人汇报后院情况后,方玉琦的脸色也变得阴郁难看起来,“这帮废物,一个李三有都摆平不了?!” 还不等他把牢骚发完,连通前院的廊道上便又传来下人慌乱的脚步声,“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看了眼来人,方玉琦黑脸呛道:“别他娘的大喘气,有话就说!” “咱们……咱们府外围满了官兵……带头的……带头的人是按察司的朱大人,还有……还有王总兵……”那来报下人大口吐气道:“他们……他们说要让老爷出去见他们……还说……还说但凡咱们府里的人敢不听命令妄动,他们……他们就要硬闯进来!” 一听朱承望与王瑞峰带兵把自己府邸围住,饶是一向云淡风轻的他,此刻,眼中也闪过转瞬即逝的了惊慌色。 他知道,伏杀李三有的事失败了,此刻逃出生天的李三有怕已经告了官,否则,朱承望与王瑞峰不会这么快收到风声赶来的。 倘换做平时,方玉琦还有信心凭借着自身威望吓退对方,但现在带队围困他宅邸的人是朱承望与王瑞峰,方玉琦心里明白,自己要真的躲在府里不露面,这俩是真敢带人硬闯。 毕竟,江南官场数得上号的人都清楚这俩是林伟诚的绝对铁杆,人背后有够粗够硬的大腿能抱,还真不虚他方玉琦什么。 心念至此,方玉琦也清楚,自己今儿个不露脸是不成了。 “让前院的人把府门打开,我去见他们就是。” 撂下话后,方玉琦起身朝前院走去。 几乎是在他动身的同一时间内,候在方府正门外的朱承望与王瑞峰便听到了动静。 “大人,方才还守在门后的人都撤走了。” 一名挨近方府大门的兵卒朝身后的王瑞峰汇报道。 朱承望目光微沉,神色肃然道:“诸位最好小心些……如此危急时刻,对方难免会狗急跳墙作困兽之斗……必须打起十二分警惕来!” 王瑞峰对他这话极为赞同,正欲附和时,却突地发现那禁闭的方府大门兀自敞开了…… “朱大人这说的什么话?纵使我方某开门晚了些,尔等也用不着以如此恶意揣摩我吧?” 身穿青色儒衫,神色从容的方玉琦从府内走了出来,正对朱承望与王瑞峰带领着的一众官兵,笑吟吟地说道:“诸位不打声招呼就擅自将我府邸围住,是不是该给我方某人一个交代呐……” 第756章 他没理由这么干 看了眼神色淡然的方玉琦,朱承望未现惧色,上前一步沉声道:“方大人,您身为我江南数得上号的头部要员,应该也听说了外省参政董春董大人三叔父遭人绑架失踪,自身又受袭的风声吧?” “卑职与王总兵奉藩台大人之命率兵,负责在城中搜寻董大人失踪亲属的下落。本无所获时,却意外撞着了件事。” 说到此处,朱承望眼中闪过警示之意,朝方玉琦说明了他们一行人在路上意外撞见李三有的始末。 当听到李三有已然身死后,方玉琦脸色骤变:“朱大人……你说什么?李三有死了?” “事到如今,方大人就莫要再装蒜了吧。” 相较于态度温和的朱承望,王瑞峰说起话来就要直接许多,他叉腰上前,用看罪犯般的审视眼神望向方玉琦,“李三有是怎么死的,想来方大人是最为清楚的了!” 方玉琦面色一急,怒斥道:“李三有向尔等所说之事皆是子虚乌有的污蔑之言!” “污蔑之言?” 王瑞峰冷笑一声,反呛道:“可我等在贵府后院探查到的尸体与血污,还有那厮杀痕迹都是真的!这方大人又该作何解释?” “一个时辰前,李三有确实来过本官后院门前,可事实真相却与他杜撰之言大相径庭。” 方玉琦面色发寒,阴沉着脸道:“他确实有意赠上美妓讨好本官,但他所图,是想让本官为他洗脱罪名……也是在他今日登门之时,本官才知道近期一系列风波事件的幕后黑手是他李三有,我方玉琦虽不敢自认正人君子,但最起码的良知与底线还是有的,怎肯与这等险恶之人同流合污?” “他李三有见我不应允他无理索求,便狗急跳墙,想要将在场者尽皆灭口,好将罪名转嫁到我方某人头上……” 他话没说完,王瑞峰便冷声打断道:“所以,方大人是承认自己与李三有之间发生了矛盾的事实了?” “本官见势不妙,确实想让府中下人擒制他再见官,可没想到他李三有身边聚集的悍匪过于凶猛,以至于方某短时间内未能将其擒住……” 方玉琦面色发阴,咬牙辩解道:“当时我府中与李三有及其匪众缠斗的下人们全都命殒当场,他李三有则带着人逃了出去,根本不是他所说的只有他一人侥幸脱逃……” “也就是说,李三有买妓相赠,讨好方大人是事实,他率人在方府后院门前与贵府中人私斗也是事实,只不过……您方大人想反驳的是,他李三有不是只身一人逃离的现场?” 王瑞峰讥笑出声,眼神中闪过无限玩味之色。 见他步步紧逼,方玉琦也知道这时候保不下吴吉通了,索性摊牌道:“本官承认傍晚时分,我府中下人确与李三有爆发了强烈冲突,然近期的城北命案、余有才被绑、董参政受袭等诸事都与我方某人没有半点干系!” “这一系列风波事件的幕后主使,是李三有和其内兄吴吉通所为!” 事实上,当方玉琦从朱承望口中得知李三有已然身死的消息后,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方府后院门前发生的事是怎么个过程与结果,他再为清楚不过了。 自己这边派去解决李三有的人全都死完了,李三有也成功从现场撤逃,这都是他心知肚明的事,可现如今在朱承望嘴里,李三有已经是个死人了。 要说这里边没有古怪,打死他方玉琦都不信。 思来想去,他只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今晚的事还有别的他所不知的猫腻处。 李三有究竟死于谁手?难不成是吴吉通? 方玉琦不是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怀疑,但很快这种可能性就被他排除了。 吴吉通若真从一开始就打算把罪名栽赃到自己与李三有的头上,完全没必要在事前假惺惺地派人来找自己求合作,这根本不符合逻辑。 故此,在知道李三有身死后,方玉琦很快就反应过来,今晚的事,除了他与李三有外,还有第三方他所不知的势力出来搅混水了! 至于目的是什么,方玉琦虽不敢肯定,但也大致能猜到对方是冲自己来的。 所以当下这个情形,吴吉通他是保不了了。现下对他方玉琦最为要紧的事,无非就是让自己从这一系列麻烦风波中抽离出来。 故而,他必须洗清掉自身的嫌疑。 “大人如何确定近期这一系列风波事件的幕后主使是李三有和其内兄吴吉通所为的呢?” 朱承望上前一步开口质问道:“据卑职所知,吴吉通与李三有二人曾多次来贵府拜访过方大人,换言之,方大人与这二人之间关系匪浅,倘大人知道这一系列事件背后主谋为李、吴二人的话,为何不早将真相公之于众?” 方玉琦可不傻,他知道朱承望这看似寻常的问话中有着极强的引导陷阱,当下便回驳道:“若不是李三有今日登门向本官阐明这一系列事件始末,本官也难知晓其中真相。” 朱承望趁势追问:“换言之,方大人也是在今晚才知道李三有与吴吉通乃近期风波事件真凶的消息?” 方玉琦眉宇一沉,答道:“没错。”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王瑞峰嗤笑一声,怒斥道:“方大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与近期的风波事件毫无干系,可贵府中人与李三有发生厮杀确是事实,李三有临死之际偶遇到我等,在闭气之前将一切真相和盘托出,难不成,他一个将死之人还要担心事迹败露遭至厄难吗?方大人,您这解释与辩驳简直是漏洞百出!” “王总兵此言何意?难不成是认定本官为这所有事件背后的幕后真凶了吗?” 方玉琦面色难看,如鹰瞳般锐利的双眸直勾勾地看向王瑞峰,“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尔等严加查证定有所获,一味地在方某人这同我打嘴炮有何用?” 朱承望冷冷说道:“方大人,我等在来时途中遇到李三有后,第一时间便将此间事由尽数上报给藩台大人了。” 王瑞峰在旁提声附和道:“不错,藩台大人的意思是让我等带兵控制住方府上下,他与其他大人会尽快赶到!” 一听林伟诚也要来,方玉琦额鬓两边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他明白,这回儿自己确实是遇着大麻烦了。 咬牙沉吟片刻后,他深吸气道:“即是藩台大人的意思,那方某悉听尊便就是。不过,二位只听信李三有一家之言便对方某咄咄逼问,未免有失偏颇吧?本官方才说了,与李三有共谋行事者还有位吴吉通吴大人,你们何不将他找来一并问话?” 他话音刚落,数驾马轿便宛若天降神兵般出现在了人群后方,瞬时间便引发起一阵剧烈的骚动。 原因无他,只因为从最前方轿子中走出来的人,正是当今江南布政使林伟诚。 与他同行者,有江南按察使罗禀贵、都司指挥使胡珍,乃至满脸悲愤的董春! “林大人,罗大人……” “胡大人……” “董……董大人……” 见着一群大佬突降现场,凡在场有识者都纷纷弯腰行礼,围拢的官兵们更是十分识趣地让开一条路,供他们自由出入。 “用不着去找吴吉通了!” 林伟诚大步走上前来,一张布满怒容的脸正对着方玉琦:“就在刚刚,本官已派人去寻过吴吉通了,他……已经死了!” “什么?!” 此言一出,朱承望与王瑞峰惊愣当场,就连方玉琦也瞪直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方大人!”林伟诚顶着阴云密布的脸直勾勾地看向方玉琦,怒声呛道:“派去找寻吴吉通的人,在其居所之地搜寻到他与你之间私下的贿赂往来!如此铁证俱在,事到如今,你还敢说你与他吴吉通绝无干系可言吗?!啊!” 闻言,方玉琦脸色骤变,涨红着脸解释道:“不……林大人,下官与他吴吉通虽有私下往来,但近期关于城北命案,还有绑架余有才的种种风波事件,都与卑职没有干系,还望藩台大人能够明察秋毫,切不可着了奸人的栽赃挑拨之计啊!” “方玉琦!”气红眼的董春似发狂般冲了出来,一把拽起方玉琦的衣领,愤怒咆哮道:“你还我三叔父命来!” “董……董大人……”被拽住脖领的方玉琦脸色一白,强装镇定道:“你且冷静……绑架贵叔父的真凶绝不是我方某人!” 一旁的林伟诚见情绪激动的董春真有动手的意思,他也知道不能让现场继续混乱下去,于是便赶忙上前拉住了董春的右臂,急声劝道:“董大人且先冷静……有关贵叔父的事,我江南官府一定给您个交代!” 说罢,他赶忙朝一旁的王瑞峰使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连忙上前拉开了董春与方玉琦。 “诸位!”面对在场所有人审视犯人般的眼神,方玉琦急地满头大汗:“我等共事多年,我方某人是何秉性诸位还不清楚吗?这些事真不是我方某人所为!” 发展到如今这副局面,视角最为清晰的人就数他方玉琦这个被怀疑的当事人了。 李三有成功逃离自家后院却又在路上遭遇朱承望等众猝然身亡,方玉琦清楚,这其中定然有鬼。 倘这事只是让方玉琦怀疑今晚背后还有除自己与李三有的第三方势力的话,那吴吉通的死,就基本让他肯定这其中有不轨之心者设局陷害自己了。 可此刻就算让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藏于暗中搅浑水栽赃陷害他的人是谁。 以至于现如今的方玉琦有一种百口难辩的憋屈愤懑之感。 “方大人。”从露面至今都未曾开口的按察使罗禀贵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走近一步轻按住方玉琦的肩膀,沉声道:“现如今查证到的所有线索都对你不利,你不得不承认,当下你方大人就是最为可疑的嫌疑人。” “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方大人既然问心无愧,还望能配合我等查明真相。” 方玉琦脸色发紫,咬着牙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罗大人这话说的对。” 林伟诚深吸口气,面色平静的说道:“倘方大人你真是无辜的,更应当配合官府查明真相。” 方玉琦头冒虚汗,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后,他禁闭双目,最终还是选择了服软:“好……林大人与罗大人说的是,清者自清!我方玉琦不怕审也不怕查!” 现今这局面,他知道苦苦挣扎,作争口舌之辩没有任何意义。 且不管藏于暗中针对他设下这出栽赃之计的人或势力究竟是谁,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自己在这时候若不选择体面服软,林伟诚还有在场的其余人怕是要帮他体面了。 这点道理,他方玉琦还是懂的。 为今之计,他只能希冀于远在京城的尊师刘广义在听到风声后能助他脱困了。 尽管方玉琦不甚清楚今夜布局的人或势力是谁,但他清楚,能针对自己布下如此险计的人或势力,来头绝对小不了。 既然惹出的动静不小,那自己那位神通广大的老师也必然会收到消息,只要老师出马,他方玉琦未尝没有平反的机会。 心中默念着老师教导给他的“戒急、耐忍”四字箴言,方玉琦焦躁不安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见方玉琦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林伟诚也松了口气,朝一旁的王瑞峰吩咐道:“瑞峰,将方大人带走!” “卑职遵命。” 王瑞峰应声点头,带着十来号官兵来到方玉琦身前,面无表情道:“方大人,请吧……” 方玉琦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随同王瑞峰一行人远去…… 随着方玉琦的离开,今夜的乱局总算有了个句号。 林伟诚回身安慰了董春一阵,后又嘱咐罗禀贵与胡珍陪同对方先行离去。 罗禀贵与胡珍也明白林伟诚这是暗示他俩在回程路上开导劝慰董春的意思,当下也很识趣的应下声来,陪同着董春离开了现场…… “大人……” 没了外人在场,朱承望便小意凑到林伟诚耳边道:“今晚上的事……确实很蹊跷。” 林伟诚淡淡道:“有人对方玉琦动手了。” 朱承望一愣:“大人这话的意思是……” “城北命案、余有才被绑,袭击董春这三件事的幕后主使,应当如方玉琦所言,确是吴吉通与李三有所为……” 朱承望悚然一惊,瞬间便明白林伟诚上一句话的意思了。 “大人是认为……这背后……有……黑手故意把这一切罪名都往方大人身上栽?”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了。”林伟诚叹息一声,低语道:“无论是城北命案,还是绑架余有才,包括袭击董春的事,对方玉琦而言都是损人不利己的事,他没理由这么干……” “至于是谁费了这么大的劲给他设下栽赃之局,我也没个准数……” 朱承望微微点头道:“那方大人……” “等着吧,京里那位可不是吃素的,这回爱徒稀里糊涂的被人算计,他……老人家要没动作才怪……” 第757章 这锅他不背也得背 转眼间,两日已过。 这一天的晌午时分,安怡公主府的前院大堂内。 卫学海正阴沉着脸望向左侧位上笑容满脸的徐世豪。 按理说,徐世豪身为高南总督不该在京师之中才对,然而,就在半月前,皇上突然召集地方总督进京述职,而徐世豪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进的京。 “江南的事,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望向徐世豪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卫学海脸上表情显得有些难看。 徐世豪摊开双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江南的事……我确实知道一些,不过,水仙楼那边不都是跟你联系的吗?你当初不也同意他们对方玉琦那小子下手的嘛?” “放你的屁!” 卫学海不悦拂袖,怒道:“我是同意他们把水仙楼的招牌艺伎送给方玉琦,打算留个钉子没错,可张六那混账东西之后干的事,可没有一件事是提前跟我打过招呼的。” “要说他张六敢背着你我两个东家私自行事,我是不信的。再者说了,他张六也没那个脑子想出这样一条栽赃陷害方玉琦的毒计来。” 说到此处,卫学海眼中闪过怒色,质问道:“说吧,你是不是在他背后给他支招了?” 徐世豪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神色淡然道:“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恶心恶心刘广义,你总不能让我错失良机吧?” “也就是说,你承认张六背后捣鼓的那些事是经你授意的了?”卫学海面色发冷,声音骤然间降低了好几个温度,“就为了给方玉琦找事,恶心他刘广义,你把董春的三叔父也给折里边了?” “这事董春要知道了会如何看你我?” 徐世豪眉目一沉道:“这事,你不说出去,我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没悟透官场中无蠢人这句话吗?”卫学海拂袖起身,怒呛道:“董春与许茂典相交莫逆,许茂典与方玉琦之间也有着不浅的旧情,方玉琦其人秉性如何,他董春心里没数,可许茂典能不清楚吗?” “这事传开后,你认为许茂典会看不出其中猫腻?焉知他会不会联想到你我头上?” “世豪,你就为了恶心刘广义这么一手,却给咱们自己的人留下了不和的隐患,我看你真是糊涂了!” 被卫学海这一通狂怼的徐世豪也有些来脾气了,他愤然回击道:“学海,我看你是反应过度了才对!我让张六在背后行此栽赃之计到底有何不妥?值得你这般指责我的不是来?” “要我说,如今这计策已经成功了,方玉琦作为最大嫌疑人正在受审,丢官下狱在即!这个结果不都是你我愿意得见的吗?” “呵……”卫学海冷笑一声,“方玉琦现正在受审不错,可你以为经过这么一遭就能将他打回原形,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徐世豪不咸不淡道:“你无非是想说他刘广义不会对他爱徒坐视不管,定会有所行动罢了!” “但在经过张六的轮番运作后,能证明他方玉琦无辜的人都不存于世了,他刘广义就算是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洗清自个爱徒的嫌疑了。” “这锅,他方玉琦不背也得背!” 卫学海冷声反问道:“刘广义要想保方玉琦很难,但皇上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徐世豪一愣,“皇上怎么可能会掺和这种小事?” “他方玉琦是武曜朝初届恩科状元,换言之,他方玉琦是皇上的头号天子门生,就这一层身份,便可顶件黄马褂了。” 卫学海深吸口气,声音时轻时重的分析道:“你让张六在背后捣鼓的栽赃之计看似合理自洽,但并非完美无缺。最大的问题是,你把江南近来发生的一系列风波事件的罪名都安在方玉琦头上,却没有给他安置一个如此行事的动机!” “纵使所有苗头都指向这些事是他方玉琦所为,但旁人只要稍稍细思,就会产生他方玉琦如何会做出这些事的疑惑来,这,又该当如何解释?” “你这话说的就莫名其妙。”徐世豪不服道:“当所有嫌疑都指向他方玉琦时,他方玉琦不是幕后主谋也得是,至于动机,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吧?” “有些时候,行事动机可要比证据与嫌疑要来的更重。”卫学海眼神微眯,沉声说道:“别忘了,他方玉琦还顶着个头号天子门生的身份呢。” “倘轻易处置了他,还可能伤及到了武曜朝的脸面。故此,只要有一丝可能证明他方玉琦是无辜的可能,皇上就不会轻易料理他,相反的,还会细查其中蹊跷处。这些,你可曾考虑过了?” 徐世豪嘴唇翕动,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 他自己也明白,卫学海这一通分析,其实是很在理的。 “再者,刘广义也不会对身陷囹圄的爱徒弃之不顾的,我能看明白的事,这老狐狸也一定能从中找到破局点。” 轻叹口气后,卫学海继续说道:“若我猜得不错,他刘广义这段时间怕是会没完没了的去找皇上求情,不用说多的,只需要一味向皇上强调方玉琦是武曜一朝初次恩科开设以来的头号状元身份,被天下学子视为武曜一朝的榜样云云,倘擅自处置了他方玉琦会伤及天下世子人心之类的话茬请奏皇上严查此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如此一来,该如何处置方玉琦的议程便会延后,皇上也有很大概率会细查此事,到那时……一个全无行事动机的方玉琦,在皇上心中,还会是真正的凶手吗?” 听罢此言,徐世豪只觉额鬓冒汗,咬牙不甘道:“这……这也可能只是你的推测罢了……指不定皇上……压根就没打算管这事……” “这话你说出来自个信吗?” 卫学海摇头苦笑:“就算皇上一开始没留意到这事,你觉着刘广义那老狐狸会不想方设法地提醒皇上注意这事吗?再者,皇上本就有意设江沪总督,江南与沪州两省的风吹草动他老人家可都时刻留意着呢,江南这回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怎可能不知道。” 第758章 事件全貌 临近傍晚,皇城之内,天子所居的永宁宫内。 身穿修身短袍的皇帝楚天耀正于宫中花苑中锻炼拳脚,那浸透了后背的汗水足以得见,他练习地有多认真。 “万岁爷……刘少保又来了……” 突地,一道轻唤声从近处观亭传来;听到这声呼唤后的楚天耀有些无奈地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向立于亭中的傅少卿,“派个人告诉他刘广义,方玉琦的事,朕会谨慎考虑的,让他别一天天的跑朕跟前抹眼泪了!” 说着,他从一名凑近过来的太监手里接过擦汗的丝巾,边抹汗水边撇嘴道:“人还没死呢,整日哭丧个什么劲儿?” 傅少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头朝身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后者点点头,麻利地向外跑去。 做完这一切后,傅少卿正准备将倒好的茶水给皇帝送去,与他同立于观亭之中的沙东行却极为晓事地硬接了过来,“傅总管,让我来伺候伺候万岁爷吧。” 说着,他哈着腰,小心翼翼地将盛满茶水的青瓷茶杯递到了楚天耀跟前。 对于沙东行这种主动抢活的举动,傅少卿那布满褶皱的老脸并未有丝毫情感波动,只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接过沙东行小心递来的茶杯后,楚天耀张嘴饮下一大口后,这才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江沪那一块的内监机秘卫,是你在管吧?” 沙东行谄笑道:“回万岁爷的话,江沪那边的秘卫,确实是卑职代管。” 楚天耀缓缓落座,右手拇指轻轻敲击着石桌:“江南的事……你那边有收到信吗?” 沙东行稍作酝酿后说道:“回万岁爷的话,据江南当地的秘卫们报,近期江南发生的种种风波事件,确有蹊跷之处。” 楚天耀又喝了口茶,很显然,是示意沙东行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首先,经过秘卫的多方探查可以确定,近来在江南省内闹得沸沸扬扬的城北命案,其幕后真凶应当真是那李三有与吴吉通所为。” 停顿片刻后,沙东行又说道:“只是,这起命案算是个格外巧合的乌龙事件。” “哦?”楚天耀眯了眯眼,问道:“这说法有意思,你仔细说来听听。” 沙东行连忙点头,接着说道:“城北命案的受害者为一名为大花的贫苦少女,她当日做工完后再返家途中意外被乘载李三有与吴吉通的马轿所撞,而致那少女流血身亡的致命伤,就是这么稀里糊涂来的。” “李三有与吴吉通在撞击到那少女后,当即便赔偿了那少女二两银子作为补偿,那少女见李、吴二人出手大方,惊喜之下,也就没有再追究他俩人的意思,当即便乐不可支的跑回家去了。可无论是李、吴二人,还是那少女自身,都完全没想到就这么简单一撞,竟给那少女撞出了足以致命的伤势来。以至于那少女自个都没当回事,只顾着赶路回家,而大大错过了医治自身伤势的最佳时机。” “尽管李吴二人处理这事的方式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要硬说他二人有故意杀人,也过于牵强了些。” 听罢沙东行讲述完整个城北命案始末,楚天耀颇为费解道:“要是事实真相真如你所说这般,那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龙事件。但朕想不明白,若事情真相真是如此,他李三有与吴吉通慌个什么劲?就算站出来承认事是他们干的又能如何?” 沙东行稍作沉吟,低声回道:“许是跟江南官府头部要员过于重视此案有关,以至于李三有与吴吉通误判此事会闹得很大……” 闻听此言,楚天耀顿有所悟。 是了,自己打算设立江沪总督的消息早就传得天下皆知了,这期间的江沪二省任何风吹草动都被中央高度注视着,以至于这两省的高级官员都害怕在这“考察”期间出现丝毫负面传闻,故而,江南省府突发这样一起稀里糊涂的命案,以林伟诚为首的江南头部官员们不紧张才怪了。 他们这一紧张,就自然而然地会给江南官场营造出高压气氛来,查案的动作与速度也会越发凌厉。 而李三有与吴吉通就被这种阵仗给吓住了,即使早前认为这是件不足轻重的小事,也不敢站出来认责了。 沙东行又接着道:“况且,那城北命案发生的时间点也极其尴尬,当日,吴吉通刚从方参政那走通了关系,要不了多久便能成功出任扬海知府一职……” 闻言,楚天耀顿感哭笑不得。 好嘛,本来上级官员们对于这案子过分重视,凌厉而又迅速的查案动作就已经把李三有和吴吉通吓得找不着北了,偏偏这时候还是吴吉通晋升的关键时机,他要敢站出来认城北命案是他干的才怪了! 沉默片刻后,楚天耀问道:“所以……这之后那个被绑的木匠……也是那吴吉通和李三有干的?” “万岁爷明鉴。”沙东行讨好一笑,颔首道:“据秘卫查探得知,那被绑的木匠余有才,乃是当日目击李三有与吴吉通乘轿撞击到那死者的目击证人。故而,惊慌失措的李三有便有了堵余有才之口,防当日之事暴露的想法,故而才将余有才给绑了。” “这李三有……也真是个人才”楚天耀顿感无力吐槽。 说到此处,沙东行也有些哭笑不得,强装正色道:“这之后,绑架了余有才后,李三有才从余有才口中得知,后者的一位同乡子侄晚辈,将在近期登门拜访。李三有担心余有才被绑架的事暴露,不得不再行险招,打算连带着来余有才家中登门之人一并抓了了事。可……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回儿他碰上硬茬子了,这前来摆放余有才的人,正是新南布政司的参政董春董大人。” “呵……”楚天耀哑然失笑道:“这之后,董春遇袭,得知自个叔父遭歹人绑架动了怒,找上江南官府兴师问罪了对吧?在之后的事,就是那李三有鬼使神差的从方府方向负伤逃奔,偶遇到江南按察副使朱承望的事?然后,从李三有口中听得近期一系列风波事件主谋为方玉琦的说辞,带兵围了方府?” 第759章 送京问审 “是。”沙东行点头道:“据秘卫所报,这所有事的过程就是如此。” “换句话说,方玉琦真没掺和进李三有与吴吉通干的破事?”楚天耀顿感意外道:“啧,难不成这方玉琦还真是无辜的?” 沙东行轻咬嘴唇,摆出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天耀何其眼尖之人,自然看出了他脸色的不对劲,有心追问道:“怎么?这里边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不敢欺瞒圣上,这之后发生的隐秘之事里,还真跟方玉琦方大人有些干系。” “哦?怎么说?” 沙东行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据秘卫所报,就在李三有从方府方向负伤逃离,途中偶遇朱承望的当夜,一名潜于方府中的丙子号秘卫……也死于现场了。” “而就在当夜事发前,这名潜于方府中的秘卫还曾给其余江南内监机秘卫们送来了重要情报。” “江南秘卫们之所以能将这一系列事件的确凿情报精准传达于属下,也多亏了这位潜于方府的丙子号秘卫。” 楚天耀眯了眯眼,一边敲击着桌面,一边问道:“这丙子号秘卫示外的身份是什么?” “方府的管事之一,对外示名尹襄。” “一个方府的管事,却能对近期江南发生的风波了解的如此详尽,照这么说来,方玉琦还真跟这些事扯不开关系了?” 沙东行摇了摇头,解释道:“还请万岁爷容属下解释一二,尹襄之所以对这一系列事件了解的如此清晰详实也是有原因的。” “在李三有丧命的前两日,吴吉通曾派一名家仆来过方府,见过方玉琦。”稍作停顿后,沙东行将当时吴吉通派遣齐小三去往方府,向方玉琦摊牌并寻求合作的对谈内容复述了一遍。 在听完沙东行的讲述后,楚天耀的眉毛不经意地抖动起来:“有意思……原来是这么回事……也就是说,方玉琦从始至终就跟城北命案、余有才被绑、袭击董春这三件事没有丝毫关系,他之所以掺和进里面了,其一是吴吉通掌握了他的一些小把柄,其二是他欣赏吴吉通的能力而起了爱才之心,这才想着答应吴吉通的合作,想把这一系列事件的罪名全扣在李三有头上,好把吴吉通这人给摘出来?” 沙东行点头应话道:“回万岁爷的话,属下也更倾向这种推测……” “可到头来,他方玉琦非但没保住吴吉通,反把自己给栽进去了。”楚天耀淡笑一声,道:“是这样没错吧?” 沙东行苦笑着点点头。 “呵,说来说去不就是他方玉琦自个玩火烧身了吗?”楚天耀嗤笑一声,调侃道:“早早被人盯上了却不自知……” “除此外,江南的秘卫们还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吗?譬如这整件事里最容易被人忽视的水仙楼……” 沙东行猛地抬头,堆起笑脸奉承道:“圣上当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了其中关键!这水仙楼确实是一大蹊跷处。” “在吴吉通、李三有、方玉琦三人各自算计时,水仙楼这看似普通的风尘妓院却总在不经意间露面……这自然也引起了江南秘卫们的怀疑……” 楚天耀眯了眯眼,问道:“所以,这水仙楼的底细查清楚了吗?” “据江南秘卫报,这水仙楼除了一个明面上的龟公兼管事张六外,还另有一名藏于暗中的话事人,位阶该与这张六相等,名为詹薇,是位年过十六七岁的女子。而就在这半月时间里,无论是这张六还是詹薇,都与京城有频繁的书信往来……” “与谁常有书信往来?” “詹薇是与京中何人互通书信,这未能查到,但那张六每每寄入京师的书信,大多是送到了城南长信街杨氏羊肉馆……” 稍作停顿后,沙东行小心观察着楚天耀的脸色,深吸口气道:“而这杨氏羊肉馆收信期间,有一名熟客总会掐点来照顾生意,时不时买上两三斤牛肉……这位熟客,是徐府中人……” 楚天耀眉目一凝,沉声道:“徐世豪的人?” 沙东行默然不语,但楚天耀明白,他这态度就是默认的意思。 “这水仙楼是他的产业?” 楚天耀蹙眉沉思,“不,应该说不止是他徐世豪一个人的产业才对,你说那詹薇也与京中有过书信往来,秘卫却没查到准确的寄信地址,这就说明……詹薇和张六寄信的地址不同。” “结合徐世豪的人脉关系不难猜,这詹薇寄出去的信,该是给卫学海收的。” 沙东行低垂眼眸,不敢去接楚天耀的话茬。 只是心中对楚天耀这位壮年天子的敬畏之心更为浓厚了。 虽然他也没有确凿证据能确定水仙楼是徐世豪与卫学海二人的产业,但他也有过怀疑,可当初的沙东行那可是经过重重思考后才理顺这一条线的,哪像楚天耀这般,仅听完他人论述后就反应的如此迅速? “徐世豪与刘广义结怨至深,他确实有费尽心思陷害方玉琦的动机。”楚天耀轻揉太阳穴,淡定自若的分析道:“至于卫学海……朕看他八成是不知道徐世豪背后这些小动作的。” 沙东行面色一怔,很想问为什么,但还是没敢问出声…… “你想知道为什么?”楚天耀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般,轻笑解释道:“因为这种行事风格不像他卫学海能干出来的事。卫学海受朕重用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朕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他这家伙布谋算计于人,要么不动,一动就必然把事做绝,一击便能置人于死地!” “哪会搞成这副不上不下的局面?” 沙东行一时无语,本想在心中反驳皇上的说法,但仔细想想,又好像觉着卫学海其人,还真跟皇上评价的一样准确。 确实,如果这背后真是卫学海出的手,这会儿方玉琦已经丢了官帽,人头即将落地了……哪会像现在这样,把事情弄成这样不上不下? “唉……这徐世豪,朕把他扔到地方好生历练了几年,他也确实有些长进了,只不过,这看样子是越长越歪了……” 感叹一句后,楚天耀轻轻起身,背对沙东行与傅少卿道:“传旨给江南,把方玉琦送回京师受审,由御史大夫曾启瑞主审,刑部的邱旭作副吧……” 第760章 出事了 翌日辰时末。 听到宫中风声的卫学海第一时间便赶到徐府面见徐世豪。 待徐世豪屏退下人,只与卫学海在后院独处时,卫学海便没了顾忌,他伸出食指,气冲冲地点到徐世豪胸口上:“我他娘的说什么来着?” “我就说刘广义那老狐狸绝对会逮着机会跑皇上跟前哭丧扮可怜,这会儿说准了吧!” “他前儿个跑进宫里跟皇上一通求情,说什么方玉琦乃武曜朝头号天子门生,倘真相未明,擅自处置他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还说什么他敢以身家性命作保方玉琦绝不是肆意枉法之徒,好一通请求皇上严查此案……这不,真被他给求准了,皇上已经下旨给江南,急送方玉琦回京受审了!” 闻言,徐世豪面色一沉:“你的意思是……皇上过问此案了?” 卫学海嗤笑道:“皇上都下旨让方玉琦回京受审了,你说皇上会不会过问此案?” “皇上过问此案就过问吧,就算到时候查到他方玉琦不是幕后主使,但方玉琦受贿谋私却是事实,皇上知道真相后,岂会不惩戒他?” “费了这么大的劲,到头换来的只有他方玉琦被口头训斥几句,你真觉得值当?” 卫学海轻叹一声,说道:“许茂典与董春也不是傻子,等他们俩回过神来细琢磨这事,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吗?” “你这回儿为了恶心刘广义师徒,把咱们自己人的家眷都给牺牲进去了,你觉着董春和许茂典会如何看待你?” 徐世豪紧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其实也清楚卫学海说的是对的。 自己此次设计陷害方玉琦的行动确实有些因小失大了。 可事情做都做了,如今再后悔也无用了。 想到这,徐世豪沉吟片刻说道:“董春与许茂典知道真相后若是怨我,我尽数接下就是了。” “他俩倒还好说,怕只怕皇上亲自过问此案后真查明了事件全貌,他老人家会如何看你?” 卫学海这话可说到关键处了,确如他所言,倘若徐世豪这一系列栽赃陷害方玉琦的谋算真的被皇上所知的话,那徐世豪以后的境遇就很难说了。 “倘皇上知道全部内情后朕要怪罪于我,我又能如何?”徐世豪面露悲色,咬牙不甘道:“学海,你说的那些道理我徐世豪又如何不明白?但……你要知道,我忍了足足五年了,好不容易能逮着次机会向刘广义下手,我……我心中那股怨气便怎么也憋不住了!我大可直接告诉你,倘这回儿事后我徐世豪没能一趴不起,我就会接着跟他刘广义斗!哪怕丢了身家性命也在所不辞!” 说这话时,徐世豪那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怨恨之色,任谁都能看出,他确实是将刘广义恨到了极点! “我可从没有拦着你跟刘广义斗的意思,只是斗也不该是你这么个斗法。” 叹了口气后,卫学海伸出手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这事我会尽可能地帮你善后的。” 闻言,徐世豪心中有些感动,正打算说上几句表达感激之情时,候在院外等候卫学海的谢良却有些没大没小地闯进院来。 “老爷,徐大人,出……出事了!” 闻言,徐世豪身躯一震,边上的卫学海脸色也变得有些急切:“出什么事了?” 谢良咽了口唾沫,边擦汗边喘气说道:“月初出海与暹罗通商外贸的商船……叛逃了!” 卫学海与徐世豪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 不出所料,谢良向卫学海与徐世豪汇报的那件大事不出片刻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甚至于民间都隐约听到了此事的风声。 自大宣与暹罗互相通商贸易以来,两国之间每年都会定期选定时间互相出境往来。 通俗易懂的解释便是,今年某月你暹罗派船出海入宣,明年某月大宣再派船出海到暹罗去;其目的便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贸易往来。 而就在今年月初,该轮到大宣派船出海至暹罗了,但就在今日下午,边境驻港那边却传来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急报。 此次出海暹罗的商船从月中离开暹罗海境后,并未按既定的航行方向以及规定的时限返宣,反倒是做出了等同造反的谋逆之举——整座商船叛逃了! 这般重大的消息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了,刚一传回来时,多数人还是持怀疑态度的,可当传回消息的边境驻港说明,这一信息是由负伤逃离商船的军兵临死前带去的急报时,所有人对这消息的真实度再无怀疑了。 而这位冒着生命风险从商船中奔逃至就近的大宣边境驻港的军兵,除了带来商船叛逃的消息外,还在闭气之前简单说明了事件始末。 出海外邦通贸的商船,按规制一般会分为两帮人马。 一帮为外贸司选任的出海商队,通常人数百人左右,而另一帮人,则是负责操控商船、护送商队的军队,人数约为三四百左右。 那从商船中逃离的军兵名为王二,他便属于后者。 据王二临死前简述的事件始末可知,商船之所以会叛逃,其主谋便是此次出海商队的带队人孙敬。 孙敬不知为何突然在返航途中与此次带队护卫商队的护卫军总兵熊博发生了矛盾,紧接着,孙敬便借着与熊博独处的机会杀害了对方,再之后,孙敬呼应商队与剩余的护卫军卒听候他的命令行事。 要知道,负责率领此次商船护卫军的人可是熊博,这里边自然是有他的死忠亲信的,当得知熊博死于孙敬之手,他们又岂会罢休? 于是,一场暴乱不可避免的在商船上爆发了,这之后,自然是以孙敬为首的一派取得了优势,而此前反抗孙敬的另一派人自然而然地迎来了清算。 王二倒还算机灵,他见势不妙,当天入夜时分便跳船跃海逃亡了…… 这之后,幸运的王二经过几番波折最终还是成功逃到了大宣的边境驻港,向驻港军队阐述了整个事件经过,只可惜,王二负伤过重又疲于奔命,只刚逃回边境驻港,还个两三天就魂归西天了…… 但他带回来的情报是至关重要的,边境驻港军队的参将几乎是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上传急报入京了。 但由于地理与时限等客观原因,这份急报待今日送达时,距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好一阵时间了…… 第761章 异常之处 宣京城,外贸司衙门内。 看着成批成批的公文、述报一前一后地送进公房内,杵在桌案前的卫学仁,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 商船暴乱,商队领头人控制住整艘商船叛逃远航,这是等同谋反的谋逆大罪,卫学仁在知道发生如此事件后能高兴的起来才怪了。 要知道,此次出海暹罗的商队都是外贸司亲自选任的,孙敬这一商队领头人兼话事人,还是由他卫学仁亲自选定的。 如今孙敬搞了这么一出逆天之举,他卫学仁又怎会不受牵连? “卫……卫主司……” 房门口,一位身穿青衫的文吏急跑到卫学仁身前,战战兢兢地抬头道:“平日里与孙敬交好的几位当家都叫过来了,您……您是要现在问话吗?” 卫学仁阴恻恻的说道:“人既然都到了,我待会儿就过去。还有,孙敬,乃至此次出海商队人马的亲属家眷们都控制住了吗?” “回大人的话,凡此次与孙敬一同出海的商队人员,但凡是在京人士,他们的家眷也都被宣京府控制住了。” “好,你告知宣京府的齐大人,待他审问孙敬家眷时记得叫上我。” 说罢, 卫学仁阴沉着脸朝外走去,直奔外堂。 外堂大院内,三名身穿素衣的中年男子见卫学仁到来,一个个都神情惶恐地凑上前来自辩。 “卫主司,我文全是无辜的,平日里虽与孙敬有过往来,但他此次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啊!” “是,卫大人,我俞荣的人品您老人家也是知道的,我绝不会同孙敬干这种事……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卫大人,小人吕七跟他孙敬就是口头之交,平时也不见得有多亲近,他这回儿干出这等猪狗不如的禽兽事,小人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着三人争先恐后的与孙敬撇开关系,卫学仁的心情也很是复杂。 硬要说起来,平日里与孙敬走得最近的人还得是他自个。 只可惜,他卫学仁的身份摆在这,不可能像他们一样轻易地撇开自己与孙敬的关系。 “好了,我叫你们三位来可不是听你们喊冤叫屈的,本官也知道孙敬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与你们没什么关系,之所以叫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是否知道,孙敬这家伙在此次出海前有何诡异的举动……” 三人稍松口气,继而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那吕七率先回道:“大人,孙敬出海前跟我没怎么联系……所以……我也实在不知道他着了什么魔,干出这样的事……” 俞荣也紧跟着点头附和:“是,卫大人,这孙敬出海前我也没跟他联络过。” 这两人答得干脆,剩下的文全就显得有些纠结与犯难了。 卫学仁见状,便知道文全大概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催促道:“文当家,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是……大人……”文全深吸口气,支支吾吾道:“孙敬出海前小人是与他见过一面,不过没谈什么事,他就是……他就是找我借了一笔钱,问他要来干嘛他也没说……” “他找你借了钱?”卫学仁一愣,“借了多少?” “五万两!” “五万两?” 卫学仁眉头一蹙,“以他孙敬家缠万贯的身家,会突然缺这区区五万两?文当家……” 卫学仁话还未说完,文全就哭丧着脸喊道:“卫大人……他借的是五万两黄金!”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微愣。 沉吟片刻后,卫学仁仍感费解道:“五万两……确实不少了,但他孙敬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啊……” “再者,他向你借你就真借了?本官知道你文全与他孙敬平日里还算要好,但我记得你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吧?是不是他孙敬再向你借钱时还承诺过你什么?” “是……他说到了下个月若没把钱还给我,就把他家里新收的三房小妾都送给我抵债……”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都有些无语。 尽管未从三人口中问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卫学仁还是将文全曾借给孙敬钱的事牢牢记下了。 三人见卫学仁没有再留他们的意思,当下便依次告离了。 候在院门口的文吏见卫学仁仍站在原地没动,顿有些担心地凑上前问道:“主司,您……您怎么了?” “刚才的文全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吧?”卫学仁深吸口气,说道:“他在出海前曾跟文全借了一笔钱,我在想,他突然脑抽抽了似得在商船上搞暴乱,又是控制住商船叛逃的,有没有可能是图财?” 上前搭话的文吏思考片刻后回道:“属下听说宣京府那边已经派人去孙敬府中搜家了。” 卫学仁眉目一凝,他知道文吏这话里要表达的意思。 孙敬倘若是图财才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那他在事前肯定把家中的财产也一并转移走了才对。 换言之,宣京府的人这会儿去他府上搜家要有了结果,就能确定这家伙的动机是不是为财了。 “说来说去,还是得去宣京府走上一趟。” 叹了口气后,卫学仁有些烦躁地拂了拂袖。 …… 宣京府衙大堂。 匆匆赶来的卫学仁第一时间便与现任宣京府尹齐休平碰上了面。 卫学仁神色急切,甚至连跟齐休平打招呼的心思都没有,便直接问起事来:“齐大人,卫某听说贵衙已经派人去搜孙敬的家了,怎么样?可有什么收获?” 瞄了眼卫学仁后,齐休平神色平静的说道:“刚刚带人去孙敬居所搜查的李通判回来同本官汇报了,孙敬……他以往藏留家宅中的金银财物样样没少……” “什么?” 卫学仁面色一怔,颇感费解道:“那也就是说……他这又是在商船返航途中搞暴动,又是威胁全船人改航叛逃的目的不是图财?那……那他到底图什么啊?” “这话,本官还想问你卫主司呢!”齐休平面露怒色,诘问道:“本官事后调查到的线索若是没错的话,这孙敬作为此次出海暹罗的商队领事身份,是由您卫主司亲自选定的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身为外贸司主官能不清楚?” 被齐休平一通好怼,心情本就极度憋闷的卫学仁也来脾气了,“齐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与孙敬同流合污不成吗?” 齐休平格外坦率地承认:“我没这么说,但确实有这么想过。” “你!” 卫学仁一时气急,很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齐大人对我心有不满可以,但在没有证据之前,也不能将我当成孙敬的同谋视之。出了这么大的事,卫某深知自己身为外贸司主官难辞其咎,但也不是什么脏水都能往我身上泼的!”卫学仁肃然起身,冷脸道:“诸位阁老的意思是让宣京府衙同我外贸司一同审办此案,您齐大人就算怀疑我,也该等到确凿证据指认到我卫学仁头上时再计较!” 见卫学仁急眼,齐休平虽有些恼怒,但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跟他做口舌之争的时候,当下便沉着脸不说话了。 “我听说贵衙已将此次出海商队人员在京的亲属家眷们都请来了,敢问齐大人何时审问他们?” 齐休平道:“多数人的亲属家眷对此事概不知情……” “那孙敬的家眷呢?” “孙敬的夫人就在偏堂候着。” “那齐大人为何不审?” “不是你说的要等你卫主司来了后再一并问审孙敬的家眷吗?” 卫学仁很想骂娘,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冲动,“所以,现在可以审了吗?” “可以。”齐休平冷脸道:“但卫主司您得回避一二。” 卫学仁脸一黑,强压怒火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刚才不还说要等我过来一同审问孙敬的家眷吗?” 齐休平面似寒霜,声若洪钟般低喝道:“因为刚才李通判在去孙敬府宅搜查的时候,不仅搜到了孙敬私藏于宅的金银财物,同时还搜到了一本由孙敬亲笔撰写的账簿,这账簿可都详实记录了他孙敬常年以来贿赂的在职官员,其中,就有你卫主司的大名!” 卫学仁面色骤变,额鬓两旁渐渗冷汗:“这……” “所以,你卫主司不该避嫌吗?”齐休平没理会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冷声说道:“倘孙敬家眷真知道什么内情,但要见到你卫大人后,不肯说,不敢说怎么办?” 卫学仁心有不甘道:“可诸位阁老都说了……让我外贸司协同你宣京府衙一同调查此案,我……我本就有权审问孙敬这最大嫌疑人的家眷!” “你卫主司也知道你外贸司是协同我宣京府查案?”齐休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换言之,本官身为宣京府尹,乃主审,你外贸司主司卫大人,顶多算是副审,听从本官安排,有何不妥?” “你!” 卫学仁顿被哽住,有种想发火都发不出来的憋闷感。 “至于你卫主司曾收受过孙敬贿赂之事,本官到时候也会如实上报的,出于好心,本官在提醒你卫主司一句,倘孙敬此次行此大逆之举你卫主司真掺和进去了,最好早点交代清楚!” 严声警告卫学仁一番后,齐休平拂袖而去。 卫学仁怒而跺脚,很想抄起边上的凳子腿直接朝齐休平脑袋上砸去,心中更是狂怒滔天,一个劲地暗骂道:“你齐休平懂个屁!老子掌管外贸司以来收的钱可多了去了,其中大头我都送进皇家私库里去了,你要细究老子贪污这事,到头来查到皇上头上看你死不死!” 卫学仁的腹诽并非没有道理。 自外贸司建立以来,他主管着外贸司确实收受了不少人的贿赂没错,可受贿的大头也的确进贡给皇帝了。 说他卫学仁是“奉旨贪污”也不算过,故此,齐休平拿他卫学仁受贿贪污这事警告威胁他,换平时,他卫学仁根本不带怕的。 但现在却又不同了,因为齐休平查到他卫学仁受贿的证据出自孙敬。 而孙敬,才刚干出等同谋逆的惊天大案来,现在就是个沾满晦气的瘟虫,谁跟他沾上关系都没个好。 卫学仁也清楚这个道理,皇上能容他贪污受贿,但自个现在若是跟孙敬沾上的关系过于深入,焉知皇上会不会疑他? 倘皇上因此生疑真的要细查外贸司和他卫学仁,他卫学仁真的经得起查吗? 贪污受贿且不谈,但他卫学仁这些年借着外贸司之便在背地里可没少搞小动作,最主要的是,他还真有些不敢暴露外界的隐秘事…… 一想到这,卫学仁又不禁紧张起来,心里早将孙敬这万恶之源给骂上千八百遍了。 “你便是孙敬的妻子邱氏?” 偏堂公房内,身后跟随着一众官吏的齐休平正端着脸看向前方神色惶恐,跪地应话的妇人。 埋头看地的邱氏不敢去望齐休平等人的脸色,怯声声地答道:“回……回大人老爷的话,贱妾……贱妾就是孙敬的婆娘。” “孙敬干了什么事,把你带回来的差役该跟你说过了吧?” “呜……贱妾……贱妾真不知道这丧天良的混蛋敢干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好了!”齐休平摆手示意她止息哭声,面不改色道:“现在本官是问你话,你要如实作答,倘你能将你知道的事详实告知,在确定你真的无辜后,本官可以为你向朝廷求情赦免……” 闻言,邱氏好似将要溺死之人抓到救命稻草般猛抬头:“真的吗?大人老爷……您……您尽管问,只要是贱妾知道的,我一定全都说了!” 她这副态度使齐休平很满意,他颔首示意后,问道:“我且问你,你家男人在出海前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异常……异常之处?”邱氏微愣,捶了捶脑袋后,突地想起什么似得回道:“硬说他走之前有什么异常之处,贱妾还真想到了件事……” 闻言,齐休平神色大振:“说!什么事?” 第762章 孩子还小 “他在即将出海的前几日,总是时不时的跟我絮叨着这回他要把贵人交代的事办好,还说什么这次的差事办好了,咱们家就彻底飞黄腾达了什么之类的……” 邱氏绞尽脑汁的回忆着,很是勉强的把话说完。 “要把贵人交代的事办好?这话是什么意思?”齐休平重复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眉毛紧皱,脸上满是费解之色,“你可知他口中说的贵人是谁吗?” “这……我也不清楚。”邱氏面色犯难,涩声道:“他很少与我聊他在外边的事……就连这话,我也就只是听他提过一嘴。当时……当时贱妇好奇,还随摸问了一嘴,他却干瞪了我一眼,只说男人的事我个妇道人家少掺和……” 齐休平面色微沉,杵在原地冥思苦想起来。 忽地,他想到卫学仁与孙敬之间的关系,顿找到新的问话方向:“对了,以你对孙敬的了解,你认为……他口中的贵人,会不会是指外贸司的主官卫大人?” “不会。”邱氏十分肯定地摇头,“我家男人私下谈起那位卫大人,从不以‘贵人’之类的敬称唤他……” “是吗?”齐休平一愣,“这么说来,孙敬平日里没少跟你提及这位外贸司的卫主司卫大人喽?” 齐休平一将话题引申到卫学仁头上,邱氏便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时不时抿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齐休平眼眸微动,有意压低声音:“邱氏,别忘了你方才答应本官的话,凡是你知道的,必须一五一十地向本官说出来。” “是……” 邱氏深吸口气,似是再给自己壮胆,好半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发出声音:“我家男人……曾多次跟我抱怨过这位卫大人的不是……” “嗯?”齐休平两眼放光,“也就是说,孙敬在私底下对这位卫主司很不满?” 邱氏艰难地点点头,“他在私底下老叫这卫大人叫卫扒皮……” 闻言,齐休平嘴角微抽,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孙敬对这位卫大人的怨气很大?是因为什么缘故导致的?” 邱氏又沉默了,脸上隐隐闪过担忧畏惧之色,顾左右而言他道:“贱妇……贱妇听说这次把贱妇唤来衙门问话是跟我家那口子干的事有关,还听差老爷们说这案子……这案子是由外贸司和宣京府一同审办的……” 邱氏虽没把话说透,但齐休平已经完全明白她因何而有顾忌了。 邱氏无非是担心这会儿说了卫学仁的不是处,事后被卫学仁挟私报复罢了。 “放心吧,此案本官乃主审。”刚说出这话没多久,齐休平又害怕见识有限的邱氏很难理解这话的意思,便又加重语气强调道:“简单来说,就是我的官比卫学仁大,这案子怎么查,他得听我的。” 果然,听到齐休平那后半段话后,邱氏的紧张情绪有了格外明显的缓解。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是……” “孙敬,跟卫学仁卫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行贿关系。” 邱氏轻咬嘴唇,支支吾吾道:“自打我家男人搭上这位卫大人后,他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商了,生意也越做越大,往外开设的铺子产业也越来越多……但我家男人在私底下对这位卫大人却格外嫌恶,之所以唤他卫扒皮,就是因为自从他跟卫大人搭上线后,他每回使出去的孝敬钱越来越多,这其中,就以卫大人要的数额最大……而且,我家男人在卫扒皮……不,卫大人那受了气,总会回来跟我抱怨上几句,说他卫大人不过是攀上贵人乘上东风的无耻小人,还总说他贪得无厌,吃人不吐骨头之类的话……” 攀上贵人乘上东风的无耻小人? 齐休平面色微愣,他这是第二次从邱氏口中听到孙敬提起这两个字了。 “他口中的贵人,与他出海前提到的那位贵人,是同一个人吗?” “是。” “你为何这么肯定?” “虽然我不知道我家男人总挂在嘴边的贵人是谁,但我能肯定他说的都是同一个人。因为只有提起这神秘的贵人时,我家那口子的脸上才会有真切的恭顺之情,再怎么说他也是与我同床多年的夫妇,这点东西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也就是说,在你男人嘴里,卫大人也不过是攀着这位贵人才乘东风起势的人?换句话说,这位贵人是与卫学仁还有他孙敬相识之人了?” “不……我家那口子说的稀里糊涂的,他总说要攀上那贵人,还说什么人不识得他这样的小人物……” 齐休平眉毛微颤,若有所思地捏捏下巴:“也就是说,你家那口子是想攀上那位贵人,而那位贵人看样子是识得卫学仁的,却不识得他孙敬?” 待完全理解齐休平这一句绕口话想要表达的意思后,邱氏认真地点点头。 “既然他不认识这位贵人,为何在出海前又跟你提了嘴什么要把贵人交代的事办好?” “这……这贱妇也不知道……” 邱氏满脸迷茫。 齐休平却在一瞬间将孙敬、卫学仁还有那位贵人的关系理清了。 从邱氏口中的供言可知,自从孙敬搭上卫学仁之后,他便摇身一变成了皇商,而就随着孙敬与卫学仁的接触愈发深入,他对卫学仁的根脚与背景也就越发了解了。 至少可以肯定地一件事是,孙敬知道卫学仁背后还有位神通广大的贵人,也就是说,孙敬是通过接触卫学仁后,才了解到,或者说单方面的认识到了那位神秘贵人。 而知道有这么位贵人后,孙敬迫切的想要攀上对方的关系,再加上长久以来被卫学仁加钱受贿的“压迫”,他这种想跟贵人搭上线的心思想法也就越发迫切。 直到此次出海前,他孙敬应当是找到了什么机会,或者是有什么契机能够真正搭上那位贵人的关系了,所以他才会在私下同妻子絮叨着要把贵人交代之事办好,日后可能飞黄腾达的蓝图…… 想到这,齐休平再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 或许只要查明白孙敬费尽心机想要讨好的那位贵人是谁,他临出海前又答应了那贵人交代的什么要求,就有可能查证清楚孙敬控船叛逃的整件案子了! 查案不怕难,也不怕没有线索,最让人绝望地是没有方向。 现在齐休平起码有了个查案方向,他对侦破此案的信心也自然而然地提高了。 “齐大人!” 见齐休平迈着轻快地步伐从偏堂小屋里走了出来,待在不远处等候的卫学仁第一时间便赶到了他身前:“怎么样?有没有从那邱氏口中审问出什么线索?” “孙敬因何犯下滔天大案的线索没问到……”齐休平目如火炬般打量着他,“但有关他孙敬向你卫大人行贿的线索倒是一问一箩筐!” 卫学仁整张脸都拉了下来,恨声道:“现在当务之急的要紧事可不是核查卫某是否受贿……” 不等他把话说完,齐休平便打断了他,“这我清楚。我只是跟你卫大人提个醒,这些事本官会一五一十地上报。” “除此外,本官还从邱氏口中听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齐休平猛抬起头来,低声发问:“孙敬在临出海前,曾跟妻子邱氏提过一嘴要完成好贵人交代的事……卫大人,您说,孙敬这口中的贵人,指的是谁啊?” 卫学仁僵在当场,眼中显现转瞬即逝的惊惧之色,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高度观察他的齐休平给捕捉到了。 “齐……齐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卫某听不明白。” 见齐休平弯曲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卫学仁心中警灯大作,紧张的无以复加。 他不知道齐休平到底知道了多少,要知道,卫学仁最为担心的便是有关那位贵人的事了…… 齐休平其实也很想直接跟卫学仁摊牌,追问那位贵人的身份,可他最终还是忍住没问。 事实上,当他结合多方面猜测也大致能猜出那位站在卫学仁背后,孙敬拼了命想巴结讨好的贵人是谁了…… 正是因为他害怕自己猜对了,才不敢真的问到底…… “卫大人既然听不明白就算了。”齐休平淡淡说道:“但这案子查到现在既然有了些许进展,本官也理当尽实上报。” 卫学仁面色古怪道:“应该……应该的……” ====== 末时正刻。 永宁宫内。 身穿一席梅青色贴身长袍,沐浴着浓郁檀香的天子静坐于高位之上,脸上表情无喜无怒,在香雾缭绕下,让人很难看清他此刻的面部表情。 侧位,身披凤霞,貌似天女的皇后洛长凝正十分贴心地为他斟茶…… 沉默半晌后,楚天耀将握在手中的奏折甩在了茶案上,“这事……长凝怎么看?” 皇后不动声色地将倒好的茶递到楚天耀面前,“皇上说什么事?” “你知道朕说的什么事……少跟朕装糊涂。” “出海商船叛逃一事?” “嗯……朕刚刚把宣京府呈上来的述折也给你看了,你……有什么看法?” “臣妾没有什么看法,一切皆由皇上圣裁就是了。” 楚天耀没有说话,他知道皇后肯定是从述折中看出东西来了,只不过是碍于身份不好表态罢了。 事实上,当楚天耀看到,齐休平把他与孙敬之妻邱氏的对话一一写进折子里后,楚天耀也从中看出很多东西来了。 站在卫学仁身后,孙敬费尽心思想要攀附的贵人,除了他那位宝贝三儿子外,还能是谁呢? 他之所以问皇后对这事的看法,其实是想让皇后给自己些建议。 孙敬控船叛逃案查到这一步,已经有查到自个儿子头上的可能了。 楚天耀也不禁犹豫这案子该不该查下去了。 他无非是担心一查到底后,最后要真牵扯到自己年幼的三儿子,难不成,他还真的要严惩自个的儿子吗? 尽管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孙敬控船叛逃一案与自己的三儿子有关,但楚天耀敢肯定,孙敬作为此次出海暹罗的商队领事人绝对与自个那三儿子,或者说自个三儿子的身边的势力,存在十分隐秘的勾结…… 倘就这么查下去,最后就算能证明孙敬控船叛逃一案与儿子没干系,但自己三儿子和其势力在背后做的一些事绝对会暴露于外,这也不是楚天耀乐于得见的结果。 但要是就因为案件可能涉及到自己儿子,就这样不查了,楚天耀又觉着不太妥当。 因为,这可能会给外界释放出一个自己偏心三儿子的信号…… 喝了口茶,他沉吟片刻,又问道: “那你以为,这事要是被佑极知道了,他会怎么办?” “佑极他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遇着这等事也难有什么主见吧……” 皇后这回答当真是充满智慧。 看似是在说太子,实则确实回答了楚天耀的第一个问题。 孩子尚幼,并无主见,即使犯了错,那也可能是受身边人撺掇引导所致…… 其实无非是隐晦的提醒皇帝,这案子往深了查既然有可能损害三皇子的名誉与形象,那索性不查就是了,倘担心这样会给外界释放错误信号,那就适时地处置三皇子身边人便是了! 显然,同样是聪明人的楚天耀很快便听懂了皇后想要表达的弦外之音。 他当即笑出声来:“你这话说得好……孩子还小,是没有主见的。” 停顿片刻后,楚天耀忽地站起身来,“老三也是个半拉孩子,要说他能有多大歪心思,朕想,谁都不会相信的……可孩子的身份摆在那儿,难免就有歪心之人妄图打着他的旗号办歪事……” 说着,他唤来帘外静候着的傅少卿, “传朕旨意,有关孙敬挟船叛逃一案,不用再查了!下旨给黑水水师大营的提督王作安,让他即刻率兵出海,势必要寻得叛逃商船的下落,抓拿逆贼孙敬!死活不论!” “还有,孙敬作为此次出海商队领事人是经由外贸司主司卫学仁一手选定的,孙敬却在归航途中行此逆天之举,其人品性之劣,可见一斑。卫学仁身为外贸司主司却未在事前堪破此人顽性,足见其识人不明,难堪大任!深失朕望!” “即刻起,革去卫学仁外贸司主司一职,罚其六十大板以儆效尤!” 第763章 知错就好 巍峨皇城下,德胜门前。 听诏而来受罚的卫学仁正咬着牙横趴在凳架上,几名手持刑杖的兵卒正笔直地站在一旁,等候着前方傅福详的命令。 傅福详摆手驱散开身边的太监,迈着小步走到卫学仁身边,俯下身对卫学仁说道:“卫大人……咱家也是奉皇上旨意办事,还望你莫要见怪……” 额鬓两边渗出汗水,紧咬着牙关,神色紧张的卫学仁挤出了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公公放心,我卫某是个晓事的人,不会对您生怨的……” 傅福详点点头,深深地看他一眼:“陛下很不高兴……这六十大板,得挨实了……” 卫学仁心下一紧,身躯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我……我明白了,公公,打吧!” “好!”傅福详挺直了腰,朝两边持杖的行刑手点头:“行刑!” 得到号令后,两名行刑手再无犹豫,高举起刑杖朝卫学仁隆起的后臀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下去。 “啪!啪!啪!” 木仗拍击臀肉发出的脆响声骤然响起,吃痛之下的卫学仁猛地瞪大瞳孔,冷汗似瀑般狂涌……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疼地想要叫出声来,但还是硬咬着牙给强撑住了。 许是身居高位过久,已许久未曾遭受肉体之疼的卫学仁要比寻常人的痛觉更为敏感,仅是十板下去,他已疼得眼红飙泪,额头之上暴起的青筋宛若蠕动的青蛇般显得尤为狰狞…… 很快,拍击他臀部的声音由最开始的清脆转为沉闷,受击后的臀部肌肉已开始渐渐有了抗性,亦或者说,持续的疼痛感让卫学仁开始适应起这种持续的痛感了。 总之,他不再似刚开始时那般难以忍受,几欲喊出声了。 但若仔细观察,他那张汗涔涔的脸庞明显要比刚开始受刑时虚弱许多,就连起先隆起的臀部,此刻也微微收缩,其状血肉模糊,看起来凄惨无比…… “卫大人……你还好吗?”傅福详低下腰,面露关心色:“行刑已毕,你可以回去了……” “呃……”卫学仁艰难地睁开眼,意识模糊的他呜咽出声道:“谢……谢公公……” “害!” 傅福详叹了口气,起身朝远处等候的胡强招起手来:“快把你家老爷抬回去养伤……” 大喘粗气的胡强领着两三好仆从赶来,见后臀血肉模糊,面若白纸般虚弱的卫学仁一副几欲昏迷的惨状,心下一紧:“老爷……您还好吗?” 胡强关心的询问声让意识渐渐朦胧的卫学仁回过神来,许是肉体上的疼痛过去了,精神上那种对于未来的畏惧感便开始充斥着他的内心…… 相较于挨这六十大板的杖刑,他更害怕的是彻底沦为白丁的未来。 皇上撤了他的官,他卫学仁又得像以往一样一无所有了…… 这种丧失权力,对未来迷茫的感觉更让他恐惧。 “公公……”鬼使神差的,他抬起虚弱的脸,用一种几乎哀求的语气向傅福详开口:“行刑已毕……我……我也知错了……可否……可否让我见见皇上?” “皇上特意跟咱家交代了,他是不会见你的……”傅福详轻叹口气,意有所指道:“而且他老人家还说了,你受刑后养伤的这段时间里,不能去去见三皇子殿下。” 卫学仁瞳孔巨震:“圣上……圣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岁爷让你自个反省……” “我……我知道了……” 深吸口气后,卫学仁有些失落地点点头。 傅福详没再理会他,招呼起行刑手与一众太监们离开了。 见他有些魂不守舍,胡强凑到他,神色担忧道:“老爷……” “我……嘶……我没事……”到抽口凉气后,卫学仁咬了咬牙:“抬我……抬我回府里去……” “奴才明白。” 胡强点点头,使唤起身后的仆从们连带凳架一并将卫学仁抬进一旁的软轿内。 完事后,正当胡强打算坐上轿前位驾驶马轿时,一道身着青衣的身影突如鬼魅般出现在轿前,“卫大人……可否容在下同轿一叙?” “沈大人?”轿内,趴卧在凳架上的卫学仁伸手拉开轿帘,看着轿外弯腰施礼的沈嘉枰,点头示意道:“劳沈大人上轿……” 坐在轿头的胡强翻下身来,挪好脚蹬,弯身作请。 沈嘉枰倒不客气,直接踩上脚蹬上了轿。 看了眼卫学仁那血肉模糊的后臀,沈嘉枰叹了口气:“卫大人受苦了……” “呵……”卫学仁惨笑一声,“做错了事,卫某理应受罚。” “只是,从今日起我卫某人就不再是官身了……多少有些不甘……” “卫大人勿忧,再怎么说您也是三皇子的二舅,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有三殿下在,您未尝没有起复之机。”沈嘉枰温声宽慰:“再者,那孙敬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他只是革了卫大人的官职,施以杖刑小惩,这说明……皇上心里还是看重卫大人的。” 施以杖刑小惩? 这六十大板每一板子可都结实的很! 卫学仁很想揶揄沈嘉枰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过于疲惫的他,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皇上说了,让我在养伤这段时间里,不能去见三殿下……”卫学仁满脸沮丧,凄笑道:“足以见得,此事之后,我卫某人在皇上心里已经彻底失去恩宠了……” “情况倒没有这么悲观。”沈嘉枰摇了摇头,“在下这会儿来找卫大人叙话,也是受刘少保指示来的。” 听到刘少保三字,卫学仁忽抬起头:“刘……刘公有什么指示?他对这次的事,怎么看?” “刘公让我问问卫大人,你与三殿下,不,应该说是与裕妃娘娘借以出海外贸谋私的那些事……孙敬……有没有掺和?” “……他……在他出海前,我跟他交过底,也把事交给他去办了。” 沈嘉枰目光平静的看向他:“这么说,卫大人是让他掺和进去了?” 卫学仁眼神闪躲,“是……我现在也后悔让他掺和了……万没想到这孙敬敢干出挟船叛逃的混账事来……” “这就对了。这恰好与刘少保的推测吻合了。”沈嘉枰若有所思道:“他老人家说,皇上之所以惩戒你,又不再打算继续追查孙敬挟船叛逃一案,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皇上不愿意你卫大人与裕妃娘娘借以出海外贸徇私牟利的事暴露于众。” “孙敬因何挟船叛逃,皇上也不知情,但他大致料想到这里边的事可能与三殿下有关,所以……为了维护自个孩子的声誉,想来是不会再查下去了的。” 对上卫学仁那有些灰败的脸色,沈嘉枰继续说道:“皇上不打算继续查孙敬犯事的动机是为了维护自个孩子的脸面,但自个孩子的身边人在暗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还引出了大乱子,皇上也难免恼怒……” 沈嘉枰话没说完,卫学仁就大致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所以,皇上就打算惩戒我以示警告围绕在三殿下身边的臣工们……” “没错。” 沈嘉枰叹了口气,“刘少保说,这回儿皇上惩戒您卫大人,可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同时也是用这种方式警告他刘少保,乃至……我等围绕在三殿下身边,虽无三皇子党派之称,却有三皇子党羽之实的朝臣们……” 闻言,卫学海面露懊悔之色:“这……都怪我,倘我能早点看清那孙敬的本性,出海前不启用他就没事了……” “方大人且先听我说完。”沈嘉枰予以眼神安慰他,继续道:“刘少保还说了,虽然因为孙敬的事皇上对围绕在三皇子身边的朝臣们心有不满,也予以了相应警告,但还没到全失恩宠的地步。” “方大人不妨想想,倘皇上真的对您厌恶到极致了,为何不干脆要了您的性命?尽管革去了您的官职,还警告你养伤期间不得去见三殿下……但反过来想,皇上不也没有禁绝您伤势痊愈后与三皇子接触的可能吗?” “沈大人的意思是……皇上这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所以……” “沈某可没揣度圣意的本事,这都是刘少保的推测……” “即是刘公之言,自当错不了。”卫学仁难言激动之色。 对于刘广义,他还是格外信服的。 “所以,少保让沈某给卫大人带话,这段时间安心养伤即可,勿要做多余的事……必要之时,还可在这期间多给皇上上几份请罪折子……” “卫某明白了,劳沈大人代我谢过刘公……” ====== 后宫,延福宫中的花苑观亭内,身着淡青色宫装的裕妃卫清荷静坐于石桌旁静静品茶。 经过岁月沉淀后,她虽褪去了少女时期的青涩,但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清雅气质却她更为迷人了。 身姿曼妙依旧,容颜清秀照人。 清风微拂之时,她伸出纤细玉指轻按住欲随风摇曳的几缕青丝,与前方伴风起皱的湖面作应下,她美得好似江南烟雨画中人…… 当然,这美奂和谐的画面很快便被打破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朕听人说你没用午膳?” 听到这道声音,宛若画中仙子的卫清荷就好似怀春少女般露出灿烂笑容,转过身去福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楚天耀微微一笑,伸手揽住她那细嫩的玉腰,语气温和道:“刚问你话呢,你还没回答朕……” 卫清荷将脑袋靠在楚天耀宽广而滚烫的胸膛上,柔声细语道:“臣妾近来食欲不振,少有用膳的时候,不过……皇上大可放心,臣妾身子无碍的。” “嗯……”楚天耀点头示意,“佑阳那小子近来可有看望过你?” 卫清荷轻笑:“每隔两三日那孩子便会进宫来看我,倒还算孝顺呢。” “今早的事,你知道了吗?” “皇上说的什么事?” “朕下旨革去卫学仁官职,并施杖刑惩戒于他的事。” 听到楚天耀突然提及此事,卫清荷那灵动的美眸闪过转瞬即逝的慌色,“恩……这事,臣妾听宫女奴婢们提了一嘴……” 楚天耀揽着她,表情温柔依旧:“这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后宫不得干政,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自然有其道理。臣妾岂敢置喙?” 楚天耀低头看向她,一双深邃的眼眸似要看穿她的所思所想。 迎上他那不怒自威的眸光,卫清荷眼神略有闪躲,一时不敢与楚天耀对视。 “孩子还小……很多事,得他自个拿主意,当娘的,还是不要干涉太过的好……” 说这话时,楚天耀依旧在笑,面目表情仍旧温柔,但揽住卫清荷玉腰的那只大手明显加重了力道。 卫清荷美眸微怔,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盘旋心头。 身为这个男人的枕边人,她很清楚,楚天耀这是在隐晦地警告她! 沉默许久后,卫清荷壮着胆子道:“臣妾……” 她话没说完,楚天耀便兀自打断了她:“知道朕为何要留卫学仁的性命吗?” 卫清荷娇躯一颤,不知该作何回应。 似是察觉到了她娇躯的异动,楚天耀那揽住她腰的大手开始在她曼妙的玉体上有力摸挲起来…… 突如其来地身体接触让卫清荷如触电般颤抖起来,清风都不曾吹动的青丝开始摇曳,惹人遐想的香汗从她侧颜溢出,这样紧张与别致的刺激感让卫清荷有些欲罢不能…… “之所以留他一条性命,朕是给你母子二人留面子。” 说着,楚天耀低下头望向佳人那已羞红的脸颊,抬手轻捏起卫清荷柔润的下巴:“就这一次……倘卫学仁再搞出乱子来……朕不会再容他了。” 言毕,那紧揽住卫清荷玉腰的大手渐渐抽离开来。 卫清荷娇躯微颤,埋下头不敢去看楚天耀的眼神,嗡声道:“臣妾……臣妾知错了……” “知错就好。”楚天耀眯了眯眼,挥手示意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退下。 卫清荷见状,有些不知所措。 “去床上……给朕认错……”楚天耀一口咬住她那粉红诱人耳垂,卫清荷瞬间羞红了脸,但很快,又主动亲吻起楚天耀隆起的喉结,撒娇般的娇嗔道:“皇上只要能原谅臣妾,臣妾什么都依你……” 第764章 成不成都得试过才知 “昨儿个不还大张旗鼓地查孙敬挟船叛逃案,今儿个怎么又不查了?” 忠义侯府内院,身着艳色蟒袍的洛重云气冲冲地拍拍桌子,俊俏的脸庞阴沉的有些吓人。 一旁,陪他同桌饮茶的顾忠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这案子……不会再往下查了。” 洛重云紧皱眉头,愤愤不平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等同于谋逆的大案怎么能说不查就不查了?” “好你个洛重云,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都敢挑皇上的刺了?” 一道娇喝声从前方堂屋响起,只见身穿修身劲装,头梳马尾的穆雨寒叉腰走来,“既然皇上都下了旨意了,你身为臣子遵旨听命就是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洛重云抬头看向妻子,面色不虞道:“你懂什么!出海暹罗的商船护卫军头领熊博,是老子的人!” “他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死在孙敬手里,我若不查出真相,为他寻个交代,以后怎么带兵?” 坐在一旁的顾忠轻叹口气:“依我之见,嫂嫂说的没错,这事皇上已经下旨定性了,你要还紧抓着不放,恐会让皇上不满……这不值当……” “我听父亲说,皇上已经给黑水水师那边下旨,让黑水水门提督率兵出海缉拿孙敬了。”穆雨寒倒了杯茶,递到洛重云手中:“这么大的事,皇上又怎会不重视?” 边喝茶润嗓边聆听着妻子回话的洛重云满脸不解道:“这恰恰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派兵缉拿孙敬跟查案又不冲突,皇上……” “好了。”穆雨寒开口打断他道:“就算你再着急知道真相,那不也得等孙敬被逮捕后才能有个准儿吗?要我说,皇上的旨意都下来了,你就老实受着就得了,哪那么多为什么?” 顿了顿,她又看了眼边上自顾自喝茶的顾忠,抬头朝洛重云扬眉轻笑道:“对了,咱主房的卧榻的床脚松了,你赶紧地找块木墩子撑一撑,不然我午歇小憩都睡不踏实……” 心情有些烦闷的洛重云并未完全接收到妻子暗示的信号,脱口而出道:“这点事你让下人去干不就成了?” “咳咳……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私事要处理……”顾忠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来,朝穆雨寒行礼道:“就不打扰兄嫂了……” 说着,他极为识趣地离开了。 直到顾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内院后,洛重云这才反应过来,瞪了妻子一眼:“你刚刚是瞎话赶客呢?” “那话傻子都听出来了,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吗?”穆雨寒鄙视的看他一眼,噘了噘嘴:“你我成亲才几年啊?这点默契都没了?” 洛重云有些害臊地挠挠头,“呃……我这不满脑门心事,刚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嘛……” “不过话说回来,老顾跟我之间的感情深得很,无数次过命的交情了,有什么话不能当他面说的?你还拐弯抹角地把人支开,没太必要吧?” “这跟信不信任老顾没关系。” 穆雨寒坐到丈夫身旁,神色严肃道:“有些事要是知道了,反倒没好。我特意支开老顾是为他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 “知道皇上为什么不往下查孙敬的案子了吗?” “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难道……这里边还有什么外人不知的隐情?” “我这么说吧,如果这事往下查,有极大可能会牵涉到三皇子。”穆雨寒压低声音道:“所以,你懂皇上为什么不打算查了吧?” 洛重云可不傻,听妻子把话说的这般透了,他也一瞬间明白事情的轻重程度了。 抬头望向他,穆雨寒轻声说道:“自外贸司建立以来,一直都是卫学仁说了算,他与三皇子又是正儿八经的舅甥关系……他卫学仁借外贸司的壳为三皇子牟利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伯还跟我说了,外贸司每回派使商船出海通贸,卫学仁怕都借着这个由头……行走私之实……其中利润有多大不言而喻了……” “倘若大张旗鼓地查孙敬一案,不一定能查出孙敬的问题,但卫学仁借外贸司与三皇子干的事……可都经不起查……” 洛重云深吸口气,无奈苦笑:“所以,为了保护三皇子的声誉,这事……不能再查了。” “你明白就好。” 穆雨寒轻拍洛重云的肩膀以示安慰,“放心吧,皇上虽没打算继续把这事查下去,但这事也不会这么算了的。孙敬……跑不了!” 洛重云微眯双目,对于孙敬的事,他心中的疑惑已经完全解开了。 可当他明悟其中猫腻后,另一重忧虑又泛上心头,“现在,孙敬的事我不再忧心了,只是……我开始担心起未来了。” 穆雨寒不解其意,眉头微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卫学仁费了这么大的劲,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为三皇子牟利,你说……他图什么?” “……你是想说……”穆雨寒很想将‘夺嫡’两个字宣之于口,但话到嘴边,她却止住了声。 这种话题过于忌讳了,哪怕是在自己家中,她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洛重云目光深沉,言语坚定道:“但这事给我提了个醒,人卫学仁都能为自个外甥使劲、冒险,我也得多跟自个的外甥多走动才是。” 穆雨寒神色一怔,她明白洛重云这话里透露的弦外之音,有心想要劝导一二,但嘴唇张开的瞬间,她又保持了沉默。 洛重云其实说的没错,人卫学仁能为了外甥一个劲地冒险出力,他洛重云身为太子的亲舅舅,多与太子走动根本不算问题,反在情理之中才对。 忽地,穆雨寒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心下暗忖道:“是了,自父亲从都督府卸职后,这右都督之职按理说该是重云来继任最为合适……可皇上却选了闫瑞来接父亲的班,这是不是意味着,皇上早在那时起就考虑起重云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所以将兵权放在了闫瑞手里,好让重云没有顾忌的接触太子?” 穆雨寒回味着过往种种,又想起父亲与大伯跟自己的谈话,越发觉着自己的思路是对的。 换句话说,早在许久之前,皇上就预料到了未来数年的局面…… 想到这,穆雨寒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只觉着自己这位皇上表哥越发的神秘莫测了。 ====== 翌日晌午,宣京城,李府后院。 身着儒衫的李明义安坐在观亭之内,与受邀而来的好友刑部尚书王裘同桌共饮。 尽管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比较平静,但一双鹰眸却时不时闪过振奋之色,显然,他此刻的心情很是愉悦,亦或者说兴奋。 许是跟李明义待久了的缘故,对于李明义的情绪波动,王裘一向抓得很准,当下便发问道: “近来有什么喜事值得你李兆明兴奋成这样?” 面对老友的调侃,李明义回以从容地笑容:“老夫就知道,我的心思你一看就懂……” “卫学仁这一丢官,外贸司主司官的职位可就彻底空出来了。” 闻言,王裘就好似李明义肚中的蛔虫般,一瞬间就猜到了李明义的心思:“你……你想把外贸司这空出来的主司官位给抢到手?” 李明义道:“外贸司可是块肥肉,这主司官更是肥缺中的肥缺,倘能落到咱们手里,是百利无害的好事。” “你自己也说了,这是块所有人都眼馋的肥肉……你可不一定能争到手。” “不争怎知成不成?” 王裘沉默片刻,又问道:“你打算让谁去顶这个缺?” “我听说你那好侄儿王升荣在礼部干得不错?”李明义转头看向王裘,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要我看,这孩子是个不错的好苗子……” 王裘苦笑道:“你能惦记我那好侄儿,我确实挺感动的。不过……这孩子什么秉性我这做大伯的再清楚不过了,外贸司主司这样需要八面玲珑的位置,他那小子,怕是有些够呛……” 李明义不置可否地摆摆手:“你这话就不对了,行不行,成不成都得试过才知道……照我看,这孩子不错。只在礼部干个员外郎的差职,算是屈才了。” 听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王裘也没再客套,但仍有些顾忌地问道:“可这肥缺……不好争呐……” “你说,杜首辅那边……对这空出来的外贸司主司一职,能没想法吗?” “他有想法又如何?”李明义神色倨傲道:“就凭他现在占着首辅之位,这外贸司主司官的职位就轮不到他的人来坐。” “再者,朝廷不久后就要设立江沪总督衙门,他那好女婿怕是会乘风而起,坐稳江沪总督一职,这等时候他要还不知足,敢把手再伸到外贸司上,你觉着,皇上能准吗?” 王裘仔细寻思着李明义这句话,颇觉有理道:“这话说的对,他老杜家现在的威势,隐隐有当年洛家的势头了……皇上……肯定是不愿意他杜敏英再往高了站得……” 李明义摇头反驳道:“他杜敏英现在是了不得了,但跟当年的洛家还是没法比……” 王裘没想到李明义会纠正自己这么一句无足轻重的话,顿有些无奈地摆摆手:“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 感叹过后,他又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既然你都说要争一争这外贸司主司的肥缺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明义倒了杯茶,边喝边道:“让下边的人动起来,上折请示皇上裁定新任外贸司主司官的人选呗。” 自造声势以达目的。 这等手段王裘这样的老官僚自然是见惯不怪了,当下便点头道:“行吧,这事我记下了。” 忽地,他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事一般,轻拍脑门道:“对了,就在半个时辰前,方玉琦那小子被送进京了……这会儿怕是到刑部衙堂受审了。” “都到刑部衙堂了?”李明义有些意外地眨眨眼,朝王裘调侃道:“你身为刑部尚书,不去瞅瞅热闹?” “皇上亲自下旨让曾启瑞与邱旭审他方玉琦,压根就没我的事,我过去瞎凑热闹,那不是给人添堵吗?” 闻言,李明义再度调侃道:“你这话里有怨气呐……” 王裘瞪眼道:“我能有什么怨气?” 李明义深知王裘这是在跟他嘴硬。 自邱旭受皇上重用以来,虽一直挂着刑部侍郎的差职,比起王裘要矮上大半截,但实则,真要论起他两人在刑部的威信,还真不好说。 邱旭年富力强,又备受皇上恩宠信赖,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官场上又惯有踩高捧低的风气,可以想见,王裘坐着这刑部尚书的位置,没有想见的那般舒坦。 要说他对邱旭没怨,鬼都不信! “这方玉琦也真是倒霉催的,江南那边啥破事都让他给赶上了……” 王裘可不知道李明义这会儿在想什么,只一个劲地谈论起方玉琦进京受审的事。 就着这个话题,李明义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要说他方玉琦倒霉是真的,但江南的那些事,怎么看怎么蹊跷……要说其中没有人为设计,我是不信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王裘一听他这话头便领悟了其中的弦外之音,“你这话的意思是,有人刻意给方玉琦下套?” 李明义眯了眯眼,很是肯定地点点头:“江南的事,我也了解了些,要说那些破事 都被方玉琦赶巧撞上了我信,但要说每件事都跟他脱不开关系,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王裘若所有思地摸了摸胡须:“那你觉着,这方玉琦是被谁给设计了?” “谁跟他方玉琦,或者说谁跟他那边不对付的人干得呗……” “卫学海?” “不能够……”李明义摇头道:“要说卫学海有这个心我信,但看做事手段,不符卫学海的行事风格。” “他这人做事的手段,我算略知一二……这看起来不像是他的手笔……” 第765章 特来作证 刑部衙堂。 高坐于前堂主位的曾启瑞与左侧位正坐的邱旭点头示意后,二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转向站于堂中央的方玉琦身上。 方玉琦身着儒衫,面色有些憔悴,深凹的眼眶边有一层格外明显的黑眼圈。 显然,被火急火燎‘护送’回京受审的他,这一路上很是疲惫。 举目望向上位的曾启瑞与邱旭,方玉琦强撑精神作了一揖:“卑职方玉琦,见过曾大人与邱大人……” 曾启瑞与邱旭二人同时朝他点头,后者用眼神请示过曾启瑞后,站起身来走到方玉琦身前,正色询问道: “江南三司衙门上报称近期在江南省府境内发生的城北命案、余有才遭绑架灭口、袭击董春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幕后主谋为你方玉琦,为此,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方玉琦毅然摇头:“这桩桩件件恶事都与我方玉琦毫无干系,望二位大人能够明察秋毫,还晚辈一个清白。” 顿了顿,他又苦笑着自辩道:“皇上既让二位大人负责审问卑职,想来,对江南近期发生的事也有了充足了解。无论是城北命案,还是绑架余有才,再而派贼袭击董参政的事,都是吴吉通与李三有所为……同卑职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曾启瑞与邱旭两人仔细看过江南官府上报的卷宗,对于这一系列事件的过程细节还算了解,他两人也清楚方玉琦说的不全是假话。 诚如方玉琦所说,根据现有证据与线索来看,吴吉通与李三有这两人绝对跟案子息息相关,不是从犯就是主犯。 但,若仅凭这一点就洗清他方玉琦的清白也不现实。毕竟,现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表明他方玉琦没掺和这里边的事,况且,吴吉通与李三有都已经死地不能再死了,谁也不能从两死人口中求证方玉琦所说之言的真伪…… “你说案子跟吴吉通还有李三有脱不开关系,我信,但要说你完全没参与他俩人所干的事……本官是不相信的!” 邱旭目如火炬般紧盯着方玉琦那虚弱的面容,犀利的眼神似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清白的,但根据江南上报的卷宗可知,你本人与吴吉通、李三有二人的关系甚是亲近,甚至于吴吉通死后,还在其家中搜到了他曾向你行贿的实证,这,你又当如何解释?” 面对邱旭的诘问,方玉琦显得很是无奈,“回邱大人的话,卑职与吴吉通李三有兄弟俩的关系并不算亲近,顶多称得上熟悉。” “至于邱大人方才说,官府在吴吉通家中搜寻到向我行贿的实证,这一点,我方某人承认!” “自方某出任江南布政司左参一职,结识吴吉通后,确实收受过他数额不菲的孝敬,但要说我方某人与他有多亲近,那纯粹是子虚乌有的谣言!” 事关己身,他自辩的声音愈发洪亮,神情也渐为激动起来。 听到他直接承认自己受贿的事实,高坐上位的曾启瑞有些失望地摇摇头:“那也就是说,你方玉琦是承认自己曾受过吴吉通贿赂的事实了?” “是,私受下官贿赂确是方某人德行不佳,为人不检的地方。” 咬了咬牙,方玉琦直接认下自己收受下官贿赂的事实。 与其莫名其妙地背上一个杀人灭口的黑锅,他方玉琦宁愿承认自己受贿的罪名。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点再粗浅不过的道理,他方玉琦还是清楚的。 “呵!”邱旭冷笑一声,斥道:“你既然都承认自己曾受过吴吉通的贿赂,但又不承认自己与吴吉通关系亲近的事实……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并不矛盾。” 方玉琦神色愈发淡定,不疾不徐地说道:“方某是收过他吴吉通五六万白银的孝敬不假,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远谈不上亲近的程度,除逢佳节吉日外,方某人鲜少与他吴吉通有过接触,这一点大人想要查证并不困难。” “除此外,我方某人与他吴吉通满打满算才认识不到半年的时间,纵使有心想与他亲近,那也得有足够的时间相互了解不是?” 邱旭眉头一皱,驳斥道:“据江南布政司下级官员供述,你方玉琦在半月前曾有意举荐吴吉通出任扬海知府一职,这不恰恰说明你与吴吉通之间关系匪浅吗?这一点,你又当如何解释?” “方某有意举荐吴吉通出任扬海知府一职的事是真的,这其中虽有方某人的些许私心,但大多是出自公心再三考虑的结果。吴吉通此人的品性与德行或许不入二位大人的眼,但他执政治事的本领确实有目共睹的。” “可笑至极。”邱旭被他这解释给气笑了:“照你这么说,你举荐他吴吉通还是满心为公,利民利政之举喽?将私受贿赂,买官鬻爵之举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我看你方玉琦也不是什么好人!真是枉读圣贤书!” 邱旭这一通尖锐的言语炮轰让方玉琦很是难堪,他面露愧色道:“邱大人教训的是,方某人为人不检,德行有亏,确实有违圣贤之道,枉读圣贤之书……” 顿了顿,他咬牙抬头:“只是,我方某人就算再不堪,那也是有最起码的良知与底线的!万不会,也不敢犯下害人性命的滔天巨罪……” 邱旭面色发寒,冷笑道:“种种线索都指明了你的嫌疑,你空口白牙地说自个无辜,谁会信?” “大人说线索都指明我方玉琦有犯案嫌疑,未能有确凿表明我方某人无辜的实证,那方某也想反过来问大人一句,可有确凿的实证能证明我方某人是这案子的主谋?” “余有才的尸体,可是在你宅邸的后院大门被发现的!”邱旭厉声喝问:“除此外,当日逃离现场的李三有偶遇到江南按察副使朱承望时,在濒死之际曾亲口指认你方玉琦为幕后主谋,这难道不算证明你为真凶的确凿证据吗?” 这话,要换作好几日前问他,方玉琦还真会有些惶恐难辨。 但经过接连数日的冷静沉思后,方玉琦对于邱旭的质问似有了充足准备,不卑不亢地抬头反驳:“当日在现场发现的可不止有余有才的尸体,还有我方某人宅中仆从的尸首!这一点,只能证明他李三有当夜带人来方某宅邸时,与府中下人发生过激烈冲突。可大人又如何肯定,他李三有逃离现场后遇到朱大人时,对我方某人所有的指认都是事实呢?” 邱旭还没说话,曾启瑞便抢先一步回应:“李三有在濒死之际还会诬陷于你?这解释未免太牵强了!” “可李三有也没能拿出确凿证据证实他对方某的指认是事实,不是吗?”方玉琦深吸口气,又说道:“另外,他李三有口口声声说我约他到自家宅中,是为灭他的口,那我请问二位大人,倘方某真一开始就打算灭他李三有的口,行事岂会如此粗劣?为何在事前不多备些人杀他,且还让他李三有成功脱逃?” 听完方玉琦这一番话后,曾启瑞与邱旭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确实,他方玉琦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倘他一开始就打算灭李三有的口,一定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就方玉琦与李三有之间的身份差距,前者要真铁了心的想杀后者,后者能抵抗的了吗? 好,就算他李三有福大命大保住了性命,逃离了现场,可为何他就那么巧合地碰上了与王瑞峰一同领兵搜城的朱承望,继而又在临终之前指认方玉琦…… 这里边的巧合多的有些过分了。 一件事里,凡出现的巧合过于频繁,总难免会给人一种充满设计的感觉。 事实上,邱旭身为查案断狱的高手,自然早早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处,甚至于,他也倾向认为方玉琦确实是被人设计构陷的可能;只是,他对方玉琦其人实在厌恶,所以才会在问话过程中带有情绪,几度刁难对方。 他本以为能诈唬住方玉琦,没成想,方玉琦却出奇的冷静,这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见邱旭与曾启瑞二人不再说话了,方玉琦心神稍缓,短暂思索后,他还是将吴吉通生前,打算联合自己将罪名栽赃到李三有头上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吴吉通想联合你将所有罪责推托到李三有头上的计划,是他让近仆齐小三联系你的?” 邱旭揉捏着下巴,不解地看他一眼:“那你在受捕之前为何不向林布政反映,让那齐小三出面为你作证?” 见方玉琦面露苦笑,邱旭便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是啊,既然方玉琦都说他在被捕当日阐明了吴吉通欲要联合他构陷李三有的内幕,江南官府那边又怎会不找那齐小三的下落? 既然没找到,也就说明这齐小三八成是跟他家老爷一并归西了。 曾启瑞紧皱眉头道:“也就是说,唯一可能证明你方玉琦清白的人也没了?” 方玉琦叹了口气,神色无奈道:“情况是这样没错……但……下官斗胆求问二位大人,现今,是不是也没有确凿的实证,能证实我方某人为案子主谋?” 这话一说出口,邱旭与曾启瑞都陷入了沉默。 “哟!” 一道突兀的惊咦声打破了现场沉默的气氛。 堂中众人寻声望去,待他们瞧清来人的面容后,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震惊之色。 “沙……沙督头,你怎么来了?” 身着黑色鹰爪袍服的沙东行大咧咧地走进堂内,笑呵呵地朝众人作揖道:“沙某此来,是助曾御史与邱大人办案来的!” 闻言,曾启瑞与邱旭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费解二字。 一旁,跪坐于堂中央的方玉琦听到沙东行这话,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一种莫名地恐惧感在心头颤栗起来。 沙东行怎么来了?还口口声声说是为助邱旭与曾启瑞办案来的,难不成,皇上把自己的案子转交到内监机的镇抚司了?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方玉琦吓得脸都白了。 内监机镇抚司的凶名,那可是如雷贯耳的,他不止听过,还曾在过去有幸见过一两回镇抚司查案审人的手段,说那地方是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 如要落到沙东行手里,方玉琦是真宁愿一头撞死落个痛快…… 似是看出了方玉琦的异样表情,沙东行回以笑容宽慰:“方大人放心,沙某此来是为你作证的……” 作证? 方玉琦僵在原地,满脸发懵。 边上的邱旭与曾启瑞也呆住了,愣是没明白沙东行这话的意思。 “是这样……”沙东行抬头看向邱旭与曾启瑞:“二位大人也知道,我内监机在各省都有分司……您猜怎么着?昨儿个,驻在江南省内的内监机探子上报沙某,说他在李三有毙命当夜,曾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据他所说,当夜是李三有杀害方大人府中的下人后带人安然遁离现场的,这足以说明,他指认方大人灭口之说不实……” 听到沙东行如此说,方玉琦神色大振,异常亢奋道:“这……这是真的吗?沙督头,那位为我作证的好汉在哪?劳请他……” 没等他话说完,邱旭便打断道:“沙督头,倘您带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也只能证实方玉琦灭口李三有之事不实而已,却不能就此说明他跟江南一系列案件无关吧?” 沙东行拍头一笑:“得到消息后,沙某再三求证过了,应该假不了。方大人……也跟江南发生的那些案子没关系。” 听他如此说,邱旭有些恼火,撸起袖子,作势就要与他理论。 可边上的曾启瑞却极为灵醒地拦住了他,低声提醒道:“邱大人莫要冲动!” 被曾启瑞一拦,邱旭纳闷不已,抬头正欲发问,便见曾启瑞向沙东行回话道:“既然有沙督头都亲自出面为方大人作证了,那就说明江南近期发生的案子确实跟方大人无关……” 闻言,邱旭大为光火:“曾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 被他这一吼,曾启瑞也有些无奈,回以眼色暗示他先冷静后,便再度看向沙东行:“但……我与邱大人在方才几度审问方大人的过程中,意外得知方大人收受贿赂谋私的罪实……” 他偏头看向方玉琦:“这一点,方大人自个也是承认的,对吧?” 方玉琦有些害臊地低下头:“是……” 第766章 问话已毕 “所以……”曾启瑞抬头望向沙东行,眯眼道:“方大人未犯杀人害命的大罪,但受贿渎职,谋私害政却是事实……” 沙东行深深地看他一眼,兀自发笑:“害,这事啊……这事就得曾大人与邱大人好生审查喽,我沙某人赶过来为方大人做证,只是想证明他不是丧心病狂的杀人凶犯而已。” 说罢,他也不管邱旭与曾启瑞两人什么脸色,当即便转身告辞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邱旭气不打一处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什么人啊!?” 曾启瑞拍拍他的肩以示宽慰,后而转身望向面色隐隐激动的方玉琦:“既然沙副督都出面作保了,那本官自然是相信方大人的清白了。” 闻听此言,方玉琦神色大振:“曾……曾大人说的是真的?” 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他脸上的面部肌肉止不住地抽动起来:“卑职……卑职谢过曾大人……” “曾大人!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一旁的邱旭有些看不下去了,沙东行一过来说句没法证实的话就稀里糊涂地相信,继而抛去方玉琦的嫌疑,办案岂有如此儿戏的? “他沙东行说句不轻不重的车轱辘话你就相信了?”邱旭怒而拂袖,低喝道:“他口口声声说有江南地方的内监机探子意外目睹了现场情况,那他为何不把那人带来给方玉琦作证?依我看,他沙东行编瞎话的可能性更大!” “邱大人请稍安勿躁。”曾启瑞眉头一皱,耐心解释道:“沙副督就是再大胆,也绝对不敢在这件事上编瞎话。” “依本官之见,沙副督出具的证言可信度很高。” 听曾启瑞一个劲地帮自己说话,方玉琦就好似找着主心骨了一般,瞬间安心下来,眼中充斥着对曾启瑞的感激之情。 “不过,一码归一码。”曾启瑞骤然升高声调,“方大人未行杀人灭口之罪,但贪污受贿确是事实。” “这一点,方大人,你可认?” 迎上曾启瑞那压迫感十足的锐利眸光,方玉琦有些难堪地低下头:“曾……曾大人说的是……方某确实德行有亏……” “圣上既然将你交由我与邱大人问审,本官自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倚重。现今查证,你方玉琦与江南近期风波案件无关,但为官以来却常有受贿谋私的劣行,实有违为官之道。” 曾启瑞抬手整了整衣领,神色肃然道:“你大可放心,今日审问的全过程本官都会一五一十地上报给皇上的,至于你受贿谋私之罪,究竟该受何等处罚,也自当由皇上圣裁了。” 方玉琦紧闭双眼,忐忑不安道:“卑职……卑职明白,谢过曾大人……” “好,问话已毕,该让人送你回去了……”曾启瑞伸手朝堂外的差役们招起手,“且先将方大人送入偏堂西房安置吧,莫要为难人家。” 几名衙差正色点头。 按理说,方玉琦现在的身份虽不算是彻彻底底的犯人,但也与真的犯人相差无几,是没有资格收到如此待遇的。 可曾启瑞还是给了他充分的礼遇,为此,方玉琦很是感激,尽管他知道曾启瑞如此“优待”他多半是因为自己那位少保师傅的缘故。 见方玉琦就这样随同差役们离开了衙堂,邱旭脸色发沉,语气不善道:“呵……到头来什么东西都没问着就给定性了,当真是一场滑稽荒诞的闹剧!” 曾启瑞岂能听不出他这话中的阴阳怪气,顿有些烦躁地拍拍头:“邱大人,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跟我曾某人装糊涂呢?” 邱旭眉头深皱,不解其意:“曾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 “我问你,他沙东行是什么人?” “内监机副督,这不谁都知道的事吗?” “那我又问你,内监机只听从谁的号令?” 邱旭环手抱胸道:“自然是当今皇上一人!” 这话刚一出口,反应迟钝的他也瞬间明白曾启瑞想要暗示他的弦外之音了,顿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珠:“曾大人……你的意思是……他沙东行突然出面为方玉琦作证,是经皇上授意而为?” “他沙东行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方玉琦与他之间更无私交,这会儿亲自出面为方玉琦作保,力证方玉琦的清白,除授圣意而为外,我想不到他这么做的其他理由。” 曾启瑞轻扬衣袖,抬手揉捏起下巴:“别忘了,审问方玉琦,彻查江南近期案件风波的差事可是皇上亲自下旨给你我二人主办的,他沙东行可不敢在这件事里编瞎话。故而,我认为他此时出面来为方玉琦作证,所提供的消息应该都是真的,且也提前与圣上汇报过。” 经曾启瑞这一解释,邱旭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但很快,他脸上又露出了匪夷所思的困惑色:“倘真如曾大人所料的一般,沙东行是授圣意出面为方玉琦证其清白之身的话,皇上为何不直接知会负责主审的你我二人呢?反倒绕了这么个大弯让沙东行出面……这……” “你啊,把事情想岔了。”曾启瑞无奈摇头,轻叹道:“依我之见,皇上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方玉琦跟江南近期的风波案件无关……” “你这话我更听不明白了,照你这么说,皇上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方玉琦没有犯杀人大罪,那何必又让咱俩审他?” “若皇上只是想借着这个让你我二人公开问审方玉琦的机会,曝其贪污受贿的罪名呢?” 邱旭面色一怔:“曾大人的意思是,皇上从一开始就只打算让你我二人审出方玉琦贪污受贿的罪名而已吗?可……我还是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用如此麻烦的方式……” “因为他方玉琦是武曜一朝恩科开设以来的头名状元郎,正儿八经的第一位‘天子门生’。审他可不容易,似江南一系列的风波案件的重罪,需得重证实据公之于众后,惩治他方能服众,否则,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把江南那些人神共愤的恶罪安在他头上严惩了他,恐又会让天下不少以他为榜样的读书人心寒。显然,皇上也清楚江南近期风波案件的主谋并非是他方玉琦,可他方玉琦在江南为官以来多有蠹政渎职之举却也是事实,以皇上的重德而重过才的用人风格,自然会对方玉琦这样的行为有所反感。” “故而,皇上想要惩治他方玉琦,就得以坐实了的贪污渎职之罪惩处,如此一来,便可服众。” 第767章 可行否? 听罢曾启瑞这番长谈,邱旭只觉五味杂陈。 一面感叹皇上手段越发深不可测的同时,一面又觉着有些悲哀。 堂堂天子,要惩处一个德行有亏的臣子,竟还要用如此迂回的方式吗? 见邱旭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曾启瑞就好似生了天眼般,瞬间将他的全部心思看穿了。 到头来,邱旭还是没明白皇上的心思…… 以皇上现如今的威望,莫说惩处一个方玉琦了,哪怕是在瞬息之间将大半个朝廷班底都改头换面都不定有什么困难的。 皇帝楚天耀之所以要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惩处一个方玉琦,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一言决裁方玉琦的是与过,而是他楚天耀更为爱惜自己为君的“名声”了。 倘换做几年前的皇帝,遇着这样的事他可能真会向邱旭所想的那样,直接粗暴的一言裁定方玉琦的生与死,功与过,以此来彰显皇权的无上威慑。 但为君者,若长以此方式治国行事,终会落下闭目塞听,固执己见的暴君骂名。 皇帝楚天耀也显然意识到了这点。 所以,现如今的他做起事来愈发在乎‘重证实据’、‘依律依规’,即使这所谓依律依规的行事方式都是表面功夫,但该做还是得做。 这表面功夫,有与没有是天差地别。 邱旭终是心思单纯者,不曾多琢磨皇上的帝王心术,故此看不分明。 然曾启瑞却不同,他自入地方为官以来,见识过、经历过的事都太多太多了,昔年受天子看重时,便能常常揣摩出皇帝的心思;更不用谈他现在升入中枢内阁,跳板更高,视野也更广,对于皇上的心思他也就猜得越准了。 “即已无事,我就不多打扰邱大人了。”曾启瑞朝邱旭作了一揖,笑道:“本官且先入皇城向圣上禀报案件进展,就此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刑部衙堂,独留下邱旭一人在堂内踱步冥想。 ====== 御花园内,占地宽阔的花亭廊道内,身着蓝色宽衣的楚天耀正与内阁首辅杜敏英席地而坐,两人中间隔着棋台,上摆着一方棋盘。显然,这君臣二人正在饮茶对弈。 “卫学仁这外贸司主司的官职才被朕裁了几天?这一个个就火急火燎地赶着举荐旁人补位了……”楚天耀一撩衣袖,将举在半空中的白子轻轻落下,神色不耐地摇摇头:“朝里边这一个个满嘴为公为国的所谓忠良大臣们,在这事上都露出尾巴来了。” 微弓着身的杜敏英浅浅微笑:“或是圣上想多了,朝里确有不少臣工举荐适用之才补任外贸司主司一职,但老臣想,应该还是有不少人是真心为国举贤的……” 楚天耀似笑非笑:“杜公这话是揶揄朕不够宽宏?” “老臣岂敢。”杜敏英忙拱手赔不是:“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愚见罢了,皇上若觉着不妥,那定是老臣想岔了。” “呵……你这铁公鸡就拐着弯的阴阳朕吧!”楚天耀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楚天耀这略带恼怒的眼神朝人投去,倘换做旁人,此刻怕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了。 