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九万万里》 第1章 窥见前生 大夏边陲。 锁龙镇。 清晨时分,一列送葬队伍抬着桐木棺,从街巷穿过。 棺木里抬的是石牛街王裁缝,这王裁缝裁剪手艺精良,制衣推陈出新,引导锁龙镇衣饰潮流,突然死了,颇令镇上妇人少女惋惜。 以后找谁做漂亮衣服去? 妇人们三五成群,沿街目送,惋惜之余,不免又微声议论。 王裁缝才而立之年! 没病没伤,也没有在温柔香里放纵无度,亏空了腰子,怎么就突然死了? 而且临终模样,异常古怪。 全身瘦得仅剩一把骨头,皮肤青紫,头发银白如雪,像是七老八十! 说实话,很像被女鬼吸干元阳。 难道……是中了那个魔咒…… 妇人们骤然噤声,面面相觑,脸色异常难看。 街巷末尾,有一名少年也在注视送葬队伍。 少年叫做陆缺,十五年纪,眉目俊朗,身材清瘦,身上罩了一件略微宽大的粗布袍子,两袖袖边已磨破。 听见妇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陆缺下意识摸住了鬓角。 指尖冰凉,微微颤动。 他的鬓角已生出四五根白发。 这并非少白头,而是与妇人们所说的“魔咒”有关。 锁龙镇上,流转着一股很诡异的邪气妖风,又非鬼非妖,飘忽不定,不知何时会吹起,也不知何地旋来。 可一旦被这股邪气妖风吹到,便会出现王裁缝的情况。 身体逐日消瘦,发丝由黑转白,急速衰老。 最终气血耗尽而死。 前后时间,绝不会超过半年,而且用药石调理,也无济于事。 从陆缺记事起,十年之间,锁龙镇已有将近三百人,陆陆续续地死于这股“妖风邪气”。 镇上百姓对此事噤若寒蝉,谈之色变。 而这倒霉事,如今摊到了陆缺头上。 昨日黄昏。 陆缺在灶房生火做饭,耳畔莫名响起依稀的声响,一回头,灶房就变成了宛若阴曹地府般苍灰色,旋风自地面涌起,夹杂着诡异的吟唱声,扑入了他的怀里。 诡异吟唱声,就像古老祭坛的献歌,嗡嗡入耳,难以名状。 那股扑入怀中的旋风,在吟唱声中,蛊虫般顺着毛孔,钻入了体内…… 陆缺只觉得胸膛冰凉,体内有些东西像是被祭献给了某种诡异,眼前渐渐昏黑,就倒了下去。 随后吟唱声中断。 灰色旋风打着旋儿,缩进地面,在地面留下一抹黑色莲花的印记,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如此诡异一幕,自然是那股邪气妖风作祟,陆缺心存侥幸,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这么倒霉。 直至今晨洗漱,发现鬓角忽然生四五根白发。 症状也吻合,不得不信了。 看着王裁缝的棺木渐行渐远,消失于街巷尽头,陆缺心里蓦地一阵惊悸,迅速转身回家,掩上了门。 ……… 一座小院,五间老屋。 这便是陆缺的家。 父母在陆缺十一岁之前,就已相继去世,如今剩独自居住,显得格外冷清。 陆缺跑到灶房前,俯下身,对着水缸自照。 才半天时间。 鬓角白发,已从四五根增长到了二十几根。 “这么快?” 陆缺惶恐地拨了拨发丝,盖住白发,掩耳盗铃。 他从灶房前离开,背靠院中老枣树坐下来,郁郁地胡思乱想。 难道真会像王裁缝那样,熬个半年,无端死去? 可他才十五岁,还有许多必须做的事未做…… 想着想着,莫名地困了,一合眼,便很快昏昏睡去。 梦境里。 一座云气缭绕的高山山顶,老松树高有百丈,形态夭矫如龙。 每一根枝桠都以奇异的扭曲着,像是武学招式,也像是符箓图形,枝头挂着一根根如剑松针。 老松树下,置有棋坪。 一位与陆缺眉眼如出一辙的青年人,坐在棋坪前,手拈黑子,紧盯棋局,只是看到一路棋,棋盘上就会发生巨大变动,使原本的生路转为死路。 青年人满脸愁容,久久没有落子。 这个怪异的梦—— 陆缺幼年时就开始做,不知梦过几百回,对内容已熟稔于心。 “落子,要输了。” 心念一动,啪的一声,那青年人果然把棋子钉在棋盘上,语气遗憾地自语道:“要输了。” 往常做这个梦,到这里就会烟消云散。 但这回,意外地出现了后续。 看着棋盘局面,黑子几乎活路被悉数绞杀,无可翻盘,青年人脸上神色,渐渐由遗憾转为张狂,按着额头大笑起来。 “棋局不能翻,那所幸把棋盘翻了!” 青年人拂袖扫向棋坪,棋子哗哗啦啦落了一地。 此举似乎极其大逆不道,竟然惹得上苍震怒,九重霄上忽然酝酿万道雷霆,蓄势待发。 “我用此生,为你开局——” 青年人面色不改,从地上捻起一枚黑子,敲在了棋盘边角,重新开局。 一字落定,棋盘骤然绽放白光,浮现出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颊,如众生相,亦如神佛相,但最终定定格的画面却是浩瀚天穹。 同时,无数雷光向青年人劈了下来…… 可陆缺没能看到青年人结局,就莫名地出现在了一片虚无空间。 四周灰白,空无一物,仅有一尊黑色古朴的壶浮在半空。 陆缺没来由地觉得此壶熟悉,像是曾经用过多年,便本能地伸手捧住。 此壶共有八面,棱角分明,底部篆刻“乾坤化气壶”五字,份量十分沉重,散发着古朴而玄妙的气息。 “我用此生,为你开局。” 青年人的话,再次在陆缺耳畔响起。 仔细听来,却像是陆缺自己的声音,只是多了几分沧桑。 陆缺捧着乾坤化气壶,茫然不解,这时梦境开始消失,空间像是玻璃般疾速崩碎。 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正午炽烈的阳光洒在陆缺脸上,刺得他猛然扭头。 当啷。 一件事物从陆缺身上掉落下来。 眯着眼看去,竟是梦里的乾坤化气壶!! 陆缺眼波巨震,猛然起身,离了大谱,梦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现实? 缓了一会儿。 陆缺将乾坤化气壶捡起来,与梦里相同,依旧觉得很熟悉,手指触及壶壁,一股温和力量传来,沿指尖传递到心脏,骤然扩散,流向周身血脉。 随着这股力量催动,血液流通速度渐渐加快。 如浪潮般剧烈翻涌。 皮肤舒张,毛孔开阖,一缕缕细微白汽从毛孔蒸腾出来,带出粉末般的灰色杂质。 “融血!” 这个过程持续了两刻钟,陆缺体内渐渐恢复平静,便觉得脏腑之中多出一份厚重之气,心脏的跳动频率,一时间慢了许多,但变得更加沉稳有力。 陆缺先把乾坤化气壶放到旁边,攥起拳头,凭空挥出一拳。 这一拳,在筋骨力量以外,又牵动蛰伏于血液中气血之力。 滚滚而来,骤然倾泻。 嘭! 拳头击空有声,响彻小院。 刚猛劲力,隔空击中枣树低垂下来的树枝,纵然隔着一丈,枝头青枣也被震得纷纷坠落。 “真是融血境了?” 陆缺惊奇万分,目光灼灼地看向乾坤化气壶,立刻捡了起来,揣进怀里,又走到门前,扒开门缝,探头四望了望。 还好,此时街上没有几个行人,送葬王裁缝的队伍也早已经过去。 “刚才那一拳响声不小,可别被公差发现,我在练武。” 陆缺,不能练武! ……… 第2章 去送棺木 锁龙镇,实际上是流放之地。 镇上居民,半数以上都是有罪之人,或其后裔,被称为“罪民”。 陆缺也是罪民。 按《大夏例》,罪民不可入仕,不可习武,不可经营,不可乘轿骑马……被禁止的事项林林总总,甚至细到不可食精粮酒肉。 反正事事低人一等。 锁龙镇设立已有六百多年,朝廷条例随时间推移,宽泛了许多,通常不会刻意去查罪民是否练武,即便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终究不合法令。 公差不计较,也就罢了,可如果哪天翻了脸,较起真,起码挑断罪民手筋脚筋。 斩首,也有可能。 全看心情。 陆缺早早体会世间艰辛,不敢把生死寄托在别人的善良上,所以一直谨小慎微。 练武,多是夜半更深在家中偷练。 也从未在人前显露。 至于境界—— 先天宗师之前,共有三层,淬骨,融血,入腑。 由浅入深,由表及里,旨在于完善自身的精气神。 先天宗师之后,那便是练气问道的修仙者了,于世间万不存一,可望而不可及…… 陆缺身为卑微罪民,条件简陋,连精粮肉食都吃不上,更别提能像那些出身富庶的武者、以汤药滋养体魄,偷摸练了七年,进境缓慢,淬骨境圆满而已。 没想到得到梦里的乾坤化气壶,居然一夕破境。 陆缺惊喜万分,也认定乾坤化气壶是无上宝物。 甚至是仙人遗宝! 他把乾坤化气壶仔细擦拭干净,捧在手里端详,哑黑色的壶壁,就像隔绝前世今生的漆黑屏障,看不到前世如何,可却存在着一种莫名的羁绊,牵动灵魂,也让他觉得此物非常熟悉。 那边边角角,一寸一毫,全部都清晰无比地投射在脑海之中。 犹如实物。 陆缺心里渐渐涌过灵光,念头一动,乾坤化气壶便急剧缩小,化成细微黑芒,融入胸膛“神阙穴”之中。 天地霎时寂静,周边环境宛若虚化。 在这一瞬间里。 陆缺莫名其妙地看到了一副空白卷轴,当他注视这副卷轴,上面开始疾速闪现出文字,密密麻麻,不可辨认。 但当这些字迹定格时,最后一行却无比清晰。 简短一语: “陆缺,枉死,终年十五岁。” 陆缺刚看到“枉死”二字,还没来得及感慨,就有一道虹光从乾坤化气壶射出,落到卷轴上,缓缓消融了这一行字。 梦境里的青年人,声音凭空传来,“开局了!” 陆缺恍然醒来,左右四顾,也不知是梦是真,更不知刚才所见是何含义。 “真奇怪,大白天就又做梦了?” ……… 陆缺去把身上尘垢泥污洗了洗,刚穿上衣物。 门外响起叩动门环的声音。 有人隔门问道:“小陆,在家不在?” “在,在!” 陆缺慌忙应声,三步并两步跑去开门。 来人身材高大,年将花甲,面上三缕白须,气度略有两分温文尔雅,但也不多,名叫余尽春,在镇上开了一间木匠铺子。 身份并非罪民。 自从父母去世以后,陆缺就在余尽春的木匠铺里,做学徒帮工,以此来维持生计。 另外。 便是赚钱交纳每月一两四钱的“罪民税”。 罪民税必缴,不然可就得为奴为仆。 或到矿场做矿奴,马场做马奴,劳累致死! 陆缺对余尽春心怀感激,今天被两件怪事缠身,把到木匠铺做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罪民找份营生可不容易。 他低头道:“余大伯,昨晚睡得实在太沉,起来得晚,我保证明天一定早去!” 罪民这种身份,把大好少年压得佝偻。 余尽春轻叹,少年人睡个懒觉算什么,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 “不碍。” “您扣我工钱也行……” 余尽春含笑拍了拍陆缺肩膀,带着点调侃道:“我又不靠压榨学徒发家致富,我说不碍!今天也没多少钱,就是到三槐村送四副棺木,漆刚干了,正好去。” ……… 木匠铺。 余尽春已提前借来两架牛车,停在门前。 陆缺和他搭手,把四副漆好的棺木抬上牛车,用粗麻绳束紧,赶往预定棺木的三槐村。 街上热浪袅袅蒸腾。 热风扑面。 巡街公差早就被晒得没了精神,聚在小镇出口,溜墙根儿躺着打瞌睡,哈喇子已经流到下巴,听见牛车轴辐响动,睁了一只眼瞥陆缺。 “去哪儿?” 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坏事了! 如今已是“融血境”。 此境界气血旺盛,目聚精光,稍微有点道行的练家子,只要仔细留意,就能看得出来。 锁龙镇公差又都有武功在身,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的端倪。 陆缺紧张道:“和余大伯到三槐村送棺木。” “戌时三刻之前,得回镇上。” 罪民……必须恪守宵禁规矩,戍时三刻,各归各家,不可外出。 这规矩陆缺清楚,点头道:“不用到戌时三刻,送完棺木,我立刻就回来。” 公差闭上眼,准备再会周公,索然地挥手了挥手。。 “滚滚滚。” 陆缺顿时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这位公差拿眼睛出气,白长了眼珠子。 只不过他在锁龙镇当差多年,整日看着罪民言行举止,繁琐无比,已经倦怠了,疲了,奉行的宗旨就是“差不多”三字。 而此时正困得睁不开眼,哪儿有心管陆缺。 一个无依无靠的小罪民,翻不了天! 走出锁龙镇。 陆缺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下来,看着辽阔郊野,天空白云浮动,渐渐出神。 公差可以敷衍了事,他却不能因此就掉以轻心。 一时无事,并非一世无事。 等上面官吏到锁龙镇巡视了,肯定会仔细查验罪民情况。 所以—— 得尽快提升境界。 倘若修为再近一层,抵达“入腑境”,蕴生内气,就能调整气机,返璞归真,瞒过寻常公差的眼睛。 那就够了! 总不可能来一位先天宗师,针对他这个小小罪民。 琢磨了一会儿,陆缺有所释然,回看身后拉的两副棺木,疑惑地问余尽春道:“余大伯,三槐村怎么一下就订四副棺木。” 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 做棺木,比折椅子、打床制柜省心省力,主人家通常也不会在丧葬上吝啬银子,四副棺木,他就能拿整整两吊工钱,合一两银子,那本月的罪民税就不用太愁了。 用斗笠扇风的余尽春,回看了缺一眼,多半看出他的心思,轻轻摇头唏嘘。 怎能为碎银几两,就盼人死? 只是话说回来。 这少年自出生时,就背得负一副无形枷锁,为生计操劳,又无可出头,也不大可能有关怀他人死活的胸襟。 余尽春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腐儒,没想责备陆缺。 他道:“三槐村的几个莽后生,仗着学了拳脚,想逃离锁龙镇,前天晚上溜到了锁龙关前,结果就被打死了。” “他们的尸体,现在都还在锁龙关,棺木也未必能用得上。” “只是家人自然想让他们入土为安,就提前订了。” 陆缺脸色蓦然暗淡。 余尽春口中的“后生”,其实也是罪民,他向来一视同仁,不愿如此称呼罢了。 而罪民没有身份文牒,一生都只能留在锁龙镇。 硬闯关隘,必诛! 这也是锁龙镇,虽有那股邪气妖风作祟,连续死了近三百人,百姓却也没有搬离的原因。 不是愿意搬,而是没资格。 陆缺有些不自然道:“就直接打死……” “那我可不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得谨慎,公差处事,可宽可紧,万不可与之发生正面冲突。” “我知道。” 边说边走。 很快到了一片阴翳的杨树林,清风送爽,消减暑气。 两人停下休息了一会儿。 反正到三槐村的路途,来回仅需一个半时辰,时间宽裕,耽搁不了陆缺在戌时三刻前回镇。 余尽春摘下斗笠,坐在树荫里纳凉。 陆缺很自觉的解下牛缰绳,牵牛到溪畔饮水。 溪流潋滟,柔软的水草中,一群白鱼自在游动,很平常的画面,可陆缺看着,却觉得莫名开心,在溪畔多待了一会儿。 准备回去时。 两头性情温和的老黄牛,却不愿意走了。 梗着牛头,扯拽缰绳,显得有些焦躁。 “余大伯,牛不愿意走了。” 余尽春起身看过来,两头黄牛喘息声粗重,焦躁不安,像是受到了惊吓…… 老牛性灵,不会无端如此。 他从牛车上摸出一把柴刀,“可能要出事,我到前面看看。” ……… 第3章 这壶饿了 余尽春年老体迈,真遇到凶险可应付不了。 手里有把柴刀,自我安慰尚可,但添不了几分底气。 陆缺左右看了看,杨树林幽静,除他二人以外,再无其他人影,便道:“余大伯,还是让我去吧,我气力总是大些。” 余尽春略微踟蹰,“那你可千万小心着点。” 陆缺认真道:“没事。” “带上刀。” “嗯。” 陆缺提着柴刀,淌水而过。 溪流对岸草木更为茂盛,虽是初秋,也有几分阴暗幽凉。 一阵凉风吹过,带着微微腥臭。 很像血腥味。 真有事? 陆缺胸膛里翻腾了一下,拔草而行,又往前走了数百步远。 青苔湿润的石头上,洒落几点浓稠血迹。 血迹往北延伸,直至茂密的蒿草丛,其中蒿草来回晃动,似有什么东西蛰伏。 “咔咔”,一阵儿咬碎骨头的声音传来。 陆缺眯眼望去,依稀看见蒿草底下一只人手,已经断了,并且啃咬痕迹。 他蹑手蹑脚靠近过去,就见蒿草丛横着半具人尸! 身上遍是撕咬痕迹,肚腹已被剖开,肝肠流淌…… 饶是见不少死人,眼前这副景象也让陆缺一阵恶寒。 胃里翻江倒海。 而撕咬是两头灰狼,其体型大若牛犊,头颅比寻常狼大了一半!灰毛直竖,犹如钢针,此时啃尸骸啃的满口鲜血,嘀嘀沥沥地从獠牙上滴下来,极其瘆人。 在锁龙镇郊野,狼并不罕见,只不过只敢偷袭家畜,遇见了人,通常都是逃的,更不敢吃人。 这两头狼体型异常,行为异常……恐怕是偶然吃了什么奇花异草,异变了。 若再食人,吞噬人身气血,过几年就会成为妖兽! 陆缺一手紧攥柴刀,一手握拳,脸上的怯懦之态一扫而空,变为了镇定。 相对于压在罪民身上的《大夏例》,狼并没有那么可怕。 两头灰狼也察觉到了他,调转身姿,各自低伏身躯走了几步,呲牙咧嘴,做两面夹击之势。 野兽—— 一旦异变,就会觉醒某些奇异本能,往更强的地步发展。 食人,吸收精华血气,演变为妖兽;进而吞吐日月精华,发展成为妖。 这两头狼已处于第一阶段,自然把陆缺当成了进阶的灵丹妙药。 一人两狼,对峙片刻。 陆缺到了融血境,感官逐渐敏锐细腻,察觉到左侧的那头狼、后腿渐渐紧绷,料想是蓄势待发,准备攻击了,便错开脚步,做出迎击架势。 突然,风起。 地面落叶呼的吹了起来。 左侧灰狼趁势进击,一纵竟有两丈,直扑陆缺脖颈而去。 落叶纷纷,遮挡着视线,但陆缺依旧捕捉到了灰狼的飞扑轨迹,当即挥拳截击。 这一拳轰出。 血液流速霎时提升,送出雄浑的气血之力。 膨胀肌肉,连贯筋骨。 劲力呼啸如潮。 嘭! 一声沉闷声响。 陆缺的拳头先一步砸到灰狼胸膛,砸烂胸口血肉,撼动骨骼。 陆缺身形拧转,在灰狼躯体没被击飞出去之前,抓住前腿,蓄力一抡,将灰狼脊背砸在杨树上。 半尺粗细的杨树,应声折断。 那狼疼痛难禁,嗬嗬嘶吼,脊椎骨近乎断了。 口中鲜血飞溅出来。 陆缺又是一抡,把灰狼脊背猛贯再青石上…… 半丈高的青石,簌簌摇晃。 其实若是寻常的狼,脊背砸断一株杨树,脊椎早断了,可这头狼筋骨异常强健,遭受两次重击,脊椎才咔嚓响了一声,失去行动能力。 右侧灰狼似乎没想到陆缺如此彪悍,它吃过人可都不是这样…… 攻击,晚了一步。 同样是疾扑而来。 陆缺听见背后风动,跃起一丈,自上而下挥刀劈来。 一刀砍入灰狼肩胛,可那柴刀刃钝材薄,登时便折断了。 仅留下一半,卡在灰狼骨头缝隙里。 陆缺也不拔刀,干脆按在灰狼硕大头颅,按于地面,一拳一拳地砸下去。 落叶,又落了下来。 飞溅的鲜血,一层一层洒在上面。 渐渐地。 陆缺死按着的灰狼不再挣扎,口鼻中持续流血,没了气息。 另一头脊椎断裂的狼,失去了行动能力,哀嚎不止,眼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四肢不断挣扎,像是……想逃。 可陆缺怎会饶过它? 起身朝它过去,挥拳砸向头颅。 一声金铁撞击的声音响起,地面剧烈震颤了一下,陆缺脚下,落叶像水波般晕散而开。 结束了。 陆缺喘了一口气,血液的疾速翻腾,使这口气都颇为燥热。 这是他首次动用武功。 对战时全神戒备,不觉什么,可此时却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心脏怦怦跳着,原来融血境已经这么强了? 深林,血腥气渐浓。 一阵一阵激荡着陆缺的气机。 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蓦然嗡鸣,在神阙穴缓缓旋转起来,产生出莫大的吸引力。 陆缺心神被其触动,涌出一个怪异的念头。 这壶,饿了! 这怎么回事呢? 陆缺只觉得乾坤化气壶蕴生出来的吸引力,正在贯穿经络,沿着他的手臂,向外延伸,掌心渐渐有些酸痒。 一抬手,便见掌上出现了三寸的黑色漩涡。 掌上灰狼的血液,迅速被其吞噬殆尽,仅剩下点灰色杂质,落了下来。 下一刻。 一道微弱暖流进入陆缺手臂。 “这是……” 陆缺心神震颤,将信将疑地抬起手掌,隔空罩在一汪血泊上方,距离约四五寸高。 神阙穴中乾坤化气壶旋转速度略微增加,吸引力却大了好几倍。 只见那汪血泊,一粒血液竟被隔空摄起。 瞬息间,开始倒流! 殷红血液流入半空,从中剥离出一缕缕血雾,被吸进掌心漩涡,化成最精纯的气血,流入陆缺血脉。 可这丁点气血,好像只是隔靴搔痒。 乾坤化气壶传来的那种饥饿感更为强烈。 陆缺干脆将手掌伸到了灰狼尸体的上方,乾坤化气壶的转速,再次加快,大约两息转一周,但是产生了吸引力却大了十倍不止,直接将百余斤的灰狼尸体摄入半空,距地面两尺,腾空悬浮。 紧接着。 在强大吸引力的作用下,血气直从灰狼体内剥离。 穿过皮毛,凝成一缕缕血雾。 汹涌地涌向陆缺掌心漩涡。 而灰狼的健硕躯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毛发失去光泽,簌簌掉落。 狼皮疾速地收紧,又被骨骼硌破,露出一个个破洞,宛若乞丐的褴褛衣衫。 就连骨骼也由白色变为灰白。 等一身血气全部剥离出去,骨骼砰然坠地,竟化成白色粉末。 渣都不剩。 而这些血气精华已流入了陆缺的血脉。 ……… 第4章 法令说斩 一缕缕如雾血气,百川归海,流入陆缺血脉,随着血液流走,很快化成自身的气血之力。 陆缺又走向第二具灰狼尸体…… 两头有机缘成为妖兽的灰狼,非寻常野兽可比,强健壮硕,气机丰盈,被剥离出来的血气精华,自然蕴含颇为可观的力量。 陆缺将之全部吸收,血液多出了一份厚重。 宛若潜藏着蓄势的河流,一旦溃堤坝,势不可挡。 气血之力激增。 余一缕细微温厚气息,开始反馈脏腑。 而这已是融血境和入腑境之间的界限! 这层界限有些模糊,并非一蹴而就,需要丰盈的气血,时时刻刻滋养脏腑,最终才能蕴生内劲。 所以,陆缺只是在融血境稳住了跟脚。 距入腑境尚有距离。 但对陆缺来说,依旧是平步青云了。 卑微罪民,一日间,就从淬骨境拔升到了融血境,紧跟着站住脚跟,之前想都不敢想…… 陆缺伸指按在神阙穴位置,恍然愣着。 原来乾坤化气壶能直接炼化野兽气血,为他所用。 更难得是炼化得极为精纯,可以直接吸收,这可比沐浴汤药、服用丹砂霸道多了。 毕竟外力要化为本能力量,都需要一个运化的过程。 这一过程,又犹如漏碗打水,打得没有漏得多! “只要炼化野兽或妖兽,以后我的练武条件就不输于任何人。” 胸中激昂,陆缺不免有些异想天开,妖兽哪儿是他能撼动的?就连先天宗师也未必敢硬刚妖兽,他差得远着呢。 缓了缓。 陆缺捡起折断的柴刀,到溪畔洗了洗脸,寻路返回。 被两头异变灰狼咬死的人……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余尽春,老木匠肯定要去报官,一来二去,又势必会牵扯到他身上,到时候麻烦不断…… 还是埋在心里烂掉更好。 陆缺心头思忖,没几步就到了停牛车的地方。 余尽春等得焦急,手里摇着竹斗笠,都摇出了虚影,看见陆缺安然归来,心里石头总算落下…… 可不对啊,小陆身上血气怎么这么重? 他有所猜测,但未言明,只是关切道:“怎么回事,你没伤着吧?” “没有!就是遇着一头狼,我拿柴刀吓唬它,给它吓跑了,不过柴刀磕在石头上,磕断了。” “人没事就好。” 同一条街的街坊,看着陆缺长大,余尽春怎会不知陆缺说得是假话? 可有些事,知道了,碰着了,心里明白就好。 别说! ……… 送完棺木,回来时,余尽春刻意绕了路,让陆缺多看看镇外风景。 到了镇上,天已黄昏。 青石路上铺满余晖。 几个公差蹲在镇口下棋,围观的有百姓,亦有罪民,倒有些其乐融融氛围。 唯独一名青年公差抱刀而立,打量来往行人。 这名公差叫作祝百寿,年纪二十出头,浓眉大眼,下巴一圈茂密络腮胡,才来镇子当差半年,资格不够,没有完全摆烂,当然也有可能是胸怀凌云壮志。 他武功不错,已至入腑境。 据说刀气凌厉,能在四丈以外,隔空斩断梅花桩。 这家伙怎么杵在这儿?看到祝百寿,陆缺又开始忐忑。 新来的,容易较真啊! 好在是天已黄昏,暑气消减,镇口往来络绎。 陆缺跳下牛车,低头牵着牛,默默地走在人后,不声不响,意图蒙混过关。 祝百寿先看见身材高大对余尽春,喊了一嗓子道:“余先生,这是哪儿去了?” “到三槐村送木活。” “这么热天还亲自去,让你铺子里那小学徒去得了。” 祝百寿说着,已从棋摊上走过来,无意地向余尽春身后瞥了一眼,看见了牵牛缰绳的陆缺,少年拘谨站着,脊背微屈,一副很标准的罪民模样,喘气都不敢过重。 余尽春往前迈了两步,挡住祝百寿的视线。 “小陆少不经事,人又腼腆,单独去的话恐怕得罪主顾,这可是丧事,一句话说掉下来,就可能惹得主家不高兴。” 又吩咐陆缺,“小陆,我跟祝差官说会儿话,你先把那驾牛车送过去,免得主人家急了。” 陆缺低头道:“好。” 他牵牛而走,混入人群,却感觉一道锐利目光刺到了后背。 这是武者的本能知觉。 不会错! 八成是祝百寿在打量,陆缺一阵儿提心胆吊,如履薄冰,暗暗祈祷这姓祝千万千万赶紧收回目光…… 他故作不知,缓缓走着,直至这道锐利目光从背后撤回许久,也没有回头去看。 转过一个巷口。 陆缺背后已满是冷汗,几乎把衣服都给侵湿了。 这心理博弈,可比对付两头异变的狼更让人喘不过气。 幸好是余尽春分散了祝百寿的注意力,不然今天可得露馅,以祝百寿做事较真的性格,八成得挑断他手筋脚筋! 陆缺轻轻拭汗,心脏兀自剧烈跳动,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而这个巷口也围着十几个人,都是罪民,他缓过神才注意到。 其实。 罪民和寻常的百姓很好区分。 按规矩罪民只能穿灰白两种颜色,衣无配饰,且不论冬夏,脚下只可穿草鞋!就从两点也分得出来。 十几名罪民围在墙角,观瞻新帖的告示,指指点点。 他们大都不识字,由一位老者在念告示内容。 而这老者获罪前估计是位儒生,念起告示来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像是在学堂里读书育人一般,很有教书先生派头。 “罪民不可习武,违令者斩!” “凡罪民揭发罪民习武者,免罪民税一年。” “……” 新张贴的告示,追本溯源,还是因为三槐村那几个学了武功的人,硬闯锁龙关,惹得守关将军不悦。 这锁龙镇又同属锁龙关管辖,守关将军便重申了政令,以正视听。 往后一段时间,处理罪民习武的事,恐怕要严格执行了。 大概意思就是如此。 陆缺听了几句,脸色一白,迅速溜走。 怕什么来什么! 晚上回了家。 陆缺饭也吃不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怎么办呢? 既然学了武功,就不可能轻易丢下,他也没有丢下武功的能耐,总不能自断手筋脚筋? 这要是断错了,可是容易把血脉给弄断了。 为今之计,只有快速到达“入腑境”。 收敛气机,瞒天过海。 有乾坤化气壶这样的宝物在手,达到入腑境,本来也不难,只要去炼化野兽精血就行了……锁龙镇三面环山,那山脉绵延几千里,野兽多如过江之鲫。 可问题在于,陆缺现如今“融血境”的境界,气血旺盛,非常扎眼,白天绝对不能轻易招摇过市。 而夜里施行宵禁,镇上出口皆有公差把守,也出不去。 路子被堵得死死的。 陆缺想的头昏脑胀,出门透气。 不想竟已更深夜阑,明月撒下清辉,落满中庭。 巷里一声悠扬铜锣声荡开。 三更了。 思来想去,陆缺还是想在夜里行动,万一镇子有什么缺口呢? 得,就趁今晚去探探路! 陆缺悄无声息走到院墙根儿,听着打更人的脚步,等其走远。 倒不用担心公差,他们每隔一个时辰才会巡街一次,往往都是在打更人打更之前巡街,此时早已经过去了。 听着打更人脚步渐远,消失于无声。 陆缺纵身越过围墙,顺着阴影一路潜行。 说起来…… 这还是陆缺第二次违法宵禁的政令,头一次是因母亲病危,到药房里请大夫。 只是大夫请来了,母亲却走了。 ……… 第5章 陆者有路 夜里的锁龙镇。 东面百姓街巷,引车贩浆,往来络绎,生意好的酒楼客栈,更是灯火通明,一片人间烟火气。 西面罪民住所,冷寂如坟场,空落落的街巷,连野猫都不肯光顾。 而这东西两面由一道河流隔开,经纬分明。 陆缺走在西面街道,悄无声息,好似孤魂野鬼。 一路沿墙角、树影潜行,避开月光,渐渐靠近镇子出口。 陆缺越发谨慎,大气也不敢喘。 罪民住所所在的街巷,没有好听名号,为了便于管理,就按照甲乙丙丁的顺序命名,“甲字巷”位于排头。 到了这里,距离小镇出口已经不足百步。 但这百步之间,乃是一片平坦广场! 视线开阔,一览无余。 跑过去一只耗子,恐怕都会被把守镇口的公差察觉,何况是人? 陆缺心急出镇,把这茬儿忘了,此时悄然站在“甲字巷”转角,背贴墙壁,斜瞥了一眼,见巷子以外,满地月光如水,半点影子都没有,才又想起来。 哎,此路不通! 其实作为流放之地,朝廷官吏建设布局,早就把地利因素考虑进去,哪儿会轻易留下空子? 陆缺由甲字巷溜到庚字巷,探查另一面的出口。 结果也是如此。 街巷与镇子出口之间,刻意保留了一片空旷。 陆缺不肯轻易放弃,闪身藏入一株老柳树的密集枝条中,窥探把守出口的公差。 夜里防卫严密,出口处,竟有十六位公差。 个个带甲跨刀,其中有八人,背后还背了“牵机弩”。 此弩威力非凡,能在百步外,深入青石两三寸,倘若有三十个老道精干的弩手配合,就连先天宗师都能射成筛子。 陆缺此前都不知道,镇上的公差还配备了持牵机弩弩手,心里感慨万千。 “夜里防卫怎么会如此森严?” 他有些胆寒,放轻脚步从庚字巷离开。 瞎走乱转,不经意到了河边。 这条流经锁龙镇的河,名为玉干河,水面宽有八丈,河上架了两座石拱桥,贯通东西。 到了晚上,桥上也有公差值守。 陆缺没敢去石拱桥附近,就在偏僻河段的柳荫中坐下……漫无目的愣着河面的乌篷船,有些焦虑。 到底怎么才能出去? 半盏茶功夫后。 玉干河对岸,一个中年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乌篷船上,钻入船篷,很快便鼾声大作。 陆缺还待在原地,看着乌篷船地微微泛动的水波,忽然心头划过一道电光,眼眸亮了起来。 可以,走水路—— 从河底而行,避开公差。 打定注意,陆缺立即在地面摸索了一阵儿,找到块大小合适的鹅卵石,深呼吸一口气,抱石入水。 他担忧惊动对岸船家,动作非常轻。 一点点地淌入水中,直至河水完全没过头顶。 河道中央,深有一丈半。 陆缺走了下去,勉强睁眼,看不到多远距离,但方向还辩得清,便踩着柔软的泥沙,逆流而上,渐渐向锁龙镇出口靠近。 