但熟知天子脾性的杜敏英心里清楚皇上没有真生气,不过是佯装恼怒戏弄自己这个老头子呢。 “既然你说这其中不少人都是存着为国举贤的公心,那朕就好奇你为何不上荐折呢?难不成,你杜首辅心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出任这外贸司主司官?还是说,你杜老没有为国举贤的公心呐?” 话音刚落,楚天耀又下一子,随着这一子落下,那棋盘之上白子的迅猛攻势顷刻间成形,一股难以言喻的杀伐之气自棋盘上溢出。 “纵有为国举贤之心,但这事,老臣可不敢瞎举荐于人。” “哦?这话怎么个说法?” “依皇上圣明之心,想来在裁撤卫学仁后,心中肯定有了最为适合继任外贸主司官的人选。老臣自认是眼拙头昏之人,揣摩不准陛下心中认定的合适人选,自是不敢妄自举荐旁人……” 闻言,楚天耀哑然失笑,端起身旁宫女递来的茶杯,一口便将杯中茶水饮尽:“你个老狐狸,真是越老越精!” 杜敏英也笑了,是因为他知道皇上说这句话并非是有意揶揄他,只是有意地打趣他罢了。 君臣之间,偶有玩笑打趣之语,足见彼此亲密程度之高。 这对于任何一个臣子来说,都是面上有光的事。 很显然,杜敏英也享受这种与皇帝谈笑风生的氛围。 “你这老狐狸现在猜朕的心思倒是猜得越发准了。”谈笑间,楚天耀将手中白子再度落下;棋盘之上,几乎是被白子全方围堵的黑子已然没了生路了。 “确如你所想,这外贸司主司官一职,朕心中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说这话时,他抬头看向杜敏英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撇起嘴扯上了题外话:“跟你下棋最是无趣,老一个劲得给我喂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越老越滑……依朕看,这话用在你身上在合适不过了。” 杜敏英莞尔一笑:“老臣深知自己的棋技远不如圣上高明,有意喂子是为早作解脱,毕竟动真格的,老臣也下不过皇上……” “哈……”楚天耀哑然失笑:“你这话有意思……” “但朕还是得说,这棋呐,你下不过朕可以,但要下不过余外之人,你这首辅之名就有些名不符实喽!” 闻言,杜敏英只是笑笑没说话。 “说正题吧。”楚天耀摆摆手,将话题重新引申到外贸司上,“朕打算由傅福详暂任外贸司主司一职,杜首辅以为如何?” 楚天耀这话一出口,不仅杜敏英愣住了,就连边上候着的傅少卿都有些傻眼。 沉默片刻后,杜敏英仍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皇上……您是真打算让……让傅少公公出任外贸司主司官一职?” “不错,你认为可行吗?” 沉思许久后,杜敏英苦笑道:“皇上心中已有决断,老臣自当遵从圣意。” “依老臣看……傅少公公主掌外贸司……也挺合适的哈……” 第768章 略施惩戒 仔细思量起皇帝的决定后,杜敏英心里便大致有数了。 让傅福详一个宦官去接管外贸司,这便意味着从今以后,外贸司的一举一动都离不开皇帝的视野当中了。 对天子而言,外贸司这样一个生金蛋的母鸡,死死攥在自己手里是百利无一害的事。 想到这,杜敏英不禁有些可怜卫学仁了。 外贸司建立以来,能发展到今日这等地步,卫学仁这位初任主官功不可没,甚至说外贸司凝聚了卫学仁的全部心血也不为过。 可如今,在一夕之间便被皇帝收回了权柄,可想而知卫学仁有多么憋屈苦闷。 “对了。”楚天耀轻扬衣袖,神色平静道:“江沪总督衙门设建的事可以提上章程了。你那好女婿林伟诚朕瞧着很不错……这江沪总督,就由他来坐吧!” 一听自个女婿即将高升,饶是看惯风云的杜敏英,此刻也不禁有些激动:“老臣……老臣代庸婿谢过皇上圣恩……” 楚天耀不置可否地摆摆手:“朕用他林伟诚是看中他的能力,跟他有什么背景,是谁的女婿无关……” “是,皇上英明神武……” “呵,你少捧朕……对了,待林伟诚升任江沪总督后,这江南布政使也该空出来了,朕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到时候又会有不少人上折举荐谁谁来补任……” 楚天耀有些头疼地拍拍头,又道:“到时候,那些荐折你得挡在内阁,别送到朕眼前碍眼了。这江南布政使的位置,朕心中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皇上把话说到这份上,杜敏英自然也就明白该怎么做了,当下便表态道:“皇上放心,老臣知道了。” “陛下……” 亭外,永宁宫总管太监乌宝川迈着小碎步走到楚天耀身旁,低声禀报道:“曾启瑞曾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需向圣上禀报。” 没等楚天耀发话,杜敏英便站起身施礼:“皇上,阁内还有要务需得老臣料理,老臣……就不多叨扰了。” “嗯。”楚天耀微微颔首:“去吧。” 话音一落,便见杜敏英弯腰退出花亭,在几名太监的带领下,渐渐消失在楚天耀视线当中。 收回视线后,楚天耀朝一旁的乌宝川问道:“曾启瑞没说什么事?” “回万岁爷的话,曾大人说是您交代审办的案子有了进展……特来跟您禀报的。” “哦……是这事哈……让他过来吧。” “喏。” 乌宝川点头应下,示意身边的太监们去传人。 仅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便见身穿绯红官袍的曾启瑞在几名太监的带领下,迈着从容不迫地步伐走进了御花园内。 瞧见楚天耀正赤着脚盘坐在花亭软座之上,他当即弯身,恭敬行礼:“臣曾启瑞,参见吾皇……” “快平身吧。”楚天耀回以微笑,伸手一指摆在侧方的木凳:“来,有什么事坐着同朕慢慢说。” “哎”了一声后,曾启瑞走到凳边,只将半边屁股落于座位,神色略显拘谨地说道:“皇上,臣此来叨扰,是为……” 楚天耀微笑打断道:“朕知道,你是为方玉琦的事来的。” “同朕说说吧,都从方玉琦口中审出什么了?” “是这样,沙东行沙副督突然出面为方大人作证了……”曾启瑞低下头将审问方玉琦的整个过程复述了一遍,“故而,臣与邱大人一致认为,方玉琦方大人应与江南近期一系列风波事件无关,可他自入江南为官以来,时常受贿谋私却是事实,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了。” “微臣便在想,方大人虽无牵涉人命大案,但却有实打实地贪污渎职之过,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他,就想着来求问陛下圣裁。” 楚天耀“啪”地一拍桌子,怒声道:“这方玉琦真是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曾启瑞闷头不语,就好似没见着他发怒一般。 “他实在太让朕失望了,本以为他方玉琦是武曜朝第一位状元,该是上天赐朕的一位治国良才,多年来朕也对他委以重任,没成想,他却随官位水涨船高后失了该有的德行……” 楚天耀满脸痛心道:“好他个方玉琦,当真是有负朕的辜负与期望!还有他那师傅刘广义,也真是糊涂,连自个得意门生的德行都管教不到位!” 发了一通火后,楚天耀哼声道:“念他方玉琦只是初犯,也确实有真才实学,朕就略施惩戒警告他!” 一听这话,曾启瑞便知重头戏来了,皇上接下来要说如何处置方玉琦了。 果不其然,便听楚天耀负手沉吟道:“江南布政司参政的职位他是保不住了,降他为京直隶衢州知州,且看他后续表现如何,倘还不改恶习,朕便不再用他了!” 曾启瑞在心中暗道一句果然后,当即便点头道:“臣明白了。” “恩……这几日也辛苦你和邱旭审案了。” “这都是为臣们的本份,岂敢言辛劳之说?” 闻言,楚天耀笑着拍拍他的肩:“倘朝中百官们都有启瑞你这样的觉悟,朕又何愁国朝不兴?” 曾启瑞很是惶恐地低下头:“陛下言重了,臣当不得您如此夸奖。” “朕说你担得起就担得起。”楚天耀朝他笑笑,往边上的乌宝川招起手来:“待会儿送曾大人出宫的时候,从朕的私库里挑两三匹上好的蜀锦给曾大人府上送去。” “这……”曾启瑞忙抬头婉拒:“这如何使得,臣……” “行了!”楚天耀板脸打断他:“朕看你一年到头来穿的衣裳就那么几件,想来是你平日自个不舍得把钱花在这地方上,就一年到头来那么几件衣裳,朕看你都快看腻了,赏你几匹蜀锦制衣,纯是为了朕以后见你能舒坦些。” 闻言,曾启瑞很是感动:“臣何德何能担得皇上如此厚爱……” “好了好了。给你的,你收下就行了。” 拍拍他的肩,楚天耀又笑道:“没什么事就赶快出宫回府去吧,要晚了,连家里的晚膳都赶不上喽,朕可没打算留你一起用膳!” 曾启瑞忙点头施礼:“臣且告辞,不敢叨扰陛下。” 第769章 这个度你没拿准 随着楚天耀下达了降职方玉琦以示惩戒的圣旨后,江南一系列的风波事件也算是画上了句号。 而经过这次风波后,方玉琦就此从一省参政降为衢州知州,他的遭遇也让朝中不少官员感到唏嘘。 可以预见的是,倘方玉琦这次没出事的话,原江南布政使林伟诚高升为江沪总督后空出来的布政使一职基本是会落到他方玉琦头上的,但他偏偏在这等关键时候出了岔子,还险些落得个官位不保的下场,实在让人感叹。 “这方大人也真是够倒霉的,眼看着江沪总督衙门设建在即,按理说到时候空出来的江南布政使他该是十拿九稳的,没成想却偏偏在这等时候出了岔子,不仅失去了一跃高升的机会,还险些丢了官身,真是……” “瞧你们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方大人怎么着了呢。人现在不还好好的吗?从一省参政降为知州是委屈了些,但你们可别忘了人老师是刘少保……只要方大人日后争气,再复原位,甚至更上一层楼也未可知啊……” 此类种种对谈不时在京中各处衙门内传起,足见此次方玉琦被降职留用的事传得有多广…… 刘府,只穿着一件素色麻衣的刘广义,此刻正如寻常老农般赤着脚踩在自家后院种植蔬菜的田地里。 他额头微扬的褶皱不时有汗水溢出,口中不时喘呼粗气,尽管看起来很辛苦,但他却乐此不疲地重复着采摘蔬菜的动作。 一道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忽地从院门处响起,耳尖的刘广义似是听到了动静,偏头一望后,朝那发出脚步声的来人打了声招呼:“来了?” 迎上他那温和的眼神,来人眼眶渐红:“老师……” “来了就赶紧过来帮为师摘摘菜。” “诶!” 方玉琦应下声,脱下鞋靴,撸起袖子就往田地里进。 他采摘蔬菜的动作很是熟练,手法比起刘广义还要老练许多。 毕竟,他方玉琦在没有高中入仕之前,是正儿八经的农家子,打小起就没少帮家里下田帮农。 刘广义伸起脑袋往方玉琦脚边的菜篓子看去,端详着篓中由方玉琦采摘下的蔬菜,微微一笑:“还行……这手法要比沈嘉枰那小子强多了。” 方玉琦回笑道:“老师说笑了,学生本就出自贫农之家,自小没少帮家里下田忙农,只是下田摘个菜有什么摘不明白的……至于沈大人,学生听说他出自书香门第,家境殷实。自小不识五谷倒也正常……” “这话说的对。”刘广义弯下腰,用手给田地松土,头也不抬的说道:“人呐,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自个的出身,更不能忘本……” 一听这话,正伸手摘茄子的方玉琦猛地一怔,眼中闪过羞愧之色:“老师……老师教训的是,学生……学生知错了。” 闻言,刘广义抬头看向他:“知错?你错哪了?” 方玉琦不敢去直视老师的眼睛,只低下头闷声道:“学生……学生不该忘本,好不容易高中入仕,理应对得起穿上身的官袍。” “你是觉着为师在责怪你贪污受贿的事?” “难道……难道不是吗?” 刘广义摇摇头:“好不容易穿上官皮,想要为自己谋些福祉本就无可厚非,可也得有轻重之分,这其中的尺度你得拿捏好。” “偏偏,这个度你没拿准。” 这话方玉琦听得一知半解,他有心想向老师求解其中深意,可又怕被老师嫌弃愚钝,故不敢张口发问,只能干愣在原地。 “自你升任江南参政以来,没少收人的孝敬,这些事,为师心里清楚,你以为皇上就不知情吗?” 刘广义抖了抖衣衫上的泥土,抖搂着脚从田地中走了出来,“可这些年来,为师却一直没有劝阻你,你,可知是为什么?” 方玉琦满脸茫然:“学生……学生不知,还望老师求解。” 刘广义抬手示意他从田里出来,深吸气道:“我本以为你能拿捏好其中尺度,没成想你却愈发放肆,我从那时候便猜到这样下去你迟早会出事,有想过劝阻你一二,但转头一想,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让你栽个跟头长长记性也不错。老话说得好,人教人说一千道一万遍的效果也远不及遇着事后栽次跟头来得深刻。只不过,为师没想到的是,这不祥的预感应验的如此快……” 听到老师的肺腑之言,方玉琦更觉羞愧:“学生无用,辜负了老师的期望与信任……” “贪污受贿从不是什么大问题,你错在没拿捏好其中尺度,甚至分不清哪头轻哪头重,这才惹得皇上不快。” 刘广义负手而立,面色平淡道:“就说这大半年里,江南各府县多少应交到你手中的政务都被你转至他手,亦或变着法的搁置了?” “满门心思钻营着该受谁的孝敬,享谁的好处,却连自个该干的差事都落下了。” “若如此,也就算了。可你竟然连跟顶头上官的关系也处理不好,还几度差点跟林伟诚撕破脸……这些事,你以为落不进皇上眼里吗?” “我……学生知错……”方玉琦面臊耳红,只觉羞愧难当。 确如老师所言,从大半年前开始,他就鲜少过问公务差事了,满门心思不是铺在如何受贿谋私,就是钻营着如何让自个的官阶更进一步,心思变得极度浮躁…… “你还年轻,犯了次错不至于让皇上对你彻底失望,但你也要切记,同样的错不能再犯第二次,皇上是有容人之量,但对下边的臣子,远没到放纵的程度!” “学生……学生谨记老师教诲,同样的错……学生不会再犯第二次了。只是……这一次,学生之所以……之所以会吃如此大亏,学生也承认跟自个德行不佳有关,但更重要的是……有人在暗中刻意推波助澜,甚至设计陷害于学生……” “这我知道。”刘广义眉目深沉道:“有人故意想把江南近期发生的命案往你头上扣!” 第770章 昔日纨绔的改变 听老师提到这事,方玉琦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师可知是谁在背后设计谋害学生吗?” “自事发到现在,学生仔细回想整个事件经过,私以为这背后构陷学生的幕后黑手来头一定不小。” 方玉琦面露恨色,愤懑不平道:“可学生实在想不通什么时候得罪了尊自个都不甚清楚来历的大佛……” “你想多了。”刘广义歪嘴冷笑:“人家之所以设计陷害你,可不是冲你来得!” 方玉琦一愣:“老师的意思是……” “除了徐世豪外,为师想不到有谁会对你下手。”刘广义伸手指了指自己,“他这些年来可一直将你老师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呢。这次逮着机会对你下手,就是为了恶心你老师我呢!” “徐总督……”方玉琦面皮一抽,恨道:“老师认为是他在背后构陷学生?” “别一口一个构陷的,你在这事里边也不无辜,若不是你自个露出马脚,人家就算有再多的阴谋诡计也算计不成你不是?” 刘广义将双手背于身后,望天轻叹道:“你出了这档子事后,为师第一时间彻查了江南各方有名的势力,竟才得知那水仙楼背后的猫腻。” “水仙楼?”方玉琦两眼发懵:“这水仙楼的背景是徐总督?” 刘广义摇头:“是靖国公卫学海!他才是水仙楼的大东家。” “什么?” 方玉琦愣怔当场,心下倒吸了口凉气。 怪不得江南传闻水仙楼背后的势力背景不简单,以往方玉琦也没曾当回事,那时候他还想一个烟尘青楼之所,背景在如何了得也是有限的。 可如今听自个老师说来,这水仙楼竟是靖国公卫学海与高南总督徐世豪的开办的产业,这势力背景何止是不简单啊!说句不得了也毫不为过! “也就是说,徐总督因不满老师而算计学生,用了水仙楼的人来促成这事?” “应是这样错不了。” “可老师说这水仙楼背后的大东家是靖国公卫学海,这设计诬害学生的事,靖国公难道也参与了?” 刘广义哑然失笑道:“倘是卫学海出手,你早就死无全尸了,哪还有机会在为师面前说话?” 此语一出,方玉琦有些羞臊地低下头。 靖国公卫学海的威名他也是如雷贯耳了,自入仕以来,有关卫学海的各种传闻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对于这位御前红人靖国公的行事手段,他也有所了解。 确如自个老师所说,若这回设计构陷自己的人是卫学海,绝不会让自己有丝毫翻盘脱身之机的。 “卫学海的行事手段为师还是清楚的,他要真想对你动手,不会搞得这般不上不下,漏洞百出。” 稍顿片刻,刘广义不屑冷笑道:“如此拙劣蹩脚的栽赃谋害之计,也就徐世豪能使出来了。” “这小子外放为官数年,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实在不中用!” 方玉琦嘴角抽搐,暗暗吐槽道:“听老师你这语气似乎还挺失望?您老也不想想,要是徐世豪这计真成了,你学生我现在可魂归西天了啊!” “看他徐世豪这么多年来还是没有多少长进,为师可算放心了。”刘广义兀自发笑,招手示意身旁的方玉琦进屋饮茶。 方玉琦点头跟上,陪同着老师一齐进屋入座,且十分懂事地给老师倒了杯茶。 刘广义接过茶杯却未曾饮用,一双老眸静静地凝视着杯中茶水,好半会儿才开口:“你们一个个都不省心,为师纵有千万般能耐,也快被你们折腾的身心俱疲了。” 方玉琦一时未解老师口中的“你们”一词为何意,难不成最近除了自己的事,又有别的劳心伤神之事让老师忧心了? 他很想开口询问,但听老师这话明显是有下文的,他也就耐住了性子,打算仔细听老师讲下去。 “卫学仁丢官了。” “啊?” 方玉琦再度傻眼,“卫主司好好地……怎么……” 刘广义目露忧色,沉住气将卫学仁被撤官罢职的始末讲述给方玉琦。 了解完事件始末后,方玉琦的心情也很是沉重。 自当三四年前起,卫学仁及其党羽便被刘广义为首的“刘党”吸纳,两方势力对外看似各成一派,但实则知晓内情者都清楚,这两方势力早就合成一党一派了。 如今卫学仁丢了外贸司主司的官职,这对刘党而言是一次很严重的打击。 方玉琦作为刘党派系的核心官员,为此感到心情沉重也再正常不过了。 “无论是你,还是咱们下边的人,这些年来能在仕途上越走越好,这其中离不开外贸司的支持,如今卫学仁将这生金蛋的金鸡丢了,对咱们的影响有多大,已是不言而喻了。” 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眉头微皱的刘广义伸出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他这回遭撤官,要想重新博得皇上的宠信得以复用,其难度要比你高太多了。” “老师之言,学生不解,按理说,卫主司他想重新得以皇上宠信复用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他还是……还是三皇子的亲二舅,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他这重身份可以用来保命,但想凭借这身份重新博得皇上的信用却很难。” 刘广义遥望窗外风景,声色平静道:“你以为人人都能做到卫学海那等程度吗?他卫学仁跟自个兄长比起来,还是嫩了些。” “为防他遭难受冷遇后想不开,再做出其他不智的行为来,为师也只得让沈嘉枰给他带话,给他吃下颗定心丸稳住他。” 听完老师的话,方玉琦的心情很是低落,他知道现如今的局面对老师乃至整个刘党都很是不利。 沉默好一会儿,他有些不甘地抬起头:“老师,既然您都知道这设计诬害学生的人是徐世豪徐总督了,咱们何不……何不主动出击,上奏参他?” 刘广义摇了摇头,“你以为徐世豪在背后做的事皇上看不真切吗?” “还是那句话,因为你方玉琦自个身上有毛病,徐世豪逮着机会对你下手,皇上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而反过来,你要是在江南为官期间挑不出毛病,徐世豪敢硬对你下手皇上就自会反过来收拾他。” “这点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还用得着为师说几遍?” “是……学生愚钝,受教了。” “这次将你放到衢州也不全算坏事,记住,到衢州后,多往乌江李府上拜访……” “乌江李府,那不是……那不是周王妃的娘家吗?”方玉琦微愣,旋即猛地醒过神来:“学生明白了,一定谨记老师的嘱咐……” ====== 宣京中街,李家大宅。 花草遍布的庭院内,一幢装潢透着浓郁典雅之气的方形阁楼矗立于院中,抬眼一望便能瞧见那阁楼上方横挂一块正形大匾,写着“正兴阁”三字。 这幢阁楼,乃当初苏鹏驰刚与妻子完婚后不久,为了讨好岳丈李明义欢心出资所建。 而李明义本人,也确实对女婿出资修建的这幢正兴阁十分满意,平日在家中最长待之地便属这正兴阁了。 阁楼高层的露天观台上,穿着一身华服的李明义正同好友王裘并肩而站,两人挨近栏前眺望着高处风景,不时交谈着。 “皇上已经下旨让傅福详接管外贸司了。”王裘抖抖衣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害……我那侄儿没福气……” “皇上让傅福详掌管外贸司的决定可是让不少人大跌眼镜。”李明义眺望远方,颇为感慨道:“就连我也没料到皇上会让傅福详这么个阉人接管外贸司……” “谁说不是呢?”王裘深以为然道:“早些年便有人开始传这傅福详失宠了,见他这几年来确实不同以往了,所有人还真以为他傅福详不行了呢……可没想到,皇上这一回却偏偏把外贸司交到他手上了……” “你是不知道,这几日上赶着去巴结他傅福详的人有多少……” 李明义微微一笑:“旁人的境遇,谁又能保准自己一定看得准?这傅福详或许是有段时间失宠了,但如今接掌外贸司的他,可谓是非同往昔了,朝里有人想要巴结他也在正常不过了。” “莫说别人了,就连我,在听到这消息后,也让下边的人给他傅福详送了份礼过去。” 王裘道:“都说他傅福详这回儿算是翻红了,不过我却觉着皇上把他放在外贸司坐镇或许别有深意。” 李明义奇道:“王兄有何高见?” “皇上让他傅福详掌管外贸司,却把他傅福详在内监机的原职给卸了,甚至就连他在内廷的副总管太监身份都给刨了……”王裘摸着下巴分析道:“我总觉着皇上是变着法的把傅福详从身边择出去……这样看的话,就不见得皇上多么宠信于他吧。” “话不能这么说,傅福详虽没了内廷副总管这层身份,但还是被皇上保留了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力……这说明,皇上对傅福详还是比较信任的。”李明义一撩衣袖,继续道:“况且,我认为皇上让傅福详代管外贸司诸事,更多的是想选个可控之人看好外贸司这下金蛋的金鸡,似傅福详这样的阉人最是合适,但宫中没把的太监多了去了,皇上为何偏偏选中了他傅福详,这就说明……皇上心里对他的信任还是要超出不少人的。” “这么说倒也是。”王裘点点头,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傅福详越是得宠,恐怕也对咱们不利吧?你派人去给他送礼,就不怕这事被那位赵公子知道后对你有看法?” 闻听此言,李明义轻拍额头道:“你不提这茬,我还快把这事给忘了。” “知道傅福详接管外贸司后,赵嘉轩这两天可没少来找我。” 王裘苦笑一声,说道:“那是,眼看着杀父仇人越过越好,他心里能好受才怪了。” 说着,他又问:“那你派人给傅福详送礼的事,他知道没?” “我又没打算瞒他,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李明义深吸口气,感慨道:“这位赵公子近些年来的成长,你我是有目共睹的……” 王裘点头赞同道:“是,自他父亲死后,他赵嘉轩出仕为官以来政绩频出,仅用五年时间便晋升为宣京府丞,位列四品官阶,与他父亲生前最高官位相比,也是丝毫不逊的。” 谈到赵嘉轩这位在仕途上一路高歌猛进的新秀,王裘也是啧啧称奇:“古语有云,遭逢大变,不是一蹶不振,便是涅盘重生。这话用在他赵嘉轩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看他现如今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便能居此高位,哪还有半点当年纨绔恶少的习气?” “这人的改变,可真够大的。” 王裘这番感慨确是发自内心的。 事实上,赵嘉轩这些年来惊天动地般的改变又何止震撼住了王裘一人? 自赵敬龚死后,赵嘉轩决心入仕为官后的第一年,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县丞。干了大半年后,皇上突然想起了他,念及亡父旧功便将之升任为京直隶通州知州了。 也就是赵嘉轩升任通州知州的第二年,他坐火箭般一路高升的青云仕途开始了。 他执政通州以来,先是让通州全面复耕,继而又全面审办了通州积压多年的诸多旧案,使通州治安焕然一新。可以说,他在通州执政以后,干出了一笔又一笔耀眼的政绩,使得他仅用不到三年的时间就从通州知州晋升为了现如今的宣京府丞。 他的能力无疑是经过考验的,同时,因为死去父亲的缘故,他又颇受皇上留意与喜爱。 故此,他在前进的仕途上可谓畅通无阻,令不少人羡慕不已。 只是,外人所不知的是,赵嘉轩之所以如此努力拼命地往更高处爬,并非是他贪恋权势,也不是他有什么远大的治国安民的志向,支撑着他不断奋进的念头,只有一个——报仇! “嘉轩在知道傅福详接任外贸司后,第一时间就找上我这老头子要看法来了。”李明义轻抚胡须,声音平静道:“我给他的建议是再忍上一段时间,如今傅福详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贸然对他出手对他,对我们,都不利。” 王裘眼珠一转,忽问道:“跟我说句真心话,要是真的到了非从赵嘉轩与傅福详二者选其一的关键时候,你真会为了赵嘉轩对付傅福详吗?” “会!”李明义神色认真道:“嘉轩是咱们自己人,我不帮他帮谁?再者又说了,傅福详不过是个阉人而已,哪比得上赵嘉轩这颗明日之星……” 第771章 帮人跑官来了? 宣京魁首街内,高挂‘勇国公府’四字金黄匾额的府宅内。 身着青红轻甲,束起满头白发的闫瑞正手持铁戟在宽敞庭院中操练起虎啸军专用的行军枪法,那光看起来就有不下于二十来斤的厚重铁戟在他手里却宛若细木秀棍般被他轻易舞动,半空中,依稀能看见不时闪忽的枪头残影,足见他每一招一式用的力道都恰如其分,冲击力十足。 自从军以来,战功赫赫的闫瑞在个人武艺上的精进程度也是随着时间日渐飞涨,他现如今的武艺水准,已与御林军统领启翔不相上下了。 正因他勇猛无双,故在两年前率兵去往西北剿匪立下军功后,被皇帝加封为了勇国公。 勇之一字用在他身上,再为合适不过了。 见闫瑞收戟停招,抬起左手抹汗,在边上候着的壮汉十分懂事地将一块汗巾递到他手里,“公爷,您这枪法越发厉害了,属下现在都快看不清你出招的来路了。” 闫瑞一边用汗巾擦汗一边笑骂道:“你就吹吧,谁不知你朴大勇使得一手精湛的霸王枪,我这点门道在你小子眼里怕还不够看吧?” 被唤作朴大勇的壮汉嘿嘿笑出声:“公爷谦虚了,我使出来的霸王枪肯定要比您花哨好看,但要说力道与杀伤力,肯定比不上您。” 朴大勇这话还真没有夸大的成分。 以闫瑞现如今的武艺水准,单说杀伤力,少有人能比得过他。 即使朴大勇善使枪法,熟练度也远超闫瑞,但二人要是在战场上相遇,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架,败下阵来的绝对会是朴大勇。 “呵,你这话说的没错,现在能扛得住我出招的人是越来越少了。”闫瑞将汗巾还回朴大勇,又将铁戟重放回院中的兵器架上,撇嘴感慨道:“你说这人呐,就是贱!打起仗来的时候都盼着赶快平息战事,但要是真没仗打了,闲得一久,就又盼着再上战场了……” “从上回去西北剿匪后,这两年来,我鲜少有机会领兵打仗了,不知怎的,还有些怀念打仗那滋味……真他娘的怪!” 一旁的朴大勇笑道:“公爷这想法也正常,咱们从军的武人都有这种矛盾想法。” 闫瑞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朴大勇的肩膀,“我也就随口一说,真要打起仗来指不定又开始抱怨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呢!像现在这样天下太平,海清河晏,窝在家里过过安生日子,时不时练练武也不错。” 顿了顿,他又问道:“对了,我记得你快有一两年没回老家看望父母了吧,就没想过他二老?” 朴大勇摇头浅笑:“我家那老头子孩子多着呢,少我一个惦念他也不碍事。再说了,属下的媳妇孩子都跟着属下在京里安家了,有孩子和媳妇陪着,属下也没什么思乡之情。” 朴大勇这名字一听就知他是正儿八经的高丽人,事实上朴大勇也确实是血统纯粹的高丽人,不仅如此,他昔日还是高丽军的一名小将军,当年高丽并入大宣版图后,他便是高丽降军将领之一。 此后,在机缘巧合下他被闫瑞看中,任为亲兵,这在闫瑞身边一待就是四五年,现如今他已是虎啸军的副将之一,官拜五品的云峰将军。 若将他朴大勇比作千里马的话,那闫瑞便是赏识他、栽培他的伯乐。 “说的是,你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不快哉,会想家才怪咯。”闫瑞笑着点头,感慨道:“可我现在随着年纪越来越长,却愈发想念逝去的父母了……” 朴大勇在旁笑着安慰:“依属下看,公爷也是时候成家了。成了亲,生上几个大胖小子,家里热闹起来就好很多了。” “成亲?”闫瑞撇了撇嘴:“我现在对这情爱之事没啥想法。” 朴大勇捂脸憋笑:“瞧您这话说得……言不由衷了不是,属下可是知道,公爷您这些年可没少去藏春楼之类的风尘之地……” 闫瑞脸皮一臊:“你懂个屁,我去那些烟柳之地不过是消遣罢了。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在所难免,我也是个大男人,有点那欲望再正常不过了。但你要说找个人成家,我还真没那念头……” 朴大勇很想说你就是玩心太重不肯安分下来,但这话悬在嘴边好一会儿还是没敢说出口,他也怕闫瑞被臊急眼后揍自己一顿。 正当两人闲聊地起劲时,院外突地传来一阵轻重有度的脚步声。 以闫瑞现如今的武艺水准,已经达到了能通过脚步声判断其人的境界了,一听到这脚步声他便觉着熟悉,连头都没抬就笑着招呼对方:“你这大忙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光临了?” 闫瑞有凭借脚步判断来人的本事,可朴大勇却没有,他只能往进院的人影看去,当他瞧清对方面容后,立马恭敬抱拳:“下官见过赵大人。” 赵嘉轩冲他微笑回应,径自走到闫瑞身旁说道:“怎么的?我现在来你家里做客还不欢迎了?” 闫瑞微微抬头,朝他露齿一笑道:“哪儿的话,我是想着你是大忙人,竟然能有空来寻我,所以感到好奇而已。” 赵嘉轩努嘴调侃:“现在咱三里边就你没成亲,我想着你整日除了办公一个人闷在家里肯定无聊,就想着抽空过来陪你喝喝酒解闷呗……” “你来陪我,我自是感动,但你不用强调爷们还是个单身汉的破事了。” “我说的是事实。” 赵嘉轩来到院中石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下,十分自来熟得提起石桌上的茶壶,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要不想我以后老拿这话挤兑你,你就尽快找个姑娘成亲吧!” 闫瑞来到他身旁坐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啰嗦了,照我看,比海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赵嘉轩笑道:“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想什么时候成亲,那也是你自个的自由,我相信你自个心里是有数的……” “哼,你知道就好。”饮了口茶后,闫瑞又道:“与其操心我什么时候成亲,你多操心操心自个吧,你赶快跟嫂嫂生个大胖小子下来才是正事,如此,我也就多个贤侄逗弄耍耍。” “生孩子这事急不来。” 赵嘉轩扬眉轻笑道:“等到合适的时候了,该有的都会有的。” 闫瑞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倒也对。” 顿了顿,他又抬头看向赵嘉轩,眉目间闪过纠结之色:“你今儿个既然有空来我家中寻我,就说明你今儿个没公差要办?依我看,正好可以借这难得的机会叫上海哥,咱仨兄弟聚上一聚……” 未等闫瑞把话说完,赵嘉轩便抬手打断道:“得了吧,他整天公务缠身的,咱俩不方便叨扰他。” 闻言,闫瑞表情有些古怪:“不是,老赵,你跟……你跟海哥,到底怎么了?” 闫瑞之所以会有此问,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自赵嘉轩入仕为官至今,已有五年余的时间了,可不知为何,赵嘉轩却与卫学海之间的关系越走越远,这些年来,除了佳节庆日外,他二人少有接触碰面。甚至于,赵嘉轩还会有意识地减少与卫学海接触的可能。 这让闫瑞大为不解,曾不止一次的询问过赵嘉轩为何要这么做,可每每谈到这个话题时,赵嘉轩总是会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说句他和卫学海公务都忙,不方便久聚的鬼话来搪塞闫瑞。 闫瑞也不傻,知道赵嘉轩是在跟自己扯鬼话,为此,他也特意去询问过卫学海对这事的看法。 卫学海对这事给出的说法就更让闫瑞摸不着头脑了。 用卫学海的话来说,赵嘉轩是对他卫学海有怨,二人之间的情谊早已有了难以修复的裂痕,赵嘉轩这是刻意拉开自己与他卫学海之间的距离。 但每当闫瑞想要向卫学海刨根问底他二人间的感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时,卫学海又哑巴了,这让夹在二人中间的闫瑞尤为难受。 “我跟他没什么呀。”对上闫瑞那忧心的眼神,赵嘉轩回以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不都跟你说了,我跟他都是公务缠身的人……” “行了!”闫瑞一张大脸拉了下来,哼气道:“每回问你这个事总拿什么狗屁公务缠身的借口搪塞我,你赵嘉轩是真把老子当傻子糊弄了?” “即使你两人再忙,平日里难道连吃顿饭的空闲时间都挤不出来吗?可这几年你俩人除了佳节庆日有过小聚外,私底下几曾碰面过?老赵,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海哥有什么意见?你俩到底怎么了?” 面对闫瑞的急声质问,赵嘉轩脸上的笑容微微僵化,沉默半晌后,他理了理泛皱的袖口,闷声道:“阿瑞,我不想跟你谈这事,你别问了,成吗?” 一声“阿瑞”,瞬间让闫瑞回忆起少年时三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时间,闫瑞所有的火气都被消没了。 他有些无奈地拍拍额头,低骂道:“你他娘的……总给老子来这一套……行,我不问你这事……” 稍顿片刻,他呼气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单纯来我家里做客那么简单的了,说吧,你是不是有事要找我办?” 赵嘉轩朝他露出歉意的苦笑:“要不怎么说还是穿同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了解我呢?没错,今儿个我来找你,也确实有件事需要求你帮忙。” 闫瑞无奈摆手:“说吧。” “我听说京海营领军统领伤病复发,要卸甲归田了。” “……你这是帮人跑官来了?” 闫瑞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一时间有些无语。 京海营,从这名字就可以得见这是一支安置在京师,专精水路作战的特殊军营机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多年前,京师之内并未设京海营这一特殊性质的军营机构,通常驻扎于京师河港的都是临近京师的地方水师;而朝廷在三四年前,突然宣布要设建京海营,这其实跟外贸司是有很大关系的。 甚至说这京海营就是为外贸司而建立的也不为过。 外贸司负责出海与外通贸,而京海营则负责出人出兵航船护卫。 此前负责护卫孙敬等出使暹罗贸易商队的护船军卫头领熊博,便是出自京海营。 许是因为京海营背靠着外贸司这样举足轻重的机要衙门,故而京海营的地位在京中各大营里也不低,论影响力起码能在京中各营中排上前五,就连京海营的领军统领一职,在官阶上都要比其他各营高上半格,足有正五品之高。 “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闫瑞面露纠结色,犹豫道:“京海营比较特殊,即使是我,也不能一言决断京海营领军统领的任免问题……” 赵嘉轩神色轻松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京海营领军统领的任免问题还得镇国公点头……不过你放心吧,只要是你张口,镇国公那边肯定是会同意的。” “你可别捧我,先跟我说说,你是打算让谁坐上去?” “我小舅子杨武。” “杨武?”闫瑞一愣,“嗯……他现在是在衢州卫领兵吧,他这资历……确实还行,不过,据我所知,杨武没有率领水军的领兵经验吧……” “难点就在这了,要不我能找上你吗?” “这事……我得再想想……” “阿瑞!”赵嘉轩猛地握住闫瑞的手,神色认真道:“算我求你了!这事,你一定得答应我!” 闫瑞神色一怔:“你……你跟我整这出干嘛?” 赵嘉轩苦笑:“我那小舅子年龄也不小了,就盼着这次机会升上去呢,若错过了,就再难有机会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闫瑞有些牙疼地点点头:“这事,我答应你就是了,一定……一定帮你办妥!” “好!” 赵嘉轩喜笑颜开,激动地拥抱起闫瑞来,口中不停感慨道:“果然,真遇着事了,也就只有找你是最靠谱的!” 闫瑞被他这肉麻的话弄得有些害臊:“滚滚滚!搞这么肉麻干嘛!” 第772章 他没戏 三个月时间悄然而逝,转眼间,便来到了武曜十年七月。 度过挥汗如雨的烈烈夏日后,迎来初秋的宣京城变得格外凉爽,随处可见如诗如画般飘落的金黄落叶,天地之间,触目所及之色皆是独属于秋季的金黄主题色彩。农田之内,还偶能听见百姓们喜迎收获的欢呼雀跃之声;仿佛秋天的到来,不止让天气变得凉爽,就连人们的心情也跟着爽快起来了,毕竟,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这三个月来,大宣受到的改变可不止是季节的更替那么简单,在这三个月里,宣京朝堂的格局虽未迎来较大的变化,可在宣京之外的地方,却有了许多变动。 时至七月,从江南布政司左参降为衢州知州的方玉琦已到衢州上任一月有余了。至于原江南布政使林伟诚,在这期间,也如愿升任了江沪总督。 值得一提的是,在林伟诚升任江沪总督后,空置出来的江南布政使一职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惹人注目,不少人都眼馋着这个肥差,为此活动心思者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当上月中旬,皇上真正宣布了新任江南布政使的人选后,还是让人大跌眼镜了。 只因为皇上宣布接任林伟诚江南布政使之职的人选是同为西南布政使的许茂典,这是不折不扣的平级调动,难免让人意外。 意外归意外,但也没人能从这番人事调动中挑出毛病来。 毕竟,人许茂典未调到江南时,就是西南正儿八经的布政使,这种平级调动谁也不能拿资历、经验之类的借口抨击许茂典,甚至说的夸张点,许茂典这一调动,没升官反倒换地方重新执政,对他还有些委屈呢。 既然许茂典调任到了江南,那空置出来的西南布政使一职便由左参董春成功继任了。 这三个月内,除却这一桩引人注目的人事调动外,另有件要紧的大事也让宣京官场格外留意。 原内阁次辅宁中恒在六月初正式向皇帝请辞了,而皇帝,也准了他请辞归养的奏,同时还向外宣布新议内阁次辅人选的消息。 这一重磅消息对宣京官场而言无异于是炸弹,不少人都清楚,一番新的政治斗争与政治站队已然拉开了序幕。 自上月初皇帝宣布要新议内阁次辅人选后,直到七月初,这期间凡是入阁的内阁辅臣们都迎来了应酬交际热。 宣京多数中低层官员在看不清楚形势,也拿不准最后到底是谁会成功担任内阁次辅的的迷蒙情形下,大多都选择了一个趋稳的表态方式——既然不知道谁会在这场政治斗争胜出,也不清楚谁会成功占得次辅之位,那索性谁都不得罪,把宝押在所有人身上,到时候不论谁成功胜出都不得罪。 当然,似这样存着谁都不得罪,谁也不站队的想法也只局限于京城中低层官员罢了,事实上,或多或少知悉情势走向,或者有一定政治野望与抱负的中高层官员们的心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一定倾向。 而且他们也清楚,当这一轮政治斗争进行到了一定程度时,他们要想不站队也是绝不可能的。 有些时候无须考虑站队问题,并非是你多精明,而是有极大可能是你还远没到能站队的资格与地位。 “你说,皇兄他心里到底想让谁接宁公的班?” 傍晚时分,安怡公主府的后堂内,楚馨瑶与丈夫卫学海挨坐在摆满各色菜肴的方桌边,她一面为丈夫夹菜一面说道:“外边都在传这次李明义与刘广义成功上位的机会是最大的。这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卫学海手捧碗筷,边吃饭边说道:“反正你男人我是没机会染指那个位置的。” 楚馨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自然知道你没机会,且不说你有着一层外戚的身份,再者说了,你这资历也完全不够格呀。” “我只是想问问你更看好谁而已。” “具体要用谁,这得皇上自个圣裁。”卫学海腮帮蠕动,不停咀嚼着含在嘴中的肉块,“但我个人觉着,刘广义基本没戏。” 楚馨瑶眨眨眼,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黑水出事,皇上可没给刘广义兜着,再说前段时间方玉琦的事,皇上不也没顾忌刘广义的面子吗?单就这两件事,足以说明皇上没打算让刘广义坐上次辅的位置。” 说罢,卫学海放下碗筷,掏出丝帕抹了抹泛起油光的嘴唇。 楚馨瑶秀眉微蹙,本想说这两件事跟刘广义有无机会升任次辅的事没什么干系,但转念一想,她便恍然了悟卫学海这话中的深意了。 宁中恒要从次辅位退下去的传言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传开了,而皇帝楚天耀肯定在这传言之前就开始考虑接任宁中恒次辅位的人选了。 而卫学海要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皇帝从半年前就开始考虑继任次辅的人选,倘真有意让刘广义接位的话,前段时间发生的诸多对刘广义不利的事时,皇帝理应会照顾刘广义的颜面,对很多事睁只眼闭只眼才对。 可无论是黑水的事也好,还是方玉琦的事也罢,皇上可没带给刘广义面子的,始终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就足以说明,在皇帝考虑的次辅继任人选中,是没有刘广义的。 思忖片刻后,楚馨瑶安心点头:“刘广义没戏挺好,反正对咱们来说不是坏事。” 卫学海微愣:“你这话从何说起?” 楚馨瑶摆出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老徐不是跟刘广义不对付吗?他跟你现在穿同一条裤子的,刘广义要是得势了,肯定也没想给你好。这难道,对咱们不是好事?” “你这……”卫学海哭笑不得:“你这话说得也没毛病!” “不过,真到答案揭晓的时候,谁也说不准皇上到底会用谁。就说前段时间江南布政使的缺儿吧,连我都没想到皇上最后会把许茂典调到江南去。” “皇兄把许茂典平调去江南确实出人意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提前跟许茂典下过招呼……” “应该没有,半月前许茂典刚到江南上任的时候给我来过信,他也是在圣旨下达后才知道自己要去江南上任的事。” 谈到许茂典,卫学海不禁有些头疼,“以他许茂典的能力,我觉着他在江南也能把差干好,只是……他现在对我的意见很大。” “这话什么意思?”楚馨瑶面露关切色:“你跟他打嘴仗了?不能吧?” “要真是打嘴仗这样的小隔阂倒好消解了。” 卫学海苦笑一声,叹道:“之前我跟你说过,方玉琦之所以会在江南出事,这期间少不了老徐推波助澜……急红眼的他就连董春的亲眷也给算计进去了。” 楚馨瑶捂嘴惊呼:“你是说……之前老徐为了给方玉琦设套,把董春那个远房叔叔间接害死的事?” “这事……被董春和许茂典知道了?” 卫学海摇摇头:“他俩不知具体内情,但这两人也不傻,方玉琦的事前阵子闹得那么大,他俩在事后仔细冷静的复盘细想一下,不难看出蹊跷处……毕竟,方玉琦那事,被认为设计的痕迹太重了。” “这俩人多寻思几下,就大概能猜到我和老徐之中的人掺和进去了。” “你想,为达到坑害政敌的目的,竟连带着把自己人也给算计了,他俩人能没气吗?” 叹了口气后,卫学海有些疲乏地眯上眼:“尤其是董春,老徐给人方玉琦下套还把他的叔叔给害死了,他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呢!这三个月来,他就给我寄过两次书信,足见,这小子是真生气了。” 闻言,楚馨瑶有些着急地跺起脚来:“那你就跟人家解释清楚啊……说这不是你的本意,不就完了吗?” “我怎么解释?”卫学海苦笑:“说这些事全是老徐背着我干的,我却事前事后都没能阻止得了他,他俩人能信?好,退一万步说这两人真信了,那他们会不会觉着我这人不行?连老徐都看不稳……” 停顿片刻,他又说道:“现在说再多的都没用,得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亲自向他俩解释才行。” 楚馨瑶无奈颔首:“行吧,你自个心里有数就行,可别把下边的人心给弄散了。你现在看似风光,其实也不少人盯着找你的错处呢。” 卫学海神色严肃道:“这我明白。” …… “哎哟,我的姑奶奶呀,您快从树上下来吧,您这千金之躯可千万不能摔着了,您要有半点差池,万岁爷可不得把奴才的头给砍了呀!” 巍峨皇宫内,静立于御花园中庭的一棵足有十米高的桂花树上,上身穿有红色劲装,下身着一件乳白色宽体长裤的娇俏少女正坐在粗壮树干上撒欢,一双好似会说话的杏眸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树下急地满头大汗的太监宫女们。 “申公公你莫要大惊小怪的,我就爬个树撒撒欢有什么不妥的啊?” 听着少女这满不在乎地轻哼声,那申公公急地双手合十,用一种几近祈祷的语气哀求道:“我的姑奶奶哟,您可快下来吧,那树干光看着粗,可禁不主公主您使力啊……” 少女不满地撇撇嘴,正欲回话,不远处却突地传来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芷兰,你在树上瞎胡闹什么呢?赶快给朕下来!” 自称为朕,且声音如此雄厚威严,只用脚想也只能知道来人是当今天子了。 树下,申公公等一众太监宫女们听着声音的第一时间转过身,整齐划一地跪迎道:“奴婢等见过皇上……” 身后跟随着乌宝川与傅少卿等一众随身太监宫女的楚天耀大步朝树下走来,抬头瞪了眼坐在树干上的少女:“还不下来!” 坐在树干上的安乐公主楚芷兰见自家皇兄亲临了,也不敢再胡闹了,只得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树上爬下来。 临到地面还有半米之隔时,她还嘟起小嘴朝楚天耀撒娇道:“皇兄抱我下来……” 楚天耀一时哭笑不得,只能张开双手抱住她落地。 不得不说,经过五年时间成长后,原先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的楚芷兰已经完全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十分漂亮,光抱在手中的手感都要比几年前厚实不少。 “好了!” 见楚芷兰双脚落地后,楚天耀安然松手,面朝她横眉训斥道:“真是胡闹!你都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这般调皮不懂事?” 楚芷兰耷拉着脸,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倒不是因为皇兄的训斥而伤心,她只是在惋惜自己刚刚没好好感受皇兄那令她感到安心而又眷恋的熟悉怀抱…… “皇兄不要再训斥我了嘛……芷兰知错了。” 见她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卖萌求饶,楚天耀一时心软,哼声道:“这回就饶你了,没有下次了!” 楚芷兰瞬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皇兄对我最好了!” 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摆摆手,“好了,今儿个把你叫来,就是想着你的生辰快到了,皇兄想问问你的意见,说说吧,想怎么过?” “害,生辰怎么过不是过?反正只要有皇兄陪我就够了。”楚芷兰一副事不关己地模样,“皇兄和嫂嫂想怎么安排,我听着就是了。” “你这次的生辰跟以往不同。” “怎么不同了?” “你都十五岁了。放在民间,你这是待嫁之年了。”楚天耀领着妹妹来到花亭内坐下,伸手接过乌宝川倒好的茶,轻抿一口后,继续说道:“你嫂嫂的意思是,你这次的生辰不止有咱们皇室自家人参加,她还会从朝中大臣们家族里挑选些合适的青年才俊一并邀请……主要是想让你挑挑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夫婿……” 楚芷兰吓得小脸煞白,她极为抗拒地摆手道:“皇兄……我不想嫁人!我不愿嫁人!” “你说什么胡话呢!”楚天耀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只是让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青年才俊,又没让你立马嫁出去……你慌什么?” 第773章 不愿嫁人 楚芷兰撅起小嘴,满脸抗拒道:“皇兄,我不愿嫁人,更不想跟什么青年才俊有来往!” 她越说越是激动,甚至连眼瞳都泛起了红丝:“难不成,是皇兄嫌我烦了?想将我尽快嫁出宫去?”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楚天耀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朕可没存着想把你赶快嫁出去的心思。朕是合计着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正好让你认识认识京里的青年才俊……” “我才不想认识呢!”楚芷兰揉了揉眼眶,娇哼道:“皇兄,妹妹跟您实话实说了吧,我不想嫁人!就想一辈子待在宫里,赖在你和嫂嫂身边,您肯不肯养我吧?” 听小丫头把话说的这么认真,楚天耀也只能先顺着她的意应话:“行行行,你不想嫁不嫁不就是了……皇兄大不了养你一辈子就是。” 楚芷兰转悲为喜:“真的?” “真的。”楚天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十分宠溺地笑道:“这天下都是咱家的,养你一个女娃还不容易?” “好耶!”楚芷兰俏皮一笑,瞬时跳入兄长怀中,不停用小脑袋蹭呼楚天耀的下巴,嗔道:“我就知道皇兄对我最好了。” “好了好了……”楚天耀轻推开她,干咳两声后,严肃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你那寿辰还得按安排来办,你嫂嫂已经给不少大臣家发去邀请了,到时候,你这寿辰估摸着还是会有不少大臣带着自家后辈子侄过来凑热闹,到时候,你不可瞎胡闹,再怎么着,表面上的面子也得给足了。” 楚芷兰嘟嘟嘴:“我知道啦,皇兄放心吧。” “知道轻重就好,还有,到时候参加你自个的寿辰,你得稳重些才好,万不可像现在这般行事无状了。” “好好好,只要皇兄不急着把我嫁人,您说什么我都照做啦……” “你这丫头……” 楚天耀摇摇头,露出无奈笑容。 见兄妹二人正谈兴正浓,乌宝川也十分懂事地指挥着一众宫女们端呈各色点心水果送上来,不一会儿,楚天耀兄妹二人面前的石桌上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吃食。 楚芷兰终究是个半拉孩子,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精致吃食有些馋嘴,当下便抓了块粉绿色的绿豆糕含在嘴里,“唔……这绿豆糕没以前做得好吃了……” 边上的乌宝川听到这话,眼中闪过慌色:“肯定是膳食监的那帮狗奴才们没用心做,殿下勿忧,奴婢这就让他们重做一份,直到殿下您满意为止……” 楚天耀在一旁摆手:“得了,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顿了顿,他又转头看向楚芷兰,温声道:“不是这绿豆糕没以前好吃了,是你这丫头长大了,喜欢的口味自然跟以前有所不同了。” 楚芷兰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是吗?可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皇兄,这一点从没变过呀!” 楚天耀瞬间被她这话给逗笑了,“傻丫头,人和吃食哪能一样?” “再者说了,人也会随着年龄增大生变化的,你现在是还喜欢皇兄没错,但指不定过个几年就不喜欢朕喽……” “不会得!” 楚芷兰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坚决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喜欢皇兄的。” 尽管知道楚芷兰说出这话有点幼稚,但楚天耀听进心里还是感到很开心,“好好好,皇兄相信你。” 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兄妹二人静坐于花亭内有说有笑,场面显得极为温馨,格外温暖。 只是,这温馨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万岁爷……” 一道喘呼着粗气的尖锐嗓音从亭外骤起,只见一身穿太监常服的传话太监迈着略显匆忙的小步赶至亭前,跪地传禀道:“启禀万岁爷,曾大人现正在宫外候传,他说有要事需亲自禀奏圣上,婢子看曾大人话说得急,也就不敢多耽搁,便立即赶过来了……” 楚天耀还未回话,他边上哈着腰的乌宝川便恶狠狠地瞪了那传话太监一眼,在心里把对方骂上了千百遍。 真是没眼力见,没看着皇上好不容易放松放松,且还难得跟幼妹闲叙,有什么要紧事不能等皇上歇完这会儿再报吗? 那传话太监接收到乌宝川那不善的警告眼神后,害怕地低下了头,不敢去回应乌宝川的眼色。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小眼神,楚天耀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这会儿满脑子都在好奇曾启瑞这会儿进宫见他是为何事。 “让他进来吧。” “喏!” 传话太监得到皇帝首肯后,连忙起身告退。 “皇兄……” 见楚天耀站起身开始整理衣袖,一旁的楚芷兰便清楚皇兄不会再有空陪她了,秀眉微蹙的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 “你也听着了,皇兄这有正事要办……”楚天耀回以妹妹一个抱歉的微笑:“你放心,等皇兄下回儿闲下来了,一定好好陪你。” “好呀!”楚芷兰露齿微笑:“下回儿皇兄得空的时候,我从嫂嫂那儿把小思凝也一并带来,皇兄可一定得陪我和小思凝玩。” “好。” 楚天耀微微一笑,转身看向乌宝川:“你带人留在这儿把安乐公主陪开心了,让傅少卿跟我回永宁宫就成了。” 傅少卿与乌宝川同时点头:“奴婢明白了。” “臣,曾启瑞,参见吾皇万岁。” 楚天耀刚一迈入永宁宫正殿,便瞧见殿中央坐着的曾启瑞第一时间站起身朝他弯腰施礼。 他微微浅笑,轻摆手道:“好了,说正事要紧,你这么急着进宫见朕,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朕说?” 曾启瑞神色严肃道:“回陛下,臣这番紧急进宫,是特求陛下主持公道的。” “哦?让朕主持公道?”楚天耀微微一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曾启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自陛下上月初对外宣称要新议次辅人选后,在京官员们个个心思浮动,许多人妄揣圣意,肆意站队,竟……竟已有了党同伐异的苗头……” 第774章 求公爷解惑 经曾启瑞一番长言叙述后,楚天耀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自从六月初宁中恒正式辞去次辅之位后,楚天耀向朝野宣布近期新议次辅人选的消息后,朝中不少官员们的心思也就跟着浮动了。 虽然楚天耀这个皇帝没有透露过自己倾向的次辅人选,但朝中官员们心里都清楚,有机会接任这次辅之位的人满打满算就那么几个,于是,有不少心思浮动,不甘寂寞的官员们便早早选择了站队。 倘只是如此便罢了,可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选择站队后,竟还搞起了党同伐异那一套,几乎与站队不同者将矛盾公开化,互相在公务之事上使绊子,这可把一向以国事公务为重的曾启瑞给气坏了,所以他才会火急火燎地进宫面圣,让皇帝来主持公道。 “你个曾启瑞现在也学会跟朕打机锋了。”楚天耀饶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口头上说着看不下去朝中各官互相站队,彼此打压意见不同者的混荡局面,嚷嚷着让朕出面主持公道,其实……你是想让朕快点把次辅人选定下来吧?” 曾启瑞苦笑不语,既没承认,也不否认。 “朝中各官互相站队的事肯定是有,但要说因为这事产生不同意见,彼此间在明面上互使绊子,朕是不信的,做官都做到这位置上了,这帮油滑的老官僚们会犯这等愚蠢的错误?”楚天耀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小子故意把形势渲染的如此严重,这是变着法的诱使朕尽快敲定次辅人选呢!” “吾皇圣明……” 曾启瑞耳根泛红,讪讪道:“只是,臣以为皇上若不早定次辅人选,这事一直这么拖下去,不久后朝廷的理政局面,还真有可能似臣夸大的那般严重……” “呵……这一点,朕自然清楚。” 楚天耀笑着点点头:“事实上,就算你今儿个不来催朕,朕也打算在近期确立新任次辅。” “这样吧,朕现在便下道旨意,你待会儿出宫的时候就可以对外通传。” 顿了顿,楚天耀正立衣袍,站起身来,神情郑重道:“传朕旨意,内阁次辅之位现空悬以待,次辅重位何其关键,想不用朕过多赘述,然内阁适宜良臣过众,朕难以裁定恰当人选。望满朝诸臣能为朕推举合适人选。” “从今日起,至本月末,凡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可从内阁辅臣中选一人上奏荐折推举。得荐最高者,便是位新任次辅人选!” 闻言,曾启瑞面露惊色,浑然不懂皇帝如此做的用意。 选定新任次辅的事,本该皇帝一人决断,可如今他下了道集众选举的圣旨是图什么? 皇帝嘴上说着自己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要集思广益,那纯是糊弄人的鬼话。 至少,曾启瑞绝不相信皇上下这么一道旨意是如此单纯的目的。 难不成,皇上是打算借着选定新任次辅的事钓鱼? 曾启瑞越想越觉着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最大,当下便弯身施礼道: “臣……谨遵陛下圣旨。” “去吧,将朕的这一道旨意传出宫去……” 曾启瑞神色郑重地点点头,转过身,朝殿外走去。 …… 就在曾启瑞出宫后的半个时辰内,皇帝下的这一道“集众推举”新任次辅的旨意,不出所料地在京城官场中彻底传开了。 这一道旨意是真把宣京官员们给弄懵了,所有人都搞不明白皇帝突然整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 这其中,也包括御前红人卫学海。 这位在官场上有着“皇上肚中蛔虫”之称的御前红人,这一回,也彻底抓瞎了,根本弄不懂皇上下这样一道圣旨的用意。 “公爷,皇上怎么会突然下这样一道旨意?您给咱们解解惑,皇上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安怡公主府的外院的会客堂内,一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同一位身穿同色官袍的男子正用一种寻仙问道的急迫姿态望向卫学海这尊大佛。 紧皱着眉头的卫学海在堂中来回踱步,不停摇头摆手道:“这事……我也看不真切。” 听他如此说,二人同时急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公爷,您可是御前第一大红人,一向没猜错过皇上的心思,这回儿你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呢?” “是啊,公爷,您行行好,给我二人解解惑吧。” 闻言,卫学海没好气地瞪他二人一眼:“你俩以为我故意拿话诓你们呢?公爷我索性直说了吧,皇上下的这道圣旨究竟有何用意,我是真看不出所以然来……” 顿了顿,他又打量了二人片刻,“怎么的?你俩火急火燎地找上我解谜,是不敢遵陛下的旨意推举新任次辅?” 中年男子苦笑:“可不嘛,圣旨上说凡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得上荐折,下官这不拿不准主意,就怕万一举错了人,让陛下不高兴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吗?所以……所以才想着来找公爷解惑呀!” 青年官员紧跟着点头:“是啊,公爷,您可得帮咱们拿拿主意。” “这道旨意一出,不止我和万大人困惑不解,咱们这边不少同僚都懵着呢。” 他口中所谓的“同僚”,自然是指以卫学海为首的‘卫党’官员了。 卫学海沉吟片刻,嘴唇翕动着欲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他止住了声,脸上尽显苦恼之色。 青年官员见卫学海保持沉默,忽地瞪大眼睛,壮着胆子道:“公爷,既然皇上下的圣旨都说可以从现内阁辅臣中选举一人出任次辅,那您说……咱们的人,何不干脆直接推举您得了?指不定……指不定皇上就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选定一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新次辅呢?” 一旁被唤作万大人的中年官员听到这话后,双眼猛地发亮,激动道:“费大人这话有理啊!公爷,我觉着此法可行,既然皇上都下了明旨说可以举荐任意一位内阁辅臣,咱们何不……何不试试举荐公爷您自个呢?” “不可!” 卫学海严声制止道:“万鑫,费觉,我看你俩是急糊涂了!” “老子是什么背景出身你们不清楚?这次辅位我沾都沾不上,更是连想都不能去想!” 第775章 赵嘉轩的分析 卫学海能说出这话那也是有一定根据的。 他身为驸马,又承袭了爷爷的爵位,同时又兼着与六部尚书同级的文官官职, 如此多重身份加持下,倘若他还不知足,敢将心思谋于次辅之位上,那对他而言只会是祸事,而绝非幸事。 他已经站得够高了,倘再予取予求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这个尺度卫学海一向拿捏得很好。 所以他知道,这次辅之位他争不得,也不轮到他来争。 “你二人刚才说的胡话我全当没听见,以后绝不能再说了。” 朝二人示以警告眼神后,卫学海返回座位,轻捏起下巴沉思道:“皇上此番下旨让文武百官们各自推举心中适宜的次辅人选,这怎么看,都像是……抛饵钓鱼……” 万鑫与费觉面色微怔,彼此间对视了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二字。 倘真如卫学海预料的这般,皇上有意让文武百官自行推举次辅人选是为钓鱼的话,那他俩刚刚建议卫学海借此机会争夺次辅位不险些成了猪队友了吗? 想到这,二人都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公爷教训的是,下官一时没想透其中关键,险出馊主意……” 卫学海无奈摇头,他知道这俩人还是没完全理解自己不愿争夺次辅位的真正原因,不过,他也不打算再多费口舌解释其中缘由了。 “皇上到底是怎么个打算,我也看不真切。”凝思片刻后,卫学海忽地笑出声:“不过,咱们用不着为这事忧心。这会儿,真正苦恼的是那些想争这次辅位置的人。” 卫学海说这话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意味,费觉与万鑫却不似他这般轻松。毕竟,卫学海身为内阁辅臣之一,他是不需要封荐折表态的,可费觉与万鑫却不同,这事,他们俩人躲不过去,迟早得上封荐折表明倾向。 许是知道他二人顾虑所在,卫学海为表安心道:“皇上下的明旨不都说了吗?得到月末收集百官们的推举荐折后再出结果,这不还早着呢吗?” “你俩用不着慌神,顺带着给咱们自己人通通口风,待到时机成熟时,我自会告诉你们如何做的。” 得到卫学海这么一句承诺,万鑫与费觉俩人可算是安心了。 “有劳公爷了,我等明白了。” 撂下话后,费觉与万鑫二人便告辞离去了。 事实确如卫学海所料,现如今京城里最急着揣摩皇上这道圣旨的人便要数有心争夺次辅位的势力了。 其中就数李明义一派最是烦忧。 李府大宅,正院高筑的正兴阁楼内,二楼处的露天观台上,聚集着一群身穿各式不一,用料却都出奇一致精贵的人们。 他们脸上都流露着不同的情绪,激动亢奋者有之,紧张无神者亦有,然其中忧虑踌躇者最多。 “李公子!” 这时,不知人群中谁喊叫出声来,霎时间便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吸引到了楼道口处,一位突然出现的少年郎身上。 那少年体型适中,长着张方子脸,五官生得端正,只见他身穿一件青白色云纹直裰,两边袖口镶刻金丝,腰间系带一条绣纹青花的宝蓝色腰带,俨然是位气质绝佳的贵少爷。 少年的出现,瞬间引来现场轰动,立于观台上的不少人如采蜜蜂群般涌上前来,争先恐后地朝他打招呼。 “李公子!李公怎还不出来与我等相见呐?” “是啊,李公子,我等正等着李公出来给咱们拿主意了,他怎还不出来?” “陛下现已下旨,由百官各自推举新任次辅,这于李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李公子,您快把李公叫出来给我等出个合适的章程吧!” “是啊是啊……” 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如同枝头麻雀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那少年郎有些无奈地朝众人抱了抱拳:“诸位大人放心,家父这会儿正从后院过来呢,相信马上就会过来亲自解答诸位的疑惑。” 听到少年如此说,众人心思稍安,现场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平缓下来;其中更是有不少人开始向少年问好寒暄。 为此,少年时来者不拒,言语举止都显得极为从容,一双锐气十足的鹰眸时刻闪烁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符的沉着色彩。 此子名为李进锐,今年刚满十五岁,乃李明义唯一的儿子。 小小年纪便能在如此场面与人应对自如,毫不露怯,足见李明义对这个独苗是下了心思栽培的。 “你说你们一个个也多少算是号人物了,怎么一遇着事个个都沉不住气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楼道口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寻着声音来处望去,待瞧见说话之人正是同王裘一并上楼的李明义时,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恭敬色,齐声迎礼道: “下官等见过李大人与王大人。” 李明义朝众人轻轻摆手:“行了行了,说事吧。” 他这位正主一露面,原本混乱无序的现场瞬间变得规整有条起来。 身旁,为父亲与王裘倒茶的李进锐见到这一幕,心下对父亲的敬佩之情更加深厚了。 大丈夫正当如是也! 伸手接过儿子递来的茶杯后,李明义半眯着眼,小声提醒道:“锐儿,去偏院陪陪 你轩叔。” 李进锐先是一怔,随后一喜:“轩叔今儿个也来了?” 李明义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李进锐心下了然,知道这会儿不是他父子俩说私话的时候,当下便退出身,离开了人群,下楼往偏院去了。 待李明义将整杯茶都喝得差不多时,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李公,今晨陛下最新的旨意已传遍京师了,这于咱们而言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啦,您老快给咱们拿个章程吧!” 有了人打头阵,自然就不乏响应者。 “是啊,李公,这可是大好事啊,皇上都说新任次辅由百官推举选任,依我看,咱们的优势很大……” 李明义轻放下手中茶杯,举目望天道:“皇上这道旨意下得蹊跷啊,要老夫说,这是好是坏还说不准呢……” 见在场大半人都露出茫然色,李明义轻叹口气,索性挑明了:“皇上下的这道旨意是说了让百官自行推举次辅人选没错,但要真有一人格外受百官推崇,得荐最多,这让皇上如何看待?会不会怀疑其人与举荐他的一众官员们私下有结党之嫌?” “诸位,永王的前车之鉴言犹在眼前。” 闻听此言,在场众人不禁倒吸口凉气。 李明义突然提起多年前永王谋刺天子,意欲篡位却未成的‘立秋之乱’来,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当年,天子用诈死的方式,自作诱饵钓鱼出水的霹雳手段可是震撼了所有人的。 历经五年岁月磨砺的天子,其帝王手段只会比以往更深不可测。 焉知此次他下旨让京城百官们自行推举次辅人选,会不会是重施抛饵钓鱼,引蛇出洞之计? 这种事可经不起细想,越往深了想,便越觉着合理。 倘李明义这个怀疑成立,甚至为真的话,那皇上此次下旨让百官自行推举次辅人选的事,对于李明义,乃至以他为首的官员们而言,就算不得是好事了…… “当然了,皇上下这一道旨意到底是什么打算,老夫一时间也拿不准。”见现场气氛变得沉重起来,李明义也只能笑着打圆场:“指不定皇上就真的是想让百官推举出一位合适又服众的次辅,那也是有可能的。” “老夫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尔等,在这等时候莫要着急,待到合适时机,大致理清天心脉络之时,再做行动也不迟。” 闻言,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王裘适时地开口缓和气氛:“好了,既然诸位好不容易借着这机会齐聚到李大人府中作客了,咱们怎么也得讨杯茶水喝喝不是?” “你这话说的,老夫像是那种连茶水都不愿给客人备的小气人吗?”李明义轻笑一声,旋即吩咐周边的下人们去送茶水。 有了王裘出来缓和气氛,方才还略显低沉的氛围瞬间得到了缓解,不多时,阁中观台再度变得热闹嘈杂起来。 偏院。 李进锐正同赵嘉轩并肩行走在临近院湖的观景廊道上,仅看他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便知俩人关系不一般了。 李进锐与赵嘉轩之间的关系确实很不错,要说这二人的关系为何如此亲近,这得追溯起一件往事了。 三年前,年仅十二岁的李进锐同母亲一并去通州游玩,意外地与母亲走散了,这之后,落单的李进锐不甚被当地的兔窑(意指古代专以白面男童书生为妓的青楼)匪头瞧中, 欲将其囚禁。 而就在李进锐即将身陷囹圄的关键时刻,他恰好被路过的赵嘉轩给搭救了。 那时候的赵嘉轩时任通州知州,可想而知那胆大包天到敢向李进锐下手的匪头落得了什么下场。 而那时候的赵嘉轩,实则早早就搭上李明义的线了,之所以会碰上这件事,还真是个纯粹的巧合。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李进锐格外感恩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赵嘉轩,极为迅速的与赵嘉轩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再者,他二人间虽搁着辈分,但也仅有十岁之差,相处起来时的代沟并不算大,且赵嘉轩为人也不算迂腐,年轻时也是喜好新鲜事物的好玩纨绔一枚,极懂少年人的思维活路,这一来二去间,两人的关系愈发亲近,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轩叔,他们这会儿都因为皇上新下的圣旨火急火燎地跑来找父亲拿主意,您对这事怎么个看法?” 杵立于廊道木栏前,李进锐眨巴着好奇的眼珠,饶有兴致地看向赵嘉轩。 “哟?想不到咱们李大公子对这事感兴趣哈?”赵嘉轩颇为意外地看他一眼,“我没想到你小子会对这事感兴趣哈!” “我这年龄也不算小了。”李进锐有些不服气道:“父亲也时常跟我说些时政之事,再加上我自小研读圣贤之书,对政务之事有自个的见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你这话说的好,比你轩叔我年轻时要强。”赵嘉轩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我像你这个年纪时,还总琢磨着怎么讨女孩子欢心呢!” 李进锐也跟着笑出声:“轩叔你这叫放荡不羁,我倒想跟你年少时那般恣意,可您也知道,父亲向来管我管得严,莫说外出耍欢偷乐了,就连出趟府都得请示他老人家的意思。” “你父亲管你是管得严了些,但我看你小子不也乐在其中吗?” “呵呵……我也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 “挺好,比我年少时懂事。” “好了好了……”李进锐不停摇头,“刚问轩叔的话,您还没回答我呢,可不许岔开话题啊!” “行行行……” 赵嘉轩无奈点头,轻捏起下巴道:“要我说,皇上下这这样一道旨意或许是有借机观势之嫌,但要说他想借此钓鱼开刀,我觉着不太像……” “轩叔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我听父亲的意思是,他觉着皇上此次下这样一道旨意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好借机根除党羽过众的权臣……” 跟赵嘉轩说起话来,李进锐显地很是随意、放松,使用的语句措辞都尤为直接大胆。 “不,我不这样认为。”赵嘉轩格外果决地摇头道:“皇上没有如此做的理由,更何况,以皇上现如今的君威,他要真想处置谁早已用不着这般拐弯抹角了。” “故而,我不认为皇上下这样一道旨意是为了什么钓鱼开刀的谋算,或许这道圣旨有别的深意,但绝非前者。” “再者又说了,现如今内阁有资格染指次辅之位的人并不多,刘广义刘少保近来多受皇上贬斥,在皇上心中,他绝不是合适的次辅人选。至于其他人,廖志严就更不合适了,近几年来,他从地方升任中枢后,虽多受皇上加衔赐恩,然皇上并未给他加担子赋以实权,这说明他也不在皇上考虑的范围内……” “至于曾启瑞,资历略浅,且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皇上下的这一道由百官推举次辅的圣旨是经由他之口向外宣布的,这就足见他曾启瑞也没机会染指这次辅位!” “邱旭齐休平之流就更不可能了,他二人在性格上有明显缺陷。” “结合以上推测综合来看,现如今内阁中,各方面都符合陛下预期,适合继任次辅之位的人,也就只有令尊李明义一人罢了……” 第776章 推测天心 “有此前提下,我认为皇上心中合适的次辅人选非李公莫属,李公若肯放手一搏,确实是次千载难逢的良机。” 赵嘉轩这一通分析听得李进锐大受震撼。 他实在没想到赵嘉轩会将每一位内阁辅臣了解的如此详细,而且还分析的如此恰如其分。 这份见识与心细程度,着实让他感到佩服。 “轩叔这通分析确实令我受益匪浅,不过,您是不是还漏了个人呢?” “你是想说靖国公卫学海?”赵嘉轩摆手轻笑道:“他是最没有可能的。” 李进锐不解:“轩叔为何如此肯定?” 赵嘉轩仰头看天,浅笑低吟道:“我那好兄弟不仅是当朝驸马,还承袭了祖上的爵位,现如今还兼着理藩院尚书的官职。试想他这三重身份,使得他在宗室、军方、文臣三方都有一定威信与影响力,倘真让他坐上了次辅位,难免有尾大不掉之势,你认为,皇上会容许吗?” 李进锐双目瞪大,在心中仔细琢磨起赵嘉轩这番话来,好半会儿后,他才发出惊叹道:“轩叔洞悉时情,对政局观测之深,实令晚辈佩服。” 赵嘉轩不置可否地摆摆手,并未将李进锐由衷的夸赞之语放在心上。 他如今之所以能对朝政时局观察的如此详细,且能够给出独到的分析与见解,这都是因为他在背后下足了苦功夫。 为报杀父之仇,他赵嘉轩所付出的努力,远超旁人预料。 人只要有了前行的动力,一往无前的目的,其意志力与韧性是没有上限的。 哪怕,赵嘉轩的动力是为了复仇。 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赵嘉轩猛地转过身去,待发现来者是并肩走来的王裘与李明义二人时,他露出和善微笑:“看来二位大人已经将远聚而来的宾客们送走了。” 见父亲同王裘走来,李进锐忙俯身见礼:“父亲,王伯父好。” 李明义朝儿子微微颔首:“好了,我与你王伯父有话要与你轩叔谈,你且退下吧……” 李进锐身形未动,干站在原地含笑道:“诸位长辈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一晚辈留在身边,也好有个添茶倒水的人不是?” 这番俏皮话引得王裘一阵生趣,“贤侄这话说的好,你留下为咱仨添茶倒水也不错。” 李明义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休得胡闹,我等要说正事,你个小辈留下作甚?” 李进锐有些不服气地挠挠头,没等他开口,边上的赵嘉轩便先声夺人道:“李公这话说的不对,进锐也不小了,早已不是半拉孩子了,照我看,有些事让他知道,多长些见识也没坏处。” 见赵嘉轩帮自己说话,李进锐忙朝他投以感激的眼神。 “轩哥儿这话说的不错。”王裘也笑呵呵地帮腔道:“进锐这孩子打小就早熟聪慧,心思伶俐的很,许多事也用不着瞒他。” “再者,我这好贤侄不也说了要留下为我等叔伯添茶倒水呢嘛?你老李这会儿把他支开,不是坏了人孩子的一片好意?” 有了王裘这话,李进锐笑的更欢了,当下便从边上的石桌上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给王裘送去,“王伯这话说的是,进锐以往少有机会向叔伯二位行晚辈礼节,这会儿该好生补上才对。” “哈哈哈……”王裘左手接茶,右手轻拍李进锐的肩膀,“好好好,你这孩子会说话,比你父亲喜人。” 见赵嘉轩与王裘都为儿子说话,李明义也就不好再赶儿子了,面上虽没好气的哼了一嘴,但眼中那丝对儿子的自豪之色却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天底下,又有哪个父母不为孩子出息了而感到高兴? “想来嘉轩也清楚他们因何而来……”李明义抬头看了眼赵嘉轩,蹙眉沉思道:“皇上这道旨意下得诡异,老夫一时间看不真切,只觉着越到关键时候越该谨慎从事,便先给他们浇盆冷水暂止动作。”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王裘便紧跟着补充道:“老李的做法我也是赞同的。皇上这道旨意下得突然,给人一种话中有话,旨中有旨的玄妙莫测感,故我以为,老李在这等时候谨慎些是没坏处的。” 待李、王二人阐明自身观点后,赵嘉轩这才撩起袖口,扬眉轻笑道:“关于皇上下得这道旨意,嘉轩却有与二位不同的看法。” 王裘与李明义皆是一愣,旋即都摆出一副愿闻其详,静待下文的认真模样来。 边上的李进锐不自觉地挺起胸膛,他知道,赵嘉轩接下来要将方才与他的对话说予父亲与王裘听了。 果不其然,接过李进锐递来的茶杯后,赵嘉轩在饮茶润喉的同时,一并将方才同赵嘉轩所说之言尽数复述于李明义与王裘。 听罢赵嘉轩的长篇大论后,王裘与李明义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他们惊讶于赵嘉轩竟能在出仕为官短短几年内练就出这样成熟老辣的政治思想,同时还能够精准的分析出每一位内阁辅臣的优缺点。 这份独到的眼力见识,着实令二人感到惊叹。 “嘉轩是觉着皇上下这道明旨,就是单纯的想让百官推举出新任次辅来,而非有其他用意?”沉吟许久后的王裘再度抬头望向赵嘉轩,再三确认赵嘉轩的分析。 “二位无非是想确认皇上下这道旨意有没有钓鱼开刀的心思罢了吧?”赵嘉轩好笑道:“要我说,皇上下这道旨意有没有更深远的打算谁都不得而知,但要说皇上想借此事施以钓鱼开刀之谋,嘉轩以为绝无可能,退一万步说,纵使皇上真有心借这事钓鱼,这要钓来开刀的鱼也不会是李公。” “甚至退一万步说,李公现如今严警下众稍缓上折举荐您的举动,其余势众就会任由李公置身事外了?” 赵嘉轩落尾的最后一句话瞬间让李明义与王裘愕然。 赵嘉轩最后那句话说的可太对了。 以他李明义为首的一众官员纵使在此时停下动作,有心想在情势未明前置身事外,其余党派势众会没有动作吗? 皇上说是让百官自行从内阁辅臣中推举合适的次辅人选,但明眼人都清楚,如今一众内阁辅臣中能各方面都符合次辅条件的人选就那么两三个。 月底皇上便要收集百官们上呈的荐折,这事迟早得有个结果。 倘皇上真是想借此旨行钓鱼开刀之算,其他与李党为敌的党众会放过这次浇油上火的机会吗? 显然不会! 经赵嘉轩这一提醒,李明义这才猛然惊觉,自皇上这道由百官推举新任次辅的明旨一下,他这位最有力竞争次辅位的人便被牢牢地架在火上烤了,又哪来什么置身事外的可能? 偶有白丝飞扬的额鬓两边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李明义微闭双目,呼吸急促道:“皇上这道旨意……莫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赵嘉轩只低头喝茶,并未发一言一语。 挨坐在李明义身侧的王裘也跟着呼吸急促起来,握着茶杯的手,细不可察地颤抖一二。 停顿许久后,赵嘉轩忽觉灵光乍现,猛然抬头:“李公,您说……皇上这道旨意其中藏着的深意,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成心考教您的用意在呢?” 李明义那也是千年成精的老狐狸,只听赵嘉轩这一语,便知其透露出的玄外之音了,“你是说……皇上这是有心下此旨意,与外营造出他要钓鱼上钩,开刀就戮的假象来,就想看看老夫我在这等情形下能不能精准猜透他的心思,有迎难而上的勇气?” 赵嘉轩还未言语,一旁的王裘便激动地站起身来,“照我看,这可能性非常大!” “就如轩哥儿先前分析的那般,如今内阁有资格坐这首辅之位的人少之又少,全方面都附和皇上心意的更是只有老李你一人而已。可以想见,到时候就算你老李约束下边人隐而不发,其余党系派众无论出于好意还是恶意也大多会推举于你。倘皇上真想借这一道百官推举次辅的明旨对你老李乃至势下众官动手,他岂会想不到以上可能出现的尴尬局面?” “故我认为,轩哥儿的分析很是合理,皇上下旨让百官推举次辅,多是有意营造抛饵钓鱼,开刀就戮的假象,其一,是考教你李明义能否精准揣摩出圣心,又是否有迎难而上的勇气,抓住机会的智慧。其二,皇上也可借着这道旨意看出朝中各党与你李明义一系的亲疏之别。” “皇上这道旨意……下得真是妙啊!” 王裘发出感叹后,望向远处巍峨皇城的目光,显得更为敬畏了。 深吸口气后,李明义咬牙看向赵嘉轩:“嘉轩,你的意思呢?” 赵嘉轩心里清楚,李明义这是下了决定准备放手一搏了,不过是想从自己口中得到支持推把劲而已。 心下了然后,他面色坚定道:“于迷雾中堪破天心,敢于迎难而上,抓住稍纵即逝的良机,大智慧与大勇之心缺一不可!李公,皇上要的就是这样一位次辅!” “好!”李明义猛然起身,一双鹰眸宛如狩猎般锐利夺人,“那老夫就豁出去拼上一把!” …… 皇城深宫,雅闲居后院。 身着灰色轻衫,赤脚站在凉亭之内,手挽着上官莲细腰的楚天耀正抬头仰望着满天繁星,脸上不时露出温暖的笑容。 被他揽在怀中的上官莲只着一身青绿纱裙,妖娆曼妙的身姿在纱裙点缀下若隐若现,配合繁星作景,将她衬得宛若夜下仙子般美艳的不可方物。 此刻,她那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主动寻到了楚天耀那温热的手掌,葱白如玉的指尖从缝隙中轻轻穿过,与楚天耀十指紧扣。 本以为上官莲这大胆示爱的动作仅限于此,没成想她还主动扬起水润红唇,一口吸住了楚天耀的嘴唇,同时在他嘴中,肆意舞动着那勾魂夺魄的香舌…… 楚天耀亦是情动不已,他用额头轻蹭上官莲那遍布娇媚红霞的玉颜,另一只手掌不自觉地游动起来…… 待到松开香唇时,佳人已是酥软无力,除却那双荡漾着春水的美眸不时绽放着春色外,几乎无人知晓方才发生之事。 “怎么今日如此大胆?” “我什么时候胆小过?” 楚天耀一时哑然,痴笑着不说话。 小指尖轻轻摸挲着楚天耀的下巴,上官莲媚笑道:“听说你下了道旨意,让在京的文武百官们自行推举次辅人选……说真的,我觉着你这小家伙肯定是憋着坏呢!这可一点都不像是你做事的风格呐!” “别一口一个小家伙的叫我,我都快三十的人了,指不定再过个几年都该当爷爷了……” “你不喜欢么?”上官莲轻笑,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口吐香气道:“我偏喜欢这么叫你……” 楚天耀只觉浑身酥软,喘气道:“好……你喜欢就好。” “那是!别管你多大,在我这儿你就是小家伙,反正你差我一辈。” 发出娇嗔后,上官莲又瞪了他一眼:“行了,别给我岔开话题,快跟我说说,你这坏家伙到底藏了什么坏心思?怎么下这样一道不符你风格的旨意来?” 楚天耀莞尔一笑,奇道:“你怎么对这事感兴趣了?” “好奇,只要有关你的事,我这个师傅,恩……长辈,都想知道。” 见她红了脸,楚天耀心知她是羞于说出代表他二人另一重关系的那两个字,当下便笑的更欢了:“好好好,您是长辈,您想知道,孩儿自当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其实下这样一道旨意,我没有太多算计,就是想看看李明义这老家伙能不能精准揣测到我的心思,敢不敢在这种情势不明的局面下抓住机会。” 倘李明义等人在侧,听到楚天耀这番话势必会原地打飘,没想到他们几番探讨下得出的结论,竟然猜对了! 顿了片刻,楚天耀又道:“同样的,我也想借此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会借着这机会给他李明义浇油上火……” 第777章 愚昧无知的蠢妇 上官莲美眸微闪,掩嘴轻叹道:“所以你这坏家伙下这么道旨意是为了考验李明义?从而又引出那些跟李明义不对付的人对他下手,好看清现在朝里的各党各派的亲疏远近?” 楚天耀莞尔轻笑:“也可以这么说吧,母妃的总结能力很到位……” “可你这家伙有不少钓人上钩就大兴屠刀开戮的前科,人李明义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指不定又以为你想故技重施呢……” 上官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娇哼道:“反正我要是他,肯定是不敢在这时候行动的。谁知道你这皇帝心里怎么想的?别到头来次辅位没挣到,反倒赔了身家性命。” 被自个爱人如此数落,楚天耀不禁有些委屈:“瞧你这话说的,搞得我像是个阴晴不定的变脸怪似得。” “诶,你这话还真没错,古往今来,哪个天子不是阴晴不定的变脸怪?” “是吗?我觉着我是个表里如一的仁君。” “……你自个听听你说的这话吧,真正的仁君会这么厚着脸皮评价自个?” 楚天耀顿觉羞恼,哼气道:“得了,反正我是知道了,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暴君呗?” “那倒没有,我虽认为你跟仁君不沾边,但也得承认你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雄主!” “唔……这评价不错,我喜欢。” “是呢,你老雄才大略了……” “这我清楚,你也体会过。” “你能不能有点正行?” “哈哈哈……” 繁星点缀下,雅闲居传来阵阵欢笑之声。 与此同时,后宫另一处的金华宫内。 身穿青蓝色宽体连裙的容妃慕堇安于宫中寝殿正襟危坐,点上淡妆的她将自己拾掇的格外精致,一双粉玉藕臂轻轻摇曳着风情,当真是娇媚无双,摄人心魄。 显然,她今晚是精心打扮过的,早在数个时辰前,她便听永宁宫的太监来报,今晚上皇上会来她这侍寝。 一想到时隔半月又能再见到丈夫,她感到激动也在所难免。 “娘娘……” 一道娇呼声从寝殿外传来,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只细嫩的小手拉开了帘子,映入容妃眼前的是一张稚嫩娇俏的小脸。 “娘娘,就刚刚乌公公派人过来传话,说……说皇上今晚上不来咱们金华宫了。” 说这话时,宫女有些不敢去看容妃的脸色。 “皇上……不来了?”容妃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眉间闪过难以掩盖的失落之色,“皇上……皇上为什么不来了?可有说他晚上到哪就寝?” 小宫女眨了眨眼,埋头低语道:“婢子给来报的小公公塞了点银子,特意问了问他皇上晚上到哪就寝……那小公公说……皇上晚上应该是在雅闲居歇了……” “雅闲居?” 容妃面色微怔,气恼地冷哼道:“个不要脸的老女人!就知道勾引皇上!” 小宫女娇躯一颤,不敢去回自家娘娘的话。 “真是不知羞耻,她这女人将礼教伦理视为何物了?” 似乎仍不觉着解恨,容妃一把抓住茶案上的杯盏狠狠往地上砸去,只听“噼啪”之声骤起,那被她猛力摔掷的杯盏瞬间碎裂成块…… 边上的小宫女吓了一大跳,本想伏地去捡碎片的她突被容妃冷冷地扫了一眼,顿让她骇得六神无主。 “退下去!” 伴随容妃这道娇喝,小宫女如临大赦般逃离。 忽地,一道略带揶揄的调笑声从门外响起: “哟,姐姐好大的气性呐!” 闻声,容妃立马警惕起来,掀开帘子望向那从门外走近的人影,没好气道:“我倒是谁,原来是计妹妹。” 僖妃计菱华迈着妖娆的小猫步,笑咯咯地走到她身前,“妹妹我刚听到信说皇上今晚上不来金华宫了,想着姐姐应该很是郁闷,我这做妹妹的呀,就寻思着过来安慰安慰姐姐。” 容妃横她一眼,呛道:“我看你就是来幸灾乐祸的!” “姐姐怎把妹妹想得这般小气?”僖妃伸手握住容妃葱白玉指,上下打量了眼容妃的妆容穿着,咋舌道:“啧……姐姐今晚上费了不少心思吧?可惜喽,皇上他没见着。” “好了。”容妃挣脱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大晚上的不歇息,来我这阴阳怪气的,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 “我听说皇上今晚上是被雅闲居那只狐狸精给勾走了。姐姐,说老实话,妹妹我也早看那不知廉耻的女人不爽利很久了!”僖妃精巧的玉颜闪过一抹阴郁之色,她紧咬住银牙,恨声道:“上个月,上上个月好几日,皇上本都要去我那儿就寝的,却全都被这不要脸的狐媚子给半路截胡了……” “姐姐今晚的失落,妹妹我最是能体会了。” 容妃半眯着双眸,低声笑问:“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 “妹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姐姐还要装糊涂吗?” “你要对付她?哼……想得挺美,照我看,那女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怕是不比皇后低,就凭你……也想跟她斗?” “我可没有胆子真把她怎么着,但要想让皇上生她的气,我这儿还真有个法子可行。” 容妃略感动容,有些好奇地看她一眼:“什么意思?具体是什么法子,说出来听听……” 僖妃眼中闪过狡黠之色,笑吟吟道:“姐姐只要答应同我合作,我便将此法告知于你。” 容妃十分干脆地摇摇头:“那老女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我虽不喜她,但也不想得罪她。” “姐姐用不着害怕,我这妙法一成,这女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怕是一落千丈,你我姐妹何须再怕她?”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不肯说是什么法子,我岂能轻易同你冒险?” 纠结片刻,僖妃只得退让,“行,姐姐既然不放心,那妹妹就先将这法子告诉你,给你吃个安心丸也无妨。” 容妃瞬时来了兴趣,静待她的下文。 “雅闲居那老女人不知廉耻勾搭皇上多少年了,可你见她有给皇上生过子嗣吗?”僖妃杏眸中闪过凶色,阴声怪气道:“起初妹妹我还以为那老女人是上了年纪不能生了,可前段时间,一个曾在雅闲居当过差的小宫女分到我这儿了,我好奇之下向那小宫女打探了那老女人的身体情况,姐姐,您猜怎么着?我知道了个大秘密!” 容妃呼吸一促,追问道:“什么大秘密?” 僖妃阴声低笑:“这女人在一次醉酒后亲自跟身边的宫女们说过,她不是不能生,是不想生!” “而且,这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特意避孕呢!” “你说什么?”容妃惊得花容失色,瞬间从座上站起身来,“这事……皇上知不知情?” “皇上知情才怪了!”僖妃冷笑道:“上月皇上还吩咐膳食监多给她那儿备滋补药膳,而且妹妹我特意问过了,皇上吩咐给膳食监给那女人备去的滋补药膳多以养孕功效为主,这说明,皇上是想让那老女人怀上的,可这不知廉耻的贱人却背着皇上偷偷避孕!” 听完僖妃的话,容妃只觉大受震撼,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后宫嫔妃主动避孕那是与杀头无异的死罪。 尽管雅闲居那位严格来说不算得是后宫嫔妃,但却与皇上有夫妻之实,且也享受着皇上无限的恩宠。 这女人,竟还敢背着皇上主动避孕,当真是有些不知好歹,无法无天了…… “姐姐,您好好想想,这事要是被皇上给知道了,他能不生气吗?”僖妃露出邪笑,哼声哼气道:“百般宠爱的情人,竟还背着自个主动避孕,世上哪个男人能受的了?更何况皇上还有着想让她生子的心思念头呢,这女人……嘿,当真是好大的胆!”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容妃渐渐冷静下来,她将自己放在上官莲身上,设身处地的想了想,突又觉着上官莲这样主动避孕的行为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毕竟,上官莲的身份很尴尬,她跟皇帝之间的关系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倘真怀上了龙种,对她乃至从她肚中出生的孩子都不见得是好事…… 沉默片刻后,容妃抬头看向笑容满面的僖妃,秀眉微蹙道:“所以,你是打算将她主动避孕的事抖漏出去,让皇上知道?” “对。”僖妃娥眉轻扬,“皇上只要知道了这事一定会对她犯膈应!” “怎样?姐姐就没兴趣帮妹妹一把吗?” 容妃面露苦色,一时有些游移不定。 说实在话,她确实不喜欢上官莲这个独得皇上恩宠的女人,但要说真恨到算计坑害她的地步也不至于。 更何况,倘僖妃这害人的法子要是没成,自己还有可能被皇上厌恶,怎么想都觉着这买卖不划算…… 于是,她考虑再三下,还是选择摇头拒绝了僖妃的‘合作’请求。 见容妃不答应,僖妃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姐姐……你这就不厚道了吧?妹妹这会儿可都跟你交了底了,结果你现在说你不答应?” “好妹妹,你莫要把我当傻子糊弄!你之所以找上我交底,无非是想玩出借刀杀人的戏码罢了,真以为姐姐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吗?” 容妃冷冷地横她一眼,讥讽道:“要我猜得不错,你今晚上肯定不会只找我一人寻求合作的吧?” “之所以第一个找上我,不就觉着我是个软柿子好拿捏么?说是合作,我看你就是想找把合适的刀罢了,等事成后方便你把自个摘干净,姐姐说的对不?” 被她戳破心思的僖妃有些恼怒:“姐姐这话的意思是不肯帮我喽?” 容妃面不改色道:“你要怎么做,做什么,那都是你自个的事,我也不会跟你作对,把你的底儿撂出来,你也少想着沾上我!” 听到容妃将话说得如此坚决,僖妃也清楚的知道想再拉上她一同办事的可能性为零了。 “姐姐最好能够信守承诺。” 容妃能从她这话中听出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心下也了然她这句话要表达的意思。 当下她便表态道:“你放心,今晚上你跟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向外吐露出去的。” “哼!” 僖妃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容妃的寝殿。 待到僖妃的倩影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后,容妃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替其他后宫嫔妃们捏了把汗。 也不知道最后会是哪个倒霉蛋会被僖妃说动…… …… 灯火微亮的凤鸾宫内。 身着乳色萝裙的皇后洛长凝,正静坐于床榻前方的书桌前,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翻动着手中书籍的书页,那双好似能洞穿世间万物的凤眸正聚精会神地阅览着书中内容。 “巧玉……” 目光停留在书本上的她突然开口唤起人来。 一身着宫装的俏丽宫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同时还不忘回身将门关拢。 “娘娘……” “见第几个了?” 巧玉低声作答:“回娘娘的话,僖妃娘娘刚从淑妃那出来,现在……现在正往裕妃那儿赶……” “呵……本宫知道了,她要有下一步动向你记得第一时间告知我。” “奴婢遵命。” 从始至终,皇后连眼皮都没抬,甚至都没有去看巧玉一眼,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书本之上…… 见皇后无话要问,那名为巧玉的宫女又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临合门时,她还不忘偷偷打量了一眼云淡风轻的皇后娘娘,小宫女惊叹于自家主子美貌的同时,心中也涌现出了对皇后的无限崇拜之情。 今晚上发生在后宫之中的所有事,这位六宫之主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也包括僖妃的一举一动。 小宫女抬头望向夜空,不时在心中嘀咕,同样是长着一个脑袋,可为什么皇后娘娘能这般冰雪聪明呢? “一个愚昧无知的蠢妇,当真是无药可救。” 房内,静坐在书桌前,手捧着书籍的皇后在沉默许久后,自顾自地低语一声,也不知是在说书中人物,还是在特指何人…… 第778章 选定次辅 随着时间流逝,半个月的时间悄然而过,临近月底只有不到两天;皇帝便第一时间给内阁下令,开始全面征收文武百官们推举新任次辅人选的荐折。 看似距离规定时效还有两天时间,但实际在皇帝宣布征收荐折的当天,内阁便将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们应呈的荐折收完了。 抬头看了眼座前案台上足有半人高的荐折,正坐于内阁高位,身穿黄袍的天子楚天耀正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坐在各自位置上的内阁辅臣们。 “朕听说,内阁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便将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们的荐折给收集齐了。”楚天耀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向离他最近的首辅杜敏英,“敏英呐,既然已经将所有有荐折收集齐了,也是时候当着大伙的面儿,验算统计一二了。” 此言一出,现场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往日里还算热闹的内阁,这会儿却出奇的安静,仿佛现场任意一人稍显急促的心跳声都能够泛起波澜。 “臣遵旨。” 杜敏英缓缓起身,招手唤来四名在阁堂深处静立的文吏,细声吩咐起他们核验荐折。 四名文吏在杜敏英的指示下分工明确,两名负责清点荐折,另一名负责统计记录,最后一名则待两名清点荐折者口宣荐折内容。 很快,便见那两名负责清点荐折的文吏开始小心拿起荐折观阅起来。 另一名负责口宣计数的文吏则凑到二人身边交头接耳一阵。 旋即,便听他提起嗓子高呼道:“国子监祭酒郭远荐太子少师兼礼部尚书范瀚文大人。” 此言一出,现场不少人都翻了个白眼。 这郭远就是瞎胡闹来的,范瀚文现在虽还算在内阁行走,勉强算是内阁一员,但实则他老人家现在干的差事都跟国家实政无关了,就连文吏强调范瀚文现如今的官职时都会刻意加重太子少师这几个字,说白了,人范瀚文现在严格来说就是太子的老师,跟内阁已经不太搭嘎了。 甚至就连礼部尚书这个官职,范瀚文严格来说也算是挂职,现如今礼部的事大多是由礼部侍郎李晔霖一人裁决。 所以,郭远上这荐折推选范瀚文来做这次辅位,其性质就跟弃票没啥区别。 还不等众人从郭远这形同弃票的胡闹举动回过神来,便听那负责口宣的文吏再度出声了: “晋阳侯兼护城军锐健营都统齐志忠,举荐太子少保兼吏部尚书刘广义。” 音声刚落,在座臣工纷纷向刘广义望去,只见后者如老僧入定般安然自若地坐在原地,好似对外界所有动向置若罔闻般平静。 晋阳侯齐志忠竟会举荐刘广义,这着实让不少人感到意外。 要知道这位晋阳侯可不止是锐健营都统,他还是娴静公主的驸马,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在座者,都是身份超然之辈,对于京中权贵们的人际动向那也是多少有了解的。 往日里他们可从没听说过这晋阳侯跟刘广义走近过,没曾想,这回儿上荐选举新任次辅的事,齐志忠竟还给刘广义上了一票…… 看来,待今日所有荐折公之于众后,朝中各派各系的根脚怕都会暴露出些许痕迹了。 “吏部左侍郎沈嘉枰,举荐兵部尚书李明义大人。” “吏部右侍郎石敬,举荐兵部尚书李明义大人。” 待到文吏再度口宣出下两道荐折时,现场众人又是一愣,不少人望向刘广义的眼神都变得不解起来了。 在座谁人不知沈嘉枰与石敬是他刘广义的铁杆,名副其实的“刘党”核心要员,怎么这两人不举荐刘广义反倒推选李明义了? 难不成,这两人还能背刺刘广义不成?这显然不可能,要说沈嘉枰和石敬上这份荐折前没提前跟刘广义打过商量,傻子都不信! 少识者还在为沈嘉枰与石敬举荐李明义感到不解,似卫学海这样见识独到的精明人已从中看出了许多端倪了。 “看来,刘广义这老狐狸和我想的一样,皇上下这样一道由百官自行推举次辅的旨意,应是抛饵钓鱼无疑了,谁得荐最多反倒会引火烧身……” 卫学海微米双眼,心中冷笑道:“可惜了,还以为刘广义这老家伙会急于求得次辅位而短暂失智,令手底下人举荐自己,我也好往他身上浇油添火,没成想,这老小子倒是能稳得住!” 确如卫学海所想,刘广义与卫学海二人的想法如出一辙的相似。 在他二人看来,皇上突然高调下旨让百官们自行推举新任次辅,这实在有违楚天耀这位天子一贯来的行事风格。 故而,他二人都认为皇帝下这样一道旨意八成是没安好心,很可能就是想抛饵钓鱼。 所以,在他二人看来,得荐最高者大概率是占不到次辅之位的,反倒很有可能被皇上借以结党谋私乱政之名拉下马…… “翰林院侍讲学士万鑫,举荐吏部尚书刘广义。” “太常寺卿费觉,举荐吏部尚书刘广义。” 就在卫学海暗暗腹诽之时,那负责口宣的文吏又再度出声了。 听到万鑫与费觉这两个卫学海的忠实铁杆竟然上折举荐了自己,一直安然静坐的刘广义终于抬头看了眼卫学海,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愠怒之色。 卫学海似也觉察到了他的视线,不惊不恼地回以微笑,只是那笑容中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仿佛是在跟刘广义说,“我他娘的就坑你了!有本事你咬我?” 为此,刘广义心中虽感恼怒,但还是在面上保持住了他应有的风度。 接下来,那文吏又口宣了十来封出自不同官员的荐折,果不其然,凡与卫学海走得近,亦或者头上被打上“卫”字的官员们都尽数举荐了刘广义,至于与刘广义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的官员们,则多数举荐了李明义或者曾启瑞。 随着近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案桌上堆得如小人高的荐折已然清点了大半。 现如今得荐最多的者,便数李明义、刘广义、曾启瑞三人了。 而这三人,也恰是次辅之位空悬后,最被看好继任次辅位的三人。 细列百官荐折进行到此,在场一众阁臣们也大多明白情势走向了。 凡是有党有派者多数没举荐自身党派的话事人,看来,各党各派都普遍认为这次让百官们推举次辅人选之事,并非好事。 若不然,这一个个都忙着推举他党领头人又是为何? 想到此,不经有好奇者小心打量起高座之上的天子来,只见楚天耀正以一种慵懒散漫的姿态侧躺,右手不时轻捏起下巴作沉思状,脸上露出的那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就没收敛过。 见皇上如此神态,离他最近的杜敏英突感不妙。 说不定,所有人都料错天心了…… 这其中,也包括他杜敏英这个首辅! 自从皇上下了一道百官自行推举次辅人选的明旨后,连他杜敏英也认为这该是天子行的一出引蛇出洞之谋,故他杜敏英也同卫学海一样,让自己下边的人在此次举荐次辅人选的事宜中针对政敌李明义。 只是,他现在观天子这般轻松的神态与脸色,他猛地惊觉过来,自己像是猜错皇上的心思了。 倘皇上真是想借这一出百官推举次辅人选的事行引蛇出洞之谋,现如今局势走向愈发复杂,他该感到暗恼亦或者不悦才对,怎可能这般轻松? “坏事了……这回儿怕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闭上双目后,杜敏英在心中暗暗叹息。 紧接着,那负责口宣的文吏从负责清点荐折的两位文吏中探得实情后,开始一一将剩余荐折尽数宣出口。 果不其然,凡与杜敏英走近,亦或明眼人都知道是他杜敏英亲信的官员,都尽数推举了李明义。 除杜敏英之外,不少阁臣们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果然呐,都在传杜敏英与李明义互相间不和,这会儿算是坐实了。 杜敏英让自己的人一个劲地举荐李明义,这分明是想将李明义架在火上烤! 只是,出乎不少人意料的是,李明义这位得荐最多,眼看着就要有“覆灭”之危的正主,他却出了奇的激动,那激动中还带有明显的亢奋之色,显然与负面情绪无关。 难不成,这李明义还真以为自己得荐最多,次辅位就归他了? 他李大人还不至于这般单纯吧? 一时间,除杜敏英之外的大多数阁臣看向李明义的眼光中都带有明显的怜悯之意了。 当负责口宣的文吏将最后四分之一的荐折宣出口后,现场再一次沉寂了,一个个阁臣都像看傻子一般望向李明义…… 原因无他,只因那文吏宣布的最后一部分荐折的大多数上折者,都是他李明义李党的核心官员…… 李明义是疯了吗? 皇上如此明显的抛饵钓鱼之举,你李明义还他娘的硬咬上钩作死? 他李明义真是疯了,被眼前之利冲昏头脑,迷失心智了! 这是在场大多数阁臣们的想法,他们大都认为李明义做出了一个愚蠢至极的失智之举! 甚至就连卫学海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眼李明义,觉着他如此冒险的让自己一派的官员们举荐他的行为十分欠妥。 “陛下……” 杜敏英深吸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朝楚天耀作揖道:“凡有资格上折举荐的各官荐折们都已清点完毕了。” “得荐最高者,是共有四十三人举荐的李明义李大人。” 他话音一落,在场阁臣们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一个个都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皇帝裁定结果。 “是嘛?” 楚天耀扬首轻笑,朝李明义伸手一指:“看来咱们这位李明义李大人很是得人心呐!” 听闻此言,在场阁臣们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他们大多普遍认为皇上下一秒就会变脸训斥起李明义私下结党之类的话了。 岂料,还不等楚天耀说出下文,李明义便起身向皇帝行礼,神态谦虚道:“陛下谬赞了,老臣也没想到自己在朝中能有如此人缘……” 听了他这句话,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他表露出的揶揄之意来。 至于这揶揄之语冲的是谁,在场的人也大多有数。 “话可不能这么说。” 楚天耀轻笑摆手,“你在朝中人缘这般好,说明你平日里为人为政都有过人之处,看来,你李明义的能力是得到朝中官员广泛认可的,那这次辅之位,还真非你莫属了!” 闻言,李明义面庞抽搐,眼中难掩激动之情,“老臣……老臣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但……但倘能忝为次辅重位,老臣势必不辜负陛下信赖,定为我大宣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言到激动处,他已红了眼眶,格外动情地朝楚天耀拜了一礼。 楚天耀满脸微笑,慢步至李明义身前,将他轻轻扶起:“李卿既有此觉悟,那朕也就放心了,这次辅,就该由你来坐!” 顿了顿,他挺胸面向一众阁臣,不怒自威道:“经由百官推举,李明义得荐最多,朕也当遵实守信,至今日起,李明义擢升为文渊阁次辅,同首辅杜敏英一同决裁阁中诸事,诸卿可有异议否?!” 这宛若惊雷般的话语落下,除杜敏英外露出了然色外,其余一众阁臣都宛若石化般彻底僵住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竟会是如此展开,这着实让他们大跌眼镜了。 一时间,不少人都感到自行惭秽,亏之前他们还以为李明义要歇菜,敢情小丑是他们自个! 人李明义早就将天心摸准了,把握住了难得的机会,而他们呢,还自以为读懂了天心自作聪明,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差着实令他们感到无地自容…… 见他们都不说话,楚天耀微眯了眯眼,语气加重了几分:“怎么了?一个个都不言声,莫不是都对朕的决定有异议?” 杜敏英率先作答:“回陛下,臣无异议。” 有了杜敏英起头,其余阁臣们这才回过神来,齐声施礼道: “吾皇英明,臣等无异议……” 第779章 急报 直到楚天耀彻底从内阁中离开,在场的一众阁臣们才渐渐回过神来,他们无不以震惊难明的目光看向前方面色红润,意气风发的李明义。 如此结果着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本以为皇上下一道由百官推举新任次辅的明旨是为了行引蛇出洞之谋,可现在呢? 李明义这个得荐最多者非但没有受到皇上的清算,反而真坐上了次辅的宝座,这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李尚书,哦不,现在应该叫李次辅了,恭喜您老得偿所愿,成功稳坐次辅宝座呀!” 最先反应过来的卫学海笑呵呵地朝李明义送上了祝福。 听到他的恭贺之语,李明义笑得更欢了,“卫公爷客气了,老夫能勉强坐上次辅位,这离不开朝中同僚们的举荐,以及陛下的信赖……” 许是为了故意气杜敏英,他特意将“朝中同僚们的举荐”这句话加重几分。 杜敏英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灰暗之色,旋即走上前来,笑容满面地朝李明义祝贺道:“恭喜李阁老了,往后内阁诸事,老夫也总算有了一个可以共同商量拿主意的人了。” 这话明面上是杜敏英在恭喜他李明义得偿所愿,坐得次辅位;实际却是隐晦的警告李明义:你现在不过是次辅而已,往后顶多能有资格与我这个首辅一同商量拿主意,莫想凭借次辅权位越过我这个首辅! 同样是千年狐狸的李明义怎会听不出杜敏英话中的警告之意,当下便笑着回应道:“杜阁老说的是,李某幸得陛下倚重,往后一定为朝政社稷殚心竭虑。” 杜敏英皮笑肉不笑,再说上几句吉祥话后,便转身离去了。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为何,众人总觉着杜敏英离去时的背影有些趔趄。 且不管杜敏英这会儿的心情如何,在场的一众阁臣们也都只能客套地跟李明义说上几句恭贺之语。 人李明义从今日起就是内阁的次辅,名正言顺的二把手了,他们身为下级,理当同他建立良好关系。 “刘尚书……”同众多阁臣交谈完后的李明义忽地走向刘广义身前,意味深长地笑道:“李某能有幸做得次辅高位,这其中还离不开吏部同僚们的鼎力支持呀,在此,老夫向刘尚书谢过了。” 刘广义身躯一抖,心下明白李明义这是正话反说呢。 起先,一众阁臣,甚至包括杜敏英这位首辅都认为皇上下旨让百官推选次辅的事是抛饵钓鱼,引蛇出洞呢。 故此,除李明义自己党派的人外,其余上折举荐他李明义的人多都存着什么心思,人李明义是一清二楚的。 他这会儿面上说着感谢刘广义,其实就是变着法的给刘广义施压呢! “李阁老言重了,吏部诚心推举您老皆是出自公心,对于李阁老的能力与德行,刘某人亦是感佩无比。” 刘广义这再直白不过的服软言语,李明义自能听懂,可还不等他回应刘广义的话,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卫学海便满脸坏笑地走近,阴阳怪气道:“刘尚书这话说的有些言不由衷呐,此前卫某还听说吏部各官上折举荐前还曾过问过您老刘尚书的意见,说白了,吏部之所以这回儿上赶着举荐李阁老,那可都是您刘尚书一人的功劳呀!” 卫学海这通话无非是想向李明义表达一个意思:刘广义这老小子让手底下举荐你没安好心,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李明义架在火上烤呢! 李明义岂会不知卫学海话中深意,于是便笑呵呵地看了眼刘广义,“刘尚书这份举荐之情,李某自当谨记于心呐!” 刘广义瞳孔一缩,强笑点头:“李阁老言重了。” 他心里明白,从今以后自个跟李明义算是结下梁子了。 …… 内阁之外,皇城深宫处。 刚回到永宁宫准备更衣的天子楚天耀刚喝下口清茶润喉没多久,内廷大总管傅少卿的声音便从殿门外传了进来: “万岁爷,边境传来水师急报!” 楚天耀握住茶杯的大手微微一顿,猛地转身望去,便瞧见傅少卿急忙跑到他身前,将一封未曾拆开的军情急报递到他面前。 楚天耀没有犹豫,直接伸手接过,当下便拆开来观阅急报中的内容。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险些气地楚天耀拍桌而起。 原来,这封自南方海域边境火速送来的急报是经由黑水水师大营提督王作安所奏。 数月之前,外贸司组织去往暹罗外贸的商队挟船叛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卫学仁也因此丢了外贸司主司之职,其挟船叛逃的主谋孙敬却一直未能找寻到下落,那时,楚天耀曾给王作安这个黑水水师大营提督下旨,携兵出海缉拿孙敬等胆大包天的枉法之徒。 而王作安这位善于水战,统率水师多年的勇将也确实没让楚天耀失望,他携领近万水师大军出海多方海域,也终于在近期寻得了孙敬等挟船叛逃的商队下落。 只是,在这份急报上王作安还向楚天耀透露了一个很让人恼火的消息。 孙敬是被找到了没错,可孙敬这伙商队潜逃到了东瀛岛国内,也不知是付出了怎样的筹码或代价,孙敬等人现如今深受东瀛岛国的庇佑。 王作安抵入东瀛岛国境内后表明了大宣天朝上国将领的身份后,尽管深受东瀛王廷客气迎接,但王作安一旦提出要让东瀛方面交出孙敬等叛逃的商队时,东瀛方面却以孙敬等人为西域外邦人员,东瀛无权做主为由拒不答应。 对于东瀛这种回应与说法,即使是王作安这样一个不通外交的武夫都知道东瀛方面这是有意搪塞。 说什么孙敬等众商队人员是出自西域,来东瀛通贸的外来人员,这纯粹是扯淡! 就孙敬等商队人员那一个个再明显不过的东方面孔,你东瀛说他们是来自西域与东瀛通贸的商团? 糊弄鬼呢! 但即使知道东瀛是有意包庇孙敬等人,可王作安再没有得到明确指示的情况下也不敢与东瀛为难,更何况,东瀛方面还承诺在年前派使团入大宣朝贡并交涉,王作安就更不敢妄动,故此,他才将这一要紧情况火速传报,希望楚天耀能给予明确指示…… 第780章 父子长谈 楚天耀阴沉着脸将手中急报放下,抬头看向傅少卿道:“这急报送来时,王作安已经带兵出了东瀛境内了吧?” 傅少卿低下头道:“回万岁爷的话,据下边通传急报的人马汇报,王提督是率兵抵入南方海域边境后,通知当地驻扎大营上传的急报。这会儿,王提督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 得知王作安已经率兵离开东瀛国境后,楚天耀心中稍安,可一想到急报上的内容,他的火气就如同升腾的火焰般怎么都停不下来。 拥有现代人记忆的他,本就对东瀛这个国家有着极强的怒怨,以往没得及对东瀛下手,很大一部分原因跟地理环境有关。 没成想,现在还没等他对东瀛下手,东瀛却上赶着跟大宣天朝跳脸了,这实在让他恼火。 果不其然,东瀛还是那个东瀛。无论是在哪个平行时空,这个国家都是那么的让人厌恶。 “把王作安这份急报送到内阁去,通知所有阁臣,过两日后,朕会于内阁召开小朝会,就此事商定处置决议。” 楚天耀话音一落,傅少卿忙接过他递来的急报:“奴婢谨遵万岁爷谕旨。” 说罢,他躬身退出了大殿。 这时,在永宁宫当值的乌宝川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烧制好的茶水端放置桌案上,见皇上起身走到殿右侧,抬头注视着高挂着的天下舆图;乌宝川忙端着杯茶递了过去,“万岁爷,您先喝口茶润润嗓。” 楚天耀并未去接他递来的茶杯,而是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面前的舆图,好一会儿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东瀛……离我大宣还是稍远了些。” 乌宝川只小心端呈着茶杯,埋着头不敢搭话。 楚天耀回身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茶后,淡然自若道:“让膳食监做份太子爱吃的芋芳糕送来。” 乌宝川先是下意识地点头,后又一愣:“万岁爷……这芋芳糕做好了,是送到太子那儿去?” “就送到这儿来。”楚天耀眯了眯眼,淡然道:“这小子应该快过来了。” “啊?” 乌宝川有些懵,还不等他转身出殿向外吩咐,便突地听见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来者,竟真是身穿黄袍的太子楚佑极。 见此一幕,乌宝川顿有些傻眼。 皇上难不成是开了天眼不成?他怎知道太子会在这时候来找他? 尽管乌宝川对此万分好奇,但身为奴婢的他还是没敢问出声来,给太子行了一礼后,他便出殿吩咐人通知膳食监备制点心了。 “儿臣见过父皇。” 身穿黄袍,身形瘦小的楚佑极在入殿后的第一时间便朝楚天耀行礼问好。 楚天耀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笑呵呵的道:“朕就知道你小子听到信后会第一时间过来找朕。” 此前,他吩咐傅少卿将王作安加急所奏的急报内容通知给内阁一众阁臣,楚天耀便预料到太子肯定会听到风声,继而来找他找个父皇确认消息。 毕竟,以太子这早智善谋的性子,内阁之中不可能会没有他的人。 而事实也正如楚天耀所料,太子确实来找他了。 “儿子的心思总是瞒不过英明睿智的父皇。”太子笑呵呵地走到他身前,仿照他的动作一并抬头望向前方的舆图,平顿片刻后,问道:“对于王提督上奏的急报内容,儿臣斗胆求问父皇有何看法?” “朕的看法?” 楚天耀忽地发笑,伸手轻拍起儿子的细小的肩膀,温声道:“朕想先问问你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太子那略显稚嫩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之色,深吸口气后,面色坚定道:“儿臣以为,待东瀛使团入我宣京后,应施压东瀛王廷叫出孙敬等叛逃出海的逆犯。” 闻听此言,楚天耀一时间起了兴趣:“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大宣乃天朝上国,东瀛岛国早在数十年前便向我大宣纳贡称臣,可如今却敢私留天朝外逃的逆犯,足见东瀛臣服之心不诚,倘我大宣就因为他东瀛派出使团上贡些许好处就此偃旗息鼓,恐有损我天朝上国的颜面。” “最为重要的是,倘朝廷就此止息缉拿孙敬等逆犯的行动,这便算是开了个坏头了。日后,我大宣与外通贸的商人倘就此效仿孙敬之举岂不乱套?” “到那时候,只求逐利的商人认为凭外力可挣脱本国律法约束,恐会生出携本国之财流于外邦的祸患。” 楚佑极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凤眸闪烁着令人动容的坚决。 楚天耀听完后大受触动,看向儿子的目光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慰。 这孩子在如此小的年纪,仅通过这样一件事便预料到未来可能会形成的“商贾卷款潜逃”之忧,这分眼力见识实乃罕见。 “你说得对,这个头决不能开,所以这孙敬必须得抓回来。”深吸口气后,楚天耀重新坐回高位,伸手示意着儿子在边上坐下。 得到父皇夸奖后的太子也很是亢奋,他迈着小步走到楚天耀身旁坐下后,又十分主动地为自个父皇倒了杯茶。 就在楚天耀望着杯中茶水沉吟之际,乌宝川便端呈着一盘泛着热气的芋芳糕走了进来,笑呵呵地递到太子面前。 见着摆放在面前,热气与芬香在空中四溢的芋芳糕,楚佑极一时有些愣神。 “猜到你小子会掐着点来见朕,我便让乌宝川吩咐下边的奴才们给你做上盘芋芳糕来。” 楚天耀笑着看他一眼,“怎么?不尝尝味?” 太子楚佑极大受感动,颤声谢过父皇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盘中的芋芳糕品尝起来。 吃着吃着,他的眼眶隐有些发红,只觉着今儿个这芋芳糕出了奇的好吃。 “你小子对孙敬逃入东瀛后,该如何处置的问题上想的很明白,也知道就此罢手宽恕孙敬会有无穷的后患。以你这个年纪,能想到这一点就很不错了,朕很欣慰。” 听到自个父皇开口说话,楚佑极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连咀嚼方糕的嘴部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 第781章 各有所见 “只是,有些更深处的东西你还是没看透。”停顿片刻,楚天耀又将儿子亲手倒好的茶一饮而尽,“不过,这也不怪你,你能透过这事作出对孙敬一抓到底的决断就已然不错了。” 一听到父皇评价自己还有更深处没看透,太子立马摆出一副受教状:“儿臣斗胆,望父皇能为孩儿解惑……” 楚天耀温和一笑:“你只想到就此宽恕孙敬等逆犯的果,却没曾想到东瀛为何会出面保孙敬等逆犯的因!” 此言一出,楚佑极瞬间恍然。 是了,确如父皇所说,自己只想到了就此宽恕,不再追究孙敬等逆犯之后可能会造成的后果,却一直没想过,东瀛会冒着得罪天朝的风险庇佑孙敬等人的原因! “东瀛小国之所以会冒着得罪我大宣天朝的风险庇护孙敬等逆犯,以朕看,所图的无非是那艘由孙敬等人挟制所控的商船。” 楚天耀面露凶光,语气阴沉道:“东瀛为海上岛国,极其重视海域主权,多年以来大力发展水师作战能力。而那艘由孙敬等逆犯挟制的商船,是当年宣工侯洛重祥以战船标准严制而成的产物,说是独属于我天朝的国之利器也不为过。” “试想,东瀛小国见到制作如此精细,可用性如此多变,甚至掌控了就有可能以此扭转国运的庞然巨物,岂会不动贪念?” 这一通恰如其分的分析顿让太子楚佑极汗流浃背,眼中不时闪过惊诧之色。 父皇的分析实在太有道理了。 东瀛岛国敢冒着得罪天朝的风险庇护孙敬等人,定是图谋那艘由孙敬等人航行的巨擘商船无疑! 除此外,他也实在想不到东瀛会因何缘故庇护孙敬等外逃逆犯的可能了! 要说东瀛王廷贪图孙敬等外逃宣商的金银财宝才毅然作保,这未免太可笑了! 冒着得罪天朝上国的风险却只图几名商人手中的蝇头小利,纯是无稽之谈! 能让东瀛豁出去冒大风险,就足以说明他们有大图谋。 而孙敬等人手中最让东瀛眼馋的可不是金银财物,而是那艘名为商船,实则有颠覆海战局势之能的庞然巨物。 “想来,孙敬等逆犯也不傻,许是瞧出东瀛王廷对商船的兴趣,他们或是以哄骗东瀛自己等人有制作商船的技能让东瀛得以重视,故争得东瀛方面的重视。”楚天耀捏起下巴继续分析道:“但不管孙敬等人会不会制船的技能,想来东瀛方面也会因为那艘商船的缘故而选择保下他们。毕竟那艘商船是由孙敬等逆犯驾驭至东瀛境内的,换句话说,现阶段对东瀛而言,最为了解这外来巨物的人就数孙敬等人,他们东瀛在日后想要仿制此船,就还得往孙敬等人口中取经。” “综合以上分析,东瀛冒着风险庇护孙敬的行为才显得合情合理。” 楚佑极听得暗暗心惊,看向父皇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崇拜之情,仅从一封急报,父皇便能从国与国之间的视角中看待整个局势,从而做出严丝合缝的分析,这份看待时局的高度与见识,实在让楚佑极钦佩不已。 “儿臣受教了,父皇这一番真知灼见实让儿臣受益匪浅,朝臣都说父皇您是百年难得一出的英明雄主,但依儿臣见,说父皇乃千古一帝也不为过。” 面对儿子的奉承,楚天耀虽在面上摆手谦虚,但心里却是实打实感到开心的。 停顿片刻后,楚佑极倏地站起身来,作揖长拜道:“经父皇这一番点拨,儿臣现在更坚持此前的判断了。孙敬等逆犯决不能就此放过,且儿臣以为,还应强势要求东瀛交出那艘驻留其境的海船。” “掌控那艘海船,就此扭转国运的可能就在眼前,东瀛岂会因我大宣施压就此放弃?”楚天耀哂然一笑,双眸迸发出凛冽寒光,杀气腾腾道:“倘要让东瀛老实就范,何不再行当年灭缅之策,就此一劳永逸?!” 闻得此言,楚佑极浑身巨颤,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地嗫嚅道:“父皇……父皇的意思是……要对东瀛发兵?!” “是!”楚天耀猛然起身,溢出的天子龙威令人胆寒心惊。 “正愁无名兴兵,他东瀛上赶着跳脸,这无异于送我大宣天朝出师之名!”楚天耀慢步走到那画满整个大半个亚洲地势的舆图,伸手一指图中东瀛方位,厉声喝道:“区区东瀛小国,竟妄自包庇我天朝外逃逆犯,足以想见此撮尔小国心藏不臣之心久矣!我天朝岂能容乎?!” 楚佑极一时语塞,他着实被父皇的疯狂给吓住了。 尽管东瀛在此事中暴露出了一定的野心,同时对天朝也或多或少有些不恭敬,可要说就因为这么件事发起外战,多少有些……莽撞了吧? 更何况,东瀛岛国与大宣之间的地理距离也是不容忽视的,倘大宣出兵入东瀛之境起战,虽说最后的胜者该是大宣无疑,但要付出的代价也不会轻了去,这多少有些得不偿失吧? 似是看出太子脸上的纠结表情,楚天耀就宛若会读心术般瞬间点破了儿子的心思:“你是觉着朕就此对东瀛兴兵过于莽撞了,对不对?” “这……儿臣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小子脸上就是这么说的。” 楚天耀一甩衣袖,脸上隐有愤怒之色。 以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来看楚天耀这一打算对东瀛发兵的决定,确实过于大胆了。 可拥有前世记忆的楚天耀心里清楚的很,东瀛要是不除,在百年之后的未来,他迟早会成为天朝的心头大患。 一想到前世东瀛小国在这片土地上的所作所为,楚天耀便愈发觉着痛心疾首,悲愤难平! 东瀛这个国家哪怕换了一个时空,他们潜藏在民族基因中的贪婪野心也从未改变过。 如此外寇不除,楚天耀心神难安! “朕知道,一旦朕将发兵东瀛的想法宣之于朝,定会激起不少朝臣的反对……可朕更知道,这东瀛要是不除,迟早有一日会成我天朝心腹之患!” 说出这句话后,楚天耀闭目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况且,现如今孙敬等外逃逆犯,还有那艘海船都在东瀛之手,无论我天朝如何施压,东瀛怕是都不会将孙敬等逃犯,还有那艘海船交回大宣的。” “佳兵者不祥的道理朕清楚,可圣人尚言不得已而用之!” “为社稷长远计,为子孙后代所虑,这东瀛,不除不行!” 听完父皇这一番坚定而又不容置疑的宣言,楚佑极颇受动容,当即也下定决心支持父皇的决断,神色坚决道: “儿臣谨遵父皇圣断!” 闻言,楚天耀颇感欣慰,伸出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 深宫内,皇帝与太子父子两聊得火热,而在深宫之外的文渊阁内,一众内阁辅臣的心情却是七上八下的。 这倒不难理解,一天之内突然接收到两大重磅消息:其一,是天子确立新任次辅人选,其二,便是这封由黑水水师提督王作安上奏的急报;这换做谁怕都有些迷糊和措手不及。 回到阁内,坐于主位上的首辅杜敏英扫视了眼在场阁臣,斟酌道:“对于王提督上奏的急报,诸位同僚有何看法?” “东瀛小邦竟敢私藏我天朝逃犯,此等僭越之举实让人难忍。”最先站出身来答话的人是五军都督府左都,镇国公穆忠武。 他挥手一撩袖袍,昂首挺胸道:“王作安所奏急报中不也说明,东瀛方面近期会派遣使团来我天朝纳贡,顺带就此事给我天朝交代吗?依我之见,待东瀛使团抵入京师后,我大宣绝不能退让,势必要让他们交出孙敬等叛逃出境的逆犯。” 穆忠武话音刚落,廖志严便立即进行了反驳:“镇国公此法万万不可!” “仅因为几个叛逃出境的逆犯就与来我天朝朝拜的东瀛交恶,老夫认为煞是不妥!” 廖志严这番话说出口没多久,穆忠武便忍不住皱起眉头想要进行驳斥,可不等他先开口,坐于卫学海右侧位的李晔霖便率先张口为廖志严帮腔了:“廖大人此言有理,李某人也认为就为了区区几个逃犯跟友邦交恶实在不值当。” “镇国公认为东瀛方面私藏孙敬等逆犯有损我天朝国威,却也有理;可人家东瀛方面也是晓事懂礼的,不也跟王提督承诺近期将派使团入我京师纳贡赔罪吗?” 顿了顿,李晔霖站起身来面向一众阁臣,心平静气道:“人东瀛就为了保几个从我大宣外逃的逆犯,就派人前来向我天朝赔礼谢罪,这面子和好处也给足了……再者,容我老李说句不恰当的话,执着于抓几个逃犯回境乘一时威风,可没有受人实打实的好处来得划算啊……” 李晔霖这话说的有些市侩了点,但在场不少阁臣仔细琢磨一番后,也觉着是这么个理,认为他说的话虽然有些刺耳,但也符合利益考量。 只是,穆忠武却被他这话给气得不轻,脸瞬间就黑下来了:“李大人这话说得轻巧,您以为这是在街坊菜市里做买卖呢?事关外交国政,岂能如此儿戏?” 眼看穆忠武就要跟李晔霖廖志严二人吵起嘴来,一直没说话的刘广义却突地站出来给打圆场: “哎呀,穆公爷与二位大人莫急,互相间政见不同那是常有的事,您三位可不能因此伤了彼此情分啊!” 顿了顿,他又抬头看向坐于杜敏英侧位的新任次辅李明义,音声怪调道:“照我看,这事该让李公与靖国公出出主意,说说看法才是正解,人李公是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靖国公又是理藩院尚书,主揽外交事宜,这事,问他二位才算对口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顺着他的话头望向了李明义与卫学海二人。 见此,卫学海心中冷笑,他明白刘广义这会儿把话头引到自己与李明义身上绝对没安好心,指不定就等着自己与李明义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政见,好从中寻找漏洞做文章呢。 可尽管明白刘广义那险恶的用意,卫学海也不得不在这时候开口呈述个人的见解,因为这件事的性质,确如刘广义所言,属于外交事宜,在他这个理藩院尚书的职责之类。 干咳两声后,卫学海堆起笑脸,不紧不慢的说道:“照卫某人看,这事一时半会儿也确实难拿主意,方才镇国公与廖、李二位大人的不同见解,我看都有理。但我天朝到底该向东瀛回以何种态度,卫某以为,还是得等到东瀛使团抵达宣京后才好下决定。” 刘广义瞬间不乐意了,阴阳道:“靖国公,您这话不跟没说一样吗?皇上特让傅公公将王提督上奏急报传下内阁,命我等三日之内商定出个合适章程来,您却说要使拖字诀,呵呵……恕我直言,这话也过于取巧了些吧?” “老夫倒以为靖国公此言有理。”满面红润的李明义终于开口了,他伸出左手轻拍衣袍右肩沾染上的灰尘,云淡风轻道:“与外邦外交,倘不能亲自得见对方态度时,本国不宜轻易展露态度,俗话说得好,外交就好比下棋,对方态度晦暗不明前,提前展露倾向无异于在棋桌上自曝底牌,丧失主动权……靖国公主管外交事宜多年,必是深谙此道者,故老夫以为,他方才所言格外有理。” 李明义这番话说出口后没多久,瞬间得到了不少阁臣的支持。 这其中有部分是确实被他这番理论说动的,也有不少人是因为他李明义刚晋升为次辅,而碍于人情表示支持的。 眼看几方人因各自不同的意见而争执不下,坐于主位上的杜敏英不得不开口维持秩序了,“诸位就此事都有不同政见,照老夫看再正常不过了,今儿个时辰也不早了,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商定出一个诸位都认同的章程来也不现实,皇上不都说了嘛,让咱们内阁在三日内拿出个章程来,这不还有两天时间嘛?” “所以说,用不着急……今儿个就暂议至此,诸位同僚且先回府好生歇息后,明日再论,如何?” 身为首辅的杜敏英都发话了,一众阁臣焉能有不从之理?当下便各自起身散场了…… 第782章 你了不得 文渊阁虽然散场了,但场外依旧热闹不断。 不出预料的,卫学海在出了皇城大门后,很是自然地与李明义还有王裘同乘一轿。 “今儿个还没好好恭喜李阁老呢,从此往后您老在内阁可是名副其实的二把手了,我老卫在此恭贺了。” 一上轿,卫学海便笑呵呵地冲李明义抱拳祝贺。 李明义抚须微笑:“靖国公太客气了,你我之间本就是老朋友了,与我老李私下交谈可不许这般生分呐!” 边上喝茶的润喉的王裘也紧跟着打趣道:“是咧,就靖国公你与老李的情分,我王裘都拍马不及呢,你是不知道,老李在私下里谈到你呀,总能把你夸出花来。” 心里清楚王裘是帮着李明义说漂亮话糊弄自个,但卫学海也不得不接茬,当下便故作谦虚地挠挠头:“嗨呀,我何德何能得李阁老如此看重呀!” “当得,当得,你老卫是我老李的恩人呐,以往的恩情我可都没忘呢。”李明义笑呵呵地奉承卫学海几句,后又说道:“不过这回儿我老李能有幸坐得这次辅位呀,还真算是歪打正着了……” 说这话时,他脑海中不禁想起赵嘉轩那自信十足的表情,心下对赵嘉轩的重视程度又加重了几分。 外界都以为这次只有他李明义一个人拿准了皇上的心思,但自家事自家清楚,李明义明白,这会儿真正吃准皇上心思,窥探天心者,是人赵嘉轩! 倘没有赵嘉轩的一通独到分析与见解,他李明义还真不一定有胆儿豁出去拼上一搏。 “李阁老真是了不得,皇上下那么一道百官推举新任次辅的明旨,我等少识之人还都以为……呵呵,到头来,就您老一人独具慧眼,抓住了千载良机,实在让卫某佩服呀!” “卫公爷谬赞了,老夫这属于瞎猫碰着死耗子,要说谁最能猜准皇上心思,还要属你卫公爷莫属。” 二人互捧一句后都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王裘在边上给两人都倒了杯茶,依次送到二人手中后,缓缓开口道:“您二位可别互捧喽,方才在阁内商议未决的正事还没辩出个方向来呢,您二位,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卫学海摸了摸手中茶杯,稍作沉吟道:“卫某以为,这事还是得等人东瀛使团到了京师后才好判断……” 卫学海这话说的没什么大毛病,但也如刘广义所言那般有些故意拖延的意味在里边。 李明义也清楚卫学海为何想“拖着”不发表看法,其实无非是想在近期这段时间里摸清皇上对这事的倾向与态度。 卫学海能在御前大红大紫多年,靠的可不就是他这种处处以皇上倾向为先的行事准则吗? 这等行事基准看似与奸臣佞臣无疑,可反过来一想,能在每时每刻摸清天子态度倾向后做出判断的本事,那也是不容小觑的。 武曜一朝只有一个卫学海,是因为能在十次中八次拿准皇上心思者,只他卫学海一人! 就这本领,旁人想学也学不来呢! “你卫公爷是外交的行家,凡涉及与外邦相交之事,认准你的判断总错不了。”李明义捧了他一句后,又接着说道:“倘之后你卫公爷有什么新的见解与看法,可得第一时间知会我这老骨头一身,也好让我向你卫公爷取取经不是?” 这话落在旁人耳中恐会觉着隐晦难明,但李明义清楚卫学海能听懂他自个的意思。 其实无非是想跟卫学海说,待你摸清皇上就此事的态度倾向后可得第一时间跟我李明义通信。 “李阁老您可别捧我,什么叫向我取经,是我老卫有什么愚见得第一时间跟您请教汇报才对嘛!” “哈哈哈……”李明义抚掌大笑,朝边上的王裘努了努嘴:“看看,咱们这位卫公爷说话就是中听……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他哄得发软喽!” 王裘跟着作笑:“要不怎么说人卫公爷是御前第一红人呢,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那就没有不中听的哈!” 在李明义与王裘二人的打趣下,卫学海也跟着笑出声来,瞬时间,轿内洋溢着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 有道是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李明义与卫学海这边正其乐融融的侃天侃地;另一边同李晔霖同乘一轿回到自家府中的杜敏英两人,气氛就显得要沉闷许多了。 坐在杜府前院大厅客座上倒茶自饮的李晔霖抬头望了眼边上的杜敏英,神色略显失落道:“阁老,没成想这回儿阴差阳错地给他李明义捡着大漏了……唉……想起他出宫时那得意洋洋的姿态,我就浑身不舒坦!” 站立于书桌前,提笔挥毫的杜敏英淡然自若道:“打鹰不成,反被啄眼,输了就得认!” 停顿片刻后,他格外潇洒地在宣纸上写起字来,“满朝上下都会错了皇上的意,惟他老李一人看准了天心,且还敢豁出去放手一搏,这次辅位,就该是他的了。” 闻言,李晔霖面露苦色:“只怕他李明义没您老这般大度……他可是亲耳听到咱们的人给他上票呢……那老狐狸心里也明白咱们没怀好心,就以他的秉性……往后少不了要刁难咱们吧……” “本就与他李明义不是一路人,有没有这回事都一样。”杜敏英淡然一笑:“晔霖啊,在仕途一路上,过分计较一时得失要不得。” 李晔霖面色肃然,神态恭敬地点头道:“阁老教训的是,属下过于着相了。” “跟老李再怎么斗来斗去那都算不得上台面的事,咱们是大宣的臣子,无论何时都得先把自个份内的事办漂亮了才是正道。”杜敏英轻放下手中毫笔,负手静立道:“就说刚才在阁中议而未决的事吧,皇上都交代内阁三日之内拿出适宜章程来了,咱们这些臣子,就得先把心思放在这正事上。” “阁老说的是。”李晔霖微微颔首,又小心问道:“对于东瀛私藏孙敬等外逃逆犯这事,阁老的看法是?” 杜敏英并未正面回答李晔霖的疑问,反倒岔开话题道:“廖志严那家伙逢事说话表态多有莽撞,你啊,何必在众目之下为他帮腔呢?” 听杜敏英突然提及这事,李晔霖有些犯懵:“这……属下是想着他廖志严严格来说也算……” “算咱们的人?”杜敏英摇头发笑:“他廖志严无党无派,虽与我这首辅亲近,但跟你李晔霖不同。” “你就因为这帮他廖志严说话,确实有失妥当了。” 李晔霖讪讪道:“倒不全是这个原因,属下也确实认为廖大人的见解有些道理。东瀛方面是私藏了我天朝外逃逆犯没错,可人也立马表示要赔礼谢罪了,严格来说,这面子里子都给了,咱们身为天朝上国,难道不该有大国气度,予以谅解吗?” 见杜敏英不说话,李晔霖便趁热打铁,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另外,属下以为似镇国公那般凡遇事便欲动粗,以势压人的做法很是不妥,阁老也知道,我武曜一朝在过往岁月曾多次对外兴兵,同我天朝建交的番邦小国本就多有畏惧我天朝之势,常言道大国与外相交,理应遵从德化也,这么多年来,我武曜一朝与外重武力驯之,少以宽德示外以诚。长此以往,与外强势过头,未免伤我天朝礼仪之邦的清名呐……” 杜敏英忽地笑出声来,抬头看向李晔霖,神色认真道:“你呀,可别瞧不上人镇国公,人镇国公在阁内说的那些话,似你与廖志严这等以礼仪教化的读书人不爱听,可皇上却一定喜欢!况且,人镇国公说的话是对的。” 李晔霖面色微怔:“阁老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您老也认同镇国公提议施压东瀛,逼其交出孙敬等逆犯的主张?” “晔霖啊,你还是把这事给看浅了。”杜敏英轻叹口气,语重心长道:“镇国公之所以强势提出让东瀛交出孙敬等逆犯的根本原因,是他镇国公心里清楚,一旦在孙敬这件事上我大宣碍于外交原因选择了退让,不再追究孙敬等外逃逆犯的罪责,这就会开一个坏头。” “一旦开了这个坏头,日后我大宣境内只顾逐利的商贾之徒则必会效仿孙敬之流。这于国有害!” “以皇上高瞻远瞩的眼界,岂会看不出这一弊端?镇国公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强势表态,逼压东瀛方面交出孙敬等逆犯的主张!” “所以老夫说,他镇国公这话你们这些常把德化挂于嘴边的读书人们不爱听,但皇上一定喜欢,且他说得也没问题。” “现在,可懂?” 听罢杜敏英的高见,李晔霖只觉浑身战栗,满脸懊悔道:“也就是说……属下今儿个在阁中议此事时,驳斥镇国公的主张算是犯了大蠢了?那……属下往后在皇上心中的形象不是一落千丈了吗?” 咽了口唾沫后,李晔霖有些紧张地望向杜敏英:“阁老,可还有补救之法?” “你用不着这般慌张。”杜敏英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就这么件事,皇上也不至于厌恶上你,只是你须谨记老夫的劝告,这件事,你勿再随意表态了。” 李晔霖深吸口气,心有余悸道:“阁老放心,经您一番教诲,属下万不敢再行莽撞之举了。” 夜幕悄然降临,偶有繁星点缀,看似是稀松平常的夜晚,但对于宣京官场而言,今夜,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此时已临近戌时末,可李府后院内堂的烛光依旧通明。 被李明义紧急唤来一叙的赵嘉轩,身穿一件银灰长袍款款走来。 在堂屋主位上静坐的李明义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连忙起身,正巧与跨门而入的赵嘉轩对上了眼。 “嘉轩,你可来了!” 见着赵嘉轩后,李明义笑容满脸地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赵嘉轩的手,“今儿个内阁发生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 “这是自然。”赵嘉轩微微一笑,祝贺道:“我还没找着机会儿恭喜李公如愿登上次辅宝座呢!” “害,看我这嘴,以后该改口喽,得叫您老一声李次辅,李阁老咧!” “好了好了,你就别拿话打趣我这老头子了。”李明义拍拍他的手,笑道:“若没你那宛如神算的分析与推测,我这老头子还真没胆儿放手一搏。” 坐在侧位上的王裘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很是感慨地说道:“老李这话说的对,他这回儿能成功坐上次辅宝座,你赵嘉轩的功劳最大!” “您二老可别捧我!”赵嘉轩谦虚摆手,“我呀,这回儿就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了,纯是侥幸……” “诶!”王裘笑着打断他:“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满朝上下能侥幸猜着皇上心思的人可不多,你嘉轩能猜准一回,就够了不得了!” 李明义连连点头:“老王这话说的中肯,嘉轩,你了不得。” 赵嘉轩呵呵一笑,打趣道:“当不得二老如此夸赞,您二老要再夸呀,我是真要飘喽!” “飘不得飘不得……”王裘笑眯眯地将一杯刚倒好的茶递到赵嘉轩手中,“还有件正事正巧需要你这位神算子打打眼呢。” 李明义正了正脸色,“老王说的对,眼下正有件事需要嘉轩你出谋划策呢。” 赵嘉轩微微眯眼,试探问道:“二老要说的那件事,应是东瀛私藏外逃逆犯的事吧?” 王裘低笑道:“要不怎么说你赵嘉轩了不得呢,同你说什么话都是一点就透!” “要我说,这事李阁老不必发表任何看法与意见。”赵嘉轩抬头看向身前的李明义,“您老……就跟着我那位好兄长靖国公的步子走,绝对错不了……” 闻听此言,李明义与王裘二人对视一眼,都呈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以我对我那位好兄长的了解,他绝对会在近期入宫探信的,他只要摸准了皇上的脉,做出的决定就差不了。阁老……可明白我的意思?” 此言一出,王裘与李明义二人眼中都绽放出明亮光彩来。 第783章 身体有恙? 赵嘉轩真不愧是与卫学海打小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狐朋狗友’,他对于卫学海的了解真可谓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正如他所料,在第二日的巳时正刻,卫学海确实进宫面圣了。 恢弘大气的永宁宫前殿内,洗漱完后,身穿一身青蓝色道袍的楚天耀正坐于案前用早膳。 楚天耀将盛满肉粥的小碗凑到嘴边,一边吸吮一边咀嚼道:“你没事往宫里跑作甚?” 将喉中食物咽下后,他又拿起盘中的烧饼撕咬起来。 显然,他很享受今早的膳食。 在他下首处,静坐的卫学海笑呵呵地回话道:“臣想着许久未曾进宫看望万岁爷了,一时间想念得紧,于是在今早就觍着脸进宫给您问安了。” “给朕问安是假,找朕取经是真。”楚天耀伸手接过傅少卿递来的手帕,抹了抹嘴边的油渍,没好气地瞥了眼卫学海,“朕将王作安所奏急报发往内阁,命尔等在三日之内思量出适宜的章程来,就说明朕想集思广益,让你们这帮子阁臣好好动动脑,为朕分分忧……” 卫学海面露愧色:“万岁爷说的是,您日夜操持政务烦忧劳神,我等身为臣子,该当为圣上分忧才对。” “只是……万岁爷您也知道我的,我卫学海就是个见识有限,才能浅薄的庸人,倘不是皇上开恩信用,臣哪有今日这般风光之景?” “臣本事有限,可不得事事遵从圣意而为嘛……” 卫学海这一番话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反倒给楚天耀比若天神,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在跟皇帝耍乖卖巧呢。 为此,楚天耀亦是心知肚明,“你这张嘴啊,全用来给朕拍马屁了。” 淡笑一声后,他摇了摇头:“先别扯有的没的,且跟朕说说,你对于东瀛私藏孙敬等外逃逆犯的事,是怎么个看法?” 卫学海眼珠一转,面露苦色道:“这事,臣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出个合适的主张来。” “只是,臣以为东瀛此次私藏我天朝外逃的逆犯,又隐有庇护之意,着实是有些不恭不敬了。” “然东瀛后脚又表示会派使团亲往我大宣京都赔礼谢罪,这就说明……在东瀛王廷眼中,孙敬等人的价值不低。然臣愚笨,实想不明白孙敬等外逃逆犯到底有何价值,值得东瀛如此重视。” 楚天耀眸光微闪,面色欣慰道:“你能看出这一点,说明这些年没白管外交事宜。”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都瞧出来人家东瀛过分重视孙敬等逆犯了,你认为,孙敬等外逃的逆犯还能轻放给他们么?” 卫学海幡然领悟,抬头道:“自是不能!虽不知东瀛力保孙敬等逆犯有何图谋,但这撮尔小邦敢冒大风险行此事,就说明其中必有猫腻,故而孙敬等逆犯,绝不能轻易交予东瀛。” 沉吟片刻后,卫学海又道:“所以,圣上是认同镇国公之策?” “大舅的话很中听,但在朕看来……又有些冲劲不足。”说到此,楚天耀忽地闭上眼,摆手催赶道:“行了,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朕等你们内阁拿出个章法后再决定。你请安也请了,这会儿该走了。” 卫学海一怔,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施礼,正准备告辞时,楚天耀忽又叫住了他:“对了,出宫后记得告诉闫瑞那小子明儿个进宫来,朕要见他。” 这一句话落下,卫学海只觉脑中灵光一闪,眸中瞬间闪过清明之色;格外激动地朝楚天耀行礼道:“臣明白了!谨遵……圣谕。” 说罢,他退出殿外,脚步生风般离去。 “这浑人一向猜朕的心思猜得极准,说是不让他取经,结果到头来还是漏了些风让他给找准方向喽……”楚天耀将碗中最后一口粥饮尽,似笑非笑地朝边上的傅少卿吐槽着。 “这不正能表明人靖国公尊崇万岁爷您嘛……”傅少卿倒了杯茶,轻轻递到楚天耀手中,笑道:“人都说靖国公喜欢走歪道,把满门功夫与心思都花在揣摩皇上圣意上了。但依奴婢看,似靖国公这般时刻不忘思量圣意的臣子,才是真难得呀。” “这话就你这个缺根的奴才说得出。”楚天耀笑骂道:“似卫学海这样喜欢耍乖卖巧的臣子多不得,要这朝里上下全是他这样的官儿,这江山社稷就没好喽……” 说着,他饮了口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母妃可起了?” 傅少卿弯腰笑道:“回万岁爷的话,上官姑娘已经起了,这会儿正在雅闲居的前院练武呢。” 楚天耀哑然失笑:“她倒是专一,向来都把精心花在练功习武上。” “随朕走一趟吧,朕也有阵子没见过佳人舞剑了,正巧过去赏赏眼。” “好嘞。” 傅少卿赶忙应下,取下一旁衣架子上的黑红大衣给楚天耀披上。 熟知楚天耀习惯的傅少卿清楚他不喜过大的阵仗,故没有再让过多的太监宫女们作陪,只身一人同楚天耀出了殿门,往雅闲居方向走去。 永宁宫与雅闲居之间的距离间隔并不远,一主一仆只走了半炷香不到的功夫,便到了雅闲居前门的宫道拐角口。 正当楚天耀准备穿过拐口时,一路从雅闲居出来的三五宫女们见着圣驾当面,纷纷惶恐地下跪行礼。 见她们几人手中还端呈着药瓶之类的罐物,楚天耀出于好奇,下意识地问道:“咦?这瓶瓶罐罐的装的是什么?” 忽地,他脸上闪过忧急之色,“是母妃……是师傅身体有恙了?” 那几名宫女面对皇上的喝问,面上的惊恐之色渐浓,彼此间互望一眼,都有些语塞。 落后于楚天耀一个身位的傅少卿见几名宫女不答话,阴沉着脸喝道:“万岁爷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不成?!” 几名宫女吓了一大跳,冷汗瞬时间从她们粉额上滑落,好一会儿后,其中一名宫女才支支吾吾地道: “回……回皇上的话,上官娘娘身体无恙……是奴婢们一时不小心拿错了药……” 第784章 药 见她们几人脸色极其不自然,敏锐的楚天耀从中察觉出了蹊跷,他一把抢过宫女们手中的瓶罐,转交至身后傅少卿手中,“朕知你懂些药理,赶紧看看这里边是什么东西!” 皇帝说得急,傅少卿一时间也不敢怠慢,忙拆开瓶罐封口,把里边的药丸倒出手掌后,仔细嗅闻、观察一番后,脸色瞬间发白…… 他突然明白这几名宫女惶恐万分的缘由了。 见傅少卿脸色不对,楚天耀心下一乱,斥声道:“说!这些药物有何作用?!” “回……回万岁爷的话……”傅少卿额头上方少见地渗出冷汗来,边舔舐着嘴唇边结巴道:“这些药丸里边都有不同的药物……但……但作用……大都……大都是用以避孕的……” “你说什么?!” 楚天耀瞳孔巨震,一把拽住傅少卿的手,“你说这些药物是用以避孕的?!” 傅少卿不敢去看天子那怒目圆睁的恐怖表情,只低下头闷声道:“是……奴婢敢肯定……这些药物确是用以避孕无疑……” 楚天耀脚步一晃,险些从原地跌倒,一旁的傅少卿见状,赶忙扶住了他,神色慌张道:“万岁爷……您……” “朕……朕没事。”面色微微发白的楚天耀紧握住了傅少卿的手,青筋暴起的龙颜正如天神般俯视着前方惶恐不已的宫女们,“朕……朕问你们……这些药物,师傅……上官莲服用多久了?” 几名宫女吓得面色煞白,其中一人忐忑不安的回道:“回……回皇上……奴婢们真是送错药了,平日里上官娘娘吃得不是这几种药……” “那她平日里吃得药,是何功效?” “……” “说!” “功效……功效与……与这回儿拿错的药……基本相似,只不过……只不过效用要略低一些……” 听完这话,楚天耀眸中闪过浓浓的失望之色,他深吸口气后,转过身看向傅少卿:“把这几个奴婢给朕控制住,把乌宝川也一并叫来。” “奴婢……明白了。”傅少卿浑身打颤,心中有种风暴欲来的心悸感。 “你不用进去了。” 楚天耀挣开他的手,面如冷霜般死死地看着雅闲居的大门,“朕一个人进去。” “这……” 傅少卿慌忙道:“陛下,不可……” 说这话时,他的脸色既有慌张紧迫感,又有些许古怪。 似乎总给人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你是觉着她会仗着武艺对朕不利?” 楚天耀自嘲一笑,整个人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郁起来,“朕是天子,没人敢对朕如何!” 撂下这话后,楚天耀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往雅闲居内走去。 见楚天耀不等自己把话说完就直接气冲冲地往雅闲居里进,傅少卿一时间急地有些跺脚,看向那几名宫女的眼色也变得有些阴冷残忍起来。 …… 一入雅闲居内,他便在花苑中瞧见了那道令他无限爱恋的仙影。 挥动手中长剑翩然起舞的上官莲自是察觉到了楚天耀的脚步,她一抹额上香汗,收剑走到楚天耀身前,笑意盈盈道:“哟,大忙人怎么有空来雅闲居呀?” 楚天耀面无表情道:“朕是天子,这天底下什么地方去不得?” 上官莲秀眉一蹙,明显从楚天耀这话中听出了恼意,她关心问道:“怎么了?又因为什么事烦心了?” 楚天耀没有理她,反倒十分粗暴地揽住她的细腰,疯狂亲吻着上官莲的那鲜嫩欲滴的粉脖…… 上官莲被他这粗暴地动作弄得有些吃痛,可一想到楚天耀心情不佳,便也没有阻止他,反倒摆出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温柔姿态。 忽地,楚天耀停下了动作,一双星眸如直钩般死死紧盯着上官莲的面部表情:“帮朕生个孩子,你愿意吗?” 上官莲神色一怔,“这事……你我之间不都说过好几回了吗?我……我觉着不是时候。” 楚天耀勃然大怒:“所以……你就吃避孕药物敷衍于朕!?” “你……” 上官莲大惊失色:“你说什么胡话?我……我没吃那些玩意儿!” “你还想骗朕?”楚天耀一把抓住她的藕臂,怒冲冲道:“刚给你送药的宫女都被我给撞上了!你以为你还能瞒过我吗?!” “为什么?你不想生我的孩子你大可跟我说!有必要用这样的法子恶心我吗?!” 楚天耀的连声逼问使得上官莲热泪夺眶而出,她紧咬银牙,呜咽道:“我不知道你是着什么魔,突然跟我发疯!但我告诉你楚天耀,就以姑奶奶我的本身,要想避孕何须借外物?你修习武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不知道宗师之能到底有多强吗?” “修武到了我这这地步,想要控制自身受不受孕亦是易如反掌之事了!你觉着我需要吃什么避孕药物吗?!” 上官莲这一通委屈而又悲愤的哭诉顿让楚天耀失神,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我……” “我告诉你,我确实是有意在避孕,但吃药的事纯属子虚乌有……” “你……你为什么要避孕?你就这么不想有我的孩子吗?” 上官莲一时语塞,好半晌后才说道:“有你……有你这么个皇儿不就够了?我还生什么?” 楚天耀一时愣住。 很快,便听上官莲苦笑道:“其实……我不想生孩子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你我之间的身份……” “我说过,这种事不用你担心。” “……算了,我跟你直说吧,我怕……我怕有了孩子后,你……你只疼孩子,往后……孩子的地位会……会超过我……” 说这话时,上官莲羞红了脸,显然感到万分羞耻。 听到这话,楚天耀是哭笑不得。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武艺过高,身躯构造已与常人有很大区别了,倘若在这时候贸然怀上你的孩子,生出来的……孩子可能会有重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顿了顿,上官莲又道:“简单来说,你……你就理解成猪和人生不出好种来,话本里都说猪得修成人形才好与人结合生子……这意思……呃……你能懂嘛?” 楚天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虽然上官莲说的比较隐晦,但他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了。 简单来说,就是上官莲的武艺过高,修成“仙躯”了,自个武艺低于她太多,就算结合生子,生出来的孩子也有可能先天不足,这就是她说的人与猪之间的差别…… “操!”楚天耀罕见地爆了个粗口,心中极度郁闷,敢情自个跟她有着‘人猪之别’…… 第785章 我要见皇上 “所以,你不是不想生,是不敢生?” 楚天耀有些害臊地挠挠鼻,看向上官莲的目光变得愧疚起来。 他明明心里清楚自己与上官莲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也深知上官莲到底有多看重他,可一遇着挑唆还是忍不住犯疑人的毛病。 难道真就像民间所言,一个人一旦穿上黄袍、坐上龙椅之后,就不再对身边任何人保留信任了吗? 虽然心里清楚那可能是身为天子的宿命,然楚天耀在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接受自己真有一天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的。 “师傅……我……” 楚天耀紧握住上官莲的纤纤玉手,面露愧色道:“方才……方才是我情绪过于激动了,你……你莫要怪我。” 上官莲温和一笑,侧脸紧紧贴近楚天耀的下巴,格外善解人意道:“放心吧,我没怪你……硬说起来,这事我也有错……或许我早些时候,就该跟你说清楚这事的。” 楚天耀顿感羞愧,他突然间明白,为何以往只要一跟她谈到生子话题时,上官莲都会顾左右而言他了,说白了,不过是照顾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罢了。 沉默片刻后,他伸手撩起上官莲额上的青丝,格外温柔地朝她粉额上轻轻吻去,“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了极强的练武动力。” “不过,我也尊重你的意见,倘你不愿意生,我也不逼你。咱俩就过二人间的小日子也不错。” 闻言,上官莲格外感动,一双玉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半羞半嗔道:“说实话……我还真不想生……要生出个女娃来,我怕你更宠孩子……” “倘生出个男娃来……我……我又不止是你一个的母妃了……” 闻言,楚天耀大受触动,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放心……你要不愿意,我就不逼你了……不生,就不生吧!” “嗯……” 上官莲温柔点头。 “说实话,刚才我见你气冲冲地来找我,是因为这么件小事而吃醋生闷气时,我……我心里还有点小欢喜,说明……说明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非常高。” 将心里话嗫嚅出声后,她脸上遍布红霞,似有些害羞。 闻言,楚天耀只觉哭笑不得:“你还欢喜,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着丢脸死了……” “明明与你这好师傅有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却还因为外人的一点挑唆就恼火上气,着实愚蠢!” “你一口一个受外人挑唆是什么意思?”上官莲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问道:“对了,你方才气冲冲地进来就一个劲儿地说我吃什么药物避孕之类的,这话……你从哪听来的?” 楚天耀面色稍顿,将方才自己于雅闲居前门道偶遇几名宫女的经过说了一遍。 起初,楚天耀在误以为上官莲服用药物避孕后确实有些上头,继而发怒失智,可冷静下来的他也很快从这事中觉察出蹊跷处了。 诚如上官莲之前所言,以她现如今的武艺水平,对于自身体躯的控制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纵使要避孕,也远没到要借助外药的程度。 亏自己也是习武之人,一时间竟还没转过这个弯来。 回想起此前傅少卿见自己气冲冲闯入雅闲居时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楚天耀更觉羞愧,人傅少卿都从中看出猫腻来了,自个一时情绪上头却没能瞧出问题,真是蠢到家了。 果然,事一关己,大多数人都会方寸大乱,自己这位天子竟也没能免俗。 “看来这宫里有人看不惯我这‘狐狸精’呀……” 听完楚天耀讲述他偶遇宫女的经过,上官莲有些没好气地冷哼道:“使出这种损招来对付我,我估计呀,那幕后黑手就寻思着用这事来破坏你我的感情呢……” “是,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觉着这事过于巧合了。”楚天耀阴沉着脸道:“这帮所谓为你送药的宫女为什么偏偏被我给撞上了?要知道,她们若真是从你这雅闲居出来,准备去往太医院的话,不该往前门那条路走才对,有更近的道不走,偏要走远道,这本就不合理。” “且她们在撞上我之前,还有大半道的距离,按理说,有很富裕的时间藏好那几个巴掌大小的瓶瓶罐罐了。” 顿了顿,楚天耀又伸手握住上官莲的小手,郑重承诺道:“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说罢,他朝前门方向喊出声来:“傅少卿,给朕进来。” “喏!” 一道尖锐嗓音从门外响起,只眨眼间,傅少卿便出现在了楚天耀身前。 当傅少卿看到楚天耀与上官莲二人一副琴瑟和鸣的模样时,心下松了口气。 “那几名口口声声说来雅闲居送药的宫女呢?” “回主子的话,那几名奴婢已被乌公公带人控制住了。” “好,让乌宝川把人带进来。” “喏!” 傅少卿应下声后,快步走出雅闲居去传唤了。 不一会儿,便见乌宝川领着十来号太监押着那三名宫女走了进来。 那三名宫女进了雅闲居前院后,见着皇帝与上官莲二人一副无事发生的安然模样后,瞬时间吓得小脸煞白,一个个宛若魂飞魄散般惶恐无状,仅凭肉眼都能瞧出她几人娇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冷着脸扫视她们一眼后,楚天耀偏头看向上官莲:“这几个宫女,你认得么?” 上官莲微蹙秀眉,仔细端详着三名宫女的面容,忽地伸手一指其中的宫女,掩嘴惊道:“这……你不是翠竹吗?” 那被上官莲叫出名字的宫女吓得六神无主,两腿一软,直接跪趴在地,呜呜咽咽道:“奴婢……奴婢该死……” 楚天耀轻拍着上官莲的软背,温声道:“这婢子,你认识?” 上官莲有些失神地说道:“是……她……她以前在雅闲居伺候过我一段时间……” “是吗?”楚天耀面色一沉,“这就不奇怪了,想来,这婢子就是在伺候你的那段时间里知道了些你的隐秘事……” 经楚天耀一提醒,上官莲美眸微暗道:“是,我……你……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人除了好武外,还喜欢饮酒……我……我记得有一回,她还在雅闲居时候,我饮醉了酒,说了几句……说了几句不想生子孕儿的醉话……但我也不记得那会儿说了多少,估摸着……估摸着就是那回儿,被她给听了去……” 楚天耀眸中闪过精芒,阴声说道:“也就是说,八成是这婢子把你说的那些话传到了今日布局的幕后黑手耳中……那幕后黑手估摸是觉着这是个戕害你的机会,于是才布下了今日之局。” 顿了顿,负手而立的楚天耀转身看向一旁的傅少卿,沉声喝令道:“傅少卿,这几个贱婢朕就交由你手了,把她们的嘴给撬出来,朕倒想知道站在她们背后的人是谁!” 傅少卿微微躬身,神色恭敬道:“奴婢遵旨!” 说罢,他抬起头朝乌宝川使了个眼色,后者十分识趣地命身后太监们控制住那三名宫女,随同傅少卿一并离去。 随着傅少卿带领控制三名宫女的太监们离去后,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看似画上了句号,但楚天耀心里却清楚,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 凤鸾宫内。 身着凤纹长裙的皇后洛长凝静坐于宫中花苑长亭中静静赏花。 身为其贴身宫女的巧玉突地从花苑外匆忙跑来,口喘粗气道:“娘娘……出……出事了!” 洛长凝秀眉一蹙,自顾自喝茶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 “是!” 经皇后一提醒,巧玉也立马冷静下来了,深吸口气后,她朝皇后身边的宫女们使了个眼色。 几名宫女也是机敏之人,接收到巧玉眼色暗示后,格外识趣地退离出长亭。 见现场再无闲杂人等,巧玉面色稍松,忙凑到皇后耳边低语道:“娘娘……是雅闲居那儿……刚刚出事了。” “嗯?”皇后握住茶杯的右手微微一抖,半眯着眼道:“出什么事了?” 巧玉揉了揉额头,小声将方才雅闲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后。 获悉事情前后经过之后,皇后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僖妃这蠢妇真是没救了。” “也好,她既然把蠢事干出来了,本宫也好到皇上面前揭发她捡个功劳捞捞。” 顿了顿,她抬头看向巧玉命令道:“去把傅公公叫来吧,就说意图陷害上官姑娘的幕后黑手,本宫知道是谁。” 巧玉面色微怔,“奴婢……奴婢知道了。” …… 与此同时,距离凤鸾宫不远的红秀宫内。 着一身霓裳羽衣的僖妃正笑呵呵地坐在宫殿内,饶有兴致地聆听着身边宫女的汇报。 当她听到皇上怒气冲冲地闯入雅闲居后,整个人都笑开了花:“这骚狐狸活该!我看经过这一回事后,皇上肯定厌恶死她了!” 那来报宫女支吾片刻,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娘娘……我听……我听说傅公公把那几名宫女姐姐一并抓去审问了……您说……这……” “且放心吧,让她们三丫头办这事前,本宫就给她们留过安家费了,只要脑子灵光些的,怕都不会招出我来……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查出来了又如何?当初出面联系翠竹这几个丫头办事的人又不是我……” 僖妃怡然不惧道:“再者,上官莲那骚狐狸吃药之事是假,但有意避孕却是事实!只要这事是真的,皇上龙颜大怒后自是容不得她!” “指不定,皇上还会庆幸有人设了这么个套使他得知真相呢。” 僖妃越说越是得意,娇艳的玉颜不时闪过阴险的冷笑:“我倒要看看上官莲那半老徐娘怎么渡这一劫!” 正当她笑得正欢时,宫殿之外突跑进一位口喘粗气,面色发急的宫女。 “娘娘……娘娘,不好了!” 正高兴着的僖妃突被这声急唤惹恼,她没好气地瞪了眼跑上前的宫女:“急嚷嚷什么呢?有话不会好好说?” 那宫女被她一呛很是委屈,只耷拉着脸呜声道:“婢子一时焦急失了礼数,还望娘娘宽恕。” “好了,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就……就在刚刚,丽嫔娘娘……丽嫔娘娘被……被傅公公带人抓了……” “你……你说什么?!” 僖妃猛地站起身来,大惊失色道:“你可有问到丽嫔是因何事被抓的?” 僖妃之所以如此惊惶失状,是因为她自个清楚,丽嫔与她,就是此次设计损害上官莲的真正主谋。 雅闲居前脚刚出了事没一会儿,丽嫔在后脚就被傅少卿给抓住了,要说这两件事没有半点关联,僖妃是绝不相信的。 宫女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也没来得及打听具体情况……我是一看见傅公公带人闯进了水花宫抓人,然后……然后就……立马回来禀报娘娘了。” 闻言,僖妃娇躯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愈渐浓烈。 很快,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女的惊呼声于宫殿门前乍起。 僖妃还来不及循声望去,便听一道尖锐而又冷厉的声音穿透而来:“僖妃娘娘……劳您随奴婢们走一趟。” 这声音僖妃在熟悉不过了,正是当今内廷大总管太监傅少卿! 只是,这声音,再无往常的热烈与恭敬,反倒充满了令人不安与恐惧的冷漠。 一时间,僖妃俏脸发白,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向傅少卿那张冷如寒霜的脸,打着冷颤道:“傅公公……你们……要……要带本宫去哪?” 傅少卿轻轻弯腰,皮笑肉不笑道:“奉陛下之命,请僖妃娘娘同丽嫔娘娘一并去凤鸾宫接受皇后娘娘盘问。” 此言一出,僖妃只觉天旋地转,几欲昏倒。 她知道,自己同丽嫔合谋做得那些事都曝光了…… 惊惧失态的她花容色变,不停嘶吼道:“我……我要见皇上……我是有苦衷的……” “娘娘……” 傅少卿冷冷地看她一眼,“还望您莫要为难奴婢们……” 面对傅少卿再直白不过的威胁,僖妃又惊又怒:“你……” 正当场面僵持不下时,深宫殿内,帘帐深处传来一道稚嫩而又无措的童声:“母妃……发……发生什么事了?” 第786章 能不能换个惩罚 惊惧失态的僖妃听到这一道突兀响起的童声后,似一下找到了救命稻草般转悲为喜,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帘帐后方,一把抱起那发出声音的稚童,呜咽抽泣道: “启儿……有人要害你母妃……” 被她抱在怀中的小男孩见母亲抽泣不断,一时间也慌了神:“母妃不哭……您要是受委屈了,我这就让父皇给您做主……” 小男孩的话让傅少卿身后一众太监们忽觉不安,一个个都不自觉地低下头。 可惟有傅少卿依旧平静,他堆起笑脸,满脸慈祥的看向僖妃怀中的小男孩,“八殿下莫急,奴婢们这是奉万岁爷之命请僖妃娘娘去凤鸾宫找皇后娘娘说说话……您放心,没人敢欺负僖妃娘娘……” 那被僖妃抱在怀中的男孩,正是当今皇帝楚天耀的第八子,为僖妃计菱华在武曜七年初所生,现年三岁出头的楚佑启。 “是……是这样吗?”楚佑启满脸懵懂地看向自个母妃。 僖妃拼命摇头,呜咽出声道:“傻孩子,他们这是要带母妃去受难了,还不让母妃见你父皇,你……” 不等她把话说完,傅少卿便猛然出声打断了她:“僖妃娘娘!勿要与孩子说胡话,免得害了孩子的前程!” 此言一出,僖妃身躯猛颤,布满血丝的瞳孔呈现出难以言喻的纠结与挣扎…… “母妃……”楚佑启伸出小手为母亲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小脸浮现出浓浓的担忧之色:“母妃不哭……孩儿心疼……” 似是傅少卿的那句警告起了效果,僖妃也不再跟自个儿子扮苦了,她紧咬住银牙,抹了抹眼角上的泪痕,强挤出笑容道:“启儿放心,母妃没事,就是随几位公公去你母后那说说话就回来了……” 听到自家母妃如此说,尚不懂事的楚佑启只觉着无大碍了,当下便笑着安慰起母亲:“母妃放心吧,孩儿一定乖乖在殿里等您回来……” 僖妃似哭似笑地哽咽道:“好……好……启儿最乖了……母妃……母妃待会儿就回来……” 与儿子说完话后,僖妃轻轻地将楚佑启放下,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傅少卿等人走近。 傅少卿并未言语,招呼起两名殿中的宫女陪护于僖妃左右,旋即一行人迈开步朝华秀宫外走去…… …… 永宁宫内。 身穿青蓝色修身道袍的楚天耀手持一杯清茶,面无表情的看向前方身披凤霞,妆容精致的皇后。 “事刚出不久,你这皇后就能找上傅少卿,给他提供幕后黑手的线索……朕是不是可以认为,僖妃在做这事之前,你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面对皇帝的诘问,皇后未现惧色,格外平静的道:“是。” “那你为何不阻止?” “臣妾没想到僖妃真敢冒险做出这等事来,所以……” “呵……那你为何不对僖妃予以警告?” 冷笑一声后,楚天耀将握在手中的茶杯狠狠往案台上一掷,“说白了,你这皇后是想看热闹不嫌事大……” “或者说,你是对僖妃或者……上官莲二人之一不满,这才故意纵容僖妃行此蠢事……” 皇后轻笑摇头:“皇上多虑了,臣妾不过是想借僖妃此举向后宫警醒,上官姑娘于您心中的地位罢了。” “您是不知道,这嫉妒雅闲居中人的后宫嫔妃何其之多,也就是僖妃够大胆,真正付诸行动罢了。” “有道是堵不如疏,有了僖妃损害上官姑娘未成,而遭反噬的前车之鉴后,后宫嫔妃们也就清楚知道上官姑娘在您心中的地位了,她们自不敢再对雅闲居妄动了,这不正给皇上您解忧么?” 听皇后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楚天耀顿被气笑了:“好好好,朕还得感谢你这个皇后解夫之忧不成?” “臣妾不敢……” “哼!” 楚天耀冷哼一声,斥道:“僖妃这事干得蠢,你这皇后事前知情却不警告、制止,同样有错!” “念八皇子年幼,暂离不得母亲照拂,就不严惩僖妃了,且降她为才人,还于华秀宫居住就是。” 皇后微微福身:“臣妾明白了,待傅公公将僖妃妹妹请去凤鸾宫后,臣妾一定严遵陛下圣意裁断此事。” 顿了顿,她又抬头问道:“那……丽嫔呢?皇上认为该如何处置好?” “朕能容僖妃是因为她有福气,给朕生了个孩子……可她丽嫔有什么?”楚天耀面色发寒,冷声斥道:“能被僖妃三言两语间挑动歪念,足见此妇何其愚昧,她不是想损害师傅么?那从今日起,就贬她为宫女在雅闲居负责伺候上官莲就是了!” 听到这话,皇后那一直保持平静的脸色难得抽搐片刻。 自己这位天子丈夫,在许多时候看起来足够宽宏厚德,但又会在许多细枝末节处暴露出令人胆寒的刻薄与冷血来…… 丽嫔终是没有那个福气走进这男人的心里,仅犯了一次错,就被他三言两语间颠覆了命运,这实在让人唏嘘…… “臣妾……臣妾知道了。” 说罢,皇后起身欲离,楚天耀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藕臂,忽露邪笑道:“长凝莫急着走,朕刚才说了,僖妃与丽嫔是主谋,理应受罚。可还有一人,在事前知情却不警告、阻止亦是有过……你就不问问,朕打算怎么处置你?” 听到这话,皇后有些无奈地低下头,“臣妾……臣妾任凭皇上处置……” “哼!”楚天耀轻哼一声,将嘴凑到她耳边吹呼热气道:“好,朕罚你今晚去雅闲居……” 皇后的玉颜瞬时间染上红霞,也不知是被楚天耀弄着耳根发痒所致,还是因为他这话而感到害羞…… “皇上……臣妾……臣妾知错了……能……能不能换个惩罚?” “你得亲自跟师傅道歉……” “是……那……那等事了后,臣妾去雅闲居给上官姑娘请罪就是了……今晚上……就……” “朕是让你到床上去给朕和她一同请罪……长凝,用不着朕把话说得那么直接吧?” “唔……咛……臣妾……知道了……” 第787章 凭她肚子比你争气 凤鸾宫内。 被楚天耀好一阵戏弄后,从永宁宫落荒而逃的皇后终于在凤鸾宫主殿中露面了。 见皇后迈着从容地步调从掀开金帘款款走来,娇颜泛白的丽嫔立马行跪礼作拜:“嫔妾……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僖妃粉洁的玉额微微渗出冷汗,她虽不至丽嫔那般惶恐无状地朝皇后行跪礼,但她还是格外恭敬地弯下腰施礼道:“臣妾……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要本宫说,你俩还真是糊涂……”皇后低叹一声,举起摆在身边的茶杯,轻轻抿一了口茶,“怎得这么想不开……竟敢对雅闲居那位动手?” 神色慌张的丽嫔紧忙辩解:“嫔妾……嫔妾也是一时受僖妃蛊惑才干出傻事的,皇后娘娘……求您帮帮嫔妾,向皇上求求情……我……我真的知错了……” 听丽嫔将所有责任都推脱到自己头上,僖妃略感恼怒:“好你个闵兰儿,竟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把所有罪责都推脱到我头上!” 丽嫔回身看向她,惊怒交加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若不是你一直蛊惑我伙同你戕害上官姑娘,我哪敢对上官姑娘动歪心思?!” “现在出事了,你倒是把罪责推得干净!当初我找上你时,你答应的那般爽快,别以为我不知道,好几次皇上要去你那侍寝都临时改道去雅闲居了,你闵兰儿可是恨上官莲入骨!”僖妃瞪红了眼,怒声反斥道:“什么找宫女偶遇皇上,栽赃上官莲的计划可都是你想出来的!这一点,你闵兰儿摘不干净!” 稍顿片刻,她朝皇后跪地长拜道:“皇后娘娘,臣妾承认自己嫉妒雅闲居的上官姐姐,也确实想联合后宫嫔妃针对于她,但……” 她话未说完,皇后便有些不耐烦地抬手打断了:“行了,事到如今,你二人还有必要互相推责吗?” “惹出这等乱子,你二人都有错,谁都逃不了!” “本宫身为皇后,理应代皇上监管好后宫嫔妃,可你二人就因为拈酸吃醋,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搞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不仅中伤于人,还抹黑了天家颜面,现本宫代皇上执行宫规,处置你二人,你俩,可有异议?” 僖妃与丽嫔二女瞬时沉默,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脸色都显得有些慌张无措。 “僖妃!” “臣妾……臣妾在……” “念八皇子尚幼,你又是八皇子的生母,今犯下此错未成大过……就降为才人以示警告,还暂居华秀宫就是。” 从妃位连降数级成了“卑微”的才人,僖妃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她紧咬住银牙,正欲抬头求情,岂料,皇后直接无视了她。 “好了!”皇后伸手一指僖妃计菱华身旁的丽嫔,冷声道:“至于丽嫔,虽是受人挑唆而行恶举,然行恶之时多为主动,足见其心思之歹毒,为人多愚昧,似汝这般歹毒愚昧的蠢妇,安有脸面占据后宫嫔位?” “你不总掂量着人上官莲么?本宫满足你,从今日起,削去你的嫔妃,降为普通宫女,好生在雅闲居,伺候上官莲左右吧!” 这宛若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吓得丽嫔面无血色,她好似疯癫了般嘶声哭嚎道:“不!皇后!你不可以如此对我!我……我要见皇上!” 起先,还对自己降为才人而感到不满与愤懑的僖妃,一见丽嫔是如此下场,她在后怕之余,又隐隐有些庆幸…… “皇上不会见你。” 皇后冷冷地看了丽嫔一眼,面无表情道:“不过,你从今日起,便会以宫女身份在雅闲居内伺候上官莲了,以后见皇上的机会也就多了。” “不!这不公平!” 丽嫔眼含热泪,一把抓住身旁僖妃的手,声嘶力竭地吼道:“分明是她计菱华蛊惑我行恶的,她……她为什么只是降级?” 皇后挺直腰背,宛若天女般俯视着她:“就凭她计菱华的肚子比你争气,她给皇上生了个孩子,而你……有什么?” 此言一出,宛若穿心利箭般彻底击溃了丽嫔的心防,她双眸失神,神色绝望道:“不……我……我不接受……我不要变成宫女……皇后娘娘……我求您……让我见见皇上……”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皇后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背对着哭嚎不止的闵兰儿,面不改色道:“本宫给你一个时辰冷静冷静……巧玉,待会儿记得带人给二位娘娘……不,给计才人送回华秀宫,顺带把闵兰儿送入雅闲居。” 静立于帘挂处的宫女巧玉低头回话道:“奴婢遵命。” 瞄了眼身侧面如死灰的闵兰儿,计菱华只觉心寒无比…… 她与闵兰儿谁又不是皇上的枕边人? 可皇上就因为上官莲受了点委屈,直接将闵兰儿打回原形,让她一无所有。 而自己呢? 若不是借了儿子的光,是不是也会落得闵兰儿的下场? 一想到这,计菱华格外后怕,手脚四肢宛若冻僵般冰冷…… …… 雅闲居内,上官莲的贴身宫女小昭正急匆匆地跑入正房内,一边跑动的同时,她还不忘张嘴喊呼:“娘娘……娘娘……” “是小昭啊?” 正房深处,帘子后方传来一道慵懒娇哼,声音的主人,正是身穿着半裸雪肩睡裙的上官莲,她轻掀起帘,冲小昭笑了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唤我唤地这么急。” 小昭道:“娘娘,您是不知道,皇上,不,皇后娘娘已经把那些个在背后泼您脏水的坏人给抓住处置了。” 上官莲微愣:“是么?” 小昭像是打了胜仗般兴奋点头,随即又将皇后处置计菱华与闵兰儿的结果一五一十地给上官莲说了出来。 “我看那丽嫔以后还拿什么神气!娘娘要是还不觉着解恨的话,等她来咱们雅闲居了,小昭把累活都交给她来干,给您出气!” 上官莲秀眉微蹙,略感不忍道:“她俩尽管犯了错,可毕竟还是皇上的女人,皇后……皇后如此处罚,会不会有些太重了。” 小昭嘟嘴道:“您就放心吧,这事,就连小昭我都能看明白,这处罚僖妃丽嫔的决定,皇后娘娘肯定是请示过万岁爷的……” “外边可都说皇上因为您这回受委屈的事气坏了呢……” 上官莲摇了摇头:“可也不至于把丽嫔贬为宫女吧……而且,还让人家来雅闲居伺候我……这实在……” 忽地,她脑中没来由地想起楚天耀的坏笑脸来,一瞬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气呼呼地呸道:“哼!我猜到这坏家伙打什么主意了!” 小昭:“???” 第788章 想明白了就好 翌日晌午。 回到永宁宫睡了躺回笼觉的楚天耀在这会儿才从床榻上起身,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回想起昨儿个在雅闲居的荒唐一夜,他格外满足的伸了个懒腰。 床帘外,傅少卿似有所感应般,十分适时地端了杯清茶递到楚天耀身边:“万岁爷醒了?快喝口清茶润润嗓吧……” 楚天耀推手拒绝,砸吧嘴道:“我口不干,昨晚上喝饱了。” 傅少卿不解其意,满脸的困惑之色。 “害……朕跟你说这个干嘛……”楚天耀拍拍额头,忽又想今儿个大早时分,自个在雅闲居被上官莲与洛长凝二女一同叫醒时的春光图景,喉中没来由地一热,又伸手接过了傅少卿递来的茶。 “唔……这茶不错,只是不如美人香呐……” 方才满脸困惑的傅少卿听楚天耀又抽风似得感慨一句,结合上下文,他就算是傻子也明白楚天耀的言中深意了。 有些无语地干咳两声后,傅少卿低声提醒道:“万岁爷,您……您莫嫌奴婢多嘴啰嗦……奴婢以为……您还是节制些为好……呃,夜御数……” “好了好了……”不等他把话说完,楚天耀便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你也知朕是习武之人,修习的还是纯阳之功,做那事对朕而言只会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就莫操心了。” 皇上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傅少卿也就不好意思再多嘴了,惟有回以讪笑。 “万岁爷……” 帘外,忽传来乌宝川的说话声,“勇国公来了,说是受陛下传召特来向圣上请安。” 坐在床榻上的楚天耀闻言,立马掀开了被褥,“好,让他进来。” “喏。” “皇上……”傅少卿欲伸手去扶楚天耀,后者却直接摆手拒绝了:“行了,朕没老呢,用不着你扶。” 说罢,他整了整衣领,掀开床帘穿靴下榻。 由于他大早上从雅闲居回永宁宫睡得回笼觉,所以这会儿的穿着还算是得体,一身素蓝色的儒衫,虽看起来有些轻佻,但远没到失仪的地步。 “万岁爷,再披件外套吧,这时节易感风寒……” “害,老傅啊,朕现在觉着你是越来越啰嗦了,放心吧,这么点寒气朕还是扛得住的,用不着添衣了。” 一主一仆闲话间,门口处便开始传来阵阵脚步声了。 只见,在乌宝川的带领下,身穿一身武袍的闫瑞十分恭敬地走入殿中,弯腰抱拳道:“臣闫瑞,参见吾皇万岁,给圣上问安。” “平身吧。” 楚天耀笑呵呵地走到他身前来,亲自伸手扶起了他,“知道朕让卫学海唤你进宫面圣是为何事吗?” 闫瑞眨了眨眼,试探性地说道:“臣斗胆揣测,皇上在这时候叫臣进宫议事,许是跟东瀛私藏我大宣外逃逆犯的事有关吧?” “呵……”楚天耀伸手指了指他,轻笑道:“这话是卫学海教你说的吧?这臭小子猜朕的心思一向准得很,一听朕要唤你进宫,这家伙八成是想明白什么了,怕是在知会你进宫前,教了你些应对的话术吧?” 闫瑞有些讪讪地挠头道:“皇上火眼金睛,所料分毫不差,刚才那话……还真是海哥……哦不,靖国公教我的。” “你啊,用不着什么事都听他的。”楚天耀拍拍他的肩,微笑道:“朕就喜欢你这份坦白老实劲,可莫学他的油腔滑调。” 闫瑞低头应道:“是,微臣一定谨记陛下的教诲。” “不过他那臭小子料的不错,朕今儿个唤你进宫,确实是为东瀛的事。” 闫瑞眼眸一亮,“是吗?皇上,我听靖国公说,皇上您……您有意要对东瀛动兵,这事……这事,是真的吗?” “怎么?”楚天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说到要打仗,你小子就兴奋了?” “可不嘛!”闫瑞大拍胸脯道:“除了几年前剿匪外,臣已有许久未带兵打仗了,一时间……还真有些想念那刀尖舔血的滋味。” 顿了顿,他又挺立起胸膛,昂首道:“再者,这东瀛小邦这一回儿竟敢私藏我大宣外逃的逆犯,如此不恭不敬,无礼无畏的粗蛮举止,实在让人可恨,臣觉着,就该发兵,让这海岛蛮夷知道犯我天朝之颜的后果!” “你这家伙,倒还跟以前一样快言快语。” 楚天耀淡笑一声,同闫瑞走到殿中,示意他在茶案边坐下,“朕确实想对东瀛用兵,只是……朕也清楚,这一决议一旦传达下去,势必会引起朝中臣工们的反对……” 闫瑞十分激动地站起身来:“一帮只顾眼前之安,目光短浅,兀自尊大的鼠辈而已,陛下万不可因为庸臣之愚见而有所疑虑啊!” “据臣所知,这些年来从东瀛岛国流出的海上倭寇日益猖獗,虽未在我大宣海境大肆作恶,可不时的,也会有流寇闯入我大宣边境内耀武扬威,故此,臣以为,应该趁着东瀛倭寇未大势犯我大宣边境前动手,否则,时日一久,这东瀛流出的倭寇迟早会成我大宣海境之患啊!” 闻得此言,楚天耀大为触动。 闫瑞不愧是同洛重云并称为武曜龙凤双将之一的绝世将才。 这份深谋远虑的战略眼光,实在让人惊叹。 事实上,在楚天耀前世历史中,这来自东瀛的倭寇在明中后期确实成了中华大地的祸害,而闫瑞能这么早的意识到这一点,这等见识,说是超越当代也不为过。 “这话……说得好!” 见皇上面露动容色,闫瑞更为来劲,继续道:“除此外,臣以为这东瀛小国贪婪成性,野心不小!仅从彼邦私藏孙敬等外逃逆犯之事便可见端倪了。” “哦?”楚天耀眸光微动,轻手敲击着茶案,“继续说下去,你通过此事瞧出了什么?” 闫瑞喝了口茶,不慌不忙地道:“现朝中都在传东瀛保下孙敬等从我大宣外逃的逆犯是贪图他们这些逆犯私藏的金银财物,照臣看,这纯属是无识之人的蠢见!” “东瀛小邦贪婪成性,岂会因些许金银外物而冒着触犯天朝圣颜的风险庇护孙敬等逆犯?” “依臣之见,他们东瀛贪图的可不是孙敬等外逃逆犯手中的财物,而是……他们驾驭航行的那艘海船!” 闫瑞话音刚落,楚天耀便拍案叫好起来:“好!好!朕没想到,除朕之外,还有第二个人看到这其中关键!闫瑞,你继续说!” 得到皇帝赞许后的闫瑞也变得亢奋起来,他挺胸抬头道:“东瀛为海上岛国,极赖水师海战,除水师外,此蛮邦之兵几乎无可战之力。对于这样一个小邦,偶得来自天朝精心所制可用以战事的巨擘海船,岂会无贪图之心?” “外贸司用以航海的巨船是宣工侯集工部心血所制的海上利器也!凡识物知兵者,都该明白那庞然巨物有多了不得!臣虽看不起东瀛这样的蛮夷小邦,可臣也清楚,一方土地境内总是会有智慧者,想来东瀛境内,也该有人知道那海船的份量有多重!只要东瀛掌握了此等制船技术,国力一跃高升也并非没有可能!” “故臣以为,这东瀛,不可能不贪图那艘由孙敬等外逃逆犯航驶的海船!” 楚天耀眼眸星光,看向闫瑞的目光中充满了欣赏,“这话说得好!闫瑞,你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去了。” “东瀛之所以想保孙敬等外逃逆犯,无非是想从彼等逆犯口中知悉如何驾驭海船的方法,亦或海船的架构信息。如此等掌握即可跃升国运的技艺,他东瀛若不动贪念才是怪事了!” 停顿片刻,楚天耀似是想到了什么沉痛记忆般,有些感慨地望了望天:“试想,东瀛日后掌握了此等制船技艺,国力得以大升后,以此邦此族的贪婪野性,怎会不对外露出獠牙?” “假以时日,我天朝国弱之际,焉知它壮大后的东瀛会不会犯我中华?” 闫瑞大拍胸口,激动说道:“皇上说得对极了!臣以为要杜绝这养虎之患,最好的方法便是趁其势弱之际扼杀于摇篮之中!” 说罢,他掀起衣袍,神色郑重地朝楚天耀行跪拜之礼:“臣恳请皇上绝这远患,对东瀛发兵吧!” 楚天耀神色动容,一把拉起闫瑞,面色坚决道:“好!朕意已决!东瀛留不得!” 闻言,闫瑞大喜:“吾皇英明神武!” “只是,这事一时半会儿还急不来,他东瀛不是要派使团来我大宣朝拜么?那就等他们使团抵达京师后,再将发兵东瀛的决议宣之于朝就是!”停顿片刻,楚天耀又道:“只是,到那时,朝中怕是有不少人不同意这等决议吧……” 闫瑞抬头表态道:“陛下放心,臣哪怕豁出身家性命,也坚决拥护皇上发兵之议!” “呵……你小子放心吧,倘朝中有非议,朕大不了乾纲独断便是!” 说出这句霸气十足的话后,楚天耀又拍了拍闫瑞的肩膀:“倘事无变故的话,日后带兵与东瀛作战的主帅就是你闫瑞了,你小子……得给朕好好做足准备了。” 闫瑞面色红润,十分激动地抱拳道:“如此大任舍我其谁?!” “由你领兵朕是放心的,只是,真要跟东瀛作战,恐还是会以海战为主,你陆战经验丰富,但也缺乏水上作战经验,故而,朕打算派个水战丰富的将领担任你的副帅帮衬一二。”停顿片刻后,楚天耀笑着说道:“依朕看,王作安就非常不错,他实打实地去过东瀛,要论对东瀛的了解,除他之外无出其右。” 闫瑞摸起下巴沉思一阵后说道:“陛下之虑确实有理,臣也以为,一旦向东瀛发兵,我军缺不了王提督的帮衬。” “甚好。” 楚天耀抚掌轻笑:“那你小子就好生做准备吧。” 闫瑞知道皇上这话是示意他可以走了,他倒也识趣,抱拳行了一礼后,转身告辞了。 事也真是赶巧了,闫瑞前脚刚从楚天耀这儿离开,乌宝川在后脚就进殿禀报了一个重要信息。 东瀛方面,派出的来宣使团,已经抵达宣京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前脚刚跟闫瑞说完东瀛的事,他东瀛使团后脚就进京了。”感慨过后,楚天耀抬头望向身前的乌宝川,笑问道:“怎么?人东瀛使团既然到了,理藩院那边就没动作?” 乌宝川低头说道:“回万岁爷的话,理藩院那边由靖国公领队,已经叫上人招呼东瀛使团了……这会儿,东瀛使团估摸着也到理藩院的外宾馆了。” “这小子的反应倒快。” 轻笑一声后,楚天耀缓缓站起身来,朝身旁的傅少卿招了招手:“去召集内阁阁臣,朕就东瀛一事要与众阁臣商议个具体章程来,告诉他们,谁都不能缺席。” 傅少卿面色一肃,神态恭敬道:“奴婢遵旨。” “哦,卫学海就不用叫了,让那小子好生陪候着远道而来的东瀛使团吧。” “喏。” 傅少卿点头作应,迈着大步朝殿外走去。 …… 半炷香后,偌大的内阁之中,收到傅少卿传话的一众阁臣们也第一时间汇聚一堂。 “本还以为东瀛的事要三天之内才能商议出个所以然来,没成想这东瀛使团来得倒快,皇上怕是等不及内阁商讨,要自个拿主意了。” 同李明义一同入阁的王裘细声说道。 李明义淡然一笑,低声回应道:“这话你就说错了,皇上起初让内阁商议出个章程来,估摸就是想试试咱们这群阁臣的态度。” “凡涉及军国大事,皇上向来乾纲独断。” 闻言,王裘稍作思考,旋即露出深以为然之色:“说的对,凡是关于军国要政的大事,皇上惯来不在乎内阁的意见。” 顿了顿,王裘又低声问道:“嘉轩说东瀛的事,咱们得根据卫学海的倾向表态,可……可这会儿……” “老王啊,卫学海现在没来,你说他干嘛去了?” “还能干嘛去?东瀛使团来了,他身为理藩院尚书,自当陪候。” “还记得昨天卫学海进宫面圣后,跟咱们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王裘一愣,“他只说皇上让他今儿个把闫瑞叫进宫面圣,其他的都没提啊……” 忽地,王裘似是触电般怔愣当场,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李明义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想明白了就好,人卫学海已经把皇上对东瀛的态度说得很明白了,咱们待会儿顺着皇上的心思走,就错不了。” 第789章 决意发兵 正当李明义与王裘二人交头接耳之际,一位又一位阁臣按时抵达了阁堂。 不等他们互相寒暄,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便从阁外穿透而来:“皇上驾到!” 听到这道呼喊声后,身为首次辅的杜敏英与李明义率先起身,剩余的阁臣们见此也纷纷起立。 待瞧见身穿素蓝色道袍的楚天耀漫不经心地跨过门槛入内后,众阁臣在杜敏英与李明义二人的带领下整齐作揖,齐声高呼道: “臣等见过皇上,恭请吾皇圣安。” 楚天耀笑呵呵地朝一众阁臣摆手打招呼,十分从容地来到主位上坐下,“好了好了,朕临时召集诸位爱卿汇聚,是有正事要谈,尔等就不必多礼了,赶快入座吧。” 一众阁臣讪笑着点点头,依照往日坐席纷纷入座。 “方才朕也说了,突召诸位爱卿汇聚内阁是为商定正事而为,朕也不跟诸卿卖关子了,今儿个要说的事,就是东瀛私藏我大宣外逃逆犯的事。” 楚天耀喝了口茶,神态自若道:“此事本想让在座诸卿们在三日内拿定一个适宜章程来的,没成想,这东瀛使团来得太快,倒是打了个措手不及,于是,朕想着这事还是早点做个决定为好。” 顿了顿,他偏头看向左侧的杜敏英,“敏英呐,你身为内阁首辅,对这事是怎么个看法?” 杜敏英眉目含笑道:“此等军国大事,老臣一时间也不好妄下决断。” “只是,这东瀛小邦竟敢妄自私藏出自我大宣的外逃逆犯,此举确实能得见彼之小邦对我天朝恭敬之心不足。此外,孙敬等外逃逆犯所犯之罪人神共愤,若因东瀛作保,朝廷就不予以追求,多少会引人嗤笑,故老臣以为,朝廷应向此次来我大宣朝拜的东瀛使团采取强硬态度,势必得让东瀛方面交出孙敬等逆犯。” 杜敏英话音刚落,镇国公穆忠武便直接站起身来帮腔道:“杜公此言有理,臣当附议。” 楚天耀淡笑一声,又朝右侧的李明义抬了抬手:“兆明,你呢?可有别的想法?” 李明义浅笑一声,格外从容地站起身来,“臣以为,东瀛此次私藏我大宣外逃逆犯足见其国对我天朝心存不敬,王提督率兵去往其境拿人时,东瀛更有敷衍塞责。若因为东瀛有意庇护孙敬等外逃逆犯,我大宣就选择退让,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下方的刘广义听到他如此说,不禁露出冷笑:“李阁老的话说来说去不也就跟杜公一个意思吗?” 这话任谁都能听出刘广义是在讽刺他李明义言之无物,只会重复他人见解。 岂料,李明义非但不恼,反倒格外轻松地说道:“刘部堂稍安勿躁,老夫的政见虽与杜首辅大致相同,但对此事的主张却截然相反。” 楚天耀一时来了兴趣,托腮问道:“哦?你李兆明有何高见?” 李明义面朝楚天耀作揖道:“臣以为,应当对东瀛发兵!扬我天朝国威!”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旋即爆发出一片哗然之声。 就连高坐在主位上的楚天耀也愣了片刻。 随后,廖志严第一个站起身来怒声反驳道:“李阁老这话实在有违常理,纵使东瀛小邦不敬在前,我大宣身为天朝上国也理应心存宽德之心,岂可轻言兴兵之事?” 见廖志严第一个站出来打头炮,刘广义也紧接着不阴不阳地补充道:“廖大人这话说的对,李阁老轻言兴兵,实在过于莽撞了些……” 刘广义的话还没说完,脸色如黑云密布般的邱旭便怒冲冲地抢话打断了:“廖大人与刘少保说话也未免也客气了些吧。照我看,李阁老能轻言兴兵之举,说是少智无谋也不为过!” 顿了顿,他一甩衣袖,怒声呵斥道:“李阁老难道不知近些年来因我天朝多向外兴兵起战,我天朝之名于外,早已与虎狼无疑了,今东瀛虽有不敬僭越之过,可远没到要出兵兴战的地步,倘就因此对东瀛用兵,天下诸国当如何看待我大宣?可还会认为我大宣是为礼仪之邦否?” “轻言兴兵,照我看,李阁老是不知兴兵之危,前线军兵之苦,只知纸上谈兵高谈阔论!” 邱旭这一通话可谓是将李明义骂的一文不值了,在座阁臣们纷纷倒吸了口凉气,都认为邱旭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太重了,李明义怕是要勃然大怒吧? 岂料,李明义非但不恼,反而十分淡然地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正当所有人都纳闷之时,坐于高位上的皇帝楚天耀却突地发出雷鸣般的笑声来,“邱旭这话……说得好!说得好!” “口声声讲人李明义不知兵只懂得纸上谈兵妄言兴兵起战,实则是在指桑骂槐,说朕这个皇帝的不是。这话说得妙,说得好!” 闻言,在场诸臣皆愣,一个个都低下头不敢言声了。 邱旭更是无措地瞪直了眼,支支吾吾道:“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就这个意思吗?”楚天耀微眯双眼,冷笑道:“说什么近些年来大宣常与外兴兵起战,以至于外邦惧我天朝如虎狼,可每一次,无论是剿缅、平高丽、诛南靖,大多都是朕一人乾纲独断的结果,你为此感到不满,朕看你不是冲人李明义,而是冲朕来了,是也不是?!” 邱旭面露冷汗,唰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道:“臣……臣不敢……臣是以为李阁老妄言兴兵起战实在不妥,一时……一时公愤才说了重话……” “呵……” 楚天耀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又抬起头看向在座的一众阁臣们:“来,朕且听听你们之中,还有多少人与他邱旭的想法一致?” 在场的阁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安之色。 不少人都一个劲地在心中腹诽:“皇上,您老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有谁敢帮人邱旭说话?” 只是,这个念头刚在一众阁臣们脑中冒起,便立马见一人站起身来为邱旭说话了。 此人,正是廖志严。 “陛下!” 廖志严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来,正对楚天耀恭声道:“臣以为邱大人方才所言虽有过激处,但却不无道理。” “是么?”楚天耀轻揉眼眶,面无表情道:“那朕就听听你廖志严的高见。” “臣以为,东瀛在此次事中虽有不是处,也损害了我天朝颜面没错,可远没到出兵征剿的地步。” 深吸口气后,廖志严继续说道:“妄对东瀛出兵于我大宣而言并无利处,其一,东瀛与我大宣有着地势差距,倘我天朝出兵,需长途跋涉方能抵其国境,这极易损耗我大宣将士精神士气,作战易落下风。其二,东瀛擅水上作战,即使我大宣水军在近些年来大力培育精兵水师,但长途跋涉后的疲军当真与主场优势的东瀛之军碰上,胜负局面仍旧难料。” “退一万步说,即使我大宣全面战胜东瀛,其所付出的代价也不容小觑,费如此心血只为东瀛那一毛不拔的荒岛国境,有何必要?” “故臣以为,李阁老妄言对东瀛出兵之议,实在欠妥。” 客观来说,廖志严这番分析与见解确实有一定道理。 东瀛与大宣之间的地理距离确实是个客观存在的问题,其次,于当世代而言,身为天朝上国的大宣费如此之大的代价与心血战胜了东瀛,侵吞了人家那巴掌般大的地盘也实在不值当。 这些道理,楚天耀身为人君也懂,可东瀛,于他而言就好比喉中刺,凡不拔除,就觉如鲠在喉。 因为,只有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东瀛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日后会对华夏大地造成何等巨大的危害。 虎患未成之前若不绂除,岂不错负天赐良机? 所以,楚天耀在对东瀛的态度上是不会有半点退让的,甚至于,他都不想多费口舌解释,因为这世道,能跳脱出历史局限性的人本就罕见,他以超脱当代的视角去解释自己的动机与决定本就是浪费口水。 事实上,楚天耀想得也是对的。 就在廖志严说出这番话后不久,便有几个壮着胆的阁臣们依次响应了。 因为,廖志严说的话确实是对的,也格外符合现在这个时代人们的想法。 “志严……” 楚天耀忽地站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开口,瞬间盖住了所有人的声音,在场一众阁臣们都下意识地噤声,屏气凝神地看向了他。 “你所言虽有理,却也有短视之处。” 停顿片刻后,他抬起手指向王裘身侧静坐的一位阁臣,“张谦,你身为工部侍郎,跟在座诸卿们说说,那艘由孙敬等外逃逆犯挟制私用的海船是何其的重要!” 那被点名的工部侍郎张谦毕恭毕敬地朝楚天耀行了一礼,站起身来面朝一众阁臣,语重心长道:“皇上既让张某向诸位大人言明海船重要之处,那张某就斗胆托大一二,向诸位解释那艘海船的重要之处。” “诸位也知道,外贸司但凡要出海与外通贸所需乘用的商船,都是出自工部所制。而从外贸司建立以来,我工部所供的商船都是工部潜心研制的新型海船,换言之,是兼具作战与简单航运两用的特大船舶。” 张谦刚开口说到这,不少有识之人已或多或少明白东瀛此次私藏孙敬等外逃逆犯的图谋了。 这其中自然包括杜敏英与刘广义。 “也就是说……东瀛之所以想私藏孙敬等外逃逆犯,所图的是那艘由他们航驶的海船?” 刘广义面露震惊色,拍案而起道:“东瀛小国此等险恶用心真是让人齿冷!” 一旁的张谦无奈点头道:“刘少保所言不错,依下官之见,东瀛方面的谋算应是那艘由宣工侯及我工部倾注心血所制的海船无异,似东瀛这等依赖于海战的岛国,见到此等占得便可跃升国运的海上利器,岂会没有贪念?” 起先还嚷嚷着出兵不妥,与外兴战有害无利的几位阁臣们听到张谦的话后,瞬间改换了立场,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地叫骂起来。 “好一个东瀛小邦,竟敢对我天朝潜心研制的国之利器心存贪念,真是不知好歹!” “依臣之见,这东瀛小邦狼子野心,绝不可容,臣同意李阁老发兵东瀛的主张!” 就连廖志严这个说出一大段长篇大论兴兵不妙的人,这会儿也气愤地甩起衣袖来,“好个胆大包天的东瀛!” 见一众阁臣都气愤地快要撸起袖口来,楚天耀也知道是时候表明自己的态度倾向了。 “东瀛小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止损我天朝颜面,还贪图我天朝潜心而制的国之利器,此等不尊不敬我大宣的撮尔小邦,于我天朝而言,同随时可能噬人的饿狼凶虎何异?”楚天耀目光坚定,态度尤为强硬的高喝道:“如此危患今时尚在襁褓之中未成壮大,我等难道要错失除患良机,将此难题交留后人吗?” “朕心何忍乎?故这东瀛,不得不除也!” 深吸口气后,楚天耀挺直腰背,正对阁中群臣决意道:“朕意已决,待到九月中旬时,发兵东瀛!” 在场阁臣听到皇帝的决断后,持乐观支持与无奈反对者各自参半。 “吾皇英明神武!” 作为第一个表态发兵的李明义,在此刻自然是无条件的拥护楚天耀的决定。 有了李明义的表态支持,王裘自是有样学样。 身为首辅的杜敏英,在沉默片刻后,也只得躬身附和楚天耀的决定,“陛下深谋远虑,圣明独断,老臣绝无异议。” 首次辅依次表态,在场的阁臣们也大多知道风哪儿边吹了,一个个都相继表示支持楚天耀的决定。 至于邱旭,此前被楚天耀一顿阴阳的他在这时候岂还敢跟皇帝唱反调?只得识趣地表达自己拥护楚天耀决定的倾向。 “对发兵东瀛之事,诸卿既无异议,那此次阁会就此了事吧。” 撂下这句话后,楚天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阁。 第790章 猪队友在身边 内阁偏房。 杜敏英坐在书案前方紧皱眉头,似是沉思些什么。 在他身旁,李晔霖笔直站立着,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怕自个兀自出声打断了杜敏英的思绪,所以他只得干等在一旁,等杜敏英率先开口。 “唉……” 杜敏英一拍脑门,有些懊恼地摇摇头:“这回真是打眼了,怎么就没完全看透皇上的倾向呢?” 闻言,李晔霖出声宽慰道:“阁老言重了,这次的事,皇上的决定可是让不少人大跌眼镜呢,您老一时间没拿准皇上的心思,也很正常……” “不……”杜敏英自嘲笑道:“从皇上召集所有阁臣入阁议事,卫学海却未到场的这个细节处,老夫就看出些问题来了……只是……” “这……请恕下官愚钝,敢问阁老,这……这能说明什么?” “皇上突然召集阁臣议事,是要为东瀛私藏孙敬等逆犯的事做出个决定来。可卫学海彼时在干嘛?正带队接迎东瀛使团呢,皇上没有把他叫来,反倒放心由他接待东瀛使团,就说明皇上心里清楚卫学海是知他心中所思所想的,不会在接待东瀛使团的事上弄出乱子来。” 接过李晔霖递来的茶水后,杜敏英轻抿口茶道:“但你想想,以卫学海的地位而言,这等接迎外邦使团的差事还用地着他亲自出面吗?” “再回想过去,凡卫学海亲自接迎外邦使团,都是代传圣意与外交涉,例如当年与高丽签订所谓不平等条约时。” “所以,从卫学海亲自接迎东瀛使团这个小细节,老夫就该猜出皇上会对东瀛采取强硬态度才是……” 李晔霖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杜敏英那双如火如炬般精明透亮的老眸,心中无限感慨…… 不愧是当朝内阁首辅,就这么点细枝末节处他也能从中分析出如此庞杂的信息,着实是厉害。 “只是……老夫没想到皇上这回对东瀛采取的态度强硬到了如此地步,竟想直接发兵,实在罕见。” 听到这话,李晔霖似回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门道:“阁老……有件事……晔霖不知该不该讲……” 杜敏英蹙眉发问:“什么事?” “太常寺的协律郎李谷在阁会开始前一炷香的时间,曾……曾在宫门外找着了杜公子,嚷嚷着有要事须告知阁老,可他……可他被杜公子给挡下了……就刚刚,下官又在宫道上碰着那李谷了,随口问了一嘴他早前想找阁老说什么事……他说……他说他想告诉阁老,今早上皇上曾在永宁宫亲自召见过勇国公闫瑞!” “你说什么?!” 杜敏英猛然起身,气地整张脸都黑下来了,“怪不得……怪不得……倘皇上早前召见闫瑞的消息被老夫知晓,老夫岂会不知皇上有意发兵东瀛的倾向?!” “你说李谷被……被谁挡下了?” 李晔霖低下头,讪然道:“是……是杜大公子拦下了……” “逆子!” 杜敏英气地几欲吐血,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上,“老夫怎生出这么个蠢货来!” 李晔霖口中的杜大公子,自然是指他杜敏英的长子杜兴初。 杜兴初方满二十三岁,乃去年恩科的二甲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官身,目前正于翰林院当差。 按理说,如此年纪便高中进士,说起他杜敏英与杜兴初父子俩,也算得上是虎父无犬子了。 只是杜敏英一直不满意这个儿子的一点就是他过于好高骛远,妄自尊大,与外时,总以为自个是首辅公子自居,大肆张扬,行事高调无忌。 杜敏英一听李谷是被自个儿子杜兴初给挡下的,当下就明白该是自个儿子那好捧高踩低的恶习又发作了。 不用想也明白,杜兴初该是看不起李谷一介协律郎官身才出言挡驾的了。 见杜敏英气地脸都红了,李晔霖也有些慌神:“阁老……阁老……莫要气坏了身子……这……这大公子也是一时不知内情才挡了人李谷的……要我说,这就该是李谷的错,他要说是重事要与您亲自汇报,大公子应该也不会挡他才是……” “你用不着替他说话!” 杜敏英怒而拂袖,气不打一处来道:“人李谷本就不是咱们的人,估摸着就想借此机会卖老夫个好,跟咱们搭上线,这小子……这小子狗眼看人低给人挡了,不仅让老夫错失了重要信息,误判圣意,还恶了我这为父之人的名声……真是……真是个废物!” 说这话时,他又想起李明义在阁堂之上对自己揶揄嘲讽的眼神,同时又忆起李明义膝下有一早智多谋的麒麟儿,杜敏英第一次觉着自己败他李明义败地彻底…… 到头来,猪队友竟是自个的亲生骨肉,这换谁谁受得了? …… 正当杜敏英暗自神伤时,宫门之外,宣京东南方向的理藩院外宾馆内,靖国公兼理藩院尚书的卫学海正领着一行理藩院要员热情接待着远道而来的东瀛使团。 此次抵达宣京的东瀛使团规模不小,单以人头计共有五六十号人;这其中东瀛使团成员占了二十来号人左右,剩余的大多是东瀛美姬,乃此次东瀛使团奉己国王命献赠给 天朝国君的“贡礼”之一。 这帮东瀛美姬,卫学海自是不敢将她们留在外宾馆安置的,而是第一时间联系了太常寺,由太常寺带往教坊司暂做安置了。 “国公大人,敢问我等什么时候有机会能拜见天君?” 外宾馆大堂内,身为此次东瀛使团话事人的松江智郎十分恭敬地朝卫学海鞠了一躬,“我等为了拜见上国圣君,特此准备了九十九项贵礼,足以得见我东瀛对此次拜见上国圣君的态度是如何慎重,还望国公大人能代替我等向天朝圣君表明东瀛的诚意……” “松江大使……”不等卫学海答话,候在他身边的理藩院右侍郎毛威就抢白道:“诸位长途跋涉赶到我大宣京都,想来正是力乏神疲之时,照我看,诸位用不着急着面君,好生歇息,养精蓄锐后再见君也不迟。” 同松江智郎坐在一侧的年轻男子见毛威突然出来抢话,顿有些不满地瞪了毛威一眼,不情不愿地冷哼了一声。 他这道忿忿不平的哼声动静可不小,堂中大半人都听了个真切,一时间,大宣理藩院这边的官员们大都好奇地朝他望了过去。 松江智郎见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不站起身来介绍道:“是在下疏忽了,一时间没来得及跟各位大人介绍德川少爷。” 当松江智郎说出德川少爷四个字后,能明显看到那名发出冷哼的年轻男子格外骄傲地挺直了腰板,似乎想以此向外表示,他的这个姓氏有多么了不得。 “这位德川少爷名叫德川大翔,其尊父乃我东瀛的幕府将军德川勇和。” 东瀛幕府将军的儿子? 卫学海双眼一眯,仔细打量起那德川大翔来。 德川大翔身高不高,看起来约有一米五出头的样子,哪怕是在身高普遍低矮的东瀛使团之中也算不上高挑的,至少跟松江智郎比起来就矮了大半个头。 虽说这德川大翔长得不高,但身材确实要比东瀛使团的其他人壮实太多了,精气神也要好上不少,这显然与他的出身脱不开关系。 至于德川大翔的相貌,给人的感觉较为粗犷,尤其是下颚与腮帮的毛发异常浓密,说好听点比较豪放,但要说难听点,那就跟活猩猩也差不了多少。 整体上只能说不丑,但谈不上有多英俊。 当然,似德川大翔这样的出身,相貌美丑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在东瀛的地位肯定低不了。 要知道,现如今的东瀛正处于幕府时期,国家虽有天皇,但实际掌控整个国家权力的人是幕府将军,换句话说,他德川大翔算是东瀛正儿八经的“皇子”了。 获悉德川大翔的身份后,卫学海出于客套,也礼貌性地朝德川大翔打起了招呼:“原来令尊就是大名鼎鼎的德川将军呀,真是失敬失敬!” 一听朝自己搭话的人是卫学海这位大宣的国公,德川大翔倒也不敢摆谱,笑呵呵地回应道:“国公大人客气了,晚辈今日能有幸见到名传大宣全国的靖国公,是晚辈的福气才是。” “国公大人,您也知道,我德川一族向来与天朝交好,晚辈更是做梦都想见见当今天朝的圣君,就是松江大使不说,晚辈也想尽早拜见天颜呐。” 卫学海呵呵一笑,不紧不慢道:“德川少爷与东瀛的诚意卫某人自然清楚,只是我天朝圣君政务缠身,一时间还真不好抽空接见诸位外使,不过德川少爷放心,卫某定会上禀天听,让陛下尽量抽时间接见诸位的。” 松江智郎连忙点头道:“国公大人说的是,天朝圣君定是百忙缠身,一时间难以抽空会见我等也是在所难免的……” 不等松江智郎把话说完,德川大翔便蹙起眉头打断了:“恕晚辈直言,天朝圣君知我东瀛使团抵达宣都后却一直不曾召见我等,是不是因为……贵国圣君对前阵子我东瀛迎接西域商队的是而心存芥蒂?” 此言一出,松江智郎有些傻眼,大宣这边的官员们亦是有些愣神。 都说不见你们了,你一个劲地追着问是怎么个意思? 咋的?不见你还要给你个交代的理由呗? 你东瀛是不是太把自个当回事了? “德川少爷多虑了,吾皇对东瀛没有任何成见,真只是一时无空会见诸位而已。” 卫学海这话虽说的客气,但语气已经变得很是生硬了。 显然,他也被德川大翔的无礼追问给搞得有些恼火了。 你东瀛不过我大宣的附属国而已,你也知道我大宣乃天朝上国,我大宣的天子说不想见你就不见了,你东瀛又能怎么着?一个劲地追根问底,你以为你谁? 显然,年岁更大的松江智郎明显感觉到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了,他讪笑片刻后,使劲朝德川大翔使眼色,可后者就跟没看见似得视若无睹,继续我行我素的张口道: “不瞒国公大人,晚辈之所以这次陪同我东瀛使团抵达贵国,乃是奉我父亲之命,为此前西域商队抵达我东瀛贸易的事给贵国圣君交代赔罪的。” 德川大翔叹了口气,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想来国公大人也知道,就在半个月前,贵国来了位名为王作安的大将军来我东瀛抓拿大宣的逃犯,而那时,恰好有一支西域的商队来了我东瀛通贸,那位王将军却说那支来自西域的商队正是从大宣外逃的犯人,想让我东瀛交人……但是,那支西域商队的身份背景都是经由我东瀛多方验证过的,他们绝不是大宣人,倘若我东瀛真的把人交给了王将军,日后外邻友邦会如何看待我东瀛?” “所以,天皇与家父也是迫于无奈,才回绝了王将军交人的要求,我们也知道此举有失礼数与恭敬,为此,我东瀛这才派出使团不远万里的来天朝赔罪道歉……” 卫学海一听这话,忽地笑出声来:“德川少爷,你说我天朝的王作安王将军去东瀛抓拿逃犯时,认准的逃犯恰好是来自西域的商队……这话,未免有些儿戏了吧?难道,你是想说……王将军是故意刁难东瀛喽?” 松江智郎面色一慌,忙道:“国公大人切莫在意,德川少爷不是这个意思……” “晚辈不敢说王将军的不是。”德川大翔道:“只是,晚辈觉着王将军当时在日夜操劳下或许是看走了眼,错把那西域商队认成大宣外逃的犯人了。” “既然贵国觉着是王将军认错了人,而给贵国造成了麻烦,那按理说该是王将军向东瀛赔罪才是……”卫学海笑眯眯的道:“那贵国使团又何必说什么来我宣京赔礼道歉的话呢?”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我东瀛没招待好之前远道而来的王将军与大宣将士们,乃我东瀛失了礼数,自当向天朝赔礼道歉……” 第791章 早智近妖的储君 卫学海稍作沉吟道:“所以,贵国是认定那所谓西域商队与我大宣外逃的逆犯无关了?” 松江智郎急头白脸的想要搭话,可德川大翔根本不给他机会,格外直截了当地抢白道:“晚辈敢肯定,那西域商队与所谓大宣外逃的逆犯绝无干系。” 卫学海眯眼不答,只朝边上站着的毛威招了招手。 后者心领神会,抬头看向东瀛使团这边,不咸不淡地问道:“请问,这是德川少爷你一人的意思,还是整个东瀛的态度?” 德川大翔自豪地拍拍胸脯:“德川一族说出去的话,自然是代表整个东瀛的。” 卫学海笑了,边喝茶边道:“既如此,那卫某人就明白了。关于这件事,咱们不急着讨论结果来,既然诸位远道而来,我大宣也该尽地主之谊,至于拜见我朝圣君的事,一时半会儿卫某人也不好给各位一个准确的答复,还请诸位暂休于外宾馆静候消息了。” 说完这话,卫学海根本不带给东瀛使团方便回话的间隙,直接起身离去了。 见卫学海走得如此干脆,本还想跟他多说话的德川大翔有些失望,只得重新坐下保持安静了。 相较于满脸轻松的德川大翔,松江智郎已经汗流浃背了。 若是能力允许的话,他现在恨不得冲上去狂扇德川大翔好几个大嘴巴子。 你德川大翔到了人家的地盘,摆什么谱呢? 嘴上说着是来大宣赔礼道歉的,可看看你说话的态度,那像是来道歉的样子吗? 你还以为这儿是东瀛呢? 出了东瀛,谁认你德川家? 松江智郎心里清楚,以大宣人自傲于世的性格,在见到德川大翔如此桀骜的态度后,肯定是会不满的,这会儿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东瀛使团呢。 