玉干河河面平缓,河底的水流却颇为湍急,每迈出一步,都感觉有千重阻力! 可以往生活,何尝不是如此? 身处逆流,怀揣重物…… 陆缺心里憋了一口气,在这种环境,越发觉得不服,心怀激荡,脚步坚定,硬是沿着河道走了两里半! 这时。 已经出了锁龙镇! 陆缺耳朵里进了些水,嗡嗡乱响,但还是依稀听到公差们的谈话声,渐渐地被拉在身后。 只不过仍不敢掉以轻心,又走了小半里,才从河底出来。 上岸后。 陆缺未及喘息,便感觉浑身无力,一下栽倒在河岸鹅卵石上,艰难翻了个身。 只见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眼眸中血丝道道,像是丢了大半条命。 他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口中不断咳出河水…… 但心里却觉得轻松了。 出来了,总是找到一条路! 哪怕真是丢掉半条,也值。 ……… 当晚。 陆缺没有进山,寻找野兽炼化,等休息过来,便仔细勘察河道与镇子出口、周边的环境,规划出更短更隐蔽的路线。 仅需一里多。 一夜大耗体力心神,到近四更天才回了家。 浅浅睡了一觉。 醒来后,陆缺气色十分欠佳,无精打采,不过这倒是掩盖住了融血境的痕迹。 挺好。 早上到木匠铺做工,一路过去,街上气氛有些不对。 毕竟,昨天告示已经贴出来。 “凡罪民揭发罪民习武者,免罪民税一年。” 罪民收入微薄,罪民税是开销大头,如果免一年,就能喘喘气,那当然……想找个习武的罪民出卖了! 陆缺从玉干河上石桥经过,前往木匠铺,两位青年坐在桥栏上打量行人,目光不善,明显是准备做这出卖人的勾当。 这两人是对兄弟。 兄长名叫马承忠,长了张端正方脸,但却气质却有几分流里流气,嘴里叼了根纤细的木材棍,用舌头来回搅动着。 弟弟马尽义,气质有些阴郁,但不怎么说话。 两人的父亲是一位刑名师爷,办起案子来,认钱不认人,造下好几桩冤假错案,草菅人命,因此被判了腰斩,他们俩是遭受牵连,才被流放到锁龙镇。 瞧见陆缺低头走过来,马承忠从桥栏跳了下来,拉住陆缺,压低声音,“陆兄弟,你做木匠活常走街串巷,知不知道谁家里有石锁石锤?” 陆缺咧了咧嘴,这家伙把自己当傻子了呀! 傻就傻,不引人瞩目最好。 “我在柳记药房和同安镖局看到过石锁,同安镖局还有石锤呢,特别大。” 马承忠解释道:“我说是咱们这样的罪民家里。” “啊?那不知道。” “真不知道?” “不知道,我得赶紧去干活了!” “……” 陆缺径赶往木匠铺,洒扫庭除,解木料,锯木板,能不外出,便尽量地待在木匠铺后院里,尽可能地隐藏自己。 没办法,镇上像马家兄弟那样的有心人可越来越多了。 得更为谨慎。 一日无事,熬到了夜里。 陆缺再次溜出家门,沿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穿行玉干河河底,离开锁龙镇。 从河底出来,月色仍如昨夜。 凉风吹拂,草木清新。 陆缺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定了定神,奔向烟气缭绕的远山。 锁龙镇渐渐被抛在了后面;罪民的身份,一时也消失无影。 心里畅快,一路狂奔疾行。 到了山脚下,陆缺身上的衣物干了大半。 他倒也顾不得这些,目光灼灼地看着巍峨山脉,像是看见一座金山,呼吸急促,心脏怦怦跳动着。 仅停滞了一瞬,就飞身跃入山林之间。 ……… 第6章 八臂夜叉 锁龙镇背依的山脉,名为界山,纵横千里,逶迤如龙。 界山山脉的几道挺拔高峰,峰顶长期积雪,消融雪水沿山而下,便汇集成了玉干河。 八天以后。 界山山脚不远。 一头狼骤然飞起半空,身躯冲开垂如帘幕的藤蔓,径直砸在藤蔓后的岩壁上,落地时涌了口血,便断了气。 陆缺从幽暗中走出,将狼的气血炼化。 这短短八天光景,他已炼化十二头狼、三头山豹。 以其纯粹精华补养本身气血,进境可谓平步青云,一日千里,浓厚气血反哺脏腑的征兆越来越明显。 五脏调和,气机昂然。 丹田内渐渐蕴生出微弱暖流。 这,便是内气! 只不过陆缺进境太快,一时间还不能“聚之成田,化气为劲”,并没有真正跻身入腑境。 还差……半步。 跨到这一境的门槛,他已不畏寒暑。 夜里界山山气幽冷,裹挟着终年积雪的寒意,吹拂过来,只觉得是习习凉风。 陆缺在鼓荡衣袍猎猎的山风中,炼化了狼的精血,回头眺望。 山深处幽暗无光。 烟云弥漫。 那里潜藏着更为强大的野兽,也有吞吐天地精华的奇异妖兽,甚至是……陆缺现如今还没有能力涉足,只敢在山脚区域横向活动,浅尝辄止。 他缓了缓神,立即返回镇上。 ……… 翌日清晨。 陆缺吃了饭,照常去木匠铺里做工。 一身边角破损严重的旧布袍,发丝潦草,脸上带着睡意,眼睛朦朦胧胧,混入人群,毫不起眼,很难看出与寻常罪民有什么区别。 他一路默默走着。 经过甲字街,街面有些热闹。 意图出卖他人、减免罪民税的马家两兄弟,这几天并无收获,此时也在人群之中,把脖子伸得老长,踮脚观望。 原来有批囚徒发配到锁龙镇。 这批囚徒大约二十人,男女老少都有,都是一副战战兢兢模样,满面风尘……估摸还是一家子!因触犯了朝廷律令遭牵连的。 另外还有一辆囚车,单独停在后面。 囚车里面的人,身带一百二十斤的重枷,脚束铁镣,年纪约有三十来岁,天生豹眼,面相颇为凶狠。 此人获罪之前,应该是个狠角色,纵然披枷带镣,身处囚车,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桀骜不驯。 见众人围观,豹眼汉子腮帮鼓动了几下,“咳”的吐出一口浓痰。 “一群挫鸟!” “瞪着眼珠子瞧老子做甚?妈的,小心把你眼珠子挖了当泡踩。” “哼。” 豹眼汉子视线扫到马承忠,后者的双腿立刻夹了一下,有些尿急。 旁边。 押囚车过来的几名差役,只当没看见没听见一般。 差役的头儿,正和锁龙镇公差交接,或许是关系熟识,特意小声叮嘱了几句。 “这恶汉是个响马,绰号八臂夜叉,听说身上背着十几条命,身手异常了得,你们哥们儿千万小心。” “害了十几条人命?怎么不一刀砍了?” “还用说么?肯定是找门路,使了银子买通上官,找他人当了替死鬼,哎,这种事,咱们当差的还是不知道的好。” “也对。” “……” 围观的人熙熙攘攘,陆缺溜着边儿挤了过去,听到这么几句,但没有在意。 事不关己,左耳进右耳出。 他也没有看热闹的闲心,过了横跨玉干河的石桥,就径直前往木匠铺。 余尽春的木匠手艺纯熟,价格公道,铺子生意向来不错,前几日镇外石录村有新人成婚,就来订了两副桌椅。 都已做好。 陆缺到了木匠铺,余尽春便先说了此事,让他借辆牛车,将桌椅送到石录村去。 人生大喜,主人家难免封一两钱喜包。 陆缺当然乐意。 准备妥当,赶车出了锁龙镇,沿路看着秋稼景致,悠然而行。 不一会儿到了郊野荒地。 后面忽然响起车辐“吱吱呀呀”的响声,和铁镣碰撞声音,回头瞥了一眼。 四名锁龙镇公差正押着、囚禁八臂夜叉的囚车过来,祝百寿也在其中。 居然同路? 这倒也不奇怪。 其实“石录”二字,乃指铜矿,石录村便是因村北有座铜矿而得命。 像八臂夜叉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到了锁龙镇,通常都会被发配到铜矿矿场去做矿奴! 一生不能翻身,直至劳累到死。 看囚车过来,陆缺很识趣地把囚车拉到路旁,让出了道。 寻常百姓也得给办事公差让道,何况罪民? 祝百寿公务在身,没有多留意陆缺,只是从跟前经过时候,有意无意地打了声招呼。 “小陆,又去送去木匠活。” 陆缺拘谨地贴在牛车边,点头回应。 随即。 祝百寿等四名公差,押着囚车走在了前面。 囚车里的八臂夜叉派头十足,坐囚车犹如坐轿,背靠木栏栅,闭目养神,身躯随着囚车颠簸上下摇晃,又走了半里,睁开眼,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四顾周遭环境。 一片郊野荒僻,渺无人烟。 似乎……距离村镇都尚有不近的路途。 八臂夜叉看了看,又斜眼打量四名公差。 祝百寿用刀鞘猛拍一下木栏栅,震慑八臂夜叉,又喝道:“老实点!” 八臂夜叉豹眼一横,“芝麻大点的公差,官威倒是不小,这又是要把老子押到哪儿去。” 死囚徒这么横? 祝百寿也不惯着,将刀伸进囚车里,手腕转动,“啪”的抽在八臂夜叉脸颊,留下一道红印子。 挨了一击,八臂夜叉却纵声大笑起来,目露凶光,死盯着祝百寿,那眼神似乎要将之撕碎了,生吞下去。 “打得你老子好舒服!” “真他娘变-态。” “哼,哈哈哈……” 八臂夜叉笑声越来越大,如狂似癫 声音震得周围蒿草起伏不止。 囚车后荡起烟尘。 突然,“咔嚓”一声脆裂响动。 八臂夜叉竟震碎了套在双手与脖颈上重枷锁,木屑崩裂,如机簧强弩疾射,四散而开,嗖嗖嗖的钉在囚车的木栅栏上。 从缝隙中透过尖锐木屑,一阵暴雨梨花…… 祝百寿等四名公差挥刀格挡,倒跃出两丈之外。 而双手得到解放的八臂夜叉,竟从囚车底部抽出一柄刀,“这两千两银子没白花,给老子准备的齐全!” 他撩刀而起,劲力激荡,将囚车彻底震碎。 下一瞬。 身形冲天而起。 在半空之中,挥刀下斩,一串明亮火星闪过,脚上的精钢铁镣已被斩断。 八臂夜叉彻底恢复自由。 他脚尖压住一根飞起半空的囚车木柱,身影飘落,稳稳地落在这跟木柱顶端,如站梅花桩。 “四个杂碎,谁先来送死?” 铮—— 八臂夜叉手里的刀颤鸣了一下,似宣示灼灼战意。 ……… 第7章 皆是高手 八臂夜叉单手持刀,立于木柱,居高临下,不将锁龙镇四名公差放在眼里。 他买通刑官,改了判书,被押解的一路又使银子贿赂差役,取回惯用寒铁宝刀,松开枷锁,事事准备周全,只等合适时机脱逃。 到了此地。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渺无人烟,不是正好合适? 区区四名公差,土鸡瓦狗一般的货色,杀了便是。 而如此穷凶极恶的响马贼,突然破牢而出,换成寻常公差,恐怕早就已经撒丫子跑路了。 锁龙镇这四名公差,没跑,眼瞧八臂夜叉打破牢笼,又耍了一招极为潇洒的身法,反而把刀插回了刀鞘,一脸淡然,好像根本没有与之打斗的心思。 唯独新来的祝百寿还持刀在手,严阵以待。 八臂夜叉狰狞笑道:“不错,就一个不识趣得!” 一名年长的马脸公差,耸着肩膀乐了起来,一瞥祝百寿,年轻公差一副认真模样,当真是恪尽职守的典型啊,他冲祝百寿竖起了大拇指。 “好,这个叫什么夜叉的就留给你了,反正你俩也能看对眼。” “是!” 马脸公差左右一眼,又看见陆缺欠着牛车,掉头欲走,又冲陆缺招了招手。 “跑什么,这热闹平时见不到。” 陆缺可不愿凑热闹,引人注目,但既然被公差叫住,只能硬着头皮留在原地。 而至于这位马脸公差,姓陶,名三门。 他来锁龙镇已近二十年,在镇上公差中,称得上摆烂的先驱,为人和气,很少管事,闲常就跟百姓或罪民下棋、听听大娘大婶骂街之流。 混饭吃,何必太认真? 只不过陶三门资历很老,这么多年,还是混上了百总之职。 陶三门根本无心与杀气腾腾的八臂夜叉对战,撤于一旁,袖手旁观。 略有几分遗憾。 出来时没带把南瓜子,不然就更闲适了。 另外两名公差,照样学样,也跟着退到四五丈开外。 都是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 这就让立于木柱的八臂夜叉,尴尬了起来,耍了一手好身法,凶狠气度也拿捏到位了,几名公差居然是这副态度,居然不愿围而攻之?也没有跑? 有点怪。 八臂夜叉脸上横肉微微颤动,冷笑道:“怕死,是个优点!” 可不嘛?陶三门一拍手。 “名言!至理名言!” 另外两名公差随声附和,甚至为八臂夜叉拍了两巴掌。 这哪儿还有对战的紧张气氛? 八臂夜叉怒色更浓,只觉得三名公差脸色戏谑,似把他当成猴耍,他可是“入腑境”的高手啊,杀寻常公差,如碾死蚂蚁。 “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还是祝百寿态度认真,将刀一摆,面色肃然道:“你的对手是我。” 八臂夜叉爆喝,“你也得死——” 两人以视线对峙,渐渐牵动气机。 周围荒草随两人气机纠缠,来回起伏,摇摆不定。 盛怒的八臂夜叉率先出手,身形疾掠而来,内劲激荡,发出一道凌厉刀气,想要将面前的无名之辈一刀劈了。 死—— 怒吼声卷带烟尘。 声势夺人! 可,他太小瞧了祝百寿,后者反应极快,对于内劲的感知更是出类拔萃,直至刀气临近面前,才拧身避了过去。 宛若蜻蜓点水。 八臂夜叉心里不由一惊,小小公差就有此等身手? 他谨慎了两分,连续进刀。 手中寒铁宝刀虽有四十九斤重,却使得又快,又阴狠。 一时间连续进招,刀影凌乱,招招直攻祝百寿的要害,手臂似幻做几条,不负他八臂夜叉的称号。 前十招。 祝百寿只挡不攻,严防死守。 到了十招以后,忽然变招,攻了过去。 他的刀法雄健刚猛,并不很快,但却力大势沉,犹如江河之下,劲力一重胜过一重,仅仅攻了六招,八臂夜叉便仅剩招架之功,不断地后退。 下一刻。 祝百寿转刀上撩,以刀背激撞八臂夜叉的寒铁宝刀。 内劲更大了几分。 铛! 一阵清越的金铁交错声,火星四溅。 八臂夜叉手中寒铁宝刀以被震飞出去,在空中打着转,落于玉干河的波涛之中,沉入泥沙。 祝百寿收刀换掌,直击八臂夜叉胸膛…… 一掌之力,竟然八臂夜叉壮硕身躯掀飞出两丈,倒飞坠地,栽进荒草丛。 高下立判。 祝百寿走过去,刀尖抵住八臂夜叉脖颈,冷笑道:“走吧?” “你——” “武功不怎么好,但擒你,绰绰有余。” “老子居然会栽在一个小小的差役手里?真他娘的巧!” 八臂夜叉瞪着眼珠,不可置信。 哦?看来这八臂夜叉还没有认清形势,陶三门又摇头笑了笑,伸手摘下两片纤薄草叶,夹与指间,曲指弹出…… 两片纤薄草叶,却似化成了锐利飞刀,破空声尖锐。 直从八臂夜叉双臂划过,斩断其手筋。 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入腑境的臻境。 显然,看似很不正经的陶三门比祝百寿武功更高。 而且不止高一重! 不过话说回来,派到锁龙镇的公差,得震住鱼龙混杂的局面,每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跟寻常公差本就不同。 他们之中,倦怠差事的不少,可没有菜的。 一个响马贼到了这儿,根本不够看! 他们也不是欺负新来的,故意让祝百寿涉险,只不过早就看出来八臂夜叉到底有几斤几两,留给祝百寿,让他在无聊的差事中有个调剂而已。 陶三门抹了抹那张马脸,恢复懒散神色,“这囚徒双臂上有点能耐,得废了,免得到矿场再兴风作浪。” 八臂夜叉手筋被斩,疼得在蒿草来回打滚。 “有能耐杀了老子!” 陶三门轻飘飘斜去一眼,道:“别喊了,再喊阉了你。” 霎时风平浪静。 八臂夜叉虽然是狠主,但也算江湖老辣,渐渐看出来这几名公差的手段不凡。 不爱撂狠话而已。 但,真敢下手。 这种角色往往最可怕。 ……… 一场风波迅速平息,没翻起什么浪花。 等公差再次押着八臂夜叉上路,走出了几百步远。 陆缺才赶着牛车,缓缓走来,经过祝百寿与八臂夜叉的刚才交战的地方,左右看了看,在一处不起眼的树木刻上了痕迹。 随后。 若无其事地赶车离开。 他边走边想,刚才的热闹还真是好看。 虽然隔的有些远,但也可以看出来祝百寿刀法精妙,功力深厚…… 只可惜八臂夜叉长了张卖相很好的凶恶面孔,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身上最横的玩意儿就数那张嘴了,没能多坚持几招,不然也能看看祝百寿究竟有多厉害。 入腑境又有多厉害? 可惜了。 当然,陆缺最为震撼的还是陶三门那受“摘叶伤人”,神之往之,更想早日到达入腑境界…… 一路到了石录村,把桌椅送到主家。 那主家颇有几分殷实,封了陆缺四钱的喜包。 年迈的主家婆,看出陆缺的身份是罪民,觉得陆缺才与自己的小儿子一般年纪,却背负罪责,生计艰辛,穿得也破破烂烂,硬是塞给了陆缺半只烧鸭。 “大娘,罪民不可食肉……” “你这孩子,你偷偷吃了,谁还会知道不成?还怕大娘去告你?没事,你拿在路上吃。” 有些苍老的主家婆,抚了抚陆缺的头,笑容柔和。 陆缺略微迟疑,问道:“您家姓什么?” “问这做什么?我家姓孙。” “没什么。” 陆缺轻轻摇头。 身为罪民,保全自身尚且困难,又能为别人作什么? 所以他不敢开口,许人承诺。 只是很感谢别人的善意,想要记着。 ……… 第8章 刀铸寒铁 八臂夜叉的能耐,在锁龙镇掀不起波澜,也就当谈资笑料。 夜里巡街。 公差们一路闲侃。 八臂夜叉这响马,自以为狡诈凶残,也算一号人物,可被押到了石录村矿场,登时就傻眼了。 那劳碌不休的铜矿矿场里,成名已久的剑侠在持锄采矿,运石头的是绝世神偷,给“矿奴”熬粥的都是曾经响当当的麻衣神相……个个都是狠主,他在里面连孙子都不上。 逃?根本没逃的门路。 矿场外围阵列六十四位强弩手,手里“牵机弩”威力骇然不说,弩手的武功也均在融血境以上。 看管矿场的两位百总境界更高,气度尤为森严,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不怒自威,杀气凛然。 这配置,先天宗师来了都得栽。 八臂夜叉见到看管矿场的两位百总,腿肚子都打哆嗦,哪儿敢还有破囚车时的桀骜? 巡街时。 陶三门给其他公差讲述此事,又学八臂罗刹当时呆傻模样,绘声绘色,惟妙惟肖。 一阵哄笑在街巷悠然传开,半盏茶功夫才落下去。 公差渐行渐远。 锁龙镇西面的街巷恢复平静。 丙字巷排头,陆缺家里,他早已经习惯了,根据公差巡逻的时间节点安排作息,等公差走后,自然醒来。 走出卧室,听了片刻动静。 陆缺纵身跃出院墙,如黑夜潜行的狸猫,不发出丝毫声响,径直赶赴玉干河河畔,入水而行。 境界逐日递增,行于河底,抵抗逆流,也变得容易许多。 一里多的河段,不费太大功夫。 出了镇子。 陆缺没有赶赴界山,去寻找野兽炼化,反而疾奔向石录村方向。 将到白天祝百寿与八臂夜叉发生激战的地方,停了下来。 当时打斗痕迹,已被往来行人的脚步抹去。 就连囚车破损掉落的木桩,也已不见踪影,估摸是哪位大叔大婶觉得木桩料子不错,捡回去了。 不过陆缺当时特意观察了环境,记得大概位置,沿路查询,也很快找到白天刻下痕迹的树木。 位置,没错! 陆缺欣然地呼出一口气,潜入道旁的玉干河中。 深潜到底。 在河底泥沙中不停摸索,直至瞥不住气息,才探出河面吸气,随后再次潜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陆缺手指触到一点锋锐,脸色登时一喜,慌忙用指尖捏住,捞了上来。 原来是掉入玉干河的那柄寒天宝刀。 他如此费尽心机,就是为此物! 要知道罪民事事受限,家中菜刀都得登记入册,定期查验,更别提拥有刀剑兵刃。 而陆缺夜入界山,狩猎野兽炼化,所依仗的只是拳掌,遇到体魄强健、身形矫捷的野兽,势必要有一番纠缠,很费时间……需要一柄兵刃。 恰好碰到天赐良机,怎么可能不留心? 陆缺小心翼翼用衣袖擦去寒天宝刀上面的泥沙,又用河水洗了两边,连刀柄缝隙里的泥沙也全部洗掉。 月光里。 寒铁宝刀渐渐露出光泽,刀锋如覆青霜,流转寒气。 似乎比他预料的还要好。 陆缺还是头一次拥有了真正的兵刃,心里无限欢喜,如获至宝,越看越觉得寒铁宝刀帅气。 比说书人长讲的“神兵利器”都还要好上许多。 他挥动寒铁宝刀劈砍了一会儿,觉得份量也差不多,用起来并不吃力。 只是刀柄略长……不对,应该是自己手掌不够大吧 这一夜。 陆缺又去了一趟界山山脚,但有去狩猎野兽,只是把寒铁宝刀藏到了自己熟悉的位置。 他可不敢将之带回家中,虽说很舍不得。 ……… 有了寒铁宝刀在手,猎杀野兽更加轻松。 逝水流光,五天弹指而过。 陆缺又猎杀了两头山豹、两头近四百斤的野彘炼化。 这天深夜。 照常进入界山山脚。 一路穿行林间,头顶枝叶繁密,交错如盖,遮蔽了月光。 陆缺提着寒铁宝刀,脚步轻快,宛若仗刀行天下的少年侠客,在幽暗中,往北面走了三里,视野渐渐开阔,来到一处静谧的水潭前面。 水潭上几缕白烟袅袅,潭边青石圆润。 如一副幽静墨卷。 到了此地。 陆缺便觉得一股阴凉,冷飕飕地往怀里钻,下意识地裹了裹衣襟。 说起来他已经即将迈进入腑境,本不畏寒暑,到了水潭前,觉得凉意难禁,就说明确定极冷。 其实…… 这水潭大有门道。 界山的挺拔高峰常年积雪,融化的雪水,经过山涧沟沟壑壑,汇聚于此,何止千年? 由于此处地势特殊,又终年不见阳光,雪水之中的寒气,便沉降到了此潭,经历数千年光阴积攒,真成了“寒潭”,其中寒气,绝非轻易就能承受得住。 陆缺不晓得其中道理,只是谨慎贯了,觉得有些奇怪,就立即调转方向往别处走。 今夜,山里出奇静谧。 一路上仅有几只雉鸡惊飞,并没其他野兽踪迹。 陆缺自觉这一趟要空手而归,沿路折返了回去。 经过幽林,听到之声“吱吱呀呀”的怪叫,好像来自于头顶,但往上看去,仅看到几名不知名的鸟。 这几只鸟,不够塞牙缝的…… 算了。 正想着。 一道影子突然从眼前晃过,其速度之快,甚至远超祝百寿的身法。 陆缺根本没看清那是何物,被吓了一跳,汗毛都立了起来,感觉那玩意儿似乎已经绕到身后,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即提速往山下跑。 那“玩意儿”的气息,与狼、山豹、野彘全然不同。 未知之物,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陆缺疾速狂奔,在林间纵跃。 忽然身后风动。 呼! 回过头,便见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向自已砸来。 陆缺反手一刀,凭借寒铁宝刀的锋锐,将石头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但砸来的力道十分沉重,仍让他手腕酸麻,刀险些脱手。 他心疼地看了寒铁宝刀,并没有卷刃或者崩口,送了口气。 “真是好刀!” 他不敢滞留,继续逃跑。 身后的树木开始不停折断,不断砸下来。 烟尘如海潮般漫开。 一株巨树,横飞过来,如攻城木般撞向陆缺后背。 速度很快,难以躲避。 陆缺不得已回身,以双掌抵住巨树根部,而强大的力道,不断地退着他倒退,双脚在地面直拖出四丈多长的痕迹。 草鞋,都磨的没了底。 嘭! 后背抵在另一棵树上,陆缺才停了下来。 烟尘滚滚。 刚才“吱吱呀呀”的声音,逐渐大了一些,不知何物,但听得出来有些焦躁。 陆缺已无退路,只能握紧寒铁宝刀,做抵挡架势。 “你是人,是鬼?” 漫漫烟雾中,呈现出一抹依稀红影。 ……… 第9章 先天妖兽 烟尘中的身影,渐渐清晰。 这是一头猿猴。 高不满四尺,长臂过膝,走路时以前臂撑地,一跳一跳,身上却是软顺的火红色绒毛。 它的周身散发着灼热气息,翻起阵阵热浪。 陆缺看清楚了它的模样,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这是火猿—— 他曾听父亲讲过几十种妖兽,与杨树林遇到的那两头狼不同,那两头狼是偶然误食了奇花异果,觉醒血脉,向妖兽进阶,而火猿血脉强悍,乃是天生妖兽。 生下来便强。 成年以后,通常都能进阶为妖。 瞧这头火猿,四肢纤细,身形低矮佝偻,距离成年尚远,还仅处于“妖兽”的层面。 可妖兽,陆缺也对付不了呀! 更何况还是火猿这种妖兽,此兽血脉之强,在众多先天妖兽中也位居前列。 只是听镇上百姓讲过,妖兽都在界山腹地活动,不知怎么出现在了浅山。 陆缺心里忐忑不安,先把鞋底磨破的草鞋踢了下来。 免得影响行动。 那火猿性子爆裂如火,吱吱呀呀怪叫两声,就朝陆缺疾扑而来。 陆缺挥刀竖劈…… 火猿竟然不躲不避,头颅都没有缩回半寸。 当! 寒铁宝刀直劈在火猿头颅正中。 以陆缺如今的臂力,又兼寒铁宝刀锋锐,开碑断石,易如反掌,但这一刀却只斩开火猿皮肤。 此妖兽,似有一副铜皮铁骨。 比坊间传闻更强悍。 陆缺劈中一刀,慌忙撤刀,就地滚出两三丈远。 这刀没能撼动火猿,但也让吃痛不已,“哇”的怪叫两声,双臂搂住一棵古树,陡然运力,干瘦身躯竟将古树连根拔起。 抡树砸来!? 陆缺纵跃躲避,身形狼狈。 只是火猿抡了几下后,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 它把树木胡乱掷出,龇牙咧嘴地乱蹦乱跳起来,伸着手掌,想往背后去挠,却又不敢……便在地上打起了滚。 嘶吼声凄厉,传遍山林。 就着一抹清明月光,陆缺看到火猿的脊背皮肉被撕下来了一块,鲜血淋漓。 另有三道深刻伤痕,似已伤到骨骼。 它伤了!很重! 也肯定是被更强大的妖兽所伤,才来逃来浅山。 怪不得它死咬着不放了,它也需要大量气血恢复伤势,而这片区域内,就属陆缺的气血最旺盛。 陆缺心中明悟。 脑海里有一瞬间的挣扎。 火猿乃是天生妖兽,气血之强,无以伦比,如果能之击杀,炼化了它气血…… 而眼前火猿身负重伤,委实也是大好时机。 这一切。 就像是熬了多年的汉子,突然遇见美女玉体横陈、投怀送抱。 吸引力之大,难以抗拒。 但陆缺忍住了! 他不敢赌,拼了全力就一定能将火猿击杀。 再者,那怕炼化其他野兽进境慢些,实力也照样稳步提升,没必要与这头火猿鱼死网破,死了,不划算;受了重伤,也不划算。 人生上当吃亏,都是源于贪心。 修行亦如此。 陆缺仅犹豫了一瞬,趁着火猿伤痛难禁,立刻提刀跑路。 恕不奉陪! 可火猿好不容易找到个气血旺盛的药材,怎会轻易让他跑掉?怪叫了几声,便忍痛追上去。 一人一猿,在山中疾驰。 陆缺速度远不及火猿,没半盏茶功夫,就被火猿逼到了,之前经过的那片寒潭。 三面陡峭崖壁,再无退路。 火猿单臂吊在树上,来回晃荡,冲陆缺呲了呲牙,极其人性化的表情,似嘲讽陆缺逃不出它的掌心。 陆缺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刀,也不管火猿是否听得懂,只是咬牙喝道:“你把我逼到这儿,我只能拼命,你也未必能活下来!” 火猿身影闪动,下一刻已出现在陆缺头顶。 抡着双拳,猛砸下来。 陆缺上举寒铁宝刀,以厚实刀背格挡,直觉千钧力道压来,脚下平整青石便崩裂成了几块。 火猿就势落地,前肢撑地,后肢踹向陆缺胸口。 嘭! 陆缺倒飞出去,坠入潭心。 年幼火猿尚未成妖,智慧不高,忘了铭刻在血脉中的道理,水火相克!仅凭着天生火爆脾气,便跃入潭水,想将陆缺那蕴含磅礴力量的血液立即喝干。 若是普通的水,其实也克不了这妖兽。 偏偏此水潭,积蓄了数千年冰雪寒气。 火猴一落到潭水,缕缕如丝寒气便顺着它的口鼻毛孔、以及伤口,涌入体内,压制了它身体中的血脉之火,纵然原本有万斤力道,一时间也消散了。 它暂时变成了一只受伤的普通猴子! 看着火猿在水中不断挣扎,惊恐失措,击起的浪花却没有多大,似乎没什么力道…… 陆缺先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 又牵动它的伤口了? 不过陆缺的情况也不好,挨了一脚,浑身骨头像是散架似的,好像还震荡到了脏腑,嘴角不停地流出血迹。 他觉得潭水冰冷刺骨,那股寒意似能直接穿透血肉,渗入脏腑,一时三刻可能就会被冻僵……无奈火猿就在头顶挣扎,也不敢轻举妄动。 形势越来越危急。 生死悬于一线。 这时,陆缺也不得不赌了,当即浮上水面,拉住火猿后颈,用寒铁宝刀刺进了它的后背伤口,死死地往脏腑内刺。 咦! 这力大无穷的火猿怎么了力气变小了? 他也不明就里,只想尽快脱生,一臂死死勒着火猿脖颈,一手持刀刺入火猿体内,将寒铁宝刀一点点向其脏腑推进。 一人一猿,缓缓坠向潭底, 一缕缕血液却浮了上来,在水面渐渐晕开。 像是红色墨晕。 那火猿也委实强悍,血脉被千年寒气压制,后背已受重伤,却依旧在陆缺手上坚持了两刻功夫,才断了气。 火猿彻底闭上了眼。 静静躺于潭底。 陆缺手脚僵硬,这时才察觉蕴藏于神阙穴乾坤化气壶,悠然转动,化解了侵入体内的寒气。 试想潭中寒气,血脉属火的火猿都抵挡不住,他区区融血境,如何抗得住? 没有乾坤化气壶,恐怕自己就先冻死了。 机缘巧合,争得一命。 陆缺心觉惊险万分,缓了缓神,拖着火猿尸体,浮到岸上,席地而躺,喘息了良久。 然后抬手罩在了火猿尸体上方。 掌心蕴生三寸漩涡。 这次—— 乾坤化气壶所产生的吸引力比之前大了几倍,竟牵动水潭周围,刮起了一阵旋风。 浮于水面的鲜血,开始重新汇聚,凝成血珠。 一粒粒飞向陆缺掌心。 ……… 第10章 元气入腑 火猿的尸体渐渐干瘪下去,化为飞灰。 一颗豆大的火红色晶体,在其尸身化为飞灰后,剥离了出来,迎着清澈月华,熠熠生辉。 此物乃是妖晶。 妖兽的一身性命所系,力量之本。 倘若妖兽吸收天地灵气,日日蕴养,把妖晶养得珠圆玉润,那就能真正成妖了。 这头幼年火猿还差得远。 在乾坤化气壶的吸引力下,妖晶立刻分崩离析,落入陆缺掌心的三寸旋涡,很快被炼化成了一股精纯力量。 吸收火猿的气血,陆缺只觉得体内血液灼热,尚还能够忍耐……吸收火猿妖晶的力量,血液顿时就变得滚烫如火,腹内烧起来一般,热气直冲到眼眸! 融血境就炼化火猿妖晶,委实托大了。 陆缺有些后悔,只是也没后悔药吃。 他叹了一声,本能地跳入冰冷刺骨的寒潭之中,坐于潭底,借助数千年沉降下来雪水寒气,抵挡血液灼热。 一时间内如火烧,外如冰冻。 这极寒极热,血肉之躯本来不能承受。 只不过他有乾坤化气壶。 此壶极为神异,将这寒热二气,炼化到了一种极为微妙的平衡,水火相济! 原本足以摧残陆缺体魄的力量,却因此成为补益。 一寒一热。 两股气息犹如磨盘,不断地打熬着他的筋骨、血液、乃至脏腑,气机每流转一周天,便强韧一分,逐渐深厚悠长。 内气,勃然而生。 入腑境门槛被一刹踏碎。 可火猿妖晶的蕴含,何止于此?仍旧不断地宣泄力量,与千年雪水寒气,水火相济,增强陆缺的内气厚度。 这就好像几十位先天宗师为之灌顶。 仅仅一个时辰功夫,陆缺就已暴涨六十年功力! 磅礴的内气,流转于体内,在脏腑之间凝成一层极为坚韧的内气屏障;落于丹田,如百川归海,蛰伏无穷力量…… 等体内渐渐风平浪静,陆缺从潭底一跃而出,落于潭边青石。 月光流淌,冷风吹拂。 寒潭水面的血迹已消失无踪,重新变成一潭澈水。 陆缺站立了片刻,感受着体内磅礴的内气,轻轻攥拳,便有一股深沉力量酿生。 他变拳为掌,向下压去,内劲外放,整个水潭都晃荡了起来。 “唔,真厉害!” 须臾后。 陆缺收回手掌,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这次收获之大,前所未有。 六十年功力,在入腑境武者中也极为罕见了。 不枉在生死边缘打了个滚! “往后就不必藏的那么辛苦了。” 陆缺自语了一声,收敛内气流入丹田,气血敛藏,身体松弛,眼中的光芒也渐渐暗淡,彻底变成普通少年。 或许是平常寡言少语的原因,收敛气机后,他看起来还有些木讷。 ……… 清晨,在家里醒来。 陆缺睁着眼在床上多躺了会儿,心有余悸,更觉得庆幸。 起来后,他打了一盆清水,等着水面平静,就准备做一件、连日来始终忌讳莫深的事。 照镜子—— 此前。 陆缺被那股诡异的“邪气妖风”吹中,鬓角突然生出白发,按照镇上其他受害者的遭遇,接下来就会迅速衰老,在半年之内,彻底耗尽气血而死。 这是盘桓锁龙镇十几年的魔咒,从未有人打破。 他心里也有些害怕,一直没敢看白发是否增多。 现如今到了入腑境,胸中有了几分底气,便想看看情况……该面对的事,其实也逃不掉。 陆缺拍了拍胸膛,侧着头,将鬓角发丝拨开,对水照影。 鬓角发丝,仍参杂白发。 不过!好像还是之前那么多,并没有新增。 陆缺心神一震,低身向水面贴近了些,细数白发的数量,结果,仍是原来的二十四根。 这无疑是好事成双了。 陆缺不知道是否真打破了那个魔咒。 但最起码不像镇上其他受害者那样,被那股邪气妖风吹中后,衰老的那么快。 想想……也对。 实力逐日增强,总该和普通人有所不同。 邪气妖风算什么? 如果一直往上提升修为,到了传说中仙师的地步,妖亦可斩! 陆缺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随后一番洗漱,吃饭出门。 身上担子轻了许多,陆缺的脚步也随之轻快,穿街绕巷,很快抵达木匠铺。 余尽春正在前堂吃饭,见陆缺进来,也没客套,他清楚即便让了,陆缺肯定也会推脱,这少年年纪虽然不大,却极为守规矩,简直像是被斧凿过的平整木料。 他笑呵呵道:“今天没什么活,倒是有桩好事。” “什么好事?” “带你去见见窈窕淑女!” 哦,这事……陆缺很不感兴趣,倒觉得还不如干活赚银子。 他又不是什么公子哥,可以无所事事,风花雪月,夜夜笙歌,他还得为生计和罪民税操劳呢。 他拿起笤帚道:“我还是留在铺子里打扫。” “这也是正事!” “嗯……” “柳记药铺要做新药柜,这势必要根据房屋布局打造,咱们得去先量量尺寸,问问主顾的意思。” 这么一说,陆缺就豁然开朗了。 柳记药铺的主人,膝下有个女儿,叫做柳离,小字月娥,年纪十六七岁,生的肤白貌美……也不知是柳记药铺有秘方,还是天生的,柳离刚才过豆蔻年华,身段就已渐渐饱满,风韵如许,姿色在锁龙镇绝对算是娥眉之首。 镇子上很多人,见了柳离,都流口水,真恨不能多生几场病,借故到柳记药铺一睹芳容。 到柳记药铺做木匠活,岂不是近水楼台么? 说起来,柳离对陆缺还有恩惠。 当初陆缺母亲病重,陆缺违反宵禁规矩去请大夫,而寻常大夫,通常也不愿意去给罪民问诊,挣不了几个银子不说,也容易惹麻烦……最终到了柳记药铺,还是柳离说动坐堂大夫,让他到陆缺家里问诊。 虽说去晚了,最终没能把母亲救回来,但这份恩情尚在。 陆缺一直记着。 余尽春又打趣陆缺道:“这两年柳家的姑娘越来越漂亮,你天天待在铺子里,都怎么没见过她,这次不去看看可惜了。” 陆缺挠了挠头,自付跟柳记药铺的千金不会有什么密切焦急,只去看看的话,又不能多长块肉?兴致依旧不是很高。 “做药柜应该能赚不少银子吧?” 余尽春微微皱眉,这孩子正值大好青春,怎么就先掉进钱眼儿里了,这是不管赚多转少,又不会少给他工钱? “你这孩子真是忒实在!” “实在不好?” “好是好,可人总得有点别的心思。” 陆缺想了想道:“我是罪民,柳姑娘是千金小姐,身份悬殊,我就算是觉得她美若天仙、世间少有,对她动了心思,她也不会多瞧我一眼,那不就不如不动心思。” 余尽春喟叹道:“你……人间清醒!” ……… 第11章 有美人兮 柳记药铺前门庭若市,许多百姓过来出售药材。 陆缺和余尽春挤过人群,随掌柜的进了后院,在院里凉亭坐定。 这做药柜是件长久的事,往往是一柜传三代,人死柜还在,尺寸得量的精细,用料更得考究,一时半会儿不下来,只是先量量尺寸,计算该用多少木料。 弄清这些,柳家也好去准备。 好木料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余尽春做木匠多年,目光如尺,只是丈量尺寸这种小事,自然手到擒来,花不了多少功夫。 量完后。 算出该用多少料子,便又跟掌柜的谈细节,兼聊家长里短。 没陆缺的事了。 他默然地站在旁边,神游物外,琢磨昨晚的事。 炼化一头血脉颇为强悍妖兽,实在是意外之喜,纵然当时凶险,但也非常值得。 收获大呀! 只不过那头火猿本来就有伤……它一副铜皮铁骨,坚韧无比,能伤到它的必然是更凶悍的妖兽,界山山脚,短期内怕不会安宁。 暂时不去为好。 反正炼化了火猿妖晶,已经一步登天,境界…… 想到武学境界,修行,总能让陆缺兴致勃勃。 他,其实没想做木匠。 在木匠铺里做帮工,也只是生计所迫而已。 ……… 正想着,余尽春抬脚踩了陆缺一下。 陆缺恍然抬头,就见一位少女款款走来,穿了身淡黄衣裙,肤如凝脂,眼眸清明如水,黑白分明;腰肢纤细,胸前却颇为突兀,一副大好的美人身段,不是柳离,还能是谁? 余老木匠倒是很为陆缺考虑。 陆缺微微皱眉,视线立即从柳离身上撤了回来。 还是那句话! 身为罪民,和药铺的千金小姐存在天壤之别,看了也白看。 不过,确实好看。 陆缺略微脸红。 柳离匆匆走过来,裙带流淌,带着一抹幽幽清香。 宛若雨后兰气。 沁人心脾。 她看到了陆缺和余尽春,这一老一小,但只是颔首致意,然后便道:“孙掌柜,昨夜三河郡的分号遭劫了。” 啊这!?姓孙的掌柜脸色巨变,猛然起身。 不管是否真为柳家担心,但表情到位极了。 “怎么回事,损失多少银两?” 柳离脸色愤然道:“刚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柜上四百多两存银均被洗劫一空,若只劫银子也罢,可那飞贼十分凶恶,还杀了分号里的两个伙计!” “报官了吗?我在三河郡衙门有熟人。” “昨夜就报过了。” “……” 事关重大,陆缺和余尽春都被凉在了一边儿。 陆缺留心听着,有些吃惊,原来柳记药铺竟如此阔绰,四百多两都不太放在心上! 人比人,气死人。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那么多银两。 再者—— 陆缺觉得欠着柳离人情,有心帮忙。 只可惜三面都被界山环抱,唯一的出口就是“锁龙关”,那道关隘驻军起码一千五百人,守关将军武功不凡,手下还有十几位先天宗师境界的将官……关隘阔若金汤,没有身份文牒的罪民,根本出不去。 他如今出镇子,其实只是离开镇上街巷! 活动范围,始终没超越锁龙镇范围。 这就别提到事发地三河郡了。 帮忙?只是想想而已。 这边儿,柳离和孙掌柜谈完了分号被劫之事,又交待道:“孙掌柜,分号那两位遇害的伙计是你同乡,还烦请你写封书信,安抚其家人。” “这个自然。” “他们两人的丧葬花销,由柳家承担,另外再给每家二十两银子补偿。” 孙掌柜躬身一揖,“在下先带他们的家人谢过小姐了。” 找个好东家,很不易! 柳离轻轻叹息。 孙掌柜紧接着说道:“小姐,我再到同安镖局请几位武师,来府上护着如何……那飞贼,在咱们分号一下就劫了四百两,尝到了甜头,恐怕也会惦记着府上。” “孙掌柜言之有理。” “那我这就去办!” 孙掌柜火急火燎离开,连余尽春都没管。 您老自便吧! 倒是柳离自幼饱读诗书,懂得礼数,向余尽春致歉道:“今天实在怠慢余先生了。” ……… 从柳记药铺离开,陆缺就没再寻思柳离的事。 帮不上忙,何必寻思? 还是想想如何提升实力…… 入腑境这层,主旨在于蕴养内气,打通经脉。 他不太清楚在家里练功,气机流转,会不会引起公差注意,因此到了夜里,再次离开镇子。 一如既往地穿河而行。 出镇后,找了块毗邻玉干河的僻静之地练功行气。 功法是他父亲传下来的《奔雷决》,江湖上的二流功法,所以相对简单。 不过也无所谓。 陆缺的内气是由火猴妖晶与数千年雪水寒气,水火相济,再经乾坤化气壶调和而生,已超越了武学范畴,只是借助《奔雷决》的行气之法行气。 只取其表! 他盘膝而坐,调整呼吸,散开收敛于丹田的内气。 内气勃然而生。 引得体内一阵龙吟虎啸。 气机外散,以他为中心,呼啸着向四面八方荡开,地面落叶被扫飞出去,犹如一阵飞刀雨,激射出七八丈远,然后炸裂成碎末。 陆缺自己都觉得吃惊。 还好,做事小心! 这要是在家中突然散开气机,估计连邻居的房子都得被掀翻,不招来公差围攻就怪了。 陆缺定了定神,澄清心湖,开始运转《奔雷诀》行气。 雄浑内气,随心念流转,经行于经络之中。 就像驾驭着一道道洪流,归入河道。 周天运转,按部就班。 夜里,下起了绵绵秋雨。 陆缺坐于雨中,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不闻,不听,不看。 一个时辰转眼过去。 这时。 如丝秋雨落到陆缺身前一寸,变向受到阻隔般,纷纷溅开,没有一滴雨再能落到他身上 一寸气壁—— 这比陶三门的“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更为震撼。 当然,这不是说陆缺的武学经验超越了陶三门,差得远呢!只是他的内力比陶三门更为浑厚磅礴,能使出来这种需要庞大内力支撑的把戏。 飞花摘叶,则偏于纤巧。 陆缺睁开了眼,看着从眼前溅开的雨丝,渐渐出神。 有如此浑厚的内力,好像…… 不需要再继续蕴养了。 只要熟悉了内气运转方式、化气为力的法门,就可以打通经络,直接迈入先天宗师境界。 六十年功力,足够了! 这世上万千武者,又有几人能有六十年功力? “做事一直谨小慎微,成了习惯,想法也就保守了啊!” 陆缺自嘲地拍了下额头。 ……… 第12章 窥天之鬼 一场秋雨断断续续下了五天。 秋雨过后,天气急速转凉。 陆缺添置了一双新草鞋,从鞋摊离开,回去时经过柳记药铺。 药铺前。 两位带刀之人,门神似的杵在门口左右,气度森严,一动不动,与门口石狮子很是般配。 这两位就是柳家从同安镖局请来的护院武师。 不管武功如何,但职业态度无可挑剔。 陆缺草草看过一眼,两人筋骨强健,气血如虹,毫无内敛之势,心想他们应该是融血境了……这种水准应该对付不了刀头舔血的江湖飞贼。 不过听街坊们说,柳家舍得花银子,把同安镖局镖局的副总镖头石敬川,请到了府上坐镇。 石敬川在锁龙镇算是一号角色! 步入“入腑境”多年,内力精纯,距离先天宗师已是不远。 有他坐镇,柳记药铺应该无忧。 其实,陆缺也不信有什么蟊贼能在锁龙镇兴风作浪。 哪怕同安镖局的镖头、武师不堪重用,镇子上,还有那帮深不可测的公差。 陆缺想了想,若无其事地从柳记药铺门前走开,径直回家。 这几日木匠铺里没什么活,余尽春让他休息休息。 到了家里。 陆缺倒头就睡。 这些日子以来,白天做工,夜里还要离开镇子猎杀野兽或练功,每天的睡眠时间也就两个时辰。 纵然境界渐高,身体不觉疲惫,但该休息还是得休息。 张弛有度嘛! 《奔雷诀》里面武学理论的也这么讲。 ……… 一名青衫客骑马过了锁龙关,径直到了锁龙镇。 这人三十来岁,身材欣长,面如冠玉,气度儒雅,牵着白马走在锁龙镇街巷,颇为吸引妇人们的眼眸。 好一个小白脸! 他叫蔡酉。 的确生得一副足可作面首的好皮囊,可却没有靠脸吃饭,走了江湖路,杀人越货兼顾采花。 蔡酉跟前阵子押到石录村矿场的八臂夜叉是喝过血酒的结义兄弟,听闻八臂夜叉栽了跟头,就来瞧瞧。 救不救另说,得看是否能从八臂夜叉身上捞到什么好处? 江湖结义,利字当先。 只是蔡酉此人,好利好色,前一段,在三河郡劫了柳记药铺分号的银两后,听到一些风闻,柳家不仅富甲一方,还有个独女柳离生得明艳动人,色压诸郡……这无疑挠得他心痒肝儿颤,自然想把柳家钱财及柳离统统拿下。 蔡酉沿街而行,牵马到了一家客栈。 让小儿栓了马,点好酒菜,自酌自饮。 一会儿。 蔡酉见跑堂的伙计过来,冲他招了招手。 “小二哥,柳记药铺在哪儿?我是药材商人,听闻柳家买卖公道,也想做他家的生意。” 蔡酉取出五钱银子,撂在桌边。 这当然是给小二的打赏。 而这小二脸面方正,身着灰色布袍,脚蹬草鞋,一副流里流气模样,正是马家兄弟的老大马承忠。 马承忠欢喜地收下银子,“柳记药铺就在后面第三条街,门上有个金色幌子,到了街头就看的见。” “多谢。” “您客气了,用不用我带着您过去?” “不用……这两天我就在你们客栈住下,你去知会掌柜一声,收拾间上间出来,做的好,我另外有赏。” “好咧!” 马承忠高亢地吆喝了一声。 这位出身官宦世家的纨绔子弟,在锁龙镇里滚打了几年后,也学会了点头哈腰,也会为了几钱的银子兴奋。 但他对这种堕落,深恶痛绝。 走到转角,“啪”的抽了自己一耳光。 堂堂马家公子,向来都是使唤别人,怎么能甘心让别人使唤? 蔡酉上了客房,再无声息。 等到深夜。 街面上渐渐安静。 蔡酉掩好了门,挑亮灯烛,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纸人…… 纸人由黄符纸裁剪而成,薄薄的一片,形如小鬼。 他掐破指尖,点了两滴血在纸人上面,点出纸人双目,随即纸人便晃晃悠悠站立起来,跳入了他的掌心。 这是蔡酉多年前,劫杀一个江湖相士,从其遗物中学来的本事。 小鬼窥天术—— 这门本事学来极难,得选上好的符纸剪成纸人,到了子时,阴阳交汇,将纸人贴于双掌,集中精神念动咒语,每日念动半个时辰,连续七日,将本身精神力附着于纸人身上,方可使用。 蔡酉练习两年半,才完全学会! 不过此术已算得上法术,练成的纸人与自身心意相通,犹如身外化身,悄无声息地潜入女子闺房,抑或其他险地,方便得很。 蔡酉掀开一道窗缝,把纸人从窗缝放了出去。 闭目凝神,驾驭纸人。 只见纸人一跳一跳的上了房檐,沿房顶青瓦疾行,穿过两道街,跃至高大树木上。 柳记药铺就在眼前。 已灭了灯。 门外,两名同安镖局的武师还像门神般杵着。 而这些信息,都被蔡酉一览无遗,笑了声,“吆嗬,柳记药铺学乖了,还请了看家护院的。” “就这两个?” 身为老江湖,自然谨慎。 蔡酉又驭使纸人从树上掉下来,避开两名武师耳目,顺着门缝,溜进了药铺。 穿过前堂,进入后院。 坐在院中的同安镖局副总镖头石敬川,忽然站了起来,目光如电般四扫周围。 这位“入腑境”镖头,没有看到纸人,只是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刚才被人偷窥了。 谁—— 石敬川轻喝了一声。 侧耳倾听。 但半晌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不免觉得是夜路走的多,疑神疑鬼,又坐了回去,闭目养神。 位于客栈的蔡酉,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道:“这人如此机敏,应该是入腑境也到了一定火候,但距离先天宗师还远,先天宗师能直接察觉纸人的异常……” 驾驭纸人,在柳记药铺仔细窥探了一番。 蔡酉了解其中隐藏的实力,便准备动手。 这回! 劫财事小,劫-色志在必得。 他可是通过纸人,窥探到了柳离的花容月貌……身子虽是盖在锦被之中,但凭他多年以来的采花经验,断定柳离有一副娇柔无限的大好身段,万里无一。 准没错! 至于说看家护院的石敬川,入腑境中的高手,的确不弱。 但他蔡酉已是先天宗师!碾压石敬川不在话下。 而且有心算无心,料也不会被缠住。 蔡酉在心里算计了一番,立即当下主意,跃窗而出。 ……… 第13章 夜半偷香 蔡酉跃出窗外,足尖在墙壁上一点,骤然飞起。 身影如雾晃动,飘然落于屋脊。 客栈距离柳记药铺不过二十丈,相隔的两道街巷,也已没了人影。 他单手背负,往柳记药铺望过去了一眼,浅浅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就已出现在柳记药铺前堂的屋顶,翩若惊鸿,快若鬼魅。 落在屋顶青瓦上,没有引起丝毫声响。 就连身后带起来的风声,也被他指尖轻轻一晃,以极其精巧细腻的内力,消匿于无形。 先天宗师—— 到了这层境界,对于气机与力量的控制已精妙入微。 一毫不能加,一羽不能落。 蔡酉就是这层境界。 而且他对于身法颇为偏重,比寻常的先天宗师更快更轻盈,还因此得了个“鬼郎君”的绰号。 蔡酉飘然而来,底下两名同安镖局的武师丝毫没有察觉。 依旧当着称职的门神! 稳如泰山。 蔡酉飞身飘至后院,身在半空,就对坐着闭目养神的石敬川发出一指。 石敬川……毫无防备。 只听耳畔轻响,睁开眼,一道细若游丝的阴柔内劲儿,就已经刺入膻中穴。 “你——” 蔡酉身形未落,再发一指,仍是隔空打穴的手段。 他的境界本就比石敬川高出了一层,又是有心算无心,突然袭击,石敬川纵然江湖老辣,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中了第二指。 这两指。 一攻膻中穴,一攻神阙穴,都是人身中枢要穴。 石敬川挨得结实,体内气机顿时迟滞,上不来,下不去,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而来人武功如此高明,手段又如此卑鄙。 这他娘不是要丧命了么? 石敬川面如死灰,心萌死志。 但蔡酉目的非常单纯,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来劫色的!石敬川死与不死,都无所谓,别耽搁了正事就成。 他撇下石敬川,身形如箭般冲入柳离闺房。 闺房中。 柳离睡得不深,半睡半醒间感觉有些异样,张开秋水明眸,就见一名陌生青年站在床前,虎视眈眈地望着她,被吓得打了机灵,张口欲喊。 蔡酉做劫色的事再行,手里早就准备了巾帕,看柳离想喊人,当即塞进她的口中。 然后手拽床单一扯,便把柳离裹了床单之中,成了一圈。 “小姑娘,别怕,在下最懂怜香惜玉!今晚不然好好疼你几番。” 柳离呜呜呜地挣扎着,说不出话,只是眼中露出惊恐。 蔡酉拔了拔柳离发丝,打量姿容,只觉得是块丰润美玉,得细细品尝,当即就扛起了她,纵掠出门。 此时。 石敬川拼着折损寿元的风险,逆行经脉,硬是冲开了限制气机流转的阴柔之力。 他损伤不小,嘴角淌出了一缕鲜血。 好在是恢复了行动。 “把人留下!” “刚从我手里捡回一条命,就硬起来了?” 石敬川自知不是对手,道:“阁下先天宗师的境界,却作掠人妻女的勾当,不怕同道笑话?我纵然不敌,今晚也要你把人留下。” 蔡酉咧了咧嘴,一脸讥讽。 荒缪! 他辛勤练功为的就是我行无所,四处抢美女,大把花银子,做一个快乐的人。 岂能因身份境界自持? 蔡酉也懒得更石敬川这种死脑筋争辩,隔空挥出一掌,“少他娘的拦路。” 石敬川发掌回敬。 两掌隔空相撞,内力相激,宛若两道粗细不同的水流…… 石敬川的内力顷刻被冲散,而蔡酉的掌力却势头不减,激荡而来。 砰! 一声沉闷声响,石敬川身躯倒飞不止,砸坏几扇门窗。 胸口一片如火炽热,气机翻腾不止,刚站起身,嘴角便开始流血。 两人实力差距很大! 石敬川勉强稳住散乱的气机,而蔡酉早就跑得没了人影。 “有飞贼抢人!” 一声怒吼,传遍街巷。 ……… 蔡酉扛着柳离在房顶之间飞纵,转眼到了镇口。 他走的这一面是小镇东面,寻常百姓的住所,故而只有两名公差把守,十分松懈。 只不过,锁龙镇公差非同一般。 两位公差听见檐瓦响动,心生警觉,提前拔出了刀。 随即! 就看到蔡酉扛着柳离从房顶疾奔过来。 他们不认识的蔡酉,却对柳离的相貌熟悉不过,隔得老远,从轮廓上也辨认的出来,那就是柳记药铺的千金。 两人猛然跃起,挥刀阻拦蔡酉的去路。 “混账东西,敢在锁龙镇抢人!” “呦,两个小小差役也这么不知死活?” 蔡酉伸手一抓,夺刀在手,催发内劲…… 咔! 弯刀崩裂。 残片犹如飞刀般,从一名公差的身体洞穿而出,钉在墙上。 地面,撒了一层血。 公差坠落下来,强撑着最后的一丝生机道:“好惊人的功力……” 话没说完,这位公差就咽了气。 眼中倒影着夜空明月。 渐渐灰白。 另一名公差犹豫了一瞬,立即冲向锁龙镇西面。 蔡酉已出了锁龙镇。 后面石敬川及同安镖局的武师紧追不舍。 镇子上的灯火逐渐亮了起来。 一头雾水的百姓们,披衣出门,相互询问是到底什么事。 “怎么回事?这大晚上的,刚跟媳妇上了炕。” “不知道啊。” “我刚才看见同安镖局的武师,一下子出来了十几个,个个带刀带剑,像是出了大事。” “大事?难不成有人敢劫镖局!” “我估摸是柳记药铺出了事,你们看柳记药铺的伙计们,也举着火把过来了。” “……” 一片议论声中。 柳记药铺的四五个伙计举着火把匆匆跑过去。 “还真是柳家出事了!” “得,咱们也跟着去帮帮忙。” ……… 锁龙镇西面。 陶三门接到消息,带着十二名弩手,风风火火地往镇外赶。 到了出口。 今夜负责把守出口的祝百寿,猛得一惊,这么大阵仗是要干什么? “陶百总,去哪儿?” “锁龙镇来飞贼了,劫了柳记药铺的千金。” “不是罪民逃脱……” “让开,救人要紧!” 祝百寿拦住陶三门,正色道:“百总三思,咱们锁龙镇的公差,一向只负责防范罪民,您私自调十二名弩手,去抓飞贼,此事一旦被上面知晓,可是大罪。” 四目相对,陶三门的气势渐渐弱了下来。 没错。 锁龙镇公差只负责管制罪民,其他事一律无须过问。 这条规矩是刑部直接定下来的! 镇上一切部署,都不能因闲杂事改变。 陶三门擅自调用十二名弩手去抓飞贼,这事一旦上面追究下来,他就得脑袋搬家。 十二名弩手也会遭到牵连…… 他也不能因救一人,就害十几人性命,迅速掂量了一番道:“你们都回归原来位置,我独自去!” 祝百寿道:“我也去。” 两人施展身法,出镇追击。 祝百寿又问,“百总,劫柳家千金的是什么人?” “还不完全清楚,不过我听报信的弟兄说,那人武功极高,单手就能轻易震碎精钢大刀!我猜测他跟洗劫柳家三河郡分铺的飞贼,可能是同一个人,哎。” “您叹什么?” “若真是同一个人,可就有些麻烦了。” 显然,陶三门猜测了出内情。 祝百寿继续追问道:“您以前听过他?” “三河郡的捕头和他打过照面,但却没看出他的路数,就写了封信问我,按信上描述,他很有可能就是鬼郎君蔡酉,不但武功高,还会一些术法。” “术法?那不是修仙者才会的手段。” “也不全是,有些术法先天宗师境界的武者也勉强能使出来。” ……… 第14章 迷魂有术 蔡酉扛着柳离疾驰于锁龙镇郊野,渐渐把追击的众人甩在身后。 劫掠少女的事他干过不少,心里不慌,疾驰中,同时留意环境,后半夜月亮升了起来,遍地清辉。 看来得跑得更远些,才能成其好事。 他跃过波光粼粼的玉干河,经过一片窄小的林子,余光看见有人正走出树林,也没十分在意…… 毕竟,美人儿要紧! 林间之人,快步走出来,朝着蔡酉逃跑的方向望了望,脸色阴晴不定。 这人,正是陆缺。 出现在这片林间,也是与往常一样,偷溜出镇子,练功行气。 陆缺听到动静,有些惊疑,头一反应自然是担忧偷练武功被外人察觉。 只是蔡酉根本没理会他…… 这什么人? 陆缺眯眼盯着蔡酉背影,只见此人肩头还扛了人,脚步极快,行动如飞,刹时已拉开二十丈距离,显然是极为高明的练家子。 大半夜肩上扛着个人,这像是贼啊。 锁龙镇还会闹贼? 陆缺心里犯嘀咕,左右看了看,只见郊野上亮了近百根火把,散落四处,犹如夏夜的萤灯。 这些人距离尚有些远……想必是抓贼的。 身为罪民,还是不管闲事为好。 也免得惹上麻烦。 心念一转,陆缺就准备开溜。 但这时却嗅到一股幽幽香气,以及药材的苦香。 这种香气……柳离! 陆缺对此有些印象,细想蔡酉肩头所扛之人,轮廓还有些像柳离。 做木匠活的,眼里有把尺子,对于尺寸和轮廓相对敏感,虽然没看不清具体形貌,但他确定那人十有九成就是柳离。 她被劫了?这可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陆缺从衣襟撕下一块布条,蒙在脸上,仅露出眼睛。 同时急追过去。 说实话论身法轻盈巧妙,陆缺和先天宗师境的蔡酉相差甚远。 只不过陆缺每日在都得在河底逆流而行,无形之中,就把双腿练得稳若磐石,力大无穷,跑直线的话也不会被蔡酉拉开。 再者! 他身负六十年的雄浑内力,耐力更是惊人。 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二十丈,始终没有再拉开距离。 一刻钟后。 已到界山山脚。 此地原本是三槐村的老村,零落着几十堵残垣断壁,破落老屋,里面停着几副未上漆的棺椁,夜里阴风恻恻,也不会有人来。 蔡酉在一处枯井旁,停住脚步,瞪向紧随而来的陆缺。 他很意外,陆缺竟能赶上,拨了拨发丝,讥笑道:“小子,属狗的,咬这么紧?” 陆缺没在意这句讥讽,朝蔡酉肩头看了过去,蔡酉所扛之人青丝凌乱,半遮的脸颊明艳动人,的确是柳记药铺千金柳离。 得救! 陆缺错开脚步,蓄势待发。 坦白说此时蔡酉并不想动手,他的心思全在柳离身上。 “小崽子,识趣的赶紧滚。” 陆缺自幼就在锁龙镇长大,除了偷练武功以外,本本分分,从未和江湖人打过交道,更不会撂什么江湖狠话,干脆闭口不言。 他只是向前迈了两步,向蔡酉表明态度。 人,他必须救! 蔡酉阴冷一笑。 面露杀机。 “既然不识趣,我送你一程。” 他急欲摆脱陆缺,刚说到“你”这个字,就已经出手。 一掌扑来,飘忽不定,似有几十道掌影。 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陆缺初次和人交手,也看不来其招式精妙,只是心想这人身法了得,只比自己杀那头火猿差了几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他轰出一拳。 六十年的浑厚内力激发,呼啸如江河之下。 沿手臂经络,聚拢去拳风。 轰! 拳劲引发破空之力,宛若雷霆震动,响彻三槐村废弃老村。 这小子?蔡酉有些懵。 按说江湖人交手,在不知对方根底的情况,肯定会发招试探,几招之后,才见真章。 谁想陆缺出手就如此气势恢宏。 几十道掌影,瞬间被隔空拳劲冲散。 而那雄浑内力气劲,就像出水蛟龙,直扑向蔡酉胸膛,好在他已是先天宗师境界,对自身的劲力控制入微,身躯如水波抖了几下,就将劲力卸到了身后。 身后一睹石墙轰然倒塌,乱石滚滚。 陆缺再度攻来,仍是使了十成的实力。 没有试探,也没有隐藏。 他所使拳法也源于家传《奔雷诀》,招式刚猛,大开大合,讲究直攻而去,以势压人,没有精巧路数与奇招。 但正好与雄浑内力相得益彰! 拳法挥洒,越来越刚猛。 周围残垣断壁在气劲激荡中,一堵接一堵的崩塌, 合抱不拢的皂角树,被陆缺一拳击中,树干中央直接炸开,木屑满天纷飞。 留下了一个……穿过树干的空洞。 柳离本来被吓得魂不附体,可看到这幕,又不由得骇然,这还是人吗? 她紧张地盯着陆缺身影,却不怎么看得清。 只觉年龄应该不大。 身形也很陌生。 绝对不是同安镖局的武师。 可这人到底会是谁?居然恰好出现,有愿意为她舍命相博…… 战局之中。 蔡酉因江湖经验丰富,反而丧失了先机,前几招被压得喘不过气,到第七招以后,才凭借精妙武功将局面扭转过来。 第八招—— 蔡酉转手围攻,一掌切入陆缺拳法空档,直击胸膛。 砰! 陆缺胸前中掌。 蔡酉面露喜色,他的境界高了陆缺一重,一掌打得也结实,料是陆缺就算不死,也得断几根骨头。 但他瞬息厚就改变了想法。 陆缺的血肉极为坚实,脏腑之间也有一股浑厚的内气包裹着。 体魄之强,几近妖兽! “你——” 蔡酉愕然了一瞬。 而中了这一掌,陆缺心里却有了底,这人身法和招式固然精妙,可对他造成的压迫感远不如那头年幼的火猿,一掌攻来,仅仅是让他觉得有些疼痛,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抗打,毋庸置疑也是极大优势! 陆缺略微心安,趁蔡酉愕然的一瞬,猛然轰出一拳。 以掌换拳。 两人皆被震开。 蔡酉体内响起一声筋骨断裂声。 不过他是先天宗师的境界,性命根基稳固,骨骼伤势,并因不会削减太多的战力。 “这小子居然这么难缠?” 看来…… 蔡酉的脸色再度阴沉,凝视陆缺,眼眸中聚拢一抹奇异的亮光,宛如坟场中的磷火一般。 “小崽子,你有点能耐,今天我就放了这姑娘。” 他说这句话时,音调也变得飘飘忽忽,似从滂沱大雾里传来。 有些沙哑,又有些低沉。 这其实是蔡酉从当劫杀那位相士的遗物中,学得第二个术法。 迷魂术—— 此术以精神力攻击对手,能让对手在极短的时间陷入昏迷,任其摆布。 蔡酉用此手段解决了不少难缠的江湖侠客,从未失手! ……… 第15章 拳毙先天 交手数招后,蔡酉也已经摸清陆缺的根底。 入腑境武者,内力雄浑,并且似乎专门磨练过筋骨,极其的皮粗肉糙。 纵然境界更高,蔡酉也不敢肯定死斗下去,就一定能赢。 更何况锁龙镇的公差、百姓,还在四处找他,一旦在这里耽搁,那些人肯定会找来。 到时局面就更难控制。 所以,蔡酉使出了迷魂术。 他故意和陆缺掰扯,目的就是让陆缺先放下戒备…… 而只要陆缺直视他的眼眸,仅需九息时间,他就能以迷魂术控制住陆缺!心里默默地数着,一息,两息……脸上却不留声色。 小崽子,上当了吧? 到嘴边儿的肥肉,他蔡酉怎可能拱手让人。 “小崽子,你虽蒙着脸,但我猜的出来你未满弱冠,这个年龄就有这副身手,的确很了得。” “这小姑娘就给你了!” “给你了。” 蔡酉的声音越发朦胧,似乎带着回音,在三槐村老村悠悠回荡着。 但是到第四息的时候,陆缺的拳头就轰过来…… 陆缺压根就不知道蔡酉突然变得神神叨叨,是在搞什么名堂。 可他不信蔡酉! 在界山山脚猎杀野兽,有些野兽还会装死,更何况比野兽精明百倍的人? 对敌之际,没什么先把对方放倒了更稳妥。 不说杀,最起码得给予重创,使之不能还击。 这是陆缺界山山脚悟出的道理。 任你千般算计,我且先敬一拳! 陆缺这一拳仍是十成功力,而蔡酉正在集中精神施展迷魂术,无暇分身,眼前拳头裹挟着磅礴内力茫然扑来,却已无法躲避。 嘭—— 蔡酉鼻梁骨被砸断,牙齿松动,口腔内鲜血横流。 陆缺一击得手,连续出拳,本身就浑厚的内力,随着拳脚挥洒,激荡之势越演越烈,体内流淌不息,劲力便一重胜过一重。 