显然,松江智郎的判断是正确的,卫学海走后,他能明显感觉到以毛威为首的一众大宣理藩院官员们对他们东瀛使团的态度变得冷硬了不少。 德川大翔也明显感觉出来卫学海走后现场的气氛不太对劲了,他看着一个个板脸冷眼的大宣官员们还有些恼火。 若不是松江智郎硬拉住他往外宾馆深处走,指不定这位“东瀛皇子”还要跟毛威等理藩院官员发生冲突呢。 从外宾馆拂袖离去的卫学海阴沉着脸上了轿,为他执鞭驾马的谢良见自家主子脸色不佳,有些担忧地问道:“老爷,小的看您脸色不佳,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就是被个东瀛的纨绔给气着了。”卫学海阴声道:“区区一个纨绔,也他妈敢在老儿面前摆谱,真是嫌命长了。” 谢良瞪直双眼,难以置信道:“老爷,小的没听错吧?东瀛小邦的人还敢给您脸色瞧?” 正在气头上的卫学海将方才德川大翔桀骜不驯的言语重新复述了一遍,正执鞭赶马的谢良听完后,整个人都惊呆了:“不是……他……他那什么德川大翔很了不得吗?来我宣京怎还敢如此无礼?” “这就是在自个地盘凭着家世背景横惯了,真以为自个是什么人物了。”卫学海冷笑一声,嗤道:“且看着吧,他横不了多久……” 谢良深以为然道:“这事要是传出去了,瑞爷绝对受不了,指不定抽出刀当街就得砍了这货……” 卫学海嘴角一抽,还真没法反驳谢良这话。 闫瑞是什么尿性,他这个死党再清楚不过了。 就闫瑞那对外嗜杀的凶性,要是让他知道德川大翔敢如此臭屁,那他还真可能干得出来当街砍杀德川大翔的事来! “闫瑞什么身份的人,下场跟一个外邦纨绔较真也太丢份了。” 卫学海一边敲击着轿窗,一边说道:“人就是个妄自尊大,没长大的小屁孩,恶心恶心他就得了……” “良子,待会儿送我回府后,去周王府邀周王爷来咱们府上用宴,我得从他那儿借点闲出屁的宗族子弟了。” 谢良双眼一亮,瞬间明白卫学海这话里的意思了,“老爷真是高,让那些整日没事做的小王爷们过来拾掇拾掇这什么德川正合适!” …… 皇宫,御花园内。 坐在御湖边躺椅上,手捧鱼食的楚天耀背对着身后的沙东行笑道:“你是说,卫学海那家伙被东瀛使团的人气得不轻?正寻思着出损招恶心人家呢?” 挨近楚天耀身侧,身穿浅黄袍服的太子楚佑极正小心翼翼地给自个父皇倒茶。 “是,据说把靖国公气得不轻的那位东瀛人,名为德川大翔,是东瀛幕府将军的德川勇和的儿子。”沙东行弯下腰,恭声禀报道:“属下探了探理藩院的口风,据说此人甚是无礼,言谈举止分外桀骜,惹得靖国公很是不快……靖国公这会儿还邀了周王爷用宴,似是想让宗室里的小王爷们去收拾收拾这德川大翔……” “哈!” 楚天耀大乐,将一手鱼食撒入湖中,“卫学海这家伙折腾人最是厉害,就由他去吧。” 边上,太子接过楚天耀递来的鱼食盒,又将一杯刚倒好的茶递到他手中,“父皇,刚才儿臣也听沙副督说了那德川大翔是何等的无礼桀骜了,依儿臣看,反正父皇已向群臣宣定发兵东瀛的决议了,也用不着多跟东瀛使团客气了吧?何不……” “何不干脆把东瀛使团一并收拾了?”楚天耀笑呵呵地打断道:“你是这个意思吧?” “是……” “傻孩子,都听沙东行把外宾馆的情况说的那般仔细了,难道你就没听出来那东瀛使团的领头人松江智郎,实际跟那什么德川大翔不是同一路的?” “父皇的意思是……” “自从朕打算对东瀛发兵以来,有关东瀛国内的政治局面朕是有过详细了解的。”楚天耀一面喝茶一面说道:“现如今东瀛国内的政治局面比较复杂,他们国内虽设有君主,然为君者却无君权,换言之,这东瀛之内,说了算的人是那德川大翔的父亲,东瀛的现任幕府将军德川勇和。” “有君而无权,德川家有权而无名,两方之间必不可能一团和气。为君之人又岂会甘愿权柄落入旁人之手?故而,东瀛国内也不太平。似松江智郎这位东瀛使团的领队人,据朕所知,他乃东瀛国君钦点的使团负责人,换句话说,这松江智郎是站在东瀛国君那一头的……” 太子楚佑极不愧是被称为早智近妖的储君,一听自个父皇把话引申到这,他便大致明白自个父皇心中的打算了。 “儿臣明白了,父皇……父皇决定对东瀛发兵,却不急着跟东瀛使团摊牌,就是想借此机会……挑拨这松江智郎与德川大翔?再继而引发东瀛内乱?” “朕是有这个想法。”楚天耀欣慰点头:“只是,这发兵东瀛的决议已下,这东瀛使团的人也不是傻子聋子,迟早会听到风声的。” “所以,要想挑拨这二人,亦或这二人代表的背后势力,急不得……” 楚佑极小眼一眯,似有所悟道:“在藏庇孙敬等外逃逆犯的事上,德川大翔与那松江智郎的态度有些差别……父皇……是不是想从这方面下手?” “啧!”楚天耀颇感意外地咂了咂舌,十分自豪地揉了揉太子的脑袋,“不愧是朕的种,这脑子转地够快!” “前不久朕当着内阁诸臣宣定发兵东瀛的决定,这件事要不了多久东瀛使团就会听着信。这时候,只要有个足够份量的人接触上松江智郎,表明我大宣之所以决定发兵东瀛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东瀛私藏了我大宣外逃逆犯的事;试想,本就对私藏孙敬等逆犯有所微词的松江智郎,亦或其身后的势力得知此后果,会不心生动摇么?” 闻听此言,太子楚佑极的凤眸泛出令人心悸的亮光来,他格外激动地朝楚天耀作了一揖:“父皇高瞻远瞩,谋计之深之远,实令儿臣敬服不已。” 楚天耀笑而不语,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结束长谈后的父子两正准备喝茶解乏时,一道娇声从御花园的正门廊道上响起,“哟,佑极也在这儿呢?” 听着这声,楚佑极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旋即弯了弯身,执晚辈礼道:“佑极见过姑姑。” 不错,来人正是活泼好动的安乐公主楚芷兰。 此刻,她怀中还抱着位明艳可爱,小脸粉嘟嘟的女孩,那女孩看起来约莫六七岁,与楚佑极年纪一般大小,甚至于两人之间的样貌也很是相似,只不过,小女孩明显要美艳秀丽许多,而且比起楚佑极那时刻端正方严的神态,小丫头显得更为灵动天真。 似是瞧见楚佑极的视线向自己望来,小女孩嘟囔着嘴打招呼道:“长兄……” 听到这道软糯呼声的楚天耀笑呵呵地回过身来,看了眼身后一大一小的两个丫头,“哟,这不我家宝贝思凝么,怎的,见着你长兄就打招呼,见着父皇不喊人了?” 小丫头楚思凝见父皇跟自己打趣,她也咯咯笑出声来:“谁让父皇比长兄转身转得慢,女儿先见着长兄就喊他喽……” 嘻嘻一笑后,她十分活泼地从姑姑怀中跳下来,一把抱住了自个父皇的大手臂,撒娇道:“父皇,我要吃葡萄酿,姑姑她不让我吃,您行行好,让我解解馋嘛……” 楚芷兰在旁叉腰哼气道:“好你个小丫头啊,姑姑不让你吃葡萄酿那是为了你好,你倒好,一见着你父皇就告你姑姑我的状,平时真是白疼你了!” 一大一小丫头口中的葡萄酿,就是一种以葡萄酿制的果酒。乃现如今宣京最为火热的饮物之一。 这玩意儿之所以会风靡京城,还跟外贸司脱不开关系。 外贸司即与外邦长期通贸,这自然也包括大宣邻国之外的西域了,而就在前几年,外贸司从西域那儿购置过葡萄酒流通到了宣京,这玩意儿一经流传,就在宣京掀起了热潮,而葡萄酿,就属于这西域葡萄酒的‘本土化变种’,硬要说这二者间的区别,那就是葡萄酿要比西域的葡萄酒浓度更高,而西域葡萄酒的果味更浓。 小丫头楚思凝才多大?现还未满十岁,喝多了葡萄酿这种东西自然对她不好,所以楚芷兰还真没说错,让她少喝确实是为了她好。 “这事你姑姑没做错,你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那葡萄酿就该少喝。” 楚天耀弹了弹女儿额头,温笑道:“不过,你要真馋那葡萄果味的话,父皇明儿个就给膳食监下令,让他们用些葡萄给你榨汁喝怎么样?” “好呀好呀!” 小丫头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拍手道:“我就喜欢那葡萄的果味而已……只要有葡萄水喝,思凝就知足了。” 候在一旁的太子楚佑极哭笑不得:“你这丫头尽说些没见过世面的傻话……区区葡萄果水,你个公主要真想喝,还怕喝不着啊?” 楚思凝咯咯傻笑,楚芷兰则没好气地白了楚佑极一眼,“你小子还好意思说呢,要不是这小丫头动不动偷跑到你那儿喝葡萄酿,她还不一定痴迷上这东西呢。要我说,就是你个做长兄的带的坏头!” 面对姑姑的吐槽,楚佑极也有些讪讪地挠了挠鼻,“姑姑放心,以后我绝不让她碰了……” 感受着难得的温馨时刻,楚天耀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为灿烂了,“芷兰,后日就到你的寿辰了,你可得做好准备。” 楚佑极轻轻点头道:“是呀,姑姑,母后为了你的寿辰这几日一直都忙着安排呢,你身为正角儿,也该做好准备喽。” 楚芷兰大咧咧地笑道:“害,你俩就放心吧,到了寿辰那天,我呀,一定摆足了公主派头,绝不给咱们皇室丢份就是了!” 小丫头楚思凝嘿嘿笑道:“姑姑放心,思凝已经给你准备好寿礼了!” “哟?”楚芷兰格外惊喜地笑道:“你这小丫头对姑姑这么上心呀?快说说,给姑姑准备了什么好礼?”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小丫头神秘兮兮地道。 楚芷兰颔首微笑,又瞥了眼一旁的太子,“佑极呢?你有没有提前为姑姑准备寿礼呀?” 楚佑极微微一笑道:“自然有准备,姑姑放心吧。” 见楚芷兰又往自己这边看来,楚天耀无奈笑道:“放心吧,你的寿礼,朕给你备好了的。” 第792章 清月坊 翌日,晌午时分。 外宾馆内。 许是赶了太久的路,德川大翔从昨晚睡到这临近晌午的时辰才起来,他穿好衣物后,边伸懒腰边打着哈欠出了房。 “咦?”门外的松江智郎见着德川大翔从屋内走出来后,惊咦一声道:“德川少爷,您起床了?” 德川大翔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大宣国君一时半会儿不会见咱们,那咱们就自个找点事做吧。” 顿了顿,德川大翔抬头看天道:“难得来这大宣天朝一趟,我也想借着这机会多走走看看。” 松江智郎干笑一声道:“德川少爷说的是,既然难得来这天朝一趟,是该好好见识见识异地风情。” “齐君和三田呢?他二人起来了么?让他俩随我一起出去走走,逛逛这天朝京都吧。” 松江智郎点点头,朝侧边别院喊呼道:“近田齐,三田武佐,德川少爷叫你们呢!” 他话音刚落,便见两名身材矮小,神态略显猥琐的男子从别院大门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来到德川大翔身前,大行跪礼道: “德川家臣近田齐(家卫三田武佐)见过德川少爷!” 德川大翔神态倨傲地点点头:“好了,随本少出去逛逛这宣京吧。” 近田齐与三田武佐眼神发亮,忙起身笑道:“我等领命。” 看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松江智郎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眉宇之间透露出嫌恶之色,“三个上不得台面的混账!” 只可惜,松江智郎的咒骂声,德川大翔几人是注定听不到了。 他三人兴冲冲地离开外宾馆后,就开始在大街上商量着去何处游玩了。 “少爷,我听说……我听说大宣的青楼花样最是繁多,还听说大宣女子的肌肤最为水灵,嘿嘿……”近田齐凑到德川大翔身边,摩拳擦掌道:“咱们好不容易来这大宣一趟,这机会可是难得……少爷,您说咱们是不是得去尝尝味呀?” 相较于急色的近田齐,三田武佐要显得稳重许多,“大宣的女子有什么好看的?我看都比不过青花公主。” 他口中的青花公主,乃是当今东瀛国君的三女。 近田齐一听他谈及青花公主,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嫌恶色来:“武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没长大的小丫头吗?人青花公主今儿个才刚满十岁,也就你这样的变态会有那种心思。” “你放屁,青花公主现在正是最为纯净的年纪,这样的女人才是最美的。” 德川大翔见二人有吵嘴的征兆,顿有些不满地瞪了二人一眼,“好了,我让你俩陪我出来,是逛街来的,可不是让你俩吵架。” 顿了顿,他又道:“照我看,齐君的话没说错,既然咱们都来到大宣了,是该入乡随俗,逛逛大宣的青楼体验体验。” 闻言,近田齐大喜:“少爷说的太对了。” 一听真要去青楼,三田武佐显得兴趣缺缺:“行吧,少爷说去就去吧,反正我负责保卫您的安全就是了。” 见他兴致不高,德川大翔也并未在意,而是跟近田齐开始聊起男人之间的荤话来了。 三人就这么说说笑笑间来到了宣京东街的一家名为“清月坊”的青楼前。 这清月坊不似寻常青楼,装缮风格虽然看起来明艳浮夸,但楼里的内部格局与程设却与青楼并不搭嘎,反倒更像是个茶楼与赌坊结合的风格。 门前出来迎接德川大翔三人的管事是个看起来约有三四十岁的男子,长得贼眉鼠眼,满脸精明算计之色。 “几位公子来我清月坊是喝茶还是看景呐?” 这管事说的是他们这一行的行话,喝茶通常是指找姑娘作陪,讨个乐呵的意思。而看景,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单独开包房与姑娘同度春宵了。 二者之间,价格自是不同的。 由于德川大翔几人穿的是东瀛的服饰,管事的可识不出好坏来,所以在不确定这仨腰包厚不厚实的情况下,只得按照行规,礼貌询问他几人消费的水平。 可正如管事的看不明白他仨东瀛服饰好是坏一样,身为外邦人的德川大翔又怎懂管事这云里雾里的行话? “不是,你们这儿不是青楼么?”急色的近田齐有些纳闷地问道:“我们几个是来你这找乐子的……” 管事两眼一黑,看向他三人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了,“呃……您几位是找姑娘来的了是吧?” 近田齐道:“没错,快把美人们叫出来吧。” 见管事不动弹,德川大翔冷哼一声,从兜里掏出半块手指般大小的金子,直接递到了对方手中,神气十足道:“你放心,我们有的是钱。” 见着钱的管事立马笑开了花:“哎呦,看我这狗眼,险些没看清三位财神爷,您几位赶快随小的去楼上雅间,这就给几位安排姑娘。” 说话间,管事十分热情地将德川大翔三人领进楼里,直奔楼上而去。 不一会儿,德川大翔三人就被管事带到了二楼的一间靠窗包房内。 看着整个房间程设的屏风格外精致美奂,本就对寻伎作乐没多大兴趣的三田武佐顿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屋内程设上,见此,他不由感慨道:“大宣不愧被称做东方上国,这区区一间青楼的房间程设都如此精美考究,当真是令人羡慕呀。” 德川大翔深以为然道:“是……这大宣还真是繁华无比……” 说这话时,他眼中难掩贪婪的火热之色,“照我看这什么屏风很是雅致,日后我等回东瀛后,也可让家族里的匠人们仿制一二……” “另外,我觉着大宣还有许多优秀之处值得我东瀛借鉴。照我看,可以趁着此次出使大宣的机会,多搜集大宣的工艺之学,编书成册回国中推广。” 德川大翔这番话引来了三田武佐的强烈赞同,“少爷说的对,咱们就应该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将大宣优秀的方方面面记录下来,这之后也能更好的向我东瀛全国推广……” 急色的近田齐听他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起正经话来,不禁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我说武佐,咱们今儿个来青楼是作乐来的,你能少说些高话么……” 他话音未落,包房大门就被打开了,先前领他们三人进楼的中年管事正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在他身后,还跟随着三名穿着清凉暴露的娇俏女子。 近田齐嘴唇微张,瞬间被那三名肌肤雪白,一颦一笑都透露着妩媚风情的艳女身上了,“啧……妙,这大宣的美人就是漂亮水灵……” 发出感叹时,他情难自禁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德川大翔虽有些鄙视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当他看清那三名女子傲人的姿容时,也不禁心生惊艳之感。 客观来说,这几名女子的姿色绝称不上倾国倾城的地步,但说句中上之姿是毫不为过的。 且这三女的精神面貌与水灵肌肤是寻常东瀛女子难以比拟的,这倒也正常,并非是说东瀛没有美女,而是美女不多,远没到大宣这样“泛滥”的程度。 试想,以东瀛现如今的国力水准,跟身为天朝的大宣本就不是一个水准的,东瀛的寻常百姓食不果腹是常有的事,那寻常女子的精神面貌与肌肤状态又怎可能与国富民安的宣女相较? 东瀛有美人不错,但大多诞于富裕之家,远不似大宣这般多而广。 换句直白点的话来说就是,在东瀛的寻常烟柳之地,绝难寻得这三女同等姿容的佳人。 “几位老爷,姑娘们可都急着要为你们添茶倒水呢,小人就不多叨扰了哈。” 管事猥琐一笑,欠身退出房外,还十分贴心地合上了房门。 那三名留在房内的女子此刻就如狐狸上身般,流动着蛇腰痴笑着飘向德川大翔几人身边。 “好美人……快给我抱抱……” 口干舌燥的近田齐最先忍不住,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橙裙女子张开了双臂,红脸叫道:“快过来,好哥哥我等不及抱抱你了……” 那橙裙女子娇笑一声,伸出纤纤玉手轻推开近田齐伸来的双臂,佯装羞涩道:“讨厌……您都没问人家叫什么名字的,哪有一上来就让人给您抱的呀!” “哦,对对对!”近田齐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多不礼貌,一时忘了问了,美人的芳名是……” “奴家叫湘脆儿。” “哟?”近田齐坏笑一声:“又香又脆?这名儿好,快给哥哥尝尝看看到底是哪儿比较脆……” “你讨厌死了,不是那个香呐!” 近田齐与那名叫湘脆儿的女子一来一回间聊得火热,另一边的德川大翔也照样没闲着,示意其中身穿红裙的女子坐到自个身边。 “姑娘真是生得美丽,饶是见惯花丛的本少也觉着姑娘着实惊艳,敢问……姑娘的芳名是?” 相较于粗俗急色的近田齐,德川大翔要显得有涵养许多,说起话来时的语调也显得张弛有度。 “奴家……奴家贱名叫芳水。” “芳水?唔……好名字。” 点头间,德川大翔将一杯倒好的茶递到了对方身前,“芳水姑娘是本少在大宣见过最美的女人了。” 芳水娇颜放笑,嗔道:“贵客真会说笑,奴家不过蒲柳之姿,怎当得起您如此夸奖。” 事实上,人德川大翔还真没说谎,他是第一次来大宣,拢共在今儿个才见了三个女人,这芳水是其中姿色最佳者,可不得算他在大宣见过最美的女人么? 见身边两位姐妹都与自个招待的客人聊得火热,那与三田武佐面对面干坐着的绿裙少女顿有些着急地看向三田武佐,主动自我介绍道:“这位爷儿,奴家名叫花甜……” “姑娘不必管我,你只需坐在原地喝茶就是了。” 没等那花甜把话说完,三田武佐便很是冷硬地打断了她,“姑娘虽好,但却不符合座下的喜好……” 花甜玉颜一僵,紧端着茶杯的小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您这话是何意?” “唉……”三田武佐瞥了她一眼,叹道:“你太老了……” “什么?” 花甜美眸圆睁,险些从座上站起身来。 她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出头的花样年纪,可如今竟被人嫌老,这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见花甜僵在原地似傻住了,三田武佐自说自话道:“座下喜欢的女子是初长成的幼女,似姑娘这般的女子……我……我实在不感兴趣。” 花甜香唇一颤,险些骂出“禽兽”二字来,好嘛,怪不得人嫌自个老,敢情眼前这家伙是个喜欢幼童的人渣…… 见他对自己无意,心生恼气的花甜遂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待在一旁喝茶消磨时间了。 正当湘脆儿与近田齐,芳水与德川大翔这两对男女聊得火热之际,包房大门却突兀地被人推了开来。 此前接待几人上楼的那位中年管事脑门渗汗,急头白脸的闯了进来,“几位爷……实在……实在不好意思……小店……小店来了贵客,人那边点名让三位姑娘过去……您看……” 正同湘脆儿聊得火热,眼看就要寻机会试枪的近田齐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火气,黑着脸呛道:“混账!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姑娘们都已经来咱们房里了,这会儿哪有让出去的道理?” 早被湘脆儿撩拨的欲火焚身的他,在此关键时机怎肯容他人坏自个好事? 管事双手合十,满脸愧疚道:“这……几位爷,小的也没想到突然来了贵客点名要这几位姑娘作陪……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找您几位知会一声,这来的贵人来头太大了,小的可吃罪不起啊。” 听他如此说,德川大翔顿觉羞辱,一时间也恼了:“这位管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对方来头过大你吃罪不起找我几人知会,难不成,你是将我几人视作软柿子好拿捏了?” 德川大翔话音刚落,还没等满头大汗的管事答话,房外的廊道上就骤然响起一道桀骜之声来:“翁三,你他妈的怎么回事啊?几位爷可正等着芳水姑娘们上去给他们倒茶呢,你咋还没把人叫来啊?” 第793章 爆发冲突 那被指名道姓的管事翁三听到这道不客气的呵斥,瞬时间吓得打了个冷战,他一面擦汗一面回头朝说话的青年男子赔笑道:“张管家放心,小的马上就好……” 那此前开口催促翁三的张管家探出脑袋往屋里瞅了瞅,正对上德川大翔的眼神,“哟,叫芳水、湘脆儿、花甜三位姑娘作陪的酸客是这几位吧?” 他说话时,语气怪声怪调,脸上尽显颐指气使的傲然之色,那飘忽上扬的眼神,似将德川大翔等人视作蝼蚁般轻视。 “我可告诉你们几个,这几位姑娘是贵人点了名要的,你几个他娘的识点趣,赶紧让姑娘们出来,不然,可有你们好瞧的!” 如此嚣张跋扈的嘴脸自然引来了德川大翔几人的极度不满,尤其是近田齐,此刻更是气地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跟我们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 德川大翔冷眼逼视着刘管家,语气生硬道:“本少倒想知道你口中所说的贵人到底是谁,竟敢如此纵容门下犬嘤嘤狂吠,实在有失教养的很!” 眼看两伙人就要吵起嘴来,夹在中间的翁三急地满头大汗,他转头看向德川大翔等人,一个劲地劝告道:“各位爷,你们别倔了,要真把刘管家身后的贵人们得罪了,您几位会有麻烦的……” 未等翁三把话说完,那刘管家便冷笑着呛道:“好……好,了不起,本不想与你几个贱民为难,没成想尔等竟如此不识好歹,现在你几人后悔也晚了。” 说罢,他举起双手,连连击掌数声。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廊道之外骤起,七八个壮汉就如同受到感召的狼群般冲进了包房之内,虎视眈眈的看向德川大翔几人。 坐在近田齐身边的湘脆儿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呜呜咽咽道:“三位爷,您几位……您几位快跟刘管家认个错吧,他身后的贵人,您几位得罪不起的……” 倘湘脆儿不说这话,近田齐还真有可能犯怂了,但湘脆儿开了这口后,近田齐只觉着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地侮辱,说什么也不愿服软了。 “你放心,我就不信他们敢把我几个怎么着!” 拍拍胸脯后,近田齐正对刘管家呛道:“怎么的?难不成你还想对我们动粗么?” 刘管家嗤笑道:“害怕了?害怕了就给爷爷我磕个头,这事就算了。” “真是放肆至极!”德川大翔彻底恼了,他从上衣内兜中抽出把足有半米长的短刃,怒气冲冲道:“我倒想看看你这狂吠之犬有没有胆量伤我!” 眼见德川大翔掏出武器来,身旁的三田武佐也坐不住了,亦从兜中掏出短刃来挡在他身前。 一时间,现场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压抑非常。 这时,门外突传来一道轻佻的男声:“啧,这怎么回事?老刘,让你去叫姑娘给爷几个陪酒,你咋还跟人斗起来了?” 刘管家回身看向说话之人,忙收起冷脸,低头哈腰道:“齐小侯爷……” 那被称做齐小侯爷的年轻男子身着一身华贵锦服,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他笑呵呵地拍拍老刘的肩,探出脑袋往房内望去,“哟,是谁不给人老刘面子哈?” 一听来人是个小侯爷,德川大翔也警惕了起来。 那齐小侯爷看清德川大翔几人的面容后,忽地笑出了声:“哟,我倒是谁呢,原来是东瀛使团的来使?” 一听这小侯爷竟然认识自己,德川大翔也颇感意外。 而躲在一旁的翁三则有些傻眼了,“什么……这几个……是东瀛人?” 近田齐还以为翁三是被自己等人的身份背景吓着了,一时间有些得意地扬起脑门。 岂料,翁三竟反过身来,直接朝德川大翔几人破口大骂:“我他妈以为你几个是谁呢,敢情是东瀛蛮夷,你他娘的要早报明身份,这店都不能让你几个进!” 突地被翁三一阵怒骂,近田齐与德川大翔几人都有些愣住了。 紧接着,方才还与他几人有说有笑的湘脆儿三女也冷下了脸,同他几人拉开了距离。 湘脆儿更是十分嫌恶地瞪了近田齐一眼,呸道:“我呸,原来是东瀛来的倭夷,真是恶心死老娘了。” 被人点出身份后,竟遭到比此前更为严重的嫌恶与轻视,德川大翔三人感到出奇的愤怒,作为领头之人的德川大翔更是愤而咬牙道:“既然知我等的身份,这位小侯爷还要故意与我等为难吗?” 齐小侯爷哑然失笑:“你几个什么身份?区区倭夷而已,还真以为能在我大宣作威作福了?” “放肆!” 三田武佐怒斥道:“此乃我东瀛的德川少爷,其父乃东瀛的慕府将军,你怎敢如此无礼?” 听到三田武佐如此急不可耐地宣明德川大翔的所谓尊贵身份,齐小侯爷齐少文顿时被逗乐了,他拍了拍身旁刘管家的肩,挤眉弄眼道:“来,老刘,告诉告诉他们,随小爷我一并过来喝茶的人都有谁。” 刘管家会心点头,挺起胸膛,双手叉腰道:“什么劳什子幕府将军在我大宣就是个屁!老儿告诉你几个,这位齐小侯爷乃当今圣上的表弟,其母为我大宣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 “另外,今儿个同齐小侯爷一起来喝茶的人里边有襄王爷(原襄王楚景恒长子)、小庄王爷,小誉王爷,这几位都是当今圣上的堂弟,大宣正儿八经的宗室皇族!论身份,不比你几个尊贵多了?” 齐少文面色冷漠地看了德川大翔等人一眼,“少跟他们废话,赶紧把他仨扔出去就完事了。” 德川大翔脸色发黑,咬牙道:“尔等即是大宣皇亲国戚,说你等代表大宣的脸面也不为过吧?我等身为东瀛使团,乃友邦之臣,今遭尔等如此羞辱怠慢,难不成这就是大宣身为礼仪之邦的待客之道吗?!” 眼看跟人比身份背景比不过,德川大翔也只好选择唱高调了。 可他这话一出口,瞬间引来好一阵哄笑声,包房大门更是被人重重地推开来,几名神色桀骜,身穿华贵袍服的年轻人更是嬉笑着涌了进来。 刘管家见状,忙上前见礼:“小人见过襄王爷,小庄王爷、小誉王爷。” 听到刘管家报出三位年轻人的身份,德川大翔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怎么回事啊?老刘,不让你赶紧把姑娘们叫上来喝茶吗?” “回襄王与二位小王爷,事情是这样的……” 刘管家朝突然驾到的三人赔笑解释着事情的整个经过。 听完缘由后,站在最前方的襄王楚嘉禧(原襄王楚景恒长子)抬起头看向前方不发一语的德川大翔,冷笑斥道:“我倒是谁敢在宣京耍威风呢,原来是几个不识好歹的东瀛倭夷。” 站在他左侧的小庄王楚玉树更是直接走到近田齐身边,抬手上去狠狠打了一巴掌,“干你娘的,区区倭夷还他妈在我大宣京都摆起威风来了!” 半边大脸被扇出红印的近田齐瞬间急眼,作势就要动手。 “齐君,不要冲动!” 德川大翔忙出声制止了他,径自挡在他身前,正对楚玉树道:“妄自对友邦来使动粗,这难道就是大宣皇族宗室应有的教养吗?” “哈!”小誉王楚腾吉撸起袖子上前,嗤笑道:“友邦?你东瀛不过是我大宣天朝的臣国而已,有何资格称为我大宣友邦?你们这群东瀛倭夷也未免太把自个当回事了吧?” “你!” 德川大翔怒不可遏,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如此羞辱,饶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德川大翔还是东瀛的天之骄子,怎会受得了此等折辱? 眼见德川大翔愤怒到失控了,三田武佐赶忙上前,将手中短刃的刀口正对向楚玉树等人,一副蓄势待发之状,似乎只需要德川大翔一声令下,他马上就会持刃进攻。 “好大的胆子!”襄王眯了眯眼,伸手一指德川大翔与三田武佐二人手中的短刃,“在我大宣京都还敢亮刀,怎么的?你们还想在我宣京境内动武不成?” 半边脸上生出红亮巴掌印的近田齐破口大骂道:“我等拿出武器是为自卫,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宣皇室,行事却如此轻慢无状,且还敢对我等动粗,主动交恶两国关系,要我看,你们才是胆大包天!简直毫无教养,丢了大宣的脸!” 此言一出,除他三人之外,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黑了下来。 齐少文更是冷笑出声:“来我大宣朝拜的土鸡瓦狗竟也敢对我朝出言不逊,照我看,你们真是活腻歪了。” 襄王脸色阴沉的吓人,他一把抓住身旁刘管家的衣袖,面露狞色道:“老刘,把他们仨拿下,打断腿脚后扔出去!” 刘管家正色点头,朝一众进屋的壮汉招了招手。 一听对方要断自己等人手脚,德川大翔也知道今儿个的事不能善了了,于是他与近田齐、三田武佐二人对视一眼后,都选择了主动出击,宛若疯狗般扑向楚玉树等人。 “放肆!” 几名壮汉发出怒吼,忙挡在襄王与楚玉树等人身前,拦住了近田齐与三田武佐二人,只可惜,从侧位空隙穿过的德川大翔速度过快,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敢辱我东瀛,势必让汝付出代价!” 暴喝一声后,德川大翔纵身跃起,锋利的短刃刀口直直地刺向襄王的右臂。 襄王惊惧之下慌乱闪避,只是,在转身之际还是被德川大翔划到了右大腿,只听“撕拉”一声响起,襄王的右腿裤脚被刀刃划破,锋利刀刃在他花白右腿之上划出了一道足有半米长的血口…… “找死!” 齐少文勃然大怒,一脚横踹德川大翔,紧握大拳猛然砸向他的胸膛,“嘭”地一声巨响震起,便见德川大翔轰飞半米之外的木柱之上,口中吐出大口鲜血。 “少爷!” 见德川大翔负伤,近田齐与三田武佐瞬间急眼,作势就要挣开壮汉们的包围。 只是,齐少文根本不给他二人机会,从倒地的德川大翔手中抢过短刃的他如同发怒猎豹扑腾而起,接连朝近田齐与三田武佐二人脑门上刺去。 “噗呲”之声乍起,左眼喷溅出血的近田齐发出猛烈惨叫,原来,齐少文那一刀直接刺烂了他的左眼,霎时间,他满脸飙血,整张脸的五官都因过于痛苦而扭曲起来,十分凄惨。 相较于瞎了只眼的近田齐,三田武佐的情况要好上不少,只因急乱出刺的齐少文放轻了力道,只给他半边侧脸划出了血口。 “断了他们的手脚!” 被刘管家包扎伤口,疼得嘴唇泛白的襄王颤声下令。 几名壮汉频频点头,以极其迅猛的动作回应了襄王的命令! 左眼被捅穿的近田齐最先遭重,本就因疼痛而失去反抗能力的他最先被两名壮汉控制住四肢,伴随着渗人的骨裂之声奏起,近田齐的四肢骨骼在顷刻间被扭断,紧接着,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痛苦嚎叫。 三田武佐也并没比他好到哪去,尽管有余力反抗,但与他对阵的壮汉数量过多,四五人就跟他干耗了几回合后,他就几乎失力了。 也就在他失力的瞬间,几名壮汉宛如分食的野兽般彻底擒住了它,不消片刻,他的左腿右手也被掰断,痛苦降临之际,饶是他三田武佐这样受过专业训练的家卫也不由得发出闷声惨叫来。 “不……” 倒在地上被楚玉树与楚腾吉二人压制的德川大翔见近田齐与三田武佐落此凄惨下场,发出惊怒交加的呐喊。 手拿粗绳的刘管家冷着脸走到他面前,极其麻利地将德川大翔整个人绑了起来,一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瞎叫唤什么?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大腿负伤,有些跛脚的襄王在旁人的搀扶之下抬起脸来,冷冷地看了看德川大翔几人,阴声道:“今儿个我就让你们这帮东瀛倭夷知道,在我天朝京都摆威风的下场……” 第794章 合作 “禧哥……” 齐少文将手中染血的短刃往地上随处一扔,正色劝道:“别在这折腾了,先把这仨不知死活的玩意儿带走炮制吧!” “好……”襄王转过身看向刘管家,面色阴沉道:“把他们仨都带回王府里去,老子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是!” …… “你说什么?德川他们被人抓了?!” 外宾馆内,听着属下来报的松江智郎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急地满头大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德川大翔得罪谁了?” 前方,来报的东瀛使团成员一面擦汗一面喘息着将“清月坊”发生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 听罢整个事件经过后,松江智郎是又气又恼,急地来回跺脚,“这算什么事?!他德川大翔吃饱了撑的去逛青楼,还他妈跟人家大宣皇族斗气耍狠,我真是……” “松江大人,事到如今也不是埋怨人德川少爷的时候了,我可听说德川少爷被大宣皇族子弟给抓进自宅准备折磨他了,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我有说不管吗?” 松江智郎怒道:“现在最为要紧的是得找个能跟人说上话的人来。” 猛地一拍脑门后,他忙催促道:“去!快去找靖国公卫学海,就说我有急事相求。” “属下明白了。” …… 外宾馆之外,清月坊对街的小巷深处,一家名为“香自来”的雅致茶馆内。 身穿一身青蓝长袍的卫学海正手捧茶杯,静立于窗边轻饮香茶。 在他身后的软座上,正坐着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单看他穿一身绣有无爪龙纹的暗红袍服,便能知其身份不简单。 此人,正是现今皇帝的十一叔,大宣宗正——周王楚景吉。 “嘉禧那孩子把人抓进自个王府里去了,这动静闹得不小……皇上要是知道了,该不会怪罪下来吧?” 周王轻皱眉头,面露担忧色。 “皇上都决意向东瀛发兵了,您认为皇上会在意宗室后辈们寻摸法子炮制东瀛使团的事么?” 卫学海朝他回以安心笑容,意味深长道:“再者,如今这局面,我认为皇上也是乐于得见的。” 周王眯了眯眼,问道:“何以见得?” “殿下不妨往深了去想,皇上即已决意向东瀛发兵了,可却还礼貌招待了跋涉而至的东瀛使团……” “你的意思是……” “东瀛也不似面上看起来那般团结,就说此次入我大宣京都的东瀛使团中人,就有不少人是跟德川大翔身后的德川家族立场相悖的。” 周王眼眸发亮,惊叹道:“皇上这是想借东瀛使团入宣朝拜之事给东瀛紧张的内部局势浇油上火?” 卫学海微笑不语,虽未回答周王的疑问,但也算是默认了他的推测方向。 忽地,谢良的声音从包厢外传来,“老爷……” 听到这道声音,卫学海似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神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看来这茶只能改日再与殿下喝了。” 周王眨了眨眼,偏头望向窗外风景,略显无奈地说道:“你这人说话做事一贯神神叨叨,同你喝次茶要费的脑子比上赌桌还累……” 卫学海哈哈一笑,倒没有因为周王的调侃而感到不适,格外得体地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厢房。 走出厢房后,他便与门口处的谢良撞上了面,后者低下头细声道:“老爷,理藩院方才有人去咱府上了,说是……东瀛使团的松江外使正急着见您呢。” “我知道了。” 卫学海颔首点头,随同谢良一并下楼。 正当主仆二人准备离开茶馆时,一道让卫学海始料未及的声音突地叫停了他。 卫学海返身望去叫住他的人,一时间有些愣神。 “靖国公……沙某有礼了。” 身着麻布蓝衫的沙东行朝卫学海抱拳施了一礼,露齿而笑道:“突然叫住公爷,是奉命传诏……可否借一步说话?” 卫学海神色一正,随同沙东行来到就近的无人巷口。 左右观察一番后,沙东行这才凑到卫学海耳边低语了一番。 听完沙东行交代的内容后,卫学海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沉吟半响后,他点头道:“我明白了。” …… 外宾馆,得知卫学海到来后,着急忙慌的松江智郎火急火燎地赶到外门亲自迎候。 “靖国公……您可算来了。” 松江智郎口喘着粗气凑上前来,急地满头大汗道:“在下听说德川少爷与几位天朝的宗室皇族们起了冲突,现在人已经被抓走了……靖国公,这事您可得帮忙啊,我知道德川少爷为人或许有些高调,可……可绝不会无故挑衅他人的……” 卫学海面色发沉,语气生硬道:“松江外使的意思是,你们的德川少爷不会无缘无故挑衅于人,而现在他被我大宣宗室皇族私擒,是我大宣皇族宗室子弟挑衅在先喽?” “这……靖国公,在下绝无此意。”松江智郎忙解释道:“我只是想求靖国公帮忙出面为德川少爷说个情,毕竟德川少爷……他的身份不简单,倘若他真在大宣出了什么事,在下……在下可不好向其父亲交代呐!” “松江外使。”卫学海冷着脸道:“这事我在来外宾馆的路上也听说了,事情的起因经过都很简单,无非是德川大翔仗着身份与人在青楼之所同人争风吃醋罢了,而他碰上的人恰好是我大宣宗室子弟,若事情只是这样到此为止的话,那两边都有错。可松江外使知道么?德川大翔与其下众同我大宣宗亲发生口角后,恼羞成怒之下,率先持械动武,还伤到了人,我大宣的襄王殿下也是在盛怒之下才不得已回击的!” “更何况,在发生冲突时,德川大翔与其下众曾多次对我大宣宗亲出言不逊,甚至在言语之间还有辱我大宣天朝之意,此等言行作为,实在让人愤慨!” 卫学海这三言两语间就给德川大翔扣上了好几个大帽子,一时间让松江智郎感到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回应了。 正当松江智郎愣神语塞之际,外宾馆大门前,突然跑来一名身穿东瀛服饰的东瀛男子,“松江大人!” 突被属下叫住,松江智郎显得有些不耐烦:“没见着我正与靖国公商议重事呢么?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那急忙赶来的东瀛男子红了眼,满脸愤怒地咆哮道:“松江大人用不着与他们大宣人多费口舌了!属下今早外出时,已经从不少宣人口中得知,他们朝廷不日就要发兵我东瀛的事实了!” 松江智郎面色一僵:“你说什么?!” 那来报的东瀛男子格外激动地说道:“早在我等抵达大宣京都前,他天朝的国君就已宣布发兵东瀛的决定了。亏他们还假惺惺地招待咱们,依属下看,他们就想变着法的迷惑咱们,好顺带收拾咱们整个使团。” 由于松江智郎与那来报的东瀛人交谈时用的是汉话,所以卫学海也一句不落的听进了耳里。 只是,他的脸色平静如常,并没有显得多么紧张。 “靖国公,对于这事……贵国难道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朝虽做出了发兵东瀛的决定,但这与招待贵国使团之事并不冲突吧?”卫学海面不改色道:“实不相瞒,在东瀛使团抵达我宣京的当日,我朝圣君就于内阁召开了朝会,最后商定了发兵东瀛的决定,当然,在做出发兵东瀛的决定后,吾皇及朝中大臣们的态度也是有所动摇的,甚至于,吾皇还曾言明,只要东瀛方面愿交出藏于其境的大宣逆犯,就可以既往不咎,重新考虑发兵事宜。” “这之后,卫某人与贵使团是如何交涉的,松江外使想必也是清楚的。德川大翔坚决不同意交出从我大宣外逃的逆犯,且卫某再三询问过他能否代表东瀛整体意见,他是如何回答的,还用我再多赘述么?” 松江智郎瞬间愣住,“这……靖国公,在下现可以代表我国重新与天朝商议这事,德川大翔虽是我国幕府将军的爱子,可他说的话并不能完全代表东瀛一国的意见。” “现如今才说这话,松江外使不觉得晚了吗?” 卫学海不悦拂袖,冷声道:“即使我朝决定了向东瀛发兵,但天朝身为礼仪之邦,秉持着即使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的友好理念接待了贵使团,然贵使团的德川大翔是如何回敬我天朝礼遇的?刚抵入宣京第二日就去往风月场所同人争风吃醋,还想仗势欺人,不料碰上硬茬后,竟还不知悔过,几次三番出言辱我天朝,更甚至主动持械伤我天朝皇室宗亲,简直是无法无天,是可忍孰不可忍!” 卫学海这话说得太快太硬了,尽管松江智郎明白他这些话中存有自相矛盾之处,但一时间他还真不好拿什么有力地话来反驳对方。 “那敢问靖国公,贵国现如今是打算如何处置德川少爷呢?”松江智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面色发紧道:“德川少爷乃我东瀛幕府将军的爱子……” 卫学海忽地一笑,意味深长道:“其实,很早前卫某就想问松江外使一句话了,您……到底是德川家的人,还是贵国天皇的臣子?” 松江智郎瞳孔一缩,呼吸都变得骤然急促起来。 似是考虑到了松江智郎的顾虑,卫学海朝身旁差役们挥手示意,几名差役倒也是灵醒之人,格外懂事的退了下去。 此前来报的东瀛使团成员见现场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他也只能悻悻地退开了。 “靖国公为何有此一问?” “倘松江外使是德川家的家臣,卫某便无兴趣言谈了。” 这暗示,松江智郎岂会听不出来? 沉默好一会儿后,他蠕动着嘴唇,颤声道:“松江家与我东瀛天皇一族不分你我……双方亲密无间……” 这话,算是直截了当的回答了卫学海的提问。 “既如此,卫某就理解了。” 卫学海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吾皇心中清楚,自三十年前起,贵国天皇一族就对我大宣恭敬有加,因而,此次东瀛冒犯天朝之过,吾皇并不怪罪贵国天皇……甚至……吾皇圣明宽德,还有心想助贵国天皇重掌君权……” 松江智郎眼眸微亮,长吸气道:“靖国公这话的意思是……” “吾皇想与贵天皇达成合作,不知,松江外使可否征求贵国君的意见,作为代理人与我天朝交涉?” 卫学海这话的诱惑性确实不小,可松江智郎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卫学海,或者说大宣,只是把话说的好听而已,其实不过是变着法子想让东瀛产生内部动乱,继而他天朝好乱中取利罢了。 可,尽管知道大宣不安好心,但他松江智郎也确实有所心动了。 自东瀛进入幕府时期以来,天皇的权力聊胜于无,几乎完全成了国民的吉祥物,他松江一族从半世纪前就与天皇家族紧密相连,天皇的权力日渐消亡,于他松江一族而言也是百害无一利。 如今,大宣这个庞然巨物愿意抛出橄榄枝跟自己与天皇的家族合作,难保不是一次拨乱反正的机会。 尽管知道这可能性很微小,甚至有引狼入室的危患,但松江智郎仍旧可耻的意动了。 这就好比常去青楼的穷酸嫖客,即使知道兜里没有几个子,但若看到姑娘在身前搔首弄姿,他即使知道不该,但还会可耻的硬了一样。 人性中的贪婪,往往是很难克服的。 沉默许久后,松江智郎终于抬起了头,“靖国公既说天朝国君有意助我东瀛天皇,那……在下斗胆请问,代价是什么?” 卫学海双眼发亮,低声细语道:“吾皇同意与贵国君合作,齐心剪除德川家族这为祸东瀛的逆臣之家,就只有一个要求,贵国君重夺君权后,需同意我大宣在东瀛境内驻军。” 听到如此要求,松江智郎不禁想起了高丽国,他算是明白大宣在打什么算盘了。 天朝这是想效仿此前逐步蚕食高丽的方略对东瀛故技重施…… 第795章 真是小巫见大巫 “贵国君真是打的好算盘……”松江智郎阴声怪调道:“这是要将我东瀛变为第二个高丽?” 卫学海倒也没打算遮掩,反倒格外干脆地笑道:“现如今高丽国土并入我大宣版图,原高丽国君的家族仍在高丽境内有不小影响力,其族更有一世袭罔替的王爵傍身,论权势地位,跟此前高丽未并入我大宣版图之时一般无二……” 松江智郎愣了片刻,发觉卫学海这话还真没掺假。 尽管高丽国现如今已名存实亡,成为了大宣的行省之一,可原高丽王家族,在大宣所受到的待遇并不差,甚至于,在高丽省内的影响力比之以往也没有减弱到哪去…… 至少这样的结果,对于高丽王族,乃至此前同高丽王族紧密相联的高丽权贵们而言并不坏…… 见松江智郎再度沉思不语,卫学海忽然笑了:“松江外使,德川大翔现如今被我大宣的皇室宗亲私擒了,卫某身为外臣,也不好去要人,再者,说不定人家这会儿正备受礼遇也说不定呢……您说对吧?” 此言一出,松江智郎瞬间怔住。 卫学海这话中的隐射之意纵是傻子也听明白了。 无非是想说,你松江智郎要不同意,我大宣去找德川大翔谈合作也是一样的效果! 至于说德川大翔这会儿恐怕正受礼遇,无非是提醒松江智郎,你要是再犹豫,指不定德川大翔那边已经与大宣达成合作意向了。 听明白卫学海的暗示后,松江智郎遂不再犹豫,咬牙应承道:“靖国公放心,在下已经明白贵国的好意了,这便去信劝说天皇,与贵国达成合作。” 闻言,卫学海大喜:“如此甚好。” 说着,他拍了拍松江智郎的肩,面露和善之色:“松江外使放心,卫某这就去襄王府上求情,今儿个就算是舍了卫某这张老脸,也一定让襄王殿下把德川少爷安然送到松江外使面前。” “对了,合作之事过于慎重,卫某以为还是得有书面协议为妙,这对双方都好不是?傍晚时分,卫某一定过来同外使完成签订事项。” 说完这番话,卫学海轻扬衣袖,仰天大笑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松江智郎有种压力骤失的解脱感…… 卫学海临走前说的前半段话其实很有意思,明面上是说把德川大翔安然送回来,实则是给松江智郎吃定心丸,你这边同意合作了,那德川大翔就没作用了,接下来的日子,德川大翔的一举一动都不会超出你的视线外,你松江智郎极其背后的势力就无须担心大宣出尔反尔再与德川大翔合作的可能了。 但实际上,在卫学海说出这番话后的瞬间,松江智郎也明白自个落了卫学海的言语陷阱了。 大宣方面,即使不能与他松江智郎及东瀛天皇家族达成合作,也是绝不会跟德川家族合作的。 因为很简单,像大宣提出驻军这样的要求,似德川家族这样掌握兵权的豪门,那是绝不会同意的。 况且,大宣心存蚕食东瀛国土之心,说什么也是不会同德川家族合作的。 毕竟,人德川家族手中有实打实的兵权,确实有一定反抗大宣的筹码;同松江智郎跟东瀛天皇这样的绵羊相比,人德川家族是有能力反扑的恶狼,而大宣这头外来猛虎,选择与羊同桌的风险性是远低于同狼共舞的! 所以,从始至终,大宣选择的合作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松江智郎背后代表的东瀛天皇。 卫学海暗暗隐喻大宣有两边下注的意思,无非是想逼自己尽快同意合作罢了。 可现在回过神来,想明白其中关键又能如何? “身为无害的绵羊,又怎会有选择的资格?” 长叹一声后,松江智郎神色略显落寞地进了屋。 …… 宣京城北方向,襄王府内。 负伤的德川大翔、近田齐与三田武佐三人被一众身材壮实的襄王府卫五花大绑地抬进了府中堂院。 小庄王楚玉树看了眼倒地哀嚎不止的近田齐,忽地坏笑道:“禧哥,您打算怎么炮制这三倭夷?” 小誉王阴恻恻地怪笑道:“这仨不是想着去青楼找女人寻欢吗?要我看,可以满足他们的愿望,给他们喝点壮阳药扔母猪圈里耍耍……” 要给自己灌春药扔猪圈里? 德川大翔听后勃然大怒:“混账!你们安敢如此辱我?!” “别他妈瞎叫唤!” 襄王横踹一脚踢到他的大脸上,“再他妈瞎叫唤我让你当太监!” 德川大翔只觉裆部一凉,瞬间不敢说话了。 “这货的叫声太吵人了。”小庄王瞥了眼德川大翔身旁不停呜咽嚎叫的近田齐,脸上嫌恶之色愈浓,“要不,先把他舌头割了吧?” 襄王眯着眼没说话,但还是朝身后的刘管家打了个手势。 刘管家心领神会,当即便从衣袖口里掏出匕首,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给近田齐做起了露天的“声带手术”。 许是他动作过于粗暴直接的缘故,导致近田齐口腔中喷溅出的血液实在过于多了,挨他最近的德川大翔脸上都因此沾上了不少血迹。 见这帮人就这么面无表情,毫无心理负担的虐待他人,德川大翔不禁感到胆寒。 他本以为自己在东瀛国内欺行霸市,肆意折辱他人的虐人手段已经够残忍了,可如今跟襄王这些大宣皇室宗亲相较,自己还是太嫩了。 说是小巫见大巫也不为过。 这些大宣皇室子弟,难道都没有人性的吗? 还不等德川大翔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见浑身沾满血污的刘管家满脸歉意地朝襄王请罪道:“小人……小人一时没收着力,把……把这倭夷的下巴给扯下来了……还请王爷降罪!” 听着这话,德川大翔瞳孔巨震不已,下意识地偏头望去,这才发现那刘管家沾满血水的右手上拿着一块血肉模糊的肉体组织…… 顷刻间,巨大的恐惧感蔓延至德川大翔全身,再也忍不住心中恶寒,如翻江倒海般呕吐而出…… 第796章 公主来了 襄王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摆手道:“行了,人死了就算了,赶紧处理了就是。” 刘管家点了点头,正准备叫人一同收拾近田齐的尸体。 “等等!”小庄王忽然叫住了他,“老刘,你那扯下来的下巴别扔了,给这位德川少爷品尝品尝呗……” 刚呕吐完,还未完全回过神来的德川大翔听到这句话吓得魂飞魄散,惊恐非常地连连摇头:“不……我……我不吃……” 一直未说话的齐少文见状,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皱眉提醒道:“行了,玉树,你那点恶心人的把戏就别往这家伙身上使了。” 小庄王撇撇嘴:“怎么?表哥还心疼起这倭夷来了?” 小誉王楚腾吉站出来打圆场道:“得了,少文就觉着你玩得太埋汰了,有点看不下而已。” “要我说,你小子也确实玩得过火,平日里老喜欢给自个的兽宠喂些死人肉就算了,怎么现在还往人身上玩这套?” “我就是好奇人吃了人肉会怎么样……”小庄王说道:“吉哥,你是不知道,我养的那条斑狼吃了人肉后老厉害了,几条狼都干不过他。” 襄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那条斑狼本就是狼王,普通小狼斗不过他不再正常不过?” 见他们话题越聊越偏,齐少文有些无奈地拍拍额头:“行了,别扯有的没的了,先想想剩下这俩怎么处理吧。” 小庄王眼眸一亮,拍掌道:“这好解决!要不,就把这俩送我那吧?我家斑狼今儿个还没吃肉呢,用他俩当我斑狼的口粮正合适。” “不行!”襄王皱了皱眉,伸手一指吓得面无血色的德川大翔,“这什么劳什子的德川大翔似乎有点来头,咱们要真把他怎么着了,皇上怕是会怪罪下来。” 得知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凶人竟还有害怕的人和事,德川大翔不禁松了口气,忙呜声求饶道:“对……我……我德川家在东瀛非同小可,几位……几位饶我一命……我……一定让家族准备厚礼感谢诸位的不杀之恩。” 三田武佐见德川大翔竟主动开口求饶了,有些憋屈地低吼道:“少爷!您怎可以向他们求饶?!” 面对他怒其不争的指责,德川大翔视若无睹,只一个劲地朝襄王等人求饶道:“各位小王爷……我……我已经知错了,求你们放过小人一命吧……” 他越说越是激动,甚至隐有哭腔。 “少爷!”三田武佐悲愤大喊:“德川家的祖训是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您难道要背弃祖训吗?!” “武佐,你给我闭嘴!” 德川大翔恼羞成怒,倘若不是被束缚住了四肢手脚,他此刻恨不得冲上去给三田武佐来两巴掌。 形势比人强时服软并不丢人,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都不明白,你还好意思教训我?! “哈,这俩还吵起来了。” 小庄王与小誉王二人见德川大翔与三田武佐吵起嘴来,都有些忍俊不禁。 这时,处理完近田齐尸体,重新换了身衣裳的刘管家再度回到了堂院。 眼看刘管家再度返回,德川大翔不禁又回想起方才他给近田齐做声带手术的血腥过程,整个人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十分畏惧地缩了缩脖。 刘管家正了正衣袖口,静步走到襄王身前,急报道:“王爷,府上来客人了。” 见刘管家面露郑重色,襄王的脸色也不由认真了几分,开口询问道:“谁来了?” 刘管家低下头道:“是安乐公主殿下。” “小妹?”襄王一怔:“她怎么来了?” 听到来人是安乐公主殿下,在场的小庄王、小誉王及齐少文三人都变得严肃起来。 宣京上下谁人不知当今最为受宠的公主就是这位安乐公主楚芷兰? 要论当今皇帝最为溺爱的公主,他楚芷兰要是排第二,那就没人敢排第一了。 当然,皇帝楚天耀的女儿们不在此列,毕竟楚天耀的女儿们一个个都没长成,还难以看出受宠程度。 或许以后楚天耀的女儿们会有人比这位安乐公主楚芷兰更为受宠,只不过,现目前看来,最受皇帝宠溺的公主还只是她楚芷兰一个。 这一点,哪怕是卫学海的妻子,与楚天耀同父同母的安宁公主楚馨瑶也比不上。 “禧哥,你难道忘了?”齐少文出声提醒道:“明儿个是小……殿下的生辰。” 他很想叫楚芷兰为小妹,但念及这位小公主的受宠程度,一时间又不敢瞎喊,怕给人一种乱攀关系的恶感。 “小侯爷说的没错,明日就是公主殿下的生辰了。”刘管家在旁点头道:“小公主也是想着生辰将近,趁着今儿个还有空闲时间玩乐,就跟皇上请示出宫了。” “听前院门的下人说,小公主是知道咱王府上新购了几匹汗血宝马,一时好奇才过来做客的。” 明白缘由后,襄王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原来是这样,那还不快把小妹请进来。” 小庄王在旁吃酸道:“没想到小妹喜欢宝马,害,等我回去后一定得让父王多买几匹好马。” “得了吧,小妹要知道你府里还养有凶宠,肯定不乐意去你那玩。”小誉王朝他泼了盆冷水,又扬头自得道:“还是我那儿适合招待小妹。” 见他俩人还比上了,齐少文有些无语,“得了吧,你二位先别打嘴仗了,先想想怎么处理好这俩倭夷吧……倘要是给殿下看到了,不太合适吧?” 经齐少文这一提醒,襄王这才想起边上还有德川大翔与三田武佐这两货呢。 “害,知道小妹来做客我这一时间高兴坏了,差点把这俩货给忘了。” 襄王拍了拍脑门,没好气地瞪了德川大翔与三田武佐一眼,朝刘管家吩咐道:“别动这什么德川大翔,他边上那个……先弄死了吧,动静小点,可别惊扰到小妹。” 刘管家正色点头:“奴才明白了。” 德川大翔有些发懵,他还未襄王几人刚才的谈话内容中回过神来。 听他们对话的内容,貌似是有一位大宣皇室中的公主要来,而且这几个看起来异常了不得的皇室宗亲还格外重视那位到来的公主,这一时间让德川大翔有些困惑。 难道在大宣,公主的身份比王爷还要来得尊贵吗? 第797章 安乐公主 正绞尽脑汁思考这一问题的德川大翔或许是太过投入的缘故,以至于身旁的三田武佐都被人给抬出去后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继续向襄王等人开口求饶时,一道清脆悦耳,宛若天籁般的仙音从堂院之外的小道上传来: “禧哥,怎么这么久还不来迎我?是不欢迎我过来做客?” 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在场的三位小王爷以及齐少文都变得严肃起来,随即神同步般露出了相似的笑脸。 见他们对来人的态度如此郑重,甚至隐约有了恭敬之意的地步,德川大翔心中的好奇达到了顶峰,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来人身着深枣红色紬绫直领,将她那半裸在外,晶莹似玉的粉脖衬托的格外腻人,下身着一金麒麟色,针绣朵朵云纹的榴裙,虽将她遮的严严实实,但还是能从中看出她紧致有型,凹凸有致的曼妙躯体。 虽还未观其貌,但仅从这傲人曼妙的身段与些许裸露的晶莹肌肤就可知此人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咦……树哥和吉哥也在呢?哈,少文表哥也在?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禧哥府上这般热闹?” 天籁之音愈发真切,少女也渐渐走近。 那张令人呼吸急促的绝色玉颜也愈发清晰可见。 少女乌黑的发丝在清风吹拂下轻轻摇曳,宛若一层轻纱般轻轻遮蔽她那艳似芙蓉的玉颜,如细柳般撩人的眉下生有一双晶光璀璨的美眸,比之盛春绽放的桃花还要来的勾人,一颦一笑间都流露出少女独有的青春活力,风韵煞是迷人。 她就宛若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娇,艳而不俗,当真让人见之难忘…… 此刻的德川大翔在看到楚芷兰的那一刻,甚至都忘了自己身处于阶下囚般的囹圄境遇了,甚至于,他都开始期待襄王等人可以将他多囚禁片刻,好留有时间认真观赏眼前貌似仙女般的女子。 凭心而论,眼前女子确实是德川大翔这辈子见过最为漂亮的女人了。 一时间,德川大翔忽有些理解,似湘脆儿或者芳水那般放在东瀛堪称绝色的女子为什么在大宣只能沦为青楼之妓的缘由了…… 跟楚芷兰相比,湘脆儿与芳水都只能称得上是蒲柳之姿…… 不,德川大翔很快抛弃了这个念头,湘脆儿与芳水连跟楚芷兰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仅是楚芷兰身上流露出的那股子不似凡尘般的贵气,就是湘脆儿与芳水等寻常女子拍马难及的。 听到楚芷兰竟还向自己打了招呼,齐少文忽觉受宠若惊,忙见礼道:“少文见过殿下……” “少文表哥怎这般生分?”楚芷兰眨了眨美眸,佯装恼气道:“你可是我的表哥诶!” 小庄王楚玉树不由打趣道:“小妹说的是,少文哥,咱们可都是兄弟姐妹,你干嘛这么客气啊。” 齐少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朝楚芷兰面露歉意道:“是,殿下……哦不,小妹教训的是,是我太过生分了。” 小誉王楚腾吉嘿嘿笑道:“小妹,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竟然来找禧哥而不去找我,这有点厚此薄彼了哈!” 楚芷兰十分俏皮地吐了吐舌,不等她说话,襄王就伸手轻捶了小誉王一下,“说的什么话!小妹喜欢来我府上玩说明我这当哥哥的会做人,哪像你们一个个怪癖那么多,我要是小妹,肯定得离你们远些!” “也不是禧哥说的那样啦!”楚芷兰眨了眨美眸,露出俏皮笑容:“我就是听说禧哥府上新买了几匹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一时好奇过来看看而已啦。我对几位哥哥可没有意见哦!” 说话间,楚芷兰可算是注意到襄王几人身后,被五花大绑成粽子的德川大翔了,“咦……这人……是谁啊?” 见楚芷兰指向德川大翔,在场几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害,他啊,是个倭夷。”小誉王咂嘴道:“是随东瀛使团一起来咱们大宣拜见皇上的。” 小庄王撇撇嘴,“小妹,你是不知道这倭夷何等嚣张大胆!竟敢在清月坊跟哥哥几个出言不逊!” 你俩这有一句没一句的抢话插嘴,鬼能听懂你俩说的啥啊? 齐少文没好脸地瞪他二人一眼,咳嗽两声后,主动为楚芷兰解释起事情经过。 当然,在讲述事情经过时,他刻意美化了自己等人的形象,并没有说他们与德川大翔的矛盾起因是“争风吃醋”。 见楚芷兰的眼神向自己望来,德川大翔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地说道:“外……外臣见过公主殿下……请高贵圣洁的公主殿下能够静听外臣的解释……我……我并非有意与几位小王爷发生矛盾……” 见德川大翔像寻到救命稻草般一个劲地朝楚芷兰解释求饶,襄王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可还不等离他最近的小庄王堵住他嘴,德川大翔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这其中自然包括双方因争风吃醋而爆发矛盾的主因。 “我就说嘛!”楚芷兰翻了个白眼,“就你几位的性子我还不清楚?要不是人得罪了你们,你们会没有缘由得捆人家?” 襄王有些害臊地挠挠鼻:“小妹,你可不能因为乱听他胡诌啊。” “就是就是!”小庄王抢嘴附和道:“再者说了,他不过是个倭夷而已,小妹总不能向着外人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 楚芷兰无奈摊手道:“只是,我方才也听你们几个说了,这家伙的身份好像有些来头,你们就算把人绑了也不能把他怎么着吧?照我看,理藩院那边肯定会来人保他的。” 楚芷兰话音刚落,刘管家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王爷,理藩院来人了,说是奉靖国公之命前来要人……” 闻言,襄王轻拍额头,忍不住朝楚芷兰竖起大拇指:“小妹你这嘴开真厉害。说什么来什么啊!” 齐少文在旁提醒道:“禧哥,把人交给理藩院吧,毕竟是海哥的人,咱们得给面子。” 小庄王与小誉王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交出德川大翔他们是有些不甘心的,可来要人的理藩院背后站着卫学海,他俩又不敢驳了卫学海的面子,索性就不多嘴,任由襄王做决定了。 襄王没带任何犹豫地摆摆手:“把人给他们吧。” “是!” 刘管家点了点头,招呼起边上的府卫们一齐将德川大翔抬起。 眼看自己就要逃离魔窟了,德川大翔却并不开心,甚至他此刻都想开口求襄王等人把自己多留些时辰。 只因为,此地有佳人,他不舍得离开…… “公主殿下……” 被人似架猪般扛起的德川大翔突地叫出声来。 “哈?” 楚芷兰微微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外臣可有幸参加殿下明日的辰宴?” 德川大翔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他娘的刚险象环生就想着明儿个参加辰宴? 你想干啥啊? 怒气上涌的襄王恨不得冲上去狠踹他一脚,但念着他是理藩院要的人,就还是忍住了要揍他的冲动,“快他妈让他滚蛋!” …… 被几名壮汉抬到襄王府大门外的德川大翔仍未从初见楚芷兰的惊艳中回过神来,以至于府门外,代表理藩院过来接他的毛威冲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回应。 “这……”毛威见德川大翔干杵在原地就跟丢了魂似得魔怔了,一时间有些头大。 这家伙,该不会是被那些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宗室子弟们打傻了吧? 毛威身后,一名身穿青袍的官吏小声嘀咕道:“大人,这家伙……该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别乱说话。” 毛威朝属下摆了摆手,后又抬头看向思绪飞远的德川大翔,“德川少爷,你没事吧?” “今时有幸得见仙颜,真令人感到不愧此生呐!” 兀自感叹一声后,德川大翔忍不住扬起鼻头贪婪地嗅闻着新鲜空气,似想在这天天地之中嗅寻着那令他心旷神怡的女神香味。 见他如同着了魔般自顾自地说胡话,毛威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呃……德川少爷,你……你这是怎么了?” “哦……是毛大人呐。”德川大翔低头看了他一眼,“放心吧,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见他终于回应自己了,毛威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我方才听王府中的人说,那两位随同德川少爷外出的东瀛使者……呃……意外逝世了,这……” “意外?”德川大翔冷笑一声,本想反驳毛威这避重就轻的说法,可当他想起近田齐那惨绝人寰的死状时,整个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若揪着近田齐与三田武佐的死不放,那些个刚得罪过的大宣宗亲皇族们绝对敢给他杀个回马枪。 思虑再三下,德川大翔还是没打算深究此事了。 近田齐与三田武佐死了就死了吧,反正这俩都是他德川家的家臣,早就应该有为他这个德川少爷付出性命的觉悟才对。 放下心理负担后,他稍稍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袍,抬头朝毛威露齿一笑道:“毛大人说的对,近田齐与三田武佐的死是个意外。” “唉……呃?嗯?”正准备说出几句宽慰之语做做表面功夫的毛威一听德川大翔如此回答,瞬间愣怔住了。 这……这德川大翔咋回事? 这反应不对啊! 其他人不知道你那俩手下咋死的,你自个能不清楚吗? 你就这么轻易接受这个‘意外逝世’的说法了? “先不说他俩了。”德川大翔似乎不愿意与毛威过多的讨论这个话题,而是十分好奇地向毛威询问起楚芷兰的信息,“方才……方才座下有幸在王府愚见了贵国的公主殿下,不知毛大人能否与我说说那位公主殿下的事?” “公主?”毛威嘴角一抽,心想你丫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 前脚死了俩手下,自个也刚脱离危险,怎么这会儿无缘无故地开始关心起公主的事来了? 心里纳闷归纳闷,但毛威还是好心回答了德川大翔的提问,“德川少爷说的是方才来襄王府作客的安乐公主殿下吧?” 德川大翔咂了咂嘴,眼神狂热道:“是是是……我听说明日就是这位公主殿下的寿辰……” “是这样没错。”毛威神色古怪看了他一眼,“明儿个是殿下的及笄之年,在我大宣,富贵之家的女子及笄,是值得大肆操办的。而安乐公主殿下一向深受陛下宠爱,皇上自当要为殿下好生操办,以为殿下庆贺。” “公主殿下明日才满及笄之年?”德川大翔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神色难掩激动,“也就是说,公主她还未曾婚配?” 毛威眉毛一横,“是这样没错,这怎么了吗?” “没……没有,我就是高兴。”德川大翔闭眼吸气,整张脸因过于激动亢奋而呈现出躁动的红润色来,“在下此番出使天朝竟凑巧与安乐殿下明日的及笄之宴撞上了,当真是有缘呐,毛大人,明日在下能否去参加殿下的及笄之宴?” 毛威面露了然色。 怪不得德川大翔一个劲地询问安乐公主的事项,敢情是他想参加明日安乐公主的及笄之宴? 这是想变着法的求见圣颜吧? “恩……这事吧,在下也说不好。”毛威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后,给了他个模棱两可的回复:“这事,在下得请示过靖国公的意思后才能给德川少爷准确答复。” “毛大人!”德川大翔忽地抓住毛威的手,面色急切道:“在下真是诚心想给安乐公主庆生的,还劳烦您一定帮在下给靖国公说说好话。” 停顿片刻,他又压低了声音,凑到毛威耳边低语道:“只要毛大人能帮在下这个忙,事后必有重金相谢!” 一听到有钱拿,毛威的眼神也亮了起来,“恩……这事吧,也确实不难,德川少爷放心,在下一定尽全力帮你说项一二。” “好,好好好!” 德川大翔激动地握紧了他的手,一个劲地点头道:“吾身为外使,来得入天朝拜谒,既然撞上了公主的生辰,奉上贺礼表示诚意也是应该的,还请毛大人全了我这份心意,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第798章 不可见人的角落 夜色如期而至,待到楚芷兰从襄王府离开时,已临近酉时末了。 高架大轿内,身为楚芷兰贴身宫女的青栀正格外贴心地为自家公主倒茶,“殿下,明儿个可是您的及笄之宴,回宫后您可得早些歇息……” 慵懒地躺靠在软垫上的楚芷兰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拨弄着轿窗花帘,那双会说话的灵动美眸隐隐闪过忧郁神色,这与她一贯示外的活泼姿态大相径庭,颇有几分闺中怨女的幽怨之味。 “青栀,你说,皇兄他真希望我早点嫁人吗?” 正为她倒茶的青栀动作微微一滞,旁人不知她这话中深意,可跟随在楚芷兰身边多年的青栀心里明白,主子这看似简单的话语中透露出的意念是格外复杂的。 斟酌片刻后,青栀勉强一笑道:“奴婢想,皇上也是不舍得殿下的。上回主子跟皇上说了自个不想过早嫁人,皇上他不也应允了您的意思了吗?这说明皇上也不舍得把殿下您过早地嫁出去呢。” “是,我也知道皇兄格外疼爱我这个妹妹。”楚芷兰似回想起皇兄当日看向自己的温柔目光,俏颜露出了一抹令人心醉的笑容,“只是,在皇兄心里,妹妹是迟早要嫁人的。” 微微眯眼后,她用粉嫩的玉手轻轻托起下巴,意味深长道:“可我,就是不想嫁人啊……” 青栀有些紧张地将倒好的茶递到她手里,“殿下莫急,只要等到合适的机会将您心中所想说予陛下听,想来一向疼爱您的皇上是会同意您的。” 楚芷兰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深深地看了青栀一眼,那张如同天工雕刻,全无半点瑕疵的玉颜在微弱烛光照映下,显得格外迷人,只是,多了一丝扭曲而又疯狂的痴态,“青栀,你真的认为,皇兄会同意我心中所想吗?” 青栀不敢去直视她那炙热的眼神,只低下头嗫嚅出声道:“若……若殿下找到合适机会跟皇上说自个不愿嫁人的想法,想来皇上是会同意的。” 回答这话时,青栀的紧闭的双肩不自然地颤抖起来,看起来格外紧张。 楚芷兰玉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可刚张开片刻,她又重新闭合上双唇。 她与青栀都清楚,两人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四周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下来,楚芷兰忽然撩动轿窗的花帘,将脑袋轻轻探出轿窗之外,“也不知道皇兄这会儿睡着了没有……” “公主殿下还未回宫,皇上怕还担心着您呢,这会儿肯定没睡吧。” “是吗?” 楚芷兰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甜美笑容,青栀这话让她感到由衷的开心。 出宫前,她跟皇兄再三保证过,一定会在酉时前回宫。 而这会儿,已是酉时末了,早已远远超过了她答应皇兄回宫的时间了。 想来,皇兄待会儿看到自己这么晚回宫肯定会训诫自己一二吧? 是了,每每自己违抗了皇兄的意思,犯下过错后,皇兄总是会板起脸来训诫自己,可楚芷兰知道,皇兄无论再怎么生自己的气,都不会真的跟自己计较的。 而且,只要自己稍稍服软撒个娇,皇兄准会温柔地宽恕自己,并说出一句‘下次不许’的话来。 朝里朝外都知道她楚芷兰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而她,也格外享受这样被皇兄‘区别对待’的感觉。 甚至她有时候会故意犯点小错,好借此吸引皇兄的注意,因为楚芷兰清楚,自己那位皇兄心里装着的人和事都太多了,或许只有在自己犯错的时候,那位犹如天神般的皇兄才会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自己身上吧? “殿下,咱们到了。” 青栀的轻声呼唤打断了楚芷兰纷乱的思绪,深吸口气后,她抬起手搭在青栀伸来的右臂上,迈着从容地步伐下了轿。 即使现在已是酉时末刻了,但深宫之内依旧灯火通明。 双脚落地的楚芷兰抬头看了眼远处群叠相纵的巍峨深宫,不等她开口说话,前方又深又长的宫道上忽然蹿出一列整齐的太监,领头之人身侧两边的太监各手持一盏宫灯,照的宫道明黄通亮,而那领头者,正是她格外熟悉的人——大内总管傅少卿。 “奴婢见过公主殿下。”傅少卿神色恭敬地朝她颔首见礼。 “傅公公好。”楚芷兰微微一笑,“都这么晚了,您老不在皇兄跟前伺候着,却突然带人来宫道上迎人,想来……是皇兄有什么话要交代给我吧?” 停顿片刻,她故作惊讶地捂嘴道:“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回宫的时间太晚了?皇兄……皇兄生气了?” 说这话时,她那双清明透亮的美眸中隐隐闪过期待之色。 芷兰又犯错了,皇兄肯定会把我叫到跟前好生训诫一番吧? 真是……真是期待呢…… “殿下误会了。”傅少卿低头微笑道:“皇上让我在这迎候公主殿下确实是有话要交代给殿下,但绝不是训诫殿下晚归。” “这……是这样吗?”楚芷兰美眸微黯,失落之色渐浓,“那……那皇兄让傅公公过来,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万岁爷说了,明日就是公主殿下的及笄之宴,您一定得多加上心。” “就这样吗?” “呃……” 傅少卿微愣,“哦,万岁爷还说了,殿下生辰将近,您想趁着这时候多玩乐一二也属人之常理,所以您今日晚归之事,他并不会计较的。” 楚芷兰的脸色微微泛白,紧咬银牙道:“好的,我知道了,有劳傅公公传话了。” 见她情绪骤然变换,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傅少卿也感到有些纳闷,“殿下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得……呃……殿下的脸色有些差,可是身体有恙?是否需……” 不等他把话说完,楚芷兰便抬手打断道:“劳公公关心了,我没事。” 傅少卿讪笑点头,领着一行人转身离开了。 见楚芷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边上的贴身宫女青栀不禁面露担忧色,“殿下,您……您没事吧?” “我没事。” 楚芷兰面无表情地回话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尽快回寝宫吧。” 听她语气如此生冷,青栀就是再傻也清楚自个主子现在心情不佳了,于是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地跟随在其身边,随同楚芷兰一并往她的寝宫方向走去。 “皇兄明知我贪玩晚归,却不召我相见训诫,青栀……你说,皇兄他……怎么了?” 行走在幽深的宫道之上,楚芷兰忽有些患得患失的叹息起来。 青栀脸色微怔,冥思苦想好一阵后,才有些结巴地答道:“殿下……这说明皇上心疼您,不愿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训诫你……这……这是好事呀……” “这算什么好事?”楚芷兰忽有些激动地竖起眉来,“皇兄只让人交代我在明日的宴上做好准备,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兄只关心我在明日的及笄之宴上能不能保持好皇家公主的形象,好借此寻觅良婿……皇兄……他果然是想尽快把我嫁出去!” 青栀被她这话弄得一愣一愣的,很想说公主您的脑回路也太奇怪了,但话到嘴边,她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来。 何况,人傅公公不都说了吗?皇上是认为你生辰将近,想要借着生辰喜日肆意玩乐这才晚归的,所以算不得什么大事,不予计较罢了,你咋能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呢? 敢情公主殿下您不被皇上骂还不舒坦吗? “青栀,你怎么不说话?”楚芷兰偏头看向她,自嘲一笑道:“你也认为我的猜测是对的,所以无话可说?” “呃……”青栀只觉汗流浃背,无奈回话道:“奴婢是觉着殿下想多了,皇上让傅公公在宫道上迎候殿下交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其实很可能是想让傅公公静候殿下回宫,好第一时间通传与他,这样皇上才好放心不是?” “真是这样么?” “肯定是这样的,而且,殿下您此前都跟皇上说过你不愿过早嫁人的想法了,皇上也答应了殿下的要求,又怎可能出尔反尔呢?所以呀,根本就没有什么皇上急着让您嫁人的说法。” 经青栀这一安慰,楚芷兰的心情明显好上了许多,“但愿真如你所说吧,反正……我不急着嫁人,不……我是不想嫁人!” “殿下放心,您要不愿嫁呀,谁也逼不了您。” “恩……” 一主一仆谈话间,已来到了楚芷兰所居的铜雀宫之内。 回到铜雀宫的后,楚芷兰第一时间往正宫的深处走去,往里走的同时,她还不忘屏退周遭的宫女们。 铜雀宫深处的内殿,一块足有八米宽,六米高的巨大屏风遮挡住了去路,那屏风之上的内容是一幅笔触悠扬的水墨画,予人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此画名为“宣江鹊桥水江图”,乃江南有名的才子石锦高中后,奉皇帝之命特为楚芷兰这位安乐公主所作。 这幅耗神费力巨大的水墨画一经出世,便颇受大宣文坛称赞追捧,而楚芷兰,也对此画格外喜爱,不然也不会用之作以屏风之用了。 只不过,她喜爱这幅水墨画的理由不似外界那般对这水墨画的技艺多么追崇,而是单纯的认为,这幅画乃皇兄所赠而喜。 什么人画的不重要,画的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送她的人。 屏风左侧,程设一方床榻,正是楚芷兰这位安乐公主的卧榻,倘第一次来此的人走到这,定会以为这便是铜雀宫正宫深处的全貌了,而唯有楚芷兰自己心里清楚,这屏风遮挡下,还有一处不小的隐秘空间。 正如楚芷兰内心深处,亦有一方不可见人的角落。 深吸口气后,楚芷兰轻抬双手,正欲收拢起屏风,可当她双眸聚焦在屏风左侧的夹口时,忽惊觉不妙,浑身鸡皮疙瘩都生了出来! 收屏风的夹口处,她为防外人冒动,特每次展开后都会系上一根自己的秀发作以警示用。 而现在,屏风夹口自己的秀发不见了,这说明……有人动过这屏风,把这屏风擅自收起过! 一想到这个可能,楚芷兰便惊出了冷汗。 大口喘气后,她颤颤巍巍地收好屏风,去除屏风遮挡后的隐秘空间这才展露而出。 一幅幅精美的人物画像,它们如同珍贵的艺术品般被人整齐陈列在各处,这其中有不少都悬挂于墙壁之上,但更多的是立于香几之上被人精心装点列放;放眼望去,就宛如一道绚丽多彩的画廊。 尽管这些人物画像所用的技法与笔触都不尽相同,有的栩栩如生让人难分真假,有的缥缈写意抓人眼球,更有的只画了让人无限遐想的背影;但,画中的人,却从始至终是同一个人——正是当今天子,武曜皇帝楚天耀! 急步走进这一隐秘空间的楚芷兰开始细心清点起周围陈列的画像,直到她反复确认,一幅画都没少后,她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重新展开屏风,遮挡住那方隐秘天地后,憋红了脸的楚芷兰朝外喊呼道:“青栀……” 听到公主传唤的青栀第一时间跑了进来,当她看到楚芷兰那阴郁难明的复杂脸色后,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殿下……突唤奴婢前来,是有……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今天谁来过我这?” “呃?殿下的话……奴婢听不明白……” “我几次三番强调过,这程设屏风的之处,不得任何人靠近……”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有人动过这屏风?” “铜雀宫外的人可不敢擅自入我寝宫内……”楚芷兰眼中闪过骇人的凶戾之色:“所以,碰了这屏风的人,一定是铜雀宫里的人,而且肯定是今天碰的。” 青栀呼吸一促,神色略显无措地问道:“奴婢……奴婢知道了,那……敢问殿下,逮着人后,该……该如何处置?” “杀了。” 楚芷兰脸色冷的吓人,那双摄人心魄的美眸此刻竟无半点感情色彩。 “是……奴婢……奴婢明白了。” 青栀心脏急速跳动,不停地大口喘气。 “退下吧。” “喏。” 见青栀欠身离去,楚芷兰又重新收起了屏风,在上一秒还冷漠的如同千年寒冰的双眸此刻尽显现出一股让人感到诡异的病态痴恋。 她卸去衣裳,抬起粉嫩的玉手轻轻抚摸着离她最近的画像,那双尽显病态痴缠的美眸变得湿润无比,好似下一秒就要滴出水来…… “唔……”发出一声娇哼后,楚芷兰将染上红霜的俏脸轻轻贴近画中人,如水蛇般搅动着香津的玉舌轻轻舔舐起画像,“耀哥……我……我喜欢你……” 第799章 宴(1) 初升的旭日穿破云层,直到渐渐染红整个天地后,所有人都知道,新的一日已然到来了。 深宫之内,天子所居的永宁宫内,换上一身鲜艳黄袍,洗漱完后的楚天耀只觉神清气爽,他接过身旁太监递来的清茶,大口饮下后,脸上露出莞尔笑容:“芷兰那丫头的及笄之宴正午就要开始了,也不知那丫头醒了没。” 站在他前方的傅少卿低声笑道:“刚听铜雀宫那边的小圆子说,公主殿下今儿个天还没大亮就醒了,想来公主殿下也对这次的及笄之宴上心着呢。” “过了今天那丫头算是彻底成年了,估摸着她也期待着这一天呢。” 正殿门口,传来皇后洛长凝的温婉动听的声音。 因今日要举行楚芷兰的及笄之宴,皇后的着装明显要比平日里正式许多。 她头盘牡丹高髻,浅黄色的金钗与发饰将发髻牢牢定型,使她尽显端庄与雍容。 上身则穿着广袖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之上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片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下身着一曳地望仙裙,裙上是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处处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当真是贵不可言。 往日里,身为皇后的洛长凝鲜少将自己打扮得如此华贵,毕竟,她那不似凡间人的仙貌就足以惊艳于世了。如果说往日里的她更似不沾凡尘的缥缈仙女的话,那今日的她,则更像是不容亵渎的高贵女王。 “嘶……”楚天耀倒抽口冷气,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皇后的纤细玉手,“长凝,你今日真美……” “皇上今日也格外英俊。”皇后眉目含笑,那被楚天耀握住的玉手微微曲张指尖,同他十指相扣。 楚天耀只觉心头一痒,看向洛长凝那张没有半点瑕疵的仙颜,终是忍不住上前轻轻一吻。 “唔……皇上……”突被他堵住香唇的洛长凝俏脸绯红,美眸渐渐湿润,“还有人看着呢……皇上莫要戏弄臣妾了……” 楚天耀伸手揽住了她的细腰,松口微笑道:“朕一时间情难自禁,长凝莫怪。” 洛长凝用她那染上红霞的俏脸轻轻蹭了蹭楚天耀的脖颈,声如蚊蚋:“长凝可没有怪皇上的意思,只是觉着有些羞人罢了……” “皇上若真的喜欢,晚上……晚上……我就穿这套衣装伺候您就是了。” 楚天耀心头一热,放在她腰间的大手忽地加重了几分力道,口吐热气道:“一言为定,朕很期待呢。” 洛长凝面露羞色,纤纤玉手轻轻拍击着楚天耀的胸口,嗔道:“好了,皇上莫要再说羞人的话挑弄臣妾了,长凝还有正事没跟你说呢……” 楚天耀低笑点头,“好,朕老实地听皇后娘娘训话就是了。” “什么训话呀……”洛长凝娇嗔一声,粉嫩的小指尖轻轻戳戳楚天耀的下巴,“臣妾昨儿个又仔细看了看今日参加芷兰及笄之宴的才俊名单,发现昨儿个下午太常寺那边把东瀛使团的人给报上来了呢。” “东瀛使团的人?”楚天耀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呵,估摸着这东瀛使团的人打听到了今儿个是芷兰的及笄之宴,是想趁着参加宴会的功夫见朕这位天朝国君吧。” “恩哼……臣妾也是这么想的。”回话之际,洛长凝还不时用手拨弄着楚天耀下巴的胡茬,似乎格外享受这种指尖摩擦胡茬的触感。 这夫妻俩看似是在单纯谈话,可两人之间的身躯互相贴近,宛若合体般亲密。 对此,周遭的太监宫女们也是见怪不怪了,这对帝后夫妻的感情一向要好,彼此亲密无间,哪怕是简单谈话沟通,互相之间的举止也是格外腻人的。 虽知这样不分场合的亲密有些不符皇族宫规,可身为奴婢的太监宫女们可不敢多说多看,他们只得纷纷低下头装聋作哑。 “所以,皇上觉着应该让那东瀛使团的人来参宴么?” “整个东瀛使团都来?” “那倒没有,只有一位……好像是叫德川大翔的。” “他?” 楚天耀微微一愣,略感意外道:“没想到跑门路参宴的人会是他呀……呵……朕倒想看看他要搞什么把戏,准他参宴就是了。” “恩……臣妾知道了。”洛长凝微微颔首。 “就是不知道咱们大宣的青年才俊们在见着这位东瀛来的阔少后会不会起意气之争呢……” 说出这句戏言后,洛长凝脸上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 对此,楚天耀有些忍俊不禁,“要朕说,今儿个的宴会还真有点意思,这德川大翔敢只身赴宴也算有几分胆气了。” 楚天耀会如此说,倒也有一定根据的。 最先建议举行这场及笄之宴的人就是皇后洛长凝本人,其用意就是想借着办宴之由召集在京适龄的青年才俊们赴宴,好给楚芷兰这位安乐公主挑选挑选合适的驸马人选,所以,这场及笄之宴的规模并不算大,参宴的人数也基本上是清一色的青年男女。 要知道,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向来好喜与人分较高下,而家世不俗,兼具才学的骄子更为甚之。 不用想也知道,当一众大宣本土的青年才俊们见着德川大翔这么一位外来同龄人到来,肯定是会有攀比高下的心思的。 所以楚天耀才说他德川大翔敢只身赴宴是有一定胆气的。 “少年就该充满意气与锐劲,这德川大翔参加宴会,指不定还会激起我大宣年轻一辈才俊们的上进之心,这么看来,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哈。”楚天耀眉目一扬,弯嘴轻笑道。 皇后微微轻笑道:“皇上说的是呢,不过臣妾觉着,咱们的大宣的男儿就算再次,恐怕也不是那东瀛小儿能够高攀的。” “呵……待到正午宴会开始就知谁高谁低了。” 第800章 宴(2) 时间悄然而过,转眼间便来到了巳时末,距离午时正刻也就小半个时辰而已了。 作为及笄之宴举行地的保和殿内外,已能看见有不少人们来回进出了,清一色地都是年轻男女。 这其中自然是以青年男子居多,女子多是宗室公主亦或同楚芷兰同辈的高官千金们,她们出现在这,更多是作为衬托宴会主角安乐公主的绿叶而来的。 “刘兄好久不见,没成想今日公主殿下的及笄之宴你也回来了。” “害,是张兄呀,当真是许久未见了,不知令尊令堂身体可还安好?” “哟,靖哥也来了哈,我还以为你搁西北驻军呢。” “今儿是公主殿下的及笄之宴,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第一时间赶回来不是?” 殿内外,随处可听见青年才俊们的相互攀谈之语,场面可称得上是热闹非凡。 “咦……嘉哥儿,那人是谁啊?咋长得那般矮?” 殿内,最为靠前的座次上,一五官端正的少年有些好奇地指了指对面静坐的粗犷男子。 “他?”同少年讲话之人的嘉哥儿是个与其年纪不分上下的白衣少年,他抬头望向对座的粗犷男人后,不屑嗤笑道:“据说是从东瀛来的倭夷,好像这家伙在东瀛境内有些来头。” “嚯,我倒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原来是路边野狗啊!”少年弯嘴讥笑,有意无意地放高了声调。 显然,他是故意放高声量贬损坐在对面的德川大翔呢。 果不其然,听到他人有意侮辱自己的德川大翔确实生恼了,他顶着一张黝黑的大脸恶狠狠地瞪了眼说话的少年人,瓮声呛道:“肆意言辱他人,足见家教不堪,秉性顽劣。” “你说谁?”少年郎横眉起身,面色不善得看向德川大翔。 倒不怪这少年如此生气,要知道,他乃安庆殿大学士萧华的长子萧昱良,出自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说他家教不堪,这跟指着他鼻子骂他祖宗十八代有何区别? 德川大翔斜着眼不去看他,“谁最先出言不逊轻辱他人,我说得就是谁。” 萧昱良横眉竖眼,正欲开口回击他时,却不料自己下方座位的人率先开口挤兑德川大翔了,“未曾开化的海上倭夷,也敢在我宣人面前放肆,当真是可笑!” 说话之人样貌威武,身穿绀紫色大袄,腰系一条虎头宽带,整个人的身形看起来格外健壮,溢出身外的阳刚之气更是令人侧目。 饶是见识有限之人仅观察到他这份独到的气度,就能猜出这威武少年出自武将之家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说话之人乃当今西北驻军大帅嘉勇侯迟骁威的长子迟逸豪。 “你是何人?”德川大翔剜他一眼,斥道:“兀自插话好生无礼。” “我是何人?”迟逸豪放声狂笑,杀气毕露道:“能拿刀砍你东瀛倭夷之人!” 德川大翔的脸瞬间涨成猪紫色,“放肆至极,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竟敢如此妄言刀兵之事,倘交恶天朝与我东瀛之间的关系,你个黄口小儿能担待得起吗?” 他这话刚说出口的瞬间,在场众人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声。 起先与他发生口角的萧昱良更是捧腹大笑起来,“当真是笑煞旁人,你个少识愚昧的东瀛倭夷,难道不知我天朝神兵不日就要踏平你东瀛小国的事么?还一口一个交恶两国的关系,我呸!似尔这般不恭不敬,蛮头蛮脑的低劣小邦,我泱泱天朝,几时将尔等放在眼里过?” 萧昱良的话引来周围一阵附和与赞同。 同他共座的“嘉哥儿”更是笑出了眼泪,“萧兄说得对极了,这倭夷竟还心存我天朝与其小邦交好的幻想,当真是可笑至极!” 他话音一落,周围又生出一阵忍俊不禁地哄笑声。 德川大翔双目圆睁,只觉着自己幻听了般愣怔原地。 他们是什么意思? 大宣要向东瀛发兵?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知情呢? “你……你们休要胡言!” 德川大翔伸手怒指,脑门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 “怎么?”迟逸豪笑饮杯中茶,动作豪放地抹了抹嘴,“你以为我等是随口乱说吓唬你呢?” 德川大翔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这……这不可能,我东瀛一向与天朝交好,天朝怎会无缘无故地对我东瀛发兵?再者,若天朝国君真要对我东瀛动兵,又何必再让人迎候款待我东瀛使团?” 德川大翔的话虽说的笃定,但脸上却闪过张皇失措之色,显然,他也认为迟逸豪等人有胆拿大宣出兵这样的事来诈唬他。 坐在萧昱良身侧的嘉哥儿轻轻抬头,讥笑道:“哈,敢情你这倭夷什么都不知道啊!” “既如此,本少就大发慈悲一回,告诉你个残酷的事实!” 提高声音后,嘉哥儿耸肩提神,满脸戏谑道:“你东瀛野邦私藏我大宣逃犯,事后不知悔改就罢了,竟还编纂胡言搪塞我天朝,此等不敬之举早已触怒我天朝圣君,吾皇圣明烛照,知尔蛮邦野性未消,假意恭顺我天朝,实则暗中欲对我天朝不利,故吾皇乾纲独断,决意发兵灭尔东瀛蛮邦!” “这……”德川大翔瞳孔巨震,一张黝黑的大脸忽现苍白之色,“这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迟逸豪将手中茶杯往身前案台上狠狠一掷,讥笑作答道:“东瀛在不日的将来就要受我大宣铁蹄倾轧,小爷我劝你赶快趁战火未起之时,回你老家去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吧!哈哈哈……” 迟逸豪的嘲讽瞬间引来满堂喝彩,听着四周刺耳无比的嘲笑声,德川大翔一时间有种无地自容的耻辱感。 见到四周的大宣人如此态度,德川大翔就算再傻也明白,迟逸豪等人方才说的话并非无的放矢了。 难道真如他们所言,大宣的国君执意要对东瀛动兵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德川大翔的身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不……不行!倘大宣真与我东瀛起战,以我东瀛现如今的战力,绝不是大宣的对手!” 深吸口气后,德川大翔忽觉灵光一闪。 今日是那仙女公主安乐殿下的及笄之宴,又听大宣人说这安乐公主颇受宣皇宠爱,那大宣的国君也一定会出现的…… 那如果,自己主动向宣皇提出两国联姻的请求,并开出份量足够的聘礼来,大宣国君对东瀛的态度会不会有缓转余地呢? 想到这,德川大翔的大黑脸突然红了起来…… 是了,如果宣皇同意联姻,自己不仅能够抱得美人归,还能够缓解国家的危局,怎么想都不亏的啊…… 第801章 宴(3) 与保和殿正殿有着不短距离的保和殿偏殿内,一众来参加宴会的女眷们也正各自围聚一堂,互相攀谈交流着。 偶听到正殿那边传来哄闹的动静,便有好事者发出了困惑,“男厅那儿怎么这般吵?是出什么事了吗?” 说话之人身穿软烟罗裙,流苏发髻上插满了高调的金银发饰,身段略有些浮肿,年纪看起来也要比在场的女子们高上许多。 此女,即是娴静公主楚希儿,晋阳侯的发妻,齐少文的亲生母亲。 离她最近,身穿赭红色散花裙的女子掩嘴轻呼道:“姑姑,我刚听那边的太监说了,好像是有人发生口角了。” 能唤娴静公主为姑姑的女子可不多,这说话之人自然也是一位公主,乃楚天耀同父异母的妹妹楚香玉,又号安悦公主。 “吵嘴了?”娴静公主微微一愣,奇道:“谁跟谁啊?怎么好生生地还吵上嘴了?” “殿下,家兄方才才过去,我刚跟他分开没多久,过来时我大致听了一耳,好像是男厅那边来了个东瀛人,被迟逸豪和萧昱良他们好一阵挤兑呢。” “哈?怎还来了个东瀛人?”娴静公主看向上前与她搭话之人,神态温和地拉住对方的小手,“哟,是海瑶呀,许久没见你出落得越发动人了。” 被她唤作海瑶的少女有些娇羞地低下头,“海瑶还没长大呢,可当不得殿下如此夸奖。” 边上的安悦公主掩嘴一乐道:“你方才说你是与你兄长一起来的?那也就是说,齐正那孩子也到咯?” 她口中的齐正,正是当今吏部尚书刘广义之子刘齐正,而这名为海瑶的少女,自然就是刘广义家的千金了。 刘海瑶轻轻颔首,细声细语道:“是呢,兄长也过去了,来的时候咱们还碰上初哥儿和李进锐了。” 她口中的初哥儿,指的是当今首辅杜敏英的长子杜兴初,而李进锐,则是次辅李明义的长子。 谁都知道今日这场及笄之宴是帝后夫妻俩有意想为安乐公主挑选驸马人选而办的。 仅从这邀来的青年才俊们的家世背景就可以看出,安乐公主楚芷兰到底有多么受宠。 要知道,无论是娴静公主还是安悦公主也好,她们当年挑选驸马的阵仗可没有这般规模,可供她们挑选的对象也远不及楚芷兰这般“奢侈”…… 想到这,安悦公主有些羡慕的感叹道:“芷兰这丫头真是好福气呀……皇兄这般宠爱她,竟然把我大宣当今所有适龄的权贵才俊们汇聚一堂供她挑选了……” 听到这话,娴静公主语气泛酸道:“是啊,这丫头的福气真是太好了。” 边上的刘海瑶听着两位公主突然岔开了话题,一时间有些无语。 她的八卦之魂刚刚升起,正准备跟两位公主大肆讨论男厅那边发生的口角事宜呢,没成想这俩人一下就转开话题了,着实让她有些扫兴。 正当刘海瑶干站原地愣神之际,偏殿门口突传起一阵脚步声来,只见,一位身穿青色花裙,头盘祥云发髻的美艳妇人款款走来。 她相貌举止都格外引人注目,刚一露面,便受到周遭的诸多女子们频频招呼点头。 此女,便是当今皇上的同母胞妹,靖国公卫学海之妻——安宁公主楚馨瑶。 “哟,馨瑶来了。” 娴静公主朝她招手示意,边上的安悦公主亦是含笑朝楚馨瑶点头:“姐姐好。” 楚馨瑶淡淡一笑,朝娴静公主福身见礼道:“馨瑶见过姑姑。” 顿了顿,她又偏头看向安悦公主:“香兰也来了呀。” 安悦公主浅浅微笑道:“是啊,怎么说今儿个也是小妹的及笄之宴,我既然在京,说什么也得过来给小妹祝个好不是?” 闻言,楚馨瑶回以微笑点头,眨眼之际,才发现二人身边站着的刘海瑶。 察觉到楚馨瑶朝自己望来的眼神后,刘海瑶怯声道:“海瑶……海瑶见过安宁公主殿下。” 楚馨瑶呵呵一笑,十分温柔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海瑶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呢,方才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殿下谬赞了。”刘海瑶害羞地眨眨眼,话锋一转道:“不知殿下方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从正殿那边路过啊?那边应该没有再吵下去吧?” 楚馨瑶一愣:“什么吵不吵的?我怎听不明白……” 经刘海瑶这么提一嘴,娴静公主与安悦公主二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等人一直忘问的事。 娴静公主轻拍自个脑门,懊恼道:“嗨呀,看我这脑子,海瑶,你方才不说男厅那儿来了个东瀛人吗?到底怎么回事啊?” 您可算想起这茬了! 刘海瑶在心中暗暗吐槽,咳嗽两声后,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男厅那边的口角之争来。 三位公主在听完刘海瑶的讲述后,都略感吃惊地掩了掩嘴。 “这东瀛来的什么德川大翔还真是够厚脸皮的,都这么被人侮辱了,他还能在那坐得下去?” “这人脸皮厚着呢!”刘海瑶朝安悦公主答话道:“被迟逸豪他们好一顿羞辱后还跟没事人样的坐那儿喝茶吃糕点……而且还说什么自己为人大度,不跟黄口小儿计较云云的。” “啧啧啧……”娴静公主咂咂舌,忍俊不禁道:“都说东瀛人脸厚如城墙,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呐。” 顿了顿,她又抬肘轻轻碰了下身边的楚馨瑶,“馨瑶,这人是东瀛使团里边的,你男人肯定见过吧?” 见几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投来,楚馨瑶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姑姑,这人你家的文哥儿怕是比我男人更熟才对。” 娴静公主不明所以:“这话何意?” “昨儿个文哥儿和禧哥儿几个在清月楼同人斗殴的事你不知道?” “这我知道啊,我还知道这臭小子打的是个外邦人呢……嘶……他们揍得这人,就是今儿个来参宴的这个德川大翔?” “就是他。” “我的天!”娴静公主大翻白眼,“昨儿个刚挨了顿揍,今儿来参宴还被好一顿羞辱,这人竟还能稳坐泰山……这……这也算是个人物了。” 这话一出,安悦公主与楚馨瑶,还有刘海瑶三女都憋不住笑出声来了。 还不等她们几人就德川大翔这位奇人发表看法,偏殿之外,与正殿相隔仅数米之遥的中庭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安乐公主殿下到!” 此言一出,交头接耳的偏殿与略显嘈杂的正殿都顷刻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朝中庭望去,一窥这位宴会的主角。 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之下,一袭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渐入人眼帘,那长裙之上绣纹的鲜艳牡丹花边隐有金光闪过,若细细观察,便能瞧清那牡丹花边绣线杂以极细的赤金丝点缀而成的,用料极为考究不说,这织绣技艺之精妙,也堪称鬼斧神工了。 长裙的裙摆虽不似曳地裙那般宽幅,可这套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的裙上身却采用了曳地裙惯用的叠领长袖设计,故此,穿在身段玲珑有致的楚芷兰身上,更显地她身姿曼妙,美艳无双。 衣再美,穿戴之人若颜丑,那也是难衬其妙的。 而楚芷兰本人,正好是这句话的反意。 倘这身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的出现只是让人感叹衣裙之美,着装之华的话,那看到楚芷兰样貌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由惊觉凡尘之物幸得天女升华…… 只见头上燕尾髻斜插金黄龙凤钗的楚芷兰在宫女簇拥下从中心位款款走来,似春水清波流盼的桃花美眸仿佛是一汪能让人望之即坠的春潭,使人不敢与之对视;香娇玉嫩的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口如含朱丹,真可谓是擢纤纤之素手,雪皓腕而露形,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那么的动人心魄,让人不舍移视。 只是,此等让人望之即醉,不肯偏目的绝色佳人,那弯若细柳般的秀眉却透着一股令人感到疼惜心碎的愁绪,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娇颜自示人起,就从未展露过笑意。 “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偏殿之内,娴静公主看着宛若花中精灵般惊艳亮相的楚芷兰,缓神许久后才发出感叹。 安悦公主嘴唇微张,看向楚芷兰的眼神既羡慕又复杂,语气微微犯酸道:“是啊……这丫头才多久没见,怎么还越来越漂亮了,真是让人羡慕得紧啊。” 顿了顿,她偏过头看向左侧的楚馨瑶,苦笑道:“以前我一直以为姐姐是咱们姐妹里生得最为漂亮出众的了,可今日一见小妹,我竟觉着姐姐您也被她比下去了……” 尽管安悦公主这番话乍听起来有些一踩一捧的味道,可楚馨瑶却清楚自个妹妹这话没什么恶意,只是下意识地感慨罢了。 “香兰可别瞎夸我。”楚馨瑶低头浅笑道:“我可跟小妹比不得,像她这般大的时候,我还是个黄毛丫头呢,哪有她这般国色天香?” 三位公主互相交谈之际,边上的刘海瑶则像是石化了般彻底看傻了眼,直到现在她都还没从初见楚芷兰的惊艳中回过神来。 直到一旁的娴静公主伸出手指轻戳她时,她才渐渐回神,“没想到……没想到安乐公主殿下竟然生得这般貌美,我……我现在都觉着兄长有些配不上她了。” 听到她这话,站在她身边的三位公主都有些忍俊不禁,最为年长的娴静公主更是直言打趣道:“你这丫头这就对你兄长放弃希望了?怎么的,见着芷兰如此貌美,你就不希望自己未来有个如此完美的嫂嫂?” 刘海瑶双眸一亮,激动地挥舞起粉拳,“我自然希望安乐公主能做海瑶的嫂嫂,只是……只是我觉着像她这样的仙女,大抵看不上我兄长那种满脑子心思,整日看书的人吧?” 她身边几位公主都有些汗颜。 有你这么说自个兄长的吗? 这不等于当众说你自个兄长是个心机深的书呆子么? 偏殿这边全是女眷,所以在见到楚芷兰出现时多是羡慕感叹其绝世的容颜、独受圣宠的恩待;而正殿尽是男儿的青年才俊们,在看到楚芷兰亮相的那一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了,此刻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楚芷兰这位天之骄女身边,大力卖弄技艺博取佳人青睐。 “嘉哥儿……”杵在原地,有些失神的萧昱良红着脸朝身旁好友感慨道:“今日来参宴之前,我从未见过安乐公主,没成想殿下竟是如此天姿国色,真是让人见之难忘……” 他身旁的嘉哥儿自楚芷兰出现后,双眼就不曾转视过,此刻听到萧昱良如此感慨,他也格外赞同地点点头:“是啊,公主殿下真是太美了,美得不似凡尘中人了。怪不得……” 后半句话他没敢说出口,但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在见到楚芷兰那一刻,他就突然理解为什么皇上会如此宠爱这位公主的原因了。 他要有这么一个妹妹,肯定也会千般万般的宠溺与爱护…… 由于德川大翔坐在他二人对面,彼此间相隔的距离并不远,故而他二人的感慨之语自是一字不落地落进德川大翔的耳中了。 一听这俩人还是初次得见安乐公主的仙颜,他不禁有些得意,“哼,我道你二人有多了不得呢,敢情此前连公主的面都未曾有幸见过,真是让人嗤笑。” 德川大翔突如其来的挑衅让萧昱良颇感不悦,他冷冷地瞪了对方一眼,呛声回击道:“装什么大尾巴狼?搞得好像你之前见过公主殿下一样!” 德川大翔面露得意色,“嘿!我还真见过。” 嘉哥儿回以讥笑:“果然是倭夷,净会吹皮!” “我可没吹皮!”德川大翔昂头道:“昨儿个我就有幸见过公主殿下一面,想来,她对我的印象也很深刻。”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似作伪的模样,萧昱良有些生恼,“你见过公主殿下又如何?只怕殿下只将你当成路边野狗忽视掉了吧?还对你印象深刻?也真亏你说得出口!” 第802章 宴(4) 德川大翔撇嘴冷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看你就是嫉妒我!” 此言一出,萧昱良与他身旁的嘉哥儿两人都感到有些恼火起来,二人眉眼怒竖而起,给人一种他俩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的预感。 而就在此刻,坐在最靠前座位,身穿青蓝色云袖锦袍的青年男子却抬手叫住了二人,“昱良,白嘉……你俩何必与一不知所谓的外蛮野狗多费口舌?” 他这句话一出口,瞬间引起在场众多青年才俊们的附和。 “初哥儿这话说的对,不必与一条野狗浪费口水。” “还得是杜兄,这份静心忍性的功夫确实厉害,当真是令在下汗颜呐。” “真不愧是杜兄,这份成熟的心性实让我等拍马难及啊!”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迎来现场众多人的追捧,便足以预料到这说话的青年男子身份不俗。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位被一众青年才俊吹捧的杜姓青年,正是现如今大宣内阁首辅杜敏英的长子——杜兴初。 单论身份背景,他杜兴初在这满座之人中,算得上是独一档的存在了。 饶是李进锐这位次辅家的大少也比不过他。 毕竟,人杜兴初的老子压他李进锐的父亲一头,且还有个江沪总督的姐夫,只说家世背景的话,杜兴初确实够硬。 德川大翔愤而起身,瞪眼怒视杜兴初,喝道:“你是什么人?怎这般没有礼数?” 面对德川大翔的质问,杜兴初置若罔闻,好似没听见般十分慵懒地掏了掏耳朵。 见他摆出一副连跟自己说话都欠奉的高傲姿态,德川大翔彻底红了,都说沉默才是最高的蔑视,这句话用在这再为合适不过了。倘杜兴初在面对自己的质问时回以颜色反击的话,德川大翔可能还能绷得住,但见人家理都不带理会自己的,这可让他彻底急眼了。 “为何不敢回话?敢肆意出言侮辱他人,却连自报家门的勇气都没有吗?” “蠢货,没见人家杜少都不乐意搭理你么?”一身穿锦衣的少年公子撩了撩袖子,不屑地朝德川大翔翻了个白眼。 德川大翔面红耳赤,用一种十分怨毒的眼神狠狠剜了杜兴初一眼,“样样无能,却凭借着父辈的蒙阴在外耍威风,要我看,尔等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此语一出,顿让不少在座的青年才俊们生恼,虽然德川大翔这话也把他自个连带着骂进去了,但不得不说,这样直戳二世祖们肺管子的话确实是有很强攻击性的。 饶是方才一直以高傲示人的杜兴初,听到他这话后也忍不住黑下脸来,“照我看,这句话送给你自个再合适不过了。” 有了杜兴初开炮,在座的不少青年才俊们也都开始对德川大翔进行言语攻击了。 “锐弟儿,这叫德川的东瀛倭夷好生放肆!” 距离杜兴初座次只有半米之隔的座位上,一位身着灰青直裰的青年男子颇为不悦地咬咬牙。 而他口中的锐弟儿,自然就是当今内阁次辅李明义的独子,李进锐了。 “呵……这倭夷是大胆了些,可人刚才说的话也没毛病。”李进锐喝茶润喉,抿着嘴道:“看着满座被冠以‘青年才俊’之名的人,这其中有真才实学的人确实是少数,大多都是凭借家世背景而被奉为宾客的……” 坐在他身边的青年男子听到这话有些无语。 就算人说得再对,那人家也是个外人,你不帮自己人说话就算了,怎么还开始顺着别人的话胳膊往外拐了呢? 见他面露复杂神色,李进锐似猜到他在想什么一般,轻轻微笑道:“德哥儿,用不着因为这么点事给自个添堵,更何况,真有能耐的人也不会因为一条狂吠之犬的呜叫而上火不是?” 顿了顿,他朝对面座位上安然自若的刘齐正努了努嘴,“你瞧,那位齐正兄从露面到现在就不带理会这德川大翔的……” 德哥儿顺着方向往刘齐正望去,发现对方还真如李进锐所言一般云淡风轻地坐在那儿,从始至终都没有掺和进“声讨”德川大翔的队伍里。 “自陛下宣达发兵东瀛的决定后,咱们都清楚东瀛这个海岛小邦的舒坦日子不会太久了,简单来说就是,这德川大翔都已经算半个死人了,跟这样结局都已经注定了的人较真个什么劲?不觉得掉价么?” 说话间,李进锐又举起茶杯往嘴边靠,喝茶的同时,也不忘眯眼打量起杜兴初来,这才发觉起先还摆出一副高傲姿态,对德川大翔不予理会的杜兴初,此刻已经跟对方彻底吵红了脸…… 听完他一番长篇大论的德哥儿有些短暂地失神,李进锐这种事事以结果为先,对自身个人情绪展现有着极强控制力的表现,当真是与其父一般无二,甚至犹有过之…… 想完全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说难不难,可说容易也不容易…… 但,李进锐现在才十几岁的年纪就能做到这一步了,确实让人感到心惊。 想到此,德哥儿不由在心中感叹:“兄长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岳父厉害,这小舅子看起来也格外了不得,真是……让人羡慕啊!” 不错,这位被李进锐唤作德哥儿的青年男子正是苏鹏驰(李明义女婿)亲弟弟,全名苏明德。 “杜阁老精明一世,却生出了这么个儿子,当真是让人唏嘘。”忽地,李进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有些失望地摇摇头,“都多大的年纪了,还喜欢仗着身份与家世同人作幼稚的意气之争……着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经他这一说,愣神的苏明德才发现另一边,杜兴初已然气愤地站起身来,情绪激动地跟德川大翔吵起嘴来了,且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倘不是杜兴初身边还有人拉扯着,恐怕他都要与德川大翔动起手来了。 人与人之间就怕比较,有了杜兴初在前作衬,苏明德对于喜怒不形于色的李进锐与刘齐正两人就更加高看了。 一边是虎父生犬子,一边是虎父无犬子,仔细想想,人杜首辅也够倒霉的,自个英明一世,临到老了却生出了这么个儿子,日后怕是有得操心了…… 李进锐对面,一名青衫少年有些急切地看向身旁的刘齐正,“刘兄,杜少都快跟那倭夷动起手来了,你就不想着帮他说说话?” 双眼从始至终都游离在殿外的刘齐正听到这话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头,“我能说什么话?难不成也跟着初兴一样上赶着跟那德川大翔吵架?” 虽未明说,可他对于杜兴初这样自降身份,同一个东瀛倭夷吵嘴撕吧的行为很是不屑,更何况,他现在压根没心思去管德川大翔与杜兴初俩人吵嘴的破事。 因为,自安乐公主楚芷兰亮相,继而去了偏殿后,他那一直处于惊艳中的心神就没彻底缓过来。 没办法,楚芷兰的出场亮相实在太让人难忘了,饶是一贯不近女色的刘齐正都感到惊艳心动。 事实上,今天不是他第一次见安乐公主楚芷兰了,好几年前,天子出宫游京的时候曾带着安乐公主楚芷兰来过他刘家宅邸用宴,只不过那时候的楚芷兰才刚十岁出头的样子,完全就是个没长开的半拉小孩,所以刘齐正那时候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 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年过去,楚芷兰就彻底长开了,而且出落得这般明媚动人,实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今日这场安乐公主的及笄之宴有何用意,他刘齐正也略有了解,起先,他还有些不乐意回京参加这样带有“相亲”性质的宴会;直到他看到楚芷兰的那一刻,这才开始改变想法,甚至不止一次的在心中感谢了逼迫自己来参加宴会的父亲。 楚芷兰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既有幸得见,那刘齐正就不打算轻易放弃了。 所以,他在落座后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在思考用什么方式博得佳人青睐呢,自然就没有帮杜兴初吵架闲心了。 更何况,楚芷兰出现后,杜兴初那火热的眼神可是毫不掩饰的,只要不是傻子都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思。 所以,严格来说杜兴初还是自个的情敌,刘齐正就更不会吃饱了撑得为他说话了。 “这……刘兄,再怎么说人杜少也是咱们自己人,这东瀛倭夷敢如此放肆,咱们同为宣人,坐视不管也不合适吧?” “付亮兄若有觉着看不下去,何不亲自出面为初兴说上几句话?” 被他这一挤兑,那名为付亮的青衫少年有些尴尬地眨眨眼,讪笑着不说话了。 二人谈话之际,另一边以杜兴初为首的大宣青年才俊们已与德川大翔口头交锋告一段落了,结果显而易见,以一敌众的德川大翔终是败下阵来了。 他那张大黑脸此刻就如同泼了胭脂般红的吓人,口鼻更是不停地喷出粗气来,显然,他被气地不轻,总给人一种他随时会吐血昏厥的预感。 就在刘齐正暗暗感叹终于能清静下来的时候,殿外的中庭忽又响起太监尖锐的声音来:“皇上、皇后驾到……” 这道声音一出,无论是正殿还是偏殿都瞬间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来。 待到宫女太监们簇拥着的帝后夫妻行至中庭时,偏殿与正殿的所有人都弯下身来,神态恭敬地行礼道: “臣等(臣妾)参见皇上与皇后娘娘,恭请皇上皇后圣安。” “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尔等用不着如此客气,都免礼吧。”身穿黄袍的楚天耀笑呵呵地朝众人摆手,旋即伸手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皇后,“长凝,你就去偏殿跟姑姑妹妹,还有那些晚辈个聊聊天吧。” 皇后微微颔首,温笑道:“臣妾知道了。” 说罢,她领着身前身后的十来名宫女去往女眷成堆的偏殿。 至于楚天耀这位天子,则领着一众贴身宫女太监们走到了正殿门前。 “皇兄!” 一道如若黄莺般婉转动听的轻呼忽从楚天耀耳边传来,他下意识地回身望去,这才看见自个那宛若仙女般明艳动人的小妹楚芷兰正用她那双水润的桃花眼痴痴地看着自己。 “哟,你这丫头不在偏殿陪你嫂嫂,怎还跑出来了?”回话间,楚天耀笑着打量了她一眼,格外自豪地点点头,“恩……不愧是朕的小妹,随便打扮一下都这么好看!” 得到自个皇兄夸奖后的楚芷兰就好似吃了蜜糖般开心地笑了,这一笑,可让正殿内的青年才俊们看痴了。 倘未见此景,他们或都认为笑曳星辰这样的话是过分浮夸的溢美之词,可在楚芷兰露出笑容的那一刻,他们才真正发觉,这世间上还真有此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绝世佳人。 “谢谢皇兄夸奖!” 楚芷兰一双纤纤玉手将楚天耀的右臂牢牢抱住,小脑袋轻轻蹭呼起楚天耀胸口,美眸中隐隐闪过让人心动的羞赧之色。 见此,楚天耀有些无奈,轻轻推开了自家妹子,正色道:“你这丫头不得胡来,今儿个你可是宴会的主角,注意点分寸。” 他尽量放低声音,显然是有意照顾妹妹的脸面。 可楚芷兰见皇兄就这么干脆地将自己推开,眼中不免闪过失落之色,本舒张开的柳眉又忍不住微微蹙起,那一抹自楚天耀出现后消去的愁绪,再次涌现。 “我……我就是一时高兴,情不自禁地想跟皇兄撒个娇,皇兄您别生气嘛。” “好了。” 楚天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朕没有生气,再说了,今儿个是你的生辰,你是寿星,皇兄可不敢触你的霉头。” 开了句玩笑后,楚天耀又问道:“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跟这帮晚辈们说上几句话再走,你这丫头是陪朕一并进正殿还是去偏殿那儿找你嫂嫂?” 楚芷兰毫不犹豫道:“芷兰当然是陪在皇兄身边啦!” “行吧。那你就随朕一起进去吧。” 楚天耀微笑点头,继而同楚芷兰并肩走入正殿…… 第803章 凭你也配? 皇帝与楚芷兰的到来,显然让原本还算有说有笑的现场气氛变得紧张严肃起来。 除却楚天耀与楚芷兰兄妹二人外,在座的所有人都变得拘谨紧张起来了。 “今日乃朕幼妹安乐公主的及笄之宴,朕想着这是次难得的机会,便将尔等青年才俊邀来参宴,也好与芷兰认个眼熟。” 坐下后,楚天耀抬头扫视起在座众人,神态放松道:“朕知道,朕在这儿待久了怕是会扫你们年轻人的兴致,所以,朕这会儿过来也就是随便同你们年轻人说说话就走了,你等也无须拘谨。” 话音方落,李进锐便十分胆大的站起身,面朝天子弯腰施礼道:“陛下说笑了,您在此坐镇怎会扫了我等兴致?不如说就因为有您与公主在,我等在用宴之时才更觉与有荣焉才对。” “哈……” 楚天耀仰头失笑,认真打量了李进锐一眼,“你是李阁老家的孩子?” “是。”李进锐神态恭谦道:“令尊正是李明义。” “嚯!”楚天耀目露惊奇色,轻拍大腿道:“好,你这娃娃比你老子顺眼,生得也比他英俊多了,有你这么个麒麟儿是他老李头的福气。” 意外得到皇帝夸赞的李进锐暗感心喜,他格外谦逊地摇头道:“晚辈不过是朽木之才尔尔,岂敢当陛下如此夸赞。” “不骄不躁,好。”楚天耀满意一笑,又眨巴着眼问道:“以你现在的年纪,应该还未参加科举吧?未来有何打算?” “回陛下的话,晚辈打算参加明年的恩科。” “好,朕对你拭目以待。” 尽管李进锐在表面上依旧神情自若,可心里早已乐开花了。 能得天子夸奖留意,这是多少人费了大半辈子都难得争到的机遇?如今给他碰上了,他岂会不高兴? 眼看李进锐一个劲地出风头,杜兴初顿有些吃味,他索性照猫画虎,学着此前李进锐的模样主动起身,毕恭毕敬地向皇帝搭话道:“晚辈们今日能有幸参宴,还得多谢皇上的恩泽。不瞒陛下,知道今日要来赴公主殿下的及笄之宴,晚辈紧张地一晚没睡,生怕错过了时辰。” 坐在他右边座位的刘齐正,听到他这话险些没把刚含在嘴里的茶水给一口喷出来…… 这也不怪刘齐正修养不行,实在是因为杜兴初这话有点太难绷了。 拍马屁讲好话都讲不到点子上,你杜兴初也真是个人才了! 他说自个为了参加今日公主的及笄之宴大晚上没睡生怕错过时辰,或许是想以此表示自己对今日这场宴会的重视,好讨皇上欢心。 可难道,你杜兴初就没发现自个话中的矛盾之处吗? 今儿这场及笄之宴是午宴,你特么说自个大晚上不敢睡觉怕错过时辰,你自个听听这话前后的因果自洽吗? 显然,在听到杜兴初这番蹩脚的马屁之言后,险些没绷住的人不止刘齐正一个,在座的许多人都情难自禁地发出了几声憋笑声。 “杜公子真是厉害,为了第二日能准时参加午宴竟然一晚上都不睡……”静坐于楚天耀右下位的楚馨瑶忽地眨起眼来,口吻戏谑道:“这着实是让常人有些难以理解了,难道说,杜公子只要在夜里入眠,就一定得到第二日的午时才能醒来?那照我看,你多半是身体发虚,生出毛病来了,得赶快找大夫看看,莫耽误了治疗才好!” 楚馨瑶这一番带有浓烈戏谑色彩挤兑之语让整个现场的气氛再度变得古怪起来,其中有忍性较差者更是憋不住笑出了声。 感受到周围人愈发火热的视线,杜兴初只觉面如火烧,眼中尽露恼羞之色,若此刻地上有个洞,他巴不得钻进去。 都这时候了,他又岂会不明白自个说了蠢话? “好了。”楚天耀没好气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又抬头望向面红耳赤的杜兴初,“兴初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你对今日宴会的重视,很好。” 杜兴初讪讪点头,如考丧妣般颓然坐下,老实地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杜兴初整了这么一出后,现场紧张的气氛很明显得到了缓和,紧接着,楚天耀便开始宣布宴会正式开始。 随着太监敲响磬乐,一位位身穿宫纱,身姿曼妙的女子迈着莲步翩然入殿,在悦耳动听的章乐下优雅起舞…… 舞乐奏起的瞬间,在座的来客们轻轻起身,依次向楚芷兰道上贺词,奉上生辰礼。 可无论谁上前同她道贺送礼,楚馨瑶始终是一副面不改色的冷傲模样,眼中还隐隐闪过厌恶之色。 显然,她是觉着这帮人不停地给她道贺送礼打扰了自个与皇兄相处的时间。 随着第一支舞乐落幕,在座来客该给楚芷兰送礼道贺的人都大多走完流程了,唯独剩下德川大翔这位备受注目的外邦来客没有动作。 回到座位的萧昱良不屑地撇撇嘴,朝身旁的白嘉阴阳怪气道:“呵,倭夷就是倭夷,竟如此不知礼数……恬不知耻地来参加公主的及笄之宴,却连像样的生辰礼都没准备,真不知他哪来的脸!” “谁说我没准备生辰礼? ” 德川大翔瞪他一眼,遂拂袖起身,从容不迫地走到楚天耀、楚芷兰兄妹二人身前,神态恭谦地行了一礼,“东瀛外臣,德川家现任继承人,谨代表东瀛与我德川家向天朝圣君问安!” 见德川大翔终于冒头跟自个搭话了,楚天耀也来了兴趣,他饶有深意地看了对方一眼后,浅笑回应道:“外使有心了。” 德川大翔又道:“今日外臣能有幸参加安乐公主的及笄之宴,着实是难得的福气,故此,为表诚意,外臣特为公主殿下备下了一份了不大不小的生辰礼。” 听他把自个准备的生辰礼说得如此神秘,一时间在场人们的好奇心都被他吊了起来。 楚天耀更是面露兴趣盎然之色,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外臣给公主殿下备下的这份生辰礼是……”德川大翔停顿片刻,忽朝高座上的兄妹二人单膝下跪,面色渐渐红润起来,“这份生辰礼便是我德川一族未来的女主人之位。”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身为当事人的楚馨瑶玉唇微张,美眸突睁,险些惊叫出声来,旋即,便只觉一身恶寒遍布全身。 好生不要脸的人,他怎敢当着众目睽睽下说出如此唐突轻慢的话来? 不等高坐上位的楚天耀张口说话,周围依次落座的大宣青年才俊们便都坐不住了,他们个个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来,更有甚者直接撸起衣袖口,大有一副随时要动手的凶相。 “好个放肆的倭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白嘉怒声骂道:“区区东瀛倭夷,也敢轻言上娶我天朝公主的妄言来,这是何等的恬不知耻?!” 萧昱良亦是激动地面红耳赤,他边撸袖口边大骂道:“井底之蛙竟心存如此痴心妄想,我看你是疯了。” “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你这低贱不堪的杂碎也不好生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凭你,也敢染指我大宣公主?! ”脾气本就火爆的迟逸豪此刻更是怒地青筋直跳,他狠狠攥紧了手中的茶杯,健壮有力的臂膀止不住颤动起来,显然,他是真被德川大翔这一突如其来的无耻之举给气迷糊了。 事实上,像迟逸豪这样情绪激动的人不在少数,饶是此前鲜少说话的刘齐正,这会儿也坐不住了,他阴沉着脸出列,面朝楚天耀作揖请奏道:“皇上,我天朝与东瀛之间相隔甚远,且两国之间的关系在近期并不算融洽,此东瀛外蛮在此时提出求娶公主的妄言来,怕是别有所图,还望吾皇慎重考量呐!” 之前因为丢了面子,而一直不敢再说话的杜兴初,在这会儿也气地有些发抖,他也学着刘齐正的模样上前为天子谏言:“刘大人这话说的对,皇上,您万不可听信这外蛮之人的胡言乱语,安乐公主殿下乃我天朝的掌上明珠,岂可任意外嫁?再者,自我大宣立国以来,就从未有过与外联姻的前例,宣太祖更是定下了永不和亲、割地的祖训,还望陛下三思呐!” 刘齐正与杜兴初两人的发言瞬间引得在座多数人的支持,一个个默契十足地站出来附和起二人的意见来。 开玩笑,安乐公主那可是他们心中的女神,他们岂能接受自家公主外嫁蛮邦的事来? 正单膝下跪的德川大翔见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抱团围攻起自己来,他也有些紧张和慌神了,不过在看了楚芷兰一眼后,他那双眼睛又重新变得火热起来,似是下定决心般紧咬牙关道:“启明尊贵的天朝皇帝陛下,外臣是真心想求娶公主殿下的,想来陛下也知道,外臣是东瀛德川家未来的传人,只要公主愿下嫁于我,将来她势必会成为我东瀛的第一夫人,而在下,也会穷尽一生去爱护呵护公主,为表心诚,外臣愿附送东瀛三座银矿作为定亲聘礼,只要陛下同意让公主殿下下嫁,外臣同公主晚婚后,更是愿意再奉送十座银座作为回礼……” 他话还没说完,满脸怒容的楚馨瑶便赫然起身,铿锵有力地打断了他:“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楚馨瑶面若寒霜,深恶痛绝地冷斥道:“我从没打算外嫁过,这位东瀛外客,本公主劝你莫要再胡言乱语!” 女神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自己,令德川大翔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又重新提起心气来,将选择攻陷的目标转成了楚天耀,“尊贵的……” 眼看他又要说些让她恶心的腻歪话来,楚馨瑶连忙伸出玉手轻拽起皇兄的衣袖,紧锁双眉,可怜兮兮的道:“皇兄……您倒是说句话啊!” 被她扯动衣袖的楚天耀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极为宠溺地拍了拍她的秀肩,温声道:“放心吧,你是皇兄的妹子,你不想干的事,没人能逼你。” 安抚完她后,楚天耀抬眸望向前方,笑眯眯的道:“你若不说,朕还险些忘了你是东瀛德川家的贵少了……呵,有意思……” 停顿片刻后,他微微仰身,单手托腮道:“可以跟朕说说你今日突然提出求娶芷兰的事来,到底是东瀛王廷的意思,还是你德川家的意思呢?” 德川大翔微微一愣,纠结片刻后,有些紧张地回道:“回圣君陛下的话,外臣对公主殿下一见倾心……之所以……” “等等……”楚天耀抬手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方才突然提出要求娶芷兰的想法,是跟东瀛与德川家全然无关,仅是你一人的想法?对么?” “呃……”德川大翔喉中一哽,略有些结巴地应道:“是……是的……但圣君陛下放心,两国之间联姻的事,整个东瀛,还有我德川家都是乐于得见的……” “哈……”楚天耀忽地笑出声来,那双亮如星辰般的双眸忽变得深不可测起来,“倘你说你代表的是德川家来向我天朝公主求亲,朕或许还能给你几分薄面,可你现在说这都是你自个的痴嗔妄念,这实在让人啼笑皆非了。” 稍顿片刻,楚天耀收起脸上笑容,一股压迫十足的龙威瞬时笼罩至德川大翔全身,后者下意识地颤抖起来,一时间竟不敢去直视楚天耀那睥睨天下的眼神,脑门上方,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只觉着胸口前所未有的压抑…… 他忽有种错觉,此刻的楚天耀就好似一头发怒的真龙,仿佛随时会将他撕裂成碎片…… 这种来自灵魂的战栗使得他忧怖失神,更难以发出半点声音来。 “就凭你,也想娶朕的皇妹?你是个什么东西?” 发出这一道威吓十足的低吟后,楚天耀轻轻站起身来,那双宛若真龙俯视草芥般的傲然眼神死死地盯着他许久,“我大宣自立国以来,从未与外和亲过,因在我大宣祖上看来,将自家女子嫁于外藩,那就是耻辱!” “亏你还自称德川家的继承人,竟连这事都不知么?” “于众目之下,妄言求娶我大宣公主,此举与辱我大宣国体何异?” 说罢,楚天耀大手一挥,朝身旁的傅少卿喝令道:“傅少卿,速将此獠拿下,待我大宣虎狼之师踏入东瀛之日,就先拿他的人头祭旗!” 德川大翔吓得肝胆俱裂,着急忙慌地趴跪在地,呜呜咽咽地正打算求饶,可静候在天子身旁的傅少卿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往他脑门上使出一记极其狠辣的手刀,当即就将德川大翔给敲晕了。 第804章 商议出兵 见德川大翔如同一条死狗般被傅少卿等太监们抬了出去,在场的一众大宣青年才俊们大感解气,一个个神情激动地高呼起来: “吾皇万岁!吾皇英明!” “吾皇神武,大宣万岁!” 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叫好声,楚天耀也只是微微一笑,他回过身看了眼身旁的妹妹,“朕说了,你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你。” 此刻的楚芷兰早已眼冒红心,如同含春的少女般情难自禁地抱住了兄长那宽厚有力的右臂;一张浸染红霞的玉颜写满了对兄长的眷恋与痴狂,当真是娇艳无双,明媚至极。 感受到右臂被酥软之物紧紧包裹,楚天耀微微一笑,轻声安慰道:“好啦好啦,这不没事了吗?你这丫头就别跟朕撒娇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也不嫌害臊。” 楚芷兰俏脸绯红,嘟囔起粉嫩玉唇:“我……我跟自个皇兄撒娇天经地义,谁能说个不字来?” 见她顶着白润诱人的玉颈,双颊晕红,两眼水汪汪的羞视着自己,楚天耀忽觉臂膀处的酥软感更加磨人,呼吸没来由地一热,喉咙不自觉地发起痒来,深吸口气后,他强制自己清醒过来,如惊弓之鸟般挣开右臂,下意识地与楚芷兰拉开了身段距离…… “好了,你这丫头别胡闹了,今儿个是你的及笄之宴,朕就不跟你这正主抢风头了。” 说罢,楚天耀抬头看向正殿中的人们,以公务繁忙为由走出了大殿。 看向皇兄离去时的背影,楚芷兰虽感到有些可惜,但脸上还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方才,皇兄很是慌张呢…… 看来,他也终于意识到我长大了呢…… 想到这,楚芷兰如同吃了蜜糖般露出如花笑靥,看向自己丰润而又澎湃的‘凶器’,格外满意地哼出声来…… 嬷嬷们说的太对了,女人呐,还是得大一些好! “殿下。” 一道略显局促的轻唤声突地打断了楚芷兰的思绪,她脸上笑容一收,顺着说话之人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杜兴初那张略显激动与紧张的大脸。 “杜公子唤我有何事?” “是这样……在下听说公主殿下对宝马良驹格外喜欢,前几日,杜某的姐夫新购置了几匹西北飞驹送了过来……”杜兴初眼巴巴地看向她,满脸讨好道:“殿下下回得空出宫时,大可来杜某家中做客,小可一定好生招待殿下您。” 楚芷兰秀眉微蹙,有些不耐烦地轻摇玉手,“杜公子的好意邀请我心领了,倘下次有机会随同皇兄一并出宫游京时,我会劝皇兄去贵府做客的。” 杜兴初讪笑一声,又道:“殿下误会了,小可的意思是,公主殿下得闲时也可过来杜某府中做客……” 他话未说完,刘齐正就如同闪电般来到了他与楚芷兰身旁,笑呵呵地打断道:“兴初,殿下她都说了,你的好意他心领了,要我说,你就别叨扰公主殿下了吧。” 刘齐正突然出来搅乱自个的好事,这让杜兴初很是不满,但即便道:“这是杜某与殿下之间的事,且用不着刘兄多嘴吧?” 刘齐正微微眯眼,皮笑肉不笑道:“兴初误会了,我就是看公主殿下有些为难,想着帮殿下说句话罢了,没什么别的意思。” 另一边,距离刘杜二人较远的李进锐看到这一幕,饶有兴致地打趣起来,“德哥儿,看来这刘齐正也是对公主殿下势在必得啊!” 听到他这话后,苏明德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刘齐正与杜兴初二人,“安乐公主殿下生得如此国色天香,刘齐正与杜兴初俩人牵心动念也属正常。” 说到这,他略作停顿,有些好奇地看了眼李进锐,“说到这,我就觉着奇怪,难不成进锐对安乐公主殿下一点兴趣都没有?” 李进锐失笑道:“公主国色天香,我李进锐亦是男儿,又岂会不动心呢?” 苏明德嘴角一抽,略感无语道:“可我见你这样不像是对殿下感兴趣的样子,人刘齐正见杜兴初上前搭讪立马就急了,你怎么……” “德哥儿说笑了,公主美则美矣,但身份背景也过于尊贵了,进锐可不敢因为一时的爱美之心而起妄念。” “这话何意?以进锐你的家世背景,真想做个驸马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常言道做了驸马难做官,比起美人,我更看重自身的前程。”李进锐目光坚定道。 苏明德皱眉道:“进锐这话有些偏颇了吧,成为驸马不见得会扼制自身前程,靖国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李进锐哑然失笑道:“敢问德哥儿,我大宣有几个靖国公?” 苏明德一愣。 “不如说,正是有了靖国公在前,皇上就不可能再希望有第二个如靖国公般的驸马了。” 李进锐这话透着深意,苏明德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这话来,好半会儿才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进锐果然厉害,待人看事的目光真是长远……” 二人正聊得起劲时,却忽见安乐公主楚芷兰从上位处走了下来,还不等在座众人回神,楚芷兰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直往偏殿而去。 至于刘齐正与杜兴初俩人,则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各回己座,无精打采地喝起闷酒来。 见他俩人之间火药味十足,苏明德有些幸灾乐祸地低笑道:“嚯,看来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对这俩人都没兴趣。” “争来争去到头来谁都没讨着好,真是有意思。” 李进锐笑而不语,饶有深意地看了眼面色不悦的刘杜二人…… …… 理藩院外宾馆。 东瀛使团暂居的东堂大院内。 身着蟒袍的卫学海正同松江智郎对立而坐,两人中间隔了张不大不小的茶几,卫学海浅笑一声后,伸手提起茶壶,为自己与松江智郎各倒了杯茶。 松江智郎态度谦恭地接过茶杯,轻轻皱眉道:“国公大人,协议……我已遵从天皇之意向贵国签订了,就是不知贵朝接下来的打算是……” 卫学海喝了口茶,神色平静道:“就在一炷香前,德川大翔已被吾皇下令捉拿,这事,松江外使知道了吧?” 松江智郎一愣,“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在下还真不清楚……” “国公大人,再怎么说德川大翔也是随同东瀛使团一并来宣的,倘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我可不好与其父交代啊!” “松江外使怕什么?协议一经签订,我大宣天朝不就是得助贵国天皇剿灭德川这一叛逆豪族么?如今德川大翔被拿下,松江外使该感到高兴才是……” “可……” 见松江智郎脸上仍有焦虑之色,卫学海忙出声宽慰道:“松江外使放心吧,吾皇既然都说了要拿他德川大翔来祭旗,这就说明我天朝虎狼之师未达东瀛国境前,他德川大翔就是安全的。” 松江智郎沉默片刻后,紧咬牙关道:“既如此……那……那在下就放心了。” 卫学海会心一笑,朝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松江智郎挤出勉强的笑容,同卫学海握了握手。 ======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便要入冬了吧。” 永宁宫正殿内,静坐在火盆前方,将手臂抻于茶几案上的楚天耀瞄了眼窗外的风景,略作感慨道:“东瀛使团可适应了宣京的气候?” 端坐于天子身侧,为他贴心倒茶的卫学海低声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东瀛使团一切安好,您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可都将宣京视作自个家般随意了……” 现如今,距上回楚芷兰的及笄之宴已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了,这期间,东瀛使团可一直都留在外宾馆居宿,楚天耀好奇他们的近况倒也属情理之中的事。 要说东瀛使团为何这么久都不回东瀛,这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在卫学海与松江智郎签订的协议之中,就有一条东瀛使团不得擅离宣境的要求。 起先,松江智郎对这一不合理的要求感到有些不满,甚至还格外警惕,但随着时间一久,他与整个东瀛使团的成员日渐习惯在宣京的生活后,也渐渐有些‘乐不思蜀’起来了。 “照臣看,现如今朝廷若是驱赶他们回东瀛,他们怕都不乐意走了。”卫学海低笑一声,无比自豪道:“我大宣地大物博,身为国都的宣京更是富饶无双,岂会是东瀛那样的弹丸小国可比的?” 楚天耀微微笑道:“过得舒心就好,迟早是一家人,让他们对大宣多几分归心没坏处。” 他话音方落,殿门外忽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来,“臣闫瑞,特来给吾皇请安。” “来了?”楚天耀回身看向站在殿门处的闫瑞,轻招手道:“快过来吧,让你海哥给你倒杯茶润润嗓。” 闻言,闫瑞憨笑着走上前来,卫学海则顺着皇帝的话给闫瑞递了杯茶。 盘腿坐下后,捧着茶杯的闫瑞大口大口地喝起茶来,动作看起来虽有些粗蛮,但又不失豪迈,似给人一种他不是在喝茶,而是在大口饮酒的错觉来。 楚天耀抬头看他,笑吟吟地问道:“自从朕上回宣布对东瀛发兵以来,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你小子也该准备好了吧?” “陛下放心,经过一个月的整备,臣已对出战东瀛的事有了详细安排了。”闫瑞咧嘴一笑,从左袖口中取出一节卷好的宣纸,呈递于楚天耀手中,“这上边,都是臣在这一个月时间里精心选任的出战将领,若有他们得助,臣与王提督敢保证,在半年之内拿下整个东瀛!” 听他把话说的这么满,一旁的卫学海不禁皱起眉来,有意为他说话道:“你这人说话稳当些,还没准儿的事,你老瞎吹呼作甚?” 说着,他看向皇帝,陪笑道:“万岁爷莫与他计较,他这人说话一向没谱,您也是知道的……” 见此,楚天耀忍俊不禁道:“行了,朕知道你是想帮自个好兄弟留个缓,帮他说好话呢!” “但朕也不得数落你卫学海两下,人闫瑞带兵打仗的本事可比你在行,他或许在别的事上说话没个谱儿,可在这军政大事上,眼光与本领向来卓越。所以他说自个能在半年之内拿下东瀛,朕是相信的。” 顿了顿,楚天耀抬手拍了拍闫瑞的肩膀,将那份写满将领名单的宣纸返给了他,“你既有了安排与准备,那就放手去干,朕既然用了你,就说明朕相信你的能力,更无需事事向朕请示。” 闫瑞面露红润色,有些激动地抱拳施礼道:“臣三生有幸,竟得陛下如此倚用信赖,惟有鞠躬尽瘁方可报还君恩!” “陛下,您就放心吧,若半年之内拿不下东瀛,我闫瑞提头来见!” 边上的卫学海都快气昏过去了,让你他娘的不要把话说这么满,你倒好,现在直接开始立军令状了啊? “朕相信你能够说到做到,至于那什么提头来见的胡话,以后就莫要再说了。”楚天耀摇了摇头,并未将闫瑞后半句话当真。 闻言,卫学海不禁松了口气。 “对了,你上回不还跟朕说过,率兵直入东瀛岛国境内最少要用到十艘‘武德舰’么?朕特意问过工部了,现正有十二艘武德舰可供驱用,朕全都交给你了。” 楚天耀口中的武德舰,乃宣工侯洛重祥在三年前及全工部之力新制的战船型号,属于特制的巨型战船,严格来说,它更是外贸司出海所用的巨型商船升级版,各方面功能都要远超前版。 至于这“武德舰”的船名,也是楚天耀亲自命名的。 一听皇上要将十二艘武德舰都交给自己驱用,闫瑞激动到呼吸都急促起来了,“皇上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自然是真的。” “臣叩谢陛下天恩!多了两艘武德舰,臣对拿下东瀛的信心又增加几分了。” “如此甚好。”楚天耀微微一笑,遂又问道:“对于出兵的日期,你可有想法?” 闫瑞正色道:“依臣之见,七日之后,便是发兵良机。” “是么?”楚天耀眯了眯眼,深吸气道:“朕准了!七日后,容你率军出海!” 第805章 八卦趣事 宣京北街,忠义侯府内。 身穿罗袍的洛重云在自家后院中来回踱步,眉毛皱的极深,脸上的神态表情也显得较为沉重。 “行了,从用了午膳到现在你就一直在这院子里来回走个不停,神经了啊?” 头梳马尾,身穿花裙的穆雨寒见自家男人如同抽风了般来回走动,顿有些不耐烦地训斥起对方来。 洛重云轻揉鼻尖,皱眉叹气道:“我就是心里难受的紧,你别管我了,赶紧出门找你那些姐妹们宣牌去。” “我不就是看你心情不好,感到不放心才没走么?”穆雨寒白了他一眼,轻哼道:“若我猜得没错,你肯定是为七日后发兵东瀛的事烦心吧?” 洛重云神色一怔,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不愧是跟我同床睡的媳妇,对我就是了解。” 轻叹口气,他面露失落色道:“向东瀛发兵这么大的事,皇上从始至终都没打算用我……你说,皇上他是不是……” “怎么?觉着自个在表哥那儿失宠了?拈酸吃醋呢?” “我……我可没这个意思啊,你别瞎说。” “要我说你就是贱得,打仗这事别人躲还来不及,你呢,偏偏反过来,说什么都想掺和一脚,简直有病。” 好生挤兑洛重云一番后,穆雨寒又压了压声,“跟东瀛打仗的事表哥不用你再正常不过了,虽说现在京城八大营面上的头儿是他闫瑞,可实际管事的人确实你这个副的……表哥把闫瑞派出去打仗,把你留在京里管事不很正常么?” “这我清楚,但我就因为这个感到不平衡。”洛重云有些忿忿不平地叫屈道:“京城的事完全可以交给他闫瑞管,带兵打仗的事交给我也照样能办啊!” “就闫瑞那性子,你觉着适合管事?”穆雨寒大翻白眼道。 洛重云一时语塞,这话他还真不好反驳。 闫瑞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这个战友兼同僚再熟悉不过了…… 这家伙,完全就是个战争机器,除了打仗在行,干什么事都差点意思,完完全全的杀才。 “好了,你别为这事烦心了,要我说,人闫瑞也够意思了,这会儿带兵出去打仗,还把你的不少旧部们连带提名了,这分明是有意帮你下边的人赚军功呢……” “这我知道,单就这事,我也挺记他情的,只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某些角度上,我跟他闫瑞挺像的,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来,我有多久没带兵打过仗了?手痒的厉害啊!” 穆雨寒大感无语,甚至连白眼都不想给他了,“你啊,就好好过个几年安生日子吧,人闫瑞跟你不一样,他脑子里就只有打仗杀人这么一档子事了,你呢,有老婆有孩子的,可不能像他那样行事无忌。” 穆雨寒这不说孩子还好,一说起孩子来,洛重云脸上的愁容更甚了, “快别跟我说这个小王八蛋了,一提他我就来气!” “洛重云,你敢骂我儿子?”穆雨寒杏眸一竖,如同发威的母老虎般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他妈不也是我儿子?”洛重云反冲道:“皇上特意开恩,让这混小子跟同皇子们一并读书,你知道这小子在皇城里干什么混账事么?” 听他提起这茬,穆雨寒顿有些心虚,“这……他不就跟几个皇子干了些调皮事吗?男娃小时候不都这样?” 洛重云怒极反笑:“娘的,给上课的夫子脸上泼墨,你跟我说这就只是调皮而已?” “这事主要责任也不在他不是?咱儿子也是被那些个皇子撺掇的啊……” “你也知道别个是皇子啊?皇子能干的事咱儿子能干吗?” 洛重云面露青筋,气呼呼地走到妻子身边,将桌上倒满茶水的杯子举起,一口饮尽后,又接着说道:“还好这事我还没告诉他爷爷,要是老爷子知道这事,肯定得把他屁股打开花去。” “你是不知道啊,前儿个我去皇城里接他,那个臊得慌啊……一个劲地给人夫子道歉……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事你可不能告诉老爷子,他要知道了,咱儿子可有苦头吃了……” “这会儿你知道怕了?刚不还说是小事么?” 被洛重云这一挤兑,穆雨寒也有些急眼了:“你少拿话损我啊……” 正当夫妻俩人来回斗嘴之时,庭院偏房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洛重云半腰高的小男孩探出脑袋,怯声声的道:“父亲……母亲……您俩别吵了……” 听到这声音,夫妻俩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穆雨寒忙朝他微笑道:“旭杰,你放心吧,我跟你爹没吵架,就简单聊天呢……” 相较于温柔的穆雨寒,洛重云对自个犯错的儿子就没好脸色了,他有些不耐烦地呵斥道:“罚你抄一百遍‘尊师重道书’抄完了吗?没抄完就接着回去抄,少管闲事!” 穆雨寒瞪他一眼,“你就不能跟孩子好好说话?” “他犯错了我还给笑脸不成?”洛重云冷哼一声,又转头看向儿子洛旭杰,“快滚你房里抄书去,别管我跟你娘的闲事。” “哦……” 洛旭杰耷拉着脑袋,有些委屈地把门给重新关上了。 “光会在家里跟我和儿子能耐!” “你快别护着他了,有道是慈母多败儿,你越是宠他,他日后越是无法无天。” 穆雨寒伸手戳了戳他的腰,“差不多得了哈,这事咱儿子确实干的不对,你罚他我也没拦着吧?但你罚归罚,可也用不着整日给儿子甩脸子不是?这事刚出的时候,表哥不都没咋怪咱孩子么?” “皇上那是没想跟这混小子计较。”洛重云道:“你是不知道,当日同他一起闯祸的几个小皇子,可是被皇上好一顿训斥呢,尤其是五皇子,小手都被皇上拿戒尺打红了!” 穆雨寒有些惊讶地掩起嘴来:“是么?还有这么回事呢?” “你以为!”洛重云没好气道:“皇上虽对每个皇子都亲近,可管教起来也是丝毫不手软的,自个孩子做出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来,他能高兴才怪了。” “害……”穆雨寒无奈摇头,“管教孩子这事确实难,咱这一个儿子都管得费心费力的,你看表哥那一大堆娃……肯定比我们更烦神操心呢!” “照我看,那句老话说得太对了,就是龙生九子也各有不同,这些个皇子之间的差距也是大得很……”洛重云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就拿太子说吧,要我说,这些个皇子可没一个能比得上他的。” 听到这话,穆雨寒有些无奈地撇撇嘴。 你想夸自个侄子就夸呗,用得着这样拐着弯说么? 不过,尽管穆雨寒知道洛重云多是拐着弯夸自个侄子才说的后半段话,但她在本心里也确实赞同丈夫这句话。 现如今的一众皇子里,还真没有能够同太子相较的。 “你这话说得对也不对,倘真有比得上太子的皇子,那还不一定是好事呢。” 洛重云微微一愣,仔细琢磨起妻子这句饶有深意的话来,好半会儿后,他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得对……” “行了,别唠这些不着边际的磕了,我忽想起有件趣事没跟你提呢……” “什么趣事?”洛重云兴趣缺缺道:“别又是你那个拍桌的姐妹抓自个男子偷奸的破事吧?这些破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去去去……我有那么无聊吗我!” 穆雨寒没好气地推搡他一把,眨巴着眼道:“我要说的这趣事呀……跟芷兰那丫头有关!” “安乐公主?”洛重云两眼一瞪,纳闷道:“近来我也没听说这位公主殿下出过宫的消息啊,你是从哪听到她的趣闻了?可别是些长舌妇瞎传的谣言……” “去去去,芷兰同我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关她的事,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能不清楚?” 穆雨寒朝他腰上掐了一把,咧嘴道:“我只说听到的这趣闻跟芷兰有关而已。” 卫学海轻皱眉头,问道:“是么?说来给我听听,我倒想听听看是什么样的趣事。” “刘齐正和杜兴初这两小辈你总不陌生吧?” “这我自然知道,杜阁老和刘少保的儿子嘛,怎么?这俩跟你要说的事有关?” “关系可大了去了。”穆雨寒撅起嘴来,饶有兴致地八卦道:“就上回芷兰的及笄之宴过后,这两公子哥就对芷兰一见钟情了,就因为这事,杜兴初那小子这阵子可没少找刘齐正的麻烦呢!” “刘齐正不是在益州为官么?杜兴初就算再怎么看不惯他,也很难把手伸到益州地方上吧?能怎么找他麻烦?” “这你就不懂了吧,杜兴初这臭小子坏着呢,就趁着人刘齐正不在京,一个劲地抹黑刘齐正的名声呢!”穆雨寒杏眸发亮,大为兴奋地分享道:“你是不知道这小子有多损,找来好几个未婚先孕的女子敲锣打鼓的去刘府上讨说法,那些个收了他钱的大肚婆就到处跟人嚷嚷自个是被刘齐正抛弃的情人,平白无故地让人刘齐正背风流情债,当真是损到家了!” 洛重云大受震撼,险些惊掉了下巴,“这……杜兴初干出这么缺德的事,刘齐正他老子刘少保就没表示?杜阁老也不管教杜兴初?” “你自个也说了,这种事缺德不假,但硬说起来又算不得多过分的事,人刘齐正能因为这事跟杜兴初一个小辈拍桌子么?那多掉价啊!” “这他妈可事关自个儿子的声誉,哪能算小事?” “诶,人杜兴初精明就精明在这了,使唤出那些个大肚婆坏了刘齐正的名声后,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人给藏得好好的,饶是刘家都抓不着人来,更拿不出实质的证据来,那你能把人杜兴初怎么着?” 洛重云嘴角一抽,深感无语道:“老杜家生出这么个玩意儿也是遭老罪了。” “你先别插嘴,接着听我说完。”谈兴正浓的穆雨寒挥手制止了洛重云的点评,接着滔滔不绝道:“人刘广义不能下场跟杜兴初这么个小辈计较,但身为受害人的刘齐正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他这小子更厉害,一边派自个妹子,就是梦瑶那丫头来交好我,想通过梦瑶巴结我,让我在芷兰面前给他小子说好话,同时呢,他还跟梁王交好,通过梁王的关系一个劲地以杜兴初的名义给芷兰那丫头送些肉麻腻人的书信……” “杜兴初坏刘齐正的名声,无非是想把他搞臭,好让芷兰心里降低刘齐正的形象。而刘齐正这小子就更狠了,直接变着法的拿杜兴初之名恶心芷兰,分明是想让芷兰彻底厌恶杜兴初,最主要的是,这小子回击情敌的同时,还不忘使唤自个妹子发力,一个劲地讨好芷兰。” 洛重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会儿后才有些头疼地拍拍脑门,“要我说这帮臭小子就他娘闲得,就因为争风吃醋能搞出这么多阴谋算计来,真是闲出屁来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们年纪尚轻,有些意气之争也再正常不过了。”穆雨寒轻扬秀眉,咯咯发笑道:“而且,这俩人对芷兰也确实上心的很,我可听说这段时间杜兴初没少给芷兰送礼呢,光是玛瑙翡翠链就送了好几条。刘齐正呢,也没闲着,他不知从哪听说芷兰丫头那儿有幅‘宣江鹊桥水江图’,认定那丫头是好画的人,这段时间可搜罗了不少名家的作品送去呢。” 停顿片刻后,穆雨寒又说道:“要我看,刘齐正还是要比杜兴初厉害些的,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梦瑶那丫头总是约我出去赴牌局、茶会的,见着我就一个劲地夸,还总暗里明里的提醒我有机会把芷兰那丫头唤出宫来一并小叙,她兄妹两是怎么个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吗?” 穆雨寒身为毅国公穆忠君之女,可是当今皇帝楚天耀正儿八经的表妹,就算放眼整个皇亲国戚的权贵圈层内,她的身份也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她还跟安乐公主楚芷兰的关系非常亲密,一心盼着把楚芷兰娶回自个家的刘家兄妹就自然而然的讨好起她了。 第806章 赖一辈子 意外听完整个八卦的洛重云也对这事生出了兴趣,他抬头看了眼自家妻子,咂吧着嘴问道:“听你说了这么多,我看这两小子也确实够能折腾的……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就以你对芷兰的了解,你认为,她会更青睐于这俩人中的谁呢?” 穆雨寒没带丝毫犹豫,异常干脆地回道:“这俩都没戏。” “恩?”洛重云一愣,“为啥这么说?” “这两人就不是芷兰那丫头喜欢的款儿。”穆雨寒语气肯定道:“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丫头心里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但我曾听她跟我谈过几嘴对未来夫婿的要求……这俩人,都不太符合……” 洛重云感到有些好笑,脱口问道:“怎么?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想说,芷兰对未来的夫婿要求很高喽?” “那是。” 穆雨寒轻点头道:“她可说了,她以后的丈夫得有皇上那般睿智的头脑,威武而不能屈的心志,英武俊秀的姿容呢!你说,就这样完美的男人,天底下能有吗?” 对于妻子的吐槽,洛重云深有同感地擦了头汗,“比肩皇上的睿智头脑,这话她也真敢说……这天底下哪能再有比皇上还聪明的人啊?” “是,我觉着她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光听一耳朵都得吓死了……” “那可不,哪敢有人拿天子做比较对象的,这话,也就这位最受宠的公主敢说了,别个要说出这话,指定是会吃苦头的。” 闻言,穆雨寒扶额轻笑道:“这话没错,芷兰那丫头可是表哥的掌上明珠,这恩宠在武曜朝算是独一份呢,所以我觉着她对未来夫婿的要求高一些,那也算正常吧。” “不过你也知道,小年轻嘛,总对这些个情爱的事充满幻想,等过个几年,她自个看清现实了,也就不会有那些个对未来夫婿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洛重云打量她一眼,撇了撇嘴道:“听你这话说得自个像是个过来人似得,怎么听怎么别扭呢?” “我跟她不一样,比较幸运些。一开始就找着了自个想嫁的人,也成功嫁到了不是?” 穆雨寒笑呵呵地道,一把捧起洛重云的大脸,冲他抛了个意味深长的媚眼。 听到这话,洛重云不禁露出笑脸来,“你这会儿说得倒是实话,当初某人为了能凑到我身边,还费尽心思的女扮男装呢……” 听到丈夫谈起自个往日的窘态,穆雨寒有些恼羞成怒地往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你瞎得意了,那会儿我更多的是想戏弄你而已,还没完全对你动情呢!” 吃痛下的洛重云一个劲地点头道:“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是我死皮赖脸求你嫁我的,这总行了吧!” “本来就是!” …… 铜雀宫中,遍布花草的花苑内。 身着金丝绣花裙的安乐公主楚芷兰此刻正静坐于观亭之内,她竖起秀眉,静静端详着宫女太监们送到跟前的各种金银饰物、名贵字画,好半会儿后,才发出一声冷哼来:“这些个不知好歹的蠢人,竟还一个劲地给本公主送些腻歪人的恶心物什,真是让人作呕。” 静候在她身旁,小心为她倒茶的贴身宫女青栀听到这话,有些无奈地劝道:“殿下,这毕竟也是他们那些才俊公子们的一片心意,您就是心里再不喜欢,那也得做做表面功夫做做样子呀……” “我没有当面把这些东西退回去,就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楚芷兰俏颜发冷,不耐烦地抬手道:“让人把这些个东西都弄走,扔内务府去,莫要脏了我的铜雀宫。” 青栀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伸手招来几名太监宫女,细心吩咐他们将跟前的各种贵礼送入内务府去。 待到眼前之物被尽数搬离后,楚芷兰那紧蹙的秀眉才渐渐得以舒展,“对了,秀花和蓝彩那俩丫头你料理了么?” 听她突然提及这两个人名,青栀脸上闪过畏惧之色,略感心悸地抖了抖肩膀,颤声回话道:“回殿下的话,秀花和蓝彩这俩个敢私碰殿下屏风的贱婢已经……已经料理干净了,您大可放心……” 闻言,楚芷兰满意地点点头,忽又转过身看了眼面色慌张的青栀,那双宛如春潭秋水般的桃花眼闪烁出妖异的光芒来,“对了,这俩贱婢在死之前,有说过什么话么?” “回殿下……她俩人什么都没说……” “真的?” “是,奴婢将她俩抓住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割她二人的舌头,所以……所以这俩贱婢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 “恩……很好!”楚芷兰收回那压迫感十足的眼神,轻轻叹息道:“她俩伺候我一场也不容易,如今人死了,也当给她们的家眷多送些银子抚恤。” “奴婢知公主一向心善,所以就擅自将蓝彩与秀花亲眷的抚恤银加了一倍……” “你这事干得好。人父母把孩子养大也不容易,就这么没了,确实该多给人一些补偿。” 说罢,楚芷兰轻轻起身,将纤纤玉手伸向亭外,任由微风吹拂着她白洁娇嫩的掌心,“不知道皇兄这会儿在干嘛呢……估计又投身于案牍之前翻阅奏章呢吧?” 青栀轻抿嘴唇,正欲开口说话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呼声却打断了她的话茬,“殿下,皇上过来了!” 听到这声呼传,楚芷兰就如枯木逢春般面红耳润,她格外惊喜地转过身,看向前方匆匆跑来的宫女,“你说的是真的?皇兄他过来了?” 未等宫女回话,楚天耀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从亭外的青石板路上响起:“怎么的?芷兰不欢迎朕过来?” 楚芷兰欣喜抬头,看清楚天耀那张俊朗分明的龙颜后,欣喜若狂地如同孩子般扑上前来,一把环抱住楚天耀,将脑门贴近他那宽厚健壮的胸膛之上,“皇兄这说的哪里话,您能过来见芷兰,是芷兰的福气,芷兰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欢迎呢?” 楚天耀伸手揉了揉怀中楚芷兰的小脑袋,温笑道:“你这丫头说的也太夸张了,我一个兄长来见你不是应该的么?咋还成你的福气了?” 楚芷兰如同小猫般不停用小脑袋蹭呼楚天耀的下巴,半羞半嗔道:“皇兄在我心里就是天,能得天视,这对芷兰而言,不是福气是什么?” 楚天耀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这丫头净会说些歪理。” “好了,朕这会儿过来找你,是想在你这铜雀宫用晚膳的,也不知你这丫头吃了没,若没吃的话,陪朕一并用膳吧。” 楚芷兰俏皮一笑,吐舌道:“皇兄好不容易过来,芷兰就是用过膳了,那也得再陪您吃一顿不是?” “你这些个俏皮话还是留着以后跟你自个夫君说吧。”楚天耀朝她粉额轻轻一弹,后又挣开了她的双手,往身后的傅少卿点了点头。 后者心领神会,立马安排人去给膳食监上膳了。 “皇兄怎么又提起这茬来了?”楚芷兰撅起小嘴,鼓起小脸,似个生气的河豚般娇哼道:“芷兰不都说过了吗?我不想嫁人,皇兄您也同意了不拿这事逼我的,怎么老提个没完呀?” “朕是说过不逼你,但女子嫁人这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你以后迟早得有那一天……” “皇兄放心吧,我就没打算嫁人。” “那是因为现在没有你看上的夫家才这么说。” 楚天耀对她这言辞坚决的话有些不置可否,背起手,笑呵呵地走进了铜雀宫正殿之内。 紧跟在他身后的楚芷兰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皇兄什么都好,可就有一点迟钝的厉害,您对芷兰的心思是一点都不了解啊!” 来到殿中长方桌前坐下的楚天耀听到这话,有些好奇地笑问道:“那你倒是跟朕说说,你这丫头有些什么心思啊?” 楚芷兰寻到他身边最近的位置坐下,耍性子般娇嗔道:“我的心思就是赖在这宫里这一辈子不嫁,吃皇兄的,用皇兄的,赖皇兄一辈子!” 了解到自家妹妹的‘雄心壮志’后,楚天耀哭笑不得道:“一辈子待在这宫里不得把你闷坏了?” “不闷不闷,有皇兄在的地方便是广阔天地。” “你就一个劲地贫吧,朕看你这丫头能撑多久,指不定过个几年,你这丫头碰上看对眼的男人,就急着嫁人咯。” 楚芷兰一噘嘴,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闷闷嘀咕道:“皇兄真笨,看对眼的男人我早就碰上了,只不过……嫁不得……” 只是,她这细如蚊蝇般感叹终只有她一人能听见,安坐于她身边的楚天耀则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太监们送上桌的珍馐菜肴了,完全没留意到她脸上的古怪神态。 “这菜都上了,你怎还不动筷呢?”见楚芷兰没有动筷的意思,楚天耀很是贴心地夹了筷羊肉放入她碗里,“这炖炒羊肉很是可口,你快尝尝。” 起先还没什么胃口的楚芷兰见自家皇兄亲自夹了块肉放到在自己碗中,她就好似突然犯饿了般食欲大增了,只见她喜滋滋地提起筷子,将碗里那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羊肉塞入嘴中,一边细细咀嚼着一边鼓囊着嘴道:“唔……这羊肉真好吃……” “好吃吧?”楚天耀微微一笑,提筷一指那盛满了羊肉的青瓷盘,“好吃就多吃些,你这丫头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些饭菜补补身子。” 楚芷兰有些不服气地挺了挺胸,意味深长地娇笑道:“芷兰已经不小了吧?用不着再补身子了……” 楚天耀眼一横,拿筷子头朝她小脑袋上敲了下,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满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我说的长身体是这个意思吗?” 楚芷兰嘟囔小嘴,有些委屈地揉了揉脑袋,“我知道错了啦,皇兄别生气。” 说着,她讨好似的夹起几块羊肉往楚天耀碗里送去,娇笑道:“这就当是芷兰说话不当的赔罪了,皇兄快尝尝……” 楚天耀脸一垮,有些好笑道:“这羊肉的滋味我尝过了,不都一个味吗?你夹得难道还能变个味不成?” “嘿嘿,这可不一样,芷兰帮你夹得羊肉有妹妹的味道!” 楚芷兰俏皮地眨眨眼,说了句让楚天耀摸不着头脑的话。 楚天耀只觉啼笑皆非,但还是顺着楚芷兰的意,将她夹进自个碗中的羊肉依次送入嘴里。 还真别说,这自个妹妹夹得羊肉就是不一样,虽也入口即化,但要比自己先前夹得羊肉甜上许多。 看向皇兄瞪大眼珠,颇感惊讶的模样,楚芷兰露出得逞的微笑,将筷子轻含于香唇之内,桃花眼闪烁着迷人的春光。 “怎么样?芷兰夹得肉是不是要好吃些呀?” “朕没吃出差别来,都一个味。” 楚天耀白了她一眼,又道:“好了,你也别顾着跟朕说话了,赶紧夹菜吃饭吧。” “我想让皇兄亲自夹菜给我吃。” “你这丫头真是胆大,还使唤起朕这个天子伺候你来了?” “哼哼……皇兄就说愿不愿意吧!” “好好好,小姑奶奶,我愿意还不成么?”楚天耀露出极为宠溺地笑容,还真顺了楚芷兰的意,开始为她夹起菜来了。 楚芷兰用玉手抻起半边侧脸,饶有兴致地看着楚天耀为她夹菜的温柔模样,眼神渐渐迷离起来,有些情难自禁地低吟道:“能待在皇兄身边真好……芷兰好想就永远这样跟在皇兄身边……” 楚天耀露齿轻笑,顺着她的话打趣道:“好啊,你要真一辈子不嫁人,朕也养得起你……” “皇兄说了可不能反悔噢。” “不反悔,你就是一辈子赖在朕跟前,朕也养得起你,这大宣天下都是咱家的,养你个小丫头而已,算什么难事?” “嗯哼……那就说定了,芷兰要在皇兄身边赖一辈子,少一分一秒都不行哦?” 楚天耀朝她粉嫩鼻尖上轻轻一刮,宠溺道:“随你这姑奶奶高兴,这总成了吧?” 第807章 蚂蚁与大象 纵使再不舍,这天底下终是没有不散之筵席的,转眼间,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过去了。 用完膳的楚天耀在跟自家妹子聊了会儿天后,就转身离开了。 而楚芷兰就像是还没从方才的用膳闲叙中走出来般,依旧坐在餐桌边,痴痴地回想着方才与皇兄用膳、对话的每一处细节。 “殿下……” 凑近她身旁的宫女,忽地发出声轻唤来,渐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呃……怎么了?” 面对楚芷兰的询问,那宫女有些畏缩地指了指桌上的碗筷,“奴婢想着您与皇上用完膳了,过来整理整理餐具……” 闻言,楚芷兰忽像着了魔般将方才楚天耀用过的碗筷攥入怀中,如同护住珍宝的财奴般魔怔道:“用不着你收拾,给本公主滚下去!” 那宫女被楚芷兰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大跳,宛若受惊的小兔子般颤抖着退开半步,“奴婢……奴婢该死……还请殿下息怒……” 立于桌边的大宫女青栀见到这一幕,有些头疼和无奈地朝那宫女挥挥手,“都没你的事了,还不快下去?” “是……是……” 那宫女如临大赦,逃亡似得跑开了。 对此,将碗筷紧护在胸前的楚芷兰就如同陷入自己的世界般置若罔闻,只见她那泛着春光的桃花眸子尽显痴态,如同水蛇般灵活的香舌竟开始细细品尝起那两根沾有水渍的筷子来…… 见此一幕,青栀清眸微怔,忙转过身挡在了楚芷兰身前,生怕有人见到公主这副极其不雅的异状…… “殿下……” 青栀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楚芷兰的右肩,细声提醒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昨儿个不还说从今日开始要早睡早起的么?现在该沐浴更衣歇息了。” 楚芷兰美眸忽闪,回神道:“恩……我知道了……” …… 时间悄然而过,转眼便过去了八天时间。 而此前与楚天耀商定了确凿出兵东瀛时间的闫瑞,也于昨日在沪州率军出航了。 试想,十二艘站满人的武德舰浩浩荡荡地海面上航行,那场面可是壮观无比的。 身为这样一支军队的总负责人闫瑞,自然也是感到壮怀激烈的,一直到现在站在船头甲板上,真切感受到海风吹拂的他都没能完全冷静下来。 “大帅……” 在他身后,响起一道略显激动的呼唤声。 闫瑞顺着声音回头望去,发现身材壮硕,长着张端正国字脸的王作安正神情激动地看向他,“早就听说工部在制的武德舰是何等庞然之巨、天下无双,今日得见,果然是……果然是非同凡响呐!” 深吸口气后,王作安又仔细打量起固定在船侧两边的粗厚炮门,情难自禁道:“我老王统率水师多年,也是头一回坐这等神兵利器作战,当真是让人壮怀激烈呀!” 对于王作安的感慨,闫瑞很能理解,毕竟这武德舰他也是头一遭坐,此前根本就没机会亲身体验过。 尽管他们对于武德舰如何了得,如何厉害都有个大致的了解,可惟有真正站在船头甲板的那一刻,他们方才切实体会到那种震撼的感受。 每艘船都如海中鲸霸般庞然之巨,可船身每一处都透露着宛若鬼斧神工般的精巧细节,此等神物,当真不愧“国之利器”四字。 “王提督倒不必觉着不好意思,说老实话,闫某也是今日才得见武德舰的全貌,说实在的,我心中的震撼,可一点都不比你小。” 闫瑞手扶船杆,任由席卷的海风吹拂己身,面色亢奋道:“我大宣虎狼之师得此神物相助,等同如虎添翼,此次兵降东瀛,势必要将其碾为齑粉也!” 王作安昂首挺胸,豪气万丈道:“十二艘武德舰,除却二艘需用以装物运输少兵外,其余十艘各纳精兵二千五百余人,总计二万八千兵,这东瀛想不灭都难!” 王作安敢如此自信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要说此次出征东瀛的将领中谁最为了解东瀛的岛上的现状,那非王作安莫属。 要知道,他可是真带人入过东瀛国境内的。 现如今处于慕府初期的东瀛,全国的兵力往大了算也就八万左右,何况,这数字还一定夸大的成分。 王作安当时抵入东瀛境内,曾仔细观察过东瀛岛国的战力,以他的充足的行军经验对东瀛全国进行了较为精准估算,认为现如今的东瀛,真正可战之兵,或者说,称得上是精锐的兵力,其实最多也就万数出头罢了。 而东瀛人自为夸大的兵力数额,那都是统计了国中民兵、后勤及部分年轻壮力的总和数字,是存在很大水分的。 所以,王作安当初与闫瑞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还是将出征兵力控制在了三万之内,且只要精不要多。 事实上,他们的这个决定是无比正确的,因为就在不久后,同东瀛外使松江智郎签订协议的卫学海给大宣朝廷带来了东瀛国内兵力的准确数字,发现竟还比闫瑞与王作安之前预估的还要“惨不忍睹”…… 现如今的东瀛,据松江智郎透露,可战之兵的数额也就六万出头,这其中,还有近三万数是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民兵、预备军,而真正称得上精锐,有一定作战经验的精兵,则都归属德川家统属,又称‘德川军’,共计两万六千数。 按理说,现如今的东瀛人口数量怎么说也有百万之巨了,用以军事的兵力怎么着都不该像如今这般惨淡才对,纵使再次,也该有个五六万的正规军吧? 事实上,十年之前的东瀛还真是如此,正规军队的数量有个六万数左右,加以全国预备的民兵也在十万出头,但随着东瀛经历了镰仓战争的阵痛后,又加速进入幕府时期,整个岛国的兵力都受到了极大损耗。 说人话就是,东瀛原本还算可观的国力在镰仓战争之后迅速内耗殆尽了;而在进入幕府时期后,德川家族为了稳固自身家族的权力,又人为控制地放缓了东瀛军队的发展,这细思起来也不难理解德川家的想法,毕竟在他们看来,只要把国中唯一可用的军队死死攥在自己手中,再扼制全国的军队发展,那他们德川家族的权力就永远可以逾越在君权之上,做东瀛有实无名的土皇帝,这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德川家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这回旋镖会来得这么快,他们扼制住了本土发展,得以长久稳定自己家族的统制没错,然外敌一旦来犯,他们德川家就得首当其中,更何况,此次来犯的外敌还是极为强盛的大宣天朝,若德川家此时预见之后惨烈后果,则定然会后悔当初扼制全国军务发展的决定。 但话又说过来,即使德川家自主放任东瀛的军事发展,又真的能抵抗住大宣铁蹄的倾轧么? 很显然不能,蚂蚁纵使再大,也终究挡不住大象! 现如今的东瀛与大宣,亦是如此! “王提督说的没错,以我宣军现在的兵力,只要一入东瀛,必定是虎入羊群,他东瀛绝无半点胜算可言。” 闫瑞自信十足地拍拍胸脯,感叹道:“未上船前,我还以为最少得花十天的时间才能抵达东瀛,可当真正坐上这武德舰,感受到其航行的神速后,纵使在途中遇上坏风需行休整,恐怕最多也就花个四五天的时间吧。” “是啊,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王作安轻叹道:“这或许就是皇上常说的什么‘科技发展真快’的意思吧?换做七八年前,要有人跟末将说坐船只用几天的时间不到就可出国,我一定会认为说这话的人疯了。” 正当他两人就“科技发展问题”发出感慨时,朴大勇这位闫瑞的亲兵头领却跑过来打断了二人的闲聊。 “大帅,咱们的船队马上就快到琉球境内海域了,咱们……是稍作休整后再出发还是?” 闫瑞摸着下巴稍作思考,回问道:“咱们从出发到现在过去多少时辰了?” “回大帅,从出发到现在,咱们已在海面上航行十几个时辰了。” 闫瑞轻轻点头,看了眼身旁的王作安,“王提督,你是率领水师的行家,本帅想听听您对这事的看法。” 王作安一面思考一面说道:“我倒觉着可以适当的让弟兄们休整片刻,抵达琉球后,咱们距离东瀛的距离便非常近了,开战在即,适当的养精蓄锐,依属下浅见看,误不着事。” 闫瑞笑着点点头:“既如此,就按王提督的建议行事吧。琉球一向同我大宣交好,想来借其港口暂歇个脚,人也不会拒绝的。” 边上的朴大勇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一个劲地腹诽道:“谁家门口看着这么一支庞大的船队过来不慌神?他娘的别说歇脚了,就是强征粮银,人琉球也不敢拒绝吧?” 正当朴大勇在心中无限吐槽之际,距离甲板最近的另一艘武德舰上,忽传来阵阵敲锣打鼓声,闫瑞与王作安二人同时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惊觉据己左侧的另一艘武德舰上忽然点燃了烽烟。 朴大勇亦是惊愕不已,格外警惕地挡在了闫瑞身前。 点燃烽烟,无非几种情况,其一是遇袭遭战给友军传递信号,其二,无非是有特大要紧军情需与帅舰通报。 在不知是哪种情况下点燃的烽烟,朴大勇身为闫瑞的亲兵,下意识地就护在了闫瑞身边。 “别慌神。”闫瑞拍了拍朴大勇的肩膀,伸手一指方才点燃烽烟的武德舰,“看到他们船舷上挂着的六面宣旗了么?” 闻言,朴大勇抬头望去,发现那半空中缭绕着烽烟的武德舰船舷上正高挂着六面宣旗,伴随着强劲的海风四处舞动。 六面宣旗,意为通信传报,而非遇战。 想到此,朴大勇不由得松了口气,“奶奶的,要传话就老老实实敲鼓摇旗不行么?突然点个烽烟吓唬人作甚?” 闫瑞有些无奈地拍拍额头:“想来是方才我们聊天时太过入神了,根本没观察到他们的动静,估摸着他们也是巴不得以才点的烽烟吧。” 正说话间,闫瑞便看到一艘小船渐渐挨近自己等人所在的主帅舰,他眯了眯眼,道:“来人了。” 朴大勇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招呼起就近的几名壮兵船舶下方走去。 不一会儿,便见朴大勇去而复返,只不过,他身边还多了三名身穿大宣军装的壮兵。 这三人,正是刚才从那艘点燃烽烟的武德舰上离开,驾驶着小船靠近的人。 三人刚一见到闫瑞与王作安,便纷纷抱拳施礼:“左路舰副将黎元亮参见闫大帅与王副帅!” “左路舰千户龚平参见闫大帅与王副帅!” “左路舰千户沈长参见闫大帅与王副帅!” 听到他三人自报跟脚,闫瑞了然点头。 此次出征东瀛共有十二艘武德舰,除两艘需用以运输装物的船舰被闫瑞命名为后备一二舰外,其余十舰则被分为,左右前后、东南西北,主帅、先锋舰。 这左路舰的总将,也是闫瑞的老熟人了,乃忠义侯洛重云的铁杆旧部顾忠。 深吸口气后,闫瑞看向三人,发问道:“你们顾将军突然点燃烽烟,又叫你等来帅舰传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回大帅,是这样的,您也知道咱们左路舰距陆最近,而在半柱香前,咱们突然遇到了来自琉球的船队……” 左路舰副将黎元亮大口喘气道:“那些个来自琉球的船队见着咱们左路舰上高挂着大宣旗帜后,就很是兴奋地发出交涉信号,顾将军觉着有些好奇,就放缓了航行速度,将那琉球船队的人唤上了舰,不曾想这些琉球人告知了顾将军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 闫瑞两眼一瞪,追问道:“什么情报?” “数千倭军正在突袭距此最近的琉球花岛港!” “你说什么?” 闫瑞与王作安皆是一愣,彼此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二字…… 第808章 他怎会被挫折轻易打败 王作安嘴角抽搐,颇为惊讶道:“眼看东瀛就要大祸临头了,他这会儿还敢有闲心去犯琉球?” “顾将军方知此信时,同副帅与大帅一样难以置信。”黎元亮苦笑道:“为此,顾将军还很谨慎地再三确认了那伙自称琉球人的身份,发现他们确是土生土长的琉球人无疑。” “而且,其中一人还是琉球花岛的知事之一,噢,这知事就跟我大宣的知县差不多。” “所以,顾将军再确认了这伙琉球人身份后,便肯定他们所报的情况无疑,于是就派末将等急速通传给闫大帅与王副帅做决定……” 闫瑞与王作安听完黎元亮的讲述后都有些无语。 好一个东瀛,大难临头还不自知,竟还敢派兵滋扰邻邦,这他娘的也太能作死了! 愣神片刻后,闫瑞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长刀,露出森口白牙,阴声怪笑道:“看来,这琉球咱们是必须得去了。” 一旁的王作安也不怀好意地笑出声来:“是啊,倘东瀛换个时间滋扰琉球便罢了,但既然好死不死地被咱们给碰上了,咱们说什么也得助琉球一臂之力!” “到那时,琉球若知我宣军此番出海特是为剿灭东瀛而来,他们也会很乐于出力吧!” 话音方落,闫瑞与王作安二人都露出了桀桀怪笑,怎么听怎么渗人…… …… 就在闫瑞与王作安在海上做出“协助友邦剿倭”的果敢决议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宣京都亦是暗流涌动。 卫家大宅内。 自从被革去官身,赋闲在家后,卫学仁就鲜少出门与人接触,甚至隐有封闭自我的倾向,这不免让胡强感到担忧。 他是卫学仁的绝对亲信,自身的前途命运都绑定于卫学仁一人身上了,见着卫学仁如此消沉颓靡,他感到揪心与焦虑也再正常不过了。 “老胡,我房里没酒了,你没看见么?” 后院正房内,趴在放桌上,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的卫学仁趔趔趄趄的站起身来,眼神略显迷茫地看向门口处弯腰静候的胡强,口吐浊气道:“快……去府库里给我取酒来……正喝得尽兴呢,这会儿突然断了怪难受的。” 胡强上前扶住他,伸出右手重重地拍了拍卫学仁的肩膀,咬牙劝诫道:“老爷,您不能再这么喝下去了……倘真把身子喝出毛病来……就什么都没了!” 闻听此言,卫学仁双眸发红,激动地咆哮起来:“喝死拉倒!反正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 “老爷……” 胡强眉头深皱,低声劝慰道:“您千万要振作啊!之前沈大人不都跟您说了吗?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是三皇子的亲舅舅,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有三皇子在,您何必因为一时得失而消沉至此?” “三皇子?”卫学仁顶着一双红得吓人的瞳目直直地看向胡强,自嘲一笑道:“就佑阳那少不开智,只知玩乐的稚性,能成什么事?他……靠不住!” “至于沈嘉枰与刘广义,那就更靠不住了!当初我刚被革职时,沈嘉枰话说得好听,可你看过去这么久了,他和刘广义可有来看顾过我一会儿吗?!” 说到激动处,卫学仁有些失态地抓起自己散乱的头发,如同魔怔般喃喃自语道:“似刘广义与沈嘉枰那些个行事只因利导的阴谋家,如今见我这个无用之人最多说上几句糊弄人的宽慰之语表示搪塞敷衍,又岂会真的助我复起?” 胡强一阵语塞,他忽觉卫学仁现如今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似有种仇视一切,怀疑整个世界的病态感。 其实也不难理解,要知道,在半年前,卫学仁还算得上是大宣朝堂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权之臣,那时候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然,却在一夕之间被收回了全部权柄,就此沦为了他曾经最为不屑、轻蔑的土鸡瓦狗,如此巨大的落差感令人感到难以接受也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在遭此变故后,他还难以看到东山再起的希望,这对于一个向来顺风顺水,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未站高处不曾望远,人还可以接受偏安一隅,在井中望天的日子,然只要站过一次高台,望过一次远方风景,人就再难接受坐井观天的未来了。 正当胡强抿着嘴不知该如何劝慰情绪低落的卫学仁时,门外的青石板路上忽传来阵阵脚步声。 “老爷!老爷!有客来访!” 听到这声传报,胡强下意识地看了眼趴在桌边的卫学仁,发现卫学仁那如同失魂的僵硬四肢竟有些激动地抖动了片刻,他当即便明白了卫学仁的心思,将脑袋探出门外,看向那来报的下人,张口问询道:“先把舌头捋直了说话!什么客人来了?” “回胡管事的话,是……是外贸司的皇商主事裴顺达裴大人,他说有要事要与老爷相商,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裴顺达? 胡强轻声呢喃片刻,开始在脑中回想起此人的信息来。 这裴顺达任外贸司皇商主事,顾名思义,他便是管理着外贸司旗下所有皇商的官,品阶虽不高,但实权绝对不低。 而裴顺达之所以能坐上皇商主事这油水丰厚的肥差,也离不开昔日外贸司主司卫学仁的提拔。 甚至可以说,这裴顺达就是昔日卫学仁任职外贸司主司的亲信之一。 不等胡强说话,屋内的卫学仁便率先张口了:“让他进来吧。” 那来报的下人听自家老爷放话了,自是不敢怠慢,忙点着头退了下去,小跑出后院,准备去迎客。 “老爷……” 胡强刚一回头,便被卫学仁给惊住了,只见他正站在屋中铜镜面前,有条不紊地更换着衣裳。 脸上的表情就如同什么发生一般变得平静祥和起来,倘不是胡强还能从他眼瞳中看见清晰可见的血丝,他还真以为方才自己看到卫学仁那副颓然厌世的模样是出幻觉了呢…… 嘴角好一阵抽搐后,胡强有些勉强地张口问话道:“老爷,这裴大人突然来找您……” 似猜出他心中所想,卫学仁揉了揉下巴扎手的胡茬,打断道:“你是觉着他突然来找我不一定是好事吧?” 胡强闭嘴不言,眼皮微眨,算是默认。 “现如今还能登门找我的人准不会带来好信。”卫学仁自嘲一笑,“只是,人家还能来找我,就说明我还没被人给彻底忘掉。” “老胡啊,人只要一没用后,很快就会被人忘掉了……一个人没用后还能垂死挣扎两下,寻摸起复之机,可一个人要真是被人彻底给忘了,那可真就什么都没了。” 胡强神色一怔,“老爷既然都明白这些道理,为何……” “为何还如此颓废?”卫学仁笑问道:“你是想问这个吧?” “所谓的大道理是个人都明白,可一旦事情真轮到自个头上时,少有人能凭借着那些个大道理真的做到心安理得。就好比当官的好贪,这些个顶个的聪明人难道不清楚事迹败露的后果么?可真轮到他们做选择的时候,多数人也不见得像他们口头上说的那般道貌岸然吧?” 深吸口气后,卫学仁继续道:“朝夕之间,我便从天之骄子沦为土鸡瓦狗,此等落差,你让我如何接受?” “事实上,我现在都难以释怀,心志仍旧消沉不堪。” “可一想到要面对昔日的下属,我就不愿意将软弱不堪的颓状视于他看。” 说到这,卫学仁那消沉而又低垂的眼眸乍现出骇人精芒来,逐渐变得坚定深邃起来,“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裴顺达他不过是对我卫学仁摇尾乞怜的一条狗,倘要让我在他面前展露颓势,堪比凌迟!” 撂下这句话后,他如打了鸡血般昂首挺胸,迈着从容不迫的阔步朝外堂走去。 胡强呆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直到卫学仁的背影在眼中渐渐模糊后,他才迟迟回过神来,不由轻声感叹道:“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似你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又怎会被挫折轻易打败呢?” 外堂,会客厅内。 正急地在厅中来回踱步的裴顺达见卫学仁迈着不疾不徐地阔步朝自己走来时,他两眼瞬间发光,如同寻到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般激动地跑上前来,躬身行礼道:“哎哟我的卫大人,卑职总算是见着您了……” “可别瞎叫。”卫学仁朝他摆摆手,很是从容地坐到主位上,“我现在被革了职,已无官身,你裴大人可别一口一个大人的称呼……我当不起。” “害!”裴顺达一拍大腿,谄媚无比的说道:“您这是说哪的话啊!主司您是不知道,自从您……您被皇上免职后,咱们外贸司的同僚们可都盼着您回来呢!” “是么?”卫学仁掀开手中茶杯的杯盖,冷笑道:“话倒是说得好听,可我怎么没见着你们这些老属下登门看访我一二呢?哦……难不成,现在外贸司改制了?差务过于繁忙,以至于你们这些个外贸司的大人们都没空闲时间来看我?” 这一番阴声怪调顿让裴顺达尴尬无比,有些结巴地支吾道:“这……大人您可别误会啊,我们这些个老下属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倒不是我等不想来看您,而是……而是这傅少公公着实……着实抓得严实,我等……我等也是没办法……” 卫学仁眉头轻皱,低下头边喝茶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人傅少公公还管你们这些个下属的私事不成?” “诶!大人,这话您可说着了!”裴顺达微微仰头,大吐苦水道:“这傅少公公一来外贸司任职啊,就开始对咱们外贸司大刀阔斧地动手了,您猜怎么着,只要是经您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吏们,这傅少公公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身板要是脆呼儿点的,手脚若是不太干净的,他直接就给办喽,好家伙,那是当场摘人官帽哈!” “剩下那些个能力实在出众的,他便想着拉拢招为己用,至于其他实在挑不出毛病的,他则又打又拉,折磨的我等痛不欲生呐!” “但无论是打是拉,凡只要是大人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亦或同您主政外贸司期间过于亲密的同僚们,都被傅少公公严令禁止私下同您接触。您说……有这么道大令架着,我等同僚又怎敢在私下接触大人您呐!” 听完裴顺达的长篇大论,卫学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傅福详为任外贸司主司后,变着法的排挤打压自个这个前任主司提拔起来的旧部亲信们,他是可以理解的。 换做他站在傅福详的境地,他也会这么做。 没办法,外贸司初建以来,第一任主司官就是他卫学仁,外贸司能发展到今日这般壮大,他卫学仁这初任主司官功不可没,甚至可以说,外贸司的每一处制度都留下了卫学仁不可磨灭的痕迹。 有这样一位前任做衬,傅福详不紧迫才怪了。 所以,他想要通过人事调整来削减卫学仁在外贸司的影响力,同时再提高自己的威信,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可是,你调整人事归人事,在公务事内摆派头,起架子没什么,但你还严令禁止手底下官员们的私事就过头了吧? “这傅少公公真如此霸道?” “大人,卑职哪敢拿假话诓您呐!” “连你等下官的私交都要管,这傅少公公做起事来也太逾矩了吧?难不成就没人反抗么?” “头上都戴着官帽,哪个敢真豁出仕途顶撞上司?” 卫学仁一时无语,沉默半晌后,抬眸看了眼垂手叹气的裴顺达,“所以,你今儿个来找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大人火眼金睛,遇事看事同往日一般犀利无二,当真是令卑职钦佩。” 裴顺达朝他拱拱手,又道:“现如今这傅少公公已经将手伸向我外贸司司制之上了,我等大人的旧部同僚们为此感到头疼不已,今儿个卑职也算是豁出前途来找大人支招和主持公道来了。” 第809章 让你官复原职,可否愿意? 卫学仁眼眸一沉,阴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他要责改外贸司的司制?” “是!”裴顺达苦着脸抱怨道:“大人您也知道,按我外贸司的司制,凡属外贸司管辖的皇商每季(每个季节)都需缴我外贸司定额的月钱,这月钱按您定下的司制,是得从每名皇商当季获利的利润中抽出十分之一就成了的,同时还可免除朝廷定下的商税,这项司制那可是颇受这些个皇商们青睐的,然这位傅少公公,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好似着了魔般,想将这一司制轻改!” 卫学仁闻声大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直了眼:“他傅福详是疯了不成?他难道不知道这给皇商们定下的月钱司制是用在什么地方的?此乃我外贸司之根本,他……他真敢乱改?” 每季缴收外贸司旗下皇商月钱的司制是卫学仁定下的没错,可这收上来的月钱那都要归入皇家私库的,说白了,这月钱就是这些个皇商们定期给天子的孝敬,傅福详宦官出身,这里边的猫腻他不可能不清楚…… 可他怎么敢对这月钱司制动手呢?难不成真是皮痒了?想坏了皇上的财路?! 裴顺达满脸哀色,似哭丧般低嚎道:“大人呐,人傅少公公就是太清楚这月钱是用来干嘛的了,所以他才敢无所顾忌!” 这话听得卫学仁一阵云里雾里,他深感不解地揉了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顺达忽放低了声音,挤眉弄眼道:“人傅少公公不是要删去月钱司制,而是想在您定下的原有司制上再度加码!” “你说什么?!”卫学仁深吸口气,险些没从座上摔下来。 怪不得裴顺达说傅福详不是不清楚这月钱司制的猫腻,而是因为他太清楚这月钱是用以何处才敢胡为无忌了! 月钱是给天子的孝敬钱,这里面的门道那些个自愿上缴月钱的皇商们心里也门清,给天子孝敬,他们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何况还能凭借着皇商之便捞取更多的油水,仅是拔他们身上的一根毛,他们自然是乐意接受的。 然,就是因为傅福详也清楚知道皇商们明白这月钱用于何处,所以他才敢有加码的心思。 试想,这月钱司制一旦加码,除了原有那一份该交入皇家私库的月钱外,多出来的钱会进了谁的口袋呢? 不用想,那多出来的一笔钱定是进了他傅福详的兜里了! 说白了,傅福详想将月钱司制加码,无非是想借天子之名给自己谋私利,行的就是扯虎皮拉大旗之举! “这阉狗要钱不要命,是真他娘的疯了!” 卫学仁在心中倒吸口凉气,既惊叹于傅福详的胆大妄为,又嫌弃傅福详愚蠢无知。 守着外贸司这么个生金蛋金鸡,你傅福详连他妈怎么贪污谋私都整不明白,真他娘的蠢出生天了! 月钱那可是写了皇上名的,这你也敢动歪心思?真是活腻歪了! 想到这,卫学仁是又气又笑。 气的是自个被革职后,皇上竟然挑了傅福详这么个蠢出生天的阉狗接替自己的位置,笑的则是傅福详竟敢把歪心思动在皇上身上,想来这货也蹦跶不了多久的幸灾乐祸。 “这么大的事,你应该上报给朝廷,而不是来找我这个前任主司漏嘴。” “如此大事,卑职怎敢上报?”裴顺达苦笑一声道:“大人您也清楚,这傅少公公是宫里的人,纵使卑职有胆豁出一切面圣上告,可只怕还没挨到永宁宫的宫阶,就得被宫里那些个太监公公们炮制了吧?” 卫学仁嘴角微搐,思想之下,裴顺达这话还真没说错。 就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若想跟傅福详斗法,确实是有些作死了。 “既然你都不敢上报,找我一个没有官身的白衣出招帮衬就更不实际了。” “大人何须如此妄自菲薄?您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当今裕妃的次兄,三皇子的二舅,您……您若是肯……” “好了!”不等裴顺达把话说完,卫学仁便抬手打断了他,“你今儿个来我府上说的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你呢,也不用妄想我会出面指摘傅少公公的不是处来……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现在我是没有官身的白衣,这些个政务之事我无权干涉……” 卫学仁回绝地如此坚决,令裴顺达有些始料未及,“大人……这……外贸司可是凝聚了您的心血,如今有人越俎代庖,甚至要将外贸司毁于一旦,您……您真的就……就什么都不管,干看着吗?” “老裴!”卫学仁正起脸来,语气郑重道:“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今时不同往日,这事……现在的我,没法管,也不好管!还没听明白么?” 裴顺达脸上闪过失落之色,本欲再劝些什么的他,突感到卫学仁的眼神直直地朝他望来,他好似触电了般醒悟过来什么似得,连忙笑着点头:“大人的话卑职明白了,是……是卑职唐突了,不该叨扰大人的,我……我这便告辞了!” 说完话后,不等卫学仁回应,他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溜了个没影。 卫学仁那句“这事现在的我,没法管,也不好管”的其中深意,他裴顺达听明白了,反过来的意思无非是想告诉他裴顺达,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这事他卫学仁会管的,也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老爷打算怎么管这事?” 胡强凑上前来给卫学仁倒了杯茶,有些好奇地问道。 “别看我方才跟裴顺达答应的痛快,这事我还真不太好管。”停顿片刻后,卫学仁面露纠结色,“更何况,只凭这么一件事恐怕也难撼动傅福详的地位,他毕竟是宫里的人,还有个神通广大的干爹……” 胡强沉默片刻,问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老爷也是不愿意得罪他的?” “当然。” 卫学仁颔首道:“皇上现在对傅福详的恩宠不复当年,可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仅凭他前些年在宫里做事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就够本了,寻常人想动他可不容易。” 话音方落,厅外又传来下人的传报声,“老爷,又有客来访……” 卫学仁面色一怔,颇感纳闷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他身旁的胡强也有些犯懵,自卫学仁被革去外贸司主司官职后,这卫府大宅可谓是门可罗雀,异常冷清的,今儿个却一反常态,宾客如云般熙攘而至,这实在让人费解。 纳闷归纳闷,但卫学仁还是更为好奇来人的身份,于是抬头看向来报的下人,张口询问道:“谁来了?” “回老爷,来的人自称自己是宣京府府丞,叫赵嘉轩。” “赵嘉轩?”卫学仁猛地一愣,“他……他怎么来了?” 沉吟稍许后,卫学仁忙抬手道:“去把赵大人请过来,你们不可无礼,需好生恭敬着。” 来报的下人听卫学仁交代的如此郑重,当即便明白这位来客的含金量很是了不得,于是格外小心地应了下来。 观察了下卫学仁的表情,胡强稍作斟酌道:“这位赵嘉轩赵大人,奴才若是没记错的话,他与老爷的长兄算得上是莫逆之交吧?” “没错,他与我长兄还有闫瑞三人从小穿同条裤子长大,三人之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深厚……”说到这,卫学仁突然顿住,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不过,这些都是老黄历,据我所知,赵嘉轩这几年来有意疏远了自己与长兄之间的距离,我想,他跟长兄的关系也大不如初了。” “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在今日登门来找我?” 胡强眉头一皱,开始在脑中仔细回想起自己所知的赵嘉轩生平信息,忽地,他好似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般,猛地一拍大腿,冲卫学仁提醒道:“老爷,您莫不是忘了,他赵嘉轩可是跟那位傅少公公傅福详有着血海深仇的!” 卫学仁瞳孔微震,了然点头道:“是了,我怎么把那件事给忘了,傅福详跟他赵嘉轩可是有着杀父之仇的!” “等等……”卫学仁忽地抬起手,眼中闪过犹疑目光, “这裴顺达前脚来找我,就撂出了傅福详的把柄,这赵嘉轩后脚就上门来了,老胡,你说……这两件事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胡强讶然道:“老爷是怀疑,这裴顺达跟这赵嘉轩两人是商量好的?” “不好说……”卫学仁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旋即轻仰起头望向了前方跨槛而入的赵嘉轩。 “真是稀客呀!”卫学仁堆着笑脸站起身来,十分客气地朝迎面走来的赵嘉轩作了一揖,“赵大人竟得闲登门,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呀!” 赵嘉轩虚扶他一把后,微笑道:“学仁现在说话可真是越发客套了,这卫府大宅我早些年也时常登门,就连你我,在年幼时也多有接触,怎的,今日见我登门来访这般生分,是不欢迎我喽?” 面对赵嘉轩这一上来就套近乎的聊天方式,卫学仁感到些微诧异,但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人赵嘉轩既然这么给面子,他也不好装冷板脸不是? “轩哥说的哪里话,学仁自小就把你把你当亲哥一般看待,见你今日登门作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不欢迎?” “这就对了嘛。” 赵嘉轩笑着点点头,很是自来熟得就地坐下,格外自然地接过胡强递来的茶杯,不慌不忙地饮了口茶。 “就是不知轩哥百忙之中抽空来府上见弟弟我是有什么指示要交代?”坐在主位上的卫学仁小意打量了眼坦然自若的赵嘉轩,笑呵呵的道:“轩哥您也知道,我现在被皇上革了职,赋闲在家,就是个一无是处的闲人……” 他这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无非是催促着赵嘉轩尽快说明来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赵嘉轩又岂会听不懂卫学仁话中的弦外之音,他干笑一声后,神色平静道:“实不相瞒,今儿个哥哥我来找学仁你,还真有要事相商。” 卫学仁眯了眯眼,稍调坐姿,有些警惕地道:“轩哥但说无妨。” “学仁呐,被革了外贸司的职后,你可心有不甘?” “轩哥这话什么意思,弟弟听不明白……” “用不着这么紧张。”赵嘉轩笑着摆摆手,“我这做兄长的,就是单纯关心关心你,跟你唠唠心里话而已。” “你尽管跟你轩哥说实话就是了,被革了外贸司的官后,你是否心有不甘?” “学仁犯错在先,有负皇恩,被革了职也是应该的。”卫学仁淡笑一声,说道:“所以,学仁没什么好埋怨的。” “此话当真?” “当真……” “哈!”赵嘉轩轻笑一声,忽站起身来,一双亮眸如同鬼蜮阴钩般直勾勾地看向他,“那哥哥我要是说,有法子能让学仁你官复原职,不知你可否愿意呢?” 卫学仁压下鼻间急促的喘息声,强镇心神道:“轩哥的话,学仁听不明白……” 赵嘉轩见卫学仁仍旧跟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索性选择摊牌,直言不讳道:“傅福详执掌外贸司以来昏招频出,近来更是将歪心思动在月钱之上了,这事,学仁难道就一点都没听着信么?” “方才那位裴顺达裴大人登门来找你时,想来已将傅福详执掌外贸司以来的种种弊行告知你了吧?外贸司自建立以来,之所以能得之壮大,这其中就数你卫学仁功不可没,你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傅福详让这艘倾注了你无数心血的大船偏航吗?” 卫学仁内心巨震,看向赵嘉轩的眼神变得尤为警惕起来。 似感知到了他心中所想般,赵嘉轩哑然失笑道:“你莫误会了,裴顺达不是我的人。” 他这话一出口,听的卫学仁直犯愣。 “自傅福详主政外贸司后,我确实在外贸司里安插了不少钉子,只是这裴顺达,确实不是我的人,他今儿个登门来找你,许是真的慌了神走投无路,才想着求你出山跟傅福详斗法。” 第810章 捷报 卫学仁一时无言,看向赵嘉轩的眼神变得茫然起来。 “我跟傅福详那阉狗之间的破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许是说到了激动处,赵嘉轩特在说这话时,特意加重了傅福详的名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要能让他傅福详不舒坦,那对我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 “所以,我今儿个找上你,是发自内心的想帮你忙。” 闻言,卫学仁有些纠结地皱起眉头,“傅福详毕竟是宫里的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嘉轩笑着看向他,只不过那笑容中多了似蚀骨的冷意,让人望而生惧,“宫里的人又怎么了?要知道,对于主子而言,越是养在身边越亲近的狗反咬自己,则越不能接受……” “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卫学仁深吸了口气,说道:“可轩哥也得明白,惹上疯狗,倘一朝不敲死,便会有无穷后患……这风险,可一点都不小。” “纵使敲不死,也能将疯狗的獠牙都给拔干净了,到时候,一头无牙的疯狗就是再能狂吠,对你我的威胁又有几分?” 卫学仁闭上了眼,在心中反复纠结,以至于他的面部五官都变得些微扭曲起来。 见此,赵嘉轩倒也不急着催他决断,只乐呵呵地捧着手中的茶杯一个劲地喝茶,格外有耐心地等候起来。 再度睁眼后,卫学仁的脑门上方已渗出层层细汗来,“轩哥……有几分把握?” 赵嘉轩眼眸一亮,声如幽魂般低语道:“敲死疯狗的把握不高,但能帮你官复原职的把握,有八成以上!” 听到他这句话,卫学仁算是彻底弄明白赵嘉轩此次登门的算盘了,他咬了咬,下定决心道:“既如此,就有劳轩哥了!” “好!那咱们明日午时在缥缈茶居不见不散!”赵嘉轩大笑一声,伸手轻拍起卫学仁的胳膊,“我没看错你,你小子还跟小时候一样,有着股狼劲!” 说罢,他大笑三声,转身离去…… 候在一旁的胡强直到赵嘉轩彻底离开后,才渐渐回过神来,他有些懵懂地看了眼主位上满头大汗的卫学仁,眼中充斥着茫然与不解,“老爷……” 卫学仁抬手制止他出声,看向堂外水渍遍地的青石板路,感叹道:“仇恨真的能让人有此巨变吗?这赵嘉轩的变化真是太大了……简直跟换了个人似得……” 这话胡强听得一知半解,他抬头问道:“所以,老爷方才是跟赵嘉轩达成合作了?他助你官复原职,你助他杀傅福详?” “是又不是。”卫学仁苦笑道:“赵嘉轩聪明着呢,知道光凭傅福详对月钱妄动歪念的事,扳不倒他。” “他从一开始找上我,就没打算借这事弄死傅福详,而是……而是真想帮我官复原职,给我绑到他自个的贼船上,等到未来能一觅即中的时候让我出力呢。” “更何况,我总觉着他的报复手段远不止要杀傅福详那么简单……给我的感觉,他就想一步一步消减傅福详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如同用钝刀子割肉,反复折磨……” 闻言,胡强不经倒吸口凉气,“这……若真如老爷说的这样……那……那这赵嘉轩……可真是……” “对,所以像他这样的疯子,尽量别去得罪……”卫学仁揉了揉眉,面部表情格外复杂。 胡强不由安慰道:“老爷倒也不必过于忧心,好歹他赵嘉轩来找您是图合作的,有他帮衬着,相信老爷很快就会官复原职了,这也算是件好事吧。” 听到官复原职四个字,卫学仁没来由地胸口一热,脸上表情半喜半忧,“但愿他赵嘉轩能说到做到吧。” …… “万岁爷!前线急报!”清晨的初晓刚冒出头,皇城深宫内的大内总管傅少卿便迈着急促地步伐往永宁宫方向急急跑来。 刚从床上醒过神来,只穿着件单薄儒衫的楚天耀听到殿外传来傅少卿急切的呼报声,他一时间也顾不得披衣了,直接一把推开了身旁上前伺候他的太监,抬头望向跨入殿门的傅少卿,凝神问道:“怎么了?前线有何急报?” 傅少卿吸了口气,并不急着答话,而是先朝皇帝身旁的太监们招了招手。 身为天子近侍,这帮太监们也是个顶个的人精,当即也明白傅少卿要说的话怕是他们不能听的机密之事,于是格外识趣地退了出去。 “万岁爷,勇国公率领的海上东征军于今晨送来急报入京,还望您过目。” 说话间,傅少卿小步走近楚天耀身旁,旋即从袖兜掏出一封泥封完整的书信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楚天耀手中。 接过信封后,楚天耀也没有丝毫犹豫,很是利索地拆开,快速阅览起信中内容来。 “好!”楚天耀越看越是兴奋,眉宇间绽放出难以言喻的亢奋色来,“好一个闫瑞,真是有够争气的呐!还没登上倭岛,就率军斩下了近千倭寇的头颅,当真是勇猛无双!” 原来,这封来自海上东征军的军报内容,详细阐明了宣军抵达琉球海境后,意外遭遇进犯琉球边境的东瀛倭寇,继而助琉球护岛的详细战况。 简而言之就是,东瀛方面不知抽了什么风,在前日渡海突然进犯琉球边境的海岛,以致于打了琉球一个措手不及,那名为‘花岛’的琉球边境小岛更是险些被东瀛倭寇侵占,而好死不死的是,闫瑞率领的海上东征军恰在此时抵入了琉球海境内,意外获知此事后的闫瑞更是果断下令,要助琉球剿倭。 十二艘堪称海上巨霸的武德舰,近三万精兵的海上东征军,对上一千三百余名突袭琉球边境的东瀛倭军,这样一场敌我双方差距过于悬殊的遭遇战,光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最后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这一场遭遇战,大宣的海上东征军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全面胜利,身为军队主帅的闫瑞更是亲自率兵剿灭了近千倭军,整个东征军更是成功俘获了一百多名倭兵。 倘这场遭遇战只以此收尾那可能最多也就提一提全军的士气罢了,但这场大胜换来的丰硕果实远不止此,同时还获得了琉球方面的高度感恩。 不仅赠予了大宣海上东征军大笔金银以示感激,同时在得知宣军要直入东瀛境内灭倭时,琉球更是大方表示,要承包海上东征军此次灭倭之战的全部军粮。 可以说,海上东征军这一场遭遇战打得实在太过于划算了,不仅白赚了笔军资,同时连带着出兵的军粮都给捞回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楚天耀在看到此等不是大捷却胜似大捷的军报后会如此亢奋赞叹的原因了。 从天子手中接过信报,快速阅览一番后的傅少卿,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面朝楚天耀恭敬作贺道:“勇国公当真是威猛无比,我大宣的海上东征军当真是神勇非凡,有此神将天兵,此真乃天佑我大宣,天佑圣上也!” 楚天耀抚掌大笑,“这话说得好,我大宣有此神将天兵,真乃天助也!” 楚天耀抖了抖单薄的袖口,情绪激动地抬起手,“速给闫瑞和海上东征军的将士们传信,告诉他们,朕对他们的神勇之举甚为满意,让尔等放手去干,不拥有丝毫顾忌,一切有朕站在他们背后撑腰呢!” 傅少卿赶忙从一旁的书桌上记录起天子的口谕,待到纸上墨干后,他这才抬起头微微笑道:“有此神将天兵出征剿倭,东瀛小岛归入我大宣版图将会轻而易举,老奴在此先贺万岁爷武功又上一层!” 楚天耀眉飞色舞,笑的格外欢实。 大清早的刚一睁眼就收到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他只觉着天地间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起来了。 “大清早的,发生什么大喜事了,竟让皇兄这般开心?” 殿门外,忽响起一道婉转动听的女声。 殿内的楚天耀与傅少卿二人顺着来声望去,这才看见款款走入殿中的安乐公主楚芷兰。 “老奴见过公主殿下……”傅少卿神态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 “傅公公客气了。”楚芷兰朝他颔首示意,旋即又走到自个皇兄身旁,见后者只穿了件单薄的儒衫,不禁蹙起秀眉来,“皇兄,你怎不披件外衣暖身?这天气愈发寒冷,你可别把自个身子弄出毛病来了。” 听到这话,傅少卿老脸一臊,“这……奴才一时间都没发现万岁爷未披外衣的事,真是该死……” 说着,他作势便要去取挂在一旁木架上的紫青色大袄。 只是,还不等他把手探出去,离木架最近的楚芷兰便先他一步取下了挂在上方的大袄,极为贴心地给自家皇兄披了上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在为楚天耀披衣时,那鲜艳红润的玉唇竟轻轻触碰到了楚天耀的下颚肌肤。 这突如其来,宛若触电般的酥软触感让楚天耀心中没来由地一荡,看向楚芷兰那仿若水波荡漾的美眸,一时间也有些心虚起来,旋即很不自然地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芷兰有心了。”摸了摸身上那件由楚芷兰亲自披上的大袄,楚天耀温柔一笑道:“其实,以你皇兄现在的武力道行,寻常的寒风根本影响不到朕的……” “皇兄这话可就不对了。”楚芷兰娇哼道:“老话说得好,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您现在的武艺虽然精进了不少,各方面都要比常人强出不少,可也不能一个劲地糟蹋自个不是?” “好好好,妹妹说什么朕听着就是了。”楚天耀无奈一笑,格外宠溺地揉了揉楚芷兰的小脸蛋。 楚芷兰眨了眨眼,十分俏皮地吐了吐舌:“皇兄还没回答芷兰方才问的话呢,您大早上的是遇着什么喜事了?怎么这般开心?” 楚天耀背负双手,淡淡一笑道:“这也算是遇着喜事了吧……” 稍顿片刻后,他将海上东征军传回京师的军报向楚芷兰简略的说明一二。 “原来是咱们宣军打了胜仗了呀,我说皇兄为何这么高兴呢!”楚芷兰抱住楚天耀的胳膊,嘻嘻一笑道:“一大早听到如此好消息,莫说是皇兄了,就连芷兰我也很是欢喜呢。” “要我说,皇兄何不趁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好好给自个放松放松呢?” 闻言,楚天耀认真思索片刻,笑道:“你这丫头说的有些道理,获此喜事确实值得庆祝一二,借着这机会放松放松也不错。” 见楚天耀有些意动,楚芷兰赶忙趁热打铁道:“是呀是呀,皇兄往日里总是忙着操持政务,今儿个逢遇喜事也该放松放松自个庆祝一二了。要芷兰说,出宫游玩赏乐一二正合适。” 说着,她又用小手拉了拉楚天耀的衣袖,嘟囔起小嘴,低声祈求道:“当然,皇兄一定得把芷兰也给带上了……我也有许久未曾出宫了呢……” 见自家妹子跟自己扮可怜卖萌,楚天耀有些好笑道:“要朕看,就是你这丫头自个想出宫玩才一个劲地撺掇朕出宫吧?” “皇兄说的哪里话,倘真是芷兰自己想出宫玩的话,我自个出宫不就是了么?我真是想着机会难得,让皇兄也好好放松下……” 楚芷兰低下头,细声道:“再说了,芷兰对出宫游玩的兴趣本就不大,但如果是跟皇兄一起去的话……我……我会很高兴的。” 楚天耀无奈一笑,轻轻地揉了揉楚芷兰的小脸,“好了好了,朕答应你就是了,今儿个就带你一起出宫游玩如何?” “真的?!”楚芷兰惊喜地瞪大美眸,一把扑入楚天耀的怀抱里,笑着撒娇道:“那皇兄就带我一个人出宫成么?” “这……”楚天耀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成吧,就带你一个女眷就是了,但是傅少卿和启翔他们得跟着,朕倒不是担心自个的安危,就是想让人保护好你。” “嗯……”楚芷兰欣喜点头,一双桃花眸忽闪过狡黠之色,“皇兄与我一同出宫必须隐藏好身份才行,所以呐,芷兰觉着咱们出宫后不能以兄妹相称呢,若引起旁人注目就麻烦了。皇兄难道就不想借这难得出宫游京的机会体察民情吗?所以呐,皇兄与我万不能暴露身份。” 楚天耀满脸无所谓道:“你这想法正和朕意,不过……咱俩就算隐瞒身份以兄妹相称示人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吧?更何况,你我不以兄妹相称又该以何关系示外?” 楚芷兰俏皮一笑,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皇兄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811章 出宫 宣京,鹊桥东岸口的宝池街头。 身穿青蓝色云纹锦袍,头戴朱紫发冠,装扮的好似富家公子的楚天耀正与楚芷兰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街道上。 楚芷兰梳双尾发髻,头插曲型金钗,身着天青色,绣纹梅花的齐身榴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少女独有的青春与活力。 许是随同兄长并行游街,过于兴奋的缘故,她显得比往日还要来得活泼,那艳煞娇花的笑颜就没从她脸上消失过。 “我想吃小糖人。” 走到街头,她伸手一指不远处贩售糖画人的小摊,有些兴奋地拽了拽兄长的胳膊。 楚天耀莞尔一笑,满脸宠溺地点点头,牵起楚芷兰那晶莹粉嫩的小手朝小摊走去,示意那站在摊边的小贩给他拿几块糖人。 将小贩递来的精致糖人交到楚芷兰手中后,楚天耀朝拐角处藏匿着的傅少卿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笑呵呵地走到摊边来,从兜中取出一粒碎银交到摊贩手中。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喜欢这些糖画小人?” “嘻嘻……我就是喜欢嘛……” 楚天耀无奈一笑,只能任由妹妹喜滋滋地品尝着糖人。 没办法,谁叫自家的妹妹喜欢呢?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就只能宠着了。 …… 顺江鹊桥之外,赵家大宅内。 起床用了早膳,换上官服正准备出门的赵嘉轩忽听到屋外传来匆匆脚步声,还不等他回神,那发出脚步声的主人便率先开口了:“大人,属下有要事要报。” 赵嘉轩眉头一皱,回身看了眼来人。 只见对方身上穿着身武夫常穿的短衫劲装,体态尤为壮实挺拔,足足高出了赵嘉轩半个脑袋。 仅从此人的身材气质判断,眼辣之人便能知其定是军旅中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此人名为方恒,乃赵嘉轩之父赵敬龚从军时的亲兵之一,现如今退去了军身,被赵嘉轩召为府卫。 “什么事?” “属下……属下方才去宝池街的珍药房拿药,意外……意外看见天颜了。” “你……你说什么?” “是真的。昔日属下为赵都督遣送公文时,曾意外在远处窥见过天颜,所以……所以属下敢保证自个没看错。” 闻言,赵嘉轩心下一惊,随后脸上露出亢奋的笑容来,“好……好……如此甚好,当真是天助我也,你这样……可以让外贸司的棋先动起来了……” 阴笑一阵后,他将嘴附到方恒耳边细细交代了许久。 方恒频频点头,不时吸气,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对了,你去办事前先找人去卫府通信,知会卫学仁立马过来见我。”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赵嘉轩哼着小曲朝屋外走去,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眉宇间透露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欢愉之色。 “遇着什么事了?怎得这般开心?” 赵嘉轩这一反常态的欣喜姿态自然引来了他妻子杨氏的注意,后者有些不明所以地走到他身前来,格外贴心地抚平了他衣领上的褶皱。 “刚不还急嚷嚷着要出门去府衙办差呢么?怎么这会儿不慌不忙的?” 赵嘉轩笑着拍了拍妻子的细肩,“我方才已经让方恒出门去找府尹告假了,今儿个我就不去府衙当差了。” 杨氏闻言有些惊讶地捂了捂嘴:“真的假的?你这满脑子官司的痴人还有主动向上官告假的时候?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赵嘉轩温和一笑,“今儿个有客人要来府上拜访,为夫只能暂时搁置公务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不说今儿个要带孩子去他们大舅那玩吗?照我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你跟孩子们也该出发了,记得,出府后好生注意安全。” 杨氏没好气地白了丈夫一眼:“一说府上要来客你就迫切想着赶我出去,怎么的?你要见得是女客啊?怕我见着不方便?” 赵嘉轩无奈地耸耸肩,解释道:“你说的什么胡话,我是想着男人间谈话你个妇道人家在场不太方便……” “而且这待会儿要来的客人你也认识,是卫学仁。” “卫学仁?”杨氏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是海哥的二弟?这……我可听说他跟海哥一向不对付,你……” “他是跟他哥不对付,又不是跟我不对付,你啊,就莫操那么多闲心了。” “……行吧,你有分寸就好。” 夫妻两人说完话后,便见杨氏转身离开了后院,她顺从了丈夫的意思,带着孩子与下人们出府了。 见妻子离开,赵嘉轩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他伸手招来下人去准备茶水,遂只身一人来到了前院外堂,等待着卫学仁的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嘉轩总算听到外堂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闻讯的他轻放下手中茶杯,刚好同跨槛而入的卫学仁对视,笑呵呵地说道:“学仁来了?” 卫学仁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作揖道:“学仁见过轩哥。” “不都跟你说了,你我之间用不着这般客套吗?”赵嘉轩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就座。 后者干笑一声,老实入座。 卫学仁举起座边的茶杯,略微忐忑地问:“来找轩哥前,贵府的壮士同我说……皇上出宫了,这事……是真的假的?” “是真的。”赵嘉轩淡笑一声,轻扬衣袖道:“而且,皇上这会儿正在宝池街附近呢……这可真是天助我等……” 卫学仁那深沉的目光静静观看着杯中茶水,心中只觉五味杂陈。 他知道赵嘉轩这句话的个中深意…… 皇上此次微服出宫有何用意且不说,但现目前天子正处于宝池街就近,对于赵嘉轩与卫学仁而言确实是有利的,毕竟,宝池街距外贸司衙门就两条街的距离…… 倘天子在微服游街之时,“意外”撞见外贸司的隐秘弊误,也是合情合理的…… “轩哥打算怎么做?” “既然天子都亲临宝池街了,咱们也不能错过这次机会不是?”赵嘉轩露齿轻笑道:“学仁该把昨日登门求助的那位裴大人用上了吧?” 卫学仁呼吸一沉,很快便明白了赵嘉轩这句话的意思。 后者这是要让他拿裴顺达作引爆傅福详的棋子。 可卫学仁心里清楚,赵嘉轩的目的不止于此。 从昨日二人的谈话中不难看出,外贸司之中也有他赵嘉轩的眼线和自己人,倘真要从中选一个引爆傅福详的棋子再轻松不过了,而赵嘉轩却让自个去做这事,其真实目的无非是想让自己彻底跟傅福详站在对立面罢了。 要知道,倘裴顺达真成了那颗爆雷的棋子,傅福详顺藤摸瓜查下去,很容易就能查到背后撺掇裴顺达的人是他卫学仁,到那时,傅福详与他卫学仁之间的关系就绝难善了了。 从同意与赵嘉轩合作开始,卫学仁就早有交恶傅福详的心理准备了,但如今赵嘉轩如此直截了当地指示他主动向傅福详出击,还是让卫学仁有些不满的。 你赵嘉轩光让我当你手中借来的刀,却不给出等价的报酬,这让他如何情愿? 似看出他在想什么一般,赵嘉轩很是从容地承诺道:“待学仁这边出招后,我会去求李阁老上奏皇上让学仁你官复原职的。如何?” 卫学仁眉目一扬,干脆点头道:“一言为定!” …… 宝池街头。 抱着楚天耀胳膊的楚芷兰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忽伸出葱白玉指轻轻一指不远处店门大开,装潢典雅的酒楼,“耀哥儿,那个酒楼牌匾下边也挂着个龙纹红牌呢……咱们这一路上看到店门上挂有这龙纹红牌的店家真是越来越多了,这龙纹红牌,到底是何物啊?” 顺着她的声音,楚天耀向那不远处的酒楼望去,发现那装潢典雅,占地极大的酒楼正门高挂着“福鑫楼”三字牌匾,而那牌匾下方显眼处,还另悬挂着一方足有成年人手掌般大小的龙纹红牌。 跟在兄妹二人身后,身穿灰色麻衣的傅少卿低笑解释道:“殿……小姐有所不知,这些个能在店门挂这龙纹红牌的东家都是相当了不得的人物了,因为这龙纹红牌,是外贸司给旗下皇商下发的,乃皇商的身份象征,若将这红牌挂于自家店门前,那就等同告诉百姓这店面出自皇商之手,不仅白赚了名声,还能给自家店面涨人气……” 楚天耀在一旁笑着点点头,外贸司下发给皇商龙纹红牌的事他也是清楚的,而这些个拿着红牌的皇商们借以红牌给自己名下产业积名声、涨人气的事他在很久前就知道了,当时还让楚天耀好一阵感叹,果然,无论是哪个时代,商人为了逐利,思维都近乎趋同的,这些个皇商借着朝廷下发的红牌给自己的店面营销推广,颇有后世那些个商家主打xx名人推荐的营销风范。 “原来是这样啊。”楚芷兰眨了眨眼,朝一旁的楚天耀撒娇道:“既然他们都敢把朝廷发的红牌挂在店门口,就说明这些个店面的东家对自个的门店很是自信吧?耀哥,咱们何不去着福鑫楼尝尝看?” “挂上这块红牌也不表示人家酒楼的菜肴滋味就比寻常饭店酒楼强,人在店门口挂上这红牌,多是为了炒作……”说完这话,楚天耀顿了下,觉着自个的用词有些不妥,就楚芷兰这丫头能理解炒作的意思么? 只可惜,楚芷兰根本就没纠结他所说的炒作二字,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福鑫楼上,“我就是好奇嘛~再说了,我这会儿也饿了,皇兄就陪我去着福鑫楼尝尝看呗?” 楚天耀莞尔一笑:“行,那咱们就当回探店博主。” 这话倒引起楚芷兰的好奇了,她有些懵懂的问道:“什么叫探店博主?” “就是专去酒楼、食店探访的一类人,他们在品尝过不同店面的美食后会写在自个的品鉴食录里……” “是么?这天底下还有这么不务正业的读书人?” 楚天耀忍俊不禁道:“你可别小瞧了这一类人,他们发一篇简单的食录,好则让人店门人气高涨,坏则让人店门倒闭也不是不可能。” “嘿嘿……”楚芷兰俏皮一笑:“他们有没有那个能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耀哥你一定有这个能耐。” 楚天耀很想反驳她这话,但却又觉着楚芷兰说得好像没啥毛病,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无奈摇头。 闲聊之余,兄妹二人已来到了福鑫楼门前。 店小二见他兄妹俩穿金戴银的,很是不凡,于是格外热情地凑上前来招呼起二人,“哟,这位贵老爷是带着夫人来咱店里用膳呢?” 听到店小二误会了自己与楚芷兰之间的关系,楚天耀本想开口解释,谁料边上的楚芷兰根本不给他回话的机会,立马抢话道:“你这店小二嘴倒是怪甜的,没错,我同我家夫君就是来你们福鑫楼用膳的。” 楚芷兰这顺着店小二的话弯曲自己与她之间关系的行为让楚天耀很是无奈,原本悬在嘴边想要解释的话也给噎了下去。 眉飞色舞的店小二自卖自夸道:“那您二位可真是有眼光了,咱们福鑫楼可是宝池街第一酒楼呢!菜品又多又精,掌厨的师傅更是宣京一绝,凡尝过我福鑫楼饭菜的客人,就没有人说不好的!” 听到他这话,楚天耀很想吐槽,这放眼整条宝池街就你福鑫楼一家酒楼,你福鑫楼可不就是宝池街的第一酒楼吗?就这你也好拿出来作吹嘘本钱吗? 可楚芷兰不知怎的,似对店小二说的话格外受用,格外捧场地回应道:“你这话说的也没错,我方才一见着这福鑫楼确实不凡。” 顿了顿,她又道:“这样吧,给我和我夫君腾出一间上好的包间来,我不希望有人打扰我夫妻俩人用餐。”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楚天耀总觉着楚芷兰在说这话时,特意加强了“夫君”、“夫妻”等词的语调。 店小二一听这位贵女子要与夫君在单独包间内用餐,两只贼眼瞬间放光,知道遇着贵客了,于是说话的姿态更为谄媚起来,“好嘞,您二位就放心吧,小的这就带您二位去店里的最后一间包间。” 他话音方落,几名身穿青袍,满脸桀骜的男子就成群结队地涌入了楼内,其中领头之人更是大声朝柜台处叫唤起来:“老吴,赶紧给爷几个安排包间……” 第812章 我要他死 “哎哟,宁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哈!” 候在柜台边拨弄算盘的酒楼管事一见着来人,就如同见食的哈巴狗般凑上前来,一个劲地点头哈腰。 “这会儿刚下差,想着跟几位老友叙一叙,爷第一时间就想到你福鑫楼了,怎么样,够给你老吴面子吧?” 宁爷很是不逊地昂起脑袋,一边拍着那吴管事的肩膀,一边说道:“多的废话就别说了,赶紧的给爷几个安排包间吧。” 吴管事谄媚一笑道:“这您放心,宁爷肯赏脸光顾我福鑫楼,小人一定给您安排的妥妥的。” 正在另一边接待楚天耀兄妹俩的店小二听到这话有些着急了,忙朝吴管事使了个眼色。 吴管事能在规模如此大的酒楼里当上柜台掌柜,基本的眼力界那也是有的,见下边人给自己使眼色了,他也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了。 于是,他立马招来小二问话,待明白事情缘由后,又堆着笑脸走到了楚天耀兄妹俩人面前,“二位贵客,您也瞧见了,这……这……咱们店里来了老熟客,起先小二答应您二人的包间怕是不成了,这会儿店里客多,也没个座儿了,想来今儿个是无法招待您二位了……不过……不过您二位莫往心里去,今儿个这事毕竟是咱福鑫楼招待不周,要不这样,您二位给我留个名?等下回您二人得闲再来楼里光顾时,小人做主给您二位打个八折如何?” 这吴管事确实是会来事的掌柜,说出这番话时语气姿态都放得极低,提出来的补偿方法也还算得体。 只可惜,他碰上的人来头实在大得过分了些,楚天耀虽没说什么,但楚芷兰可忍不住了,对方这种优先接待旁人却拒自己与兄长于门外的行为在她看来就是在侮辱自己的兄长,尽管他的兄长大人没有这么觉着,但她还是恼了,“你这掌柜好不晓事,我与我家夫君先行进店得你家小二招待,你这会儿却说要接后进门的熟客,拒我等于门外,说不招待就不招待了,莫不是有意轻视我夫妻俩?”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小,自然引起了一旁宁爷等人的注意了,那宁爷顺着声音望来,待瞧清了楚芷兰那惊为天人的仙貌后,一时间也有些晃神了。 “这位……这位小娘子怎么了?谁这么不识趣惹你生气了?” 那宁爷走上前来,满脸猪哥像地向楚芷兰献起了殷勤。 吴管事见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尽量用简短的话语向那宁爷解释了事件的缘由。 闻言,那宁爷很是大方地拍起胸膛来,面朝楚芷兰痴笑道:“原来是这么件小事啊,小娘子莫生恼,你想在这福鑫楼吃饭还不简单?这样吧,待会儿你同小爷我一并上楼,同桌共宴就是了,你也用不着花钱,算哥哥我请你的,这可以吧?” 这宁爷不上前犯贱还好,他这一上来就搭话可是把楚芷兰彻底气炸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请本公……本夫人共宴?” 楚芷兰这话一出,那宁爷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站于他身后的友人则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帮腔道:“你个小娘皮好没眼力见,咱们宁哥宁大可是外贸司的官老爷,看上你,邀你一起用宴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个没见识的小娘皮竟还敢不识好歹,真是不知所谓!” 听对方一口一个小娘皮的称呼自己,楚芷兰怒极反笑,“我倒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原来就是个外贸司的小官?” 吴管事见两伙人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隐有几分要大打出手的架势,一时间也慌了,忙上前劝说起未发一言的楚天耀,“这位老爷,您可快拦着你夫人吧,小心祸从口出啊!” 顿了顿,吴管事又放低声音提醒道:“这位宁爷可是外贸司的账房文录,您别看官小,但……但人的能耐可一点都差,我观老爷您也是做生意买卖的样子,所以您该知道,得罪谁都好,但千万不可得罪外贸司的道理啊!” 吴管事这话到引起楚天耀的好奇了,他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问道:“听吴管事这话的意思……外贸司的人,行事都很霸道喽?” 吴管事苦着脸道:“以往还好,就最近几个月,不知怎么的,外贸司好多官都换了一茬了,这些个新上任的官爷脾气一个赛一个的古怪,行事更是跋扈无比……” 说到这,他特意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您真以为小的愿意招待这宁大啊,他们这些个貔貅只吃不吐的,每回来这楼里吃白食占便宜,就没有交过一回钱的……可架不住人家穿着身官皮,我等做买卖的小人物也斗不过人家不是?所以呀,老爷您就听我句劝吧,赶紧带你夫人走吧,莫要招惹这些个不该招惹的人……” 未等楚天耀回他的话,那宁大便又开始摆谱卖狠了,“小娘子,你这会儿若是认个错,待会儿去楼上给你宁爷我好生敬上几杯酒,再叫几声好哥哥我就不同你计较方才的事了,如何?” 听到哥哥这几个字,楚芷兰似受到什么极大刺激一般,两眼如凶兽发狂般红得吓人,那张如梦似幻的绝色玉颜宛若袭上凛冬寒霜般冷地吓人,杀气腾腾道:“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一定要杀了你全家!” 此言一出,饶是楚天耀都被自家妹妹给吓了一跳,他也不知为何楚芷兰会突然激动到如此地步,但见妹妹愤怒至此,他也知道该是给妹妹泄气的时候了,于是他立即朝身后的傅少卿抬起手来,示意对方动手。 傅少卿连忙点头,如鬼魅般闪瞬至那宁大身后,一张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钳住了宁大的脖领,旋即,只听他向店门外吹了口哨,仅一瞬间,十来号身穿素衣的壮汉在启翔的带领下如同虎豹般冲了进来,将宁大等人围成了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宁大与其友人吓得面色惨白,被傅少卿死死掐住脖颈的宁大更是吓得狂汗不止,他顶着张憋红了的大脸一个劲地低吼道:“你……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外贸司的人!咱们外贸司的主司官是傅少公公,那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你……你们要敢胡来,等我告诉了傅少公公……你……你们可没好下场!” 他不提这名字还好,他一提傅福详的名头,可是把傅少卿气地不轻,插着他脖颈的大手更是多加了几分力,以至于宁大突觉自己的呼吸更加困难了。 倘不是天子在前,还未发话,傅少卿是真想一下把这宁大给直接掐死算了。 “莫杀他。” 楚天耀瞥了傅少卿一眼,旋即又抬头看向身旁大气都不敢喘的吴管事,“吴管事,在下给贵楼添麻烦了,不过你放心,今儿个不论闹出什么动静,贵楼都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大手一挥,示意傅少卿等人退出酒楼。 傅少卿狠狠地瞪了眼宁大,随后将他一把推向启翔手中,待启翔带人把宁大等众抓出楼外后,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到楚天耀身边。 “耀哥,我要他死!”楚芷兰俏脸生寒,抓住楚天耀胳膊的双手忽加了几分力道。 楚天耀伸手握住了她轻轻发颤的细指,温声应道:“好,我答应你,绝不让他活。” 说着,他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脸:“好了,现在碍眼的苍蝇都不见了,你这丫头就别生气了,不是想在这福鑫楼用膳吗?现在人吴管事应该也有空出来的包间招待咱们了,你呀,开心点……” 吴管事早就被楚天耀给震住了,听他如此说,赶忙顺着话茬安慰楚芷兰道:“是啊是啊,夫人,您莫要生气了,这会儿……这会儿楼里已经有空出来的包间可以招待您二位了,莫要……莫要因为些不值当的小事坏了心情……小人这就让后厨的伙计们去烧菜……” 经楚天耀一番柔声安慰的楚芷兰气也消了大半,她将脑袋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轻声细语道:“唔……竟然夫君都这么说了……那……那兰儿就不多作计较了……还是同夫君用餐要紧。” 听她一口一个夫君叫的比谁都顺嘴,楚天耀又好气又好笑,本有心想口头训诫她两下,但想着方才她还气地不轻,这会儿也就不打算再坏妹妹心情了,于是他也就着楚芷兰的话茬朝一旁的吴管事笑道:“既如此,就有劳贵楼招待我夫妻俩了。” 吴管事忙陪笑道:“二位放心,小人一定将楼内所有菜肴都给您二位上一份。” 说罢,他擦着额头上的汗,催促着店小二去后厨传话。 眼冒桃花,面红似血的楚芷兰宛若痴了般依靠在楚天耀肩头,始终未从楚天耀方才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刚才……刚才……耀哥说的是夫妻俩呢…… 所以……所以……所以他也不反感我跟他以这样的身份示人吗?这是不是……是不是说明耀哥也对我…… 她越想越是亢奋,水润可人的樱唇情不自禁地上扬,露出羞赧而又迷人的微笑。 “你这丫头傻了?” 楚天耀没好气地拍了拍楚芷兰的后背,这才将险些失魂的楚芷兰叫回了神。 “我……我没有,就是想着耀哥方才为我出气的模样真霸气,高兴的有些失神罢了。” 闻言,牵着她的手,往楼上走的楚天耀无奈笑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就你我之间的关系,我帮你出气不是应该的嘛?” 楚芷兰有些羞涩地点点头:“嗯……耀哥说的对。 ” 正当楚天耀为她那古怪的神情感到纳闷时,走在他二人前方的傅少卿已经在店小二的带领下打开了包间大门。 见此,楚天耀只得暂放下心中的疑惑,带着楚芷兰进了包间。 刚一入包间,兄妹俩挨近入座时,便见傅少卿紧紧关上了包间大门,转过身极其利索地朝兄妹俩跪了下来。 “奴才该死!” 傅少卿老脸泛白,羞愧而又惶恐地请罪道:“奴才教子无方,竟让这孽子的走狗无端冲撞了圣上与殿下,奴才……” 不等他把话说完,楚芷兰就笑着打断了他:“傅公公说的哪里话,今儿个这事跟你可没关系……” “殿下如此宽容,更是让老奴无地自容了。”傅少卿擦汗道:“傅福详乃老奴义子,他驭下无方,指示手下走狗行事猖獗无边,今日竟还胆大包天到顶撞万岁爷与您,真是……真是让老奴惶恐愧疚难安……” “你这好儿子是怎么管的外贸司,你身为内监机的总督就从未了解过内情?”楚天耀坦然自若地喝了口茶,从始至终都未抬眸看过傅少卿一眼。 虽听不出他说这话时的情绪表露,但伺候他多年的傅少卿还是能从中明确感知到天子的不满,于是他更为惶恐地磕起头来:“奴……奴才该死……我……” “听那福鑫楼的管事说,从几个月前开始,外贸司的人行事就愈发跋扈无忌了,这不正好跟你那好儿子接班的时间对上了吗?” 楚天耀将手中茶杯放下,忽站起身来,背对傅少卿道:“老话说得好,以小见大,从今日这么件小事来看,足以想见傅福详接管外贸司后干得不怎么样……朕倒想要看看这奴才还有没有干出更出格的事来……你现在就让内监机的人去查……” 闻听此言,傅少卿心下一沉,有些失神地回应道:“老奴……老奴明白了。” 楚天耀并未回头看他,而是十分平静地说道:“莫想着为你那干儿子遮掩什么,无论查到什么,都得如实给朕上报。” “老奴不敢。” 傅少卿躬身行了一礼,又朝楚芷兰作了个礼,随后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包间大门。 待到傅少卿离开后,楚芷兰这才伸手拉了拉楚天耀的衣袖,“耀哥……我看人傅公公也挺可怜的……您说,要不这事还是交给别人办算了吧?” “让他去查自个干儿子,这确实让人犯难呀……” 第813章 谁给你的胆子? “今日那宁大敢如此嚣张跋扈,足见傅福详掌管外贸司以来驭下不严。这不也说明他傅少卿教子无方么?朕没先处罚他父子两就算不错了!” 楚天耀回身看了眼妹妹,轻笑道:“再说了……朕只是让他傅少卿先去查探而已,也不一定能查到他傅福详真犯什么事不是?” 回想起方才傅少卿接收皇兄暗查傅福详命令时的神态,楚芷兰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看傅公公刚才那样子……倒也不像是完全不知道傅福详背后所作之事的样子……” “是人,难免有恻隐之心。傅少卿兼着内监机的差事,对自个义子的侦查有意疏忽也属正常事。”楚天耀神色平静的喝了口茶,又说道:“但要说傅少卿有意包庇傅福详也不至于,更何况,朕也不认为傅福详能有瞒着朕办坏事的胆子。” 闻言,楚芷兰笑着点点头:“皇兄说的对,他傅福详怎么说也是在宫里待过好几年的老人了,最是熟悉您的脾性,要说他能力不足我信,但要说他敢有胆子背着皇兄作恶,我是绝对不信的。” 她话音方落,包间大门便再度被人打开,一位位肩披白巾的店小二恭恭敬敬地将各式不一的精致菜肴端上了桌。 领头的店小二正是此前招待兄妹两的人,他弯腰向二人陪笑道:“老爷与夫人且先慢用,还有三十多道大菜未上,您二位若是尝腻歪这上桌的菜了,只要招呼小的人上新菜就是了。” 这店小二一口一个老爷夫人听得楚芷兰很是高兴,便见她和善地朝店小二抬了抬手,笑道:“你这小二倒是怪会来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兜里取出块半截手指长的翡翠珠钗,不紧不慢地放在桌边,示意小二上前来取,“这是我替夫君赏你的,拿去吧……” 那店小二见着那通体发白的朱钗忍不住双眼一亮,但很快又清醒过来,神色较为惶恐地摆手道:“夫人实在太客气了,这……这钗子实在太贵重了,小人可不敢受……再说了,吴管事再三交代给小人要好生伺候好二位贵客,倘小人擅受了贵客的打赏,吴管事知道了定饶不了我……” 坐在楚芷兰身边的楚天耀笑着将桌边的翡翠朱钗收了起来,遂又从自己兜中取出鹌鹑蛋般大小的金粒,“这钗子确实贵重了些,你不敢收也正常,但我家妹……夫人既说了要赏你,你就识趣受赏便是。这金粒子不轻不重,你收下正合适……” 店小二微微一愣,动作仍有些犹豫。 “放心,倘你家管事怪罪下来,你就说是老爷我硬给你打的赏就是了。” 有了楚天耀这句话后,店小二才算是松了口气,忙接过他递来的金粒子,视若珍宝般塞入兜中,一个劲地朝楚天耀与楚芷兰二人鞠躬道:“小人多谢老爷与夫人打赏……” 楚天耀与楚芷兰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脸。 眼见二人有话要说,醒事的店小二也知道不能过多叨扰这两位贵客,于是十分识趣地带着人退出了包间。 “皇兄怎不让那店小二把朱钗收下?” 包间再无外人,楚芷兰说起话来就变得随意许多了。 “你还好意思说。”楚天耀将那翡翠朱钗拿出,轻瞪楚芷兰一眼后说道:“这翡翠朱钗过于贵重了,你说打赏出去就打赏出去,再败家也没你这么个败法!” 楚芷兰浅浅一笑,忽有些娇媚地伸出香舌舔舐起丰润的樱唇来,“皇兄真的只是因为这翡翠珠钗过于贵重而不舍得让那小二收下么?” “照我看……皇兄只是不想让一个外男收下自家妹妹戴过的珠钗吧?” 迎上楚芷兰那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楚天耀不禁老脸一红,偏头望向别处,有些心虚地干咳道:“瞎说什么呢,朕可没你那些个稀奇古怪的鬼心思……” 说着,他将手中的翡翠朱钗还回楚芷兰手中,哼道:“朕只是不想看着你如此大手大脚的败家罢了。” 楚芷兰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娇吟道:“妹妹知错了,一定谨遵皇兄的教诲,这朱钗,以后我绝不送人了。” 楚天耀喉咙一动,似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楚芷兰掩嘴偷笑,用脑袋轻轻蹭了蹭楚天耀的侧脸,水润而又鲜嫩的樱唇不停往楚天耀耳垂呼出香气,“当然……以后凡是妹妹用过的东西,除了耀哥外,我不让任何男人碰……好么?” 这句贴耳娇吟似有无穷魔力,一下便让楚天耀浑身燥热起来,他紧咬牙关,强行冷静道:“莫要再说胡话了,菜都上桌了,你不说自个饿着肚子呢么?赶快用餐吧。” 说着,他再度正起脸色来,轻推开靠向自己的楚芷兰。 楚芷兰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见楚天耀一本正经的握杯饮茶,忽笑出声来:“皇兄很渴么?怎得喝茶喝得这般急?” 这意味深长的话险些让楚天耀呛喉,他横着脸没好气地瞪了楚芷兰一眼,似有些恼羞成怒,“你还吃不吃饭了?不吃咱们就走!” 见他被自己挑逗的有些发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在楚芷兰心中蔓延开来,她娇笑着认错道:“好了好了,妹妹知道错了,耀哥莫生气嘛……” 说着,她很是贴心地为楚天耀夹了几筷子菜,“皇兄别跟我个孩子计较嘛……咱们还是接着方才的话题,聊点别的吧……” 见楚芷兰露出小恶魔般俏皮笑脸,楚天耀只觉着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一向如此,凡惹自己生恼了就拿自己还是孩子开脱,但倘若自己真把她孩子对待,她又会穷尽一切向自己证明她已经长大了。 真可谓是哪个身份对我有利时我就认,凡有不利处就立马切割…… 这份厚脸皮劲儿,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好在楚天耀这番感谢只在心中嘀咕,但凡这话要是真说出来了,楚芷兰一定会笑呵呵地回应他,这厚脸皮的本领师出何人了…… “皇兄,你说傅公公这会儿去查傅福详,能查出什么来么?” 见楚芷兰又将话题转移到傅少卿父子身上,楚天耀也就顺着她的话茬回道:“傅福详或许有不是处,但他还没有干大逆不道之事的胆子。” 楚芷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是赞同楚天耀的判断。 只是,兄妹俩很快就要被这想当然的想法给打脸了…… …… 距宝池街仅有三里不到的外贸司衙门内。 十来号身穿鹰爪黑袍的内监机督卫在内监机副督沙东行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由于内监机的专属服饰过于惹眼,故而他们一到场便引起了衙门内不少官吏们的注意,许多外贸司官员们都自发地聚集起来,互相交头接头,窃窃私语起来。 见一众外贸司官员自发地聚集于衙堂大院内,沙东行倒也没跟他们客气,叉腰问道:“外贸司账房文录宁大的上官何在?” 人群里,一个身穿蓝袍官服,年龄约有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被人挤了出来,还不等他回神,沙东行便直直逼近了他,边打量他边问道:“你就是宁大的上官?” 蓝袍中年有些畏缩地抬手行礼道:“回内监机上官的话,卑职……卑职是外贸司的账房主理鞠正,算是……算是他宁大的上官。” 他这话倒说的严谨,宁大只是个小小的账房文录,还远没有资格搭上鞠正这个账房主理的线,硬要算的话,只能是他鞠正手下的手下…… 沙东行了然点头,朝身后的属下们招了招手。 几名身穿鹰爪黑袍的壮实督卫立马涌上前来,动作粗暴地将鞠正给控制住。 突被人钳住手脚的鞠正一时间有些慌神,他又惊又怒地干吼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沙东行冷笑道:“当然是抓你回镇抚司受审了!” 一听要被抓去镇抚司,在场的外贸司官员们脸色都变了。 镇抚司是什么地方,长什么样,或许很多人不知道,但镇抚司的威名,整个大宣官场就没有不知道的…… 之所以说那地方的模样少有人知,是因为凡去过镇抚司的人就少有活下来的,那可不就少嘛…… “不!即使是内监机也不能乱抓人!”镇抚司三字一出,可把鞠正吓得胆战心惊,他张着颤抖的嘴唇一个劲地干嚎道:“你们……你们若敢在外贸司乱来,我外贸司的主司傅公公定不会轻饶你等的!傅福详傅少公公的大名你们也听过的吧?!他可是你们内监机的前任副督……” “话说完了吗?”沙东行冷笑一声,神色倨傲道:“吾乃内监机副督沙东行,倘你不服,大可记下老子的名讳,去天子驾前告我的罪就是!” 沙东行这一自报名讳,直让周围的外贸司官员们吓得倒吸口凉气。 敢情来拿人的是这位瘟神! 要知道,沙东行的个人威名可是与镇抚司不遑多让的,自内监机建立以来,沙东行手上沾着的血就没消过,凡提到他的名字,只要穿着官皮的人就没有几个不哆嗦的。 果不其然,随着沙东行自报名讳后,现场气氛明显变得微妙起来了,就连此前一直嚷嚷着沙东行等人放手的鞠正也一下子老实了,他的脸色就如同白纸般毫无血色,写满了绝望与痛苦。 “沙东行!” 一道尖声厉喝忽然打破了沉默的现场,只见衙堂深处,身穿着青色太监服饰的傅福详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伸手指向沙东行冷脸,怒声咆哮道:“你他娘的抽什么风?竟敢来我外贸司撒野?” 沙东行抬头看了眼怒气冲冲的傅福详,皮笑肉不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傅少公公来了哈……” 顿了顿,他有些惫懒地伸伸腰,满脸热切道:“许久未见,傅少公公胖了不少,看来这外贸司果然养人呐……” “少他娘的跟咱家套近乎!”傅福详冷脸拂袖,怒斥道:“赶快把咱家的人放了!” “傅少公公是说他?”沙东行伸手一指被属下们控制的鞠正,耐人寻味地说道:“傅少公公可别误会,沙某来这外贸司请鞠大人去镇抚司配合审案,可不是有意为难外贸司……” 他话未说完,傅福详便冷声打断道:“鞠正不过是外贸司的账房主理,他能犯下什么大事值得内监机拿他?照我看,你沙东行就是没事找事!”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沙东行故作委屈地抬手道:“沙某是奉上命行事,绝无半点私心呐……” 说完这句话后,沙东行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还是说,傅少公公想公然违抗我内监机办事?” “你什么意思?” 傅福详有些警惕地看了沙东行一眼,他总觉着对方话里有话,让他很是古怪。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傅少公公说,我内监机办事,无须向天子之外的任何人解释!”撂下话后,沙东行抬手向一众属下命令道:“把鞠正带回去!” “放肆!” 被沙东行这一挑衅,傅福详就如同喷涌的火山般勃然大怒,“沙东行你休得胡来,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外贸司人如此妄为?” “我给他的胆子!” 一声暴喝从衙门口乍起,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顺着说话声望去,发现来者竟是身穿素衣的傅少卿。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万没想到大内总管兼内监机总督傅少卿竟然亲自驾到了…… 短暂失神后,外贸司一众官员们战战兢兢地朝傅少卿行起礼来:“下官等见过傅公公……” 饶是此前桀骜不驯的沙东行,在看到傅少卿到来后,也格外老实温顺地低了下头,恭敬作揖道:“卑职见过总督……” 他身后一众黑袍督卫们也低下了头,齐声向走来的傅少卿见礼:“下官等督公……” “干……干爹……”傅福详瞪大双眼,看向朝自己迎面走来的傅少卿,有些傻眼的支吾道:“您……您怎么来了……” 第814章 毛病从未改过 “啪!” 一道清脆而又响亮的巴掌声在场内骤起,在场众人不由得一惊,呼吸都变得急促紧张起来。 傅福详伸出颤抖地右手紧紧捂住挂彩的侧颜,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面前挥掌的干爹,“干爹……您……” “别叫我干爹!”傅少卿那张布满黑云的老脸写满了失望之色,他恨声低喝道:“你傅少公公可太能耐了,我傅少卿哪有能耐做你的干爹!?” 傅少卿这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傅福详始料未及,但熟知干爹脾气的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错惹得干爹不快了,于是他有些慌神地乞问道:“干爹……这究竟……究竟是怎么了?我……我犯了何错惹干爹如此不快?” 黑下脸来的傅少卿并未说话,见此,傅福详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朝聚集的一众外贸司官员们低喝道:“瞎凑什么热闹?还不快散?” 一众外贸司官员们被他这一喝吓得不轻,转眼间,便如同鸟兽般散去了…… 偌大的衙堂之内,便只剩下了傅少卿父子,以及沙东行与一众黑袍督卫,当然,还有那位被督卫控制住鞠大人。 没了闲杂外人在场,傅福详心理压力稍减,一边捂着发红的侧脸一边委屈问道:“干爹……到底出什么事了?竟惹得您老人家发这么大的火?” “你管的好差!”傅少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遂又伸手一指被黑袍督卫们擒住的鞠正,“他手底下那个什么芝麻小官宁大,方才在福鑫楼挑衅天子,言辱安乐公主殿下,你说,他身为那宁大的上官,该不该拿?!” 闻听此言,傅福详脑门渗汗,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至于被黑袍督卫擒住的鞠正,此刻在听到傅少卿说明事件缘由后,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手脚都开始发起软来了,倘不是搀扶他的黑袍督卫们足够壮实有力,这会儿四肢发软的他怕是要吓成一滩烂泥倒地了…… “我……下官罪该万死,下官万不敢想这宁大竟敢顶撞天子,我……” 鞠正牙齿打颤,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清楚就两眼一翻,彻底吓昏过去了…… “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自个把自个吓晕乎过去了,如此胆怯志短的废物,还不如太监爷们!你看看你用的都是些什么人!” 傅少卿看了眼吓晕过去的鞠正,转头瞪向傅福详,又气又恼地训斥道。 “我……儿子识人不明,有愧皇恩……干爹,我……”傅福详哽咽着跪下身来,一把抱住干爹的大腿,呜呜咽咽道:“儿子知错了,还请干爹给儿子面圣赎罪的机会……儿子这就去给皇上请罪,这……这鞠正和那什么宁大,我一定严刑处置!” “出事了你倒知道错了!”傅少卿有些怒其不争地狠踹了他一脚,伸指怒喝道:“倘往日你能驭下有方,何至于将外贸司治理成如今这般凶蛮跋扈的堂风?” 被傅少卿横踹出半米远的傅福详狼狈不已,但此刻他也不敢喊疼,只一个劲地红着眼作狗爬般爬到干爹脚下,抱腿痛哭道:“儿子……儿子知错了,求干爹让我见见万岁爷吧,儿子要跟他老人家亲自请罪……” “你自是要去见圣的,只不过还不到时候。”傅少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背对着沙东行及一众黑袍督卫们抬手道:“你们去办你们的事,这不争气的玩意儿,咱家亲自审问。” 沙东行等一众黑袍督卫们同时抱拳,齐声应道:“属下等遵命。” 话音一落,沙东行便招呼起一众黑袍督卫们提溜起晕倒在地的鞠正离开了。 趴卧在地的傅福详神色狼狈,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眼转身离去的沙东行,却不巧正好与转头回望的沙东行对上了眼。 还不等傅福详作出反应,便见与他对视的沙东行露出了戏谑而又轻蔑的笑容。 这讥讽笑容此刻就如同钻心利刃般狠狠剜刮着傅福详的心脏,一种尊严尽失的无尽屈辱感在他心头蔓延,他只觉又羞又怒,恨不得扑倒沙东行生食其肉,可一想到自己干爹在侧,他愣是没有胆量付诸行动,就连心中的不满也不敢在脸上显露。 见傅福详又将头低了回去,沙东行变得更为过分,竟直接嗤笑出声,旋即,还不等傅福详回神,就听着他迈着一阵轻快脚步离开…… “怎么?”傅少卿看了眼身下肩臂颤抖的傅福详,冷笑道:“你还不服人沙东行?” 傅福详强压下心头怒火,紧咬牙关道:“我……儿子……儿子不敢。” “你驭下无方这毛病就从未改过,倘以往得势之时能善待好人家,他沙东行何至于与你如此水火不容?”傅少卿有些失望地闭上眼,“本以为你摔了跟头能长记性,没成想,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个毛病还是没改……” “当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傅福详有些委屈地呜咽道:“儿子……儿子也没想到外贸司下边的芝麻小官,在外敢如此嚣张跋扈,竟还……竟还吃了熊心豹子胆冲撞万岁……”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你犯的错只是驭下不严么?” “干爹……干爹这话什么意思,我……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眼神躲什么?”傅少卿脸色一沉,形如枯槁地老手猛地探出,如铁钳般死死拽住了傅福详的衣领,厉颜正视后者那虚心慌张的面容,“他鞠正是外贸司的账房主理,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自己人,管着外贸司的钱袋子……见着沙东行带人过来拿他,你着急忙慌地跳出来 要保全他,可不单是跟沙东行这旧敌置气这么简单吧?” 傅福详面露骇色,慌神无状道:“干爹……干爹此言何意?儿子……儿子听不明白……” “都这会了,你他娘地还不说实话?!” 傅少卿一巴掌狠狠扇去,怒不可遏道:“你自个也是在内监机当过差的人,内监机的手段你不是不清楚,你以为他鞠正落到沙东行手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吗?” 第815章 这就说完了? 傅福详惊惧非常,伏地长跪道:“儿子……儿子错了,干爹……干爹……您要救我啊……” “混账东西!” 傅少卿一脚踹开他,怒声斥道:“敢把歪心思动到主子身上去了,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真是活腻歪了!” 傅少卿此言一出,傅福详便清楚自个在背地里干得那些个不见光的事对方都知道了,心知大祸临头的更是吓得六神无主起来,一个劲地哭声求饶道:“儿子……儿子是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但……但还没来得及……” “闭嘴!” 傅少卿根本没耐心听他将狡辩之言说完,就厉声打断了他:“做奴婢的,那都是主子身边的狗,莫说去干徇私谋利的腌臜事,就连这种谋私的想法就不该有!” “万岁爷念在主仆旧情把你扔到外贸司做事,你倒好,一入金窝便迷了眼,竟胆大包天到生出这些个奴婢不该有的心思来!你说!似你这般偷食的家犬,哪个主子能容?!” 一道厉声喝问,直让傅福详肝胆俱裂,他趴伏在地,宛若抽风野狗般磕头认错:“儿子……儿子错了!干爹……您救救我……儿子求您救救我,给万岁爷求求情……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就求万岁爷留儿子一条狗命……” “是否留你狗命,咱家说了不算。”傅少卿闭上眼,轻轻叹气道:“且看万岁爷如此处置你吧……” 说着,他转过身去,背对伏地而泣的傅福详冷声道:“走吧,随我去见万岁爷……” …… 镇抚司。 刑房大门外,背负双手的沙东行面色平静地看了眼站在前方,弯腰见礼的裴顺达。 “裴大人,你此番检举有功,万岁爷要是知道了是不会亏待你的。” “沙大人言重了,上官执政不公,私下徇私,下官……身为人臣,理应为国朝社稷剪除害群之马……下官决然检举,也……不过是尽了臣子本分而已。” 沙东行忽然笑了,他迈着不轻不重的脚步缓缓走到裴顺达身边,伸出手拍了拍裴顺达微微颤动的肩膀,低语道:“裴大人,你说……宁大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芝麻小官,怎么就好死不死地在今儿个皇上出宫时冲撞圣颜了呢?” 裴顺达呼吸一促,脑门上方渗出冷汗来,略微结巴道:“这……下官也不知情,许就是巧合……” “这世间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巧合?”沙东行俯身低语道:“再者,咱们内监机就是专办这些过于巧合的蹊跷事的……” “沙督这话的意思……下……下官听不明白……” “嗨,别紧张!”沙东行伸手抚平了裴顺达那褶乱的衣领,笑容可掬道:“我呀,就是提醒提醒裴大人,这做事呀,首尾一定得料理干净些才好,尤其是做些不好见光的事时,更要注意……” 裴顺达腿肚子一软,啪嗒一下跪倒在地,“下官……下官该死……” “裴大人这是何意?” 沙东行笑眯眯地看向他,语气温和道:“沙某刚才跟你说了这么多,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裴大人,有些您收拾不干净的尾巴,已经被人摘干净了……” 此言一出,裴顺达困惑不已,虽知道沙东行话里有话,可愣是琢磨不清对方的态度。 诚如沙东行所言,这世间之事可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可言,宁大一个外贸司的芝麻小官,在民间虽有些能耐与派头,行事也颇为跋扈无忌,但今儿个他耍横耍到皇上面前了,可不单只是倒霉与巧合那么简单的了…… 许多事,过于巧合就意味着其中定是有人为干预存在的…… “找不出疑处来的意外,那才真叫巧合。”沙东行伸手扶起两脚发软的裴顺达,附耳低语道:“沙某人就是想告诉裴大人,这回儿的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巧合,你我都该清楚吧?” 裴顺达瞪直了眼,随后忙不迭地点头:“沙督说的对……这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巧合。” “诶,这就对了。” 沙东行满意点头,遂又将一杯未动的茶递到裴顺达手中,“不着急,咱接着说您要检举之事……” 裴顺达一懵:“下官方才已将所知之事尽数说尽了……沙督……还想让我交代什么?” “裴大人这话可不对……你说人傅主司对月钱起歪动念是不假,但事还没办就被刚正不阿的裴大人检举上报了,这说明人傅少公公还是懂分寸的,您说,皇上若是念旧情……” 沙东行的话刚说到一半,裴顺达便彻底醒过神来了。 怪不得沙东行此前暗示自个帮未料理的尾巴摘干净了,又朝自个释放善意,敢情是这家伙也不想傅福详落好…… 这他娘的是暗示自己给傅福详多安些罪名呢! 想到此,裴顺达也不知是哭是笑了。 但沙东行那没说完的话要表露出来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的,倘傅福详没有因此事而彻底失势,皇上若念旧情再度轻放了他,到时候可就有他裴顺达的麻烦受了。 所以,他清楚,沙东行这是在提醒他要将落水狗彻底打死! 毕竟,这样的结果彼此双方都乐于得见。 “沙督这一提醒,我还真想起了件事来。” 闻言,沙东行双眼一亮,“哦?裴大人是想到什么了?但说无妨!” 裴顺达略作斟酌后,小意说道:“事实上,自从傅少公公主管外贸司以来,对上任主司卫学仁卫大人提拔的官员们一向是多有刁难……甚至,还革去了不少人的官身。” “噢,排除异己!”沙东行摸着下巴点头。 “而且,傅少公公多亲近善用肯讨好……巴结他的官吏……” “噢!有意结党!”沙东行又是点头,眼神越发明亮。 裴顺达只觉着狂汗不已,看来这沙东行真是恨极了傅福详啊,自己交代了什么,他就把人傅福详的小毛病往大了记,真是唯恐傅福详不死啊…… 见他不再说话了,沙东行有些失望地问询道:“裴大人这就说完了?” “呃……说……完了……” 第816章 私话 福鑫楼,二楼包间内。 用完午膳后的楚天耀兄妹俩正各自握杯饮茶,两人有说有笑的,气氛好不融洽。 直到包间大门被人轻轻推开,兄妹俩才终止了闲聊。 “奴才……奴才见过万岁爷……” 一道带有哭腔的嘶哑声音骤然响起,只见披头散发,眼眶红肿的傅福详如犯错家犬般爬到楚天耀腿边,嚎啕大哭道:“奴才该死,奴才被猪油蒙了心犯下了大错,奴才……奴才愧对万岁爷信重……奴才罪该万死啊……” 见他无状至此,楚天耀便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了,于是偏过头去看傅福详身后的傅少卿,面无表情地询问道:“你这好儿子干了些什么好事?吓成这副模样?” 傅少卿脸色一僵,略微结巴地将内监机所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当听到自家干爹将他背后所行之事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时,傅福详是又急又怕,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天子的表情…… “呵……” 楚天耀突地笑出声来,他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来,“好个傅福详……你这狗奴才的胆子比朕想得还要大哈……” 这句喜怒难测的话让傅福详更为惊惧,彻底慌了神的他此刻只机械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奴才……奴才该死……奴才……奴才愧蒙皇恩……” 边上,一直静坐不语的楚芷兰忽然站起身来,如同发怒的母豹子般朝傅福详咆哮道:“好你个傅福详,皇兄如此信重于你,特将外贸司交由你掌管,你这黑了心窝的狗奴才竟敢动歪心思为己谋私,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说着,她抄起手边的茶杯就往傅福详的脑门上砸了上去。 “啪嗒”一声响起,那将傅福详脑门生砸出青苞的茶杯倒飞而出,碎落在地。 傅福详两眼发红,哭声不断,尽管脑门上被砸出苞了此刻也不敢喊疼。 楚天耀回过身来看了傅少卿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老傅,他是你儿子,你说说,他犯下这样的错,该如何处置?” 傅少卿弯腰行礼道:“孽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老奴……老奴亦是羞愧难当……” “你别说有的没的,朕是问你,该如何处置他!” “这……一切听凭万岁爷处置,老奴不敢轻易置喙。” 闻言,楚天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又轻笑道:“该如何处置他,朕一时间也没想好……不过,这外贸司主司官的位置,他是不能再坐了。” 趴倒在地的傅福详慌忙磕头道:“奴婢有愧陛下的信重,自知无脸再在外贸司待下去……” 楚天耀并未理会他,而是继续跟傅少卿问话道:“那宁大的上官鞠正呢?” “回万岁爷的话……”傅少卿低头说道:“那宁大与其上官鞠正现已被押入镇抚司了。” “他两人家里可有家眷?” “那宁大家有位上了年岁的长兄,除此外,再无多余亲眷了。至于那鞠正,家里共有男女老少十来口人。” “这样啊……”楚天耀捏起下巴沉吟片刻,“除宁大与鞠正定凌迟处死外,他们的家眷……就给个痛快吧。” 傅少卿神色平静地点点头,“老奴明白了。” “至于你这好儿子……”楚天耀伸手一指跪倒在地,磕头磕地脑门冒血的傅福详,“扔进浣衣局里当个洗衣太监吧。” 一听皇上要将自己扔进浣衣局里当最为低贱的洗衣太监,傅福详只觉四肢冰寒,满脸尽是死灰之色…… 傅少卿见状,有些恼火地踹了他一脚,“还不快跟万岁爷谢恩?!” 傅福详忙回神过来向楚天耀叩头谢恩:“罪奴谢过万岁爷的恩典……” “退下吧。” 楚天耀不耐烦地摆摆手,从始至终都未看过傅福详一眼。 傅少卿与傅福详父子二人识趣点头,一搀一扶着走出了包间。 “皇兄……这傅福详真是太无法无天了!”楚芷兰高举粉拳,恨声道:“您……您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了事?” 楚天耀意味深长地笑道:“杀他作甚?留着他还有用呢。” “您这话是何意?”楚芷兰一愣,“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他傅福详敢把歪心思起到外贸司的月钱身上,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得先将外贸司经营成铁桶一块才能办成。”楚天耀接过楚芷兰倒好的新茶,一边饮茶润喉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可从傅少卿方才的讲述来看,傅福详这歪算盘还没打响就被外贸司中人给检举了,这说明傅福详还没把外贸司彻底掌控住,如此来看,就很有意思了……” “朕与你难得出宫,碰巧与外贸司的跋扈小吏撞上了,再接着,朕让傅少卿彻查傅福详时,恰好就有人出面检举傅福详的罪名了,这……是不是过于巧了呢?” 楚芷兰有些心惊地捂了捂嘴,“皇兄,您的意思是,今儿个的事……是有人在背后故意给傅福详使绊子?” “不愧是朕的妹妹,这脑子够灵光,一点就透。” 楚天耀呵呵一笑,又道:“至于这背后设计傅福详的人是谁,其实也不难猜,看谁最终获利便知了。” 楚芷兰沉思片刻后,试探性问道:“是卫学仁么?” 楚天耀轻放下手中茶杯,淡淡说道:“傅福详从外贸司主司的位置上滚下来后,确实对他的好处是最大的。” 楚芷兰略感惊讶,遂又反应过来这其中有蹊跷之处,“可,皇兄,傅公公是宫里的老人,这些个小手段,难道……难道他就没看出来吗?” “傅少卿那老狐狸自然是看出这其中有鬼了的。” “那他为何不为傅福详求情呢……” “有人设计傅福详是真,傅福详起歪动念徇私谋利也是真,他如何敢给傅福详求情?” 闻言,楚芷兰默然无语。 好半会儿后,她才轻声感叹道:“皇兄,有时候我都替你感到累,整日里都要想着这么多的事,真是……” “傻丫头,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楚天耀笑呵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为君者的乐趣之一便在于驾驭不同臣下的成就感,这点,朕不但不觉着累,反倒乐在其中。” 楚芷兰眨了眨眼,俏皮一笑道:“那驾驭不同的美人,是不是也算是为君者的乐趣之一呢?” “你这混丫头,跟你聊正题呢,你怎又乱拐话题?” “嘻嘻,芷兰就是个见识浅薄的小女子,军政大事本就不通,能关心的事,可不就是些风花雪月吗?” 说着,她又抱起了楚天耀的胳膊,浅浅微笑道:“皇兄,您跟我说些个真心话,您后宫里那些个妃嫔,您到底最喜欢谁呀?” “胡闹!”楚天耀佯装生气,伸手往她粉嫩的额头上轻轻一弹,“这些个不着调的话,朕岂能跟你说?” “哎呀……”楚芷兰那双纤纤玉手不停摇晃着他的胳膊,娇声撒娇道:“妹妹就是感到好奇嘛,您就给芷兰解解惑嘛~” “……好了好了……朕回答你就是了。” 楚天耀无奈地拍拍额头,沉吟片刻后,说道:“要说朕最喜欢的嫔妃,自然非你嫂嫂莫属了。她毕竟是正宫皇后……我与她相敬如宾……” “得得得……”楚芷兰撅起小嘴打断了他,“您能不能不说场面话?说点实在的行吗?” 楚天耀竖眉道:“我说的本就是真心话。” “害呀,芷兰不是这个意思,芷兰的意思是……呃……你最喜欢和哪个嫔妃……那个!” “什么那个这个?” “就是那个!” 楚芷兰有些害羞地鼓了鼓掌。 “你!”楚天耀老脸一臊,有些羞恼道:“哪有人妹子问自个兄长这等私话的?你个混丫头别蹬鼻子上脸啊!这话……这话朕没法回你!” “芷兰就是好奇嘛!”楚芷兰红着脸撒娇道:“再说了,妹妹问自个兄长最喜欢同哪个嫂嫂同房的事也不算过分呐,您老瞎想什么呢!” “我瞎想?”楚天耀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好嘛,你这混丫头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朕可告诉你,这些个话朕没法答你。” “皇兄怎与我这般生分……”楚芷兰有些委屈地垮下脸来,如同花猫般伸出小粉爪擦了擦发红的眼眶,“就问些个皇兄家常私话您都不愿意跟芷兰搭腔,我看……我看您就是看我这个妹妹烦了!怪不得前阵子老嚷嚷着给我寻什么驸马良婿,呜……” 她越说越是激动,红着的眼眶竟挤出真切的泪珠来…… 见状,楚天耀颇为头疼道:“你这丫头净跟朕使这一招……” “好了好了……朕答你的话就是了,别跟朕装哭掉泪了……” 有道是知妹莫如兄,楚天耀这话头一软下来,楚芷兰还真不再哭了,她扬起哭花了的小猫脸,满脸皆是兴趣盎然之色,静待楚天耀亲口诉说关于自己的“八卦”…… “呃……”楚天耀轻拍额头,脸上一副羞于启齿的忸怩模样,“要说……要说朕最喜欢同房的嫔妃,呃……是……是康妃吧。” “啊?”楚芷兰格外惊讶地站起身来,“康妃戚尔雅?这……真的假的?为什么呀?” 楚天耀老脸一红,低声解释道:“你不懂,她……她很是得体,沾点m,甚和朕心。” 楚芷兰满脸困惑:“什么暗慕?什么意思?” 见她一副又好奇又困惑的懵懂模样,楚天耀的脸臊的更厉害了,“害呀,这个……这个朕没法跟你解释。” “什么没法解释,我看皇兄你就是胡扯的。”楚芷兰嘟嘴道:“连皇嫂都知道你平日里最喜待在雅闲居留宿,你却偏说最喜同房的后妃是康妃,这不存心糊弄我呢嘛!” 楚天耀头大如斗:“这……这明明是你自个问的有问题,你刚不还说是后宫嫔妃里面选呢嘛?师傅她又不是后宫嫔妃……” 楚芷兰目露狡黠色,嬉笑道:“所以皇兄是承认了,您最喜欢跟雅闲居那位同房喽?” “咳咳……”楚天耀假装正经地咳嗽两声,“如果你要把她给加上的话,那就是她了。” “哦?”楚芷兰轻捏下巴娇笑道:“所以,雅闲居那位也跟康妃一样……沾点……那什么?暗慕?” “去去去!”楚天耀老脸一红,“别瞎说,她可不沾这个,你皇兄我跟她同房的时候沾这个还差不多。” “啊?”楚芷兰被他这一说弄得更懵了,“所以皇兄也沾什么暗慕?” 楚天耀面如死灰,“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跟你聊这些个没正行的歪话!” “害呀,皇兄臊个什么劲呀!反正聊都聊了,你就敞开了说呗!” 楚芷兰嬉笑着说道:“那……皇兄觉着这些个女子谁最软乎呀?” 这话一出,楚天耀下意识地瞄了她一眼,遂又迅速偏头移视,干咳道:“都……都挺好的,朕都很喜欢,就如梅兰春菊,各具特色……” “是嘛?”楚芷兰坏笑道:“可好久以前僖妃姐姐邀我去她宫中用膳的时候还说过您老嫌她小呢……” “她胡咧咧!”楚天耀又羞又恼:“我可没跟她说过!”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了,僖妃那也不算小了……” “是么?”楚芷兰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的挺了挺腰,“可芷兰觉着嫂嫂和雅闲居那位都比她的厉害……哦,尤其是雅闲居那位……” “你这混丫头咋啥话都说?”楚天耀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行了,咱不聊这个话题了成不?” “不成,我现在越聊这个话题越起劲了。” 楚芷兰满脸坏笑,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闻言,楚天耀有些头疼地呲了呲牙。 “呵呵……”楚芷兰小手轻轻撩动着楚天耀的衣袖口,将樱桃小嘴轻凑到他耳旁,口吐香氛道:“耀哥儿……你最喜欢去雅闲居那……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觉着你与她之间的身份……很是刺激呐?” 楚天耀呼吸一促,不知是紧张还是燥热的缘故,他连咽了好几口唾液,“你别胡说……” 楚芷兰媚眼低视他片刻后,忽然抽身开来,与他拉开了距离,咯咯娇笑道:“好了好了,芷兰已经知道答案了,就不跟您胡闹啦~” 第817章 当街杀人案 顺鹊桥头,楚天耀与妹妹楚芷兰正并肩行走在人群之中。 看着桥下轻缓祥和的水流,楚天耀突觉着自己的心情好似也受到其影响一般,变得格外宁静与平和了。 走在他前方的美艳少女忽地停住了脚步,巧笑嫣然道:“真希望时间慢些呢。” 楚天耀略有不解的问道:“突然说这话作甚?” “因为时间要能再慢些,我就可以跟耀哥儿你多待些时候了。”楚芷兰抱住他的胳膊,这次并没有同往常那般又是蹭他脖子又是撒娇的,而是异常老实地揽着他的胳膊。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我是你的兄长,你想跟我待着随时都可以。” “耀哥儿还是没懂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 楚芷兰低下头默不作声了,心中暗暗嗔吟道:“傻哥哥,我说的是跟你独处的时间呢……” 正当楚天耀疑惑她为何沉默时,紧跟在他兄妹二人身后的傅少卿忽地凑上前来,小声朝他说道:“主子,桥对面的宣仁街出了乱子,咱们……咱们还是绕路走吧。” “出了乱子?”楚天耀轻皱眉头,问道:“什么乱子?出什么事了?” 傅少卿神色复杂道:“有人当街杀人了。不过……您放心,这会儿那当街杀人的凶犯已经被宣京府的人给抓了……就是……就是那儿毕竟是案发现场,现在官差正派人围街清理呢……所以……不太方便往那边走。” “杀人?” 楚天耀眉毛直跳,“天子脚下,京城之内有人敢当街杀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少卿面露纠结色,沉吟半晌后才说道:“这事老奴也是刚听前方探路的禁卫汇报的,所以对事件具体细节所知并不详尽……只是……只是知道死的是对夫妇,而且还不是我大宣百姓。” “什么?”一旁的楚芷兰也愣住了,“死的不是我大宣百姓?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死的还是外邦之人?” “殿……小姐说的没错,死的那对夫妻确是外邦来客。”傅少卿一面擦汗一边回道:“据说……死的那对夫妻,是来自佛郎机国的人。” “佛郎机?”楚天耀面露沉思色,遂又问道:“佛郎机那地方小岛分西南东北两国,死的那对夫妻是哪儿的?” “回爷的话,据说死的那对夫妻是佛郎机东国的。” 楚天耀面露了然色,原来是西班牙啊…… 佛郎机,是华夏自古以来对葡萄牙与西班牙二国的共称,由于此二国都位于伊比亚半岛,所以为了方便,就都称二国为佛郎机,纵是细分起来二国时,也通常是以“佛郎机北”(西班牙)、“佛郎机南”(葡萄牙)来区分的。 楚芷兰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问道:“这对来自佛郎机的夫妻怎么到咱大宣了?” 傅少卿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这个……老奴也不知道……” 闻言,楚芷兰偏头看向皇兄,轻轻拽了拽楚天耀的袖口,“耀哥,外邦来人死在京城街头,这事……传出去不太好听吧?” “你说的没错。”楚天耀正色点头:“外邦来客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京都街头,这传出去确实有失我天朝威名。” 说着,他迈步朝宣仁街方向走去,“走吧,咱们去现场看看这宣京府如何断案!” 楚芷兰兴趣大起,连忙跟上了他的步伐。 见此,傅少卿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遂又对着桥头另一边的烧饼摊打了个手势。 后方,围坐在烧饼摊前,一副劳工打扮的御林禁卫军统领启翔拍着大腿站起了身,朝身前身后一众精心乔装后的御林禁卫们吩咐道:“傅公公已经给咱们知会主子的意思了……何安平,你拿着禁卫军令牌去知会封锁宣仁街的官差,给皇爷开个口子进去。” 被点了名的禁卫军卒抱拳应声道:“属下明白了。” 说罢,这名为何安平的少年禁卫便以极快地速度离开了启翔的视线。 …… 宣仁街。 在傅少卿的引路下,楚天耀兄妹二人畅通无阻地穿过了宣京府官差们封锁的外街道,遂又无比轻松地来到了街头巷口。 由于案发现场处于宣仁街拐口的街角,所以一众官差们并未挡住侧面视角,而楚天耀他们所处的方位,正好能清晰看见整个案发现场。 只见那平日里清明透亮的青石板路上此刻已遍布鲜血,两具面目痛苦狰狞、伤口崎岖的尸体呈仰天状平躺在地,看起来尤为渗人。 见尸体现状如此狰狞,楚天耀不禁有些后悔带妹妹来凑热闹了,他略微担忧地看了眼身旁的楚芷兰,“芷兰,你……” “皇兄放心吧,我没事。”楚芷兰面色如常,格外冷静的说道:“宫里个那些大太监处罚奴婢的手段要比这吓人多了。” 楚天耀满头狂汗,有些无奈地拍拍额头:“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没少去看宫里的大太监处置犯错的奴婢?” “我就是好奇。所以看过不少……” 闻言,楚天耀有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遂又朝身旁的傅少卿吩咐道:“回宫后,告诉下边的奴才,以后惩罚奴婢时不得让公主、皇子们观瞻……” 傅少卿忙点头:“奴才遵命。” 楚天耀等人这边话音刚落,便听案发现场周围传来一阵对话之声。 “张仵作,要我说这尸体都用不着验了,当时街上那么多人看着柴家兄弟俩动的手,整个行凶过程都被许多人看了个真切……凶手和凶器也已确认,验尸不纯粹是浪费时间?” 说话之人身穿差衣,头戴乌纱,腰配直刀,那刀鞘之上,还刻有虎头样式的纹饰,纹饰下方,还刻有一个大大的‘宣’字。 见其穿着与佩刀鞘纹,便知其人乃宣京府正儿八经的官差衙役,而且能佩戴乌纱,起码也是个小头目。 至于那被他唤作张仵作的人,正是下蹲在尸体边仔细勘验的中年男子。 那张仵作身着青衣,看样貌约在四十上下,脸上的八字胡格外吸人眼球。 “刘差头,你有闲心在小老儿这抱怨何不去跟赵大人说项去?”张仵作瞥了眼说话之人,不咸不淡地道:“你以为小老儿愿意来这案发现场摸死人身上的死气啊?勘验尸体的活儿是赵大人亲自交代给小老儿的,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过来?” 顿了顿,那张仵作又抬手使唤起身边的官差们给两具尸体盖上白布,拍手起身道:“该验的也差不多了,小老儿该回衙门给大人汇报结果了。” 那刘差头有些好奇地问道:“您老验出啥了?” 张仵作看他一眼,耐人寻味地说道:“相信我,你不想知道的。” 刘差头有些来劲道:“嘿,您越这么说,我就偏想知道个所以然了。” 张仵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男的,死之前腚沟子被捅了……至于这女的……在死之前下边那玩意儿,也被人拿东西撕伤过……除此外,这女的……咳……那地方还长有梅疮……” “啊?” 刘差头瞬时惊掉了下巴,“你……你真没验错?” “老儿见过的尸体比你睡过的娘们都多!”张仵作有些鄙夷地看他一眼,又道:“绝对看错不了。” “那你怎知这俩……这俩人是在死前被那啥的?” “你说这话不搞笑么?”张仵作很是无语的说道:“这两人还有口气的时候,你们这些捕头不都把行凶的柴家兄弟给逮住了吗?那时候这两尸体一直搁你们眼皮子底下,难不成你下边有人在这俩死后干了这些个事?” 被他这一挤兑,刘差头有些汗颜地抹了抹脸,“您……您老说的没毛病,是我犯蠢了,问出这些个傻话。” 顿了顿,他又抬头问道:“不过……我就是想不明白,谁那么埋汰,这么整呼这夫妻俩啊?你说……那个啥女人就算了,可怎么……” “没谁整他俩。”张仵作摇头道:“是这夫妻俩自个整得。” “啊?”刘差头双目圆睁,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你别……别说瞎话糊弄我啊!” “男的腚沟子边还有那那女人的指甲盖,掉的和女人手指盖上的缺口一致。至于那女的……也看不出啥挣扎反抗的痕迹,而且还从男人兜里掏出个软木锥来,这就说明那女的身上的痕迹,也是男的整出来的……” “等等……你说……小木锥?这……这不该是那女的被人给那啥了吗?” “女人身上找不到毛发,所以不是……”张仵作朝他身下瞄了一眼,道:“不是那玩意儿弄的,这么说,明白不?” “另外,为什么老儿确定那女人下边的撕伤是那软木锥弄成的,你闻闻那男人兜里的木锥味道就明白了。” 刘差头只觉大受震撼,整个人都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这……这外邦的蛮子,玩这么变态的嘛?” 张仵作白了他一眼,说道:“他男人是个废了的,不这么玩怎么玩?” 刘差头又是一惊,只觉着头皮都要发麻了,好半会儿他才发出感叹道:“今儿个真他娘的开眼界了。” 正当刘差头与张仵作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时,不远处一名气喘吁吁地官差跑了过来,“刘……刘头儿……衙里来话了,让……让你和兄弟们把尸体搬回去,这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 还没有从张仵作那堪称爆炸的验尸信息中醒过神来的刘差头自动过滤了来报差人的上半句话,只一个劲地就着后半句话问道:“死者的身份确定了?这夫妻俩什么个来头?” 来报官差长吸气道:“男的叫维迟特、女的叫……叫什么费南费多……这两人最开始是在上个月,从藏蒙那儿过境的,就咱们大宣与天竺的边境……反正查到的消息是,这两人当时狼狈不堪,一副逃难的模样闯进了咱们大宣的边境驻军大营,求着当时的驻军大将郭有良郭将军救他们性命啥的……” “郭有良将军念着佛郎机与我大宣建交的缘故,也就出于好心救了他们,还给了这夫妻俩路牒上京,好联系理藩院帮助他两回国。” “没成想,这夫妻俩赶了快一个月的路,终于在前几日到了宣京……今儿个……今儿个就被柴家兄弟俩给当街咔嚓了,真是有够倒霉催的……” 刘差头眉头一皱,无比唏嘘道:“敢情这俩还算是难民?刚从天竺逃到咱大宣就被人咔嚓了,也真够惨的……” 那前来通报传话的官差也是兴趣大起,就着这话题继续说道,“谁说不是呢,刘头儿,您是不知道,这夫妻俩是真他娘的惨,这女的在天竺时可是被当地的七个天竺蛮民给轮番那啥了……” “啊?” 刘差头两脚一趔趄,险些晕倒在地,“这他妈的是把阎王纹背上了?咋能这么惨呢?” 张仵作在旁听着也是略感惊讶,随又茅塞顿开道:“我就说嘛,刚我验尸时还觉着奇怪,他男人明明废了,那女的却不像是长久未经房事的样子,原来是这么回事……真他娘够惨的……” “这柴家兄弟俩也真是造孽了,人夫妻俩本就够惨了,他兄弟俩还跟着了魔似得当街把他俩给整死了……” 那前来传话的官差猛地一拍大腿,很是激动地说道:“谁说不是呢,这柴家兄弟俩真有点不是东西了,这俩被逮回衙门后,还一个劲地嚷嚷着是他们杀了这夫妻俩是忠君为国的忠孝之举,说什么这夫妻俩言辱大宣国名,他俩匹夫一怒啥的……” 刘差头一听这话顿时给气笑了:“这什么操性?!当街无故杀人还扯上什么忠君爱国的大花花来了,真他娘不要脸!” 眼看刘差头与这来报的官差聊得越来越嗨,一旁的张仵作不由地咳嗽提醒道:“行了行了,刘差头,你别扯些有的没的了,赵大人还等着你们把尸体搬回衙门交差呢……” 刘差头一拍脑门,有些尴尬地说道:“害,您老不说我还真是差点误了正事了……” 说着,他转身朝身旁的一众官差们吩咐道:“赶紧的,把尸体带回衙门交差……” 第818章 旁观审案 “这对白猴子夫妻可太惨了。” 听完刘差头等一众官差们谈完话的楚芷兰有些唏嘘地感叹道:“费尽千辛万苦从天竺那魔窟逃了出来,没成想却又在咱们宣都丢了性命……唉……” 楚天耀嘴角一抽,问道:“你都觉着人惨了,咋还叫人白猴子呢?” 楚芷兰扬起脑袋道:“一身白的吓人,模样跟人相似,又是未曾开化的外蛮,叫白猴子不是很正常嘛?就像以前南靖未规划我天朝时,大伙不都叫南靖人叫猴子吗?” “呃……” 楚天耀有些无奈地抹了抹鼻,“你硬要这么说也……也没毛病吧。” 顿了顿,楚天耀又正起脸色道:“只是,我看这案子怕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你没听见那些个官差们说么?行凶者柴家兄弟再被押回宣京府衙门后,给出的杀人理由是匹夫一怒,维护国名……” 楚芷兰噘嘴道:“这话听起来就不可信,当街杀人诶……跟维护国名有什么关系?” 见楚芷兰一副气愤填膺的模样,楚天耀哭笑不得道:“真相未明前,你我可不能凭借个人好恶臆断……走吧,去宣京府衙看看他们如何断案。” 他话音方落,一旁的傅少卿便朝后方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见一辆约有两三米高的蓝帘马轿驶停至楚天耀兄妹二人身前。 坐在轿外赶马之人,正是御林禁卫军的何安平。 他将马轿驶停至楚天耀身前后,正准备和傅少卿交换位置,不料还不等他下轿,楚天耀便笑着抬了抬手,“用不着下来了,你小子帮朕执鞭驱马便是。” 说着,他与楚芷兰先后进入轿内。 傅少卿见何安平还有些愣神,忙笑着提醒道:“何少爷还不快向皇爷谢恩?这天底下,能为他老人家驱马驭轿的人可不多……” 何安平朝他露出感谢的眼神,遂又抱起双拳,朝轿帘之内的楚天耀谢恩道:“卑职……卑职谢陛下恩典。” 安坐于轿内的楚天耀听着何安平那格外激动的声音,语气颇为和善道:“你这小子比你家老子更为讨喜,既留在朕身边担任御林军百户,就得好好干……” 闻言,何安平激动回应道:“臣……晚辈定不敢负皇爷厚望。” 何安平,今年方满十六岁,仅十六岁出头的他便能担任御林军百户,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沾了父辈的光才能得此官位的,要知道,他何安平可是安国公何成弘的嫡长子,家世背景放眼权贵林立的宣京城那都是数一数二的。 “兄长大人对这些个武勋权贵们的后世子孙还真是看重呢。”楚芷兰用仅有她与楚天耀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 “这是应该的。”楚天耀微微仰身,“这些个在战场奋勇杀敌的武臣们豁出命去建功立业,图的是什么?不都是为给自家后代们赚一份厚实的家业么?所以,这些个勋贵武将的后人们,凡可堪用之辈,朕都会尽量厚待的。” 楚芷兰微笑点头:“皇兄仁德,芷兰佩服。” 兄妹二人交谈间,轿车已驶出老远,不知过了多久,轿车的颠簸感终于停止,未等楚芷兰回神,便听见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议论之声。 对此,她感到有些好奇,抬手掀开了轿窗的帘子,发现停止行进的马轿已到了宣京府衙所在的正门街口,而发出那嘈杂议论声的人们,正是聚集于府衙门前的宣京百姓们。 “想看就下轿去看呗。” 楚天耀笑着拍了拍楚芷兰的细肩,动作麻利地掀开轿帘,率先下了轿。 见此,楚芷兰也没干愣着,紧随其后,也跟着下了轿。 从轿中走下来的兄妹俩,这才将那宣京府衙门外百姓们的议论声听了个真切。 “这柴家兄弟竟敢当街杀人,也忒不是东西了!” “柴家老二柴进喜不是读书人吗?我看他家老二平时也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杀人呢?是不是官府抓错人了?” “你懂个屁!他兄弟俩可是当街杀人,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官府怎可能会抓错人?” “啧……这兄弟俩也是真糊涂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抽了风的杀人作甚?” “我听说杀得是两个外蛮子,要我看呐……外蛮子死也就死了……” “你这话说得就丧良心,外蛮子没开化,低贱了些是不假,但人好歹也算条人命不是?更何况这宣京还是天子脚下,他柴家兄弟俩在众目睽睽之下干出这么丧德行的事来,不受到严惩怎么行?” “爷们到觉着刚才那兄弟的话说的没错,外蛮子能算人吗?顶多是些个能蹦能跳的猴子罢了,爷可没听说过人杀猴子要受罪的……” “去去去,你们这些个人真是越说越离谱了,他柴家兄弟当街杀人都不被治罪的话,那都不敢想他俩以后还能干出啥更不是人的事来呢。” “各位弟兄,你们别争了,我呢,是住宣仁街那边的张家老三,这事吧,我了解些你们不知的内情,要我说呐,这柴家兄弟俩杀得好!那两外蛮子可不是东西了……” “诶,张老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人家那蛮子夫妻俩虽然长得吓人了点,但也至于活该死吧?” 随着议论之声愈演愈烈,站候于府衙门前的官差们终于开始出面维持秩序了,其中领头的官差,楚天耀兄妹俩还认得,正是那此前与张仵作一同勘验案发现场的刘差头。 “大家伙们别嚷嚷了,这柴家兄弟俩当街杀人的案子是由我宣京府的府丞大人赵大人亲自公开问审的,街坊乡亲们想凑热闹呢,我们这些个穿差衣的也不反对,但有一点,爷们 先提前跟大家伙说明啊,待会儿审案的时候,你们可不准大吵大闹的……” 刘差头后边的话被楚芷兰给自动过滤掉了,她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向楚天耀,“耀哥,这宣京府尹不是齐休平么?怎么审理此案的人成府丞赵嘉轩了?” 楚天耀回话道:“齐休平从四天前就给我告假回乡了,据说他家中老母在上个月得病逝世了,这会儿……怕是在老家为老母主持丧礼呢……所以,他这一走,宣京府衙的大小事宜可不都交到赵嘉轩这个二把手肩上了吗?” “是这样啊……” 楚芷兰了然点头。 “爷,启统领给宣京府衙打了招呼,您与小姐大可去衙堂偏院静观赵大人审案……” “是么……”楚天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没泄露我的行踪吧?” 傅少卿回笑道:“爷您放心,启统领是以自个的名义打的招呼,宣京府衙的人不知道您也过来了。” “行吧,那咱们走。” 说罢,楚天耀兄妹二人便在傅少卿的带领下从宣京府衙后门进了衙堂的偏院。 当他们一行人彻底抵达偏院的凉亭中入座后,这才发现距此不远的明亮公堂内,坐于堂中高位的宣京府丞赵嘉轩已然开始审案了。 只见,坐于公堂上位的赵嘉轩重重地拍响惊堂木,不怒自威道:“将人犯柴进寿与柴进喜带上堂来!” 公堂门口处叫报的文吏高声喝呼:“带柴进寿与柴进喜上堂!” 伴随着一阵压抑而又整齐的“威武”之声响起,两位身形狼狈,手脚尽缚镣铐,披头散发的男子被几名官差推搡至公堂之内。 这二人的身形虽然狼狈,但眼中却无半点惧意,纵使是被官差押入堂中下跪,他二人的脸色也不见有丝毫慌张。 单就姿态而言,他二人不像是要受审的人犯,反倒跟那些个立了功等待授封的功臣无二…… “堂下可是柴进寿柴进喜?”赵嘉轩面无表情的看向柴家兄弟,穿戴在身的云雁绯袍熠熠生辉,仿若有种独特的魔力,令人不敢直视。 堂下,跪于右侧的精瘦男子不卑不亢道:“学生正是柴进喜……”顿了顿,他又朝左侧跪地的壮汉努了努嘴,“这位便是家兄柴进寿。” 确认二人身份后,赵嘉轩颔首示意,询问道:“今日午时正点,宣仁街众多目击者亲眼见到你兄弟二人持械杀人,对此事,你二人可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回大人。”柴进寿猛抬头,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草民与家弟杀的不是人,是牲口禽兽!”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远处围观的百姓们更是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肃静!” 赵嘉轩猛然拍木,发出一道高喝后,这才止住了稍显混乱的现场。 “好生大胆的狂徒!”赵嘉轩伸手一指柴家兄弟,沉声呵斥道:“天子脚下,在众目之下当街杀人,如今上堂受审竟还不知悔改,口出狂言!本官入仕以来,见过的奸险恶徒不胜凡举,而似你等这般狂悖枉法,事后不曾有半点懊悔之意的凶徒还真是第一次见!” 柴进喜扬首高呼道:“大人尚未问明我兄弟二人为何会在当街怒下杀手,便一口认定我兄弟两人是无可救药的枉法狂徒,岂不有失偏颇?” 见柴进喜还开口驳斥自己,赵嘉轩一时间被气笑了:“众目之下当街杀人,证据确凿,你二人也对此承认,难不成,本官还得关心你两个凶犯作恶的理由不成?” 柴进喜不卑不亢道:“凡事都得讲因果缘由,大人若不问我兄弟二人因何动怒拔刀,又怎能对此案进行公正审断?” 赵嘉轩面露厌色,冷哼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柴进喜,本官知你是个读过几年书的读书人,但圣贤之书可没教你作恶杀人,正因为你读过书,受过圣贤教化,却还同兄当街行凶,便更为可恶!” 赵嘉轩这番话说出口后,似也激起了柴进喜的火气,他有些不忿地回击道:“正因学生读过圣贤之书,受过圣贤教化,才更清楚,遇到言辱君国之外蛮更不可用忍的道理!” 顿了顿,他又说道:“学生与家兄是当街杀了人不错,可那被杀的外蛮夫妇也是咎由自取!大人可知那外蛮夫妇如何对我天朝出言不逊,言语多有冒犯我天朝圣君?此等不遵教化,不敬我天朝的境外蛮民,当着天朝子民辱我国家,讽我天子,难道不该杀?” 柴进喜这一番激烈言辞宣之于口后,令现场再度掀起惊澜。 公堂之外的偏院凉亭内,楚芷兰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这柴进喜说的话若都是真的,那那对外蛮狗男女真真是该死!” 一旁的楚天耀很是无语地挠了挠头,“你这丫头让我说你什么好?起先知道他柴家兄弟当街杀人你又义愤填膺到不行,现在听到人柴进喜说出个未曾证实的杀人理由后又替他喊起屈来了……要我说,你就是那种最为典型的墙头草……” 楚芷兰嘟起小嘴道:“我才不管有的没的呢,反正芷兰刚才可听见那柴进喜说那对外蛮夫妇言讽天子了,哼……只要敢说皇兄不好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言,楚天耀感动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你呀,就是胡闹,倘判案的人都跟你一样凭借个人好恶行事,那天下可是乱套喽……” 兄妹二人闲话间,公堂之中的问审环节也仍在继续。 当听到柴进喜说那对外蛮夫妇曾言辱过大宣与当今天子后,赵嘉轩的脸色明显变得严肃许多了。 沉吟片刻后,他轻站起身来,沉声询问道:“柴进喜,你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柴进喜抬头道:“学生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他话音一落,边上的柴进寿便有些激动地干吼起来:“老子念着这对白皮蛮子可怜,特将家中闲室低价租于他二人,不成想却是招来对狼心狗肺的黄眼狗(部分地区国粹,意同白眼狼),他们不仅多次言辱我大宣天朝官员百姓,更是将矛头直指我大宣天子,此等丧心病狂的蛮畜,我身为大宣男儿,岂能容乎?!” 经柴进寿这一补充,赵嘉轩的脸色更为慎重,催促道:“你二人且将事件全貌悉数到来……” 第819章 案件真相(1) 柴进喜面色一松,说道:“大人,是这样的……” “行了,你这小子说话总喜欢掉书袋,还是我来说吧。”身为兄长的柴进寿当即便打断了他,抢话道:“那外蛮夫妇是在两日前碰上我兄弟二人的,那男的自称维迟特,女的叫费南费多,一说起这名字小民就甚是来气,不愧是未开化的蛮民贱畜,起得都是个什么狗屁不通的鸟名……” 柴进寿这没来由地爆出几句粗口让赵嘉轩很是措手不及,他有些无奈地拍拍额头,催促道:“别说无关紧要的废话,挑重点说。” 柴进寿点了点头,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赵嘉轩的提醒,总之,他又接着此前的话茬继续说了起来。 “这维迟特和费南费多说他二人是佛郎机南国人,他两人从自家国中出游,去往天竺时被当地人虐待拘禁,之后从天竺逃难至我大宣边境,偶遇到我大宣边境驻军得以搭救,还从我大宣边境军营的将军手里讨得了路牒与些许盘缠才跌跌撞撞来到宣京的。当时小民还觉着这两人是说假话诓我的,可他两人随后便拿出了路牒证明,大人也知道小民是个见识有限的小老百姓,哪知道路牒这玩意儿是真是假?可我不认得不要紧,我这读过书,长我些见识的弟弟却识得他二人手中路牒的真伪。” 谈到弟弟时,柴进寿脸上露出了格外朴素的自豪神情来。 一旁的柴进喜连忙找补道:“大人,那夫妇二人手中的路牒是真的,这点学生可以肯定。” 赵嘉轩神色平静地说道:“这个本官知道,你兄弟俩当街杀害他二人后,本官第一时间查证了这对夫妻的身份,他们确是从天竺逃难至我宣境的佛郎机人无疑。”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就说明这对黄眼狗在身份上没有跟我兄弟俩扯谎。”柴进寿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我兄弟俩验明他夫妻二人手中的路牒为真后,起初便只想着可怜他夫妻俩,留他两人吃顿饭便是,岂料,那外蛮女子忽向我兄弟二人哭诉他夫妇俩在天竺遭遇的不幸经历来,据那妇人说,他夫妻俩刚抵达天竺后不久,就被当地的暴徒蛮民们给囚禁了,天竺那些个未开化的野人只要见着个女的就易发春,碰上个类人的白蛮妇人自然是饥渴难耐,据那妇人说……那些个囚禁他夫妇的七个天竺暴徒蛮民们轮番上阵辱了她的清白……而她的男人,当时也无力救她……我兄弟二人听她说出如此可怜的遭遇,秉着好意相助之心,将家中闲居免费置于他二人暂居……而他夫妻俩当时也满心感激我兄弟二人的恩情……” 话说到此,柴进寿忽然顿住,脸上表情变得愤恨起来。 在场聆听着他讲述事件经过的人们,也不由得在脑中泛起了问号,这事听到现在为止,柴家兄弟与那对外蛮夫妇都没有交恶的迹象,甚至于,双方之间的关系还比较和善,可……可这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竟会让柴家兄弟对这外蛮夫妇的态度产生那般巨大的转变,以至于最后竟干出了当街杀人的疯狂举动…… 好在,柴进寿并未故作悬念停顿太久,他深吸了口气后,又继续开口:“起初,我兄弟俩还以为发了善心收留这对外蛮夫妇,还能促成一桩民间美谈,没成想,最后却给我兄弟二人留下农夫与蛇般的阴影。” “这对夫妇在留宿小民家中的当日,就曾抱怨过小民家宅过于腌臜狭小的闲话,当时我兄弟俩念着她二人是不思礼数的外蛮野民,倒也没有跟他俩人多作计较。” “但我和家弟还是低估了这对夫妇的恶性,就在他二人居于小民家中的第一夜时,他二人就曾在房中多次言谈起关于我大宣的恶言来。仅是抱怨我天朝物价过高一事,他二人就发表了长达半个时辰的不逊之言,且说话声愈演愈大,用得还是咱大宣的汉话,这不摆明了给身为大宣子民的我与家弟上眼药吗?!” “当时小民听着他二人不断对我大宣口诛笔伐,脾气向来火爆的小民,又岂能无动于衷?于是便想着去警告他夫妇两说话客气些,但我刚出寝屋,就被先一步出房的家弟给拦住了,他是读书人,任性耐性也比小民这个粗汉强得多,于是他劝诫我不要跟这两个白皮蛮子多做计较……” “当时小民经家弟这么一劝,也就忍住了要警告他俩的心思,再度回房睡了。” “但小民没想到的是,这夫妇二人在后半夜非但没有半点收敛,反倒还愈演愈烈了,之前只是就我天朝物价这些话题发表些不逊之言,总体而言还算是无关痛痒……但很快,他两人便开始就我大宣的官民抒发狂言了……当然,这俩人还不算太蠢,知道人在屋檐下,说些过分折辱主家的话来终究是会给自个引来不便的,所以,他俩人在后半夜说的那些个不堪入目的狂言,都是用的他们当地的佛郎机语。” “只是,他们万没想到的是,家弟恰恰懂些佛郎机语。” 闻言,赵嘉轩有些惊讶地看了眼一旁的柴进喜:“你会佛郎机语?” “!@#¥@%”柴进喜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长串怪声怪调的话后,点头道:“回大人,学生是会些佛郎机语,方才……我说的就是佛郎机语。” 公堂左侧位,负责记录的文吏抬头向赵嘉轩禀报道:“大人,他说的确实是佛郎机语,下官虽不会讲这佛郎机语,但去年曾在理藩院任过记卷官,曾见过理藩院的上官们接待过来自佛郎机的外使,他方才说话的那个调调,与那佛郎机外使一般无二……” “倘我记忆没混淆的话,你方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里边有‘尊贵的大人’之意吧?” 柴进喜朝那文吏望去,恭声道:“这位大人说得不错,方才学生那句话的意思翻译成汉话就是‘令人尊敬,富有学识的大人’。” 赵嘉轩听得老脸一红,忍不住摆手道:“好了,这些个闲事不重要,柴进寿,你接着往下说,这外蛮夫妇都说了些什么?” 柴进寿额上青筋暴起,紧咬牙关,给人一种随时要发怒狂飙的心悸之感来。 熟知自家兄长脾性的柴进喜自然知道他的尿性,明白自个兄长这是怒气上涌,准备爆粗了,所以他很是及时地抢话道:“接下来发生了何事,还是由学生来讲吧。” 说这话时,他还用使劲给赵嘉轩打眼色,后者瞧了瞧柴进寿那阴沉的不像话的脸色,当即也明白了柴进喜的用意,于是点头示意:“好,接下来就由你来说吧。” 柴进喜朝他投以感激地眼神,遂又说道:“这外蛮夫妇入住学生家中的后半夜,突然以佛郎机语大声讨论起来,由于家兄不懂佛郎机语,所以当时并未有反应……但学生,可是懂得他们的外蛮贱语的……” 赵嘉轩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挑重点讲,他们夫妇到底说了些什么?” 柴进喜吸了口气,以尽量平稳的语气呈述道:“他夫妇二人以恶毒之言肆意辱我大宣官民……甚至……甚至还对当今天子口吐狂言……学生……学生实在不敢把他们的原话尽数宣之于口……” 闻得此言,赵嘉轩也不禁一哆嗦,他忽有些后悔方才催促柴进喜有话直说了。 这会儿可是公开问审,倘……倘柴进喜真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也有可能跟着吃个瓜落…… 一时间,他变得有些纠结起来,咬牙沉吟许久后,他提醒道:“凡关天子之言你不用翻译原话了,其他的……你看着说吧。” 经他这一提醒,柴进喜也大致知晓该说何等尺度的言论了,于是他点头说道:“这对狗男女先是将搭救他二人的大宣边境将士们贬低一番,后又言辱起他们一路跋涉进京遇到过的大宣官员与百姓……” “他们……他们说我大宣天朝之名其实难副,还说我大宣的百姓们个个不遵待客之道,发善心帮助他们时却不肯施以金银财宝,还说我大宣百姓们个个小气抠门,是不懂分享的土匪,说……说我大宣上到朝廷,下到百姓,都是些只知劫掠他人家园的强盗土匪,不仅如此,他们还说一路上遇到的大宣官员们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小人,纵是有对他们施以援手,发过善心的百姓与官员,他们也多嗤之以鼻,还说他们是远道而至的客人,我大宣就该以最高规格逢迎他们……” 柴进喜的话还没说完,堂里堂外,无论是负责记录的文吏,还是站候在四周的官差,以及在堂外围观的百姓们都已经怒上心头了,他们无不垮起脸来,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好家伙,我大宣天朝的百姓官员们如此厚待尔等蛮野之民,你们非但不感恩,还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出言相辱,这他娘的谁能忍?! “他们说了这些还不算完,甚至还说……还说大宣的百姓与官员们都是毫无教养之辈,对他们一口一个蛮人野民,实际上,大宣人才是真正的低劣的民族,甚至……甚至他二人还说……还说等他佛郎机国壮民强之时,定要踏平我大宣国土,掠我大宣百姓为奴为仆!” 此言一出,瞬时激起惊涛骇浪。 围观公堂审案的百姓们出离愤怒了,他们一个个激动地挥舞起拳头,高扬起脑袋,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叫骂声。 “混账!这帮白蛮子安敢如此?!” “真他娘的让人恶心,要我说,柴家兄弟杀这对狗男女杀得好!他奶奶的,一帮最是低贱不堪的猪皮蛮民,对我大宣天朝挑三拣四就罢了,竟还敢如此辱我朝廷与国民,真该千刀万剐!” “我日他老娘的,这佛郎机的白蛮真是不知死活,要我看,朝廷收拾完东瀛后,第二个就该收拾他!” “说的对!柴家兄弟俩杀得好!杀得痛快!” 眼看骂声愈演愈烈,大有山呼海啸之势,坐于公堂上位的赵嘉轩也有些头疼起来了,他接连拍了数下惊堂木后,这才稍稍止住了情绪激动地看客们。 “尔等观堂审案需好生肃静!” 沉声提醒一众围观的百姓后,赵嘉轩又将目光转向柴进喜,“然后呢?你因为听到他夫妇的不逊之言后,就……就通知了自个长兄?” “学生听完他夫妇两人说出的不逊之言后愤懑难忍,当即便叫醒了在屋中欲睡的兄长,并将其二人的大逆不道之言尽数译给了兄长听,兄长知道后,亦是勃然大怒,我二人便再也忍不住,直接去他夫妇暂宿的房中与之对峙。” 柴进喜咬了咬牙,恨声道:“看到我兄弟俩闯入后与其对峙,这夫妇俩竟还厚颜无耻的与我兄弟二人争吵呛嘴,我兄弟二人激愤之下,便呵斥他二人尽快滚出家宅。” “这夫妇俩看我兄弟二人手中持握棍棒,也怕我兄弟俩激动之下对其动粗,于是便灰溜溜地逃出了府。” 赵嘉轩一愣:“也就是说,他夫妻俩其实在入住你等宅中的后半夜就被……就被你二人赶出门了?” 柴进喜点了点头:“是。” “那……那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这之后,我兄弟俩也都单纯的以为这件不大不小的糟心事就该这么过去了,可……可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午时,学生家宅对门的张秀才突然像是抽了风似的,带着人来学生家中,堵住了我兄弟二人。” “起初,学生不知那张秀才抽的什么疯,但当学生看见他带来的人中有那对蛮野夫妇后,吃惊之余,也略微猜到了些什么,不料,那张秀才竟突然指责起我兄弟俩来,说我兄弟二人丧尽天良,辱没外客清白云云……” 柴进喜两眼发红,声带颤音道:“此番子虚乌有的无端指责自是让学生与兄长怒不可遏,于是便跟那张秀才据理力争起来。” 第820章 案件真相(2) “在与张秀才的争执过程中,学生才算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对狗男女在后半夜被我与兄长赶出府后,他两人就寻到张秀才家中求住了……那对狗男女还在张秀才面前攀诬我兄弟二人辱他清白的须有罪名……” 柴进喜怒不可遏道:“被人如此构陷侮辱,我与兄长岂能忍乎?于是便提出要与那外蛮贱妇对峙,可那张秀才就跟护宝似得,根本不准我兄弟二人同那贱妇对峙,当即就命令随从奴仆们对我与兄长动起粗来。” “我兄弟二人平白被人诬陷奸污的罪名,又结结实实地挨了顿打,自是气不过,于是便跟那张秀才提出要见官,还我兄弟清白,并让其给出交代。” “张秀才一听我兄弟俩还要报官,顿时恼羞成怒,又让家仆对我兄弟二人好一顿毒打!甚至,还屡次警告威胁我兄弟两人不得报官……” “等等……”赵嘉轩忽地抬手打断了他,猛地瞅了眼公堂门外,站得笔直的刘差头,“本官记得没错的话,今日报官柴家兄弟俩当街杀人的报案人,就是那宣仁街的张秀才张龟吧?” 见赵嘉轩向自己望来,反应迅敏的刘差头忙回话道:“回大人的话,今日报案柴家兄弟当街行凶的人,就是那张龟张秀才无疑。” 赵嘉轩脸色一沉,似从这一细节处寻摸到些阴谋的味道,当即便高声下令:“刘集,速将那张龟带来堂前问话!” “卑职遵命!” 刘集抱拳应命,遂朝身旁的几名差役招起手,大摇大摆地出了衙门。 收回目光后,赵嘉轩伸手指了指柴进喜,“你接着往下说。” “学生与兄长当日受张秀才轮番毒打后也是心惊胆颤了,于是不得不向其承诺,绝不报官上述此事,他张秀才方才作罢。” 说到此处,柴进喜神情略微激动,眼眶隐约泛红,“但……但学生与兄长没想到的是,一时的退让,竟……竟引得那张秀才得寸进尺,他在带人虐打我兄弟二人后,便开始于街上散播我兄弟二人奸污女子的污名,兄长气不过,逢人便解释我二人是被张秀才与那外蛮狗男女诬陷的,好在我兄弟俩人这些年在街坊的名声倒也算过得去,张秀才又恶名在外,并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张秀才诬陷我兄弟两的恶言。” “但即使如此,张秀才仍不肯收敛,竟与那对外蛮夫妻在宣仁街之外的地方散播我兄弟俩的谣言来……知我兄弟为人者或不会信这些个无端的指责,但一些个不知我兄弟为人的生人,听到这些个言不净实的谣言还是相信了……兄长怜我是读书人,日后还需考取功名,怕我的名声就这样毁于一旦了,于是他只得登门去求张秀才适可而止,不成想……兄长登入张家大门后……竟……竟发现了那张秀才与那白蛮女子的苟且关系……” “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张秀才与那白蛮女子的苟且之事,那名为维迟特的蛮野男子也是知晓的,他非但没有组织妻子与张秀才苟合,反倒……反倒是给他二人望风……在见到学生兄长撞破他们关系后,这维迟特就气急败坏了,一个劲地求那张秀才张龟灭我兄长之口。” “倘不是我兄长逃得快……怕昨日……昨日就要遭他们的恶手!” “而兄长跑回家中后,将事件经过告知学生后,学生便知那张龟定不会对我兄弟罢手,于是便与兄长从家宅暗门逃走,准备暂避风头,寻得合适之机报官……” “但……但就在昨夜当晚,暂于城北土地庙落脚的学生与兄长,却突被张秀才的仆从寻到方位,兄长激动之下,错手杀了那张秀才的家仆……” 闻得此言,公堂内外旁听他讲述事件经过的所有人都不由发出唏嘘之声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是这么个发展…… 沉默许久后,赵嘉轩问道:“你兄长错手杀人后,自觉犯下大错,所以……你二人的心态就在那时开始转变了,想着杀一个是死,杀几个也是死,干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个构陷诬害你兄弟的人都给杀了了事,对是不对?” 柴进喜眼含热泪,呜声抽泣道:“是……我兄弟二人想着既已犯下杀人大罪……那何不做个干脆,于是便想着将……将那对外蛮狗男女与那张秀才一并杀了……” 赵嘉轩深吸口气,又道:“只是,你二人当街杀了那对外蛮夫妻后,还没来得及对张秀才动手,官差就将你二人逮了个正着,是也不是?” 柴进喜哽咽点头:“是……” 问审至此,在场众人尽是唏嘘不已,不少人都开始同情起柴家兄弟二人来了。 细数他柴家兄弟二人这一路的心理路程与行为,其实真的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起先,是想好心援助外蛮之民,不料外蛮野民不思感恩,竟还多次言辱自己的国家的朝廷与百姓,有着朴素爱国情怀的兄弟二人盛怒之下赶走了白眼狼,没成想,这白眼狼再之后反咬一口,同时还带来了张龟这一条更为疯狂的恶犬,再接着,他兄弟俩错手杀人,心态转变之下,怒而提刀反抗,今又成凶犯被缉捕归案,即将落入囹圄困境…… 怎一个惨字了得,恐怕就是犯了天条之人都没他兄弟俩倒霉…… “柴进喜,本官再向你确认一遍你方才所有的供词。”赵嘉轩深吸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方才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回大人的话,学生与兄长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此前的供言绝无半句虚假!” “虽然本官也相信你们所说之言大致为实,可……可你是读书人,也该知道,断案不止靠证言就行的……本官问你,你方才说得这么多细节处,可有足以佐证为真的真凭实据?” “回大人的话,学生与兄长遭张龟带仆毒打当天,有不少街坊邻居都是亲眼见证的!另外,我兄长昨日登门张府撞见张秀才与那白蛮贱妇的奸情时,张家大宅的不少仆从也在,大人只要仔细问询,自能确定张秀才与那白蛮贱妇关系匪浅。” 赵嘉轩眼神一亮,又问道:“既如此便好办了,等那张龟被带上堂后,本官准许你兄弟二人与其对峙!” 有道是说什么来什么,赵嘉轩这话刚一落地,便见堂外刘集等官差去而复返,同时身边还多出了一名身形瘦弱,面相猥琐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男子被刘集粗暴地押至公堂之内后,瞬间便引来了柴家兄弟俩仇恨的眼神,他只觉如芒在背,紧张无比地朝上位的赵嘉轩行起跪礼,道:“生员……生员张龟见过大人。” 他张龟是有秀才功名的,按大宣律,是可见官不跪的。 但这只是相对而言,秀才见小官可免跪礼,但似赵嘉轩这样的宣京府丞,堂堂四品大员,已远超了可免跪的限制,为示恭敬,他张龟纵是秀才也得行跪礼。 “你便是张龟?” 赵嘉轩瞅了他一眼后,便忍不住皱起眉来了。 无论哪个时代哪个世界,给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极其重要的。 这张龟长得貌寝不说,就这畏手畏脚,贼眉鼠眼的神态就格外令人不适…… 相反的,人柴进喜虽没有功名,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读书人应有的书气与儒雅气度…… “是……生员……生员就是张龟。” “本官问你,今日午时,在宣仁街被柴家兄弟杀害的外蛮夫妻,你可认得?” “回……回大人的话,我……我不认识……” 见他说话支支吾吾,眼神闪躲心虚,赵嘉轩是又好气又好笑,“好啊,都将你带上堂上问话了,你张龟竟还敢扯谎!” 张龟面色发虚,慌张求饶道:“大人……学生冤枉啊……我……我真不认得那两个被柴家兄弟杀了的佛郎机人……” “嗯?”赵嘉轩眼神一寒,“你既不认识那两个死的外蛮之民,又怎会脱口而出他二人是佛郎机人?!” “这……这……学生……学生是无意间听说的……” “可笑至极!” 赵嘉轩重拍惊堂木,怒声斥道:“受害死者的身份饶是本官也是在一个时辰前才彻底验证清楚的,如此之短的时间里,你从哪听说他们的真实身份来?要知道,西蛮野民大抵都生得这般模样,你再不认识他二人的情况下又怎会脱口认定他两人是来自佛郎机的蛮民?!” 这一番厉声喝问,直让张龟汗流浃背,他泛白的嘴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能答上话来…… “学生……学生知错了……”张龟猛地趴跪在地,颤声认错道:“学生……学生方才是说谎了,这……这对佛郎机外蛮夫妇,我……我确实识得。” “哦,你为何识得这两人?” “是……是这样的,学生住在他柴家兄弟对门,听说……听说这两人家中来了两个长得白的吓人的外蛮之民,于是……于是好奇下,就……就曾跟那两人搭过话,所以……所以才知道他两人来自佛郎机。” “呵,事到如今你还想扯谎么?”赵嘉轩冷冷地看他一眼,冷喝道:“柴家兄弟说前日,你曾带领这对外蛮夫妇,还有家中仆从去过柴家,对他二人进行过毒打威胁,是否有这回事?” “污蔑!” 张龟情绪激动地抬起头来,大吼道:“大人,这完全是污蔑,我……我张龟一向与人为善,怎会无缘无故地带人去他柴家揍人?” 他话音一落,在堂外围观的人群中忽爆发出一道刺耳的干吼声来,“大人……犬子是被冤枉的,犬子一向良善,怎会平白无故地伤人?” “何人在外喧哗?” 赵嘉轩向声音来处怒目而视,旋即便见一身材肥壮的中年男子推搡着人群,探出了脑袋,“小……小民是张犬,乃……乃张龟之父。” 赵嘉轩冷着脸朝刘集招招手,后者会心点头,把那自称张犬的中年男子带入了公堂之内的旁听席。 “本官现在是向你儿子问话,你莫要插嘴生乱。” 警告过后,赵嘉轩又看向张龟,“你说你是被污蔑的,当柴家兄弟却说当日你带仆欺他二人时有不少人亲眼见过了……也就是说,这事是有人证的……本官只要稍稍问询周边街坊便可知你二人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你觉着,你还有扯谎的必要吗?” 张龟咽了口唾沫,脑门上方溢出冷汗来,“我……我……”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可把一旁的老父亲张犬给急坏了,“大人!大人,这事,这事小民知道,当日犬子是曾带家仆去过柴家,也跟……也跟柴家兄弟俩发生了些矛盾,但……但这也是有原因的,犬子……犬子只是看不惯他兄弟俩辱没良家女子清白,仗义出手主持公道而已……绝无作恶之心呐!” 听这张犬将自己儿子带仆行恶的事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赵嘉轩不由得气笑了,“好一个仗义出手主持公道,本官可算知道张龟这猪狗不如的德行是师从何人了!” “那本官且问另一件事,张龟!”赵嘉轩猛地瞪了张龟一眼,后者吓得打了个哆嗦,支支吾吾地应答:“学生……学生在。” “在你带仆毒打柴家兄弟后,柴进寿之后曾登入你张家大门拜访过你,却意外撞见了你与那白蛮女子费……费什么……” 说到那白女的蛮民时,赵嘉轩有些卡壳。 刘集不禁汗颜,忙出声提醒道:“大人,那女子叫费南费多。” “哦,对!”赵嘉轩点头,又提声说道:“柴进寿登你张家大门后,意外撞见了你与那白蛮女子费南费多的奸情,这事,你可有要解释的?” “这纯粹子虚乌有的污蔑!”张龟大声叫屈道:“学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又怎会去勾搭有夫之妇……” 第821章 案件真相(3) “放你娘的屁!” 柴进寿再也忍不住了,当即便破口大骂道:“当日我登门时,明明看见那维迟特在正房门前为你二人望风,你和那女子的污言秽语都传遍了整个张府了,只要是个人都知道你俩在干什么脏事!” “你……你你简直血口喷人!”张龟伸手怒指,激动辩解道:“我……我张龟是读书人,怎会干出这等不思礼仪教化的脏事来!” 说着,他转头朝赵嘉轩哭诉道:“大人万不可听信柴家兄弟俩这杀人凶犯的一面之词啊,他们是成心想要栽赃陷害学生……望您明鉴呐!” 赵嘉轩面色发阴,正欲发怒时,堂外,站在刘集身后旁听的张仵作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迈着大步跨入公堂之内,朝赵嘉轩作揖道:“大人,要想验证这张龟到底有没有跟那费南费多苟且,卑职倒有方法!” 闻言,赵嘉轩微微一愣,“张开,你有什么方法?快细细说来!” 张仵作张开瞥了眼脸色发虚的张家父子二人,抬头说道:“此前,大人曾让卑职去过案发现场勘验受害者的尸首,卑职不敢负大人命令,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地勘验过两位受害者的尸体。” “那名为费南费多的女子,身上长有梅疮,据卑职观察,她身上的梅疮已生有多年,且是种感染性极强的梅疮,凡与其行过房事的男子,也必会沾染!” “要验证他张龟有没有跟费南费多苟且过,只需脱了他的裤子,验验身便知了。” 此言一出,现场众人皆忍不住倒吸口凉气,所有人看向张龟的目光都变得微妙且复杂起来。 而当事人张龟,此刻已宛若行尸走肉般彻底僵愣住了,一张脸吓得面无血色,说起话来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这……这……这怎么可能呢……她……她那个贱人说她男人不行,几乎没怎么被他丈夫碰过……她……她怎么会有梅疮?” 此言一出,赵嘉轩厉声喝问:“这么说来,你张龟是承认自己曾与费南费多有过那事了?” 张龟面如死灰,此刻已完全失了神,“我……我……呜呜呜……张仵作,张大夫……我这……我这梅疮……还有得治吗?” 赵嘉轩两眼一翻,场内众人亦是狂汗不已,事到如今,你张龟最关心的事竟然不是自个的性命,而是那活计…… 对于众人鄙视而又嫌恶的眼神,张龟视若无睹,他只眼巴巴地看向张开,一个劲地抽泣道:“我……我……我什么都认了,张仵作,我求您治好……治好我的病……”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案子可算是真相大白了,张龟这般恐慌的模样完全不似作伪,那就足以肯定柴家兄弟此前所说的供词都是真的了,而且张龟慌成这模样,足见他和那白蛮女子有过多次深入交流才对…… 正当赵嘉轩捂脸准备宣布张龟的罪行时,一直在旁听席的张犬却突然站起身来了,他的脸色白的吓人,比他儿子那慌张失神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过于担心儿子才惊慌至此,没成想,他张犬却忽地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张……张仵作,这梅疮……能治吗?您……您能不能帮……帮我也治治?” 他这句话落地后不久,在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倒吸起凉气来了。 人们左看看张龟,右看看张犬,愣神许久后,才在心中竖起大拇指来…… 真他娘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对父子真他娘的绝了! “真是腌臜不堪!”赵嘉轩极度嫌恶地瞪了张家父子一眼,遂又发力重拍手中惊堂木,正声喝道:“今柴家兄弟二人当街杀人案已真相大白。被杀的外蛮夫妻此前受柴家兄弟恩惠却不思感激,反倒勾结张龟陷害柴家兄弟,这才致使柴家兄弟怒起杀人,故,本官以为,柴家兄弟当街杀人情有可原……” 此言一出,柴家兄弟二人激动地眼含热泪,不停地朝赵嘉轩行三叩九拜之礼以示感恩。 “莫急着给本官磕头谢恩。”赵嘉轩抬手道:“虽有情可原,但你二人毕竟做出了当街杀人的暴举,故本官以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就且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你二人可有异议?” 柴进寿与柴进喜兄弟二人齐声回应道:“回大人,小民(学生)愿受罚接刑。” “这赵嘉轩搞什么?” 偏院凉亭内,听到赵嘉轩下达惩治柴家兄弟的命令后,楚芷兰不由地蹙起眉头,语气不满道:“人柴家兄弟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为何要罚人家?” “你呀,用不着这么义愤填膺的,人赵嘉轩判的没问题。”楚天耀轻轻一捏楚芷兰的耳朵,耐心解释道:“柴家兄弟杀了那对外蛮夫妇是情有可原没错,但在犯案之前也不是没有机会报官,倘赵嘉轩就这样放了柴家兄弟不做处罚,百姓们就有可能会效仿柴家兄弟这种凡遇事便以暴制暴的极端手段。到那时,律法不成了摆设了吗?” “而且……”说着,楚天耀又指了指公堂外,手持刑仗,准备为柴家兄弟二人施刑的老汉,“人赵嘉轩给柴家兄弟俩找得行刑手是府衙里那些个上了年纪的文吏,他们那些个常年握笔的老书生能有多大力气?这二十板下去,他柴家兄弟俩的屁股都难生淤青出来。” 楚芷兰大眼忽闪,恍悟道:“好嘛,经兄长这一解释,我算是明白他赵嘉轩的苦心了,这赵嘉轩人还不错嘛……” “是,这赵嘉轩做起事来要懂得变通得多。倘这案子是由府尹齐休平来办,他虽会跟赵嘉轩下达同样处置柴家兄弟的决定,只不过,那打在他兄弟俩身上的二十板子,铁定是实打实的了。”楚天耀莞尔一笑道:“齐休平那人什么都好,可就是不知变通,正则正矣,然过于固执死板,还未到暮年,身上却总有着老人特有的迂腐之气。” 楚芷兰若有所思道:“皇兄都如此说了,那何不让这赵嘉轩做这宣京府尹之位得了?” “不行。”楚天耀摇头道:“赵嘉轩为官办事的能力很强,但他却不如齐休平身正,若将他放在宣京府衙这么明晃晃的位置上,他可经不起扛……” 楚天耀这话倒是说的隐晦,但其实要表达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 宣京府尹这样掌管着京都大小事的官职,算是宣京名副其实的“大管家”,而宣京作为大宣国都,情况本就复杂,城内还有着无数背景深厚的权贵,想要治好这宣京城不仅要又一定能力,还要有张谁都巴结讨好不了的冷脸。 齐休平是武曜朝出了名的铁头、冷脸,向来是谁的面子都不给,而且自身又足够刚正,饶是有心人想要算计他,都难挑出毛病来。 这便是楚天耀所说的身正。 这样一个人掌管着宣京府衙,治理京都各项事宜,对于楚天耀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相反的,赵嘉轩在这方面是肯定不如齐休平的。 他或许能力比齐休平强,又或许比齐休平更通变故与人情,但就个人德行方面,他绝对是不如齐休平的。 对于楚天耀的话,楚芷兰有些一知半解,但她向来乐天,对于无关皇兄的事,凡是想不通或想不透时,从不多费心计较,所以,她很快便又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了公堂之上。 “柴家兄弟已惩,至于你张家父子,本官以为断无可恕之理!”公堂高位上,赵嘉轩赫然起身,目光如刀般扫向面色发虚的张家父子,厉声高呼道:“张龟,你同有夫之妇的外蛮女子勾连陷害一国同胞,甚至还屡次携仆作恶欺人,事后本官将你拿至堂前问话,也多有欺瞒塞责之举!似你这等无可救药的枉法狂徒,已是无救之人!” “本官,判尔斩监候,待此案上书朝阁后,等朝廷拿定行刑方针再行决断!” 张龟面色发白,如同惊惶失状地野狗般趴握在地,不停磕头求饶:“学生……学生知错了,还请……还请大人看在学生身负功名的份上……饶……饶学生一命吧!” 见儿子落得个斩监候的下场,张犬也吓慌了神,紧跟着求饶道:“是啊,大人……求您看在犬子年纪还小……且还是初犯的份上……酌情……” “他年纪还小?!”赵嘉轩怒声斥道:“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行事还如此妄为无忌,照本官看,你这做父亲的责任也同样不小!” “念你张犬未在他犯事后做出实际包庇之举来,本官酌情判你六十大板!你!可有不服?” 闻听此言,张犬面若死灰,先是看了看痛哭流涕的张龟,后又朝一旁的张开投以求助的眼神,问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险些昏倒的问题,“张……张仵作……张大人,那梅疮……治好后……还能……还能生育么?”