六十年的功力,渐渐地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滔滔不绝,无休无止。 并且这深厚功力,又与陆缺所用拳法相得益彰。 拳风呼啸,裹挟风雷之声。 一拳接一拳地轰出去,逐渐瓦解了蔡酉的招架之势。 陆缺出手刚猛且不乏狠辣,每一拳都直击蔡酉胸膛要害,虽说蔡酉乃是先天宗师之境,有精妙的卸力之法,也有护身气壁防护,可终究挡不住连续六十四拳。 随着他不断倒退,脚步越陷越深。 防护,终于终于崩碎了。 陆缺一拳轰到了蔡酉的胸膛上,劲力贯穿血肉,直抵……心脏。 遍地残垣断壁中。 蔡酉疾速倒飞,撞塌一堵堵石墙,又连栽了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艰难起身之后,鼻孔和眼角便有血迹流出。 很显然! 刚才那拳已经撼动蔡酉心脉。 他实在想不到会是这种结局,脸色复杂地看着陆缺,这小子不仅实力强悍,而且丝毫不讲江湖规矩,对战时,只有一股至对手于死敌的狠辣劲儿…… 真是个天生的狠苗子! 不是迷魂术不够精妙,只是这小子根本不上套。 蔡酉想了想,突然叫起冤来,“我都已经说了,我会放了这姑娘,你为什么还要动手?有没有点江湖道义?” 两人视线相对。 陆缺一愣,这人真了不得!心脉上挨了一拳,竟还不见萎靡之色。 性命根基也太稳固了。 还得,打! 看陆缺眼神不对,蔡酉惊恐地抚墙而退。 “你还想怎么的?” 回应蔡酉的是当胸一拳。 挨了这一拳,蔡酉的胸膛立刻塌陷了下去。 后背拢起一团。 其实蔡酉能在抵挡陆缺连续六十四拳之后,仍能护住心脉,这已经到了极限! 不可能再挡第二拳。 蔡酉的身体飞了出来,担在一根倾泻的房梁上,口中吐血不止,脸色渐渐灰白。 心脉断了,神仙难治。 只能等死了。 可蔡酉眼中满是临死前的惊恐,与不可置信。 他伸指指着陆缺,“你……你根本不是人……” 这话主要指的是陆缺的耐力。 大开大合的拳法,威力固然惊人,但相对的,消耗也大,不可能连续递出六十四拳,刚猛劲力,不减反增。 招招都是杀招,那别人还练什么武功? 再者就是陆缺的狠辣劲儿,他似乎一旦与人交手,就势必要弄死对方。 蔡酉心知将死,也不再反抗,只是以多年江湖经验评价陆缺道:“你……小子,若让你小子再成长几年……不管是在江湖,还是修仙界,都是个大祸害。” “你的杀孽必然滔天!” “你的路必然是一条血路!” 陆缺没理会蔡酉的评判,但感觉他气机的减弱,也终于放心……四顾了一周,见有火把的光亮逐渐向这边靠近,距离已不到三百步了。 他违反宵禁是一重罪,偷练武功又是一重罪。 两罪并罚,该当斩首。 锁龙镇的人公差再怎么摆烂,也不敢容忍这事。 所以陆缺不能暴露身份。 他看了看蔡酉,这位眼生的高手尚有几分气息,不知具体如何;被裹在被单里的柳离,手无缚鸡之力。 这么就走了,似乎不妥。 还是……得杀! 心一横。 陆缺快步走到蔡酉跟前,将他从房梁拎下来,勒住脖颈,“嘎巴”一转,直接让蔡酉归了西。 然后疾速冲入界山山脚,藏身于一处密集灌木。 从灌木叶的罅隙看过去,持火把的人逐渐靠近了,火光之中,显出一张熟悉的马脸。 原来是百总陶三门。 陆缺缓缓从灌木丛退开,远离这片区域。 ……… “唔唔唔……” 柳离看见火光逼近,尽量弄出声响,吸引陶三门的注意。 陶三门听见动静,小跑过来,先拔掉了柳离口中的巾帕,但没有立刻询问姑娘怎么回事。 周遭环境自己会说话! 火把的光芒中。 遍地是倒塌的石墙,地面有一排深三寸的脚印。 一株老皂角树,树干中央直接被击穿,留下了一个骇然的空洞。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里刚才发生过激战。 陶三门也看见了蔡酉的尸体,还没有凉透,胸口塌陷下去,七窍汩汩流血,但匪夷所思的是他的脖颈也被折断了。 他先安慰柳离道:“柳姑娘,你别害怕,先缓缓神儿,没事了。” 说着。 祝百寿也已赶过来,他定睛看着皂角树上留下的空洞,眼角肌肉抽了抽,大为震撼。 “陶百总,你武功这么高?” “一拳贯穿合抱不拢的皂角树!” “这……你不是入腑境……” 陶三门咧了咧嘴,从地面拈起一撮木屑在指尖揉捏着,半晌都没说话,急得祝百寿干瞪眼。 见祝百寿又欲开口,陶三门在手里的木屑扔了。 “这阵仗不是我弄出来的,我没这本事。” “而且皂角树上那个洞……哼哼,不是被拳头贯穿的,是以极其刚猛的内劲,隔空炸碎,你看看这满地木屑。” 啊—— 祝百寿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摸到自己胸膛。 这股劲力若是打在自己身上,还不肝胆俱碎? 陶三门见祝百寿胸肌隆起,顺手抓了一把。 嗯,挺坚实! 他道:“别叫唤了,先去通知柳姑娘的家人,让他们把柳姑娘接回家里。” 祝百寿杵着没动,目光指向蔡酉尸体,“劫柳姑娘的就是此人?” “没错,蔡酉。不过现在叫他鬼郎君更合适。” “你说过蔡酉已是先天宗师,还会些诡异的法术,合你我二人之力,恐怕也斗不过他,可……这谁杀的他。” 陶三门同样有此疑问。 两人把视线投到了柳离身上,姑娘一脸煞白,心有余悸,打着哆嗦摇了摇头。 “救我的人蒙着脸,我也不知道是谁。” 陶三门和祝百寿不约而同转过了脸。 面面相觑,各自一脸问号。 这事蹊跷啊。 英雄救美,击杀恶贯满盈的鬼郎君,这是件多出风头的事? 没必要藏头露尾。 除非是……罪民。 祝百寿喉结涌动了一下,面色凝重道:“陶百总,你也想到了吧?” 陶三门拉着马脸,有些惊悸。 击杀蔡酉的倘若真是罪民,那可大为不妙! 他们锁龙镇公差受刑部的直接委派,管制镇上罪民,偶尔摆烂,不去管罪民喝酒吃肉这种琐事,倒也无妨,毕竟无关大局。 可罪民之中倘若真出了个能击杀先天宗师的人。 一旦谋叛…… 锁龙镇公差会收到牵连,寻常百姓也不得安宁。 毕竟,此人在暗,谁知道他会做出来什么事? 陶三门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琢磨可能不是罪民,因为罪民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离开镇子,他向柳离验证道:“柳姑娘,你看清救你的人穿什么衣服了么?” 柳离摇了摇头。 她其实看见了,救她的人,身上就是罪民穿的灰色布袍子。 只不过她岂能恩将仇报? 祝百寿面色有些严厉,“月光这么清亮,人穿什么衣服,你会看不清?” 柳离嗔怒道:“就是没看清!你们这些公差吃朝廷俸禄,受百姓供养,没能抓到贼,冲我一个弱女子厉害什么,我家少缴税银,还是贼人同流合污了,犯得着你审我?” 几句话怼得祝百寿哑口无言。 到底没多少经验。 陶三门拍了拍祝百寿肩头,“小祝,去通知柳姑娘的家人。” “可是……” “柳姑娘受了惊吓,一时间想起来也情有可原,咱们过两天再问也不迟。” ……… 第16章 说书人言 天将亮时。 陶三门和祝百寿赶着牛车,把蔡酉的尸体拉回镇上。 三河郡悬赏五百两捉拿蔡酉,他的尸体还能回收再利用……丢在界山山脚喂狼,那就可惜了。 反正陶三门觉得可惜。 这一下,昨夜的事霎时就传遍全镇。 百姓们议论不绝。 杀蔡酉的神秘人到底是谁,竟能比先天宗师还强,镇子里何时出了一位这么了不得人物? 昨夜去帮忙找人的百姓,占了先机,编排出来一套说辞。 说那神秘人与蔡酉大战了数百回合,斗得风云变色,天降雷霆,最终神秘人祭出了法宝,才将蔡酉斩杀。 神秘人其实是仙人呀…… 传的煞有其事。 另外还有一个比较务实的版本,来自于锁龙镇的公差。 陶三门和祝百寿,都见过蔡酉尚未凉透了尸体。 致命伤有两处,一是心脉断裂,二是脖颈折断。 祝百寿据此判断,击杀蔡酉的神秘人出手极为狠辣残忍。 震碎了心脉,何须再折断脖颈? 而且神秘人应该非常熟悉界山山脚的地理环境,不然不可能避开当时众多耳目,消失的无影无踪。 至于神秘人是不是罪民。 祝百寿事后反复斟酌,一再推敲,觉得不能轻易断言。 镇上出口把守森严,罪民应该出不去。 而发配到周边各村的罪民,就如八臂夜叉那类,穷凶极恶,原先身上有武功,一到地方就被废了,到晚上睡觉,也是四人一组,由精钢脚镣铐在一块,撒尿都是问题,就更别提跑出去救人。 不可能。 ……… 被传诵成“神秘人”的陆缺,睡到天色大亮,起了床,立即感觉一股冷风灌进卧室。 哦,窗户纸破了。 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竟一直没有发现。 吃过饭。 陆缺到街上买窗户纸,这才听到百姓们的议论。 原来昨晚击杀的人叫做蔡酉,还是位先天宗师。 这让陆缺心里一阵儿狂喜,乃至有些飘飘然,一直以来都是独自闭门造车,从来没有和人交过手,自己武功究竟如何,是强是弱,不得而知,没想到首次对战,就赢了个开门红!还是越阶赢了先天宗师! 很值得高兴。 而对战时。 他其实不知道蔡酉的境界,猜测是入腑境…… 不过,也幸好不知道! 没意识到境界差距,无所顾忌,只管一路猛攻,这才能乱拳打死老师傅。 说来也有侥幸成分在里面。 但不管怎么说,经此次一战,证明那六十年的功力不虚。 陆缺倒没有因此自满,自己心里傻乐了一阵儿,就该干嘛干嘛,仿佛这件事已经与自己无关。 毕竟—— 锁龙镇公差卧虎藏龙,又有持牵机弩的弩手配合,哪怕赢了先天宗师,在他们跟前也没有多么了不起! 买窗户纸回来。 甲字街,以陶三门为首站了十几名公差,其中六人手持牵机弩,都已拉上弓弦,随时准备发射。 他们正在盘查几名罪民。 气氛凝重。 陶三门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严峻之色。 那“神秘人”有可能是罪民,纵然可能性很低,也得查,严查! 他们根据推理出来的信息,先盘查的几位,都是以打柴为生、长到界山山脚打柴的罪民,毕竟这些人最熟悉界山山脚的环境。 打柴人一共五个,陶三门亲自试了试他们身上是否有武功。 陆缺浅瞥了一眼,溜着甲字街墙壁往家里走。 祝百寿看到陆缺,一道犀利目光投来。 “小陆,你干什么去了?” 又是祝百寿!陆缺贴墙站定,心里有几分不悦,扬了扬手里的窗户纸,“我家的窗纸破了,买两张补补。” 祝百寿直视陆缺,上回这少年到三槐村送棺木回来,气血很盛,扑面一股强劲之感,很像是融血境的武者…… 只是当时祝百寿被余尽春绊住了,也没来得及盘问。 “他难道有问题?” 祝百寿心生狐疑。 他细看了看,陆缺低着头,靠墙而立,一副怯懦模样,老实地像是待宰的羔羊。 难道上回眼花了? 祝百寿挥了挥手,让陆缺离开,“赶紧回去吧,外面风大,别再给新买的窗户纸刮破了。” “哦。” 祝百寿并没有把陆缺和神秘人往一块联系。 十五岁的少年。 一无练武资源,二无高人指点,三无练武时间,怎么可能杀得了先天宗师? 开玩笑! 陆缺回了家,连续两晚没有出去练功。 第三天。 木匠铺里又接了活,陆缺照常过去帮工。 一进后院,就看见一辆板车挡在门口,余尽春正往板车上搬门窗。 一合雕花门,三扇窗子。 用料很好。 陆缺帮忙抬上去,闲话道:“这些门窗像是以前老款式。” 难得陆缺愿意在木匠活上用点心,有长进,余尽春拈须笑道:“没错,这是二十年前做的,前天才找出来上了一遍漆,要是先做,光这些雕花都得费几天功夫!” 余尽春伸指指着门上的“鱼戏荷叶”雕刻。 “学了雕工,能赚更多银子。” 陆缺挠头笑道:“余大伯,这么细的活我可学不来。” “没说现在要教你,等你把别的活干熟了再说。” “好。” “你把这合门,这三扇窗子,送到柳记药铺去装上,这活你也很熟练,我不跟着去了。” 陆缺微微一怔:“柳记药铺订的不是药柜?” 余尽春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前两天,那飞贼闯入柳家……当时石镖头和飞贼缠斗,就撞坏了门窗。” “哦。” “你赶紧过去,柳家的丫鬟早上来催了两次。” 陆缺点了点头,拉着板车前往柳记药铺。 锁龙镇东面,百姓街巷,议论“神秘人”的风头还没有过去,甚至说书的还将此事编成章回体话本。 丛鬼郎君蔡酉和八臂夜叉结拜讲起,直讲到蔡酉在三槐村废弃老村伏诛。 说书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竟还知道蔡酉会两门术法! 讲得比街上谣传逼真得多,引来一大群百姓凑热闹,把说书摊围得水泄不通。 陆缺拉着板车经过,恰好说书人讲到妙处,卖了个关子道:“列位,那神秘人其实就在你我之中。” “究竟是谁,不可说,此是天机!” “不过据在下冒险推演天机,那神秘人,将来会在一场鹅毛大雪之后,葬身于野兽之口,死无全尸,到时候自然就见分晓了。” “……” 真能瞎掰! 陆缺咧了咧嘴,心道这说书的嘴皮子挺利索,就是脑子跟不上,若说他会死于妖兽之口,起码也合理。 野兽,呵呵。 他如今已经是“入腑境”境界,内力斐然,又有削铁如泥的寒铁宝刀,绝不怵任何野兽! ……… 第17章 忍辱负重 陆缺到柳记药铺时,同安镖局的人先一步到了。 柳家是同安镖局的老主顾,以往往外地送药材,都是请同安镖局押送。 这回柳家委以重任,请他们看护柳离周全,比押送药材重要十倍百倍的事……结果,他们却在这种重要的事上,马失前蹄,险些让柳离清白不保。 即便柳家不追究,同安镖局这边也势必得给个说法! 又不是一锤子买卖。 同安镖局对此也非常重视。 重伤不轻的副总镖头石敬川,亲自登门,退了两倍的镖银,又致歉再三,就差给小自己一辈的柳离叩头赔罪。 此外。 石敬川对神秘人,委实是感激不尽。 若非神秘人施以援手,在关键时候救下柳离,柳家恐怕会因此事和他同安镖局决裂。 他甚至为神秘人准备了不菲的谢银…… 可惜,相逢不相识。 陆缺拉着板车进了柳家药铺后院时,两人刚好擦肩而过。 各忙各的事,不多看对方一眼。 ……… 陆缺被一名叫做春茹的丫鬟,领着去更换门窗。 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平常对老爷小姐耳提面命,但见了外来做工的人,又自觉得高人一等,不免言语刻薄。 “你小心着点,别笨手笨脚的打坏东西!” “小姐爱干净。” “不该碰别碰,不该摸得别摸,别到处弄的都是手印子。” “听见没有——” 春茹拔高声音呵斥。 陆缺搬着雕花木门往里面走,透过镂空的木格,看了一眼春茹,小丫鬟立即瞪了回来。 看什么看? 罪民! 刁难了陆缺两句,春茹很是心满意足,背着双手拐进了后院凉亭。 凉亭里。 柳离端着喝了半碗的安神汤,怔怔出神。 被飞贼蔡酉劫掠的事,当是心惊胆颤,可如今回想起来,这何尝不是一次扣人心弦的人生经历? 刺激,但有惊无险。 她也一直在想那个神秘人…… 只不过那神秘人异常寡默,自始至终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可惜—— 柳离回过神,将剩了半碗的安神汤喝下去,这才察觉到春茹。 “小姐,木匠铺的人来了,不过来的是个木木呆呆的学徒,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 这点无关紧要的事,柳离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回了一句,探下身,目光落到了凉亭底下的清浅水池,盯着颓败荷梗,再次发起呆。 一会儿。 前堂的孙掌柜领着陶三门到了后院。 “小姐,陶百总来了。” 陶三门还是为了探查神秘人信息而来。 这事不弄个水落石出,实在没法安心。 陶三门手里拎着两样点心,晃晃悠悠地走进凉亭,从头到脚打了柳离一遍。 “越来越漂亮了,恐怕修道的仙子,也比不上柳姑娘的好样貌。” “陶百总说笑。” “实话,镇上谁不知道我老陶爱说实话!” “……” 闲叙了两句,话入正题。 不过陶三门要比祝百寿那愣头青老道太多,仍如闲谈一般,没也有丝毫压迫。 “柳姑娘,救你的人俊不俊?” “他蒙着脸……” “哦,那我估计是位女侠。这江湖之人有点奇特,若是男子,不管长成什么丑八怪模样,都敢出来吓唬人,毕竟他们只在意武功。但是女侠就不同了,有一层面纱罩着布巾蒙着,即显得有风范,又会让人浮想联翩。” 柳离不假思索地争辩道:“他是位公子!” 陶三门笑了笑。 “当天晚上你被吓到了,未必看得清,凭什么断定救你的人就是位公子?难不成穿金戴玉了?” 柳离只记得神秘人背影轮廓。 不过当时蔡酉曾称神秘人为“小崽子”,又评价未满弱冠云云。 这自然说明是位年轻公子。 柳离正待解释,却突然意识到陶三门是在套她的话,心里骂了一句老奸巨猾,改口道:“不知道,我也是瞎猜的。” “那神秘人是不是本地口音?” “他没说话。” “哑巴?” “兴许真是哑巴。” 陶三门余光留意着柳离的神色变化。 看得出来,除了那一句“他是位公子”以外,其它回答的都是敷衍,但也并未说谎。 一位公子…… 如此简略的信息,自然无法锁定神秘人的身份。 不过也把范围缩小了许多! 陶三门细想了想,将两样点心留下,起身告辞。 ……… 两人谈话时,正换门窗的陆缺仔细聆听着每一句。 当时冒险取救柳离,他蒙着脸,也没有说过话,料柳离也绝不知道他是谁。 只是,做贼心虚! 他也担忧会有什么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纰漏。 心里有些紧张…… 还好。 柳离给陶三门提供的信息,无关痛痒。 陆缺看着陶三门离开,紧绷的心弦才渐渐松了。 这位陶百总平日懒懒散散,没什么正经事,可制服八臂夜叉露了一手“飞花摘叶”;此次三言两语,就从柳离嘴里套出了话,足以表明武功和心计都不错。 得多加留心! 换好了新门窗。 陆缺若无其事地走到凉亭的台阶前,讨要工钱。 “柳小姐,门窗都已经换好。” “一合鱼戏荷花的雕花门,两扇窗子,按原来的价钱是四两。” “我的工钱是七十文……” 春茹猛瞪了一眼,甩脸过来。 “就你?你的工钱能凭什么能值七十文?真黑心,人家老木匠师傅安装门窗,才收一百文钱,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就付你五十文的工钱,爱要不要!” 陆缺煞是无语,要是不看春茹的面容,只听这几句话,都以为她是敢当街撒泼的大娘。 十几岁的姑娘,哪儿有这么难缠的? 将来必是一把吵架的好手啊! 陆缺叹了一声,无奈道:“五十文就五十文。” “你就站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去,哼!” “好……” 没一会儿。 春茹拿了四两碎银和一把铜钱过来,往陆缺怀里一塞,“数数!可别说我家克扣了你工钱!” 四两碎银不占多大地方,可那五十文铜钱没用绳子串,不好捧,哗啦撒了一地。 春茹把手臂抱在胸前。 哼。 自己捡! 陆缺看了看刁蛮的丫鬟,心知她是故意找麻烦,但还是默不作声地俯身去见铜钱。 若连这点气都受不了,他在锁龙镇也活不到现在。 罪民身份…… “春茹,你何必找人家麻烦?”柳离望了过来。 “我哪儿有,是他自己没接好。” “帮人家捡起来!” “我……为什么要帮他……” 柳离从凉亭走下来,脸色不悦地看着春茹道:“使唤不动你了,哪明儿你换个能使唤得动你的人家。” 春茹气得跺了跺脚,“我捡!” 柳离摇了摇头,自家的丫鬟刁蛮惯了。 可木匠铺的学徒怎么这么好的脾气,被如此刁难,也不还口? 她把视线移到陆缺身上,身材清瘦,一身破旧的灰色步袍子,到了这将入冬的时候,脚上穿的还是草鞋。 原来是罪民。 怪不得会这么和顺。 他—— 陆缺转身捡钱,以背影对着柳离时,柳离霎时愣着,这背影不正是救她的神秘人? ……… 第18章 钦天之兵 俯身捡铜钱的清瘦背影,与那晚的神秘人至少有九分相似。 穿的,也是同样的公差破旧灰布袍。 看了片刻,柳离基本已经确定陆缺就是那夜救她的神秘人,胸脯微微起伏,有些不可置信。 救她的人,竟然近在眼前? 那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柳离清楚陆缺的本领究竟多大,而有着这么大本领,却能甘心忍受一个小丫鬟的刁难刻薄,喜怒皆不形于色。 这人的心性可真是了不起! 柳离眼睛眨了眨,转看丫鬟春茹的脖颈。 当时陆缺拧断蔡酉脖颈,没有丝毫犹豫……若他出手,这小丫鬟的脑袋恐怕已耷拉到了背后。 “五十文,没少。” 陆缺的声音打断了柳离的思绪,她张了张口,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虽说此时认出了陆缺,但还不能说。 春茹在一旁呢! 这丫鬟嘴快无比,若是她知道陆缺就是那位神秘人,保准在半天之内,就传得满镇皆知,那不是害了陆缺? 柳离目送陆缺离开,眼波微微晃了晃。 ……… 下午没什么要紧活,陆缺提前回家。 趁有闲暇,起灶生火,蒸了两大锅窝头。 天气渐凉。 做好的食物,放许久也不会坏,也省得他白天做工,晚上练功,没功夫做。 然后,陆缺又从家里出来,沿着冷清的巷子走到“戊字巷”,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之人身材高大,国字脸,不过长时间没有收拾仪容,下巴满是青灰色胡茬,发丝油腻,身上布袍满是干了的泥点子。 这人叫赵知远。 他和陆缺的父亲陆简本是同乡,年幼一起练武,随后又在同一个县任捕快之职……甚至也是因为同一桩罪责被流放到了锁龙镇。 两人相交几十载,说情同手足都有些浅。 可谓生死莫逆,刎颈之交! 有了这份深刻情感在,赵知远自然是一位可以信任的人。 赵知远把陆缺领进门,拍了拍陆缺胸膛,心里蓦的一阵儿欢喜。 嘿!贤侄的身体健壮了不少,脸上也渐渐有了两分英气。 一般人家的姑娘可不配上。 赵知远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又慌忙取出六两银子塞给陆缺。 “在余先生那儿做工,赚的银子够不够使?别累着了,没银子了,就来我这里拿。” 别看赵知远银子给得痛快,可陆缺心里很清楚,赵知远也是罪民,靠着做泥瓦活儿维持生计,六两银子恐怕也是攒了许久。 陆缺能感觉出六两银子的份量,将之推了回去。 “余大伯给工钱给得多,除了每个月的花销,我还能攒六七百文。” “那你也拿着!” “我……赵叔,我想问你些正事。” “怎么了?” 陆缺转身去把门掩上,深吸了一口,轻声道:“赵叔,镇上用牵机弩的弩手究竟有多少个。” “据我这些年暗中留意,应当是有六十四个。” “强一些的先天宗师,是否能从他们手中逃脱?” 赵知远拧眉思量了半晌道:“不行!镇上的弩手本身武功不弱,又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神射手,箭法百步穿杨,并且……他们还有精妙绝伦的军阵配合,寻常先天宗师敌不住他们几轮齐射。” 赵知远见陆缺凝思不语,又继续说道,“再者,镇上的公差个个武功不弱,入腑境的不下十位,有他们为弩手掠阵,三四个先天宗师联手都未必逃得出去。” 没错—— 先天宗师之境的确已在武道登堂入室,但终究没有迈入仙门,还是肉体凡胎,抵不过军阵的绞杀。 陆缺揉了揉额头,面露难色。 “锁龙镇的弩手真就那么厉害……” “对!他们所学的战阵,由朝廷钦天监的仙师所设计,针对的就是江湖武功。” “哦。” 赵知远道:“你今天突然问这些干什么?” 陆缺有些丧气道:“我做了一件冒失但又不得不做的事。” “在人前显露武功了?在这节骨眼儿上,的确有些麻烦,不过你淬骨境圆满的水准,在镇上公差眼中微不足道,那陶三门也并非不讲人情之人,会替你遮掩的。” 赵知远当然知道陆缺身负武功,他没少指点! 陆缺支吾道:“我……不是淬骨境了。” 啊—— 贤侄的境界提升了? 赵知远先是一喜,后退两步,站远了打量陆缺。 只是陆缺眼眸内敛无光,也没有气血如虹之兆,不像融血境。 这倒让赵知远心疼了。 身为罪民,日日粗茶淡饭,养不出来几分气血,到了融血境都没有融血境的样子。 “等这段追究罪民习武的风头过去,你多去吃点好的,多休息,把气血补养回来,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 “赵叔……” “说,没事。” “我的气血其实很旺盛,只是刻意收敛着。” 这回赵知远的脸色变了。 敛藏气血气机,可是入腑境的手段。 一个多月前,陆缺还是淬骨境圆满,怎么这么快就跳了两境?实在是不可思议。 两人对视了片刻。 赵知远突然发掌拍向陆缺胸口。 这一掌,只是试探陆缺的武功究竟如何,赵知远仅用了三成内劲,但却引动了陆缺护持脏腑内力,勃然而发,还之数倍力量。 砰—— 赵知远被震得向后趔趄了四五步远,心惊不已。 好深厚的内力! 何止是入腑境,便是中等的先天宗师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可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赵知远瞪着眼,一脸疑问,好像头一次见到陆缺,半晌之后,欣慰地长笑了起来。 “好,好好好!” 陆缺把话拉回正题,说道:“赵叔,你就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冒失事?” “我只顾着替你高兴了,什么事?” “那个鬼郎君蔡酉……我杀的。我本来一直遵从你的教诲,不多管闲事,但那年母亲病重,只有柳家的大夫过来瞧,我欠了他们人情。” “蔡酉是你杀的!!” 看来刚才震惊早了,赵知远猛拍了一下额头,声响清脆。 若非身为长辈,他都得爆粗口。 兔崽子,真他娘的了不起,练武不过才七八年,居然杀了先天宗师…… 尤为难得的是那份果决狠辣。 镇上关于神秘人的风闻,他也听说了,当时还纳闷儿这神秘人怎么这么狠?已经震碎了蔡酉心脉,还要折断脖颈,这不是虐杀吗? 现在一想,贤侄做得好啊! 毕竟陆缺与人交手的经验不足,不确定震碎了心脉就会死人,那就得“补刀”。 赵知远冲陆缺竖起拇指,“杀的好,像蔡酉那种货色死不足惜。” 陆缺皱了皱眉,把赵知远粗糙的手指扳下去。 他又不是来听夸奖的。 “赵叔,你以前教导过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只要做了,总有一天会被人知道。那陶三门陶百总不是泛泛之辈,我担忧他真能把我挖出来,所以得做坏的打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赵知远正色道:“怪不得你问镇上的兵力部署,想到时候打出去?” 陆缺“嗯”了一声。 虽说镇子上有六十四弩手,但这六十四强弩飞散在各个出口,单从一个出口突破的话,他们未必能赶过来支援,逃走的机率还是很大。 赵知远追问道:“然后呢?” “锁龙关肯定闯不过去,镇子周边村子部署的力量也不比镇上弱……只能往界山里面跑。” “界山深处,妖兽横行,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深入!” “这个我知道。” 赵知远轻叹道:“你安心练武,提高实力,这事我会替你想办法,你切记,绝不能轻易踏入界山深处。” ……… 第19章 冲击先天 赵知远留了陆缺吃饭。 一碟煎豆腐,一碟腌白菜,几个窝头,一锅小米粥,油水少得可怜。 不过这对罪民来说已经算是丰盛。 赵知远用筷子把腌白菜拨开,露出几块肥瘦相间的腊肉,熏香浓郁。 “前几日去给石录村垒院墙,主顾偷偷给的,快吃!” 陆缺不禁一笑。 其实按他的年纪,若是寻常百姓,都该成婚了,哪儿还会馋嘴?只不过赵知远和他父母一样,不管他年纪多大,都把他当孩子看。 难得的……温馨。 边吃边聊。 赵知远又谈起来了练武的事,“你如今内力浑厚,罕有人及,不用多久就能迈入先天宗师境界。 “只是练功时一定得记着,平心静气。” “打通经脉不是小事,心里念头乱了,行气就容易出岔子,伤及经络。” “当年我冲击先天宗师境界,就伤了左腿的经络,瘫了半年多才恢复过来,而落下的病根儿也一直没除,逢阴雨天,腿就抽疼不止。” 陆缺点了点头,又问道:“赵叔,那先天宗师能跟入腑境强多少?” “先天宗师对于自身把控更为微妙,可谓滴水不漏,即便同样的内力,入腑境能运用五成已是不易,但先天宗师却能用出十成来!” 赵知远伸出手掌,翻了翻,笑着向陆缺比出“五”的手势,又比出“十”的手势。 笑容饶有深意。 这五成与十成,算起来是两倍之差,但用到招式上的差别就大了。 如那鬼郎君蔡酉。 他的内力平平无奇,那似陆缺以火猿妖晶与数千年雪水寒气、水火相济,蕴生出来的深厚,可偏偏招式威力,并不弱于陆缺太多。 陆缺托着下巴思忖,渐渐有些明悟…… 赵知远笑道:“更重要还有一点。” “先天宗师境界,能以后天反补先天,稳固性命根本。倘若修为有成,能补得先天之气圆满,那就是为修仙打下了根基!” “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不过如果有一天,你能踏上飘渺的修仙之途,洗脱罪民身份易如反掌,咱们陆赵两家也会因你而门楣生光。” 陆缺迟疑地问道:“那也能为你和我父亲平冤昭雪了么?” 能! 赵知远温和地看陆缺,大笑了一声。 “吃饭吧。” “吃饭。” 陆缺应了一声,低头吃饭。 ………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 陆缺吃了饭,离开“戊字巷”,帮工做活的罪民纷纷从小镇东面回来,一路上熙熙攘攘。 这些日子,镇上公差也加强了戒备。 各个街巷都有公差看着…… 陆缺沿路回去,还看到几位持“牵机弩”的弩手。 这些弩手的气质尤为冰冷,就像一柄柄杀气十足的宝剑,哪怕并未出鞘,也能狗让人感觉到三分寒意!他们原本应该是饱经沙场的军人。 经历非凡—— 陆缺留意到一名弩手腰悬白色匕首,那柄呈半弯形,分明是某种妖兽的牙齿打造! 以前觉得镇上公差厉害,没想到弩手却是一股更强的战力。 真要命! 毕竟这些人以后可能会对付自己,陆缺不由感慨。 忍不住看了看弩手背的牵机弩。 此弩由精钢错银锻造,弩弦用的则是妖兽“岩牛”的牛筋混合乌金丝编制,绷得很紧,只是看着就感觉力量十足。 弩口装了四支精钢箭头,寒光闪闪。 弩手感知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了陆缺的目光,喝道:“看什么!” 