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如遭雷击般僵住了。 就连此前还哭得死去活来的张龟,一听到父亲说出这话,也有些急眼了,“爹!你什么意思?!” 张犬有些不敢去看儿子那如火般刺眼的眼神,低头支吾道:“我……我没什么意思,就是……就是随口问问……” “你胡说!你分明就是不想救我了!”张龟怒目而视道:“爹,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倘你不救我这唯一的儿子,日后谁来给您养老?” 张龟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怒说父亲不行,这可让一向好脸的张犬气红了脸,他有些恼怒地回瞪儿子一眼,怒呛道:“你这混账玩意儿胡说些什么?没有你这么个孽子就没人给我养老了?照我看,你那些妹妹们都比你贴心!况且,你老子我还没死呢……只要肯舍得花银子,日后定能生出个比你有出息的好种来!” 张犬越说越是来气,他一甩衣袖道:“倘不是你这个混账玩意儿将那么个腌臜不堪的女人带回家中,现如今怎会有这么多破事?要我说,大人方才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你个混账咎由自取!” “我呸!”张龟见父亲如此咒骂自己,也瞬间气红了眼,破罐破摔似得回骂道:“我他妈可没求着你跟那贱人上床,是你自个犯色心大半夜地把那贱人从我床上抱走……事到临头你遭罪了好意思怪我?!” 如此劲爆之言又是激起现场一片哗然。 张犬只觉着老脸发臊,恼羞成怒道:“你个混账东西莫要再……” “你个老东西闭嘴!”不等他把话说完,红着眼的张龟便怒声打断了他,“还他娘的想让家里的妹妹给你个老不死养老?你他娘不妨回去问问我那些个小娘,生出的那些个种是谁的!我那些妹妹可不是你个老不死的种,那他妈都是你孙女!” “你……你说什么?!” 张犬气地两眼直瞪,宛若僵尸般愣在当场,“你这个畜生,我他妈的杀了你!” 发出这一道惊天怒吼后,张犬宛若暴起的黑熊般作势就要朝张龟扑去,可不等他挨近张龟,眼疾手快地刘集便伸手拽住了他肥壮的胳膊,彻底制住了他的动作。 “真是污浊不堪!”赵嘉轩面色发黑,看向张家父子的眼神变得极为嫌弃与厌恶,“公堂可不是你父子俩人大吐脏事污水的后院!刘集,赶紧带人将他二人拉下去!” 刘集连忙点头,遂招呼起下属们拉开了张龟与张犬父子,各自将他父子二人带离公堂。 而在公堂之外,围观了整场公堂审案过程的百姓看客们,早已经是哄哄笑笑着打作一团了,他们无不是在激烈讨论着奇葩的张家父子。 可以预见,这件宣仁街柴家兄弟杀人案,日后注定会在京城传播开,这张家父子,与那佛郎机夫妇,注定是要沦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了…… 第822章 该有人急着占巢了 “这案子办得漂亮。” 偏院凉亭内,楚天耀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楚芷兰亦是紧跟着皇兄的话附和道:“是呀,这赵嘉轩审人办案还真有一手,这能耐与手段,可真不像是出自武将之家的二代子弟……” “你这话说的就有问题,出身可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志向。他赵嘉轩是武将之后没错,但他的才学与志向,也不一定得往刀剑之上靠不是?” 楚天耀笑笑,又道:“就好比重云那小子,他与你嫂嫂是亲姐弟,同出于书香门第,可他就偏对行军一道感兴趣……” “皇兄说的对,是我想多了。不过……说到洛重云我便想起雨寒表姐来了。”楚芷兰眨眼道:“您也知道,妹妹我一向跟雨寒表姐走得近,前阵子她还不止一次的邀我出宫陪她玩呢……不过呀,我都没去。” “哦?”楚天耀奇道:“你这丫头不一向喜欢跟雨寒走动吗?她邀你出宫相聚,你为何不赴约?” 楚芷兰面露怨色,嘟嘴道:“因为雨寒表姐每次约我都有那刘海瑶在场……” “刘海瑶?”楚天耀稍作回忆后说道:“是刘广义家的闺女?” “是,她是刘齐正的亲妹妹。”楚芷兰撇了撇嘴,冷哼道:“这臭丫头就想着巴结雨寒表姐把我约出去,好想着给我跟他哥哥牵桥搭线呢!” “哦……是这么回事啊……”楚天耀莞尔一笑,问道:“听你这意思是,刘齐正那小子对你……很是中意嘛……” “哼,他那是自作多情,我对他一点意思没有。”谈及刘齐正,楚芷兰很是烦恼的抱怨道:“他就会瞎献殷勤,送了我好几回礼了,我每次都回复他不要再送了,他偏不听!而且,这臭不要脸的玩意儿还想着效仿皇兄送我名画……我呸,他也配!要我说,他送的字画可比皇兄您送我的那幅差远了!”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楚天耀笑着摇头道:“他给你送的可是江南吴景盛的‘花江鸳鸯图’,那幅画的价值可一点都不比我送你的那幅‘宣讲鹊桥水江图’低……” 话说到一半,楚天耀才猛地惊觉自己说漏了嘴,顿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不再说话了。 楚芷兰见兄长耳根发红,不禁嘿嘿低笑一声,“好呀,敢情这些事皇兄都知道呢……” “他刘齐正送的字画是什么模样的,就连我这个收礼的人都不怎么清楚,皇兄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嗯哼……看来皇兄是仔细查阅过喽?” 楚天耀故作正经道:“你是朕的妹妹,是大宣的公主,有人要奉承讨好你,我这做兄长的于情于理都该……都该看着点……” “嗯哼,我明白。” 楚芷兰粲然一笑,娇声低语道:“皇兄就放心吧,妹妹我对那些个外男一点兴趣都没有哦……” “害……你这说的叫什么话……” 楚天耀拍拍额头,忙转移话题道:“行了,这会儿人赵嘉轩也把案子审完了,咱们也该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看了看天,“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该回宫了。” 闻言,楚芷兰有些可惜地道:“哎,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又天黑了……我还没怎么跟皇兄待呢……” “行了行了,莫要撒娇了。往后得闲时,我再陪你出来玩就是了。” 楚天耀笑着揉了揉她的脸颊,淡淡道:“再说了,今儿个陪你出宫玩了一天,许多政务之事都被暂搁了,我也该回去处理政事了。” 稍作停顿后,他朝身后的傅少卿招了招手,“送朕与芷兰回宫吧。” 傅少卿连忙点头,开始引着兄妹二人原路返回,不一会儿,便出了宣京府衙。 街道处,静候于马轿边的何安平见皇上与公主折返,忙俯下身见礼:“臣……” “行了,在外边就莫讲这些个虚礼了。” 楚天耀抬手打断了他的行礼,遂又拉着楚芷兰的手一同上了轿…… ………… 宣京府衙内。 审完案子后的赵嘉轩回到了自己的公房之内,他一边收拾着桌案上的公文,一边同身旁的宣京府通判袁勇说道:“今日在堂上审的这起柴家兄弟杀人案,需尽快上报给内阁……” “卑职知道事情轻重,半烛香前就让人把卷宗送入内阁了。”袁勇点了点头,又小意凑到他耳边低语道:“另外,卑职方才听到了个信儿……” 咽了口唾沫后,袁勇轻声嘀咕道:“就在刚刚,卑职听张治中公房里的小吏说……大人您在公堂上审理柴家兄弟杀人案的时候,有人……有人给张治中打了招呼,好像是进衙旁听来着……” 赵嘉轩微微一愣,“是么?还有这么回事?” “恩……”袁勇点了点头,饶有深意地道:“从那小吏的话茬来看,给人张治中打招呼的人来头还不小……他还说,他亲耳听见张治中唤那人叫……启统领……” 正整理公文卷宗的赵嘉轩动作一滞,猛地转过身来:“你说那人叫什么?” “这京城里,除了皇城里那位,还有哪个启统领?”袁勇压低声音道:“大人,您说这启统领突然有闲心来咱们衙里旁听您审案,是不是说明……”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嘉轩深吸了口气,点头回应道:“皇上……今儿个也确实出宫了。” “嘶……”袁勇猛地倒吸了口凉气,神色紧张道:“也就是说……” “有些事你我心里清楚就行了。”赵嘉轩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茬,朝他回以安心的眼神,“既然皇上旁观了审案全程,却未派人纠正我等的判案过程,这就说明,他对咱们宣京府的判决还是很满意的。” 袁勇稍作思量后赞同地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 “好了,没别的事本官就先回去了。” 将桌案上的公文卷宗彻底整理好后,赵嘉轩又正了正自己略显凌乱的衣领,“明儿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呢……” 赵嘉轩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袁勇有些懵,他不解地问道:“明儿有事要忙?什么事?” “我说的不是府衙里的事,是朝廷的事。” 赵嘉轩撂下这么句神秘兮兮的话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房。 他口中所言的朝中大事,自是跟外贸司有关。 毕竟,今日傅福详刚遭重,这外贸司主官一职又要空出来了,明日势必会引起朝堂的轩然大波…… 而他赵嘉轩,作为此次事件的极力促成者之一,也自然有收尾工作要做。 …… 永宁宫正殿内。 返回宫中的楚天耀正准备招呼身边的傅少卿为他安排晚膳时,却突地听到殿门外传来一阵轻重有度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发现来人竟是沙东行,对此,他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你怎么来了?” 入殿后的沙东行毕恭毕敬地朝楚天耀行礼道:“臣参见吾皇万岁……” “多的虚礼闲话就不要再说了。”楚天耀伸手接过傅少卿递来的茶杯,轻轻喝了口茶后,抬眼看了看沙东行,“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沙东行点了点头,面色郑重道:“是这样,微臣临时进宫叨扰圣上,是有些事要报以陛下……” 说这话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楚天耀身旁的傅少卿,略微迟疑道:“呃……是有关傅少公公的事。” 此言一出,傅少卿低垂的眼帘微微张开,眉角下意识地抽动起来。 “按理说,你身为内监机副督,查到什么机要重事应该第一时间上报给老傅这个总督才对啊……”楚天耀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怎么?你是觉着……你把你查到的事告诉他傅少卿后,他会刻意包庇自个的干儿子?” 见皇帝将话说得这般直接,沙东行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等他组织好语言回答楚天耀的诘问,便听候在楚天耀身边的傅少卿低头道:“万岁爷说笑了,傅福详那丧了良心的孽畜干出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背主之事,老奴便不再将他视为义子了……” “恩……你老傅说这话,朕是相信的。”楚天耀笑着点点头,忽又伸手指了指前方面色尴尬的沙东行,“可朕信你没用,你自个手底下的人不信你啊……” 沙东行面色发虚,忙跪地认错道:“卑职……卑职绝无疑心傅公公之心,只是……只是一时间来不及通报傅公公……” 听到沙东行这蹩脚的借口,傅少卿非但没恼,反倒露出了温和笑容:“沙副督言重了,你是心急着给万岁爷报信,一时间忘了章程也是在所难免的事……万岁爷又怎会怪罪你呢?” 楚天耀莞尔一笑,点头道:“人老傅说的没错,朕没怪你的意思……好了,把你要说的正事说出来吧。” 沙东行有些紧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强镇心神道:“是这样的,卑职在傍晚之前,仔细盘问过那位检举傅少公公的外贸司官员裴顺达,据他供诉,自傅少公公掌管外贸司以来,多有排斥异己,扶持自身心腹,意图结党之势……” 楚天耀眉头微皱,对于沙东行那后半句话,他纯当放屁处理了。 说人傅福详心眼小,有排除异己、扶持自己心腹的心思,他信,但要说傅福详有结党的心思,他是一万个不信的。 一个无根的太监,他结的哪门子党?拿什么结党? 沙东行突然跟自己来这么一出,纯粹是想借题发挥,做落井下石之举。 “你这话真有意思,他傅福详一个没根的太监,他拿什么结党?又有谁会愿意与他结党?” 楚天耀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又道:“朕知道你沙东行与他傅福详一向不对付,可老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傅福详现在已经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了,你再一个劲地儿落井下石,未免有些卑鄙了。” 沙东行面色发白,连忙解释道:“臣……臣绝无落井下石之心,是……是那裴顺达说得言辞凿凿,煞有介事,臣……臣便信以为真了……” “另外,傅福详结党之事或许不实,但他执掌外贸司后,借着主司官之职行贪污索贿之事确有实证……陛下,那裴顺达提供了确凿物证,傅福详在掌管外贸司这不到半年内,曾多次向外贸司旗下皇商索要贿银……” “好了。” 楚天耀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朕方才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他傅福详得到了应有的惩戒,这事,就翻篇了……你,还不明白么?” 感受到皇帝语气加重了几分,沙东行一时间也有些畏缩了,“是……臣明白了……” “朕让你去盘问裴顺达,可不是让你去抓傅福详的旧账的……”楚天耀眯了眯眼,朝他招起手来:“该查的……都查到了么?” 沙东行微微一怔,“是……臣已经查过了,那裴顺达……曾是外贸司前任主司官卫学仁卫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他话音未落,楚天耀身旁的傅少卿便补充道:“除此外,老奴还查到,今日顶撞圣驾的宁大,出现在福鑫楼也并非偶然……” “老奴特查证过了,是有人暗中引导宁大去福鑫楼……而那人,便是检举傅福详的裴顺达。” 楚天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事实上,傅少卿所查证到的内幕消息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早在福鑫楼与楚芷兰独处时,他就曾怀疑过宁大诡异地出现在福鑫楼,又格外“巧合”地顶撞了他,这件事里有很强的人为设计感。 “看来你这干儿子确实是不得人心呐!”楚天耀看了傅少卿一眼,轻笑调侃道:“有人变着法的给他挖坑下套不说……”说到此,他伸手指了指沙东行,“还有的人见他跌进坑里还不够,急不可耐地落井下石……” 被楚天耀暗讽后的沙东行感到很是尴尬,低下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害,那是老话说得对,打铁还需自身硬,你这干儿子浑身上下全是窟窿,也怪不得人人都拿他当活靶子……” 说着,楚天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神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且等着吧,好不容易把占着坑的人拉摔下去了,明儿个就该有人急着占巢了……” 第823章 依此照办,让他官复原职吧(4k字大章) 就在傅福详被撤去外贸司主司官的第二天,内阁的小朝会刚召开不久,便有人开始给皇帝上议选任外贸司新主司官的事了。 正坐于阁堂高位之上的楚天耀笑呵呵地没接茬,他面色平静地扫视了眼在座阁臣,忽转头看向右排侧位上正襟危坐,不发一语的邱旭,“对了,朕听说宣京府昨儿个审了件奇案,诸位爱卿对这事是怎么个看法?恩……邱旭,你是刑部侍郎,且跟朕说说你的看法吧……” 被皇帝点了名的邱旭连忙站起身来,躬身作揖道:“臣以为宣京府衙审办此案合情合理,完全符合我大宣律法……” 他话没说完,廖志严便突地站起身来打断了他,“那案子臣也了解了一二,老臣对这案子有些不同的看法,还望陛下能容老臣插个嘴……” 廖志严这会儿突然站出来打岔让楚天耀感到有些意外,他不得不将目光转向至廖志严,“既然廖卿有独到的见解,朕自当洗耳恭听。” 得到皇帝首肯后,廖志严便做出一副敞开了说的模样,“老臣以为此案……宣京府衙判的过轻了些……” “恩?”楚天耀一愣,“此话从何说起?人宣京府衙上的呈折是想判那张龟凌迟,这凌迟之刑,在我大宣刑法中已算得上是顶格了吧……又何来过轻之说?” “依老臣见,这张龟伙同外邦狄蛮坑害一国同胞已是丧心病狂,其罪与谋逆并无二致了。”廖志严厉声低喝道:“所以,老臣以为,当诛其九族方可正公道人心。”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好家伙,你个浓眉大眼的廖志严平时看起来老实谦恭的很,没想到狠起心来比谁都狠啊! 人张龟干出来的事确实有些禽兽不如了,但还远没到类同谋逆的程度吧…… 你这张口就灭人九族,也未免太过了些吧…… 现场沉默片刻后,同廖志严只一座之隔的李晔霖突站起身来说话了,“呃……臣到以为……廖大人此言有些过于极端了……他张龟是犯了大罪不错……但要说他所犯之罪等同谋逆,未免……未免也太过了些……” 坐在左排前座的卫学海仔细观察了下皇帝的脸色,忽然义愤填膺地拍起大腿来,“臣到以为廖大人方才那话一点都不为过!” “诸位前辈与同僚都细细看过宣京府上呈的案件奏报了吧,难道诸位就忘了柴家兄弟两言论那外蛮夫妻时的一项重要证词了吗?那外蛮夫妻几次三番地受我大宣百姓官员接济施援,却对我大宣没有丝毫感激之心,甚至还对我大宣天朝多有侮辱,更是……更是胆大包天到言辱我朝天子,此等猪狗不如的粗蛮,他张龟身为宣民,却与其勾连陷害一国同胞,往小了说,他张龟是亲外贬内,往大了说,他这就是崇蛮媚外,对我大宣不忠不孝!” “此等大逆之举,同谋逆有何异乎?” 卫学海突如其来的对张龟一通炮轰,把在场不少人都给震迷糊了。 咋回事,你靖国公这是抽了什么风了?怎么突然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来了? 正当众人疑惑着卫学海为什么会突然站出来帮廖志严说话时,便有眼尖之人瞧见了皇帝嘴角边露出的,似有似无的笑意。 一时间,那些个眼尖之人都明白卫学海为什么会突然站出来帮廖志严说话了。 敢情这小子又号准了皇上的脉,这是借势给皇上卖乖呢! 心念至此,不少反应过来的辅臣们也紧跟着附和起卫学海的话来了,无不嚷嚷着附议二字。 “既然诸位爱卿都认为廖大人方才的提议有理,那便照此办理吧。”楚天耀微微一笑,朝邱旭抬手道:“待散了阁会后,就由你们刑部接手处置张龟的事……” 邱旭作揖回应道:“臣接旨。” 眼看皇帝将有关柴家兄弟杀人案的事说完了,在场的不少阁臣们又开始旧事重提,把话题转移到了外贸司身上。 刑部尚书王裘更是起身直言道:“陛下,现如今外贸司主司官一职再度悬置,老臣以为,似外贸司这等重大机要衙门,不可久缺主心骨……故老臣斗胆请奏,望陛下挑选一合适人选接任空悬而出的外贸司主司官一职……” 见到这一幕的刘广义感到有些意外,他实在没想到,今日小朝会上对外贸司空置而出的主司官人选选任之事最为上心的人,竟都是出自李明义一派的官员。 难不成,李明义一派的“李党”官员们是想着趁傅福详被撤职之际,顺带着把外贸司给拿下,往外贸司主司官一职上塞自己的人么? 一想到李党有染指外贸司之意,刘广义便有些坐不住了,他扬起头,阴阳怪气地揶揄起王裘来:“王尚书此言差矣吧,据刘某所知,傅福详是在昨日被撤的职,这也不影响今日外贸司照常办公行政啊,怎么听王尚书这话里的意思是,这外贸司只要没了主司官,那就啥都办不成了?” 突然被刘广义这么一挤兑,王裘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了,他竖起眉毛冷冷地瞪了眼对方,语气生硬道:“外贸司乃我大宣的重要衙门,常年为朝廷创造巨额政收,尽管现在暂时失去主司官的主导,并未显现出问题来,但老话说得好,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倘外贸司久缺领头羊引导,则势必会滋生出或大或小的毛病来……” “我王裘身为大宣之臣,觉察出社稷有弊,秉承着忠君爱国之心直言上谏圣上,总要比些见着问题,却不发一语的尸位素餐之人好得多。” 刘广义是何等的聪明人,他岂会不知王裘最后一句话是在揶揄讽刺自己,但修为涵养极高的他自不会因为王裘一句不痛不痒的讽刺而恼羞成怒,相反的,他面色格外平静地回问道:“照如此说来,王尚书上谏陛下尽快选任外贸司主司官之事还是秉公直言喽?” “这是自然。”王裘抬头挺胸,格外硬气的回应道。 “王尚书既上谏圣上选定新任外贸司主司,就说明你心中一定有心仪的举荐人选吧?”刘广义斜眼看向他,阴声怪调道:“就是不知王尚书会举荐何人呢?该不会是要举荐些熟友旧故,上演一场举贤不避亲的佳话?” 刘广义这番阴阳之语让王裘有些暗恼,他不禁拉下脸来,沉声喝问道:“刘少保,你此言何意?” 眼看王裘有发火之势,高坐于上位的楚天耀适时地开口了:“好了……二位都是我大宣的肱股之臣,用不着因为这么点事妄动肝火……” 说到这,楚天耀略微停顿片刻,偏头望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杜敏英与李明义二人,“王尚书方才所言也有一定道理,这外贸司的主司官也空出来了,你二位身为内阁首次辅,对这事……有何看法?” 杜敏英微微一笑,面色平静道:“依老臣之见,王尚书方才所言确是有一定道理,然……老臣以为现目前朝中并无可担外贸司主司一职的合适人选,所以……老臣以为,这事宜重不宜急。” 他话音方落,李明义便笑着开口了:“杜公此言差矣,谁说当今朝堂没有担任外贸司主司一职的合适人选?照我看,最为合适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楚天耀,作揖行礼道:“老臣以为,让卫学仁卫大人官复原职最为合适。”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刘广义,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明义,心中止不住地泛起嘀咕来:“他李明义这是整得哪一出?他……他为何会平白无故的举荐卫学仁官复原职?他难道不知我与卫学仁之间的关系吗?难道……” 刘广义心下一惊,猛地倒吸口凉气,暗忖道:“难道……他卫学仁已经转投到李明义旗下了吗?否则,他李明义怎会帮卫学仁说话使力?” 事实上,对李明义这话感到惊讶的人不止是他刘广义,就连楚天耀这个皇帝,也被李明义这突然举荐卫学仁的举动给惊得不轻。 他深深地看了眼李明义,皮笑肉不笑道:“他卫学仁是戴罪之身,距上次受惩时间才过去了多久……” 李明义微笑回应道:“老臣以为卫大人经过上回教训后已然痛改前非了,再者,容老臣说句不中听的话,卫大人再如何不济,论能力才学怎么着也该比傅福详强上许多,况且,卫大人执掌外贸司时,在公务之事上可不曾跟傅福详一般,犯下诸多错误……” “故老臣以为,可让卫大人顶着戴罪之身官复原职,降级任用……如此一来,既能时刻警醒他,又可让他施展真才实学为我大宣社稷谋福出力……实为一举两得之法。” 闻言,楚天耀笑而不语,脑海中却开始思量起李明义与卫学仁之间的关系了。 昨日内监机所提供的消息可知,检举傅福详妄改外贸司司制,企图染指月钱谋私的裴顺达是卫学仁的人,换言之,傅福详沦落至现在被撤职的狼狈境遇,除了他自身毛病外,也离不开卫学仁在背后的有意设计。 所以,楚天耀是知道这里边的事有卫学仁的影子在的,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内阁之中,帮助他卫学仁摇旗呐喊的人竟然不是与其交好的刘广义,而是此前未曾听说过与卫学仁有私交的李明义。 这实在让他意外…… 心念至此,他又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刘广义的表情,发现后者眼中满是困顿与疑惑之色,他便明白,这其中的事怕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了。 敢情刘广义也被蒙在鼓里,他这会儿怕不是在怀疑卫学仁已经转投到李明义门下了吧? 想到这,楚天耀心中发笑,神态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后,这才重新开口道:“李次辅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敏英,你怎么看?” “这自当由陛下圣裁。”杜敏英面色如常,心里却一个劲地翻白眼:“您都说他李明义说的有道理了,我还能说什么?” “这外贸司自建立以来,屡屡为我大宣财政进项创下高峰,这其中,卫学仁确实功不可没。”楚天耀俯卧在椅把上的左手轻轻敲打起椅托来,慢条斯理道:“然,随着外贸司愈发壮大,卫学仁做人行事也愈发乖张,有失恭逊,虽未犯下大错,可小错不断,朕忍让多次后见其仍不知悔改,这才痛下决心撤了他的职,放其归家自省。可如今听李次辅说来,他卫学仁经此大变后或多或少存有悔改之心了,朕治国以来,向以宽容示世,今见他卫学仁又悔过之心,朕也理应给予他一次痛改前非的机会……照朕看,李次辅的提议妥善可行……就依此照办吧。” 皇帝这话一出,众人便知事件已然定性了。 似王裘等同为李党的内阁辅臣们不由得兴奋高呼,“吾皇英明神武,相信卫大人经此大变后定会痛改前非,深念陛下厚恩。” “好了,外贸司之事暂议至此。”楚天耀抬手道:“今日朕还有件大事未曾告知诸卿呢。” 在座众臣见楚天耀面色郑重,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个个都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状,静待着天子的下文。 “就在一个时辰前,朕收到了来自海上东征军主帅闫瑞的加急军报,据他所呈军报得知,现我大宣海上东征军已抵入东瀛岛国境内,于东瀛武藤滩驻扎,不日便要与东瀛全军正面开战,而就在这关键时刻,闫瑞所派出侦查地势的斥候先锋军意外探寻到了一项极其重要的情报!” 楚天耀面向群臣,声音低沉道:“那支斥候军队在探查地势之时,意外发现了东瀛的石见银山,诸臣可知,那石见银山为何得此名?只因那石见银山是座名副其实的银矿大山!据探查石见银山的斥候所报,东瀛王廷对那石见银山的防卫严密程度比之东瀛王宫还要更为森严,纵是我身经百战的宣军斥候部队,也难饶过石见银山的重重守卫窥见那石见银矿山的全貌,然,仅是惊鸿一瞥,当时负责探查石见银山的斥候部队便能够肯定,那东瀛的石见银矿山中的白银产量最少有千万之巨……” 楚天耀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紧接着,一声比一声大的咽口水声在阁中此起彼伏……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彻底红眼了! 第824章 复职(4k字大章) “陛下……陛下说的都是真的吗?” 向来反对大宣外战的廖志严竟是第一个开口询问楚天耀的人,此刻的他双目赤红,如同见着血肉的饿兽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饥饿感。 “怪不得……怪不得东瀛一个区区岛国,每逢上贡我天朝之时,却总能拿出与其国力不符的巨额白银相赠,原来……原来他们那不毛之地遍地都是白银呐……”杜敏英如同魔怔了般喃喃自语道:“真是可恶至极!他东瀛倭蛮岂可占此天来横财?我大宣天朝乃中天庇佑赐福之国祚,凡天地万物皆是上苍赐我国家耳,这石见银矿山亦是我天朝之物,他东瀛倭蛮竟觍颜侵占多年,真是其心可诛!” 见杜敏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楚天耀险些笑出了声。 作为一个有着后世记忆的现代人,他自然知道东瀛那看似贫弱的国土蕴藏着多大的宝藏,而这,也是他当初决议要对东瀛发兵的动机之一。 起初,他决定对东瀛发兵时朝中不少文臣们还一个劲地反对,这些反对的人,自然也包括不少在座的内阁辅臣们。 那时,他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把东瀛国内蕴藏大量银矿山的事公之朝堂,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说了这个重磅情报,朝中大臣们势必会支持自己的灭倭之举的。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真的跟朝臣们打明牌的话,这事流传出去势必会损伤大宣天朝这一“礼仪之邦”的名声,倘记录在史册中,也难免会损及自己为君的名声。 所以,他那时候并没有把东瀛岛上藏有巨量银矿的诱惑信息透露给朝臣,相反的,是以东瀛损害大宣国体的理由决意出兵。 说通俗点就是,地,他要占,名声,他也得要! 在楚天耀最开始的设想中,只要宣军全面攻下东瀛岛后,东瀛岛上的银矿之秘随着时间推移后是势必会公之于众的,到那时的满朝诸公们也势必会庆幸自己乾纲独断发兵东瀛的决定,自己的为君威望也势必会再上升一个台阶,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海上东征军现如今还没跟东瀛正式开战就先得知了东瀛岛上潜藏巨量银矿的信息了,虽说有些意外,但对楚天耀而言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因为,在得知东瀛岛上藏有巨量银矿后,朝臣们只会更为迫切的希望大宣海上东征军迅速攻占下东瀛这块宝藏之地。 事态也如楚天耀所预料的那般,在得知东瀛岛上潜藏着巨量银矿宝藏后的一众阁臣们,都口干舌燥的红了眼。 “杜公这话说的太对了!”红了眼的李晔霖一个劲地附和道:“银矿巨山,本是天赐我大宣天朝的福泽,如今这倭蛮鸠占鹊巢,妄图占为己有,此等小人之国,真是令人不齿!要臣看,我大宣海上东征军就该灭其国,绝其种!” 刑部尚书王裘在旁劝说道:“别别别,李大人这话说的有些过了,他东瀛乃我大宣天朝藩属之国,如今我大宣派兵招抚其归复大宣版图是理所应当之事,既然要东瀛不日后便要归复我大宣版图,那东瀛岛中百姓也该是属我大宣之民,岂可任意屠戮?况且,战后诸事还离不开当地百姓们的徭役奉献,开采银矿也更需人力,这都离不开当地百姓们的支助呐!所以,这些属我大宣的准民岂可乱杀之?” 听到王裘这话,楚天耀心中又是一乐,好家伙,你个王裘把征用倭民免费劳动的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也真是够没皮没脸的…… “王尚书这话对极了。”李明义满脸亢奋的说道:“东瀛不日便要归复我大宣版图,岛上蛮民日后也将成为我大宣百姓,生于蛮国非之过也,只要肯为我大宣社稷效力便是良民呐,更需好生待之!” 就连此前跟王裘打嘴仗的刘广义这会儿竟也出奇地附和起王裘的话来了,“王尚书此言真乃老臣持重之言,臣以为甚是有理。待东瀛归复我大宣后,当地若肯服徭役的蛮民,我大宣自当视其为宣民同等视之,倘不愿服徭役者就说明其归复之心欠诚,再而杀之也不迟呐……” 楚天耀两眼一瞪,好家伙,你个刘广义比王裘还他娘的狠。 敢情你是想说,到时候东瀛打下来后,只要不愿意服徭役的东瀛百姓都按“反民”视之,直接杀了了事呗? 人王裘顶多是想强行利用免费劳动力,你刘广义倒好,这他娘的是想往死里压榨东瀛人呐! “诸位大人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不过臣还有些不一样的见解。”一直没有说话的曾启瑞突然站出身来,面朝楚天耀作揖行礼道:“依目前东瀛与我大宣海上东征军的兵力、战力差距,我大宣海上东征军攻下东瀛小岛已是既定事实,但臣以为,我大宣海上东征军攻下东瀛也只是第一步,这之后如何安置东瀛当地百姓,如何开采岛上银矿都需要妥善方案,所以,臣以为我宣军在攻下东瀛后不能急着返京,需继续留在东瀛岛上善后,以此方稳。” 好嘛,这浓眉大眼的曾启瑞也开始使坏心眼了。 他这番谏言想表达意思很简单,东瀛整岛对整个大宣的价值极高,容不得有半点闪失,所以,负责攻占东瀛的大宣海上东征军在打完仗后也不能轻易撤走,最好是驻留在岛上,以防不测。 淡笑一声后,楚天耀点头道:“诸位爱卿所说之言都有理,朕会将尔等的建议尽数传于前线的。” 正当楚天耀认为这个话题就该如此终结时,向来反对外战的廖志严突然说了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僵住的话来,“陛下,这……这海上岛国……都似……都似东瀛这般富庶吗?倘真是如此的话,臣记得……琉球岛国一直心有归复我大宣之心……何不……何不趁着这机会……顺从琉球的一片归复之心?” 楚天耀嘴角一抽,心下暗道:“你廖志严不是一向反对对外兴兵吗?好家伙,现在知道东瀛岛国遍布银矿宝藏后,胃口还变得越来越大了,东瀛还没吃下呢,你就想着也把琉球吃下了?这还是你廖志严做事的风格吗?” 出人意料的是,廖志严这话非但没引来在场阁臣们的反对,反倒有不少人言之凿凿地表达附和之意。 “咳咳……臣倒是觉着廖大人此言很是有理啊!”李晔霖干咳两声,一本正经的道:“陛下您看,那琉球小国一直心存着归复我大宣版图之心,对我大宣天朝至诚至孝,咱们……咱们也不好负了藩属之国的一片心意不是?” “对对对……”刘广义咧嘴直笑道:“臣以为廖大人与李大人的提议很是有理呀,再说……万一……咳……万一人琉球岛上也有银矿呢?这……这不也迟早得归我大宣所有吗?所以臣以为,这是早一步晚一步的事……” 看他们一个个都眼神热切的看向自己,等待自己这个天子拿主意,楚天耀顿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头,“诸位莫急,现东瀛还未攻下,琉球……琉球归复的事,往后再议吧,老话说得好,饭得一口一口吃,咱们现在该将心思放在东瀛身上才对。” 卫学海忙站出来为楚天耀帮腔道:“陛下此言甚妙,如今我大宣重中之重的大事是攻下东瀛……哦不,是让东瀛归复我大宣版图,琉球的事且不用急,日后有的是机会。” 顿了顿,卫学海忽然红了眼眶,一边抹泪一边感叹道:“要我说,还是皇上看得远呐,诸位同僚与前辈,要知道,当初对东瀛发兵的决议,可是皇上一人乾纲独断的圣明决定!那时,朝中乃至在座诸位中都有不少臣工为此感到不理解,还执意要同皇上唱反调……呜……如今看来,我真是替陛下感到委屈呐!如此英明神武,深谋远虑的圣裁之君,顶着朝中压力毅然决然乾纲独断,为我大宣社稷谋千秋之福祉……此等圣君,怎不令人涕泪动容,怎不令人振奋激荡,怎不令人感念至深?!” 在座诸臣听到卫学海这一番肉麻至极的彩虹屁,心中都没来由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还得是你卫学海啊,真他娘的是一个能拍马屁的机会都不错过! 就凭这份独到的机敏劲,你不受宠谁受宠?! 不过,大伙在心中调侃卫学海之余,也对他说的这些话很有感触,某种程度上来说,卫学海的话也真没说错。 当初皇帝宣布对东瀛发兵时,在场的不少阁臣,乃至朝堂诸多臣工都是持反对态度的,但如今看来,倘真攻下东瀛,仅是那些个等待挖掘出土的银矿就可使大宣受益无穷,这仗难道不该打?难道不值得打吗? 人卫学海有句话说的没错,楚天耀这位天子确实要比他们看得远,毅然做出发兵东瀛这一决定确实称得上是君主圣裁! “靖国公此言虽有夸大成分,但总体而言却称得上是恰如其分。”廖志严深吸口气,面朝楚天耀深深地作了一揖,“此前似臣这般眼浅识少之辈竟还无知到反对陛下的圣裁,真是愧为人臣尔!我大宣幸得陛下如此圣君,乃我大宣之福耶!” 廖志严这番话落地后,瞬间引来在场阁臣们的齐声呼应,他们无不站起身来为楚天耀高呼道:“国有如此圣君,乃我大宣之福耶!陛下英明神武,吾皇万万岁!” “国有如此圣君,乃我大宣之福耶!陛下英明神武,吾皇万万岁!” 看着满堂阁臣一个个弯下腰来给自己呼贺,楚天耀的心情也变得格外激荡起来,他眉目含笑,轻轻抬手道:“诸卿切莫如此,朕为君以来多得诸卿辅助,倘无尔等国之柱石鞠躬尽瘁,朕即使有冲天豪心,亦难施拳脚!望诸卿能与朕共勉励之,为我大宣开创千古盛世也!” 楚天耀这一番掷地有声的威仪之音顿让在场阁臣们感动得稀里哗啦,他们一个个情难自禁地高呼着“陛下万岁”之语…… …… 与此同时,皇城之外的卫家大宅内。 身着蓝色锦缎常服的卫学仁正喘呼着粗气,不停地在后院长亭中来回走动着,他的脸色时红时白,额头上的汗珠更是清晰可见,足见此刻的他应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中。 “老爷!” 胡强急切地呼声突从亭外乍起,卫学仁猛地抬头回望,声带颤音地问道:“怎……怎么了?” “大喜事!” 胡强一把抹去脑门上的汗水,神色亢奋道:“奴才看见宫里的公公们朝咱们府上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传了过来。 只见数名身穿青黑色袍服的太监步调一致地走上前来,那最前头的领头太监手中还高举着一方明黄色的圣旨。 “于公公……” 瞧清那领头太监的样貌后,卫学仁忙陪笑见礼。 那于公公笑吟吟地看他一眼,拉长嗓音道:“卫学仁接旨!” 卫学仁心下一紧,忙掀开裙摆跪倒在地,恭声回应道:“罪……罪臣卫学仁接旨……” “传陛下口谕!”于公公扬起脑袋,尖声道:“卫学仁犯错受罚后,禁足在府时多有悔改之心,晓通知错就改,倒还算慰朕心。今外贸司主司官空悬,念你卫学仁执掌外贸司时多有功劳与建树,今又有悔过之心,朕决意让汝保留戴罪之身,降品复职,望汝能痛改前非,为我大宣社稷再添新功。” 长跪在地的卫学仁听到这令人振奋的圣旨内容后,整个人都激动的面红耳赤起来,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热泪盈眶道:“臣……臣叩谢陛下天恩!臣……臣定当痛改前非,为我大宣社稷鞠躬尽瘁尔!” 说罢,眼含热泪的他十分郑重地朝地面上重重地磕起了响头…… “卫大人快起来吧。” 于公公笑着上前搀扶起了卫学仁,将手中圣旨小心地递到他手中,和善微笑道:“老话说得好,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而不改,旧错重犯……万岁爷愿给大人再造之机,说明他老人家是真的爱惜你……你可得抓好机会……” “是……是!”卫学仁抓住于公公递来的圣旨,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既然大人都收到圣旨了,咱家也该回宫复命了……” “于公公稍等!” 卫学仁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从兜里取出袋银子,和一块手掌般大小的夜明珠塞进了对方的袖中,“劳烦几位公公上府送旨了,这是卫某人的一点心意,望公公不要推辞……” “害……卫大人您这人就是太客气了……这……害,既然是给咱们大伙们的茶钱,我不收也不行了。” 于公公满脸为难的说着,藏于袖中的手指却开始将那块手掌般大的夜明珠挤入袖中内兜,只拿出卫学仁交予他手的另一袋银子示众…… 第825章 攻港战略(4k字大章) 东瀛岛国,武藤海滩。 成百上千个帆布帐篷成群扎堆般搭建于地面之上,靠海的沙滩边,亦有数百艘小船相称,在小船远处,较深的海水区域内,十几艘宛若海上鲸霸般的庞然巨物静立于海面之上岿然不动,倘若从远处向此看来,势必会被这一副极具压迫感的壮丽景象所震撼到…… 无他,那十几艘堪称海上巨霸的巨轮实在过于骇人了。 而此处,便是大宣海上东征军的临时驻扎地。 由于这武藤海滩是宣军的临时驻扎地,所以整支海上东征军并未全部登滩,只有堪堪三四百兵左右,剩余的主力军队,大都在武德舰上走动。 而这受命登滩的三四百名宣兵,其中三分之二是负责侦察敌情的斥候部队,之所以让他们先行登滩驻扎,为的就是让他们打头阵,侦察岛上敌情。 这支斥候部队现已登入武藤滩两日了,他们自登滩后的第一日仔细侦察完附近两三百里的地势后,就没再收到过上级的下一步指示,就当他们以为今日又将虚度光阴之时,一艘小船忽地从划至滩边。 瞧见有船靠近,作为这支斥候部队主将的钱毅勇瞬间警惕起来,他猛地挥起手,示意一众士卒保持戒备。 “啾!” 未等钱毅勇及麾下斥候部队们汇集结阵,一道响亮的信号弹便从海滩半空中响起。 钱毅勇面色一松,朝身旁的兵卒们提醒道:“这是主力大军发出的信号,看来是主力大军那边有人要登滩与我等汇合了。” 他话音放落,这才看清那此前靠近摊边的小船已经完全停稳,从那小船走下来的是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宣军将士,而那领头之人,正是此次海上东征军上下将士最为熟悉不过的人——主帅勇国公闫瑞! “闫帅,您怎么来了?” 瞧见闫瑞领着十几号人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面前,钱毅勇又惊又喜道:“可是有什么新指示?” 闫瑞抬手指了指身旁的人,“本帅与一众将军打算借你们斥候军的驻扎地开个会。” 听到他这话,钱毅勇这才认真观察起闫瑞身边的人,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他一跳,跟着闫瑞一同登滩的人竟都是此次海上东征军的核心将领。 这其中不仅有副帅王作安,乃至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先锋九路武德舰的总将们都到了。 要知道这些个人的名字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那都是名震大宣军界的大人物,此刻见他们汇聚在一起,就这么整齐划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钱毅勇难免有些激动,他情难自禁地弯下腰抱拳行礼道:“末将钱毅勇见过副帅与诸位将军。” 闫瑞摆手催促道:“莫说闲话了,钱毅勇,你赶紧空出个大帐来,本帅要与诸将议会。” 钱毅勇忙点头,领着闫瑞等人往斥候部队驻扎在摊边的主帐中走去。 一行人走入主帐后,接收到闫瑞眼色示意的朴大勇,立马将东瀛岛的地图摆到账中长桌上,动作极其麻利地摊了开来…… “这……” 瞧清桌上的地图后,左路舰总将顾忠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闫帅,这地图……不太对劲吧?” 事实上,在看到整张地图全貌后感到惊讶的人不止他顾忠一人,在场一大半将领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他们感到难以置信的原因,倒不是这地图太过模糊粗劣的缘故,恰恰相反,他们之所以感到惊讶,正是因为这地图太过清晰详细的缘故! 倘不是知道这地图上记录的是东瀛岛,光看这详细清晰程度,他们这些个将领怕都以为这地图上是大宣的某个行省地图了。 前路舰总将耿向丘有些狐疑的问道:“闫帅,这地图也太过清晰了吧,这地图……是从何处得来的?真的没问题吗?” 闫瑞淡然一笑道:“诸位放心吧,这地图是从东瀛使团中获得的,绝对不会有问题,实不相瞒,本帅起初也对这地图存了几分疑心,不敢完全尽信上方内容,但近来根据钱毅勇的斥候部队登岛探查后,发现他们所探地势真实情况竟与这地图标注的相同地区一般无二,就足以说明这地图的可信度了。” 听到这话,在场将领们纷纷露出亢奋之色,先锋舰总将武琥扬更是大拍胸脯直言道:“这可太好了,有了此图,东瀛全岛在我军眼中不就成了没穿衣服的小娘子般任人摆布了吗?!如此,我军必胜矣!” 闫瑞拿起几面小旗子分别压在图中不同的位置上,神色平静道:“诸位请看,本帅插旗之处,乃东瀛岛四处核心港口的所在地,只要将这四处港口彻底攻下,倭军便再难动兵出海,到那时,我军便成功掌控了战局的主动权,只顾关门打狗便是了……” 王作安眼神一亮,他瞬间明白了闫瑞这话中的意思,“倘我猜的没错的话,闫帅是想以迅雷之势攻掠下东瀛岛这四座核心港口,逼迫敌军与我方在岛上进行陆战?” “不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闫瑞欣然点头。 闻言,右路舰总将韦兆磊有些不解的问道:“我军有武德舰这等海上巨霸作仪仗,何不与敌正儿八经的在海上作战?” 王作安笑着摇头道:“韦将军可想岔了,正因为我军有着武德舰这等杀伤力极强的庞然巨物,我军就必须得尽快将武德舰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韦将军不妨将自己代入到倭军视角中衡量战局,试想,他倭军前期在海上与我军作战后,很快就会了解到武德舰的强悍之处,到那时,吃了亏的倭军还会一股脑地跟我军在海面上正面作战吗?答案是肯定不会!到那时,倭军最有可能的作战方针,便是蜗居岛上严防死守,同我军进行消耗之战……如此,对我军是会有些不利的,这么说,韦将军可明白?” 虽说韦兆磊行军打仗的经验不比闫瑞和王作安丰富,但在大宣军界中,他也是叫得上号的青年才俊,对行军打仗之事也是有着独到见解的,如今听王作安这么一解释,他便瞬间明白闫瑞此前提出的夺港战术有多深刻了。 “末将明白了。闫帅是想借我军武德舰这一巨大优势,迅速攻夺下东瀛岛这四处至关重要的港口,使我军全方面占据登岛、出海的主动权,到那时,就算倭军想龟缩于岛中同我军行消耗之战,我军也大可登岛追击,在岛上陆面迫使敌军同我军正面作战!”韦兆磊十分激动地朝闫瑞竖起大拇指来,赞叹不已道:“妙!真是妙极了!” 正当韦兆磊惊叹之时,身为北舰总将的向骏喆却有些担忧地说道:“可是……我军要真在登岛后与倭军进行陆战,并不一定能全面占优啊……要知道,我军将士登岛后那可都是清一色的步兵……倭军要是出动了骑兵,我军又该当如何?” “这点你不用担心。”闫瑞无比自信的说道:“这四处港口都有倭兵驻扎,换言之,港口之上都有马匹,我军若成功夺掠下这四处港口,登陆后又何愁无马可用?” 见向骏喆脸上仍有忧色,闫瑞又接着说道:“本帅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怕我军以武德舰大面积火力攻港,可能会使得港上敌营中的马匹也跟着受损对吧?” “这也不用担心。”闫瑞弯嘴一笑道:“要真成了那副局面,我军仍有火绳枪可用,足以与敌军的骑兵拉平差距了。” “更何况,东瀛国内战马本就稀少,他们全国上下撑死了也就两三千的骑兵规模吧?真等我军彻底攻下四处港口后,他倭军能有上千骑兵苟存都算走运了……” 闻听此言,向骏喆心中隐忧消弭大半,郑重点头道:“闫帅此言有理,倒是我多虑了。” “无妨。”闫瑞笑着摊手道:“都是为了战局考虑,你谨慎些也没错。” “攻下四港后对敌军结成瓮中捉鳖之势,我认为甚是得体。”王作安明确表态支持闫瑞的战略方针后,又问道:“不过,这四处海港该由哪几路武德舰攻略?不知闫帅可有既定人选?”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韦兆磊立马站出来毛遂自荐道:“末将的右路舰原当此次攻港的先锋!” 左路舰总将顾忠呲牙笑道:“如此重任,我左路舰亦不可缺席也!” 后路舰总将许怀明挺胸高喝:“闫帅,我后路舰愿往!” 前路舰总将耿向丘、西舰总将庞肇、先锋舰总将向骏喆三人亦是不甘示弱地走上前一步,异口同声道:“末将愿往!” “诸位莫急。”闫瑞抬手安抚住一个个自愿前往的将领们,伸手指了指地图上被标记的四处港口位置,“由哪路舰队去攻港,本帅心中已有安排,至于未被点名的其余舰队,亦有其他任务要办,诸位放心,你们每个人都有杀敌建功之机。” 说着,闫瑞正起脸色来,依次介绍起地图上被标记的四处港口来,“这四港,分别为福桃港、千柳港、川木港、新佑港,这福桃港处东瀛北方,占据此港后,一路北上方可入东瀛王宫,故而,此港最为重要,且此港是这四处海港中离我军目前方位最远的港口,所以本帅决定,为稳妥起见,攻略此港最好是动用两路武德舰队为妙。” “至于这千柳港,处东瀛南方,只要占据此港,一路南下便可以最快的速度去往东瀛的樱井、福川一带,要知道,东瀛的樱井、福川地界是东瀛出了名的富庶之地,在东瀛的地位就好比我大宣的江南一般无二,试想,攻下千柳港的舰队大军只要南下,全面攻陷樱井、福川等地,就等同于抓住了东瀛国的一国的粮仓,到那时,敌军就算有心想与我方行消耗之战,也会彻底丧失掉底气……” “而这新佑港,处于东瀛西南方向,此港为东瀛的军用港口,敌方大部分水师都驻防于此,东瀛军方凡要出海作战,也多从新佑港方向下海,故此港对东瀛国的战略意义重大,只要攻下此港,就等同于控制了倭军出岛下海的大门,某种程度而言,此港的重要性还要高于福桃港……而要想攻下此港的难度,也是最大的。所以……本帅决定,负责攻略此港,需三路舰队齐力合围之,最是稳妥。” “至于这最后的川木港,处于东瀛的西北方位,此港多为东瀛百姓活动,驻扎的兵力也是这四港中最为稀少的,故而,防守也是最为薄弱的,所以本帅决定,负责攻略此港,只需一路舰队发力便足矣。” 简单介绍完这四处海港的信息后,闫瑞深吸了口气,不怒自威地下令道:“向骏喆与韦兆磊听令!” 被点到名的韦兆磊与向骏喆不敢怠慢,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末将在!” “攻下福桃港的任务便交由你右路舰、北舰二军了,你二人速回各自主舰,集结各自舰路大军向北出发,望你二人能在半月之内彻底攻下福桃港!” 韦兆磊与向骏喆二人心神激荡道:“末将向骏喆(韦兆磊)谨遵帅令!” 朴大勇迈步上前,将两份标记了福桃港方位的地图,依次交予二人手中。 朝他二人点头后,闫瑞又接着下令道:“前路舰总将耿向丘,后路舰总将许怀明、先锋舰总将武琥扬听令!” 被点了名的三人喘呼着粗气上前,单膝下跪道:“末将等听候帅令!” “攻略新佑港的任务……本帅交给你们了,莫让本帅与将士们失望!” 三人激动抱拳道:“末将定不负大帅信任!” 闫瑞笑着点点头,后又开口道:“西舰总将庞肇,东舰总将戚绍尧听令!” 被点到名的庞肇与戚绍尧二将大步上前,单膝下跪行礼道:“末将戚绍尧(庞肇)在!” “川木港,本帅交给你戚绍尧了!至于千柳港,由你庞肇来攻,你二人,可有信心!?” 戚绍尧大拍胸脯道:“半月,不,十日之内,末将必攻下川木港!” 庞肇眼神发亮,亦是自信十足地承诺道:“十日之内,千柳港必插上我大宣军旗!” “好!” 闫瑞豪迈一笑,遂又看向一边耷拉着脸的左路舰总将顾忠,“你丧个什么劲,没点你和庄将军的名,是因为我还有其他的任务要交给你二人。” 说着,他又朝南舰总将庄清看去,“各路舰队攻港之时,难免会有敌军想要浑水摸鱼,趁乱出海逃遁……庄将军,你的南舰就得矗立于川木、千柳二港相近的海域中负责捕灭漏网之鱼了。” “而顾忠你,则跟庄将军一样,驾船于福桃、新佑二港相近的海域中巡捕漏网之鱼。” 顾忠与庄清二人对视一眼,相继抱拳道:“我等谨遵帅令!” 第826章 攻港(4k字大章) 就在闫瑞确定了作战方略,下达了攻夺东瀛四港决定的第二天,大宣的海上东征军终于正式与东瀛岛本土的倭军进行了初次作战。 正如闫瑞先前所料般,有了武德舰的宣军就如有神助般以压倒性的优势成功掌控了战局的主动权,负责攻略川木港的东路舰更是在三日之内就将防守不住的川木港倭军打得溃不成军,于第四日成功登岛占港。 起初,川木港的倭军在见到那堪称海上巨霸的武德舰时,虽有些大受冲击,但还不至于害怕到束手就擒的地步,他们也曾心存奢望,尝试出海抵抗过大宣海上东征军东舰队进攻,可当武德舰真正展示出那堪称火炮天幕般的惊世火力进攻后,川木港的驻扎倭军彻底傻眼了,他们几时见过火力覆盖如此恐怖的巨舰? 同武德舰相比,他们那引以为傲的巨型木船就宛若纸糊般不堪一击;也唯有深切体会过敌我双方之间的差距后,倭军才知己方与敌的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层级的残酷事实。 所以,川木港的驻扎倭军在尝试过两三回抵抗反击均以失败告终后,就彻底吓破了胆,不再妄图抵抗,自愿于港头上空升起了白旗。 而面对川木港驻扎倭军的投降,海上东征军东舰总将戚绍尧异常的谨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受倭军的投降,反倒是用了近两天的时间多次在川木港口附近进出试探,反复确认倭军并不存在诈降反击的歪念后,戚绍尧才真正下令全舰大军登岛占港。 当戚绍尧真正占下川木港,在港头上空升起大宣军旗的那一刻,他才彻底安下心来,遂又仔细的检阅了求降的川木港倭军,经过细致盘查求降倭军数量后,戚绍尧那刚得大胜的喜悦感瞬间减去了大半,甚至还为自己先前过于谨慎的态度而感到臊得慌……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川木港驻扎倭军的数量实在太少了,此前未受到他们东舰大军火力进攻前,这川木港的驻扎倭军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三千人,而且这其中除了一千八百名正规军外,剩下的大多是从未经过系统训练的民兵…… 就川木港这么个兵力程度,戚绍尧哪怕是用武德舰平推整个川木港所耗时间,也绝不会超过两三天去,而他因为过于谨慎,反倒浪费了不少时间用来试探对方。 估摸着当时已经有了投降意愿的倭军们都会纳闷这东舰军反复进出港口海域是不是抽风了…… 这就好比一个成年人与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肉搏,人小孩都哭着求饶了,这大人却还以为小孩裤兜里藏着什么致命的杀招,一个劲地扒拉人小孩底裤……这说出去,能不丢人吗? 想到这,戚绍尧老脸不臊才怪了。 不过,臊人归臊人,但好歹最后的结果是皆大欢喜的。当看到大宣军旗在川木港上空随风飘扬之时,戚绍尧也是发自内心感到喜悦与自豪。 当然,戚绍尧这过于谨慎的攻港方针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正因为他过于谨慎,所以并没有选择采用单纯的火力覆盖方式来攻夺川木港,所以,川木港在被他们东舰军队攻下后并未受到大面积破坏,这也大大减轻了戚绍尧占港之后的修复整备工作。 此外,戚绍尧在接受了川木港一千三百余名倭军的投降后,对待这批求降的倭军还是比较和善的,并没有似一般将领那般苛责虐待,反倒向投降的倭军们承诺,只要肯担当免费劳力为他所用,还会有伙食优待。 故此,占下川木港后的戚绍尧,收尾战后工作异常顺利,仅用不到五天的时间内,便彻底将川木港恢复战前模样了。 有道是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戚绍尧率领的东舰军攻占川木港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易如反掌,但负责攻夺千柳港的西舰军就不如他这边顺风顺水了。 就在东舰军与川木港驻扎倭军发生正面作战的第一日,西舰军总将庞肇才刚率军抵入千柳港周边海域,而千柳港中驻扎的倭军,明显要比川木港懈怠忽职的倭军灵醒许多,西舰军还没准备进攻,千柳港的倭军便发现了前者的行踪,并第一时间率兵出海跟西舰军打了场遭遇战。 尽管这场遭遇战的胜利果实最后是被西舰军摘取了去,但千柳港倭军的迅猛偷袭还是给西舰军造成了些许麻烦——趁夜出海突袭的倭军采以火攻,烧毁了西舰军船仓中大半的军粮。 好在武德舰造船的核心的材质是钢铁,不然,此番倭军趁夜突袭,烧毁的可就不只是西舰军的军粮了。 不得不说,这驻守与千柳港的倭军,论勇猛程度与单兵素养都要远超与川木港倭军太多了,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不为过。 但细细想来,也很正常。毕竟,千柳港通东瀛的樱井、福川地带,而樱井、福川等地类同东瀛国祚的粮仓、钱库,防卫于粮仓钱库门前的千柳港兵力要是过于羸弱才是怪事了。 可无论千柳港驻守倭军如何强,在遇到武德舰这种不讲道理的大面积杀伤武器时,也终是蚍蜉撼树,垂死挣扎罢了。 所以,尽管千柳港的倭军,抵抗程度与顽强性要比寻常倭军强上许多,但接连被武德舰火力覆盖近半月,就是再怎么能抗能打也都被耗成灰了。 故而,西舰军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还是成功攻夺下了千柳港。 唯一让西舰军总将庞肇感到头疼的是,这千柳港的倭军太他娘的耐揍了,他用了半月时间攻港,致使西舰军登岛占港后,整个港口已经被破坏毁了,且别说降兵俘虏了,就他娘的连草木都被霍霍成灰了。 这也就意味着,所有的战后修复整备工作都得庞肇及其麾下西舰军将士们独立承担了…… 当初炮轰港口有多爽,这战后收尾工作就得有多累…… 在与千柳港倭军交战近半月的时间里,庞肇都没带乏累的,可在处理这战后收尾工作的时间里,他却足足瘦了十来斤。 仔细想来,还真是有点黑色幽默了。 总而言之,东西二舰攻夺千柳港与川木港的过程虽不相同,但总体而言还算是正常顺利的,但另一边,于全面战局有着极强战略意义的福桃、新佑两港的攻夺过程,则充满了戏剧性。 且说位于岛上北位的福桃港,大宣海上东征军这边负责攻略此港的为右路舰与北舰军,此二路军又以北舰军为首,可想而知,北舰军总将向骏喆作为两路舰军的总指挥该承担多大的压力。 两路舰军,共计四五千名宣军精兵的性命都担在他向骏喆一人的肩头上,所以,一向维稳持重的向骏喆并不敢胡来,甚至在接近福桃港周边海域后,花费了数日的时间派出小船几番侦查福桃港口的敌情,为的就是个知己知彼,一战即胜。 然,让向骏喆乃至右路舰总将韦兆磊都没想到的是,他们派出侦查福桃港敌情的斥候部队在出发的第一天就被福桃港上的倭军发现了,出人意料的是,福桃港的倭军非但没有为难前来侦查福桃港的斥候部队,反倒将其放回了,并且还让这支侦查的斥候小队给向骏喆带话——福桃港倭军愿无条件投降。 侦查小队带回来的这一则消息可是让韦兆磊高兴坏了,要知道,此时川木港已被戚绍尧的东舰军彻底攻下了,韦兆磊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福桃港的倭军将领们怕了,知晓再顽固抵抗下去并不会有胜算,所以,韦兆磊对于福桃港方面倭军表示投降的举动是呈乐观接受态度的。 但向骏喆却对福桃港倭军的投降之举呈怀疑态度,要知道,福桃港对于东瀛国的战略意义极其重大,只要宣军攻下了福桃港,从福桃港一路北上,杀入东瀛王都的所耗的时间将会大大锐减,如此重要的一处海港,驻守至此的倭军不说拼死抵抗吧,但也远不至于向如今这般无条件投降吧? 所以,向骏喆并未采信福桃港倭军的求降意向,但他,也没有选择就地与福桃港倭军翻脸,反倒是另派了一支全副武装,人手配备精良短铳的精兵小队登岛同福桃港方面的倭军进行交涉,并向福桃港方面的倭军提出了一个要求——为证明福桃港倭军是诚心求降,福桃港倭军的总将需随精兵小队一并返回武德舰。 本以为如此苛刻的条件,福桃港的倭军首领定不会答应才是,但让向骏喆没想到的是,那福桃港的倭军主将三尺淳还真同意了,且他还真跟着前去交涉的精兵小队来到了向骏喆面前。 在武德舰甲板之上,向骏喆见到了那位名为三尺淳的倭将,让向骏喆有些意外的是,那三尺淳竟不似寻常倭人般矮小,相反的,他长得很高大英俊,只比向骏喆矮半边脑门。 “卑国小将,见过天朝神将……” 这是三尺淳在见到向骏喆后说的第一句话,随后,他便极其利索地滑跪于向骏喆身前,开始嘶声嚎哭起来,一个劲地诉说着自己求降何等至诚的肉麻话。 不得不说,三尺淳这副未战先降,毫无底线地向敌军将领摇尾乞怜的卑劣行径着实将向骏喆给恶心到了,而他也如三尺淳期望的那般,消去了疑心,选择接受了福桃港倭军的求降。 于是,左路舰与北舰军二路舰军在第二日的巳时正刻抵入福桃港口。 只是,两路舰军刚一抵入福桃港口便傻眼了,更让向骏喆与韦兆磊没有想到的是,这福桃港竟成了空港! 莫说降军的影子了,就连港口的关键设施、囤积的货物都被清的一干二净了…… 见到此一幕,向骏喆又岂能不知自己被那三尺淳给戏耍了,异常恼火的他当即便将三尺淳提来问话。 而三尺淳在面对向骏喆的暴怒喝问,他一扫初见向骏喆时的摇尾乞怜状,反倒变得异常坚毅悲壮。 “你们大宣口口声声说自己贵为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照我看,简直虚伪至极,倘彼等真是礼仪之邦,为何对我东瀛一小国大肆侵略?”三尺淳嘴角溢血,双目发红道:“我国小兵弱,非尔等盗世大国的对手,但我大和民族绝非软弱屈膝之族,尔等披着人皮的虎狼想要肆意掠我家国,就等着我大和男儿的拼死反扑吧!” 说完这番悲壮雄厚的豪言后,三尺淳这才吐露了他诈降的真实目的。 原来,他在发现大宣两路舰军即将临近福桃港后,做出了一个十分胆大的决定——他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诈降拖延大宣两路舰军进攻福桃港的行动,好为福桃港的倭军争取出海撤逃的时间! 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不仅为驻守福桃港的倭军成功争得了逃港撤离的时间,还成功的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由到向骏喆手中了…… 当得知福桃港倭军所谓求降只是三尺淳的忽悠与设计后,韦兆磊暴跳如雷,当即便要提刀砍下三尺淳的头颅。 但最终,还是被向骏喆给拦下来了。 当得知三尺淳以自身性命为筹码,只为给手底下将士争取一丝活命生机的壮烈举动后,向骏喆由衷的佩服起三尺淳这位敌将了。 同时,向骏喆也向三尺淳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是为将之人,难道不知这福桃港对东瀛的重要性么?你虽以身家性命做筹码,为手下将士争得了撤逃机会,但……福桃港也彻底落入了我军之手,你难道不知,占据了此港的我军,随时可以北上攻入尔国王都吗?” 对此,三尺淳只回以向骏喆仰天长笑:“实不相瞒,在作出这一冒险决定后,我也第一时间通知了王都……” 向骏喆瞳目圆睁,瞬间明白三尺淳这话中透出的言外之意了,他格外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所以,你想出诈降之计,以性命做筹码为麾下将士争得撤离海港机会的同时,还去信给东瀛王都,让东瀛王都的东瀛军队、百姓们弃都而逃?好一个三尺淳,你够厉害!不过,我想知道,就算东瀛王都的军队与百姓们弃都而逃,又能逃到哪去呢?” “逃到哪去,我自不会告诉你……但若死守王都,则必亡也……你们大宣不是有句老话,两权相害取其轻么?再者,还有幕府将军在,我相信我大和民族仍有机会保卫住自己的国土家园!” 闻言,向骏喆大受触动,看向三尺淳那充满野性的不甘眼神,由衷感慨道:“我本以为这东瀛国内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土鸡瓦狗之流,没成想,我今儿个却碰上了你三尺淳……你,算是个真汉子!” 第827章 慢性死亡(4k字大章) 面对向骏喆的夸奖,三尺淳不为所动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动手吧!” 站在向骏喆身旁的韦兆磊听到这话后气地面红耳赤,他提刀上去,面色阴沉道:“敢如此戏弄我等,你这倭贼想好死都难!” 闻言,三尺淳怡然不惧地抬起头来:“哈哈哈……有什么本事尽管上吧,我要跟你求一句饶,我三尺淳就是狗娘养的!” 见他还如此嚣张,韦兆磊是彻底急眼了,“好,有种!老子今儿个……” “好了!”不等韦兆磊把话说完,皱眉的向骏喆便打断了他,“他三尺淳是个真男人,给他个痛快就是了,何必要多余折磨他?” 韦兆磊有些不忿道:“他如此戏耍我等,还要给他个痛快?向将军,您……” “生于小国非君子之过也。” 向骏喆抬头看了韦兆磊一眼,“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后者略受触动,但仍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见状,三尺淳深深地看了向骏喆一眼,面无表情道:“可否让我投海自尽?” 向骏喆微微一愣,随后示意三尺淳身边的兵卒松开手。 “谢了!” 三尺淳眼眶发红,迈开双脚往海边跑去,没有半点犹豫地跳入了海水之中,只听湛蓝的海面上激起层层浪花,同一道沉闷“噗通”响声交相辉映,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感…… “这确实是个真汉子。”向骏喆仰天感慨道:“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算是他以身家性命作筹码为自己手下将士争夺逃港机会,也终究保不住他们的性命……” 听到这话后,韦兆磊在旁点头道:“没错,顾将军的左路舰军可是在福桃、新佑二港的海域巡航……那些个逃出福桃港的倭军……是没法活命的。” 事态发展,也正如韦兆磊与向骏喆所料那般,那支从福桃港撤离的倭军,确实在撤逃途中遭遇到了顾忠的左路舰军,而他们也确实没能保住性命,仅一个照面,便被顾忠所率的左路舰军用大炮轰成了黑灰…… 且不论这过程有多么戏剧性,总之,向骏喆与韦兆磊所率的右路舰、北舰二军确实是以一种兵不血刃的方式成功‘攻夺’下了福桃港。 唯一麻烦的是,他们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重建港口,甚至比之战后重修千柳港的庞肇还要劳神费力。 毕竟,人庞肇顶多是修复港口,而向骏喆与韦兆磊这边则完全跟新建港口没区别了,这工作量自然不是一个量级的。 与向骏喆、韦兆磊二人兵不血刃拿下福桃港全然不同的是,攻夺新佑港的前路舰、后路舰、先锋舰三路舰军则采用了更为简单粗暴的攻港方针。 要知道,这三路舰军的总将分别为耿向丘、许怀明、武琥扬,其中耿向丘与许怀明那可是经由闫瑞一手调教出来的新锐武将,而武琥扬,则在征缅战事中多受闫瑞影响,可以说,这三人是大宣军方中旗帜鲜明的‘闫派’将领,对闫瑞行军作战时的暴虐风格是十分推崇的…… 要知道,闫瑞打起仗来无论是杀俘还是屠城,亦或虐敌,那是一件不落,从不少干,甚至他还常以此为乐,可想而知,受闫瑞影响最深的这三位闫派铁杆将领,打起仗来会是何等的暴力。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按理说,新佑港作为东瀛国的军事要港,理应是这四港中最难攻夺下的海港才对,然,耿向丘、许怀明、武琥扬三人各率麾下舰军合围攻港,只用了不到七天时间。 没错,这新佑港作为四港之中,驻兵数量最多、防守最为严密、单兵素质最强的海港,面对前后、先锋三路舰军的围攻,只撑了七天不到的时间…… 严格来说,这七天时间还是有一定水分的。 毕竟,这三路舰军围攻新佑港的第五日时,新佑港方面的驻守倭军就曾高举白旗向宣军表达了求降之意,可耿向丘、许怀明、武琥扬三人却极有默契的选择了忽视敌方举起的白旗,继续火力猛攻了新佑港整整两天两夜…… 待到这三路舰军登岛上港后,整个新佑港都已不成人样了,随处可见残垣断壁,与墨黑色的黑灰,空气中除了呛鼻的硝烟味外,竟连血腥味都难闻到了。 不错,在他三人的默契指挥下,宣军在物理意义上对新佑港的倭军们进行了灰飞烟灭的打击…… 火力猛攻一处港口七天七夜,别他娘的说有活人了,就连在港头上飞的苍蝇都得被轰没了…… “他奶奶的,这些个倭贼忒不禁轰了,老儿炮门都没打热,这港口上就没活人了,艹!” 上港之后的武琥扬看着灰败不堪的港口废墟,很是不满地吐了口唾沫。 对此,许怀明有些懊悔道:“咱们不该这么胡来的,人一开始愿意投降,咱们应该接降才对……这下这港口是不能用了,总不能要咱们自个弟兄重建吧?” 耿向丘在旁深以为然道:“老许这话说的对,咱们就该接降的,等他们把港口修建好后,再拿刀剑捅死干脆,既能过把杀猪的手瘾,还能节约些火炮……” 一些个紧跟在这三位将军身边的亲兵们险些昏倒,敢情您三位没觉着自己攻港的暴虐手段不妥,只是觉着这样败了兴致,浪费了火炮? 这他娘的都什么人啊,一个个跟人间活阎王似得…… “修个屁。”武琥扬挠了挠头,撇嘴道:“这新佑港是东瀛国的军港,咱们把这毁了占了都是一样的,只要能让东瀛用不成,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扬哥,你这话可不对。”许怀明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东瀛岛以后是我大宣国土了,这些个港口日后我大宣军队可都用得上呢……这新佑港挺好的,就这么被毁了真有些可惜。” 耿向丘不置可否地摆手道:“怕什么,将这新佑港重建好不就成了吗?” “奶奶的,都毁成黑土废墟了,真重新修建的话,得累坏多少弟兄?”武琥扬坚决不同意道:“要我看,这事等以后彻底攻下东瀛岛后再办也不迟……” 许怀明眉头一皱,忽如触电般灵光乍现,猛地拍起大腿道:“等会儿,我突然想起件事了,大帅交给咱们的地图,你俩可都看过吧?我记得没错的话……距这新佑港东南方向不到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名为‘新川’的东瀛小城吧?” 他话音方落,耿向丘与武琥扬二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后者更是桀桀怪笑起来:“好家伙,你这老许浓眉大眼的最是缺德,我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了。” 耿向丘也跟着坏笑道:“竟然都有现成的免费劳力了,咱不用白不用……” “那名叫新川的小城里有多少东瀛土民?” 稍作回忆后,许怀明回道:“我要没记错的话,应该有四五万人吧。其中有一半以上是老弱妇孺……” “也就是说,大概有一两万的男倭能用?”耿向丘咂吧嘴道:“那挺好,咱们三路舰军的兵力总数在八千左右,控制住这么个小城,完全不在话下。” “挺好挺好……”武琥扬抚掌大笑道:“等控住城后,让城内那些个壮劳力帮咱们建好港口后再屠城了事……” 一听武琥扬打算屠城,耿向丘直接乐了,很是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好好好,扬哥这打算正合我意。” 相较于这两热衷于屠城的活阎王,许怀明还是比较有底线的,他当即便表示了反对:“切莫乱屠城,日后我大军攻下此岛后,我大宣还要治理此地,倘平白无故地欺虐当地蛮民,日后我大宣治理此地时怕是会有麻烦。” “怕这作甚?”武琥扬杀气腾腾道:“照我看,将这岛上的蛮民全部杀绝了就成。” 耿向丘举双手赞成道:“我认为扬哥这话说的对,攻下此岛后,我们再向大帅劝言,杀尽这岛上倭蛮旧民就是了……这样,既解决了我大宣日后治理此地的祸患,又能给我大宣百姓多腾出土地移居耕种,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这可不成!”许怀明皱眉反驳道:“大帅此次率我等出兵东瀛,他可是受过陛下多次嘱咐与警示的,不可乱对东瀛本土百姓妄为胡来……你俩要真的干出屠城的事来,到时候你俩挨卵不说,大帅也得跟着遭殃,受陛下责罚……” 闻言,耿向丘有些不忿地撇嘴道:“要我说,皇上……皇上什么都好,就是过于仁慈了……这些个东瀛倭民有何杀不得……” 许怀明瞪他一眼,警告道:“你老耿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皇上的闲话你也敢说?” “行了行了。” 武琥扬出面打圆场道:“老许,你脑子一向比我和小耿好使,说说吧,你有什么看法?” 许怀明道:“要我说,咱们控制住新川后,立即征用城中的男倭壮力重建新佑港口才是头等要事。” 武琥扬点点头,“你说得对,咱们就按你说的来办。” “不过嘛……”许怀明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重建海港的工程量不小,自是格外累人的,倘在这过程中……咳咳……有一大半被征用的当地壮力没了,伤了或者残了,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对不对?” 此言一出,武琥扬与耿向丘都愣了片刻,遂又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他奶奶的,还得是你老许啊!读过书的人就他娘的比我们这些糙汉要有心眼!”武琥扬大为畅快地豪笑起来。 耿向丘也紧跟着发笑道:“还得是老许,这股缺德到祖坟冒烟的贱劲儿,谁都比不过你啊!” 被他两人来回揶揄的许怀明也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横瞪二人一眼后,拂袖斥道:“我许怀明为人光明磊落,可不似你俩残暴无德,少拿你们自个脏心思揣摩我……” 武琥扬与耿向丘捧腹大乐,阴阳怪气地附和道:“是是是,你老许就是光明正大,我们都不如你……” 就这样,这三人在说笑中商定了下一步行动——攻占距此不到百里新川城。 于是,登上岛的三路舰军在休整两日后,开始全面朝新川方向进发;在他三人的带领下,八千余名宣军将士们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彻底攻下了无兵防守的新川城,且与第一时间在新川城内强征了六千多名男丁负责重建新佑军港。 虽说他们三人攻港方针与战后重建工作所用的手段多少显得残暴不仁了,可不得不说的是,他们这种最为简单粗暴的做事方式,确实有着出其不意的高效率。 在他们非人的压榨下,重建新佑港的工程竟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完美竣工了,这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当然,这期间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 被宣军强行征用的新川城本土男丁,在建港工程完工后,竟只剩下了两千不到的活口,其中还有近半之数在身上留下了永久残疾…… 这代价,足以称得上惨烈二字,只不过,武琥扬、许怀明、耿向丘这三位大宣将领对此毫不在意就是了。 死的残的又不是自己人,他们会伤心才怪了! 用耿向丘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把尔等全城屠屠了事,反倒大发慈悲地留住了不少人性命,已是天赐给他们的恩德了”…… 就这样,从当初闫瑞下令攻夺四港的决定后,大宣海上东征军分派出的八路舰军共用了四十三天的时间全面攻夺下了福桃、新佑、千柳、川木四港。 随着这四处海港尽落于宣军手中,哪怕是不识兵事的普通人也该明白,这场宣倭大战的局势走向,已经由宣军完全掌握主动权了。 要知道,经过四出攻港战的摧残后,东瀛方面本就不多的兵力更是雪上加霜,满打满算也绝不会再超过两万兵了,明眼人都知道,这仗接着打下去,胜利者只会有一个,那便是一往无前的宣军。 现如今的东瀛,已无限接近慢性死亡…… 第828章 不敢妄自荐人 随着东瀛岛四处至关重要的海港尽数落入大宣海上东征军控制后,东瀛再无胜算可言了。 武曜十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大宣海上东征军攻夺下东瀛四港后,于当日在新佑港集结,全军登岛,登岛当日缴获当地战马近千匹,于主帅闫瑞的指挥下,海上东征军分前、后、左右、东、南六路大军对东瀛进行全面进攻。 武曜十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自北进发,由顾忠、庞肇率领前路先锋军越过东瀛草津城,绕至石门山下,接连攻下东瀛西川、出云二城,斩敌近千;同月二十六日,前路先锋军重返草津城下,与敌酣战,攻破草津城门,斩敌六百,收俘降兵共计二百七十六人。 同日,由武琥扬、许怀明率领的前路轻装军,趁夜攻克东瀛樱柳、花木二寨,翌日清晨,贼乘雾雨来援,武琥扬、许怀明率兵灭之,此役,武琥扬与许怀明率兵斩敌一千一百三十人,无留活口。 武曜十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海上东征军主帅闫瑞集结左右二路军攻取东瀛王都,觉察贼弃都而逃后,闫瑞率兵寻贼踪迹,于当日傍晚同贼与东瀛岛夏目山遭遇,闫瑞冒险直攻,率兵斩获八百九十一人,并从贼军中寻得东瀛国主睦合川,东瀛国主睦合川受其国中逆贼德川勇和挟持,得于闫瑞率兵解救后,感恩于天朝率兵救命之恩,自愿上表降书,请求大宣天朝收复东瀛岛土。 闫瑞代君收下降书,严兵保卫东瀛国主,并承诺为其讨伐逆臣德川勇和。 武曜十年十一月末,前路后路两军连夺樱井、福川二城,至此,东瀛全岛大半城池皆已上挂宣旗。 同年十二月五日,闫瑞率左右二路军于东瀛岛川稻地带,寻得贼首德川勇和踪迹,于当月六日,同德川勇和及其麾下仅存三千倭兵正式交战,为壮军心,闫瑞于阵前斩杀德川大翔祭旗,就此同贼首德川勇和爆发决战。 初战交锋,贼军溃败撤逃,贼首德川勇和及其麾下倭兵逃于禾稻山。 闫瑞未曾带兵追击,而于山下休整一日,于十二月七日,先于半夜月出之前,鱼贯而上。不但并无人声,并将行迹掩藏。待黎明天亮时,全军一拥而上,将逃山敌众尽行剿灭。 此战,闫瑞率兵斩贼二千七百三十六人,并手刃贼首德川勇和人头。 当以上捷报尽数从傅少卿口中说出后,在御花园凉亭之中来回踱步的大宣天子楚天耀兴奋地喜笑颜开,他格外激动地拍起大腿,赞叹连连道:“好!好一个闫瑞,真是好样的!” 落后他一身位,正为他倒茶的太子楚佑极也跟着称赞道:“我大宣有此骁勇之将,虎狼之师,真乃我大宣之幸,中华之福也!” 说着,太子放下手中杯盏,转身朝楚天耀弯腰行了一礼,激动地面红耳赤道:“有此大胜,儿臣恭喜父皇!若无父皇乾纲独断,毅然决定发兵,这东瀛岛怕还流落在外,未归我大宣版图,倘无父皇知人善用,这东瀛岛也无法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归复我大宣天朝……” “好好好……” 楚天耀十分高兴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好小子,你这话虽有些夸大成分,但也是事实……东瀛岛现已归复我大宣版图,成我天朝新的疆域,这确实是件值得举国同庆的大好事!” 太子见自家父皇如此高兴,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为灿烂起来,“父皇圣见,有此大胜确是我大宣难得的举国欢庆之事,照儿臣看,父皇不如趁此减低未来三年的赋税,以此纪念此次难得大胜如何?” 顿了顿,太子又道:“反正现如今攻下东瀛岛后的我大宣,也不会再缺银两不是?父皇若趁此减轻全国三年赋税,百姓也势必会感念父皇的仁德天恩……” 闻言,楚天耀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你这小子跟朕想到一块去了,既然这次大胜是值得举国欢庆的庆事,那也理应让我大宣百姓受到福泽,这样吧……从明年起,减轻全国各省未来三年三成的赋税!” 太子眼眶发红,十分激动地说道:“父皇仁厚无双,我大宣百姓必铭记圣君天恩。” “好小子,心里时时刻刻都装着百姓,不愧是朕的好儿子。”楚天耀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微笑道:“这道旨意,就由你这个储君代父昭告天下吧,也让我大宣的百姓们记住,他们有着一位时刻爱护惦念着他们的好储君。” 太子施礼谢恩道:“儿臣谢过父皇。” “好了好了,你我父子二人何须这般客气?” 楚天耀笑着摆摆手,寻位坐下后,伸手端起太子方才倒了一半茶水,轻轻喝了口茶后,说道:“虽然现在东瀛岛已被我大宣海上东征军攻下了,但……战事刚结,岛上倭民对我大宣天朝的认同与归复之心还不强烈,所以,这海上东征军的大部分主力,仍不能从东瀛岛上撤走。” “父皇高见,儿臣也以为现在不能贸然撤兵。”太子郑重点头道:“依儿臣之见,现东瀛岛归复我大宣,须先按行省规制派我大宣官员于岛中设立三司后再谈撤兵之事比较稳妥。” “嗯……你小子和朕想到一块去了。”楚天耀微微一笑道:“除了要派我大宣官员去往东瀛正式设立三司衙门外,朕还打算安置些中原百姓们移居东瀛岛……外邦蛮民要对我大宣有认同感,那就必须得跟我汉民相融,就如昔年缅国被灭后,治理西南省时那般……” 太子若有所思道:“父皇英明神武,儿臣相信在您的指导下,东瀛岛势必会治理的越来越好的。” 楚天耀又喝了口茶,淡淡一笑道:“别一个劲地给你老子戴高帽了,朕想问问你,这派去东瀛岛上治岛的三司要员,你可有合适的人选给朕推荐推荐?” “儿臣尚且年幼,识人自不如父皇老练……”太子讪笑一声,说道:“所以,儿臣也不敢妄自荐人……” 第829章 识人看事的本领须他自己磨炼 “呵,你小子就装吧。” 楚天耀白了儿子一眼,调侃道:“别个孩子什么样朕不清楚,你是朕的种,朕怎会不知你心里想得什么……” “跟朕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让罗子真出任东瀛岛上的布政使?” 闻言,太子楚佑极微微一愣,沉默许久后,他才低头回话道:“父皇真是火眼金睛,儿臣的心思总是瞒不过您。” 罗子真,为东宫詹事府詹事,是太子楚佑极的铁杆。 东瀛岛现如今归复大宣,划为行省而治是迟早的事,这一点,大宣朝堂的官员们都明白。 而如今,朝里上下谁都知道东瀛岛上有着几乎取之不竭的银矿,也就是说,东瀛现在就是块馋人的香饽饽,谁都想要咬上一口,身为储君的楚佑极自然能从中看清楚东瀛的重要性,倘能让自己的绝对亲信坐上东瀛布政使的位置,这对他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他自然是有所意动的。 只不过,楚佑极暂时还没想到怎么为罗子真争取这个位置的计划,父皇便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这着实让他有些尴尬…… “罗子真不行。”楚天耀只一句话便给这事定了性,这让一旁的楚佑极感到有些失望,他嘴唇翕动着似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罗子真没有外放为官的经验,这东瀛岛又过于重要……所以,朕不会让他罗子真担这么重的担子。”楚天耀偏头望向面露失落色的太子,淡淡说道:“你刚才有句话说的没错,你的年纪确实还是太小了些,识人……还不够精准老练……” 闻言,太子有些无奈地低下头:“父皇说的是……儿臣……儿臣谨受教。” “开心些,朕不用罗子真是因为他确实没那个能力,把他放太高反倒是害了他。等你年纪再长些后,你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到那时,你便会发现区区一个罗子真算不得什么……” 楚天耀伸手拍了拍楚佑极的肩膀,温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文华殿受那些个老夫子授课了,倘你去晚了,朕这个老子也得挨他们训斥……” 听到自个父皇罕见地说了句玩笑话,楚佑极也不禁笑出声:“父皇说的哪里话,您贵为天子,何人敢训斥您……” “得了吧,你那些个老师一个比一个头铁。别的人怕朕,他们是真不怕……”楚天耀撇了撇嘴,又道:“不过,这样也好,就只有这样才德兼备的良臣当你的老师,朕才更放心……” 楚天耀这话说的是实话,现如今给太子楚佑极授课的那些个老师可都是德行俱佳的老臣,这些个老臣可不带怵楚天耀这个天子的,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范瀚文这位太子少师,他不仅是楚佑极的老师,还曾是楚天耀的老师呢…… 人范瀚文敬他这个天子,时时刻刻恪守着君臣之仪没错,但若是楚天耀这个天子真做了些错事,这范老头也照样敢指着楚天耀鼻子骂…… “儿臣知道了,这便去文华殿。” 轻笑一声后,楚佑极起身向父皇行了一礼,遂告退离去。 看着儿子那瘦小的背影渐渐远去,楚天耀脸上的温和笑容也慢慢收敛起来。 候在他身旁的傅少卿忙上前一步,将刚倒好茶水的茶杯轻轻递到楚天耀手中,“万岁爷……您……” “你是想问,朕为何不告诉太子,罗子真心怀异心的事吧?”楚天耀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云淡风轻道:“识人看事的本领得他自个磨炼出来,别人教出来的,不一定就是好的。” 说着,他接过傅少卿递来的茶杯,掀开盖子轻轻抿了口茶,“往后,仔细盯着那罗子真便是了……朕不想点破他那些个歪心思,但他要是敢真的干出些出格的事来,就不用留了。” 傅少卿弯下腰恭声道:“老奴明白了。” 楚天耀眯了眯眼,从袖兜中取出一张被折了多次的小纸条……那小纸条上只有一行很细小的字迹,上方写着格外简单的一句话“十一月末,罗子真于东城桐木街秘密会见刘广义”。 “烧了吧。” 将纸条递到傅少卿手中后,楚天耀淡淡地说道。 傅少卿微微颔首,从袖兜中取出火匣子,转瞬间,便将那纸条烧成了灰烬…… 看着在空中飘散的灰屑,楚天耀的脸色变得时明时暗,“对了……东瀛岛已被攻下……那个挟船叛逃的孙敬……” “回万岁爷的话,藏于军中的内监机秘卫,已将那孙敬,还有随同他一并叛逃的皇商们都料理了……” “嗯……很好……” 楚天耀满意点头,又问道:“他们的家里人……” 傅少卿眼眸微垂,低声回话道:“这个……奴才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抢先一步了。” “是么?”楚天耀微微眯眼,“谁干的?卫学仁?” “是。” “呵……” 楚天耀冷笑一声,“他倒没有蠢到家,知道要把尾巴处理干净……” 稍顿片刻后,楚天耀又问道:“对了,最近老三……那儿怎么样?” 傅少卿笑着回应道:“回万岁爷的话,自从三皇子殿下被您罚过后,近期都未出过宫,一直将心思放在功课之上,很是勤奋好学……” “真的?”楚天耀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你没特意为那小子说好话吧?” “老奴可不敢跟万岁爷撒谎……”傅少卿陪笑道:“三皇子殿下近来确实潜心研学功课,对书本之外的事都不甚关心……老奴还听伺候三皇子奴婢们说,三皇子殿下很是刻苦,还想着多背上几篇圣人的文章,好在除夕到来时,讨您老人家欢心呢……” 闻言,楚天耀有些忍俊不禁,“这小子,倒怪会哄人……” “不过,你还是得派人给那小子传传话,他用功读书钻研圣人文章,朕很欣慰,但也不能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书本上,要是真读书读傻了可不好……也得告诉他,适当放松放松嘛……” “是,老奴一定将万岁爷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三皇子殿下……” 第830章 毛遂自荐(4k字大章) 武曜十年,十二月中旬。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后,大宣海上东征军成功攻占东瀛岛,至此东瀛岛彻底归复大宣版图的消息也彻底传开了。 这个振奋人心的大事自然也引得了宣京官场的震动,一时间,朝中所有臣工们都开始上奏皇帝新定东瀛岛省名,选任得当的官员去往东瀛岛设立三司衙门就职…… 为此,楚天耀也知道是时候就这事表态了,这一日,他特定将一众内阁辅臣召集于文渊阁中,就日后中枢如何治理东瀛岛的问题同一众内阁阁臣进行了探讨。 “今日将诸位爱卿召来阁中议事,想来以诸位的聪明才智,也知道朕想要同你们说什么。” 高坐在主位上的楚天耀,十分松弛地扫视着在座阁臣,搭在腿边的右手还时不时地把玩着红檀木手串。 “今东瀛岛已归复我大宣版图,原东瀛国主睦合川也代国归源,这确实是件大好事……只是,这东瀛岛毕竟流落在外多年,本土之民已多将我大宣华夏视为外邦异族了,倘要让东瀛之民重新对我天朝产生认同,光凭武力压制,朕以为还是有些不妥的。” “所以,这治理东瀛岛一事不得妄为胡来,须慎之又慎也。” 说完这一段话后,他身子微微前倾,看向一旁的杜敏英,“敏英,你一向老成持重,对于这治理东瀛之事,有何见解?” 杜敏英微微躬身道:“皇上方才所言真乃真知灼见也,如今东瀛岛虽已归复我大宣版图,可本土的百姓,短时间内对我大宣恐怕还是很难产生深刻认同的,故老臣以为,治理东瀛岛该以当地之民为重,须施以仁政方可令当地百姓对我大宣由衷向往,惟有生出向往之心,当地的东瀛百姓才有可能对我天朝华夏有所认同。” 他话音方落,一旁的李明义便紧跟着抢白道:“杜首辅这番高见确实独到,然老臣以为,这其中亦有不妥之处。” 此言一出,在场一众阁臣们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精彩起来。 一想到等会儿有可能会看到当朝首次辅互相对喷,他们不由地期待起来,一个个屏气凝神,全神贯注起来,生怕错过每一处细节。 “这么说,你老李有不同的高见喽?”楚天耀眉目轻扬,转头看向李明义微笑示意:“既然你李阁老有不同意见,不妨直说就是了……” 李明义弯身作揖道:“老臣谢陛下应允上谏之恩。” 说着,他站直了身子,从容不迫道:“杜首辅方才说要想治理好东瀛岛须以岛上本土之名为重,宽施仁政,老臣以为,这话虽有可取之处,但也有不当的地方。” “东瀛岛的本土百姓只有堪堪百万之数,岛土面积远未利用殆尽,换言之,日后我大宣的中原百姓也会有人移居过去,倘治岛方针一味侧重当地本土百姓,于久治东瀛岛有害无益,所以老臣以为,不可过于宽治岛上的本土倭民,而须与大宣中原各省治民倾向一视同仁。” “当然,东瀛岛毕竟刚经过战事不久,当地百姓也确实遭受了些许余波,为了抚平岛上百姓们的不安之心,老臣以为治岛政略多施仁政是妥当的,而且,为了彰显我大宣对当地百姓的爱护之心,朝廷大可免去东瀛岛未来几年的赋税……” 待李明义讲话说完后,楚天耀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明显了,“李阁老这番独到高见确实是说进朕心里了。” “朕的想法与李阁老大致无二,这治理东瀛岛的重点是该讲究一个仁字没错,但也不能过分优待当地的土民了,否则,等将来时日一久,还有可能助长起当地百姓的歪心,这等隐患,万不能有。” “至于杜首辅方才所说的让东瀛岛本土之民对我天朝积升认同之心,朕认为这确实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而依朕之见,这民族之间若想互相滋长彼此间的认同感,双方就势必要多接触沟通,故而,朕想着待朝廷于东瀛岛上设立三司衙门后,应立即让我大宣的部分中原之民迁居至岛上,与当地之民互相交融。” “除此外,朕还决定让治理东瀛岛的三司衙门于岛上各地开设学办,让东瀛岛上土民受我天朝文字教化。” “如此一来,只要时日一久,当地百姓对我天朝的家国认同感便会越深越深,两三代人后,互相间又岂会再分什么你我?” 听楚天耀说得壮怀激烈,在场的一众阁臣们都大受触动,纷纷躬身长拜道:“吾皇英明神武!” “尔等先莫急着夸,朕还没说完呢。”楚天耀朝众人摆摆手,又接着说道:“倘让中原的百姓无故迁居东瀛岛上安家,想来大多人是不愿的,故,朕打算,凡我中原百姓自愿迁居东瀛岛上定居的百姓,每户都可获赏二十亩耕田,由东瀛岛日后新建的布政司衙门负责审验合办,直到六万户为上限。” 在场阁臣们听到皇帝做出如此大手笔的决断来,亦是大为佩服。 凡自愿迁居,便可得赏二十亩耕田,这对于百姓们来说诱惑性可太大了,相信在此前提下,许多中原本土的大宣百姓们都会乐于搬迁至东瀛岛上定居…… “陛下此政仁德无双,堪称千古贤君之最也!”杜敏英情绪激动地感叹道:“老臣当真是佩服之至!” 李明义也紧跟其后道:“我大宣能有此圣君,真乃苍天庇佑也!” 一旁的卫学海见这两位首次辅一个比一个抢话抢得快,顿有些不忿地撇撇嘴,心中暗骂道:“两个不要脸的老登,平日里总囔囔着我最能拍马屁,现在看,你俩这拍马屁的功力,一点也没比我弱多少啊!” 在心里揶揄了杜敏英与李明义一番后,卫学海便站起身来朝楚天耀作揖长拜道:“我大宣有陛下此等圣君乃社稷之福,官民之幸,也惟有如陛下这样英明神武的贤德圣君,才能想出如此恰如其分的仁德利政用以治理东瀛岛,依臣看,往后定居于东瀛岛上的百姓,无论是倭民还是从我大宣中原迁居而至的汉民,都应当感念陛下的宽德……” 说着,卫学海竟激动地红了眼眶,“依臣看,这东瀛岛现归复我大宣版图,即将改为我大宣行省划治,这省名也理应改改……臣之愚见,不妨就叫‘怀恩省’吧?仅以此行省之名,纪念陛下宽德仁名……” 他这番话说完,在场不少阁臣都傻眼了。 好家伙,你卫学海这拍马屁的功夫真是他娘的独一档啊! 人杜敏英与李明义最多说些个肉麻的话,你卫学海倒好,不仅要说肉麻话,还他娘的想干肉麻事…… 论马屁之道,谁他娘的比得过你…… “好了好了……”见卫学海一副声情并茂的哽咽模样,楚天耀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摆手制止他道:“你卫学海这张嘴啊……就光会说好听话……” “这东瀛岛归复我大宣,改为行省而治,确实该换个合适的省名,但……像你说的什么不伦不类的‘怀恩’省名,那简直就是胡来……” 言语间,楚天耀捏起下巴思考起来,片刻后,他抬头笑道:“照朕看,这东瀛岛以后就叫樱川省如何?” 杜敏英与李明义正准备回话,卫学海却根本不给他两人先开口的机会,猛地昂起脑袋叫好道:“妙!这樱川省之名真是妙极了!皇上的文采与见识,真是令微臣感到五体投地啊!” 见自个拍马屁的机会被卫学海给抢了,李明义有些微恼,刻意戏弄卫学海道:“皇上的文采与见识我等臣子只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靖国公张口就说这樱川省名如何神妙,不知,你对这樱川二字有何解呢?” 卫学海从容不迫道:“诸位都晓这东瀛岛上盛种樱花,而东瀛在前朝又被些个吟游诗人盛赞为东川樱花之乡,这樱川之名,可谓恰如其分。” “陛下赐东瀛岛樱川省名,不禁让卫某有感而发……”卫学海正了正衣冠,口中呼吟道:“记取春季好时节,东川海岸看樱花!” 听到他靠“樱川”二字即兴言诗半阙,在场阁臣们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好一个卫学海啊,这马屁功夫真是臻至化境了! 就那后半阙即兴诗句,哪个受吹捧者听着不感到舒适? 果然,楚天耀在听到卫学海说出那半阙诗后,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愈发灿烂起来了,他伸手指了指后者,喜笑颜开道:“好你个卫学海呀……” 卫学海脸上又露懊悔色:“害……微臣……微臣的文采实在有限,这半阙诗还是将陛下口言的樱川二字说低了,说俗了……” 一众阁臣在心中怒骂:“你他妈还没完了是吧?” “行了行了,你那半阙诗甚好,朕取这樱川之名,心中本意也确实跟你那半阙诗给对上了。”楚天耀笑着朝他摆摆手,遂又抬头看向在场阁臣,“诸位以为,朕这樱川省名,可还恰当?” 一众阁臣齐声呼贺道:“樱川省名恰如其分,陛下文才惊艳千古,臣等敬服不已。” “好,那就这么定了,日后东瀛岛改为樱川省。”楚天耀笑着点点头,“既然省名已定,这樱川省设立三司衙门的事也应当加快流程了。” “诸卿,可有合适人选举荐一二?” 闻言,在座阁臣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他们都知道,今儿个内阁小朝会议事的重点是什么…… 东瀛岛,不,现在应该说是樱川省,樱川省内有着几乎取之不竭的银矿这事,现如今对整个大宣朝堂而言都不算是秘密了。 因此,所有人都清楚,但凡能在樱川省内任职,那都是天大的福气了…… 李明义深吸口气,上前行礼道: “臣……” 未等他话音落地,便见廖志严昂首挺胸地站了出来,“陛下,请容老臣毛遂自荐!” 李明义双目圆睁,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廖志严一眼。 事实上,不止是李明义被廖志严这话给弄懵了,在场一大半阁臣们都有些傻眼了。 要知道,现在的廖志严可是礼部侍郎,正儿八经的中枢要员,他自请前往樱川任布政使一职,这跟自请降职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现在的他虽是礼部侍郎,但手上掌握的权力实际与一部尚书无异,因为现如今挂职礼部尚书的太子少师范瀚文,已将全部精力花在教导储君上了,可以说,现如今的礼部,都是他廖志严一个人说了算的…… 肩负着如此权重要职,他廖志严竟然还自请去往地方为官……这……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了。 “昔年,老臣曾在西南省为任布政,对于治理归化蛮民有着足够的经验,故,老臣愿自愿前往樱川省布政使一职,为君分忧!” 廖志严面色坚毅,铿锵有力地说道:“再者,樱川省内遍布诸多银矿,臣以为,若交由心存歪念之人任此省主官于社稷有害无益,老臣自问能力才学在满朝臣工中算不得最为优秀的前列者之一,然,老臣德行无亏,心无私念,若往樱川任职,定当鞠躬尽瘁尔!” 这番铿锵有力的自荐之言听得在场阁臣们一阵肃然,所有人望向廖志严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了。 他廖志严自愿降职去往樱川任一省主官,还真是没有半点私念,心里想得全都是国朝社稷…… 且不说廖志严能力如何,但是这份高尚的品格与格局,便足以令人尊敬。 高位之上安坐的楚天耀亦是大受触动,他缓缓站起身来,亲手扶起弯腰的廖志严,“朕能得此爱卿,是我大宣社稷之福,是朕之幸也。” “志严,你既然愿意亲自前往樱川任职,那朕就相信你,将这樱川一省的重担交给你了!” 廖志严眼眶湿润起来,激动地频频点头:“老臣定不负陛下重信!” “不过,你这礼部侍郎的职位也得一并兼着!”楚天耀伸手拍了拍廖志严的肩膀,面色动容道:“国有如此良臣,为君者岂能负尔?” “廖志严听旨,从今日起,朕命你为樱川省首任布政司布政使,同兼礼部侍郎职,开春之后,即刻前往樱川任职,另,除都司指挥使外,按察司、布政司二司,官吏选任接交由你一人负责!” 此言一出,在场阁臣们都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皇上这回儿可真是将大权放给廖志严了。 不仅让他一人组建樱川省布政司的班子,就连按察司都交给他一人组建选定了。 要知道,饶是吏部尚书,都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看来皇上这回真是被廖志严主动自荐,外放樱川为官的大义之举给感动到了,竟然破天荒地给了廖志严如此之大的权力。 “老臣……”见天子如此恩信自己,廖志严亦是感动地稀里哗啦,“老臣……绝不敢负陛下深厚天恩!势必竭心尽力治理好樱川……” 第831章 能力过人 宣京中街,安怡公主府内。 专用以接见外客的前院大厅内,手捧着茶杯的卫学海正坐在主位上悠悠哉哉地看着面前,点头哈腰的二人,“怎的,你费觉和万鑫平白无故地登门,还带些个礼品作甚?” 身穿灰蓝色锦缎宽袍的费觉有些小意地搓了搓手,满脸讨好道:“公爷,卑职……卑职听说……听说东瀛岛……哦不,现在应该叫樱川省,樱川省的主官人选已经定了,是廖公……” 卫学海眉头一皱,喝道:“有话不能直说?吞吞吐吐的作甚?” 站在费觉身旁的万鑫忙陪着笑脸道:“害,公爷……是这样,我和老费想着,皇上不是将组建樱川省布政、按察二司的一担子事都交给廖公了嘛……卑职……卑职和老费就想着……这……这应该是个机会……” 他俩人说得隐晦,但卫学海已经猜到二人的心思了,不由得怒极反笑道:“好家伙,你俩还把心思动在这事上了?怎么的,想让自己挪挪位,往樱川省上靠?” 费觉与万鑫讪然一笑,算是默认了卫学海的话。 见此,卫学海不禁大翻白眼:“就你俩,还想着到人廖志严面前跑官?这他娘的不是耗子娶猫——纯找死么?” 费觉与万鑫尴尬地对视一眼,先后出声道:“公爷,咱俩……咱俩也知道廖公的为人,知他最不喜那些个敛财谋私,踩高捧低的逢迎小人……而我俩,不说高风亮节吧……但起码也没到伤风败俗的地步不是?所以……咳咳……” “你俩快闭嘴吧。” 卫学海偏过头去不愿再看他二人,十分嫌弃地摆手道:“就你俩,还不够伤风败俗的啊?多的不说,就说你费觉,爷儿可听说半个月前你刚纳了第十七房小妾,还有你万鑫,我可听说你昨晚在顺江上豪掷千金,包了整艘花船呢……你俩好生看看你们自个干的事,你觉着就你两这形象,能在廖志严眼里落得好吗?” 被卫学海当面戳穿背地里干得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万鑫与费觉二人都有些脸红,他俩对视一眼后,都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言声了。 “廖志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就你俩这形象,还是别上赶着人家面前自取其辱了,好生当好你们的京官要紧。” 卫学海朝他二人嫌弃地摆摆手,又道:“再说了,就你俩人一点在地方上为官的经验都没有,突然求着要去樱川任职,傻子都该明白你俩藏着啥歪心思了……” “我还是那句话,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能有。” 说着,卫学海站起身来,不耐烦地赶人道:“行了,别说有的没的了,快回去吧……” 费觉与万鑫二人被卫学海这一通狂呲弄得面红耳赤,臊的无地自容的他俩也只能悻悻地离去了。 事实上,像费觉与万鑫这样毫无自知之明,妄图走门路去樱川任职的京官不在少数,这倒也不难理解,樱川现如今百废待兴,岛上还有着取之不竭的银矿等待开光见天,官场中有人对此心动,迫切想去樱川谋得一官半职的人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去了樱川任职,不止可以赚政绩,还极有机会捞到油水…… 然而,以廖志严的道德品行,从他愿意毛遂自荐去往樱川任职那一刻便能知晓他这人是有着极强的道德自律的,故此,无论是谁想通过私下巴结讨好他占得樱川的一官半职,都未能如愿。 就这样,廖志严肩负着天子的高度期待,于来年开春正式去往新立的樱川省任职了。 事实上,廖志严也并没有让楚天耀这位天子失望,仅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便让整个樱川省焕然一新了。 他在武曜十一年春抵达樱川省后,第一时间组建了布政司、按察司衙门,且大胆启用了许多刚考取功名的新人。 惟有关于选定樱川省按察司按察使一职时,他亲自上折给皇帝要了一人——巩温书。 巩温书为江南天水府的知府,出仕为官后一直以顶撞上司,不逊规制而闻名官场,但此人的能力与品德却是无人可挑出毛病的。 廖志严想用他,就是看重他那股子铁面无私,一心为公的德行。 对于廖志严的要求,皇帝楚天耀自然得以满足。 就这样,巩温书成功从知府晋升为了樱川省按察使,很显然,廖志严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在接下来的一年内,巩温书这位樱川按察使以过人的能力极大的提升了樱川省的民生治安,且在樱川省内的倭族心中有着极大的威信与人望。 在廖志严与巩温书的治理下,樱川省仅通过一年不到的时间便全面实现了省内粮食自给自足的成就。 当然,这也跟目前樱川省新立,目前全省人口较低的客观原因有关,但不可否认的是,廖志严与巩温书在这期间发挥了极为积极主动的作用。 别的不说,当地的百姓们,无论是从大宣中原迁居而来的汉民,还是原住民倭族百姓,每每谈及到廖、巩二人时,无不是竖起大拇指不吝夸赞的,仅这一点,便能证明二人的能力与功绩了,不如说,这正是对二人最大的赞赏。 值得一提的是,廖志严与巩温书将樱川省治理的越来越好,不仅使得樱川当地百姓们拍手称赞,就连与樱川省相邻的琉球国亦是大受触动。 或是发觉东瀛自从归复大宣,成为大宣樱川行省后日子越来越好,琉球从古便有的归复中华之心变得更为强烈起来了。 直到武曜十一年末,琉球国的国君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始向大宣上表归复之心。 而大宣的武曜皇帝楚天耀,对此自然是乐于得见的,很快便同意了琉球的归复,并于同年,改琉球为大宣琉恽省。 并宣布于樱川省距琉恽省最近的道禾府内设立‘东岛总督府’,由廖志严升任东岛总督,掌管二省诸事。 至于巩温书,则一跃升为樱川、琉恽二省的布政使,一人出任二省布政使,这可是头一遭,他巩温书算是开了先例了。 本以为巩温书一人兼任二省布政多少会有些力怠, 但没想到他巩温书属弹簧的,外部压力越强,他反而越能支棱。 一人身兼二省布政,他非但没见力怠之态,反而是越发出色的执行起公务来,同时,他还能根据二省不同的民风习俗进行调整出不同的理政治世方针,着实令人瞠目。 就这样,在廖志严与巩温书这两位能力卓越的有些过分的能臣治理下,樱川与琉恽二省愈发繁荣,待到武曜十二年夏时,这二省能给大宣朝廷带来的财政税收尽隐隐有盖过江南之势了。 这发展速度着实让人感到恐怖,要知道,这统计的税收数字还是没算上樱川省内挖掘的银矿啊…… 用现世眼光来看,廖志严与巩温书就是用了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内将两个省治理成全国十大经济强省,就这能力,放哪都算是出色的有些变态了! 第832章 十年(1) 当然,在廖志严与巩温书如火如荼地治理着樱川、琉恽二省,快步向上的同时,这些年来的大宣,亦是发生了不少大事。 首先是武曜十二年,洛文槺与宁中恒这二位已然辞官归养的前任内阁首次辅,竟先后于五月、十月逝世了。 洛文槺与宁中恒的死在官场上引起的震动可不小,尤其是洛文槺,他身为大宣的最后一任丞相,内阁设立后的头任首辅,同样又是当今皇帝的岳丈,门生旧故自是遍布朝堂,他的离世,引发的震动与反响自是震惊朝野的。 而为了纪念洛文槺与宁中恒这二位对大宣社稷有着举足轻重贡献的肱骨之臣,楚天耀分别于五月、十月辍朝三日表示哀悼,同时,他也特意下旨,给洛文槺与宁中恒各自办理了一场极尽风光的葬礼。 除此外,楚天耀还追赠洛文槺为上柱国、江国公,赐谥文正! 至于紧接着没多久便也跟着逝去的宁中恒,楚天耀为感念其功绩,亦是对其进行了追赠赐封。 不仅追赠了宁中恒为特进光禄大夫、中军都督,还赐谥文襄。 可以想见,楚天耀这位天子对于二位肱骨老臣的蓦然逝世也是感到十分痛心与不舍的,这追赠的功勋与赐下的谥号便可见楚天耀对二人的感念。 而就在宁中恒逝世后不到两月的时间内,还未从悲伤与不舍中完全回过神来的天子楚天耀,又因为一件突然爆发的大事而不得不暂放下心中的哀痛。 不错,就在同年的十一月末,与大宣西南省接壤寮国,同西南边境的宣民爆发了激烈冲突,甚至,寮国边境的驻军还曾多次侵入大宣西南省进行抢掠,这一作死行为也彻底激怒了大宣朝堂。 许是未从父亲离世的悲伤中完全走出来,好不容易逮到泄愤目标的洛重云当即便向皇帝请示了自愿带兵征讨寮国的想法。 对此,楚天耀并没有拒绝洛重云的毛遂自荐,还给予了他大力地支持。 得到授命后的洛重云同样没有辜负楚天耀这位天子的信任。 竟连春节都没打算过,便于同年的十二月末领兵去往西南,正式讨伐寮国了。 试想,昔年缅国未成西南省时,寮国这一芝麻点大的小国便远不是缅国的对手,如今面对国力与兵力远超缅国的大宣,他寮国亦难有反抗之力。 在洛重云的率领指挥下,宣军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打到了寮国国都,全面溃败的寮国国主不得不上表降书归复天朝。 就此,寮国也彻底从历史中消失,沦为了大宣泰南省。 为表示洛重云这一役的卓出功绩,楚天耀特授封其为吴国公。 至此,洛家达成了一门双国公,一侯的惊世成就。 洛重云征讨寮国大胜,为大宣再造开疆拓土之绩确实让楚天耀这位天子感到高兴与振奋,只是没想到,他这回儿还没高兴个几天,就突然收到了一则噩耗——初任东岛总督廖志严与新任东岛总督巩温书完成交接后,于归京的途中意外猝亡了! 这一消息刚传入楚天耀这位天子耳中时,他还感到难以置信,并且还下令让内监机严密彻查,可最终得到的答案却更让楚天耀哀痛了。 廖志严的死确实是个意外,经过多次验尸后,得出来的死因是——廖志严是过劳死的! 换句话说,他廖志严是硬生生累死的…… 据樱川省总督衙门的各级官吏证实,廖志严自从去往樱川任职以来,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嫌烦,为了公务之事废寝忘食那更是常有的事……就如此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哪怕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不一定能扛得住,更何况还是到了知天命之年的廖志严? 甚至,为其进行验尸的仵作们都惊叹于廖志严身体的强悍程度,按理说,照他这个年纪,再加上这么个不要命的工作强度,正常来说一年就够死上好几回了,但廖志严却保持着这样的高强度工作硬熬了三年才西去,这确实是个奇迹…… 显然,在得知廖志严是过劳而死的楚天耀更为悲痛了,为示哀悼,他接连辍朝了数日,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廖志严竟会在归京途中这么稀里糊涂地猝亡了。 