晴天霹雳似的一声断喝,罪民们纷纷低头。 陆缺悻悻然地收回视线,混入人群,快步回了家。 ……… 三更前夕,陆缺听了听动静,纵身跃过院墙,穿河而行,再次离开镇子。 不管身份是否会被揭穿,身负武功的事情会不会败露……他都觉得实力才是能让自己心安的保证。 哪怕到时候真被揭穿了,被镇上公差和弩手围捕,起码能逃到界山深处是不是? 人,得给自己留后路。 陆缺觉得要尽早达到先天宗师境界,越早越好。 一路戴月而行,赶到界山山脚。 他闭目思量了半晌,身影一晃,进入山林之中。 冲击先天宗师境界,需要心境空明,选个好地方就很有必要!修行的四大要素“法地财侣”,地可排在第二位。 可见重要。 陆缺心里的首选之地,就是当初与火猿搏杀的那片寒潭。 寒潭幽冷之气入骨,能助人静心。 他还记得大概的路线,凭着记忆找了一刻多钟,总算找到寒潭所在。 入眼一卷幽冷。 寒潭如镜,湖心倒影一弯明月,数缕白云。 潭边岩石披着月光。 周遭的岩壁已挂上了冰笋。 气氛静谧。 一到了这儿,就有寒意扑面而来,让陆缺本来就不多的困意霎时消散,头脑清晰无比。 陆缺有些好奇,为什么寒潭周围都结了冰,更冷的寒潭却是一泓明水? 真奇怪…… “算了,这事不重要。” 陆缺拍了拍额头,捡了一块平整的青石盘坐下来。 他记着赵知远的叮咛,没有立刻运就转《奔雷决》行气,而是静坐着调整呼吸,澄净心湖。 说起来,这几天陆缺的心绪还是很乱。 得知击杀的蔡酉是先天宗师,心里不免狂喜;又忧虑身份被拆穿,不免惶恐;被柳记离的丫鬟春茹刁难,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生气,等等。 这诸多情绪积攒下来,烦乱如丝。 不过陆缺有自己的排遣之法! 或许是从小就被困在锁龙镇里,所以他极喜欢外面的辽阔天地,看看山川纵横,看看月光流照,抑或一片自由漂泊的烟气,盯着发一会儿呆,心胸就会渐渐舒畅。 非常简单。 这次他盯着满天繁星看了许久,直至把心里压得事全忘了。 然后很舒服地躺在青石上。 本来没准备运功行气,但此时丹田中的内气却自然而然地流淌起来。 很平静,就像一道温和的溪流。 陆缺心湖澄澈,渐有所悟,“原来冲击先天宗师境界,也不需要刻意强求!内力到了足够浑厚的程度,就会随着气机流转,自然而然地贯通经络。” “赵叔没跟我讲这点,恐怕是他也不知道吧。” “先天宗师境界……” 过了半刻钟,陆缺才盘坐起来,以《奔雷决》的吐纳法调整呼吸,让气机却牵引内力的流转。 一息之间,内力流转两轮周天,复归丹田。 循环不息。 时间与月光无声无息流淌,转眼一个多时辰过去。 陆缺渐入佳境,伴随着内力不断流转周天,冲刷经络,经络之中的某些东西渐渐松动,并剥离出来,从毛孔流出体外。 这是淤堵于经络中“湿邪”之气,或称为杂质。 湿邪之气排出了一些,陆缺顿感舒畅,一气似能直通肺腑! 内力流转也随之加快…… 按照《奔雷决》中的记载,先天宗师境界,经络贯通,一息之间,内力当流转四个大周天。 他的内力流转速度增加,自然是表明是往先天宗师这一境迈进。 又过去半个时辰。 陆缺终于睁开眼睛,呼出了一口冗长的气息。 才短短两个时辰,不可能跃升至先天宗师境界,只是经络联通脏器,其中杂质排出来了一些,身体便种前所未有的轻盈透彻。 像是一股清凉之意从头顶直贯足底。 有些……开窍了! 他坐着缓了一会儿,看看天色,约莫已经五更,慌忙起身往镇上赶。 途中遇到两头健硕的山豹,也放过了。 这要是搁在以往,陆缺肯定将之击杀,炼化精血,今天着实有些晚。 锁龙镇地处边陲苦寒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里玉干河已经结冰,他像往常一样穿河而行,刚进了镇子,就看见冰层之上,有两名弩手来回走动。 ……… 第20章 修行重要 陆缺停了下来,站在河底淤泥之中,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唯独发丝随河底暗流摆动。 两名弩手就站在河面的冰层上!距离不过两三丈远,走动之间,皮靴踩踏冰层的声音,陆缺都清晰可闻。 咔,咔。 一声声顺着水流传入河底,让陆缺有些忐忑。 河面上怎么还要设置关卡…… 陆缺心头思忖,觉得应该是玉干河结了冰,镇上公差担忧罪民踏河而过,滋扰镇子东面的寻常百姓,才来了这么一出。 不得不说,锁龙镇公差只要肯用心,制造麻烦的水准很一流! 而两名弩手倒也很尽责,来回在河面上走动,手中的牵机弩还都上了弦,警惕性之高像是将要打仗,哪儿像是管制罪民?他们一个月要没有十两的薪俸,都白瞎了这种职业态度。 还不走吗? 陆缺小心翼翼抬起头,盯着两名弩手。 玉干河流经锁龙镇这段,河水有一丈半深,夜里乌漆麻黑,从上往下看,应该看不透河水。 纵然弩手境界都在“融血境”以上,目力比平常人更强,隔着冰层,也应该看不见陆缺,顶多看到点模模糊糊的影子。 想到这点,陆缺略微心安了些,定了定神,观察两名弩手走动的规矩。 等两名弩手走到河边,正准备转身的一刹那。 陆缺脚下骤然用力,横平身躯,沿着河流暗流的流动轨迹,浮了出去,就犹如一条纤巧灵动的鱼,一晃六丈,逃出了两名弩手的视线范围。 暗流激荡,冲击冰层。 弩手的靴底被微微震动了一下,蓦然停住脚步。 “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这玉干河河底的流速很急,翻上来了一阵浪花,扑打冰层而已,别疑神疑鬼。” “我怎么感觉刚才有人。” “瞎扯淡!” 起疑的弩手还是向冰层以下看了看,一片混黑,仅仅有鱼影游过。 难道真是夜路走路多了? 弩手抹了抹脸,打消心中疑虑,继续巡视河面状况。 陆缺身躯贴着河底疾速游动,没多大会儿,到了通往镇子西面的隐蔽之处……今夜关卡多了,他没敢立时上岸,而是仔细聆听了一会儿河岸上的动静,确定周围百步都没有人之后,才轻轻震碎冰层,从河底浮了上来。 然后跃入街巷的幽暗之处,悄无声息地回了家。 他先把湿透的灰布袍子脱下来,拧了拧水,晾在外面,擦干身上的水,裹进被窝之中,才松了一口气。 河面上设立的关卡是个麻烦啊! 避不开。 而且冲击先天宗师境界,每天所需的时间要比练功更长,起码得两个时辰。 这也是个大问题! 陆缺白天到木匠铺做工,晚上冲击先天宗师境界花了两个时辰,来回路上也得半个时辰,加上零零碎碎……休息的时间就仅剩下一个时辰。 长此以往,武功能提升多少不好说,但肯定会暴毙。 “怎么办呢?” “武功好不容易到了这种地步,距离先天宗师就差一点点,肯定不能丢下。” “这也是立足的根本。” 陆缺托着下巴思量,外面天色都渐渐亮了。 权衡利弊。 他觉得只能暂时把木匠铺得活丢下。 这样白天就有了时间,镇上公差白天并不管罪民的出入,只要在宵禁的戊时三刻回来就行。 “只能这么办。” 陆缺定下注意,下了床,从床底下取出一个陶罐子。 里面零零碎碎有五两银子,三吊半的铜钱。 够缴三个月“罪民税”了! ……… 陆缺一夜未睡,但还是早早地去了木匠铺。 洒扫庭除,整理木料。 又把做好的桌椅都重新擦了一遍。 事毕后,走到正闭着一眼打量木材的余尽春跟前。 “余大伯,我有些事情,需要半个月时间才能处理好,所以从今天开始就不能来木匠铺了。” 余尽春放下木料,转头看着陆缺。 说良心话,他给陆缺的工钱很足,也舍得传授手艺,能教的绝不藏私,如此诚心诚意地对待学徒,别说是锁龙镇,就是放在整个木匠师傅这行当里,也算是好师傅! 被他看着,陆缺不免觉得惭愧,慌忙解释起来。 “我不是不愿意跟着余大伯学手艺了,真实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 余尽春道:“你要是半个月不来,铺子里的活,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是忙不过来了。” “您……再招个学徒……”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片刻。 余尽春拈着胡须轻叹,陆缺也来木匠铺里四年了,言行举止,他都看在眼里,何尝不知陆缺心思不在木匠手艺上,此时说出这句话,怕是真要撂挑子了。 余尽春有些惋惜,但人各有志,也强求不得。 他默然了许久,问道:“能和我说说你要处理什么事吗?我或许能帮得上忙。” 陆缺犹豫了一下,回手指了指身上的灰布袍子。 无声胜有声。 余尽春心领神会,明白陆缺要做的肯定是僭越“罪民”身份的事。 他看着陆缺长大,更明白陆缺这孩子一向谨慎,能和他说了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信任他了…… “有危险吗?” 陆缺道:“不做才有危险。” 余尽春点了点头,“你一直有分寸,心里有了主意,原不需要我多交待什么,不过人老了话就多,我还是想叮嘱两句,一是万事小心,二是你只要愿意学这手艺,什么时候再来都好。” “嗯,我记着了。” “去吧。” 陆缺向余尽春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木匠铺。 回家补了个觉。 醒来时已经天近中午,暖和了起来。 陆缺揣了两个窝头,拿上麻绳和斧头出门而去。 小镇出口,祝百寿昨夜负责巡逻,所以没在;面熟的仅有陶三门,陶百总脱了鞋子坐在阳光底下抠脚丫子,瞧见陆缺逐渐走过来,抬了一下头,“小陆,去哪儿?” “天气渐凉了,我家里的柴火没了,得打些柴预备着。” 陆缺早已经准备好谎话,淡定自若。 陶三门看了看陆缺背得麻绳和斧头,轻轻摇了摇头,锁龙镇冬天冷得厉害,每年都会有罪民被冻死,看玉干河的结冰情况,今年似乎还会更冷…… 他道:“是得多准备柴火!” “嗯。” “不过你可别往界山那边跑,这即将入冬时候,山里野兽也得贴膘,正是一年里最凶猛的时候。” 陆缺点头道:“谢谢百总提醒。” 只是他心里也叹息,陶百总为人其实不错,可惜是站在对立面的,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敌人。 ……… 第21章 潭底遗骸 陶三门从取出一本泛黄的卷宗……觉得阳光刺眼,挪了挪地儿,坐到背阴之处,手指蘸了蘸唾沫,准备翻阅。 呸,有点咸! 这不是刚才抠脚丫子那只手? 陶三门连“呸”了几口,把卷宗打开,密密麻麻的小楷映入眼帘,让他的脸上顿时呈现出生无可恋之色。 要是愿意用心读书,他岂会只做到区区百总? 而这本卷宗,记录着镇子所有罪民的信息,“神秘人”暂时没有其他线索,得从上面看看是否可疑之人。 死马当活马医。 他硬着头皮看下去。 过了晌午头,祝百寿到了小镇出口,一看陶三门正在开卷有益,且看得还不是风月艳俗画本,大感意外,百总今天这是转性了啊。 “陶百总,今天怎么看上书了?” “看个狗屁!这是镇上罪民的卷宗,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得,你来了,你看吧。” 陶三门把卷宗塞给祝百寿,闭了一会儿眼,缓解头昏脑胀的感觉。 查了几天都没有什么结果,祝百寿便觉得神秘人八成不在罪民之中,拿起卷宗掂了掂,问道:“百总此次为什么这么执着?” “没办法!守关将军也听到了风声,限时十天,必须把神秘人挖过来,不管神秘人寻常百姓也好,罪民也罢,但必须要个准信儿。我其实不希望神秘人是罪民,所以才又从罪民开始查,罪民这边儿查清了,也放心。” 祝百寿迟疑道:“陶百总也担忧被守关将军责罚。” 责罚? 陶三门耸了耸肩,一脸不屑。 “我是担忧平白就死人。” “怎么说?” “守关将军给了十天时间,说如果我不能如期调查出来,就派胡粲过来……你听过胡粲吗?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前些年在镇子上当差,最多的一个月,连砍了十七个罪民。” 十七条人命—— 陶三门唏嘘了一声,神色渐渐黯淡。 流放到锁龙镇的罪民,有些的确罪有应得,但也有被贪官污吏冤枉的,绝不能说全部都该死。 尤其一些罪民的后裔,心思不坏,也从未伤天害理,仅仅是受家人牵连而已。 诸多律令限制就罢了。 杀,着实冤枉。 可那胡粲却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只知以高压威逼,遇到一点看不过眼的事,就大开杀戒,并且不分妇孺老幼! 如果让他再回到镇上,只怕又有许多无辜之人遭殃。 陶三门摇了摇头,“看卷宗吧。这镇上居住的罪民有二千两百六十三个,你不必全部都看,只把以前做差官的、当过兵的、捕快、江湖人等会武功的挑出来,然后咱们挨个去盘问。” “会武功的,到了镇上不都得先废了?” “废了就不能练回来了?对了,女子都不用查,柳姑娘说那神秘人是位公子。” “好。” “得赶快!” 祝百寿点了点头,拿起罪民卷宗,认真翻阅。 陶三门总算得以喘息,斜眼看了一眼祝百寿,哎,这年轻人真是干劲十足,有所欠缺的就是过于正直,跟其他公差融不到一块儿去。 “小祝,你家里做什么的?” “我爹也是当差的。” “哦,世家……那令尊大人一定是位相对严苛的人了?” 祝百寿想了想道:“我跟我爹相处的世间并不多,听别人说,他还是一位挺和气的人。” ……… 秋末将冬,界山山林的野兽活动越发凶残。 紧挨界山的几个村子,老百姓们靠山吃山,也了解野兽的习性,到了这时候,便不再轻易进山打柴狩猎。 陆缺一路到了界山山脚,也没碰见人。 但安全起见。 他还是走了很偏僻的路径。 踩着落叶枯进入山林,约两三里后,有一道直竖十五丈的崖壁,上面爬满暗红色藤蔓。 此藤蔓,颈上有许多长细小的倒刺,并且有毒,被刮到了,伤口立马就会肿胀,剧痛无比,一个半月都消不了,因此被附近的百姓称为“老虎舌”。 陆缺行至崖壁面,运转内力,凝出一寸气壁护持周身,随后跃起五丈,伸手探如盘绕密集的“老虎舌”之中,取出一件东西,轻盈落地。 正是那柄寒铁宝刀! 他平常就将寒铁宝刀藏于藤蔓之中…… 此时取出来,倒不是害怕野兽凶残,以他如今实力,寻常虎狼狮豹,不过是他炼化精血的养料而已。 只是冲击先天宗师境界,须平心静气,不受外界滋扰。 这柄寒铁宝刀砍翻野兽不下二十头,又刺死火猿,已养出几分煞气,拔刀出鞘,隔着老远都能震慑野兽不敢近前,修行时也落得个清净。 提刀赶到寒潭。 陆缺拔出寒铁宝刀,潭前四五丈外,闲坐着看了看周围环境。 白日里。 寒潭上方烟气袅袅,宛若一缕缕细纱。 周围石壁凝结的晶莹冰笋,吧嗒吧嗒地滴着水珠。 林风幽冷,山色幽静。 看着一泓奇异的明水寒潭,都回让人觉得里面随时都可能冒出来个魅惑人的山精野怪。 实在太静了。 安坐半刻。 陆缺开始盘膝运功,仍用昨夜的行气之法,以气机牵引内力流转。 内力流转,如一股清流,循环往复地冲刷着老旧的河道。 淤堵之物,渐渐松动。 内力的流通态势也越发清晰明澈。 大概一个时辰,又有“湿邪之气”从陆缺的毛孔流散出来,本身无形无色,可一遇到空气,就变了如霜的灰色粉末,覆盖在他的皮肤上。 十分粘腻。 不过第二次排出经络杂质后,陆缺的内力流转明显加快。 一息间,内力已能两个半周天。 而相同的时间里,内力流转越快,能调用的越多,招式威力自然也越大,等于陆缺的拳法威力增加了两成! 陆缺醒过了神,觉得身上粘腻,先脱得精光,跳入寒潭之中清洗尘垢。 白天的寒潭,清可见底。 他刚跳入水潭,就瞧见潭底泥沙中有几道异乎寻常的森然白色。 便潜入潭底,拨开泥沙……原来是一具人的遗骸。 不知死了多久,头发都腐化了,就剩下一具森白骨骼。 但这具骨骼似乎异常坚韧,五根手指骨刺穿一面厚实青鸾铜镜,铜镜早已腐朽,陆缺轻轻碰触,就化成细碎残渣。 “这人真厉害,骨骼竟强过了金石!” 陆缺做棺木送棺木,有时还帮忙收敛尸体,自然不惧一具尸骨,他甚至拉起尸骸的手臂感觉了片刻。 凝重如寒铁。 甚至感觉不弱于火猿的骨骼。 了不起! 陆缺心里赞叹了一声,干脆将这具遗骸拉出泥沙,拖到潭边仔细研究;见遗骸周遭还散落了几张兽皮,也一并拿了上来。 ……… 第22章 神元符箓 陆缺把尸骸靠在青石上,摘了萦绕在骨骼之间的水草,后退几步,理平衣襟,恭恭敬敬地叩头。 不过觉得他温恭有礼,啰里吧嗦,就错了! 因为—— 接下来他要冒犯了。 “请前辈见谅。” 说了一声,陆缺便拔出插在地面的寒铁宝刀,运力于臂,一刀斩向尸骸的手指骨。 砰! 金铁交错的声音响彻山涧。 寒潭晕开波纹。 寒铁宝刀被撞击之力反震回来,牵着陆缺后退了小半步。 他收起寒铁宝刀,俯身查看尸骸手的情况,被劈了一刀的手指骨并未断裂,仅仅留下浅浅的白痕。 当真如此坚韧? 望着那道浅浅的白色痕迹,陆缺眼波颤动,一脸惊愕,迟迟没有移开视线。 以他如今实力,一刀把四百斤的野彘劈成两爿轻而易举。 借寒铁宝刀锋锐,亦能斩开尺余厚的岩石。 如此一刀,却只在尸骸的手指骨留下浅痕,其骨骼坚韧,只怕都不亚于那头火猿妖兽了。 江湖诸多横练武功,没有一门能将骨骼练到这种程度。 那么此人生前……就有可能是炼气问道的仙师,或者是已经能化为人形的妖。 高山仰止! 陆缺思忖了一会儿,用寒铁宝刀当做锄头,在寒潭以外百步,挖出深坑,掩埋了这具的尸骸。 并未拢起坟丘,更未立碑。 不管他生前有多么了不起,死了,就是死了,能入土为安已是幸事。 只不过他的遗骸意外出现,牵动了陆缺炼气问道的心思……陆缺没想多远,只想着如果骨骼也能像他这般坚韧,那以后就不必忌讳弩手们的牵机弩了。 陆缺回到寒潭边儿,查看与尸骸一并打捞上来的兽皮。 兽皮共有五块,应该也是某种妖兽的兽皮,质地强韧致密,不知道在寒潭里泡了多少年,但至今都没有腐烂痕迹。 切割整齐,就像是书页。 上面印有字迹…… 只不过经潭水浸泡,岁月侵蚀,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 陆缺接连看了三张,仅看到几十个清晰的字,包含有“天地灵气”、“飞剑”、“蛟龙”等等词汇,语意模糊,而这些词汇也印证了他的尸骸身份的猜测。 到了第四张兽皮。 扑面一抹华光。 兽皮上,画了一道符箓,但说是以某种神功伟力刻上去的更合适,符箓保存的极为完整,金灿灿的。 另有几十行小字记录符箓绘制之法,符箓效用。 陆缺读了一遍小字。 原来此符名为“神元符”,本身没有什么神奇功用。 不能引火发雷,不能撒豆成兵。 但是! 描绘此符箓,却能够锻炼精神力。 根据兽皮上的对于此符箓的记载,凡是练气学道之人,制作符箓,施展术法等,耗费灵力之外,也需要耗费精神之力,所以这神元符可以为练气问道打下根基。 了解之后,陆缺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这是好东西呀! 虽说此时还没有达到先天宗师境界,距离练气问道尚远,可是提前准备了,准没有错。 陆缺连忙查看第五张兽皮。 这张兽皮记载的是一门术法,冰棘术,术法泼洒,凝出八万四千道锐利冰棘,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瞬息之间,就能夷平半个镇子! 陆缺看得心潮彭拜,神之往之。 这要是学会了,还得了?挥出两式“冰棘术”,估计能打穿锁龙关。 正看得起劲儿,结果,没了! 这张兽皮虽然字迹清晰,可是就记载了冰棘术的威力如何恢宏,并没有记录到底怎么练。 “没了……他妈……” 没怎么说过脏话的陆缺,也急得爆了粗口。 他忘寒潭看了一下,麻溜儿地脱了灰步袍子,再次跳入寒潭,在潭底淤泥里面到处摸索。 希望能再捞出几张兽皮,补全冰棘术的修炼之法。 可惜。 今天的气运到头了,潜入潭底,在淤泥中摸了遍,也没能再捞到半张兽皮。 悻悻然返回潭边儿。 陆缺被寒潭中积攒雪水寒气侵袭,冻的手脚麻木,嘴唇青紫,哆哆嗦嗦地穿上了灰布袍子,运功调息,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寒气祛除体外。 陆缺心有余悸地叹了一声。 这回太贪了,竟在这危险的寒潭之中潜了一刻多钟。 好在没出什么事。 他缓了缓神,将四张字迹模糊的兽皮全都埋了起来,仅留下那张绘制“神元符”的那张。 神元符纵然没有“冰棘术”那样惊世骇俗的神通威力,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而此时,太阳已经落到界山西面,将近黄昏。 来不及再研究神元符了。 陆缺把兽皮揣进怀中,离开寒潭,又将寒铁宝刀重新藏回爬满“老虎舌”的崖壁,沿着荒僻小路向外走。 边走边捡干枯树枝。 柴,还得打! 一是欺瞒公差,二是家里的确没什么柴火了。 黄昏时,陆缺背着一大困柴,慢吞吞地走了镇子。 镇子出口。 陶三门和祝百寿及其他几位公差,看了大半晌的罪名卷宗,最终圈定出二十三个疑似“神秘人”的罪名。 当然,陆缺是被排除在外的。 不会有人相信这么个无名少年能够击杀鬼郎君蔡酉。 陆缺经过镇子出口,这些不怎么爱读书的公差累的头昏脑胀,已摆开棋盘,下棋消遣,陶三门棋德很一般,被对手吃了车,想要悔棋,正跟对手吵嚷拉扯……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几番注意陆缺的祝百寿,则独自坐在棋摊以外,默不作声的擦着刀。 ……… 浅夜。 陆缺坐在院内枣树底下,借着月光,观看画在兽皮上的“神元符”。 符箓看起来很复杂,但笔走龙蛇,像是由高人一气呵成,带着古朴且飘逸的味道。 定睛看着。 不知不觉之中,陆缺的心神全都落在了这道神元符上,感觉像是化成一缕墨,沿着符箓笔画流淌起来。 符箓的笔画,延伸成了一道漫漫长路。 陆缺的心神沿着路径,一直往前,却始终见不到端点。 时间无声流淌。 当! 一声悠扬的铜锣声在深巷传开,二更天了。 陆缺醒过来神,很意外时间竟过了这么久,脑袋里有些木然,宛若做了一场没有情节的空白大梦。 “这是……” 他将视线再次投注到神元符上,心道此符似乎不单单是一道符箓。 ……… 第23章 观想符箓 不知道是兽皮上的“神元符”有所神异,还是练功小有所成。 这一夜陆缺睡得格外深沉。 醒来以后,神采奕奕,似思维都灵活了许多。 陆缺又把兽皮揣进怀里,带着到了“戊字巷”,想去问问赵知远,神元符究竟怎么一回事? 仅仅是兽皮上注释那几十行小字,他还无法完全领会其中奥妙。 不过赵知远早早出了门,他去时,门已经锁上,扑了个空。 估摸是天气渐冷,周围的百姓都需要重新修修房顶,补补墙壁,以此御寒,这段时间泥瓦匠的活儿多了起来。 锁龙镇的冬天,奇冷无比。 百姓有句俗话形容,说是家里如果没有火炕,到了冬天就别寻思造娃的事,容易冻住! 夸张了些,但能直观明明天寒地冻的程度。 赵知远不在家里,只能等下午回来再问了。 陆缺照旧到寒潭练功。 ……… 黄昏已尽,夜色降临。 天空下起了夹杂着碎雪的小雨,将街巷打出一层蒙蒙雨光。 陆缺把一大捆柴放在赵知远家门口,自己站在房檐下躲雨。 巷子里,渐渐亮起灯火。 也起了炊烟。 一刻多钟之后,赵知远终于披着微雨回来,脸上满是疲色,身上的泥点子都被冲成了泥污,顺着衣襟往下淌。 看见房檐下站着的陆缺,赵知远抹了一把脸,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开了门,把陆缺领进去。 “等了很久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 “你坐着,我去给你做饭!” 陆缺拉住赵知远,说道:“赵叔,你先歇一会儿,洗洗脸,饭我去做饭,其实我也不饿。” 两人相对而立。 赵知远这才发觉,陆缺的个头已经超过了他的鼻尖位置……不知不觉,他都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赵知远暗想,若是陆缺父母还在,看见他如今的这般模样,该有多高兴? 又该有多心疼。 想到这些,他的神色黯淡了一些,拍了拍陆缺肩膀道:“好。” 这一顿,仍是粗茶淡饭。 只是味道很好。 起码,赵知远如此认为,反正比他自己做的饭菜强多了! 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 陆缺才将兽皮从怀里取出来,双手递到赵知远眼前。 “赵叔,你看看这是什么?” “符箓!” 赵知远可没有练气问道,只不过曾见过锁龙镇以外的世界,比陆缺的眼界广博的多了,一眼便看出兽皮上的是修仙者才会绘制的符箓,又拿到灯下仔细观察。 “没错了,的确是出自修仙者的东西,感觉就跟江湖骗子的鬼画符厚重,你从哪儿得来的?” “打柴时捡的。” 赵知远点了点头,仔细端详,过了许久之后,称赞道:“这是件宝物!” 陆缺托着下巴凑旁边儿,道:“赵叔看出来名堂了?” 赵知远摇头笑起来。 以他眼界见识,要说完全弄明白修仙者的东西,也不可能。 但是习武与练气问道,存在诸多共通之处,触类旁通,还是能够看出来些名堂。 他指着兽皮上的神元符道:“这张兽皮上最珍贵的就是神元符本身,而并非绘制神元符的方法。” 陆缺听得有迷糊,挠了挠头。 “小陆,在你心里,《奔雷决》是一门厉害的武学功法吗?绝不是,对吧?但若是登峰造极的先贤前辈使来,当真势若奔雷,震撼天幕,你还会觉得《奔雷决》是一门江湖二流功法吗。” “使的人不同,威力声势自然也会大相径庭。” “这层浅显道理,你肯定明白,那咱们再回过来看这道神元符!其实神元符在修仙的世界恐怕是平平无奇之物,你只去学画这道符,三五年都未必能有所得;但是画这道符的人却是位高人,他的精气神都留在了这道符箓,你观摩这道符箓,只在心里描绘,或许能学到更多。” “可以把它当做……观想图!” 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 赵知远所言,其实已经触碰到了修仙者的法门。 陆缺端着下巴思量了一会儿,又盯着兽皮上的神元符观看,渐渐了然。 没错啊! 观摩这道符箓,就像练拳时候,有个绝世高人在手把手教学,肯定比自己瞎练好多了。 “赵叔,我明白了。” “收好。” 赵知远把兽皮叠整齐,拉开陆缺衣襟,放了进去。 陆缺在其他人面前总是深埋心机,装的一副毫不起眼的模样,但在赵知远面前,还是有几分少年心气,问道:“赵叔,你说我学了这神元符上的本事,精神力变强,能不能控制住别人?就像神鬼故事里的狐狸精一样。” “哪儿跟哪儿啊?呵呵……” “我是想着若是能迷惑人,咱们离开锁龙关就不需要身份文牒了,那样就能回家乡了。” 家乡—— 赵知远愣了愣,随即恢复常色。 “太远的事先不要想,对了,你冲击先天宗师境界,情况怎么样?” 陆缺道:“我自己感觉挺顺利,这两天内力流转速度稳步提升,现在一息间,内力能转两轮半大周天,按照这速度,最多再有六七天就能晋升先天宗师境界。” “了不起!” “只是得到了一些机缘。” “你还这么年轻,就快到了先天宗师境界,往后大有可能走上仙途,这神元符也一定要长长观摩,为将来打好基础。” ……… 陆缺赶在戌时三刻之前回了家。 取出兽皮,挂在床头墙壁,静坐着观摩上面的神元符。 情况与昨天一样。 当他全神贯注盯着这道符箓时,心神就像融化成了一道墨,沿着符箓的笔画悠然流淌。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流淌到了尽头。 这时。 脑海之中逐渐勾勒出了神元符的图形,不过十分模糊,就像是一吹即散的雾气。 而此图形,正是陆缺精神力的具象化。 有些弱…… 陆缺心里暗暗感慨,念头一松,脑海里的神元符图形顿时就消散于无形。 当然凝炼精神力量,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得日积月累。 练气问道?真要是件容易事,世人不都成神仙了。 陆缺倒也不急,只是观想神元符也是件耗时的事,前后用去半个时辰……练武,观想此图,日常琐事,这怕是以后真回不了木匠铺干活了。 余尽春通晓事理,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不会埋怨。 但是不到木匠铺干活,银子从哪儿来,罪民税怎么缴? 这是大问题。 看来也得想办法搞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 第24章 一点端倪 锁龙镇西面寂静如坟场。 入了夜。 气温急剧下降,飘洒如丝的微雨也变成碎雪,飘飘零零,为这坟场蒙了一层凄凉素白。 在陆缺离开以后,赵知远就披衣坐在院外,看着碎雪飘扬。 此时。 他脸上的血管若隐若现,呈现一种瘆人的青灰色,遮盖了大半张脸,几乎不像是活人。 脖颈后,凝出豆大汗珠,一粒粒滚落下来。 拳头紧紧攥着,青筋暴起。 显然极为痛苦。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包白色粉末,往口中倒了些,不多时嘴角流出血迹,脸上诡异之状才缓缓平复。 “没多少日子了。” 赵知远自语了一句,口中呵出的白汽,迅速被风扯散。 其实当年流放到锁龙镇,被公差废了武功,他还未满而立之年,正是意气风发的大好时候,心里不服,便想恢复武功,凭双拳打出锁龙关! 而为了尽快恢复武功,就用了以毒药催生内力的偏门手段。 功夫不负有心人。 几年之后,武功的确恢复了。 可毒药的毒性也已深入脏腑经络。 而且副作用极大,每晚亥时,脏腑之间便会如刀绞火烤,疼痛难忍。 想缓解这种疼痛,就得必须继续服用毒药…… 砒霜! 因此也成了恶性循环。 到今年年初毒性已遍及赵知远周身,渐入心脉,只是放心不下陆缺,才一直以一口心气硬撑着。 陆缺年纪尚小,若他死了,就无依无靠了。 如今不同了。 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陆缺展现出来的心机、城府、实力,这三点都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似乎真的长大了,自己已能撑起一片天地。 赵知远心里释然,思忖自己有一两个月的日子,还能看到陆缺晋升先天宗师,老天待他已是不薄。 世上没有不死的父母,但能看见孩子在浮世红尘立稳脚跟,足够了! 赵知远抹了抹脖颈后的汗珠,起身准备回房,门环忽然响了起来。 这时候早就过了戌时三刻,罪民各自归家,不得外出,来人想必是镇上公差。 赵知远转去开门……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陶三门陶百总的那张马脸,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拎着一包熟食,脸面堆笑,像是不怀好意。 两人关系其实不错。 陶三门也不见外,一搡赵知远,拎着酒菜就走了进去。 “赶紧的,备上炉子!” 赵知远轻骂了一句,他娘的,陶三门不怎么管罪民喝酒吃肉也就罢了,还专门赵罪民喝醉,监守自盗,公差当到这份上也真没谁了。 当然,有酒有肉,不可辜负。 赵知远在小柴炉上生起火烫酒,就在灶房里点了油灯,摊开熟食,与陶三门举杯对饮。 三杯酒后。 赵知远笑道:“陶百总这差当得可真自在!手下弟兄天寒地冻还在巡逻,你却能在这儿喝酒吃肉。” 陶三门闷哼了一声,面如苦瓜。 “你拉什么脸?” “我郁闷啊!” “嗯?” 陶三门扬起酒杯,一饮而饮,吐出一口酒气道:“这还不是上回神秘人救柳记药铺千金,身份不明,上头不放心,非让我把这人给查出来。” 赵知远嘴角笑意越发浓郁,才喝第四杯酒,就图穷匕见,露狐狸尾巴了? 果然,宴无好宴。 不过两人都算老狐狸了,不同的是陶三门是天性使然,赵知远却是后来在锁龙镇渐渐磨练出来的。 他瞥了一眼陶三门,“没查到,所以来我这儿探口风?” “这话伤感情,我要是娘们儿,非挠你脸不成!” “陶百总要是娘们儿……嘶,本来百总得这副尊容就很瘆人,知道的是喝酒,不知道的是马面来勾我魂儿了。要是在真生成了女儿身,得多倒胃口啊。” 两人哈哈一笑,揭过一篇。 陶三门挠着后脑勺道:“这事还真是件要紧事,守关将军那边发了话,如果我姓陶的没能耐查出神秘人底细,就把胡粲派回镇子调查,那祸害你也了解,让他回镇子,肯定少不了借题发挥,多害几条人命。” “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我老陶自吹自擂,锁龙镇有我在,能镇得住那些宵小之辈,也能照顾几分良善之人。” “不说多好,大家日子还能过的去。” “倘若我接连办事不利,给守关将军调到别处,换成胡粲管理镇子事宜,那狗娘养的就会一手杀人威慑的狠辣手段,镇子西面这近两千三百人哪儿还有活路?” 一大通话说话,陶三门连贯两杯酒。 这番言词打了感情牌,但也的确是他的肺腑之言。 赵知远默默陪着喝了一杯,不冷不热地说道:“这事我帮不上忙。” “听我倒倒苦水,就算帮忙了。” “守关将军限了多少时日?” “十天!时间倒是宽裕,今天才第二天而已。哎,就是柳记药铺的千金小姐也没有提供什么明朗信息,让我无从着手。” “那神秘人与鬼郎君蔡酉交手,就没在交战之地留下什么痕迹?” 陶三门夹了一粒油炸花生塞进嘴里,叹息道:“有!遍地狼藉,不过仅能从打斗痕迹上推断出神秘人内力深厚刚猛,猛得有点过头,所用武功的破坏性倒有几分像……你兄弟陆简的《奔雷决》。” 赵知远翻脸道:“不想喝,滚蛋!” “急什么眼?” 世间武功不下数万种,能以内力将树木击成木屑也有很多,单陶三门知道就有不下二十种,只是说起来了,拿《奔雷决》举个例子而已。 他并没有怀疑到陆缺身上……倒略有几分怀疑赵知远。 “行行行,我说错了,自罚一杯!” “给老子留点!” “他娘的,到底咱俩谁是百总?谁是罪民?” “咋了?不爱听我说话,趁早滚蛋,还指望我跟你客气不成?” “……” 陶三门其实是按照罪民卷宗,找上的赵知远,毕竟赵知远本来身为捕快,也有先天宗师境界,很可能把武功练回来。 只是一番试探,没探出什么蛛丝马迹,便醉醺醺地离开了。 灶房里仅余下赵知远。 他把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愣着桌上碗筷,陷入沉思。 按照陶三门的态度来看,“神秘人”这事必须得有个了解,糊弄不过去。 而陶三门也想到了《奔雷诀》,如果真按照这条线索顺藤摸瓜,肯定能把陆缺给揪出来! 但这怎么能行…… 赵知远忽然畅怀地笑起来,本以为一两月后就会毒发而亡,默然死去,但现在他这条命,这副残躯又有了新的用途。 “我用这条命再送我贤侄一程,何其快哉!” ……… 第25章 先天境界 一场小雪后的第六天,到了立冬节气。 面对锁龙镇区域的严寒气候,甭管以前是达官显贵、儒士名流、山贼草寇,亦或是干仙人跳勾当的美娇娘等等,无一例外,都得出镇子捡柴火,抵御寒冬。 镇子西面的罪民都忙活了起来。 一个个的都像往蚁巢里运粮的蚂蚁,不间断地把柴火往家里搬。 纷争……时有发生。 从前满嘴者乎者也的儒生,能为了一块木桩子,跳起来问候别人高堂。 罪民嘛,脸面不重要了! 谦谦君子之风可抵不过锁龙镇冬日里的烈烈寒风。 陆缺也在这些罪民之中。 只不过依旧是借打柴之故,到寒潭冲击先天宗师境界,瞄了两眼儒生跳脚骂娘,便甩开众人,独自赶往界山山脚。 这已经是陆缺冲击先天宗师境界的第八天。 距离破境,仅剩下一线之隔! 到寒潭以后,盘膝而坐,入境很快。 仅仅两刻钟功夫,经络中的“湿邪之气”就开始沿毛孔排出体外。 陆缺呼吸悠长,鼻中白汽缓缓而出,竟浮于胸前,凝聚不散。 行气渐入佳境。 内力流转速度越来越快,奔流如河,涤荡着经络中最后那点杂质。 运转一千三百五十周天后达到顶峰,六十年的浑厚内力荡清经络,贲热水器张皮肤,将所有杂质一股脑逼出体外……只见陆缺的毛孔之中,射出一缕缕细微灰气,持续了半刻,渐渐恢复平静。 经络贯通!百川归海! 这一刻。 陆缺清晰感知到了体内的明澈,就像面前寒潭。 随即近乎于妖兽的浑厚气血,缓缓向内收敛,萌生出一片如春暖意,这股暖意并非在体内,而是更深层次。 性命根基—— 修仙者常讲“性命双修”这词儿,指的其实就是这个,以后天补养先天。 当然了。 修仙者,问的是仙道,练气练的天地灵力,是以天地灵气补养性命根基,而陆缺此时低了一层,学的武道,练得自身气血,但此时也能用气血反哺先天了。 这就说明先天宗师境界……成了! 陆缺安坐不动,试了试内力,或许是他的内力乃是由机缘蕴生,异乎寻常,到了先天宗师境界后,一息之内,居然能流转六个周天,等同于实力增强了三倍。 再碰上鬼郎君蔡酉那种对手,估摸能够碾压。 更值得一提的是先天宗师境界,此境界圆满,补全先天,就有了修仙的资格! 陆缺如今不过十五岁,往后大有可为。 而在他不知不觉中,鬓角那二十四根白发,正逐渐由白返黑…… 性命根基稳固了一些,逆生都有可能,何况白发变黑? 要知道有许多武者,一夕到了先天宗师境界,面容都能年轻十岁。 “我也是先天宗师了。” 陆缺的身体松弛下来,托着下巴自语了一声。 有些喜悦,也夹杂着哀伤。 两个月时间就从淬骨境圆满达到先天宗师,一步登天,固然是万千之喜,只是父母都不看到他如今的成就了。 不免遗憾。 陆缺…… 可以为了生存隐忍,可以在河底踟蹰而行,可以与血脉强悍的火猿搏杀,种种艰辛扛了过来,似乎心性远超同龄。 但毕竟还是少年,心里留了一处脆弱。 在这渺无人烟的寒潭前面,便流露了出来。 他抹了抹湿润的眼眶,提刀离开,走到生长着“老虎舌”崖壁前,已恢复木讷老实之色。 ……… 陆缺把寒铁宝刀放回崖壁,还没走出界山,就碰到两头狼。 这两头狼共同撕扯着一只雉鸡,一个咬着雉鸡脖颈,一个咬着雉鸡腿,就像是拔河似的,僵持不下。 撕得满地鸡毛,鲜血淋漓。 而看见这两头狼掠食,陆缺也感觉自己饿了。 很饿。 蕴藏于“神阙穴”中的乾坤化气壶就更饿了。 当然,这也很正常! 达到了先天宗师境界,以后天补养先天,耗费的是气血,故而此境的武者,往往需要大量的人参灵芝等物进补,胃口也会大增。 陆缺能直接炼化气血,倒更为省事。 这两头狼…… 炼了吧! 心中念头一动,乾坤化气壶迸发出之前未有的剧烈震颤。 呼—— 落叶飞散,一道黑色旋涡从陆缺脚底蓦然涌起,规模虽然不大,却令这山林之间的光线昏暗了些许。 黑色旋涡疾掠向两头狼,它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下一刻。 时间宛若骤然停滞。 这两头争食的狼都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之前的姿态,唯独两抹血雾从它们的身体剥离出来,扑向陆缺,从毛孔钻入体内。 然后,两头狼就开始迅速风化,化成了一地尘埃。 尘归尘,土归土。 连一缕气息都没能留下。 黑色旋涡飞了回来,在陆缺手掌上化成原来的三寸旋涡,又缓缓消失,整个过程极为诡异。 毋庸置疑,两抹血雾就是两头狼的气血精华。 陆缺低头盯着手掌,三寸旋涡又再次呈现于掌心,随着他心念转动渐渐扩大,落到地面,最多能覆盖半丈范围…… 仔细观察,原来黑色旋涡是由无数符文悬绕构成,但悬绕速度极快,看不清具体模样。 看着黑色旋涡,感觉一股浓郁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似无数凶神恶煞隐藏其中,陆缺自己都有些胆寒。 而他之前也不知道乾坤化气壶能直接炼化活物,心道应该自身境界提升,乾坤化气壶的功能也随之增强了。 “炼化活物,这可有些歹毒了,像是坊间传闻的邪魔外道。” “不过……挺好!” 陆缺将黑色旋涡收回去,缓了缓,循路走出山林。 两头狼的气血,在体内流转,很快被完全吸收,这对如今的他不算多大的力量,暂时缓解“饥饿”而已。 不过今天心情大好,就不打算继续猎杀野兽了。 回镇子去! 冲击先天宗师境界,水到渠成,没耽搁多长时间,路上脚步也轻快,回到镇子时候还没到晌午。 镇子出口来来往往,仍有许多人背着柴火往家里运。 人缘的好借了板车,直接拉了一板车枯树干…… 或许是担忧骚乱,镇子出口又增加了十六名弩手。 分列两排,手持上了弦的牵机弩,威风凛凛。 陆缺背着一捆柴火走到镇口,看了看比往日都要森严的阵仗,挺了挺腰杆,身躯笔直地走了进去。 先天宗师境界—— 纵然抵不过六十四名弩手,但他们若找麻烦,陆缺也有信心拉二三十个垫背! 有了这一份底气在,为何不能挺直腰杆儿? ……… 第26章 风雨之前 到了这先天宗师境界,还真不一样!耳目焕然一新。 陆缺背着柴火走在街上,各种声音清晰入耳。 “甲字街”起码二十来个行人,可这些人的脚步声,落入他的耳中,轻重缓急格外分明。 哪声脚步是谁的,距离大约多远,都分得出来。 二十个多不同的脚步声中,其中一个沉稳且频率固定,宛若万绿丛中一抹红,与众不同。 陆缺单独留意这个脚步声,听着他由远及近疾速走来,没有去看,等待此人从后面超过自己。 原来是祝百寿。 习武之人的步伐,到底异于常人。 而在祝百寿超越陆缺的一刹那,他还依稀感知到祝百寿的内力流动,有几分刚猛之势,却缺乏浑厚之感,就好像是生铁铸造出来的兵器,他觉得……能轻易将之折断! “感知这么敏锐了,连别人的强弱都能大致判断出来?” 陆缺在心里念叨着,蓦的一喜。 不过这先天宗师境界,本就是练武与练气问道之间的坎儿,进一步,便是求长生的修仙者,必然有其不凡之处。 此时经脉已被洗涤干净,完全贯通,体内明澈无暇,气机宛若平湖明水,受到外界的扰动便能泛起涟漪,怎么可能感知不敏锐呢? 绝不单单是耳目清新。 关于这些《奔雷诀》里记载的也有,陆缺一时高兴,没想起来而已。 ……… 回了家。 卸下柴火,码放到墙角。 陆缺把院里两颗枣树枣子都打了下来,装了三竹筐,准备送人。 赵知远和余尽春的自然不能少。 另一位是锁龙镇东面酒楼“春晴楼”的老板娘朱与。 说起来朱与,正值桃李年华,身材比寻常女子更高大,像是异域外族,本来这也不算什么毛病,可她半张脸烧伤了,至今仍是一片扎眼的暗红色,锁龙镇上有些嘴不积德的,自己长得歪瓜裂枣,却在背地里喊她做丑八怪、议论指定嫁不出去之类。 陆缺母亲在世时,曾在朱与的春晴楼里帮厨,很聊得来……朱与也照顾她。 或许是出于这层原因。 陆缺很喜欢朱与,也从来没有觉得朱与丑。 他把一竹筐枣子送到春晴楼,恰逢朱与离开锁龙镇,外出办事,并没有碰到。 然后又背着竹筐给余尽春送。 很巧! 陆缺到木匠铺时候,赵知远刚从木匠铺出来,两人碰了个照面。 “赵叔,你今天没去干活?” “这几天都没有活。” “我给余大伯送一筐枣,待会儿也给你送过去。” 赵知远拍了拍陆缺肩头道:“我还有事要办,得晚些回家,到申时末你再过去。” “嗯。” 木匠铺后院。 地面摊着好几块长方形木板,余尽春正手持斧凿为之开槽,不须多看,凭木板样式和尺寸也能判断出来是要打造棺椁。 陆缺瞥了一眼,没有多嘴,只是把盛枣的竹筐子放到不碍事的地方。 “余大伯,给你拿了些枣子。” 余尽春视线没从木板上移开,背对着陆缺道:“好咧!今天冬天可能很冷,我见镇上的人好多都去捡柴火了,你家里柴火够不够?我特地给你留了废木料。” “够用。” “还有个事,柳离的丫鬟过来说,你前些日子给她家换的门,拉动有些费力,指名让你过去调整调整。” 陆缺皱了皱眉头,春茹那刁蛮丫鬟还真是事多! 换门的时候他特意使过,根本不存在任何问题。 “拉动怎么会费力……” “你去看看吧,或许是天冷,木料有些变形。” “哦。” ……… 陆缺又被打发到柳记药铺,由药铺的孙掌柜领着进了后院。 不过没见春茹的影子。 陆缺自顾自地走到柳离闺房前,上下打量上回雕花木门,木料很好,并没丝毫变形的痕迹。 他感觉到柳离就在闺房,因而先问了一声,“柳小姐,我是木匠铺学徒,过来给你调整门的,你方便的话,我就开门了,得打开试试才能知道问题所在。” “你开吧。” 拉开门。 一股暖热的气息和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闺房之中,生了两个炭炉,用的木炭应该是价格不菲的松木炭,没有丝毫烟尘。 到底是有钱人家! 一个略小的炭炉,炭火红炙,上着架了铜锅。 柳离正撩着如瀑青丝,手持檀木筷子拨弄锅里的大块羊肉;铜锅里羊汤的咕咚咕咚滚着,香气四溢。 她旁边桌案,还摆着十几道精致菜肴。 陆缺见都没见过,浅浅瞥了一眼,便俯下身查看雕花木门的转轴。 试了几次。 转动行云流水,并不沉重,就连异响也没有。 陆缺站起身,老老实实道:“柳小姐,我实在看不出来门有什么问题。” 柳离转眸向陆缺看了过去,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老实木讷,也十分拘谨,她笑了笑了,明水秋眸迷成一弯,从陆缺身旁走了过去,把闺房的门给关上了。 少男少女,独处一室之中。 陆缺有些尴尬,低了低头,视线盯着自己的草鞋鞋面。 柳离倒是落落大方,背着双手向他靠近过来,“哎,把陆公子请来,还真是挺麻烦的。” 公子? 陆缺头一次被人这么称呼,感觉三分刺耳,七分别扭。 罪民怎么能以“公子”相称。 柳离明艳笑道:“这里没有别人,春茹今天被我派去收药材,外面的伙计也不会进来。” “你不用伪装了,我知道你很厉害。” “那晚上就是你救的我对不对?” 原来不是门有问题,是人有问题! 陆缺蓦的站直身躯,眼中精芒聚敛,面上的木讷之色刹时一扫而空,气质大变,身形都似拔高了些。 他冷眼看着柳离,没有立刻开口。 闺房里的气氛渐渐凝重。 柳离只觉得一种无形压迫落在身上,不自主地打了个机灵,不知怎么的,就没有了跟陆缺对视的勇气,心里有些慌乱,甚至是恐惧,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没有把你的身份告……告诉任何人……” “我我我……发发誓!” 柳离把手指举了起来,可纤纤玉指哆嗦的厉害。 陆缺仍然没有开口。 缓了一会儿。 柳离继续辩白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感谢你,担忧给你造成麻烦,还特意隔了这么多天才找你。” “这……桌上的饭菜都是给你准备……” “我真是只想谢谢你。” ……… 第27章 密云不雨 柳离亲眼见过陆缺杀人…… 此时陆缺冷着脸,一言不发,压迫感越来越强,不由得让她怕了。 原本准备了些感激之词,全都噎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倒是把目的、心思一股脑倒出来了,像接受盘问的犯人似的。 她还生怕陆缺起疑,再次举起手指道:“我以柳记药铺的百年声誉发誓,绝对绝对没有把你的身份告诉别人。” 柳家千金一副“若说了谎,祖坟马上被人挖”的郑重模样。 话音也掷地有声。 陆缺脸色渐渐缓和。 他救下柳离,乃是报答当初恩惠,也寻思过会因此暴露偷练武功的事。 但再怎么着,也没想杀了柳离灭口。 恩报了,往后各不相欠便是。 陆缺道:“我母亲病重时候,镇上只有柳小姐愿意派药铺郎中去瞧,所以我帮柳小姐些忙,也理所应当。” 柳离撇了撇嘴,心里感慨,这家伙的嘴真严实呀,到现在都只说“帮忙”二字,不说是救她。 不过她不记得当初派大夫去给陆缺母亲看病的事了。 “要是柳小姐其他的事,我就走了。” “哎,我还没有谢你,这一桌子菜都是给你准备,还有……” 柳离转过身从床头取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一拎便哗哗响。 声音清脆。 显然,里面装的是银子。 “还有这个!我想你在木匠铺做学徒,赚不了多少银子,每月还要缴罪民税,生计恐怕艰难,就准备了三百两银子做谢礼,这也实惠一些,喏。” “柳小姐通透!” “你这是在说我世俗?” 陆缺摇头道:“没有,对我们罪民来说,银子的确是非常实惠的东西。” 那倒是拿着啊?柳离的手都伸了什么半天,也没见陆缺接,白了一眼,硬把盛塞的包袱进陆缺怀里。 她冲陆缺眨了下眼,“沉不沉?” “我刚说过帮柳小姐忙,理所应当,所以这些银子我不能收。” “别清高!” “我没有清高,只是收了银子,就又欠了人情……” 嗯?柳离猛瞪眼睛,这话什么意思?分明就是嫌她累赘,不想跟她发生纠葛。 她颤巍巍地胸口略微起伏了一下,咬了咬牙,笑道:“呵呵,不欠,这只是小女子的一点小小心意,万望陆公子陆大侠莫要嫌弃。” 这短短一盏茶功夫,她的脸上已经换了几种表情。 从之前的惶恐,到郑重,再到现在的皮里阳秋,倒真是一副鲜活的少女模样,反观陆缺,几乎像是木头人。 陆缺没理会柳离话里的讥讽,把盛银子的包袱推了回去,扫视桌上饭菜,一桌的珍馐佳肴,“柳小姐如果要谢,就把这桌饭菜给我吧。” “饭菜可以吃,银子也可以拿。” “我只要这桌饭菜!”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你就没听过有个词儿叫财色兼收……呸呸呸,我说什么呢,我是说两样都要。” “柳小姐能给我一壶酒么?镇上店铺通常不会买给罪民酒。” “你……” 最终柳离没拗过陆缺。 但这一桌珍馐美馔可不能招摇过市。 公差平常都吃不上四个菜,小小罪民敢一顿十几个菜色,这不是诚心找打? 柳离找来个干净木桶,把菜肴都装了进去,也放入一坛好酒。 随后压上几层艾草遮盖。 十分稳妥。 做完这一切,柳离绕着木桶转了两圈,手指在脸侧来回晃着,面做沉思,突然恍然大悟道:“这,就叫饭桶吧!” 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陆缺,被姑娘这话逗的笑了一下。 “原来陆公子也会笑,我还以为陆公子是个冷面杀手。” “柳小姐,我告辞了。” ……… 陆缺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柳记药铺。 今天突破先天宗师境界,又有这一桶好菜,一坛好酒,正好回去跟赵叔赵知远一块庆祝。 申时末到了“戊字巷”,刚好遇上赵知远回来。 陆缺拽住赵知远手臂道:“赵叔,赶快开门,给你带了好东西。” “艾草?” “不是不是。” 开了门。 陆缺带着赵知远走进灶房,拿开木桶里的艾草,端出菜肴,清蒸鱼,水晶肴肉,烩山菇,梅花蒸饺……一大锅炖羊肉,把粗糙的杨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那坛酒,都没地方放了。 赵知远眼前一亮,“嚯,守关将军怕都吃不了这么丰盛。” 陆缺撕开酒封,给赵知远倒了一碗酒,递过去。 酒气挥散。 霎时间满屋桂花香。 赵知远嗅了嗅,又端着碗打量,此酒清冽见底,色泽如金,怕是百年桂花陈酿,心里不由得一阵儿感概,他极为好酒,可之前却从未喝到如此陈酿。 这回真是有福了! 赵知远浅尝了一口。 酒味醇厚,又有三分烈性,但回味却是桂花芳芬,一时间唇齿留香。 “哪儿来这么好的酒?” “柳记药铺的千金小姐把我认出来了,要感谢我的搭救之情,就送了这么一桌子酒菜,还给了三百两银子,我没要。” 赵知远赞许道:“没要银子是对的!咱们身为罪民,不去做那行侠仗义的事,但是也得知恩图报。” 陆缺点头。 “今天和叔父喝两杯?” “赵叔,我不会喝酒,酒也是特意给你带的,我……吃菜。” “喝两杯。” 陆缺心里有些异样,怎么今天赵知远会用“叔父”这种正式的自称,以前没用过,而且他往日从不让自己喝酒…… 陆缺陪着喝了两杯,不过他的确不会喝酒,只觉得辛辣苦涩。 这有什么好喝的? 还不如小米粥。 赵知远看着他的模样,哈哈大笑,抚了抚他的脑袋。 两人边吃边闲聊家长理短。 傍晚时。 酒足饭饱,赵知远站起来,盯着落进院子里的晚光看了一会儿,笑了笑,又摇头一叹。 “今天这日子真好!” “啊……” 赵知远背对陆缺,把那晚陶三门来找他的事叙述了一遍。 陆缺惊道:“赵叔,你是说陶百总发现我了?” “他只是联想到了《奔雷诀》,没往深里想,如果这事有了结果,他也就不会死揪着这根线了。哼,他要结果,我就给他个结果。” “赵叔,你什么意思……” “你叔父一辈子就当过一回英雄,这回斩杀蔡酉的神秘人让给你叔父当好了。” 赵知远回过身,笑看着陆缺,目光与院外晚光一样柔和。 陆缺明白了赵知远的意思,声音有些颤抖道:“赵叔,你是要对镇上公差承认你是神秘人?不行,承认了是要被斩首的。” “这事是我做的,要担罪责也是我担!” “叔——” “我现在是已经先天宗师了,就算他们来为难我,我也能打出去,我……也没有做错事……” 陆缺越说越激动,眼眶已经红了。 赵知远伸手抹了抹陆缺眼睛,语气很平和道:“小陆,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刚被发配到锁龙镇时,正年轻气盛,就想恢复了武功打出去,便用砒霜催生内力,连续十八年了,毒性早已经蔓延至心脉,我本来也就剩一两个月活头。” “用我这一两个月,换你再安地稳隐忍几年,很值!” “这两天,我连后事都准备好了。你今天到木匠铺恐怕也见了,余尽春打那副棺木其实就是我订的。” 陆缺身躯颤动着,“你骗我——” 赵知远捋起衣袖,将手臂抬至陆缺面前,略微运转内力,便见手臂脉络呈现出死寂的青灰色。 这的确是病入膏肓之兆。 赵知远继续说道:“小陆,你的心性、韧性、实力比我、比你父亲三十岁都强,前途不可限量,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折了。我能在临了之际还能再送你一程,其实心里很痛快。” “明天我会和公差说蔡酉是我杀的,柳离是我救的。” “你记住!不管他们是要斩我头颅,还是要将我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明天你都要忍着。” 陆缺的眼睛不听话地眨了眨,“赵叔,我今天晋升先天宗师时,没有很开心,因为我一下子就想到我父母都不在了,他们都看不到,可是我又想到你还在,我就特别想马上回来和你讲这事。“ 看着陆缺眼眸中光芒渐渐暗淡,赵知远的心里猛然揪了一下。 是啊。 陆缺已经失去双亲,若在失去他这位叔父,实在是件残忍的事。 与人搏杀不难,死亦不难。 独自活下去才难! 可如今最理智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赵知远认下“神秘人”的身份,给陆缺留出成长空间。 赵知远抚了抚陆缺的头,狠心道:“你记不记得你父母和我最大的期望是什么,是让你摆脱掉罪民这两个字,如今你有了这个机会,却不愿意做了吗,你是想让我和你的父母死了也不安心是不是?” “不是……” “那就照我说的做!” 陆缺踟蹰着,不做回应。 赵知远拉下了脸,威胁道:“你是想让你叔父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还是要你叔父跪下来求你?” 他说“跪下来求你”着几字,当真双腿一曲,作势要跪。 陆缺慌忙扶住,一咬牙,“我照做!” “这坛百年桂花酿还剩大半,你去把枣子给我拿过来,正好我晚上下酒。” “我拿……” 当少年转身离开,背影逐渐消失在逼仄的“戊字巷”,赵知远的眼睛立时红了,就像半晚逐渐消失的晚光。 ……… 第28章 天地披素 夜里。 锁龙镇下了今年头一场雪。 北风呼啸,卷着落雪扑向各条街巷,很快积了一层。 马承忠、马尽义两兄弟刚从客栈下工,一路搓手,呵气捂耳,冻得鼻涕横流,更要命的是身为罪民只能穿草鞋,脚尖都已经冷得发疼。 两人本是贪官污吏之后,以前到了冬天时候,都是躲在椒房,吃着火锅唱着歌,哪儿受过这份罪? 一路小跑回去,经过“戊字巷”。 马承忠忽然停了下来。 他又冷又饿,此时鼻子异常灵,嗅到了一股甘醇酒香、桂花幽香,本能地咽了咽口水,肚子里的馋虫开始作祟。 好酒! “尽义,你闻到没有?” 马尽义点了一下头,循着酒香而行,走道赵知远的家门前面,眯着眼睛,从门缝往里面望了望,渐露出阴沉之色。 马承忠追过来,“这好像是桂香酿。” 马尽义拽住马承忠,这没出息的家伙在瞬息之间,就已经扒到赵知远的家门上。 “走!” “我闻闻。” “走——” 两兄弟回了家,冷锅冷灶冷窝头。 只是饿急了的马承忠,还是拿着窝头啃了起来。 “现在咱们要有壶酒多好,不说什么好酒,烧刀子就成!” 马尽义没搭这茬儿,搓着手道:“赵知远家里的酒香是什么酒?” “桂花酿,少说是六十年份的。” “多少银子一坛?” “这……” 马尽义嫌弃地愣了马承忠一眼。 同是一母所生,那家伙的脑子像是喂了狗,就知道吃喝拉撒! 他道:“这陈年桂花酿,酿造工艺尤为复杂,一斤少说也得五两银子,五十年年份以上的就更贵,往往还有价无市,你说他赵知远跟咱们一样都是罪民,去哪儿弄这么好的酒喝?” “肯定别人给的。” “谁给的?” 马承忠吃的满嘴窝头碎屑,一抬头,瞪着愚蠢且茫然的眼睛,说道:“镇子里那么多人,这我哪儿知道。” 感觉有些无法交流,马尽义干脆直话直说道:“整个锁龙镇,有本钱珍藏桂花酿这种名酒的就仅有柳家一家!” “哦,对对对,以前咱爹贪了四五千两银子,都没弄来几坛桂花酿,这镇子上也就他柳家比咱爹银子多,没想到开药铺的还挺赚钱,要不咱们去药铺做工……” “你懂我说什么吗?” “略……懂。” 马尽义破口道:“你懂个狗屁!用你肩膀上架的那玩意儿好好想想,柳家跟赵知远非亲非故,素无瓜葛,凭什么送他六十年以上的桂花酿?” 马承忠揉着硕大脑袋,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难不成赵知远给柳家做了什么难办的事,索取了贿赂!” “贿赂?对,对对对对。” “给人办事肯定得索贿啊。” 马尽义已经无语,叹气道:“你说近一段柳家发生过什么大事。” “柳离被劫啊,锁龙镇人尽皆知。” “那把这些信息全部串联到一块,就可以推断出一个极大的可能。柳离就是赵知远救的,赵知远会武功,而且很高!” 马承忠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呀,尽义,还是你聪明。” “哼……哼哼……” 两人前一段在锁龙镇街面四处溜达,寻找回武功的罪民,意图出卖,可最终也没能成功,没想在这节点有意外惊喜。 检举会武功的罪民,能免一年的“罪民税”,能省下来不少的银子,买二十坛高粱酒都够。 想到此处,马承忠不免兴奋起来,“咱们这就去告发赵知远!” 马进义提醒道:“现在过了戌时三刻,等明天,你可千万别起晚,让别人抢先一步。” “这种好事,我就是今晚不睡,也不能让别人抢了。” ……… 一夜风雪,到了早晨,锁龙镇已经银装素裹。 积雪半尺深。 寒意蚀骨。 锁龙镇早早忙活起来。 该去打柴火打柴火,该清理土炕的土炕等等,无关贫富,无论罪民或寻常百姓,都在御寒准备。 与此同时。 六匹健马正从锁龙关疾驰而来,踏碎凛凛风雪。 骑马之人皆是公差。 为首者背插双斧,身形胖大,一脸横肉坑坑洼洼,浓密络腮胡直与鬓角相交,侧脸一道疤痕犹如蜈蚣,年纪近四十,穿着件油光水滑的暗红袍子。 正是让锁龙镇罪民畏之如虎的胡粲。 胡粲的武功在锁龙关管辖区域的诸多百总之中,首屈一指,早两年就到了先天宗师境界。 哪怕对阵两位寻常先天宗师,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另外胡粲的身上还有件极为出彩的事,他曾接过练气问道的修仙者一招,竟还捡了条命回来! 十分了得。 如果不是杀心太重,手段太狠厉,早就该晋升为千总了。 胡粲带着五名精干手下,纵马来到锁龙镇前……镇上罪民远远看到他身上常穿的暗红色袍子,就立即闪了路边,为他清开一条路。 到了镇口。 胡粲勒马而停,坐在马上,扫视着低头出入的罪民,片刻之后,扬起马鞭子指向一位干瘦的老叟。 “你,过来!” 老叟猛地打了机灵,丢了魂一般,机械地立在原地。 “过来!” 一声怒喝,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跟跳了一下。 那老叟竟直接被吓瘫在雪地。 胡粲催马过去,冷眼瞥了一眼老叟鼓鼓囊囊的衣襟,“把他衣服扒下来。” “得令——” 胡粲的两名手下下了马,一左一右,拉住老叟的衣服,撕拉一声,将身上棉袍子撕开。 随后便有只死了的野兔,从老叟怀里掉出来。 罪民…… 不可食酒肉精粮,狩猎鸡兔等。 若有违背,按律令该打三十鞭子。 那老叟已经过了花甲,骨瘦如柴,哪儿挨得住这种责罚?当即就匍匐着扑到胡粲的马前,连连磕头,祈求饶命。 两名下马的属下拱手道:“胡百总,属下来罚着老东西。” “我亲自来!” 说着,胡粲上了马,在众目睽睽下,一鞭子抽到了老叟脊背。 他已是先天宗师境界,一鞭子挥下去是何等力道?