为此,楚天耀还感到很是愧疚,不止一次的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急于召回廖志严回京,致使廖志严在归京途中过于奔波而疲累猝亡…… 但事实上,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当使命与责任还扛在肩头之上,始终憋着那一口气时,或许还能保持着强悍的精力与活力,但一旦身上的担子与使命完成,骤然失压松气后,有些人反而会因为没了遗憾而快速撒手人寰,这着实让人唏嘘。 对于廖志严这位经由自己一手发掘并提拔起来的能臣干吏,楚天耀是有着极强感情的,更何况廖志严为了回报他这位天子的赏识,还不留余力地给予了回报。 他本以为自己与廖志严还会继续秉承着君臣佳话好生共事多年,没成想,意外却来得如此突然…… 即使心中再如何不舍,楚天耀也知道难以挽回廖志严已然逝世的事实了。 他在接连辍朝三四日后,终于下了给廖志严风光大葬的旨意了。 为示哀荣,楚天耀在当日下旨追赠了廖志严太子少傅、文渊阁大学士,并赐美谥文良。 按理说,以廖志严原有的官职在死后受到如此追赠与美谥已经有些出格了,但楚天耀显然不在意,他甚至还觉着不够,为此还特意加恩廖志严的独子廖新平为内阁侍从兼御书房行走。 要知道,能在御书房行走的内阁侍从就等同于天子本人的政务秘书,廖新平一个刚考中功名没多久,还在翰林院担任编修的芝麻小官,就这么凭借着父辈的眷护,青云直上了…… 当然,这种等同于拿父亲性命交换得来的青云仕途,人廖新平宁愿不要。 许是因为廖志严的意外猝亡,过于悲痛的楚天耀都没有心思再庆祝攻夺下寮国的大胜了,在长达近半月的时间里,楚天耀这位天子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好过…… 第833章 十年(2)【4k字大章】 可有句老话说得好,时间终将会冲淡一切的记忆的,无论是快乐也好,悲伤也罢,经过时间冲刷后,都将逐渐变得模糊。 时间很快来到了武曜十四年,这一年,远在大宣之外,于西方骤然崛起的日不落帝国大不列颠,正式派遣来使与大宣进行建交。 对于大不列颠来使的到来,楚天耀没有怠慢,第一时间就让卫学海及麾下理藩院官员热情接待了对方。 同时,楚天耀为表达大宣的善意,还亲自接见了这些来自日不落帝国的外使。 让楚天耀所没想到的是,这次一反常态地接见大不列颠外使却有了意外收获。 在招待这帮白皮蛮人的席间,他们之中有几位喝醉了酒的使者就大不列颠目前举全国之力精心研制的新鲜物什大谈特谈起来…… 倘楚天耀只是一个普通的封建君主,听到他们席间谈论的那些个话题或许不会在意,但有着后世记忆的他很清楚的知道对方口中所言的新鲜物什为何物…… 那是足以改变当前世界科技格局的东西——蒸汽机! 这个发现让楚天耀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大不列颠目前正举全国之力研制蒸汽机,他可趁此机会套取对方的技术情报,快对方一步研制出大宣的蒸汽机。 至于他所担忧的则是,大不列颠如今便开始研制蒸汽机了,这与他原来所知的历史进程有了出入,且速度也提前了,这不得不让他警惕。 为此,楚天耀曾秘密召见卫学海,命其不计任何代价也要滞留下这一帮大不列颠的外使,并且需从对方口中探得有关蒸汽机的一切重要情报。 起初,楚天耀还认为卫学海可能会很难完成这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没想到,卫学海却超额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 卫学海只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不仅成功从对方口中探知到了有关蒸汽机的所有情报,还成功将这一批来宣的大不列颠外使尽数收买了,日后他们回国后,也会源源不断地给卫学海及大宣提供情报。 此外,卫学海还做了件异常缺德的事,他将多年以前日月邪教暗中贩售,并掺杂了大量罂粟的成瘾版吕宋烟卖给了对方,并且这一卖,就足足卖了六艘船,共计十六吨…… 不用想也知道当楚天耀得知卫学海干得这些个缺德事后的表情会有多精彩…… 东方给大不列颠卖烟,这多少有些倒反天罡了,楚天耀在错愕的同时,也大肆赞赏了卫学海的做法,并还建议卫学海同大不列颠使团达成长久的烟丝贸易。 为了能让卫学海提起干劲,他还特意承诺,大宣与大不列颠进行烟丝贸易后的牟利所得,有三分之一可归他卫学海个人所有。 如此重利刺激下,卫学海自是铆足了劲地跟大不列颠使团达成了两国的烟丝贸易协议…… 当楚天耀得知卫学海成功让大不列颠使团与大宣达成烟丝贸易合作后,整个人嘴都快笑歪来了,不过为了防微杜渐,他又严令禁止此等掺杂了罂粟等成瘾性药物成分的烟丝在大宣境内售卖。 更为甚者,他特意将后世有关贩毒的刑罚加以修改,并入到大宣律内,凡私售罂粟烟草者,罪同谋逆! 成功将这一小插曲解决完后,楚天耀这才将重心转移到了卫学海费尽心机讨得的有关蒸汽机的情报上。 经过细致了解后,楚天耀微微松了口气,好在,大不列颠现目前只是在尝试研发蒸汽机的起步阶段,他们现如今在研制蒸汽机的进程中也完全属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 但尽管如此,大不列颠的研制进度肯定还是要比目前未起步的大宣快多了的。 为此,楚天耀也知道,这研制蒸汽机的计划必须得尽快提上日程了。 于是,他于当月多次召见了工部尚书洛重祥,与他就蒸汽机的研发事宜进行了多次深谈。 虽然楚天耀是个标准的现代人,熟知大致的历史进程与重要节点,但这并不代表他全知全能,至少,蒸汽机这玩意儿怎么造,他是真不知道,顶多也就知晓大致原理。 不过,在如今这个时代,他能知晓蒸汽机的大致原理,及组成的重要材质就已经算是超越时代了。 为此,他将自己所知的蒸汽机原理倾囊相授于洛重祥,并将卫学海从大不列颠外使手中获取的一些有用技术信息交给了洛重祥。 当洛重祥得知这世间竟还有蒸汽机此等堪称改天换日的惊天神物时,整个人都变得异常亢奋起来了,不仅欣然接下了楚天耀交给他的研制蒸汽机任务,还承诺在三年内一定给楚天耀造出个试品出来。 对此,楚天耀颇感欣慰,为了表示无条件无成本的支持洛重祥,当即便答应从皇家私库中取出两千万两的银子支持洛重祥! 面对皇帝这堪称逆天的支持力度,洛重祥也是信心大振。 就这样,这君臣二人经过长达一月的深入交流后,正式确定了大宣研制蒸汽机的远大计划。 楚天耀心里清楚,武曜十四年注定是会被载入史册的一年,因为这一年他不仅与洛重祥确定了研发蒸汽机的目标与计划,而且在这一年,大宣还达成了一项古往王朝从未达成的成就——大宣每户粮食的自给量超越了历朝历代的记录,换言之,饥荒第一次在封建王朝中得以大幅改善。 能得以如此重大的改变,楚天耀这位眼光超凡的天子自当记首功,因为他在同年引进了已经在吕宋国大量耕种的土豆、红薯。 土豆与红薯的引进成功使得大宣成功改善了封建王朝经久不息的饥荒之患,虽还谈不上彻底杜绝此患,但取得的改善成果却也是震古烁今的! 百姓粮足,手有余银;国家律法公正,吏治清明,此二者皆具,方可称盛世! 而楚天耀经过长达十余年的努力,终于完成了这一任务,实际上,他不仅完成了,还远远超出了这任务要求,因为,大宣武曜一朝在他的带领下,还有着前无来者的开疆拓土之功! 想到自己达成的如此成就,楚天耀若不感到自豪那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他未驾临此世时,大宣的国土面积是一千两百多万平方公里,国库存银只有两千万两不到! 而他,只用了十年左右的时间,竟让大宣的国土面积成功扩张到了一千五百余万平方公里,此外,国库存银达到了骇人的数亿两之多…… 如此成就,不说后无来者,但肯定说得上一句前无古人了。 武曜一朝,经他潜心治理下,真正成了闪耀千古的盛世! 为君者取得如此耀眼的成就,朝中文武亦是与有荣焉,且为了庆祝这一震古烁今的成就,大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们一致求奏皇帝前往泰山封禅。 对此,楚天耀选择了拒绝,要知道,在前世,泰山封禅这事因为某几位晦气的东西污了名声,这泰山封禅的含金量就逐渐变得微妙起来了。 尽管在这一世,并没有如同前世那般有着晦气的东西去泰山封禅,但楚天耀还是没打算去了,没办法,他一想到这世的泰山也叫泰山,再去封禅就多少会想起那些个晦气的主儿,多少会觉着有些膈应人。 何况,楚天耀认为,就现目前自己取得的这多项惊世功绩,封不封禅都已然不重要了,因为史书不得不记载他每一项卓越的功绩,他无须通过封禅来证明什么了! 对于天子再三否决去往泰山封禅的回应,文武百官们虽感到有些遗憾,但也老实遵从了皇帝的意见,不再奏议此事了。 古人常言,当一个人遇到的高兴事越多,总会有那么乐极生悲的一天,事实上,这句话极富哲理,就连楚天耀这样的贵为人君的天子都无法避免。 就在楚天耀欢欣度过同年的除夕后,来年开春,他便遇到了一件实打实地糟心事——皇后洛长凝于武曜十五年开春突然生病了。 且生的不是小病,据太医诊断,洛长凝的病很重,必须得仔细疗养,且不一定能够完全治愈。 这一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令楚天耀错愕不已,万分焦心的他仔细询问了太医,有关皇后的病症。 当太医将洛长凝的病症进行详细说明后,楚天耀的脸都绿了,身为现代人的他知道,根据太医口述的病症要素,洛长凝得的应该是胃癌…… 癌症,哪怕是到现代那也是不治之症…… 可想而知,确定洛长凝所患之症为癌症后,楚天耀有多么的无助和绝望。 洛长凝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战友,亦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于他而言是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之一,如今,妻子骤患绝症,可能要不了几年就要与他天人永隔,这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尽管楚天耀在洛长凝面前极力掩饰自己的悲痛与无助,但熟知丈夫一切的洛长凝还是从中看出了端倪,她也猜到自己的时日应该无多了,为此,她没有感到过分悲伤,反倒时常以温柔之语劝诫丈夫不要过多悲伤…… 面对妻子的温柔劝说,楚天耀更为难过了,即使知道洛长凝所患之症应是不治之症了,但他也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广张皇榜,向天下寻觅良医,并给予了重大承诺,只要能有人医治好洛长凝的病,他可赐其侯爵,并赏以黄金万两,万亩良田…… 只是,让楚天耀感到绝望地是,这震动天下的皇榜发出去大半年后,也迟迟未有成效,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无助感,也使得楚天耀变得愈发喜怒不定,眼看着丧妻之痛将至,他如何不痛苦失常? 有道是好事难成双,坏事总能齐登门,这话用在武曜十五年再为合适不过了。 就在楚天耀拼了命的让人为皇后寻访名医时,这一年的冬季,大宣与沙俄的边境,两国驻兵爆发了极为猛烈的冲突。 这次突然爆发的宣俄冲突,共有十余名大宣边境的驻兵受到伤亡,当楚天耀得知此事后,本就因爱妻生病未愈而心绪不宁的他当即便雷霆震怒了。 不仅拒绝了沙俄来使就此事的和谈请求,还一怒之下凌迟了沙俄来使。 当这一消息传入沙俄后,沙俄方面亦是炸开了锅。 就此,两国的关系急转直下,快速恶化了。 没多久,沙俄便就此事对大宣回以了颜色,对方驻扎在宣俄边境的驻兵竟主动挑衅起大宣边军,甚至多次侵扰大宣边境的百姓。 沙俄这一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脸的疯狂挑衅举动,彻底激怒了因爱妻染病而忧心不堪的楚天耀。 为此,楚天耀在雷霆震怒下宣布了向沙俄开战的决定! 楚天耀这一情绪失控下宣布的决定立刻引来朝中不少臣工们的劝告,甚至就连此前不少好战的武将勋贵们都开始劝说皇帝三思后行。 沙俄是几乎与大宣体量相当的大国,倘贸然与其开战,到底谁能够真正胜出,这还真不好说。 要知道,沙俄方面也有着火炮、火器等物,且他们的兵力也不比大宣少,倘真与其开战,大宣能不能讨着好是真不好说。 可楚天耀根本不听从臣工们的劝告,毅然决然地下达了与沙俄开战的决定! 就此,大宣于同年夏,正式向沙俄开战了。 事实上,当看到大宣方面如此坚决地同己方开战时,沙俄方面也有些傻眼了,他们也着实没想到就因为边境那么点事,人大宣皇帝就突然跟抽了风似的要跟他们打国战,沙俄方面自然也是心慌的,毕竟两个庞然大国贸然打起国战来,这对双方而言,那都是有害无益的事,为此,沙俄方面也多次派使前往宣都讲和服软,可无论沙俄派来宣京多少来使,楚天耀都不予理会,且都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沙俄来使,这一坚定而决然的举动,也彻底让沙俄方面放弃了和谈服软的想法…… 第834章 十年(3)【4k字大章】 武曜十六年夏末,大宣与沙俄这两个盘踞与东风的庞然大国正式开战。 正因双方皆是疆域辽阔的大国强国,故而彼此间真正开战时,那自然是互有胜负的。 唯一值得让大宣高兴的事是,主动出击的宣军成功将两国交战的主战场控制在了沙俄境内,换言之,这场惊世骇俗的两国大战,大宣的境内的百姓并未受到战争波及,相反的,沙俄境内的百姓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两国大战一日不休,挨近主战场的沙俄百姓们就会跟着受到波及。 这于沙俄而言非常不利,因为一边在与宣军交战的同时,还得分化出大量兵力安置亦或保护自己境内的百姓,所以便使得宣军在正面作战时,常常能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取胜。 许是宣军一直在战局中占据上风,接连让沙俄军队吃了不少闷亏,致使沙俄方面彻底急眼,故在武曜十六年冬时,沙俄军队的作战方式变得有些不择手段起来,竟开始向宣军进行多次投毒。 换言之,沙俄军队在被逼急眼的情况下,主动采用了生物战的下作手段。 冬季本就容易滋生细菌,更何况主战场还是一贯以寒冷闻名的沙俄境内,故而沙俄军队在使出下作的投毒手段后,确实有了极大地成效,被阴了个措手不及的大宣军队在半个月内伤亡大增…… 见投毒攻势如此有效,沙俄军队大受鼓舞,不仅加大了投毒的力度,还于正面多次主动出击。 可宣军即使因沙俄投毒有了重大伤亡,在正面作战时依旧未落下风,不仅如此,正因为沙俄如此下作的作战手段,大宣军队的士气反倒更加奋勇,竟在两月内接连攻下沙俄五座大城。 当宣军真正攻下沙俄境内的城池后,沙俄也不再敢采用投毒战略了,毕竟这被宣军攻夺而下的城池中有数万万同族百姓,他们纵使再下作,再能豁得出去,也不敢用投毒这种极端的战术波及到一国同胞的百姓。 可话说回来,尽管大宣在战局一直占据上风,但受到沙俄投毒打击,而后又采取舍生忘死般的勇猛方针攻下沙俄五座城池后,所付出的代价同样是不小的。 仅阵亡将士就不下于万数,负伤兵将更是成千上万…… 自武曜一朝对外兴兵以来,何时有过如此巨量的伤亡数字?何况,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也仅仅是在战局上占据上风而已,能不能全面胜利都还是个未知数。 眼看战局僵持不下,大宣朝中的不少臣工们也都开始拼了命地劝谏当初毅然决定向沙俄开战的皇帝收手。 可这位惯以英明神武得赞的武曜皇帝楚天耀,也不知是怎么了,根本就不听从任何人上述有关休战止戈的谏言,甚至于,这期间有文臣冒死进谏他收兵止戈,还曾被他在震怒之下诛杀了九族。 一时间,大宣朝堂的文武百官们也是噤若寒蝉,忽觉着皇帝变得极为陌生起来。 所有人不禁在心中暗忖:难道说就因为深爱的妻子染病在床,这位昔日英明无比的天子,在心绪不宁下逐渐变得昏聩残暴了吗? 倘真是如此,这江山社稷恐会生患呐! 这期间,大宣国内朝堂的官员们感到格外忧心,不得已下,他们只得求太子楚佑极出面上谏天子收兵。 可让大宣朝堂百官们没想到的是,年过十三的太子楚佑极非但没有附和群臣收兵之议,反倒态度鲜明的支持其父皇开战沙俄的决定,甚至,还表示自己愿主动参军。 太子这一表态可是将朝中百官们吓懵了,正因为前线战局变化莫测,所以他们才想着劝说皇帝止兵,你太子要这时候真的上战场了不是更添乱了吗? 好在对于太子自愿出征的想法皇帝并没有予以答应,只是他也很坚决的表示,这仗一定会继续打下去。 就这样,时间很快来到了武曜十七年春,仿佛是为了表示自己誓要战胜沙俄的决心,楚天耀这位天子竟又多次加兵派往宣俄大战的前线。 在楚天耀的多次加兵下,宣俄的前线战场,大宣的兵力已然达到了恐怖的二十二万之巨,此外,还有着一众战功赫赫的明星将领。 这其中包括安国公何成弘,掌管着大宣最强骑兵的飞虎军将领蒋耀蒋英兄弟,昔年出征东瀛立下赫赫战功的庞肇、向骏喆、耿向丘。 显然,前线得以大量驰援的宣军很快便有了变化,这支全面加强后的宣军在半年不到的时间内又再度攻下了沙俄三座大城,战局进行至此,沙俄方面损失异常惨重,丢失的城池与土地足有一省面积之巨了。 接连吃败仗的沙俄也明白继续这样打下去,恐怕真有可能落得国破家亡的悲惨结局,不得已下,沙俄方面开始寻求建交的友邦相助。 虽不知沙俄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求得的外援,但总之,在武曜十七年秋季,远在西方的奥地利帝国与法兰西王国竟然真的派了大量兵力对沙俄进行了援助。 显然,有了两大西方大国的帮助,沙俄很快在正面战场取得了绝对优势,一转先前的颓势,仅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成功夺回了此前被宣军占领的三座城池,而遭逢大败的宣军也不得不进行后撤,重新回防至之前攻下的五座沙俄城池,进行抵抗防守。 得以援兵相助的沙俄军队战斗力出奇的强悍,也是在这一期间,宣军的伤亡前所未有的惨重起来,伤亡字数更是达到了令人心颤的五万之数,而安国公何成弘,飞虎军主副将蒋家兄弟就此英勇牺牲…… 急转直下的战局变化不止大挫了前线宣军的气势,这一恐慌情绪也不出意料的辐射到了大宣朝堂。 当见到沙俄得以两大西方强国相助后,战力持续飙升,甚至隐约有一举击溃宣军的架势,在朝的大宣百官们也顾不得害怕皇帝生气了,多数人竟以联名上奏的方式恳求天子收兵议和! 面对这些个看似上谏,实则隐有威逼自己妥协的联名官员们,楚天耀这位天子显得悠然无惧,不仅一口回绝了这些主和臣工们的谏言,同时还以谋反罪名尽数屠戮,且再次坚决表态,攻打沙俄的决定不予悔改! 皇帝这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刚愎之举自然引来了非议,不少臣工都开始怀疑起楚天耀的能力,这时节,亦是楚天耀的君威头一回受到质疑与挑衅。 让人感叹的是,洛重云与闫瑞这二位军中双子星第一时间便对天子坚决攻战沙俄的决定表示了支持,同时,他二人也向楚天耀请命去往前线作战。 对此,楚天耀这位皇帝很快便对二人予以了回应,同意了二人请命作战的请求,便再度往宣俄战场上加派援兵。 楚天耀第二次加派援兵,数字亦是达到了瞠目的十六万之巨,由洛重云与闫瑞这二位双子星各领八万兵马,分水陆二路去往宣俄战场前线进行驰援。 此外,这一次加派援兵,一众将领中除了洛重云与闫瑞这两个震动天下的名字外,还有一批战功卓出的新老武将,这其中便包括庄清、顾忠、武琥扬、许怀明、韦兆磊数人。 同年冬,前线宣军得到施援后,再度恢复了以往的锐劲,虽说面对有着两大西方强国相助的沙俄军队有些吃力,但已逐渐扭转颓势。 为了能最大化的扩大战果,洛重云与闫瑞二位双子星一人于正面率军同敌作战,一人则在暗处率领部分精兵滋扰、突袭敌军。 显然,让闫瑞这样一位打起仗来血腥气十足,手段残忍暴虐的杀将负责突袭敌军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闫瑞只率三千之众,装备齐全的轻骑精兵多次突袭敌军,便给予了沙俄军队方面远强于大宣正面主力的压力。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闫瑞的滋扰突袭敌军的作战手段过于暴虐了, 这支只有三千人的轻骑部队竟无人携带粮草辎重,所以行动起来迅捷无比,常以闪电般迅捷的速度突袭敌军,而当敌众反应过来时,他们又能够极速撤离,长达十来次的滋扰突袭下,沙俄军队甚至都没抓到过闫瑞这支轻骑军队的尾巴…… 按理说,闫瑞这支轻骑在不带粮食的情况下应该在突袭己方数次后迅速同宣军主力汇合才是,毕竟,人都不是铁打的,怎么也得吃饭不是? 可闫瑞率领的这支轻骑兵就好似真跟钢铸的铁人般,在无粮的情况竟还能够不分日月的对沙俄军队进行没完没了的偷袭,对此,沙俄军队颇为费解,根本无法想象闫瑞是怎么做到的。 直到某一次他们再度受到闫瑞率领的轻骑偷袭后,这个答案终于得以解答…… 事实上,闫瑞这支负责突袭的突军一直都有着口粮可吃,且他们用不着携带,因为……这些口粮就是沙俄军队本身! 没错,闫瑞这支负责滋扰突袭敌军轻骑,每天在吃的粮食,是人肉! 想明白他们的粮食来源后,沙俄军队的心理阴影面积成倍增大,对于闫瑞率领的这支轻骑部队的畏惧感更是要远超大宣的正面主力军队! 怪不得这支轻骑每天都乐此不疲地滋扰偷袭自己,敢情是,他们不偷袭自己就有可能饿死,一想到自己成了敌军眼中的口中粮,肚中肉,沙俄军队的将士们就慌得腿软,跟这样一帮完全不像人的恶鬼打仗,若不害怕才怪了! 倘只是知道这一骇人的内情就罢了,大不了强迫自己不去想那等骇人的场景便就是了,可闫瑞这支轻骑部队狠就狠在这里,在进行了多次突袭后,他们也知道沙俄军队该是明白他们的口粮来自何处了,所以闫瑞与其麾下的轻骑部队将士们也就不再掩饰,甚至于,每每突袭沙俄军队后,就开始当众割下敌方耳鼻的器官大口朵颐起来了,试想,如此骇人的地狱绘卷就在自己眼前上演,沙俄军队岂会不惧不慌? 令这支正面进攻的沙俄军队感到欣慰地是,闫瑞这一折磨人的突袭行为只持续了一个月左右时间,因为他们很快就败于宣军主力的正面强攻下了。 这场大胜对于宣军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不仅大大提升了全体宣军的士气,同时又攻夺下了沙俄境内的十座城池,可以说,取得如此战果后的宣军距离全面大胜已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唯一让人感到可惜的是,取得这样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宣军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此一役,宣军方面的新锐武将们,大多数都战死了,这其中就包括武琥扬、耿向丘、韦兆磊三人。 就连洛重云这位主帅,也险些断腿丧命。 除此外,伤亡的兵力数字又再度刷新了记录,足足有六万八千人! 与沙俄的大战进行到此等地步,所付出的惨烈代价是大宣与沙俄二国都不愿得见的,甚至于,大宣虽取得了极其可观的战果,但接连战死的武将们实在太多了,所有人几乎都清楚,如果这仗继续这么打下去,很可能会把大宣那些个武将们都打没了,这极可能会让日后的大宣军队落得青黄不接的局面。 为此,早早归养的穆家兄弟竟然在这一关键时刻站了出来,这两位战功赫赫的国舅竟然自愿请上战场…… 楚天耀纠结再三下,最终还是同意了穆家兄弟的请战。 就这样,在武曜十八年春,穆家兄弟奔赴战场,连同洛重云与闫瑞这对大宣军方双子星再扩战果,于同年夏季再度攻夺下沙俄十座城池! 这一巨大的战果已经几乎奠定了大宣会在宣俄大战中作为胜者的基础,然,代价也是极大地,穆家兄弟这二位本该颐养天年的老臣也就此在此战中遭重了,身为兄长的穆忠武于某次攻城战中战死,而身为弟弟的穆忠君,亦是在战场上被敌斩断了左臂…… 宣军于这次大战中取得的战果不小,但代价也同样沉重。 好在,攻占下沙俄二十八座城池的宣军,已经于此次宣俄大战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倘只要大宣方面愿意继续强攻沙俄,大宣攻陷整个沙俄国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显然,大为受挫的沙俄方面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们很识趣的于同年冬季到来之前,选择向大宣投降了…… 第835章 十年(4) 面对沙俄的主动投降,心神一直紧绷着的大宣官员们也终于松了口气,纷纷向天子谏言,接受沙俄的投降与议和。 文武百官们之所以抱团谏言天子接受沙俄的投降与议和,无非是担心楚天耀犯倔,毕竟自楚天耀为君以来,凡对外兴兵就从未有过议和的前例,故而,文武百官们都普遍认为楚天耀不会接受议和,而会趁着如今这个势头继续跟沙俄打下去。 正因为有这样的担忧,百官们才会迫不及待地给天子上谏。 宣俄大战进行至今,大宣虽取得了丰硕的战果,可所付出的代价却要比武曜朝任何一次外战都要来得惨烈。 要知道,这场仗从武曜十六年开打,一直打到现如今的武曜十八年冬,才迎来了沙俄方面的投降与服软,这一期间,大宣所消耗的财力物力人力甚至都远超大宣立国以来,兴兵所耗的记录。 仅是白银,就消耗了五千八百万两之巨,伤亡人数更是高达十二万三千余人,其中还有一大堆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年轻新锐武将。 这一仗,所耗白银与物资倒是其次,最让人感到惋惜与唏嘘的是这一仗打到现在死的名将与兵力都过多了,大宣百官们不愿在看着这仗继续打下去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文武百官们的心思,楚天耀这个天子自然清楚,事实上,他的想法与同意受降,接受议和的百官们一致。 这仗确实不能再打下去了,倘真的这样再打下去,他是有信心能在三年内彻底灭了沙俄,可所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也是他难以接受的。 甚至,楚天耀在私下时也曾多次后悔过自己当年冒然向沙俄开战的决定。 他倒不是后悔打了沙俄这回事,而是后悔,自己本有能力可以将这件事做得更好,但他却因为情绪左右,做出了不少冲动的决策,致使攻打沙俄之事在中途变得愈发曲折…… 这确实是他这个为君者的失误,即使最后的战果再怎么丰硕,也难掩饰他因为错误决策而付出的惨烈代价。 所以,当朝中文武百官们齐声上谏他接受沙俄的投降,同意议和之事时,他很是干脆地同意了。 于是,这场持续了近三年的宣俄大战终于在武曜十九年开春落下了帷幕,最终以沙俄向大宣割地投降而结束。 此一战,虽说大宣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但收获的战果同样丰硕,也是不容忽视的,除却前线宣军攻占下的沙俄二十八座城池外,沙俄方面投降为表诚意还多赠了二城予大宣。 有了这新的三十座城池后,大宣再添二省,分别命名为“新北省”、“平北省”, 且于同年,在新北省都望北府设立两省总督衙门“新平总督府”;至此,大宣疆域面积成功达到一千八百六十九万平方公里,创中原历朝历代有史以来疆域最广的记录! 取得如此旷古绝今的无上成就,按理说楚天耀这位天子理应感到高兴与自豪才对,然而却恰恰相反,这一年的武曜皇帝楚天耀是自他为君以来最为悲痛的一年。 因为,他的结发妻子,皇后洛长凝于同年病逝了。 有关皇后逝世后天子的状态,后人哪怕根据武曜帝的起居注都能够感知到他那痛彻心扉的悲痛。 “闻讯皇后病亡,帝于众目前伏地涕泪不能自已,太子上前温劝,帝止泪低嚎久许,遂昏厥。” 虽只有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形容了楚天耀当时的状态,但所有人都能够从中感触到这位英明雄主面对丧妻之痛的悲恸与无助。 洛长凝这位皇后的死,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对武曜朝的政治生态改变都是巨大的。 为表示哀悼亡妻,天子足足辍朝了半月,且接连着服丧衣半年之久,甚至这半年内都未曾沾过一缕荤腥,一向不信神鬼之说的武曜皇帝,更是在妻子亡故的半月内破天荒的拜了次佛,为自己的亡妻去求一份死后安宁…… 倘不论以上种种,单只说皇帝给皇后的谥号便能间接感受到这对帝后夫妻的感情是如何的深厚。 楚天耀为洛长凝这位皇后定下的谥号全称为‘至纯至孝至慧至祥哲睿德高文皇后’,这谥号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相当夸张离谱的,甚至可以说,楚天耀为了向天下及后世人知道自己这位皇后有多么的优秀与完美,他那是将一切可用得上的皇后美谥都给砸在亡妻身上了,由此可见,他对于自己这位亡妻的用情之深是远超常人想象的。 当然,他这么费心尽力的给亡妻上了这样一个集万千美好于一身的美谥,此后的臣工及后世人们,也大多不会以此来称呼这位皇后,而多是简化为‘纯慧德高文皇后’亦或‘洛皇后’来称呼这位对武曜朝举足轻重的皇后。 或是因为亡故的爱妻在皇宫中留下的痕迹与记忆过多,这位武曜皇帝实在不愿触景生情,于是便于武曜十九年冬季搬出了皇宫,就此居于宣京北郊的武曜行宫内了。 为此,文武百官们倒也没有人敢说皇帝这样做如何不妥如何不适的话来,至少,人皇帝上朝裁办政务之时还是会回到皇城外宫的,他们又岂敢说天子的不是来? 而也就从皇帝与一众后妃搬离至宣京北郊的武曜行宫后,年岁渐长的太子也渐渐开始监国,东宫的影响力与权威也日益增长,此前早早站队于东宫的一脉官员,也就此得到了重用。 昔年,为太子伴读的洛旭杰(洛重云之子)在太子提拔下升为东宫侍卫统领,兼御林军副都。 而东宫侍读卫良睿(卫学海之子)则被太子升任为东宫三寺令,掌管东宫三寺。(家令寺、仆寺、率更寺) 此外,东宫詹事罗子真也在近年来迎来了出头之日,在保留东宫詹事职位的同时,还兼任了礼部侍郎,左春坊大学士。 可以说,随着太子开始理政,以往的东宫老臣们都渐渐开始在朝中崭露头角了。 第836章 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武曜二十年,三月十二日。 立春后不久的大宣京都在春雨滋润下,空气变得格外清新怡人。 即将步入不惑之年的天子楚天耀在天刚蒙蒙亮时,便从武曜行宫的寝殿床榻上醒了过来,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始自顾自地穿起衣裳来。 双手端呈着装满热水铜盆的傅少卿踏门而入后,见到此幕忙凑上前来,“万岁爷……您醒了,这更衣的事该由老奴帮你做才是……您怎么……” “行了,朕还没老呢,自个穿衣裳怎么了?”换上一身青蓝色长袍的楚天耀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行了,朕也用不着你伺候。” 说着,他将双手伸向装满热水的铜盆中浸湿,很是随意地撩起水渍往脸上拍了拍。 “人老傅好心想帮你更衣都得换顿呲,要我说呀,你这脾气跟上涨的年纪一样,是越来越大喽!” 床榻上,钗横鬓乱的上官莲穿着身单薄的黄色纱衣坐直了身子,笑意盈盈地看向床帘外抹水洗脸的楚天耀。 听到帘后方的上官莲帮自个说话,傅少卿受宠若惊道:“上官娘娘言重了,老奴不过是伺候主子们的奴婢,挨万岁爷几句训那都是应该的,常人还羡慕不来老奴这福气呢。” 闻言,楚天耀抬起脸来笑道:“行了行了,你这老家伙别一个劲地给朕捧高帽了,夸过了,又该有人数落咯。” 说着,他转头望向朦胧的床帘深处:“好师傅,母妃大人,你也该起床了吧。” 床帘后方的上官莲淡淡说道:“你先去用早膳吧,我随后就来。” 见此,楚天耀也不再催她,转身朝傅少卿微微点头,随后这一君一仆两人便离开了寝殿。 刚走出寝殿,楚天耀便朝一旁的傅少卿招起手来,“昨儿个,我听你说,老四今儿个要过来?” 傅少卿点头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四皇子殿下前日是说过今天会来行宫给陛下请安。” “他那是来给朕请安?”楚天耀拉下脸来冷笑道:“他分明是想借这请安的由头跑出自个的王府,免去朕予他的惩罚。” 闻言,傅少卿低下头来不敢搭话。 楚天耀之所以会说这话也是有一定前因的,四皇子楚佑琮在年前不久才被他禁足于王府,不得擅自走动,细算起来已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了,自个儿子什么德行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了,说是想来给自己这个老爹请安,无非是想借着请安这个由头跟自个这个父皇打感情牌,免去责罚罢了。 对于自己这位四儿子,楚天耀已然失望透顶了。 他的四儿子楚佑琮乃是他与亡妻洛长凝生下的嫡次子,打小便深受楚天耀喜爱,甚至可以说,楚佑琮是除太子之外最受他楚天耀宠溺爱护的儿子了,可也不知为何,这四儿子却远不如他同母大哥太子楚佑极争气,自小不喜诗书文章,而且性格也颇为顽劣,时常喜欢干些调皮捣蛋的事。 可以说,他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然而,即使如此,楚天耀这个父亲也并没有太过苛责这个儿子,因为他也不曾指望过每个孩子都成才。 但他没想到的是,老四楚佑琮随着年岁渐长,不但没有改掉小时候的那些个小毛病,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于思想品德都产生了严重问题。 他楚佑琮身为已故德高文皇后洛长凝的亲生儿子,竟在守孝期间带着府中爱婢游山玩水,甚至多次在王府下人面前行白日宣淫的混账事。 可想而知,彼时尚沉湎于亡妻之痛的天子楚天耀得知自个儿子做出此一系列混账事后,该是何等的愤怒,故而,楚天耀在震怒之下,不仅将老四楚佑琮王府中的奴婢们尽数下狱,更是亲自持鞭怒打了楚佑琮三十余下,此后,便下旨无限期禁足楚佑琮。 “让他老实在自个王府中待着反省,他能少干些混账事就算是给朕请安了。” 楚天耀面色泛冷,谈及到四儿子楚佑琮时,眼中那股子不耐烦与厌恶的情绪已然不做掩饰了。 待他与傅少卿走到行宫外殿,坐上摆满早膳的方桌前时,正准备伸手去拿身前粥碗调羹的他忽又想起什么,眯着眼朝身旁的傅少卿问道:“对了,那混小子最是喜爱的那个叫什么娇翠的婢女,他这回没提起么?” 傅少卿面色微怔,迟钝片刻后回道:“如……如万岁爷所料,四殿下向我等表明想向陛下请安的同时,还……还曾询找传话的太监询问过那娇翠的近况……” 楚天耀眼皮一颤,上下嘴唇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呵……好,好,朕还真以为这混小子悔过改性了呢……没想到,还对那么个贱婢念念不忘……你待会儿让人去给他传话,倘想让那贱婢回到他身边,他必须同意朕给他安排的婚事。” 傅少卿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老奴明白了。” 正当这一主一仆说话间,外殿大门忽闪过一道靓丽的身影,迈着轻重有力的小步走了进来。 闻讯脚步,捧碗喝粥的楚天耀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今儿个起这么早?” 来者身穿橘红色宫装,腰束白玉镶翠彩凤带,肌肤似雪,容貌生得极美,正是当今安宁公主——楚芷兰。 瞧见楚芷兰骤然露脸,傅少卿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赶忙屏退开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甚至就连他自己在做完这一切后,也十分恭敬地欠着身子退出了殿内。 见现场没了外人,楚芷兰的行为举动便显得大胆随性起来,只见她笑吟吟地走到楚天耀面前,极其熟稔地坐在了楚天耀的大腿上,主动抢过后者手中的粥碗,轻轻举起调羹帮楚天耀喂起粥来…… 楚天耀眉头一皱,有些难为情道:“大白天的莫要胡闹……” “无外人在场,耀哥儿怕什么?” 楚芷兰呵呵一笑,将盛满粥的调羹喂进楚天耀嘴里。 喂完这一勺粥后,红着脸的楚芷兰又将调羹含进了嘴里,咯咯娇笑道:“你昨晚上与上官姐姐闹起来的动静太大了,可是让芷兰一晚上都没睡着呢……” “少胡说,我的寝宫与你的寝宫离的远得很,你怎可能听到什么动静?” “一想到耀哥晚上不来找我,芷兰睡不着嘛,所以……” 楚天耀两眼一瞪,颇为惊讶道:“什么意思?你昨晚上听墙角了?” 楚芷兰呵呵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楚天耀这话。 见她不说话,楚天耀没好气地从她手中抢过粥碗,极其迅速地将碗中米粥喝了个一干二净,横着脸训斥她道:“还不快下来用膳?” 坐在他大腿上的楚芷兰伸出娇嫩小手往他身下轻轻一撩,媚笑道:“芷兰想吃点热乎的,耀哥能满足我么?” 楚天耀眉目一沉,板起脸来不再说话了…… 第837章 阁会【4k字大章】 皇城之中,文渊阁内。 起了个大早的太子楚佑极第一时间便召见了内阁诸臣,如常般与一众阁臣进行内阁小朝会。 随着十年的时光变迁,内阁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因楚天耀在五年前于内阁加设了右次辅一职,故如今的内阁除了首辅仍是一人担任外,次辅则被分为了左右次辅。 而如今,担任首辅之位的重臣仍是杜敏英,左次辅为李明义,新设的右次辅则为刘广义。 虽说现如今内阁的前三号人物没有与十年前有太多变化,但这三人之下的内阁成员却是有了不小的变动。 武曜十四年九月,原户部侍郎兼李晔霖在某次阁会上触怒圣颜,楚天耀在盛怒之下剔除了他的阁臣身份,并于同年提拔了从地方上升任为工部右侍郎的方玉琦,就此,方玉琦顶替了李晔霖的位置,正式入阁。 当初,廖志严因政务烦劳而猝亡后,天子便于次年启用了不少新面孔,而接替廖志严礼部侍郎之位的人则是东宫詹事府詹事罗子真。另,武将勋贵这边因为宣俄之战穆忠武战死,穆忠君负伤归养的缘故,他二人原占有的阁臣席位也分别被洛重云与闫瑞给顶替了去。 经过十年变迁,内阁的变动可不止如此,原刑部尚书王裘也因为到了致仕年纪在武曜十七年冬时,自愿卸去了一切职位。而顶替他刑部尚书之位的人自然是就成了颇受重用的刑部侍郎邱旭了,而邱旭的刑部侍郎之位,则被东宫旧部,原詹事府少詹事王金德捡了便宜,凭借着刑部侍郎之位,东宫旧臣的这一系列身份,王金德也于同年成功入阁。 此外,在武曜十八年时,天子又准许了外贸司主司卫学仁,理藩院新任侍郎魏逸为,兵部侍郎罗游青,升任吏部尚书的沈嘉枰、翰林院大学士庾德润五人入阁。 “殿下。” 太子楚佑极刚从主位上坐下没多久,刑部尚书邱旭便第一个站了出来,朝太子躬身作揖道:“关于二月在沪州发生的权贵欺民案,臣有事要奏。”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瞬间引来在场不少阁臣们的注意,甚至有不少人都因为他这话感到有些心悸紧张起来了。 因为在场众人其实心里都清楚邱旭口中那发生于沪州的权贵欺民案中的权贵为何许人——今天子的第七子楚佑霄。 邱旭这一上来便就着这事给太子上奏,且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所有人都清楚他今儿个是铁了心的要对七皇子楚佑霄开炮了。 倘七皇子楚佑霄只是个普通的皇子,邱旭拿他来开炮其他阁臣倒不会觉着紧张亦或惊讶,而事情有趣的点便在于这位七皇子楚佑霄,他不止是普通的皇子那么简单,除此外,他还是一众皇子中出了名的太子党,可以说是一众皇子中,最为忠心拥护太子的坚实拥趸。 邱旭敢当着太子的面就直接向这位七皇子开炮,倒也可以想见其余阁臣们为何而紧张心悸了。 显然,坐在上位的太子也被邱旭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正当他准备回复邱旭的话时,后者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抢先一步扩音道:“七皇子楚佑霄携仆游顾沪州时,多仗其天潢贵胄身份,对当地百姓进行欺辱捉弄,仅半月时间,便淫人妻女数次不说,还常以卑劣手段迫使多名良家女子堕入风尘,如上诸项违律不堪劣举,倘不对其进行惩治,我大宣律法正道何以昭彰?” 这番激昂之言竟由邱旭脱口而出后,瞬间引得在场哗然,一众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给邱旭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号称武曜朝三大铁头之一的邱旭,就这份遇事不怯,硬着头皮往前顶的头铁劲儿,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坐于上位的太子眼皮略微抽动片刻,沉吟许久后问道:“关于七皇子楚佑霄出游沪州所行劣举,父皇不已对其有了惩处与定论了吗?邱尚书因何旧事重提?” 弯腰作揖的邱旭不卑不亢道:“殿下莫不是忘了,陛下此前只说暂将七皇子圈禁王府,具体该对其如何处置则交由太子殿下您决定。” 这话一出,在场的阁臣们又忍不住在心中替邱旭擦起冷汗来。 太子这话其实说得很明显了,有关七皇子楚佑霄的事皇帝已有了定论,只是圈禁王府作惩,具体该怎么罚是交给太子没错,换言之,太子若觉着圈禁足够惩治七皇子也是可以的,太子故意提及这事皇帝已有定论,其实是很直白地告诉邱旭,孤以为自个的七弟受到如此惩处已然足够了,你邱旭就着我给你的台阶闭上嘴就是了。 没成想,邱旭非但不买账,反倒直接将太子给的台阶拆了,还用一席话绝了太子想要避重就轻,息事宁人的心思。 且不说邱旭这事做地厉不厉害,光是这份胆气,就足以令人瞠目了。 果然,再听到邱旭有意点破自己避重就轻,刻意袒护弟弟的心思后,太子的脸色明显有些阴沉了,他深吸了口气,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问道:“那依你邱尚书看,孤该如何处置他老七合适呢?” 邱旭心平静气道:“该如何处置七皇子,陛下已将此事全然交由殿下处置,臣自不敢置喙。” 太子楚佑极的一双凤眸已然喷出火星来,他这是被邱旭给气着了。 他不愿严惩自个弟弟邱旭又不满意,问邱旭该如何处置才妥当时,邱旭又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这让楚佑极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眼看太子脸色不对劲,坐在前排的卫学海极为识趣地站了出来,干笑着打圆场道:“邱尚书,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刚才不是您说七皇子所犯之错倘不进行严惩,会对我大宣铁律有所玷污吗?这会儿殿下询问您该如何处置七皇子才算合理时,你却又不说个合宜的章程来,这不耍流氓呢嘛……” 邱旭面色发沉道:“邱某只是遵从陛下旨意……” “好了。” 不等邱旭把话说完,太子便抬起手打断了他,不阴不阳道:“孤方才深思熟虑后,也觉着邱尚书此前的谏言有道理,七皇子楚佑霄出游沪州对当地百姓频使劣举确有不妥,且严重损害了皇室颜面,依孤看,除了罚他禁足在府中反省外,还理应扣除他三年的俸禄,此外,再施以一百刑仗进行惩戒, 如何?” 他特意加重了“如何”两个字,显然是刻意向邱旭释放自己不满的信号了。 可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邱旭会借坡下驴,就着这话遂了太子的意时,他却又再度抬头,硬顶了太子的话:“殿下处置公道,只是,这对七皇子施以杖刑之事,可否让臣亲领行刑手去七皇子府上施刑?” 一直没说话的王金德忽站出来揶揄道:“邱尚书此言不妥吧?对皇室宗亲施刑,向来是宗人府亲办,邱尚书您身为外臣,岂可僭越?” 邱旭不慌不忙地回击道:“我大宣立国自立国以来,太祖便留有天子犯法与民同罪的祖训,邱某身为大宣之臣,理应有责刑斥不法宗亲!” 太子面色发沉,两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既然邱尚书要亲眼见到七皇子受刑才肯满意,那孤就准许你旁观,只是,这行刑手还是由宗人府出人,这,你可满意? ” 见太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邱旭也知道不能再顶话了,于是便干脆地应下声来。 经邱旭闹了这么一出后,现场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 太子照例倾听了一众阁臣们上述的政务奏言后,便很快结束了阁会。 阁会散去后,太子楚佑极很是不悦地回到了东宫,而还没等回到东宫后的他喝口热茶,罗子真、王金德、卫学海、李明义四名阁臣便先后抵达了东宫。 为接待这几位内阁要臣,太子楚佑极只得暂放下喝茶润喉的心思,选择亲自迎接几人入殿。 “诸位突然到访东宫,孤都没个准备,只得先让宫里的奴婢们泡壶上好的金叶茶略为款待诸位了。” 迎着几人进入主殿后,太子欣然入座,抬手示意各自落座的几人饮茶。 李明义身为来访四人中官职最高者自然是第一个开口的人,他浅饮一口茶后,朝楚佑极笑道:“殿下今日在阁会上不该与他邱旭一般见识,他邱旭是头顺毛驴,任他说什么,殿下一律点头应允便是了,用不着同他在明面上争执。” 罗子真在旁附和道:“李阁老此言甚是,殿下,请恕微臣僭越,方才在阁会上,您有些失态了。” 闻言,楚佑极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李阁老与子真之言孤如何不知,孤也知不该与他邱旭过多计较,只是,今儿个在阁会之前,孤听闻了几则烦心糟事,心情本就不佳,阁会上又接连被邱旭顶牛,烦忧生恼下,难免就……有些失态了。” 闻太子说起在阁会前听得几项糟心事,在座四人的表情都微微有了些许变化,其中,罗子真最为好奇,当即便询问道:“敢问殿下,是何等糟心烦事惹得您如此不快?” 楚佑极轻叹口气,示意一旁的太监将几封书信递于自己手中,随后,他又将书信亲交到李明义手中,告诉四人交替阅览。 李明义在看完信中内容后脸色变得有些慎重起来,遂立马将其交由身旁的卫学海,卫学海在快速阅览完其中内容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遂又交到一旁的罗子真手中。 罗子真在看完后脸色是最为难看的,一把将其交到最后的王金德手中后,立马便站起身来朝太子开口道:“这邓振贺与郑家彦真是枉顾殿下信任,竟干出此等有违官体的腌臜事来,实在让人心寒齿冷!” 罗子真口中的邓振贺与郑家彦,分别为晋北省布政使、江沪总督,朝里上下皆知这二位为东宫系的铁杆大员。 至于罗子真为何会如此生气,那定然与他方才所阅的信件内容有关了。 据信中内容所述,身为晋北省布政使的邓振贺在去年年末照例征收民粮入仓时,竟 多有盘剥之举,甚至于免去了当地富绅的纳粮要求,反而将士绅理应上缴的粮税数额尽数加派到普通百姓身上,这等盘剥百姓的恶行,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极其恶劣的事,更何况当今天子楚天耀以爱民如子为人称道,对于地方官员庇富绅欺穷民的行为一向是零容忍的,凡若发现,凌迟处死那都算是轻的了,可他邓振贺却还敢冒大不韪干出这等蠢事来,让人感到愤厌也就不足为奇了。 至于身为江沪总督的郑家彦,比起这位盘剥百姓的,损害民治的晋北布政使邓振贺更为重量级。 自他在武曜十八年升任江沪总督后,短短两年之内尽将江南、沪州二省的中层三司官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且任江沪总督这二年来,家产一年比一年丰厚充盈,这两件事稍作关联,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明白这郑家彦在干卖官鬻爵的混账事。 倘说邓振贺身为晋北布政,盘剥百姓只是损害了一省民治的话,那郑家彦所行之事则可以说是贻害了两省的根基,对于吏治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危害性要远超邓振贺多矣。 如此哼哈二将却偏偏都是东宫系的要臣,可想而知,在阁会召开之前,太子楚佑极收到这几封书信后该是何等的恼怒心急…… 一时间,李明义与卫学海等四人也能理解太子在阁会召开时情绪为何如此起伏不定了,说实话,谁遇着这么件事都得郁闷气结,甚至于能勉强保持体面功夫都算修养能耐的了。 沉默片刻后,王金德闷声开口道:“他郑家彦是为财才做出卖官鬻爵的蠢事出来,这倒不难理解,可是……他邓振贺是因何发瘟?怎么突然盘剥起晋北省的百姓来了?” 第838章 过于灵敏【4k字大章】 罗子真气冲冲的回道:“还能因为什么?要我看他干出这种蠢事来也一定是有利可图!” 王金德不解道:“他靠这能图着什么利来?晋北省身为我大宣产粮大省,又是在多年前第一个全面试种土豆、红薯的肥沃大省,向来可以粮抵税的,而我从信中内容页看到,他盘剥百姓多以征粮为主,他征了这么多的粮囤积于官仓之中又有何用?” 听到他这话,卫学海与李明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二字。 这王金德是怎么得以太子重用的,怎能问出这么蠢得问题? 无论是征粮还是直接征收白花花的银税,这不都是钱么?人邓振贺征越过士绅将一省的征粮纳税定额尽数摊派给普通百姓头上了,那些个因此免除税额的当地士绅豪族们岂会不施以银钱回报邓振贺,就光这一项,便够邓振贺撑肥腰包了,你王金德却问利从何来,这真的是个穿官衣的人能问出来的话吗? 见李明义与卫学海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望向自己,王金德却不见有丝毫害臊,反倒一本正经的说道:“殿下,照臣看这里边的事有蹊跷,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这二人。” 他这句话一出口,李明义与卫学海便了然于胸了。 人王金德不是蠢,他当然知道邓振贺和郑家彦两人干得不是人事了,只不过,他这会儿却要故意装糊涂把二人所犯之罪往旁人身上推,换言之,是变着法的给太子卖乖,试图出策保住邓振贺与郑家彦两人呢。 太子显然也听明白王金德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弦外之音了,他忽地甩起手,神色坚决道:“这两人做出此等贪赃枉法,贻害社稷的混账事来,你王金德竟还妄想保住他俩的官帽,照我看,你也是糊涂到家了!” 被太子一顿怒斥后,王金德略微慌张地低头认错道:“臣言有失体,望殿下责罚。” “好了。” 楚佑极抬手示意他平身,面无表情道:“这邓振贺与郑家彦所行之事大逆不道,理应受到严惩,只是,这二人毕竟是朝廷钦任的封疆大吏,具体该怎么处置,还得容孤上报父皇后,交由他老人家亲自圣裁最为合适。” 他话音方落,罗子真便作揖说道:“殿下,倘真将这事交由陛下处置,臣以为……应当在汇报天听前,将……将可见隐患尽数料理比较合适。” 李明义听到这话一乐,反问罗子真道:“罗大人这话何意?什么叫汇报天听前须将可见隐患尽数料理,还望你把话说得明白些。” 罗子真咽了口唾沫,有些无奈地说道:“昔年,这邓振贺与郑家彦之所以能得以重用,这与东宫的极力上荐脱不开关系,而且,倘臣记得没错的话,这二人外放为官后,这近一两年,每逢佳节庆日,可……可没少往东宫上重贺,如今,这二人背后所行恶举曝露在即,殿下……殿下理应在将二人罪行上达圣听前,尽快将自己与他二人此前的往来联系……撇干净。” 罗子真这说得倒也不算隐晦了,无非是劝诫楚佑极在将邓振贺与郑家彦罪行上报给皇帝之前,将他二人以往厚赠于东宫的重礼处理干净…… 卫学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有时候有些事本未上称前还能凭借三两言语解释清楚,可一旦将之摆于台面上反倒会给人欲盖弥彰之嫌,罗大人这话虽是出于好意,但我却认为有些不妥。” 说着,他转过头看向坐在上位的太子,平心静气道:“臣以为,有关邓振贺与郑家彦的事,陛下得知后,殿下只须尽实详报即可。” 听卫学海如此说,罗子真有些着急,“靖国公,此言有误吧,倘……倘殿下不先将自己与邓、郑二人的近年上赠的厚礼撇干净,若……若真引得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对殿下追责声讨岂不坏事?” 李明义板起脸来,声音铿锵有力道:“殿下乃我大宣东宫储君,天下共知的正统储君,何人敢因子虚乌有之事对殿下行借题发挥之举?” 这句话瞬间将罗子真给噎住了,他如同被堵住喉咙般,想要说些什么,却再没发出声音。 “好了好了,诸位莫急。”太子适时地站出来打圆场道:“子真也是关心孤才急于说出自我见解,或有不慎处也是在所难免的事。诸位对孤的关切之心,孤感念在心,万不可因见略不同发生口角,互生不快呐。” 顿了顿,他又说道:“这邓振贺与郑家彦做出如此之多的丧心病狂之事来,我大宣律法定是不能容他二人的,即使他二人乃我东宫力荐之臣,在做出如此不法事后也该受到严惩。谁都不能保他二人的乌纱帽!” 有了太子这话,在场几人都明白邓振贺与郑家彦这两人的下场会是如何了, 心中都不由得佩服起太子这份“壮士断腕”的果决之心来。 喝了口茶后,太子朝罗子真与王金德笑道:“时辰也不早了,子真, 金德,你二人也该回各自衙门当差了。” 罗子真与王金德二人倒也识趣,老老实实地向太子行了一礼后,便欠身告辞了。 待到东宫主殿只剩下李明义、卫学海二位外臣后,太子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候在他身旁的东宫总管太监楼青也适时地走上前来,正对李明义与卫学海二人低声道:“奴家奉殿下之命,曾在阁会散去的半柱香前仔细打听过今日邱旭邱尚书的动向,发现……邱尚书在进阁参加阁会前,在皇城东边的华阳门撞上了十皇子府上的梅无权梅公公……” 此言一出,卫学海与李明义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之色。 怪不得邱旭突然魔怔了般的向太子发难,提及七皇子的事来,敢情……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心念至此,卫学海不禁感叹道:“背后设局者真是煞费苦心呐,先是在阁会前,将邓振贺与郑家彦暗中把柄悉数漏于殿下耳中,而后又忽悠邱旭这头倔驴在阁会上朝殿下开炮,殿下但凡情绪失控,言有过激处,便有可能就此得罪以邱旭为首的那一派自视甚高的清流了……倘殿下控制好己身,未在阁会上与邱旭如何,但有了今日这一个引子,往后爆出邓振贺、郑家彦这二位东宫力荐之臣所犯罪行后,殿下仍难逃口诛笔伐!” “试想到那时,所有人都会怀疑起殿下的能力与秉性,看,亲近殿下的宗亲七皇子,出游地方时为恶百姓;东宫主推力荐的封疆大吏,一个邓振贺损害民治,一个郑家彦卖官鬻爵,腐败吏治,如此一来,朝中上下,乃至天下人恐怕都会对殿下心有微词,这局,高明就高明在,无论殿下以何等妥当的方式善后,都将会落得个识人不明的骂名,这背后设局之人手段之缜密,心思之歹毒,真是不可不防呐!” 三言两语间便将今日所有事串联在一起,并推断出逻辑自洽的推断,卫学海的见识与眼力比之十年前更为老辣精湛了。 对于他这番分析,一旁的李明义也深以为然地赞同道:“邓振贺与郑家彦放任地方后,暗地里所行诸恶之事饶是我等都未能在今日前听到风声,但暗中之人却可掐着如此精准的时间透漏至殿下眼前,这说明……邓振贺与郑家彦暗中所行诸恶之事,这设局之人也曾有意为他二人堵过风声,只待时机合适时漏出,作以杀招使出。” 楚佑极面色微沉,有些无奈地说道:“二位所说所见,孤亦是心知肚明也,然,背后设局者之所以能如此轻松地将此局设成,主要责任也在于孤识人不明,用人不善。” “孤确实错用了这邓振贺与郑家彦;身为长兄,也确实没能教导好顽劣的弟弟,虽说今日这局面是有心人刻意设计而为,但孤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听太子如此说,卫学海与李明义二人都感到有些欣慰,后者更是直言劝慰道:“殿下尚且年轻,偶有识人不明的疏漏也在所难免,更何况,即使是英明神武如陛下,也偶有被国之蠹虫蒙蔽诓骗的时候,殿下也无须将所有责任都揽于自身。” 卫学海紧跟着安慰道:“李阁老这话说的对,殿下万不可将所有过错揽于己身,现如今当务之重的要事,是该想破局之法才对。” 太子微微颔首,神情郑重道:“阁老与国公以为,这背后设局之人最有可能是谁呢?” 李明义与卫学海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道:“方才楼公公说阁会前找上邱旭的人是十皇子府上的梅公公,难不成这背后是十皇子……么?” “二位都知道这事跟老十应该没关系。”太子笑着摆手道:“他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有这能耐么?” 其实太子更想说的是就十皇子楚佑恒的出身与年龄,根本就没有设下此局的能力。 十皇子楚佑恒的生母只是当年被天子意外宠幸的宫女罢了,现如今也不过是个贵人而已,就楚佑恒的出身背景,就注定了他这辈子都是与皇位无缘的人,且他的年龄才堪堪到十岁,身边远无法聚集有分量的臣工为他谋事出力,所以若说今日针对东宫所设的谋局是十皇子楚佑恒的手笔,那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 “老十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在这件事里,他的定位就与邱旭一样的,是被人当枪使了。” 太子楚佑极淡笑一声后,又说道:“照孤看,这背后设局之人,不止一个,又或者说不止一方势力。孤那些个好弟弟,可都是些不甘寂寞的人……” 闻听此言,卫学海与李明义二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了。 “既如此,殿下心中……可有怀疑人选?” “孤以为,用件小事试探一二便知了。 ” 楚佑极眼眸发亮,声音平静道:“靖国公,明日后,孤需你向外释放出东宫欲保邓、郑二人的口风,如何把握这个尺度,想来你最是清楚不过了。” 太子只说了个开头,卫学海与李明义这两千年的狐狸便瞬间明白太子的打算了。 太子这是故意露出自身的破绽,想引蛇出洞。举例便是朝山间野路上丢出块肥肉,看哪只饿狗最为迫不及待地扑出来刁肉,方可知暗中狂吠来自何方了。 见李明义与卫学海瞬间读懂了自己的意思,楚佑极也很是欣慰地笑出了声,接着道:“此外,孤打算待会儿就去找父皇,将邓郑二人的事尽实详报,请父皇在三日内拿出圣裁。” 李明义与卫学海二人眼中的赞赏之色似要溢出,太子这话巧妙就巧妙在最后那句话了,第一时间将邓郑二人所犯之事详报给皇帝,可以说是完全表明了自己不偏袒的公正态度,但又请示皇帝在三日内给出圣裁决断,无非是太子想借着皇帝在思考如何处置邓、郑二人的三日内行抛饵钓鱼之举罢了。 心思这般活泛,机心如此深沉,这位年少的太子储君这不愧为少智近妖的盛名。 铁心拥护他的李明义与卫学海又如何不喜呢? “另外,今日邱旭受人引导死咬七弟之事,倒是给了孤一个启发,孤打算让这背后设计之人自食恶果!他们不是想给孤安上一个放纵宗亲的恶名么?”太子楚佑极忽地坏笑起来:“那孤大可借题发挥,为防宗族内再有七弟这般顽劣未消的宗室损害皇族颜面,孤身为储君及众皇子的长兄,理应尽兄长之责,储君之务,即刻开办宗人学府,凡未婚宗室都应该以七皇子楚佑霄为鉴,多受皇族礼制教化,免得日后再作出如他那般逾距无状之举损害皇族体面之事,这……是不是也合情合理呢?” 李明义与卫学海又对视了一眼,彼此间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冒起的鸡皮疙瘩。 太子这一招借彼之矛还施彼身的借题发挥之计实在是太妙了! 倘因此真的成功开办了宗人学府,如今这些个未婚的皇子都将回到幼年时受士大夫管教,行动处处受限的时日中,如此一来,这些个背后有动作的皇子倒真的是自食恶果了。 此计,当真令卫学海与李明义拍手称快,心中也不由得赞叹起楚佑极这位太子储君的头脑实在是过于灵敏了! 第839章 自家儿子自己知【4k字大章】 宣京郊外,武曜行宫内。 只穿了身单薄青衫的楚天耀迈着轻缓的步伐漫步于行宫正殿外的花苑内,在他身后不远处,身着鹰爪黑袍的沙东行正恭恭敬敬地跟随其左右。 待走到长廊拐口时,楚天耀忽然停下了脚步,将大手伸向栏外,任由屋顶之上滑落的积水拍打着自己的掌心,就这么看着被积水打湿的掌心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沙东行,朕听说你那两个儿子也有十三四岁了,对吗?” 沙东行微微一愣,“是……回万岁爷的话,臣家里那两个不争气的孩子,大的今年满十五,小的那个也满十三了。” 楚天耀淡淡一笑,问道:“他兄弟俩可还算和气?” 沙东行面色微怔,沉吟片刻后,斟酌用语道:“不瞒万岁爷,就连我这个当爹的都很难说他兄弟俩到底算不算得上和气,平日里这两小崽子也常有口角争执,但有时候吧,遇到外人争嘴时,这两兄弟又出了奇的团结……呵……” “那朕问你,这两儿子,你这个做父亲的最疼谁?” 沙东行顿觉汗流浃背,跟在天子身边多年,他岂会不知皇帝突然聊起“为父育儿”的家常事中透露出的深意…… 倘这话题是别人问他,他大可以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地谈论自己的真实想法。 可现在问他这话的人是皇帝,是天子,他还真不好随性妄言…… 思考好一阵后,他较为勉强地笑道:“这两不成器的混货都是臣的亲生骨肉,臣自然是两个都疼爱了,但硬要从他俩中分出一个最珍视者,那……臣应该会选老大吧。” “为什么?”楚天耀回头看了他一眼,眯眼问道:“是因为你打算百年之后把家底都交给长子的缘故么?” 沙东行异常干脆道:“是因为先有了老大,臣才真正成了父亲。” 这个回答让楚天耀感到有些意外,思量片刻后,他笑出了声,“你这回答倒是有趣,不错,正因为有了第一个孩子,男人才真正成为了父亲,也惟有在此基础下,迎接之后的孩子出世时,更能清楚认知到自己为人父的身份与责任。” 沙东行忙捧道:“陛下高论,臣谨受教。” 楚天耀笑着摇摇头:“那朕再问你,倘你这两个儿子真的有一日不和了,你身为人父,会选择站在哪一边呢?” “如果是臣的话,那自然是谁都不管,两不相帮了。” “为什么?你身为父亲若不在这时候出面平息子辈们的争乱,岂不是放任他们越斗越凶吗?” “臣……臣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觉着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帮任何一人都不好。” 听到他这话,楚天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将探出栏外的手掌翻了过来,不一会儿,那探出栏外的右掌手背也被积水给浸湿透了,许久之后,他才将手重新收了回来,低声感叹道:“你说得对,手心手背都是肉,父母偏帮任何一人都不合适。” “可,朕如果问你,你家老二在知道你这个父亲准备将家中资产尽数交予老大继承后,为此产生歪念,对老大心起争抢之心,甚至可能因此影响到家中产业时,你又当如何?” 沙东行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低声回道:“那……臣会尽全力止息老二这种不该有的心思,同时,还会交代老大继任家产后,多加善待老二。” 楚天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啊,跟在朕身边太久了,现在已经知道朕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了,嘴里说的话都不见得有几分真了……” 沙东行低下头,忙解释道:“微臣岂敢,方才臣所言皆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臣绝不敢……绝不敢私编瞎话诓弄万岁……” “得了吧,要换做几年前的你,一口气可说不出这么多的漂亮话来。” 楚天耀朝他摆了摆手,忽又正起脸色道:“朕在昨儿个傍晚听太子说了阁会上的事,还有那邓振贺与郑家彦的案子,这之后,朕便召你去查证邓振贺与郑家彦了,现在也过去一夜的时间了,你将该查的事都查明白了吗?” 听皇帝谈及正事,沙东行也立马变得严肃起来,“回万岁爷的话,臣昨晚收到陛下圣旨后,第一时间便命晋北、江沪三省的内监机秘卫们进行查证了……据三省秘卫探查确认,邓振贺盘剥百姓之事为真,郑家彦仗着江沪总督身份卖官鬻爵也确有其事。” 闻言,楚天耀语气不善道:“这些事,你们内监机为何早没有发现呢?” “求陛下息怒,这事蹊跷之处便在于此。据三省秘卫上报,他们在彻查邓振贺与郑家彦二人所犯罪行时,竟发现获取他二人罪证的过程异常顺利,可在半年之前,这三省的秘卫们却就连往邓、郑二人府上安插暗桩都费劲,这一前一后的转变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楚天耀瞬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眯起眼问道:“也就是说,早在半年前,就有人刻意为邓振贺与郑家彦遮掩暗中恶行,直到近日又忽地将他二人的一系列罪证尽数曝出……” “呵……就为了给太子上眼药,这背后设局者竟花费了如此长的时间与精力进行铺垫,也着实让朕惊讶……” 停顿片刻后,楚天耀忽地抬起头看向沙东行,脸上表情如常,只是那双威严十足的双眸隐隐透露出痛心之色,“你说……是朕的哪个好儿子在背后给他们大哥使绊子?” 沙东行脑门渗汗,面上神情立马变得紧张起来,“臣……臣没查到……请万岁爷降罪!” 楚天耀面露愠色,语气加重道:“是没查到,还是不敢说?” “回……回万岁爷的话,臣……” “朕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闻言,沙东行惊出一身冷汗来,磕磕巴巴的回道:“据……据京城内监机秘卫报,昨日阁会开始前,三、五、六三位皇子都去了二皇子府上作客……” “好啊,看来还不止一个。”楚天耀冷笑道:“这些个混账东西也真是出息了,都知道抱起团来给他们大哥使绊子了,呵……” 顿了顿,他低下头看了沙东行一眼,“所以,你是想跟朕说,这背后一系列事的牵头人是老二?” “据臣所查得证,二皇子为牵头主谋的嫌疑最大……” 闻言,楚天耀异常肯定地反驳道:“这不像是老二能干出来的事,他还没这个能耐。” 听到皇上如此评价二皇子,沙东行也感到有些意外,本想张口再说些什么,但观察了下皇帝的表情,又不敢再多嘴了。 “老二为人做事向来谨慎,倘这设计泼污太子的局是他布下的,他会做得更为隐晦,也不至于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甚至,朕以为这次的事他老二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进去……阁会之前,诸皇子忽然聚集于他老二府内,这是有心人刻意将嫌疑往他老二头上引呢……” 分析至此,楚天耀轻轻地叹了口气,“朕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是什么秉性,能做出这一系列事后,还想着顺带往老二身上泼脏水,这说明在此人眼中,老大没了,老二亦是威胁……” 沙东行瞳目一颤,瞬间明白皇帝这话中的深意了。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宣京东城武魁街的二皇子府宅,二皇子楚佑伦正阴沉着脸在府中后院长亭中来回踱步。 作为他姑父兼老师的濮鸿宝见他心绪不宁,神色焦虑,顿忍不住出声安慰道:“殿下且放宽心,照臣看目前的局面对殿下而言并不算坏事。” 二皇子楚佑伦回头看了濮鸿宝一眼,深吸口气道:“老师想岔了,我之所以不悦是因为无缘无故给他老三背了回黑锅。而不是担心父皇和太子真会以为这事是我干的而担心。” 闻言,濮鸿宝略感意外道:“如此说来,殿下是认为皇上和东宫那边不会以为这事是您干的?” “父皇他老人家对我们这些个孩子的秉性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事从头到尾都不像是我能干出来的样子,他老人家又怎会看不明白?” 稍顿片刻后,楚佑伦又接着说道:“此外,能费下如此精力布下此局的皇子,在朝中的人脉分量绝对是不低的,我楚佑伦可不见得有如此影响力与能耐。” 经他这一解释,濮鸿宝也深觉有理,“殿下这话说的对,皇上肯定是不会因为这事迁怒到您头上的……只是,东宫那边……” “老大做起事来喜欢以点概全,好使一劳永逸之计,他就算知道我和老三他们干得事没关系,也不见得会越过我去直接对付老三。我现在担心的是老三他们费了如此大的周章去给老大泼脏水未成,到时东宫的反击会是格外猛烈的,那可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他话音未落,便听亭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来人正是他府中的看门管事,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 “殿……殿下……出事了!” 楚佑伦回身看向来报的下人,沉声问道:“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那下人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水,神色紧张地说道:“奴才刚听说,太子殿下在今日的阁会上宣称,为防宗族内再有七皇子这般顽劣未消的宗室子弟损害皇族颜面,太子欲尽长兄之责,储君之务,即刻开办宗人学府,召一众学士教授皇族宗室子弟礼制规章,凡未婚宗室子弟都要参与。” 此言一出,濮鸿宝与楚佑伦二人的脸色都起了变化。 “东宫这一计回击可真狠呐……”濮鸿宝沉声感叹道:“三皇子等人唆使邱旭在昨日阁会上拿七皇子逾距欺民,有辱皇族体面为由泼污太子宽纵宗室,有失储君长兄之责,东宫这边立马就使出了一记无差别打击,弄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宗人学府,一下便使得所有皇子们的行动都得到了极大限制,此计当真是厉害!” 楚佑伦双眸发沉,语气泛阴道:“老三这帮混账东西,吃鸡不成蚀把米就算了,还连带着把所有弟兄们都给坑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来报的府中下人沉吟片刻后,压低声音道:“此外,小人还探听到了一件非同小可的事,觉着是该如实禀报殿下……” 闻言,楚佑伦与濮鸿宝齐刷刷地向他看来,前者轻抬起手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是这样,奴才从太常寺那边打听到些许风声……靖国公从昨晚上开始,就一直在打探晋北、江南、沪州三省的事,严格来说,应该是探晋北省布政邓振贺,江沪总督郑家彦的消息……靖国公无端端得开始关心起这两人的事来,这引起了奴才的好奇,于是奴才便使人去跟理藩院的官吏、安宁公主府中的下人套话,这一套便套出了个了不得的情报!殿下,这靖国公之所以热衷打探邓振贺与郑家彦的事,八成是想出力保住这两人,因为这两人的地方上干得腌臜事快漏了! ” 将自己所探知到的信息一股脑地全说出来后,那下人有些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 楚佑伦深吸了口气,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吴宝,你这事干得不错。” 说着,他又从袖兜里掏出两张面值足有千两的银票递到吴宝手中,“这钱是爷赏你的,拿去喝茶吧。” 伸手接过银票后的吴宝,眼神瞬间亮堂起来:“奴才谢过殿下赏赐。” “下去吧。” 楚佑伦抬手示意他退下后,又重新坐回长亭之内。 “殿下,那邓振贺与郑家彦是当初东宫推举上位的地方大员,如今这两人要遭,靖国公却往外放话要保他俩人,这是不是意味着,靖国公的态度也是东宫的意思呢?”濮鸿宝缓步上前,低声分析道。 “我总觉着这事怪怪的。” 楚佑伦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揉了揉额头:“老三他们早早地掌握了邓振贺与郑家彦的罪证,并且在这次泼污太子的局里也把这张牌给东宫打出去了,以老大的眼光与能耐,他难道就看不出老三有意借邓郑二人做文章的打算吗?” 第840章 姜还是老的辣【4k字大章】 濮鸿宝捏着下巴分析道:“殿下,您说会不会是……邓郑二人手里也握着东宫的把柄,所以……所以太子不得不想方设法的保住他两人呢?” “这可能吗?”楚佑伦皱眉反问道:“老三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替邓郑两人遮盖丑事,甚至连东宫那边都给瞒了去了,为的就是将这二人做成杀招打东宫一个措手不及,倘邓郑二人手里真有东宫的把柄,老三何须这般费力?早该在盯上邓郑两人的时候就拿出份量的把柄往东宫身上招呼才是……” 不得不说楚佑伦这番话确实有理,濮鸿宝一时间也有些琢磨不透这复杂的形式了,“那依殿下看,东宫,或者说靖国公为何要保邓郑二人呢?” 楚佑伦揉了揉紧锁不展的眉心,忽醒悟道:“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东宫故意使出来的引蛇出洞之计呢?” 濮鸿宝身躯一震,圆睁突起的眼珠子似要从眼眶中跳出来:“这……倘真是如此,那东宫那位的机心,实在……实在有些过于高深了。” “这事有意思了。” 二皇子忽地笑出声来,“且不管靖国公要保邓郑二人是不是东宫使出的引蛇出洞之计,咱们……大不了当回喇叭,浑水摸鱼,搅乱搅乱形势?” 濮鸿宝瞬间了然,坏笑道:“殿下高见,无论东宫是不是真的要保邓郑二人,咱们只要帮助他们把这消息传散开去,三皇子那边定是坐不住的,咱们到时候笑看鹬蚌之争便是了。” …… 傍晚,中街,卫家大宅。 身穿三爪龙袍的三皇子楚佑阳高坐于内院大堂之中,在他下座,以卫学仁与刘学义为首的一众官员们正聚集一堂。 这里边,也包括刘广义的得意弟子,现任工部右侍郎的入阁大臣方玉琦,以及升任为吏部尚书的阁臣沈嘉枰。 尚不论这四人之外还有着七八号在朝中叫得上号的中级要员,单就这四位掌握重要权力的入阁大臣在列,这便足以令外界瞠目了。 “殿下,太子今日在阁会上宣称开办宗人学府,此举一旦实施,将对您很是不利呀!” 说话之人身穿灰色儒衫,是为现今的吏部员外郎柴跃枰。 显然,他的话引来了在场不少人的认同,不少人都开始忧心起宗人学府开办后,三皇子日后行动受限的尴尬局面来。 岂料,三皇子楚佑阳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的轻松,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笑容满面道:“大哥不是都说了嘛,开办宗人学府是为了让宗室之中未婚的子弟们多受礼制教化,免得日后再干出似七弟那般有辱皇室体面的混事来,这一点,我也是赞同的。” 心细之人很快便从三皇子这话中悟出关键来了,眼眸发亮的方玉琦更是直言道:“殿下这话说的对,太子说了,这宗人学府是为宗族中未婚的年少子弟开办的,咱们殿下现已到了适婚之年,也该是时候成亲了,诸位以为对么?” 此言瞬间引得在场一众官员赞呼,柴跃枰更是一拍大腿赞道:“这话说的对,殿下也已经到了适婚之年了,只要成了亲,这劳什子的宗人学府可不能再限制殿下了吧!” 楚佑阳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半年前父皇就曾问过我可有心仪的成婚对象,那时候我因为年少贪玩,就随口搪塞了过去,如今想来,我这做人子的也不该辜负父皇一片美意才对。诸位莫忧,过几日我便去武曜行宫给父皇问安,顺带求父皇尽快安排我的婚事。” 他话音落地,瞬间引得满堂喝彩之色。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殿下英明,吾等钦佩不已!” 眼看局面缓和下来,卫学仁淡淡地笑道:“行了,既然这庸扰之忧已解,诸位就莫要再多想了,各自散去,做自己的差事去吧。” 见卫学仁放话赶客了,在座如柴跃枰这一类朝中中阶官员们也就识趣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偌大的厅堂内便只剩下了卫学仁、刘广义、方玉琦、沈嘉枰四位阁臣。 在面对四位亲信要臣时,楚佑阳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隐约可见他眉宇中闪烁着阴郁之色。 是的,他方才一脸平静,对太子宣称开办宗人学府的事表示不以为然那都是在强装淡定罢了,为的就是稳住自己下边的人随口说出的漂亮话罢了。 太子开办宗人学府限制未成婚的诸皇子行动,看似有很大的漏洞可钻——只要诸皇子们迅速成婚便可躲去宗人学府这一层禁制,但实则,太子敢露出如此大的漏洞给人钻,就恰恰说明人家一定是留有后手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太子一定是跟皇帝通了气的,这时候诸皇子若想通过快速成婚躲去宗人学府的限制,那无异于天方夜谭,更何况,倘真有皇子这么干了,那不就是上赶着向东宫与皇帝表露僭越之心吗? 哦,太子刚说要开办宗人学府严加教管未婚的宗室子弟,你后脚就急着成婚躲去这事,这不就说明你有意要跟太子对着干吗,以此再往下引申,皇帝就会想,你为何要跟太子对着干,是不是你这皇子对太子心存不服不敬不忿之心,存有僭越之心呐? 太子这一计,高明就高明在这,留下一个明显的漏洞给一众皇子们去钻,借此免去宗人学府的对皇子们的人身限制,可一但真有人去钻这漏洞了,反倒会惹得一身骚,更为难堪。 人都是折中的,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限制人身自由,他们这些心存异心的皇子更不愿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形象受到影响,所以,他们只能接受太子以正当化的理由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老大这一招可真够狠的!”楚佑阳阴沉着脸低喝道:“逼得我们这些个弟弟们不得不限制自由,嘿,却还留下个陷阱一般的漏洞等着傻子往里钻,真是够厉害的哈!” 沈嘉枰皱着眉头感叹道:“咱们这位东宫太子的心机与手段还真不容小觑呐……” 方玉琦抬手道:“依我看,沈兄这话也不准确,某私以为这出开办宗人学府的妙计不一定出自太子之手,倒……倒像是李阁老与靖国公的行事风格。” “玉琦,你可莫要看轻了咱们这位太子。”如老僧入定般的刘广义终于开口了,他用十分低沉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早些年,太子便有着早智近妖的美名,那时候你未在朝中,而是被外放在地方上任职,所以对太子的手段与心智并没有切实体会,然依老夫看,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的能力与手段,都是十分不俗的。今日这一出开办宗人学府为由限制诸皇子行动的妙计,极有可能出自他手。” 楚佑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刘公这话说的中肯,我这位大哥是个不容小觑的主儿,尽管我与他脾性不和,但他的能力与手段我从未轻视过。” 方玉琦摆出副受教地模样拱起手来:“方才是玉琦说话孟浪了,谨受殿下与老师的教诲。” 楚佑阳淡然一笑:“既然老大想限制我们这些弟弟的人身自由,那便顺从他的意又如何,有诸位在,本殿下即使行动受限,亦无惧也。” 说着,他抻起脖子看了众人一眼,说道:“这事且不用再议了,本殿下在傍晚之前,忽听到些有趣的风声。” 卫学仁抬头问道:“殿下是想说……靖国公往外放风要保邓郑二人的事?” “是。” 楚佑阳笑着点点头,“我那位好大舅想要保下邓振贺与郑家彦,诸位以为,这究竟是他个人的意愿,还是……东宫的态度呢?” 方玉琦吃惊道:“靖国公竟想保下邓郑二人?这两人背后所干的腌臜事,咱们手里可都握着实打实的罪证,这一点,东宫不会不明白啊……”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拍起大腿来,惊呼道:“莫不是……这邓振贺与郑家彦手里还握着些东宫重视的东西或把柄,以至于让东宫不舍得将他俩作为弃子舍去?” 卫学仁皱眉道:“有这个可能吗?当初邓振贺与郑家彦俩人的底细都被咱们的人摸了个底调了,倘他们手里真握着足以令东宫重视的把柄,咱们的人……岂会查不出来?” 沈嘉枰表示怀疑道:“这可不好说,饶是我等派出的人查得再细,也终究不是邓振贺与郑家彦二人肚中的蛔虫,倘不是这二人手里真有足份足量的把柄,我也实在难想象东宫那边为何要保这两个浑身脏污擦不干净的弃子……” 刘广义声音嘶哑道:“倘是引蛇出洞之计呢?”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陷入诡异的宁静中。 楚佑阳眉头一皱,问道:“刘公是认为,我那大舅放风出去要保邓振贺与郑家彦二人,是为了引我等截胡保下邓振贺与郑家彦两人?” 刘广义沉吟片刻后回道:“依老臣看,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呵,那咱们反其道而行之!”楚佑阳冷笑道:“不管我那大舅为何要保这邓振贺与郑家彦,可他放出声要保这俩人的事却是事实,咱们就以此参东宫一本,不是立于不败之地吗?” 楚佑阳的话瞬间引来方玉琦与沈嘉枰二人的高度赞同,他两人先后说道,“殿下此言有理,倘靖国公作保邓郑二人是东宫行的引蛇出洞之计,诱使我等在靖国公之前去保下邓郑二人,那我等便反其道而行之,参东宫有意遮掩举荐之臣恶行不正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沈兄此言深得我心,臣也以为殿下此计可行!” 相较于激动亢奋的沈嘉枰与方玉琦,刘广义与卫学仁两人的面部神态却是截然相反。 “倘东宫那边要得就是这个结果呢?”刘广义深凹的双眸射出道骇人的寒芒,喉中发出如同锯木般的刺耳声音:“卫学海放风欲保邓郑二人倘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我等要是上了套,保下邓郑二人就给了东宫致命的把柄,但若我等不保邓郑二人,反倒以东宫可能要保邓郑二人的捕风捉影之事大肆做文章泼污东宫,等事后发现太子并无要保邓郑之心,我等又该如何自处,岂不又落给东宫口实了吗?” 沈嘉枰倒吸了口凉气,满脸惊愕道:“东宫……真有可能设计如此之深吗?” 一旁的卫学仁摇头道:“莫要小瞧了敌人,要知道,倘不是昨日阁会,东宫或也不曾想到我等为了泼回儿脏水在背后做了如此之多的准备……” “学仁这话说的对。”刘广义格外赞同地点点头,又说道:“况,老夫在想,东宫既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使出开办宗人学府的方略来,这就说明,太子一定是与皇上通过气的,试想,太子既然都跟皇上通过气了,那有关邓郑二人的事,太子能不告知皇上吗?” 这句话可谓说到了在场众人的心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楚佑阳更是懊恼地拍起脑门来,“倘无刘公这番真知灼见,咱们还真有可能着了东宫的道。” “那依刘公看,这次卫学海放出风去要保邓郑二人的事,咱们……该如何做?” 刘广义微微仰身,面色平静道:“这事既有一步行错便中招的风险,那我等,何不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就是!” 闻言,楚佑阳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道:“好,既然刘公如此说了,咱们就依您之见静观其变!” 不得不说,刘广义身为现今武曜朝位列前三的重权能臣,其眼光见识, 城府心机都是极为老辣的,他甚至在信息量略显缺乏的情况下完美识破了东宫,或者说太子这一出引蛇出洞的计谋,虽说他没能进行强而有力的反制,但却凭借着个人独到的见识与能力成功使得自己这一方的势力团伙免去了一次潜在危机。 仅此,便足以令人感到敬服尊重了。 民间那句‘姜还是老的辣’的俗语,用在刘广义身上,再为合适不过了…… 第841章 不争了【4k字大章】 因三皇子一党完美遵从了刘广义提出的静观其变之策,故而东宫这一次的引蛇出洞之计并未算计到三皇子一党。 然而,三皇子一党是因为有着刘广义这样一位目光老辣,行事谨慎的老臣出谋划策才稳住了脚步,可其他心思活泛的皇子们身边可没有如三皇子那般好运,有着位道行深厚的刘广义帮着出谋划策,问诊把脉;故而,东宫这一出引蛇出洞之计虽未将三皇子钓出来,却也有了不少意外收获。 而这成功被东宫钓出来的皇子,便是五皇子楚佑泽。 就在卫学海放出风声欲保邓振贺与郑家彦二人消息的第三天,五皇子楚佑泽的亲舅舅倪俊智便伙同十余名朝中官员联名上折参劾卫学海,所有人都清楚,这倪俊智等人看似是参卫学海,实际剑锋所指方向却是东宫。 甚至于,那名义上弹劾卫学海的联名参折内容中,卫学海所占篇幅还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内容则大多是在细数东宫的过失,以及对太子储君能力的质疑。 这一道弹劾卫学海的联名奏折在朝堂之上激起的反响无异是巨大的,因为,有了这封奏折的出现,朝堂之上的明眼人都清楚,诸皇子与太子之间的斗争已经彻底摆在明面上了。 倪俊智是何人,乃五皇子楚佑泽的亲舅舅,他联合十余名朝臣联名参折,这其中若无五皇子的授意,凭倪俊智一人的能耐,又怎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然而,五皇子一党这自以为觅得良机,精准朝东宫开炮的举动却是踩了大雷,联名上参卫学海的奏折反成了他们自己的催命符。 近些年来少问朝政的皇帝楚天耀也因为这件事重新于皇城之中,于百官面前露面,并于众目之下,宣布卫学海妄图包庇邓郑二人的谣言纯属子虚乌有,还亲自为太子撑腰辟谣,表明太子早在数日前便将邓郑二人所犯罪行尽数报于自己,而自己这些天来迟未露面表态,正是在命人严查邓振贺与郑家彦两人的罪证。 “东宫举荐邓振贺与郑家彦两位德行有亏的人面兽心之徒纵是有过,可也未曾在此二人罪行曝露之际行包庇遮掩之举,但有的人见着东宫犯错却比自个得势还要来得亢奋激动,这又是道理?” 金銮殿上,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天子楚天耀微微抬起头,睥睨无双的眼神来回扫视着下方整齐站列的文武百官们,声若洪钟般喝问道:“东宫有过,便有人急不可耐地往自家储君身上泼脏水,攀污名,倪俊智,朕问你,倘若有一日朕要是有了过失,你是不是得回老家召集乡友造反啊?” 突被点名的倪俊智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从百官队列中走了出来,噗通一声便跪倒于殿内,支支吾吾地说道:“臣……臣岂有胆参东宫,臣……” “你想说你参的不是东宫,是卫学海?”楚天耀低头俯视着他,忽然笑出了声,“由你牵头上奏的那联名参折朕也看了,真可谓文采飞扬,壮怀激烈呐!只是,那折中内容卫学海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余的笔墨却无不在指摘东宫的不是,何为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倪俊智就是!” 倪俊智脑门渗汗,脸色发白,一时间只觉着百口难辩,支吾了许久都未曾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不等他完全回神,百官队列中又陆续走出七八号人来依次跪地求饶,“臣等……忠君之心日月可鉴,此次上折纵有错判之过,但却……但却是在尽臣子本分,还望陛下……陛下明鉴呐!” 这一帮着急忙慌开口解释的臣子,不是与倪俊智一同联名上折的人外,还能是谁? “是为江山社稷谋福尽忠,还是为自身禄位谋私妄为,尔等心中自然有数,朕看顾尔等的脸面,也不愿于众目之下拆穿尔等的嘴脸!”楚天耀冷冷地注视着倪俊智等一众下跪磕头的官员们,沉吟片刻后才高高抬起手:“此番同倪俊智一并上折参劾卫学海,妄图攀诬东宫,挑动朕与太子父子之情的佞臣尽数革职,念尔等未犯大错,朕便不予邢惩!” “来人!将他们的乌纱帽和官服都给扒了,一并拉出去!” 随着他这道龙吼乍起,数十号身披重甲的御林军禁卫冲入殿内,动作麻利地将倪俊智等十余名官员的乌纱帽摘了下来。 倪俊智等众刚发出哀声求饶不久,扒了他们乌纱帽的御林军禁卫们便以极其粗暴地动作将他们擒拿控制住,如同提溜小鸡仔般将他们拉出了金銮殿内。 看着倪俊智等十余名同僚就在自己眼前被皇帝给摘去了乌纱,在场的不少朝臣们都感到有些胆寒害怕。 “这大宣,从不是朕一人的大宣,亦不是朕楚家皇室一家的大宣,诸位身为大宣之民,大宣之臣,理应为这大宣天下多多着想!心有私念,朕不允计较,可私欲若盖过了公义与社稷,那朕绝不容忍!” 说出这番振聋发聩之言后,楚天耀便抬手宣布退朝。 …… 散朝之后,楚天耀第一时间来到了御花园散心,他屏退了跟随在身前身后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人行走在宽阔的观亭廊道之中。 每行走到一处拐角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停留片刻,似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可每一次回头,他都未能等到有人开口叫他。 许久之后,他抬手将不远处的傅少卿叫到身边来,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失望之色,“看来,朕这个父亲当得不怎么样,孩子竟然连找朕求情的勇气都不敢有……” 不错,楚天耀之所以在御花园内久候,为的就是等待自个的儿子五皇子楚佑泽亲自寻到他面前求情……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等候如此之久,楚佑泽却迟迟未来,这不禁让他难过失望,难过失望便在于,老五自知犯错,也知道伤了父亲的心却不曾来自己面前认错求情,难不成,自己这个父亲在他心中就这么可怕吗?以至于他连认错求饶勇气都没有? 见天子面露哀色,傅少卿赶忙劝慰道:“万岁爷,您……您莫要多想……指不定……指不定五殿下是一时间没想清楚,所以……” 不等他把话说完,楚天耀便苦笑着打断了他:“他不是没想清楚,他是想太清楚了才不敢来找朕这个父亲认错!” “一旦找朕认错,这等于挑明了倪俊智向东宫攀诬的事是他一手操办的,他这是害怕朕会因为这事迁怒到他,此后彻底绝了他那不该有的心思。” 傅少卿一时默然,皇帝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实在让他难以接话了。 沉吟许久后,楚天耀走至栏前,闭目轻语道:“在等他半烛香,倘他再不来……就算了。” 不知过了多久,晴朗的天色渐渐转阴,楚天耀也再度睁开了眼,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忽听见后方传来了一阵急促而紊乱的脚步声…… “父……父皇……” 顺着声音回头望去,楚天耀看见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跑来的儿子,那被他藏于腰后方的右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来了?” 五皇子楚佑泽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口鼻中呼喘着粗气,微微颤抖的左手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口齿不清地道:“父皇……儿臣……” “别急,这会儿御花园里就你和我这个当爹,没人来烦你我父子,有话慢慢说。” 楚天耀面色温柔,将背与腰后方的右手伸出,轻轻地拍了拍楚佑泽的肩膀。 听到父亲的宽慰之语后,楚佑泽瞬间红了眼眶,“父皇……我错了……儿臣错了……” 见到这一幕,身旁的傅少卿也格外感慨,很是识趣地退了下去,独留给这对父子单独相处的空间。 楚佑泽生得很是英俊帅气,他完美继承了母亲倪晴岚、父亲楚天耀的优秀外貌基因,五官端正不说,还长有一对令人侧目惊艳的剑眉星目,倘不是身材过于瘦小的缘故,人们侧目视他都会惊讶于他就是缩小版的楚天耀。 没错,在楚天耀这众多皇子之中,仅说五官面貌,就数楚佑泽这位五皇子最像他。 抬手拍了拍楚佑泽的后背,楚天耀似是唠家常般朝自个儿子问道:“你心里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是从时候有的?” 面对父皇的询问,楚佑泽显得有些畏缩与紧张,“我……” “别紧张,为父就是随口问问……” “父皇还记得我最爱吃什么吗?” “朕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是……红豆糕?” 闻言,楚佑泽不禁笑了,只是那笑容中透露出几分说不出的酸涩来,“那是儿臣三岁之前最喜欢吃的东西了……在这之后,儿臣喜欢吃的东西,父皇却不记得了。” 楚天耀一时无语,他不知该如何回复儿子的这句话。 见父皇不说话,楚佑泽忽地抬起头来:“其实从很久以前,儿臣喜欢吃的东西就变了,是芋芳糕……” 听到芋芳糕三个字,楚天耀心里一咯噔,看向楚佑泽的目光变得格外惊讶…… “不错,这也是大哥最喜欢吃的东西了。”楚佑泽自嘲一笑:“这一点,父皇记得很清楚,而且,每每大哥去找父皇时,父皇都会给大哥备上一份。但……父皇却不知我也最喜欢吃芋芳糕……” 听到这话,楚天耀的心脏不自觉地颤抖片刻,嘴唇翕动着似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父皇,您知道吗?在小时候,儿臣馋嘴后,许多次想吃芋芳糕,可宫里膳食监的掌厨太监们却都以芋头不足为由没给我做,起先,我也以为是真的,但有一次,他们以同样理由拒绝儿臣后,儿臣却突然瞅见膳食监的后房还存着不少芋头,那时候儿臣年少,自然是气不过这些个奴才们随口拿话诓我,于是便又吵又闹着逼他们给儿臣做,可父皇,您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那些个特意留下来的芋头是要给大哥做芋芳糕的,甚至……甚至是专遵从父皇您的旨意私留下的,任何人都不能动……” 楚佑泽眼含热泪,声音哽咽道:“从那时候,儿臣便知道大哥与我们这些弟弟都是不一样的,甚至在父皇您心中,大哥都是最为重要特殊的,而我们这些弟弟,只能去拿大哥不要的……” 楚天耀顿感如鲠在喉,“就……就因为这个吗?” “当然不止这一件事。” 楚佑泽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咬着牙道:“武曜十五年,被父皇赏赐给大哥的那个东瀛女子,是儿臣……儿臣爱慕之人!” “武曜十七年,父皇本该赏赐给儿臣的那柄青苍剑,却被大哥讨要了去,而父皇也欣然同意了,从始至终都未曾问过儿臣的意见……” “也就是从这些事中,儿臣悟出了个道理,只要大哥想要的东西,我这个做弟弟的就不能觊觎,哪怕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凡是大哥想要,我也只能拱手相让,可……儿臣不服, 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大家都是皇子,我……我凭什么不能去争我自己想要的东西?” 听完楚佑泽这通发泄似得咆哮,楚天耀一时间有些无言,许久之后,他才道:“因为你大哥是太子,是储君!” “是!”楚佑泽咬牙道:“正因为儿臣明白他是太子是储君,才更想去争!哪怕儿臣心里也清楚知道自己不是大哥的对手!” 沉默片刻后,楚天耀有些难过的闭上眼,“那现在呢,你还想跟你大哥争吗?” 闻听此言,楚佑泽回问道:“纵是儿臣再想争,恐怕在父皇心中也无半点胜算了吧?” 楚天耀回以沉默。 楚佑泽更清楚,父亲的沉默也是一种回答,他深深地呼了口气后,开口道:“既然父皇不愿意看到儿臣去与大哥相争,那……儿臣不争就是了。” 顿了顿,他又苦笑道:“只可惜,大哥恐怕不会相信我真的不愿争吧?” 听到这话,楚天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承诺道:“你肯放下相争之心,你大哥亦能宽恕你这个弟弟的些许胡为。” 第842章 大案【4k字大章】 当日傍晚,天子摆驾至东宫与太子楚佑极一同用晚膳。 许久未与父皇一同用膳的太子对于这次难得的父子局很是上心,特让东宫的私厨做了一桌最合楚天耀口味的菜肴。 看着满桌子泛着热气的精致菜肴,落座后的楚天耀颇觉欣慰,当即便提起筷子品尝了一番,“唔……这菜烧的不错, 你小子用了个好厨子。” 正为他倒酒的太子听到这话也不禁笑了出来:“父皇若是喜欢这厨子的手艺,用完膳后把他一并带走就是。” “算了吧。”楚天耀笑着摆摆手,“给朕烧菜的那帮厨子虽有些惫懒,但吃了他们做的菜这么多年,朕也习惯了,倘把他们换了,日后还不定习惯呢。” 说话间,他接过太子递来的酒杯,轻轻抿了口酒,咂舌道:“这桂花酿不错,你小子倒是会享受。” 面对父皇的调侃,太子也跟着说笑道:“您老这几年躲在武曜行宫里谋清闲,把咱楚家这么大的担子压在儿臣一人肩上,儿臣恨不得把自个掰成八份用,一丝一毫的私人时间都没了,所以只能在饮食方面图个快活了,这您老该不会怪孩儿奢靡享受吧?” “你这孩子……我随嘴说句玩笑话,你给你老儿来这么多说道……” 楚天耀放下酒杯,提起筷子指了指他,又道:“怎么着?这把持朝政,监理天下的事不轻松吧?” “是。”太子神色认真地点点头,“太不轻松了。” 顿了顿,他又抬头看向父皇,意有所指道:“可就是这么不轻松的活计,却有无数人都指望抢着干……” 正用筷子夹菜的楚天耀听到这话后,动作微微一滞,眉头忍不住皱起,深吸气道:“今儿个朕为什么来你这用膳,你应该明白吧?” 太子郑重点头:“儿臣明白,父皇是为五弟的事来的。” “别怪他。”楚天耀放下筷子,两手抻在大腿上,有些无奈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这孩子是把他对朕的怨气都发泄在你这当大哥的身上了,倘硬要说个对错,那就是朕这个父亲当得不称职。” 太子面色一怔,“父皇说的哪里话……古往今来,哪位帝王如您这般对孩子舐犊情深,呵护有加……” 闻言,楚天耀捂着脸叹了口气:“你这话恰恰说着了,帝王之家,为君为父者本就不该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 这句话顿时说到了太子心里,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接父皇的话了。 是的,寻常人家的父亲或许可以,也应该做到对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一视同仁,亲密无间,但帝王家的父亲,即是君,又是父,倘对所有儿子都一视同仁,没有丝毫区别对待,那恰恰是对国家社稷的不负责。 这一点,却正是楚天耀这位堪称千古一帝的雄主所犯下的最大错误。 他这些年来,对每一个儿子都太过亲近了,以致于这些悄然长大的儿子们都因他亲疏无别的态度产生了诸多不该有的心思,甚至可以说,楚天耀这一种对每个儿子都仿若一视同仁的亲近态度,恰恰是对太子楚佑极最大的不公平。 “老五不会再同你争了。佑极,莫要怪他……” 说完这话后,楚天耀重新举起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闻听此言,坐在楚天耀左手边的太子沉默了许久,好半会儿才从喉咙中发出声音,“嗯……儿臣明白了。” “朕都想好了,等……等朕百年之后,你继承大统之后,在京直隶各州设建王府,再好生安置你这些弟弟们便是……”楚天耀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声音平静的说道:“如此一来,你这些个不省心的弟弟也不会离你太近,同样也不会太远,更有着京师各营监护着……你……也放心……” 太子很是感动地点了点头,“父皇您放心,您的一片苦心……儿臣都明白。” 楚天耀忽然抬起头看向他:“你真的明白吗?” 太子一愣,沉吟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你……你能答应朕,等你继承大统后……可否不沾……”话没说完,楚天耀便将自个的话打断了,极其烦躁地爆了句粗口:“日他娘的,这话不吉利,越说这种话日后越有可能成为现实……” 顿了片刻,他伸手紧握住楚佑极的肩膀,神色严肃道:“你小子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为父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楚佑极郑重其事道:“父皇放心,儿臣向您承诺,绝不主动对自家人施恶!” 这话落在楚天耀耳朵里,让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你小子到这会儿了话里还给自个留着余地……下边的人都说你小子像我,但要我说,你小子比我这个当爹的还要会藏!” 面对父皇这不算夸奖的夸奖,太子也有些讪讪地低下头。 “好了,该跟你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说多了你该嫌朕烦了,咱父子俩聊聊别的事吧。” 楚天耀揉了揉额,遂又提起筷子重新吃起饭来。 “跟朕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置倪俊智等人?” 太子思考了一会儿后回道:“倪俊智毕竟是五弟的亲舅舅,儿臣倒不打算取他性命。” 楚天耀满意点头,遂又问道:“那其他的人呢?” “妄图挑拨皇室,其罪当诛也。” “怎么个诛法?” “斩首,夷三族。” 听到这话,楚天耀立马提起筷子的另一头往太子脑门上重重地敲了一记,骂道:“你个浑货跟谁学的如此残暴?” 太子有些委屈地捂住了脑袋,呲牙道:“儿臣……儿臣不都跟您学的嘛!” 楚天耀瞪直了眼,怒骂道:“你老子我哪有这么残暴?” “按几年前最新修的大宣律,我大宣官吏凡贪污千两以上白银便可视为大贪,不仅会被斩首,还要被流放三族,此法……还不够那个吗?” “那是因为自我大宣占得樱川岛省后,为父大肆提高了官吏的俸银,甚至可以说现如今我大宣官吏的俸银数额远超历史之最,就这样的前提下,有人还不知足想贪,难道不该重罚乎?” 楚天耀横眉瞪眼道:“但你这个事情况又不同了,随同倪俊智一同上折参你东宫的臣子是有罪没错,但你不该祸及他们的家人,身为储君,怀德比示威更重要!倘这事你这么处理了,日后那些个紧跟着你其他弟弟想谋歪心的臣工们就真的铁了心的不回头了。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这番话直戳太子心窝,他愣了许久后才满脸愕然地点头道:“父皇这番金口玉言当真是令儿臣受益匪浅,儿臣……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了。” 楚天耀边吃饭边教导他道:“未继大位前,君子之德与宽仁之心要比为君之威重要的多!你为东宫正统,君威自成,何须透过厉行彰显?倘只示威而不显德,储君更易失人心!” 太子楚佑极深受触动,好半会儿后才站起身来,神色严肃地朝父皇行了一礼,“父皇之教诲,儿臣必定谨记!” “跟你老子比,你小子还嫩了些。”楚天耀拿着筷子指了指他,忽又说道:“如今时候也到了,有些事,你小子也该接触了。” 说着,他朝殿门方向鼓掌三下。 不一会儿,便见永宁宫总管太监乌宝川领着个年纪约有二十出头的白脸小太监走了进来。 “乌公公?” 瞧见来人是乌宝川,太子有些迷茫地打了声招呼。 乌宝川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道:“奴才见过太子。” “这就是你挑的苗子?”楚天耀边大口吃菜边问道。 “回万岁爷的话,这孩子是现今内监机最为灵醒的监事太监了,名叫祁赞。”乌宝川伸手指向身边的年轻太监,简短介绍完他的大致信息后,又伸出手推了推他的后背,“来,懂点事,给万岁爷与太子爷问好。” 那名为祁赞的年轻太监噗通一声就给楚天耀父子两跪下了,恭恭敬敬地磕头道:“奴才祁赞,见过万岁爷与太子爷!” 太子楚佑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一时想不明白自个父皇突然搞这么一出是为什么。 可还不得他多想,楚天耀的声音便再度响起,“挺好,这声音不发抖,是个机灵的。” 顿了顿,他将碗筷放下,声音低沉道:“来,去见过你的新主子。” “喏!” 祁赞微微抬头,往太子所在的方向又爬了几步,遂又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响头,直到脑门彻底被磕出淤青后他才停下来,面色恭敬而又郑重地说道:“奴才祁赞,见过主子!” 楚佑极面色发红,父皇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又怎会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父皇……这是要将内监机的部分权力授予他了,这如何不令他感到兴奋! 激动之下,他伸手便要去扶跪在身前的祁赞,岂料,祁赞竟反应迅捷地躲开了他伸出的手,又再度磕头道:“奴才卑贱之躯,岂敢让主子扶身!” 见此,楚佑极面色和善道:“这话有些过了,日后你需……” “他这话没说错。”楚天耀给自己倒了杯桂花酿品尝起来,淡淡地说道:“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样子。” 听到这话,楚佑极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只能朝跪在地上的祁赞抬了抬手:“好了,你起来吧。” 闻听此言,祁赞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嗯……是条醒事懂规矩的好狗,乌宝川,你人选的不错。”楚天耀轻轻站起身来,这才第一次将目光转向到祁赞身上。 乌宝川在旁回笑道:“奴才当不得万岁爷如此夸赞,小的只是尽了奴才本份罢了。” 背起双手的楚天耀笑着朝一旁的太子点头道:“从今往后,你小子也有调动内监机的权力了,当然,这小太监的权力只在监事范畴内,似老乌、老傅、沙东行这样的,就暂先留给你老子我用着吧。” 楚佑极神色激动地作揖道:“儿臣明白了。谢过父皇信重……儿臣定不负父皇的辜负。” “莫说漂亮话喽,此后你多了内监机这双耳朵与眼睛还不定是好事呢,因为,许多不可见人的脏事恶人,都可能在你面前无所遁形了,渐渐地,你就很难相信人喽。” 说了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后,楚天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且听着他跟你说的事吧,你这监国的储君马上又该有新挑战了。” 楚佑极一愣,“父皇这话何意?是……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楚天耀道:“那什么……祁赞,你跟你主子说说,岭东、阜安二省发生了什么事。” 祁赞郑重点头,遂又看向太子说道:“禀太子爷,岭东与阜安二省内监机秘卫于六日前上报,此二省盐政史屈东、王寀存在重大贪污受贿嫌疑,不知,太子爷可还记得,从前年起,益州、沪州二省民间私盐泛滥严重的往事,当初,朝廷严令江沪(江南、沪州)总督郑家彦严查此事,郑家彦当初也曾在沪州境内抓到过许多私盐贩子头目,然却治标不治本,这些年来的沪州与益州的私盐依旧泛滥成灾……殿下……可知为何?” 楚佑极作为监国了好几年的储君自然不是傻子,听祁赞这话便一点就透了,有些惊讶地回问道:“难道……在益州与沪州二省泛滥的私盐……出自岭东与阜安二省?罪魁祸首便是那屈东与王寀?” “不错,据岭东与阜安二省内监机秘卫报,这二省的盐政史屈东与王寀有重大嫌疑!他们极有可能将朝廷多制出的官盐私售给了民间私盐商贩牟利。 ” “可……这怎么可能呢?朝廷给每省批去的盐数虽有不同,但数额都符合一省用盐的最大数额,岭东与阜安可不是售盐大省,按理说,这二省的盐政史收到朝廷批下的盐量数额不会太大,他们能勉强在本省内售完就很不错了,怎会有多余的盐量售给私盐贩子牟利?” 顿了片刻,楚佑极猛地一拍脑袋,脖颈间渗出了冷汗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莫不成……他们自个……在暗地里制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