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还在不住磕头的老叟一下被爬到了雪地里,背上单薄衣衫撕开口子,脊背留下近两寸深的血槽。 不仅皮开肉绽,连骨骼恐怕都断了。 “我不在镇上这几年,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一个个都胆大了啊。” “都把招子擦亮,给我看着!” “凡是转头的,与这老东西并罚。” 胡粲落下去第二鞭子。 鲜血飞溅,洒满雪地,也洒到了他的络腮胡上。 而这两鞭子下去,基本就要了老叟的命,他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一鞭子接一鞭子的抽下去…… 周围罪民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跟着鞭子落下的声音颤抖。 恐惧,于心不忍。 但没有人敢把头转过去,不看这残忍的一幕。 老叟疼得撕心裂肺,可只叫喊了两三声,就咽了气,爬行过的两步距离,全部被鲜血染成红色。 胡粲依然没有停手,直抽开老叟皮肉,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骼。 血腥画面,吓坏了一个小孩儿,只是他的家人死死的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哭出声音来。 终于—— 三十鞭落定。 而老叟几乎已不成人形。 胡粲抹掉胡须溅到的血迹,惬意地呼出一口气,内力向四周宣泄而开,鼓荡漫天风雪。 他所学武功,名为《杀生心决》,心中须有极强杀性、极深戾气。 杀人时产生的戾气,便能催生内力。 每杀一人,内力也随之精进一分! 胡粲感觉体内气机流转如龙,扭着脖颈大笑了两声,舒服,然后看了看老叟不成人形的尸体。 “把这老东西的尸体悬挂三日,以儆效尤。” “是!” 陶三门闻讯赶来,急得连衣服都没有穿好,一面狂奔,一面扣扣子,可跑过来的时候,胡粲的两名手下已经准备把老叟的尸骨往出口牌坊上系。 陶三门拦住那两名手下,把老叟尸体放了下来,眼眸通红道:“胡粲,镇上的事轮着你管了!” “不过是替陶百总管教管教不听话的罪民。” “他罪不至死——” “我杀他了吗,谁看见我杀了他?啊?我只是按律行事,打了三十鞭子而已。” 胡粲冷眼环视周围罪民以及百姓。 镇子出口四五十人,无一人敢站出来仗义执言。 陶三门强压着怒气道:“你不在锁龙关守着,来镇上做什么?” 胡粲看不上陶三门,笑了笑,“守关将军担忧你办事不利,特意让我过来督办神秘人的事。” “今天才第九天。” “九天都没办好这点小事,姓陶的,你的能耐就这么点?需不需要我替你来查。” “不必——” “人呢?你一天没把神秘人挖出来,我就今天留在镇子一天,两天没挖出来,我就留在镇子两天,两天之后……哼哼,那就由来处理这帮杂碎。” 陶三门面作踟蹰。 马家两兄弟,一大早上跟他告发了赵知远。 而他也觉得神秘人就是赵知远,只是如何处理,心里拿不定主意……赵知远为人慷慨仗义,品行端正,哪怕是有了先天宗师的境界,也不会影响锁龙镇安危。 他很想留赵知远一命。 可眼前这种状况…… 这时,一个爽朗声音从甲字巷巷位响起。 “胡粲,你狗叫什么? “陶百总昨晚就已经查到了是我,没有来得及向守关将军禀报而已。” “我不就是救了个小姑娘吗,怎么了?” ……… 第29章 风波不息 甲字巷。 赵知远踏着积雪,阔步而行。 陆缺默默跟在后面,隔了几十步远,他从赵知远的背影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洒脱,或许代为赴死,对赵知远来说真是人生快事。 该说的话,昨晚都已经说过,陆缺不敢也不能婆婆妈妈。 巷子口,很快到了。 踏出去就是生死永隔。 赵知远毅然赴死,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陆缺,到巷口前回过了头。 “昨晚和你说过的话,你得刻在心里。” 陆缺无端怒道:“我知道——” 那就好!赵知远眉宇舒展,远远地望着陆缺。 “有这么好的侄儿,真是我后半生一大幸事,值了,值了。” 刹那间。 他隐藏多年内力爆发了出来,催动满地落雪,弥漫深巷。 然后一步跨出,消失在陆缺的视线里。 小镇出口此时十分宁静。 落针可闻。 在场众人都想看看谁这么有种,竟敢出言辱骂杀人不眨眼的胡粲。 胡粲也在朝巷口这边儿看,直至赵知远走了出来,内力宣泄……他眼角的边儿横肉微微抽了抽,心思起伏,这姓赵的罪名内力强横精纯,几乎能和他从《杀生心诀》练出的内力相提并论,倒也是先天宗师境界,怪不得能击杀鬼郎君蔡酉。 胡粲扔给赵知远一块令牌。 “守关将军的手令。” “麻烦陶百总把镇上罪民都召集过来,得让他们观斩,免得日后再生习武之心。” “这也是守关将军的意思。” ……… 八支哨箭从锁龙镇各个方向射入天空,呼啸声犹如鹰唳,传遍整个镇子。 两刻钟以后。 两千多个罪民,匆匆赶来,全部集中到了甲字巷与出口之间的空旷广场。 六十四弩手全部出动,围定四角,以备不测。 被胡粲鞭打致死的老叟,尸体就横在当场,拖拽出来血迹,在雪地绵延三四丈,看见这一幕,但凡脑袋没有进水,都知道今天的形势十分不妙,故而无人敢喧哗。 广场中央。 形似活阎王的胡粲,审视着赵知远…… 以赵知远展露出来的强横内力,的确能杀了蔡酉,而且他也亲口承认是神秘人,无需再审。 当众砍了脑袋就好。 只不过胡粲来一趟锁龙镇,杀一两人怎能过瘾? 他还指望多杀几个,积攒戾气,完善《杀生心诀》的某些不足之处,瞪了赵知远一眼。 “你还有什么亲眷?” 这是想要诛连! 赵知远没想到胡粲如此歹毒,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泰然自若。 “没有,你要杀赶紧杀,别他娘磨磨唧唧。” 陶三门本不愿要赵知远的命,可事赶到这步,也无力回天,无可奈何地叹道:“胡百总,我现在就斩了他,你也赶紧回去跟守关将军复命,早了早好。” 胡粲拎着刽子手用的鬼头刀,抬指弹了弹刀背,“不急!” “这赵知远说不定还把武功传给了其他罪民,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下子都问清楚的好。” “你们都听着,谁若能把赵知远的亲眷或者来往密切的人指证出来,我会上报守关将军,免他两年罪民税。” 此话一出,让赵知远心里忐忑起来,视线紧紧盯着胡粲,准备……伺机殊死一搏。 而两千多罪民却极为安静。 这倒不是他们讲义气,只是胡粲手段太狠辣,喜怒无常,他们骨子里就不敢胡粲打交道。 众人一片默然。 胡粲喝道:“免两年的罪民税,就没一个心动的?” 陶三门冷着脸道:“够了——” “老子这是为你排忧解难!陶三门,我查查其他罪民是否有偷练武功,你急个什么眼,难不成跟这帮罪民勾结,意图扰乱锁龙关大势?” “扰你祖宗!胡粲,你那点花花肠子谁不清楚,不就是想多杀几个人,练你那狗屁《杀生心决》,你已入魔了。” 胡粲张狂一笑,揪住陶三门的衣襟将之,拉到面前,几乎脸对着脸。 “入魔又如何,练气问道的还有魔道,不是你脑袋上顶着公差这顶帽子,我今天先宰了你……懒得跟你费唾沫星子,我持守关将军手令,有权限调查罪民是否练武,你少他妈跟我碍眼!” 守关将军手令,犹如守关将军亲临。 陶三门可以跟胡粲争执,但面对这令牌也得认栽。 他搡开胡粲的手道:“行,你查,不过我告诉你,赵知远独身一人,在锁龙镇里没有亲眷。” 胡粲一脸讥讽道:“我问你了?” 然后再次扫视在场罪民,“我再讲最后一遍,谁能指证出赵知远的亲眷、或者与之来往密切的人,我会将守关将军禀报,免他两年的罪民税。” 两年罪民税,这可就是近三十两啊! 罪民之中。 马家两兄弟的马尽义,一个平常不怎么说话,但心思缜密、面色阴沉的家伙,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举起手臂道:“禀报胡百总,我知道赵知远有个亲眷!” 胡粲视线扫过来,罪民立即闪开一道缝隙。 两人直面相对。 马尽义也对胡粲的恐惧不已,低着头,哆哆嗦嗦重复道:“禀报胡百总,我知道赵知远有个亲眷。” “嗯,你倒是很识时务。” “谢胡百总夸赞。” “你说的那人是谁?指给我看。” “是!” 马尽义左右四顾,片刻后,看见了人群之中的陆缺,伸指指着他道:“就是他,他叫做陆缺,平常与赵知远以叔侄相称。” 一时之间。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陆缺身上,这少年要倒霉…… 站在陆缺身旁的人,迅速散开,留出一丈方圆的空档。 陆缺看了看面色阴翳的马进义,后者面带狞笑,再次伸指指来道:“胡百总,就是他!” 千算万算,没算到马家老二如此阴险。 赵知远焦急道:“马尽义,我可曾得罪过你,我与陆缺的父亲是故交不错,但并非一姓同族,如何算是亲眷?” 马尽义瞪眼道:“你们来往很密切,关系胜似亲叔侄,还想狡辩。” “你这刁钻小人!” “哼……” 两天争辩之间,胡粲已经朝着陆缺走过来。 ……… 第30章 从此孤身 看见胡粲逐渐靠近,身上暗红袍子随风翻飞,陆缺愣在原地,瞪着眼睛,一副被吓破胆儿的怯懦模样。 犹如待宰羔羊。 只是! 相比与胡粲不加掩盖的杀机,陆缺的杀机全都隐藏这副怯懦模样之下。 他左手虚握着,掌心里已旋起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 内力在丹田中翻动,含而不露,凝聚威势。 陆缺心里做了个很简单的决定,一旦胡粲靠近自己的三步范围,就突发袭击,直攻胡粲头颅……此人身材胖大,皮脂肥厚,又是先天宗师的境界,攻击胸膛心脉,收效或许不大。 陆缺存的一击必杀的居心。 说实话,赵知远愿意代为赴死,又以长辈身份威胁陆缺今天必须隐忍,他也不想惹出事端。 但胡粲杀心太重,带来的威胁太大。 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陆缺可不愿束手待毙,哪怕今天死了,也得拉上胡粲做个垫背的。 所以他心里杀机更重! 胡粲越来越近,翻涌的内力已经延伸过来。 暗红色衣袍翻涌剧烈,如浪涛拍岸。 “赵知远教你武功了吗?” “没有。” “真没有?” 眼见胡粲又起杀心,陶三门快步过来,挡在陆缺前面,怒不可遏道:“胡粲,这孩子没学武功,你少拿盘查武功之故,杀人害命。” 距离陆缺还有九步时,胡粲停住脚步,取下束在后背的短斧,用手指在锋利的斧刃上刮了刮。 “赵知远已有先天宗师的境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他接触密切,学武功的可能性太大。” “所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陶三门,滚!” 别看陶三门平时好说话,可也不是个软骨头,噌的一声拔出佩刀,横刀指向胡粲。 “罪民也是人,没有朝廷政令下达,谁也杀不得!手痒了是吗,我就以我这入腑境跟你比划比划。” 两名百总针锋相对。 要开打了吗? 广场上两千多罪民紧盯这一幕,只觉得被一股紧张气氛压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胡粲扭了扭脖子,骨骼“嘎巴”作响,瞧陶三门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好像真敢和他动手,可他胡粲又岂会怕了陶三门?” “妈的,激老子——” 胡粲一声狂笑,掷斧而出。 早有准备的陶三门横刀格挡,刀斧相撞的刹那,只觉有万斤力道传来,便被这股强横力道推着不住后退,撞倒了呆立的陆缺身上。 姓胡的果然是先天宗师! 后退几步之后,陶三门手腕一转,翻刀卸力,以精妙手段把短斧震了出去。 再看被撞倒的陆缺,嘴角以微微渗出血迹。 陶三门指着他道:“胡粲,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孩子被你内力余波震到,脏腑就有所动荡了,你还觉得他会武功?如果还要恣意妄为,姓陶的今天可就跟你拼命了。” 祝百寿站到陶三门身侧:“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还有我。” “……” 镇上十几名公差都站了出来,与陶三门并肩而立。 胡粲脸色沉了下去,这姓陶的没多大能耐,拉拢人倒是很有一手……他虽然有先天宗师境界,可对阵十几个“入腑境”也没有什么胜算;再者锁龙镇公差身份特殊,他一个百总还不敢随意乱杀,想了想,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 他冷笑道:“好,这小崽子今天我就饶了。” “但赵知远必斩!” 赵知远的命运已经定局,无力回天,陶三门也不能再这点上多说什么。 没办法的事。 双方各退了一步,形势终于没想更坏地地步演变。 至于说陆缺的伤,自然是咬破舌尖装出来的,没到他预料的最后一步,他便按着赵知远的嘱咐隐忍着。 可是—— 陆缺看向了赵知远,赵知远目露赞许,似乎是再说“贤侄做的好”。 “赵叔……” 赵知远被推到了广场中央,按跪于地,胡粲亲自行刑,鬼头刀的刀光掠过,人头落地,血溅五尺。 “都看清楚了,这罪民就是偷练武功的下场。” “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记好。” “有一个练武功的,我杀一个,有两个我杀一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陆缺的思绪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着赵知远的尸体。 眼眸一点一点的暗淡,像是无限灰烬。 后面胡粲再说什么杀鸡儆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再听见,耳朵里嗡嗡响,血液流通犹如停滞。 眼中天地。 一片死寂的素白。 从这一刻开始,陆缺就成为了真正的孤儿。 倘若赵知远是因为压制不住体内毒素,一两个月毒发身亡,他会很难过,但此时他的心里只有恨,哪怕赵知远是甘愿赴死!他依旧觉得这是胡粲跟马家兄弟害的。 不知何时。 罪民都已经散了。 同安镖局的副总镖头石敬川,和柳记药铺的伙计等,当真以为赵知远就是救柳离的神秘人,过来帮忙收敛尸体。 此时陆缺还呆在原地,忽然猛地喘了一口气,回过了神,立即曲身向石敬川等人叩了三个头,一句话都没有说,便飞奔出了镇子。 他要去取寒铁宝刀。 要杀人! 纵然已经答应了赵知远要隐忍,可是理智已经压制不住心中恨意。 今晚。 胡粲和马家兄弟必须死! 陆缺迅速取回了寒铁宝刀,放在镇子以外,准备天黑杀人…… 胡粲那家伙长时间没来锁龙镇,正带了属下以及以前的熟识公差,到镇子东西的“春晴楼”饮酒作乐,晚上都不会离开,不必担忧没有机会。 随后,陆缺先去了赵知远家里。 他的尸体以被放入棺木,摆在院中,由于提前安排好了后事,各种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陶三门、祝百寿、石敬川、余尽春、柳离、突然返回锁龙镇的朱与、以及几个熟识的泥瓦匠,相继前来吊唁……院子里面的人不少。 陆缺穿过人群,在手臂系上孝带,跪于棺木前烧纸,依旧一言不发。 来吊唁的人以为他伤心过度,倒也不计较礼数。 柳离等着其他人走以后,单独留下来,掩上门,在赵知远棺木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小声解释道:“赵大叔昨天夜里突然找上我,让我咬死他就是神秘人,我真不知道会害死他,对不起。” “此事跟柳小姐无关,但请柳小姐先离开,我想和我叔父单独待会儿。” “那……你别做傻事,你叔父还说了不让你报仇。” “请柳小姐离开。” 柳离看了看陆缺,无奈离开。 天色渐黑。 很快到了宵禁的戌时三刻,镇上公差照例在这个时间点,挨街挨巷地巡逻了一圈。 等他们的脚步消失,陆缺把手臂上孝带猛然勒紧,俯身向赵知远灵柩跪下,脑门重重砸在地上。 “叔父,对不起,这回我不能听您话了。” “我实在隐忍不下去。” “大不了……也下去陪您和爹娘。” 说罢站起了身,准备行动。 这时却又有一阵极其轻盈的脚步传来,到了赵知远的家门前,忽然停住,然后又迅速折返。 消失无踪。 但却有一张纸条从门缝里塞进来。 什么人? 陆缺把纸条捡了起来,摊开一看,就见两行潇洒飘逸的字迹。 “胡粲今夜住在镇外公差营房左手第二间。 “但你只有一刻半的时间杀他。” ……… 第31章 敕命请妖 纸条上简短的两行字,却透露出了两个信息。 一,写纸条的人知道陆缺会武功。 二,此人熟悉公差营房的布置。 陆缺疑心此人有可能是几番留意他的祝百寿,可祝百寿新到任半年,又长了一张当山贼的脸……能有如此深的心机,能写出如此飘逸的字迹? 锁龙镇真就这么藏龙卧虎?一个小小公差都有八百个心眼儿。 陆缺百思不解不得其解,也无暇思索纸条背后隐藏着什么居心,将之烧成灰烬。 然后离开赵知远的家,穿河而行,取了事先藏好的寒铁宝刀,直奔公差营房。 与此同时。 在一片幽暗的树林间,一名身着灰色布袍的人,闭着双目,轻轻捏动指节,像是在估算时辰。 过了半刻钟。 灰袍人松开手指,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令牌。 此令牌质地宛若青铜,古朴沧桑,正面篆刻有人首蛇身的诡异形象,背面则有鸟书虫篆刻下的“请妖”字。 灰袍人手持此牌,深深吸气,低声吟唱出一段晦涩的口诀。 继而咬破舌尖,将鲜血喷于雪地。 “上祀妖主,不象于形,不流于气,敕命请妖。” “起——” 一个凝重的“起”字落定。 令牌投射出一道绚烂的五色光柱,照到那几点血迹上,刹时之间,地面腾起滚滚黑烟。 血迹像是虫子般蠕动起来,相融合为两团,并急速膨胀,从中生出头尾四肢,化成两头皮毛黑润如缎的玄虎,体大如牛,两颗外露的獠牙长足两尺,威风凛凛,霸气外露。 灰袍人却有些失望,唏嘘了一声。 “祭献四个月寿命,才衍化出来两头玄虎吗?” “勉强……够了。” 两头玄虎立于灰袍人跟前,抖了抖硕大脑袋,似在等待命令。 灰袍人轻语道:“去吧!” 随即。 一阵风起,灰布猎猎翻飞。 两头健硕如牛的玄虎就已经疾冲出去十几丈远。 在清澈的月光里,就宛如两道黑色的闪电,踏碎风雪,疾奔向锁龙镇方向。 不多时。 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响起。 “妖兽夜袭!” “有妖兽!” 打更人与值守公差的吆喝声紧跟着响了起来,传遍锁龙镇那死寂如坟场的西面。 轰—— 一堵石砌的院墙轰然倒塌。 烟尘中,玄虎缓步而来,嗜血的双眸,盯着正在院子里劈开木材的年轻妇人,一步步走过去… 年轻妇人只是因为多次骗婚被发配到了锁龙镇,胸口几两肉颇为可观,胆儿却小得很,当场就被吓傻了。 会骗人的母老虎见了真老虎,当真不是个儿啊! 还好。 镇子弩手皆是精锐中的精锐,来得非常及时。 四名弩手跃上房顶,手中牵机弩激发,嗖嗖嗖射出十六支精钢弩箭。 同时覆盖玄虎眼睛、后脑、心脏位置。 显然,这些弩手并非首次面对妖兽。 十六支精钢弩箭疾速射来,玄虎倒跃避开,做势欲扑时候,又有四名弩手激发牵机弩…… 八名弩手无缝衔接,配合熟练,就像心意相通一般。 没给玄虎留丝毫空档。 一交错之间,已经有两只精钢弩箭射到了玄虎脊背。 只不过玄虎这种妖兽血脉不弱,脊背上中了两支箭,不仅没有退缩,发到是凶性大发,顶着弩阵,挥动虎爪,一爪将一名弩手的脑袋拍得稀碎,头骨迸裂,鲜血与脑浆飞溅如雨。 画面,惨不忍睹。 那年轻妇人感觉一点温热溅到脸颊,伸指触碰,见粘的是红白之物,双眼一翻,登时就抽了过去。 而另一头玄虎,同样也在锁龙镇西面作乱。 一阵儿鸡飞狗跳,房倒屋塌。 弩手几乎全部出动。 不过最倒霉还算是公差,有的昨晚刚值了夜,就被挨个喊起来,既要配合弩手对付玄虎,又要防止罪民趁机动乱,忙活的两条腿都不沾地。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陶三门陶百总。 陶百总一面控制局面,一面嘴里问候胡粲的祖宗三十六代。 从上十八代,到下十八代。 他娘-的,得骂啊! 胡粲没来之前,锁龙镇除了有那抹诡异的“邪气妖风”作祟以外,一片祥和,那怕是镇子西面罪民,也有饭吃有衣穿,甚至到了年龄也很有可能取上媳妇儿,说一句僭越的话,可以堪称“三门之治”。 但胡粲这才来一天,白日里就死了两个人,夜里就有玄虎妖兽作祟。 不骂能行? 骂轻了能行? 陶百总一路从甲乙丙丁等各条街巷上狂奔过去,在每条巷子里,都留下了对于胡粲家中女性的热切仰慕。 ……… 陆缺这边儿。 刚从玉带河出来,取了寒铁宝刀,就看见弩手带着牵机弩奔出公差营房。 十几名公差紧随其后跑了出来,边跑边穿衣服…… 形色慌忙。 “公差大人救命——” 一声尖锐的呼救声从锁龙镇西面传来。 陆缺侧耳倾听,还听见墙倒树断的声音,锅瓦瓢盆摔碎的声音,小孩啼哭声,公差警告罪民不得外出的恐吓声,摄人心魂的虎啸声,等等。 比集市都要热闹。 很明显,锁龙镇西面有妖兽闯入,彻底乱套了。 可为什么会这样? 陆缺想到了那张纸条。 难道是送纸条的人所为,但他又如何能控制妖兽…… “算了,不管了!” 陆缺压出心头好奇,提着寒铁宝刀,径直奔向公差营房。 在纵掠之间,已放开敛藏的内力。 而此时的公差营房,公差们已经倾巢而出,弩手绝大部分也去了对付玄虎,几乎空了。 门前—— 仅站了一位弩手把守。 陆缺疾奔过来,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弩手的眼眸只是略微放大,他就已经隔空劈出一刀。 一息六周天。 浑厚内力激发,沿着寒铁宝刀的刀锋泼洒出去,凝成一道极细的刀气,从弩手身上掠了过去。 须臾间。 弩手脸上浮现出从头顶直至下颚的红色血线,紧接着整个人便从中间裂开! 而覆盖半丈范围的黑色漩涡,已经从他脚底升起,在他还没有倒地之前,就把他炼化成了一抹灰尘。 速度极快。 甚至他化成灰尘后,身上衣物还保持着原先的站立之态! 陆缺一步迈入公差营房正门,视线扫视过去。 两名站在营房中央的弩手,听见了脚步声,同时转身,喝道:“谁?” 居然是个罪民? 弩手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激发了威力无筹的牵机弩。 八枚精钢弩箭同时射来。 ……… 第32章 一步杀人 陆缺双掌虚抱,内力混元,身前产生一股莫大的吸引力,扯拽着八支精钢弩箭,全部落在双掌之间。 雄浑内力凝聚如球,显现于外。 牵机弩的精钢弩箭,在百步外,尚能射入青石两三寸,但射入内力圆球中,却不能再半分,力道渐渐被消解,当啷几声落到了地上。 “显化内力?这小子竟是先天宗师!” 悍不畏死的弩手露出一丝惊愕,不敢信小小竟如此生猛,再次挂上四支弩箭。 不过,已经晚了。 陆缺带着滔天杀气劫掠而出,一手握住一名弩手脖颈,指尖施力,硬生生折断了他们的脖颈。 没有犹豫,亦没有怜悯。 两条生命霎时消失。 陆缺继续往前,而身后地面已经涌起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把两名弩手的尸体炼化成了尘埃。 归于尘土,散于夜风,一缕一缕从他脚底下流过。 这一刻,他宛若是魔。 可若是这死寂如坟场的锁龙镇西面,能给少年留了一缕阳光…… 何至于此? 公差营房仅留了三名弩手,瞬息间,已被陆缺斩杀。 似乎已经空了。 但到了左手第二间房屋前,先天宗师的敏锐直觉告诉陆缺,里面还有人,而且此人正在隔门盯着自己!会不会跟那张纸条上所写相同,住的就是胡粲? 陆缺用刀柄撞开了门,迎面一道阴沉狠厉的目光。 果然是胡粲! 胡粲披着暗红色袍子坐在床上,并未穿鞋,直勾勾地打量过来,见来人竟是白天欲杀的年少罪民,眼中含恨,手里提刀,像是要来杀他,不禁乐了。 羊也敢抬角抵虎了? 胡粲指着陆缺手里的寒铁宝刀。 “小崽子,你想趁夜刺杀老子? “就你这胆儿,哪怕老子真是睡熟了,光一身煞气,也把你吓得尿裤子。” “会不会拿刀,用不用老子教你?” “杀过人没有,啊!” 当胡粲说到“杀过”二字时,眼睛眯了一下,陆缺出乎预料地挥刀劈了过去。 先天宗师境界,已有几分返璞归真,行动坐卧走皆有戒备之态,很难趁虚而入,但这眨眼的一瞬,却露出了破绽……陆缺怎么可能是不敢下手的人? 一刀斜斩,便用了十分筋骨之力,十分的内力。 刀锋呼啸,裹挟风雷。 而杀人不眨眼的胡粲,犯了蔡酉一样的毛病,自以为是,没拿少年当盘菜。 眼见一刀劈来,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完全避开,身体只挪动了半尺。 但是!伸出来那只手,四根手指已被陆缺斩断,仅留了大拇指。 “兔崽子,你——” 胡粲狼狈地翻身一滚,握住短斧,可惜的是他惯用双斧,四根手指断了,只能单手应对。 刚翻身起来,轰隆一声,身后墙壁被陆缺那一刀裹挟内力的撞塌了。 胡粲不由心惊,再次审视陆缺。 这他娘哪儿是怯弱少年,分明是狼崽子,与白天完全判若两人。 看走眼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区区少年,竟也是先天宗师境界。 从刚才那一刀的威力看,内力虽不如他精纯,但比他浑厚太多。 “你不但偷练了武功,甚至比赵知远还要强!” 陆缺再次握了握寒铁宝刀,目光显得有些暗淡道:“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生下来就是罪民,十一岁之后,我就剩下赵叔一个亲人,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艰辛,可是赵叔在,我便觉得日子可以过下去。” “我救了人,我不知道这哪里错了。” “为什么我就得死,为什么我要活,赵叔就得代我赴死?为什么我连一个亲人都不能有?” “哼,你杀了赵叔……我不管你是遵循大夏律令,还是本身就嗜杀成性,但我都不会让你死的很痛快!” 趁陆缺说话之际,胡粲暗自止住了流血的伤口,眼眸一翻,直瞪过来,心道这小子内力浑厚不假,但是似乎不会运用,出手就是大开大合的强招,如此下去,用不了一二十招就会力歇。 优势在我,杀之不难。 这就叫江湖经验。 得用脑! 他瞥了一眼陆缺手里的寒铁宝刀,故意激陆缺道:“老子不在乎什么律令,只是砍了那姓赵的脑袋,看着那颗脑袋满地滚,心情就舒畅,哼,怎么着?” 陆缺伸指指着胡粲道:“我会让你看着你怎么死。” “来——” 两人对峙时,胡粲的五名手下被刚才墙壁倒塌的声音所惊醒,都冲了过来,围在陆缺身后。 “百总,这小子交给我们收拾。” “您怎么受伤了。” “这小崽子竟然是个罪民。” “……” 六人合围,优势更大,胡粲扭了扭粗壮脖颈,冷笑起来,“一起上!但你们可别把这小子脑袋给敲碎了,我要那他的头颅作酒器,以报断指之仇。” “上!” 六柄兵刃同时压来。 陆缺挥刀荡开其中三柄,另一手出拳。 《奔雷决》炸裂性的力道迸发,落到胡粲一名手下腹部,劲力贯穿,直降此人五脏六腑绞碎! 当即七窍喷血而死。 同时,他也凝出了“一寸气壁”,抵御其他三柄兵刃。 只是那胡粲也有先天宗师境界,在先天宗师境界中也算很强,短斧挥来,破开了一寸气壁,斧尖在陆缺胸膛上划出血痕。 伤的倒也不深。 陆缺无视这一斧带来的伤势,再次抢攻,身形一拧,在狭小的空间挪移,避开五柄兵刃,一刀劈到一人腰间,将此人拦腰斩断! 战况越演越烈。 在短短十一招内,陆缺拼着身上挨了五斧,便把胡粲的手下悉数击杀。 五具尸体倒在地上。 死状,惨不忍睹。 但胡粲这五斧,有一斧也劈到了陆缺的肩膀,斩破血肉,直凿骨骼,伤势已颇为严重。 陆缺手中寒铁宝刀掉落,灰色布袍被鲜血染红一片。 胡粲有手下送死,十一招内全部都伺机下手,故而全身而退,出了先前被斩断四根手指以外,再没有受伤,情况比陆缺要好一切。 他料陆缺在夹攻之下,内力已经耗损的七七八八,肩头又受重伤,不剩下两三分反抗余力,便道:“小崽子,看来你今天也得下去陪那姓赵的。” 陆缺默不作声。 忽然之间。 五抹血雾从地面腾起,弥漫到了他的周身,沿着毛孔流出体内……就连他衣衫上自己的血液,也化为血雾,重新流回体内。 然后,肩膀上的伤口,就可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迅速恢复如初,伤痕都没留下! 看着这一幕。 上一刻还以为胜券在握的胡粲,眼角横肉抽了抽,眼眸巨震,粗糙的嗓子却发出娘们儿般的尖细声音。 “你,是妖——” 妖族以体魄强悍着称,自然是有迅速恢复伤势的能耐。 ……… 第33章 若我为魔 墙壁坍塌三面的房间。 不见血迹,唯有血腥味浓郁。 当清澈月光照下来,光线清晰,五抹血雾已经全部融入陆缺体内。 在先天宗师这层境界,炼化气血,反哺性命根基,恢复速度超越常人,可严重的皮肉之伤也不可能眨眼恢复。 先天宗师,又不是餐天地灵气的修仙之人。 只不过乾坤化气壶颇为神异,感知到了陆缺受伤,便将胡粲五名手下的气血,全部用作恢复陆缺伤势……故而才能在眨眼就让伤口愈合。 这个功能,陆缺自己都不清楚。 而且他心里对于“炼化人”,还是有些抵触。 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可话又说出来,不管野兽或人,经乾坤化气壶炼化之后,都会成补养陆缺实力的一种力量。 胡粲这五名手下能耐不低,都是入腑境的水准,五人的气血,不止恢复了陆缺的伤势,在体内迅速消融以后,也拔升了他的气机流转速度。 一息八周天! 嗡的一声。 内力宣泄出来,滚滚如潮,持续不断地拍着房间仅剩下的最后一道墙壁,使之轰然倒塌。 烟尘中。 陆缺眼眸中光彩更加明亮,气势更往上攀升了一层。 看着五名属下的尸体,瞬息之间化成了尘埃,胡粲彻底心怯,身上如刺般暴露于外的杀机,全部缩了回去,手脚冰凉,豆大的汗珠子一颗接一颗地从脸颊滚落。 不怕不行,对面少年的手段简直不像是人。 他心狠手辣不假,可也怕死。 愣了一瞬后,缓缓往后挪动脚步,意图溜之大吉。 陆缺哪儿能让胡粲如愿? 一刀横抹,斩向其脖颈,刀斧一撞,反转手腕改为上撩,撕拉一声破开了胡粲的暗红色袍子。 不过后者闪的很快,身上却未受伤。 陆缺继续穷追猛打…… 他的招式远不及胡粲精妙,只是心里恨意如火,又在气势上震慑住了胡粲,便越打越猛,一腔恨意怒气注入招式,宛若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到第二十招,挑飞了胡粲手里的短斧,一刀刺入腹中! 胡粲捂着腹部连连后退。 “别杀我,我可以求守关将军赦免了你的罪民身份!” “但你若杀了我,一旦被人察觉,任你武功再高,也抵不过锁龙镇一千五百多的守关将军。” “而且锁龙镇还有诛邪司的仙师坐镇!” 陆缺缓步走过来,同时“黑色旋涡”已经蕴生。 他的脸上露出少有的阴狠道:“今夜锁龙镇大乱,没有人会顾及到你。” “至于说我杀了你是否会被人察觉,我告诉你不会,没人会想到一个木匠铺的怯弱学徒,敢杀杀人不眨眼的胡百总。” “而且我也会把你炼化,让你跟你的手下一样……纵然别人怀疑,也顶多怀疑你是被流转于锁龙镇那抹邪气妖风吞噬。” 说话之间—— 黑色漩涡已经移到胡粲脚下,仅仅悬绕了两周,就把他双腿膝盖以下的血肉炼化,露出小腿骨骼。 画面诡异,不似人间。 而对习武者来说,腿乃力之根本,双腿都没了如何发力? 胡粲当即跪倒于地,吓得魂不附体,求饶的话都不会说了。 陆缺按着胡粲头发,拽到了面朝赵知远家的方向,猛然一压,使之脑门触地,磕了个老大响头。 “我赵叔一生磊落,恐怕不屑于你给他磕头。” “胡粲,你觉得我武功高吗?手段厉害吗?恐怕你心里已经畏惧我,但我并没有因此就觉得开心,哪怕一点都没有,因为我的爹娘还有赵叔,他们都看不到了。” “你手握生杀权柄,可曾想过有一天也会成为别人手里随意就能捏死的可怜虫?” “你怕了,可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别人留一线生机!” “我赵叔也从没有做过坏事……” 陆缺每说一句,便按着胡粲在脑袋在地面砸一下。 连连九个响头,直砸的地板碎裂! 然后,他丢开了胡粲,多年积攒的情绪在眼里化成了怨毒,“我说过,让你看着自己怎么死。” 他转过了身。 当时月光清亮如水。 只见那黑色漩涡犹如魔虫般,一点点餐食着胡粲的血肉,任凭他如何挣扎,都甩不开摆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肉一点点消失,从膝盖到腹部,到“气海穴”的位置。 临死之前,胡粲看见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 而时间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几十息之间,宛若几十载。 让胡粲在无限恐惧之中,逐步死亡,当黑色漩涡吞噬他腹部,露出肝胆。 那两样器官显然……迸裂了。 黑色旋涡迅速覆盖过来,胡粲整个人变成了一具骸骨。 陆缺这才转过了身,拎起胡粲的骸骨,一路拖地,走出了公差营房,将其骸骨抛于大路。 锁龙镇有个民间传说,倘若将逝者骸骨抛于大路,又无亲人持灯烛指引,逝者魂魄便会迷失路径,找不到黄泉路口,永世不得轮回! 陆缺不知真假。 可这少年生来就是罪民,十五年里忍气吞声,谨小慎微,此时唯一的亲人却被当众斩下头颅,无限悲凉全淤堵在心头,便做下了这被人戳脊梁骨的恶毒事。 抛尸大路—— 陆缺体内内力还在喧费不止,喘了几口气定神。 还没有来得及撤离,就听一阵呼啸风声远远出来。 月光之下,一道黑影向他这边疾速狂奔。 刹那间,就到了跟前。 原来是在锁龙镇西面兴风作浪的玄虎,这头玄虎身上已中了八九支精钢弩箭,但气势未减,突然逼近陆缺面前,把他给吓得一跳,当即攥紧了寒铁宝刀。 玄虎却未攻击,回头向身后望了望,突然口作人言道:“得手没有?” 这陆缺就更害怕了。 玄虎语气十分焦急,“不管你是否的手,都得赶紧撤,镇上的弩手和公差马上就会赶过来。弩手……单个境界不高,但协同作战,实力比我预估的还要强。” 陆缺壮着胆子到:“你到底是人是妖?” “人,这玄虎是我借秘法化血而生,也维持不了太久时间的,顶多还有半刻钟就会消散。” “我家那张纸条你递的?” “没错。” “谢谢你。” 玄虎又向后回望了一眼,说道:“这里距离镇子就有不到三里地,公差马上就会赶来,你得赶紧回去。” 陆缺点头,“那你是谁?” “时机合适,你我自然会相遇,不过有一点你且放心,我们是友非敌,都有共同的目标。” “什么……” “摆脱罪民身份,离开锁龙镇。” ……… 第34章 谁能请妖 另一头玄虎还在锁龙镇西边儿作祟,公差与弩手与之周旋,无暇顾及其他。 陆缺藏了寒铁宝刀,再次穿河而行,回到镇子,只听得一阵呼喝交手声,简直像是打仗。 他没有立刻回去替赵知远守灵,而是趁乱潜入“辛字巷”,马家兄弟家里,送这对兄弟归了西! 下手很快。 没让马家兄弟承受与胡粲一样的恐惧与痛苦。 该杀的都杀干净了。 陆缺沿着阴影背巷潜行,几纵跃间,跳进了戊字巷赵知远的家,带着一身疲累给赵知远叩头。 “赵叔,害你的人我全杀了。” “有人暗中相助,我也不会暴露身份,您可以放心了。” “我以后就听您的话,继续隐忍,直到有实力摆脱罪民的身份,离开锁龙镇。” 陆缺起身,跪坐于棺木前,默默地给赵知远烧起了纸钱。 看着火焰燃烧,眼睛里光芒跟着跳动。 那个暗中相助他的人会是谁? 他既然自称也是罪民,就可以排除祝百寿了。 但罪民之中,居然还有人能化血生出玄虎妖兽,这……好像超越武功范畴了,应该归类于术法。 “会术法的人都逃不出锁龙镇!” “对了,赵叔,我今晚还听胡粲说锁龙镇有镇邪司的仙师坐镇,那镇邪司又是什么组织?” “你以前可只讲过朝廷的钦天监里面有炼气问道的仙师。” ……… 第二头玄虎在镇子下面继续兴风作浪,一刻钟之后,才溜了出去。 陶三门没令人追击,先是清点了一下伤亡人数,伤亡倒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弩手死了五个,公差死了一个,受伤者一共十一人。 罪民死了八个,核算的数目包括马家兄弟二人。 另外罪民房屋还被撞塌十二间。 陶三门刚带着人将这些数据清点完,一名公差便匆匆跑来。 “陶百总,大事不妙!” “咱们老窝被玄虎给端了,今晚留在那儿过夜的胡百总及其手下,连带着守营的三名弩手全部惨死。” 陶三门眼睛一瞪,“胡粲死了?” 公差点头道:“死得挺惨,那玄虎叼着他的尸骸跑了一路,骨骼掉遍地,应该是拼不全了。” 这么惨? 陶三门心里暗爽,这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玄虎”还干了件好事! 他抹了抹脸道:“胡百总人虽然心狠手辣了点,严苛了点,但总算在今夜抗击玄虎之事表现出来锁龙关将士的英勇,咱们也不能太幸灾乐祸,明天就到余先生的木匠铺里给他弄口棺材吧,让他入土为安,这事你去办。” “好咧。” “对了,选最便宜的桐木棺就行,不能铺张浪费。” 公差点头离开,带着几人去捡胡粲的尸体。 不多时。 祝百寿小跑了过来,一片疲色,身上还有几处挂彩。 陶三门问道:“刚才你跑哪儿了?” “我在另一面抗击玄虎呀。” “没瞧见你。” “……” 陶三门把伤亡名单递给祝百寿,道:“这个明天得送到守关将军哪儿,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祝百寿愕然,这还能有什么名堂? “我去跑一趟就是了!” 陶三门敲了一下祝百寿额头,摇头叹气道:“我是问你该怎么做?跑腿谁不会,就是牵一头驴,它也能自己走到锁龙关。” 祝百寿越发茫然,“我不懂陶百总什么意思。” 陶三门扶住额头。 “你听好,这阵亡的人,死了就自然不能改动,领了抚恤银也就算了! “但受伤的弩手和公差嘛,可增可减,咱们不妨把他的数目往翻上一倍,伤势也形容的严重些,多领些补助懂吗?” “就比如你,胸前背后挂了彩,但可以写成身受严重内伤,伤及到了腰子,卧床不起,至少需要四副舒筋散,才能勉强恢复过来。” “四副舒筋散就是十两银子!” 祝百寿眼神怔着,有些茫然,他初来乍到,哪儿会知道此事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可这就不是谎报明目,坑骗上官的钱财吗? “陶百总,这不妥!” 陶三门抬手就是一个大栗凿,这小子也太不上道了。 他讥讽道:“你读过圣贤书?” “没有。” “那你娘装什么正人君子?哎,实话跟你说,咱们谎报些伤损,手里有了银子,也能帮帮那些心地良善的罪民!《大夏律》乃是刑部的大学问家订立,对不对,我一个区区百总没资格评价,但我凭良心做事,觉得有些偶尔交不起罪民税的老弱病残,得伸手拉一拉。” 陶三门拍了拍祝百寿肩膀,“冬天了,你可能会看到好几个人,因为缴了罪民税而无钱买粮食,被活活饿死。你……见过被饿死的小孩儿吗?我见过。” 祝百寿执拗道:“那就不管朝廷法度?” 陶三门自顾自道:“你可能不知道,有时伸手拉那些罪民一把,哪怕就是给你他们一口饭,他们就会把你当父母官看,当菩萨来看……我既做了这个百总,管着镇子,就不希望他们死于非命。” “陶百总尽管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报伤亡名额,但不必报上我!” 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但祝百寿绝对想不到,就算陶三门把受伤人数增加一倍,到了守关将军那里,守关将军还会再将数目翻两倍! 至于死亡的人,则隐瞒不报,留着他们的名额吃几年的空饷。 而这些银子,则全部来源于罪民税。 世上哪儿有那么清澈的事? ……… 随着赵知远被斩,胡粲“抗击玄虎妖兽”而死,事情总是告一段落,所有罪责都落到了真真假假的玄虎身上。 陆缺偷练武功这节,终究没有被拆穿。 而知道此事的人,仅剩下那位化血蕴生玄虎的人。 可他究竟是谁? 陆缺每每走过锁龙镇西面,穿过“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各条巷子,看见每个罪民都觉得像,但也觉得不像。 那人始终也没有再次现身。 这重疑问一直萦绕了陆缺半个月,半个月以后,他才将之抛到脑后。 赵知远曾经讲过江湖前辈修仙界高手,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 或许真是如此。 这半个月。 陆缺没有再到余尽春的木匠铺里做工,他有了一个必须完成的目标,不想再在木料木板上虚耗光阴了,得专心提升实力! 赵知远还给陆缺留了十九两银子,也够缴纳近一年的罪民税。 无需多虑。 陆缺便每日到寒潭那儿练武,也顺带打些柴,自己用不了的,就买到朱与的春晴楼里。 这天傍晚。 陆缺背着一大捆柴火回来,刚走到镇子东面,就有一团雪砸到了他的脑后。 穿着纯白狐裘的柳离,从后面追了过来,拽着陆缺手臂,一路把他拽进柳记药铺后院。 “柳小姐要买柴火?这些送给你好了。” 柳离摆手道:“不是,不是,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你指定没见过。” 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烫金的红纸。 红纸上勾勒了一柄剑,上书“天渊”二字。 陆缺确实没有见过,朝红纸上勾勒出来的剑瞄了一眼,突然间,便感觉有一道长剑跃入纸上,刺向自己头颅。 ……… 第35章 美人红纸 一柄长剑刺来。 剑尖抖动,衍化万千。 如从九霄垂落的银色瀑布,直刺向陆缺的心湖。 那真是一道绵延数十里的剑河,恐怕都能把大山夷为平地。 陆缺如何抵挡得住? 只觉得在剑河之下渺小如粟,顷刻就被会碎尸万段,连一点残渣都不会留下。 只是恢弘无比的剑河,仅仅在他的心湖中呈现了片刻,没有真正泼洒下来,那万千之数又疾速收拢成一柄,如雾气一般缓缓消散。 原来只是剑意幻影…… 陆缺被吓得呆愣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豆大冷汗从额头渗出。 仅仅剑意幻影就有如此威压,那当真是浩荡的剑河又是何等了得? 不像个人啊! 他心里震撼不已,惊恐不已,柳离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柳离瞪起秋水明眸,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一副被吓懵的傻样?好像丢了魂似的。” 柳离不会武功,自然无法体会红纸上的奥妙。 傻人有傻福。 陆缺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抹汗,画的满脸黑印子,也浑然不觉,只实话实说道:“我估摸这张红纸可能出自于修仙者的手笔,蕴含磅礴剑意,我就瞄了一眼,就感觉到浩荡剑河的恐怖威压。” 听陆缺这么一说,柳离立马就有些骄傲了,挺了挺越发傲然的胸脯,“厉害吧?” “练气问道的修仙者,令人高山仰止,自然很厉害。” “那你觉得我厉害吗?” 陆缺扫量了柳离一眼,微微皱眉,不知柳家千金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 她难道自己不清楚,她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一无是处? 陆缺的表情出卖了他,于是,迎来柳离一个老大白眼。 “我以后会很厉害的,力拔山河,横扫千军!” “我……去春晴楼送柴火了。” “听我说嘛。” 柳离再次拽住陆缺,见他脸上满是黑印子,又打来热水,带来一条幽香沁人的白丝丝巾,“没和你吹牛。 陆缺洗了脸,没接丝巾。 柳离晃着手里烫金的红纸,眼睛眯如月牙,继续道:“你不好奇这么厉害的玩意儿从何而来?这可是仙人给的。” 怪不得柳家千金如此兴奋,原来是遇到修仙者了。 陆缺淡笑道:“柳小姐好机缘。” “可不是好机缘嘛!前天我到三河郡分号里看新进的药材,有位青衣仙人就恰好路过三河郡,他与我曾曾曾祖父本是相识,可却只是花甲模样,脸面神采奕奕,脚下踏了一柄可以飞的长剑,真可以飞呀。” “他也会飞?” “对对对,我就是要说他能踏剑而飞!” “你曾曾曾祖父……” “反正好几个曾,倘若活着的话恐怕已经三百岁,而青衣仙人和我家祖宗相识,肯定也有这么惊人的岁数。” “然后呢?” “他见到我之后,就夸我说,我是什么天生灵体,千里挑一,上好的苗子,可以跳到练武这层,直接炼气问道,约好了过完年就带我到他们天渊剑门去修仙,喏,你看烫金红纸的天渊二字,就是他门派的名称,挺威风的!” 柳离讲的眉飞色舞,讲完笑眯眯地看着陆缺,一副“快夸我”的模样。 陆缺没有博女孩子欢心的本事,低声念叨了一句,“天生灵体……” 他曾听赵知远讲过这词儿。 世间芸芸众生,偏有那天赋异禀之人,生下来就跟天地灵气亲和,不须过练武这一道坎儿,就能炼气修仙,说起来和“火猿”那种天生妖兽有些相似。 天生的! 不过这种人千不存一,没想到柳离竟然就是。 天生灵体,又被修仙的宗门看中。 这等仙缘福泽,陆缺心里着实羡慕,看了看亭亭玉立的柳离,又颇觉得五味杂陈。 这世间好事怎么就偏偏只钟情别人? 他道:“那可要恭喜柳小姐了。” 柳离坐到陆缺跟前,用肩膀轻轻挤了一下他,“等我学了本事,就帮你免去罪民的身份,听说仙师有许多特权。” “谢谢。” “客气什么,咱们是朋友!再说了,按那话本故事里面的说辞,你救了我,我可能就得以身相许。” 一时兴奋,柳离便有些口无遮拦。 陆缺没有当真,只是低头道:“你算是我叔父救的。” “对对对。” “我去送柴火了。” “距离过年就一个月功夫,而我去了天渊剑门修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那这一个月,能不能找你玩?” 陆缺笑道:“我这人闷得很,没什么可玩的。” ……… 傍晚时分,天已经非常冷。 冷风扑面如刀。 锁龙镇东面的寻常百姓,能待家里,绝不肯轻易出门,街巷上很冷清。 陆缺往“春晴楼”去送柴火,一路上就遇见两名瞎溜达的公差,都已是融血境,可照样被冻得一把清鼻涕,上牙磕下牙,还没把一条街溜达完,就躲进了破落的酒馆里喝酒取暖。 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啕声。 这恐怕是家里有年迈之人,禁不得天寒地冻,忽然过世了。 锁龙镇每年都要冻死人。 西面罪民的情况更惨…… 陆缺叹了一口气,快步钻进一道巷子里面,准备抄近路赶往春晴楼。 而巷子前面几十步远,有一位女子缓缓走着。 一袭鲜红衣裙,身段婀娜,长发及腰,比寻常女子更为高大。 正是看“背影迷倒万千公子,一回头吓煞千军万马”的春晴楼老板娘朱与。 朱与手里拿了块新砧板,上下端详,没注意陆缺就在后面。 陆缺加快脚步,准备赶上。 这时—— 突然感觉到一股天气以外的阴森寒气,就仿佛有恶鬼要从地下钻出来似的,令人毛骨悚然。 陆缺的汗毛唰的竖了起来。 根根直立! 随即便隐隐约约听见如厉鬼夜哭般的吟唱声,在四处响起。 在朱与的身后,蓦然出现了一道细如手指的灰色旋风,并逐渐扩大,向着一无所知的朱与旋了过去。 这不是镇上的魔咒,能让人迅速衰老、耗尽血气而死的邪气妖风? “朱与姐姐,小心——” 喊话同时。 陆缺已经飞奔过去,身形入箭,三十步的距离,两纵跃之间便已赶到,也不避什么男女之嫌,伸手揽住朱与纤腰,疾纵出了这条巷子。 “朱与姐姐,你快跑!” “怎么了?” “你看那个。” 朱与回过了头,五官虽然长得标致,但是大半张脸的烧伤过于扎眼,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她望向巷子,便见那股邪气妖风已经有一丈多高,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 第36章 窥见巅峰 诡异如妖的“邪气妖风”,锁龙镇里谁人不怕? 不怕的,都死了。 也就拥有乾坤化气壶的陆缺是个例外。 朱与只看了一眼,便跟陆缺一块儿发足狂奔,往春晴楼方向跑去。 好在是那邪气妖风卷出巷子,便溃散了,只在寂静的街巷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奇怪影子。 似幡,也似符箓。 但没有人看到。 两人跑回春晴楼,从后门进了后院,缓了缓,陆缺把柴火放到灶房,又回来问朱与是否有异。 桃李年华的朱与有些奇怪,总是一副古井无波的神色,刚经历过了诡异,脸色却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端了一杯姜汤递给陆缺。 “没事,喝点姜汤暖暖。” “没事便好。” “你今儿比平常来得晚些。” “哦,路上被柳记药铺的千金小姐给拦住了,她有点喜事分享。” 按说柳离色压锁龙关及周边几郡,又是出了名的大户人家,一有点事,就能惹起别人的好奇之心,不管男的女的都不免议论几句,不过朱与却偏偏例外,她好像……有些呆,对什么事都没有太多好奇。 她平时连话都不怎么多说,更不善于交际。 作为酒楼老板娘,这点可以说是致命的劣势,若非厨子手艺很好,春晴楼早就被干黄了。 她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根本不问柳离身上到底有什么喜事。 陆缺又道:“也不知道那股妖风邪气会不会卷土重来,朱与姐姐,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些。” “我知道。” “那我走了。” 朱与拿了十五文柴钱给陆缺,等他离开以后,抬头望天,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自语起来。 “这可算是欠了这孩子人情。” ……… 一场鹅毛大雪,不期而至。 第二天早。 陆缺拎着斧头麻绳出门,装作打柴,实则到寒潭练武……刚走到贯通玉干河的石拱桥上,就淋了一肩头雪。 下得的确很大。 他像是一个灰点,行走在白如宣纸的世界里。 天地渺茫,一人独行。 很快就到了春晴楼后门。 本身打柴这种粗活也没什么可说,只是如今天寒地冻,到春晴楼吃炖羊肉暖身子的多了起来,有的食客挑剔,要求炖羊肉的柴火必须用松木,也有要求必须用杉木,反正舍得花银子就是大爷,得尽量去满足人家的需求。 所以陆缺就来问问,今天春晴楼到底是要杉木还是松木。 扣了几下门环,朱与出来开门。 陆缺站在门口道:“朱与姐姐,今天要杉木还是松木?” “昨日订饭的客人大都选的松木。” “我知道了。” 一个突兀声音从陆缺身后响起:“嘿,这有钱人就是他娘的事多,以我看松木杉木根本没有区别,依我看他们就是想以此彰显身份而已,哼,其实啊,就是烧棺材板给他们做饭,他们也吃不出来区别。” 来人一通针砭时弊的言词,正是百总陶三门。 陶三门今天带了一顶狼皮帽子,穿了狼皮坎肩,一身灰毛,远看很像是个禽兽。 他笑呵呵地跟朱与打了声招呼。 “老板娘,来两坛子烈酒,弟兄们一个个冻的跟孙子似的,得喝酒暖暖。” “好。”朱与转身去取酒。 陶三门扶了扶被风吹歪的狼皮帽子,没话找话道:“小陆,这么冷的天还去打柴?” “嗯,赚点饭钱。” “到底是童子身,不畏天寒……不过等成了婚,跟媳妇儿阴阳交泰几番,以后也就怕冷了,哈哈哈。” “……” “害羞什么,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我那儿还有几本上好的春-宫册子,出自当代名家之手,栩栩如生,明儿就借给你瞧瞧,别等到了成婚时候要行周公大礼了,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陶三门抛来一个揶揄的眼神,弄的陆缺一脸无语。 这事不是不能说,但摆到大街上说实在不妥。 这时朱与抱了两坛子酒出来,给了陶三门。 而陶三门跟赵知远交情不错,很是关怀陆缺的教育问题,临走时,还又勾回脑袋说道:“等明儿就拿给你啊。” 真是一副令人感动的热心肠…… 陆缺笑了笑。 朱与没理会两人的恶俗勾当,拿着个油纸包塞给陆缺,“里面是三两蜜饯,你拿去吃。” “谢谢朱与姐姐。” ……… 陆缺离开春晴楼,一路赶往界山山脚的寒潭。 冬日里的寒潭,仅是冰琢雪砌景象。 周边岩壁倒挂一道道晶莹冰笋,层层叠叠,鳞次栉比。 潭面白烟袅绕,漫漫如纱。 一圈的青石都盖上了厚厚积雪,草木同样如此。 山气尤为清冷。 但奇异的是潭水依旧没有结冰。 陆缺到了往常练功行气的地方,用手扫开积雪,盘坐运转《奔雷诀》。 这段日子里,陆缺又炼化了几头熊,几头山豹,以及达到先天宗师境界的胡粲,气血很充足,所以不必为这方面操心。 只是需要反复行气,使之流转自如。 占据寒潭的“地利”,入境很快。 短短一盏茶功夫,便是心神空明之态。 气机牵动内力、气血流传,循环往复,绵绵不绝,而此时陆缺的水准,已经能够做到一息内力流转十二周天! 这种水准,距离先天宗师境界巅峰已经不远。 不过—— 先天宗师境界巅峰没有什么准数,最低一息十八周天就算到了,最高则能接近“大衍之数”,一息四十九周天,因人而异。 所以先天宗师境界的武者,强弱差别也不小。 譬如鬼郎君蔡酉,抛开练习两年半的术法不说,在先天宗师之中算是底层弱鸡了。 胡粲则高明许多,在锁龙关的所有先天宗师里面首屈一指,放眼整个江湖,也能跻身于中游。 当然了。 天地有损,武功也不可能做到大衍圆满,一息四十九周天就是极数,别说是达到了这个数字,就是接近一息四十周天的武者,也寥寥可数。 陆缺手里的《奔雷决》只是武学心法,没有炼气问道的功法,因而就想着最好能接近一息四十九周天。 越多越好。 至于如何炼气问道,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想到这里,陆缺不由得又羡慕起了柳家千金,就不说别的,单说柳离能加入修仙宗门,那肯定就不会缺练气的功法。 陆缺身为罪民,去哪儿弄炼气问道的功法呢? ……… 第37章 石碑鬼物 陆缺抛开杂念,继续运功行气,调和这段时间以来吸收的气血力量…… 雪停了一会儿,又开始继续下,逶迤山峦皆被雪色覆盖。 千里素白。 到晌午时分。 枯坐如老僧的陆缺,悠悠地吐出一口白汽,体内气机随着这一口气吐出,拔升了到了极限,已至一息十六周天! 距离先天宗师境界的最低限度不远了。 他站起来,抖落身上积雪,随手挥去,气劲犁开七丈宽的寒潭,炸起漫天水花,宛若巨浪拍岸。 声势骇人。 对岸一块千斤不止的青石受气劲余波催动,滚动了半丈远。 “呼——” 陆缺看着那块青石,暗暗欣喜,如今内力外放已经能够延伸到七丈以外,而且仍然有不小的威力,不知能否对付……妖兽。 以目前实力,炼化野兽,其实已经得不到显着的提升了。 最好是炼化妖兽! 陆缺转头望向界山深处,这绵延几千里的雄伟山脉,潜藏着各种彪悍的妖兽,越往深处的也就越厉害,他活动的范围,仅限于山脚的浅浅十里,如今实力渐长,也该往更深处看看了。 “明天,就再深入五里!” 陆缺心里打定了主意,随后就踩着积雪砍了些干枯松木。 还得给春晴楼送柴火呢。 ……… 第二天。 天气与昨天出奇一致,从大早晨就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陆缺也是在与昨天同样的时刻,进入了界山,不同的是,他准备再深入五里。 踩着厚厚积雪进山,越过寒潭位置,一路深入…… 走了将近两里多,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色焦土,方圆约有六丈。 此处与漫山素白中格外分明,就像在一张宣纸上烫出了洞。 焦土中央,竖着半丈高的黑色石碑,本来应该更高,只不过半截在了土里。 黑色石碑沧桑厚重,像是一个时代的墓碑,上面字迹却还非常清晰,仅有一个气势磅礴的“镇”字。 当陆缺直视这个“镇”字时候,突然有一缕缕黑气从焦土中冒了出来。 袅袅绕绕,共有十股,迅速聚拢成了一团。 浮在石碑正前方。 那黑气不停地蠕动,渐渐化成了人形,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苍苍老者,脸色乌青,整个人离地半尺,悬浮而立,双脚脚尖向下垂着。 当老者出现。 原来寒冷的环境,陡然多出一股混浊的阴冷。 阴风恻恻。 从他脚下开始结霜,很快覆盖了整片焦土。 而那霜却是青灰色。 陆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垂目下暼老者下垂的脚尖,心中了然,提着寒铁宝刀指过去,横眼过去,“大白天也敢出现,就不怕我打的你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没错! 老者乃是“鬼物”,世俗称之为鬼。 只是寻常鬼物,除了些“鬼打墙”、“迷人眼”之流的手段以外,其实很弱,连融血境的武者都害不了,遇见先天宗师,连跑路的机会都不是很多。 陆缺一步踏入焦土,散开浑身气血,宛若烈日当空。 顷刻间就消融了地面的青霜。 “你什么人,竟然不入轮回,大白天就出来吓唬人。” 已化成“鬼物”的老者,层面太低,开口却也发不出声音,只能连指带比划,告诉陆缺,这块黑色石碑不可靠近。 “你是守石碑的?” 老者点头。 陆缺生性有些多疑,听人话,尚会考虑真假,何况听鬼说鬼话? 他走进了几步,手腕一转,以寒铁宝刀隔空指向老者的头颅,仅仅隔了五寸,一身浓郁的气血之力与寒铁宝刀的煞气,宛若烈火般翻腾不止,压得老者的阴气疾速收敛,灼疼无比。 “你有没有想害我?” 老者惊恐摇头。 陆缺看着老者的眼睛,再次确定,“当真没有?” 老者回手指了指身后黑色石碑,然后双手合十,向陆缺作揖,意思是说他的确只是在守护石碑,没有害人之心。 陆缺这才收了寒铁宝刀。 “得,你这块儿地方,我往后不再踏入就是。” 每个人都有要守护的东西,这老者纵然身死,还滞留人间,心中必是有一份强烈到可以不入轮回的执念。 陆缺并非不讲理。 只要不存害他的心,那就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 他倒有些好奇石碑究竟是何物,和老者闲唠道:“我听说人往往是在生前受了极大冤屈,才能留一口气,聚拢三魂七魄,滞留于人间,变成鬼物。” “而且我叔父还和我说过,人变成了鬼不是好事,每天都要经受这世间的无形罡风侵蚀、正气镇压,滋味儿比上刀山下油锅都要难受。” “这块黑色石碑到底是什么,值得你受如此煎熬来守护?” 老者回看黑色石碑,顿时肃容,只不过他发不出声音,连张嘴带比划,手舞足蹈了老半天,也表达不出具体的意思。 陆缺忽然一笑,“你会托梦吗?” 老者摇头。 嘶—— 这水准可真低得愁人啊,也不知道是怎么躲过人间的无形罡风的。 陆缺扶了扶额头,心道走了这一路,也没有看到什么野兽妖兽得足迹爪痕,估摸今天是得无功而返,反正闲来无事,打柴也用不了太多功夫,所幸就跟老叟多聊聊。 增长些见识嘛。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鬼物。 想了想,问道:“我以前好像听过些传闻,记不太清了,说是鬼物也能修炼,好像是得受人香火、还是受朝廷册封什么,您老知道吗?” 老者伸出三根手指。 这应该是说,除了陆缺讲的这两种方法以外,另外还有一种。 至于第三种方法是什么,受交流方式所限,肯定无法表达出来。 陆缺接着问道:“您老生前是做什么的差事的?” 老者压低身躯,做了一个端茶倒水的动作。 “酒楼伙计?” 老者摇头。 “大户人家的仆从?” 老者再次摇头,担紧接着,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虚捏着,做了“很接近”的动作。 陆缺心思灵巧,当即会意,知道是仆从这二字猜对了,又问道:“什么人的仆从。” 老者思索了半晌,然后并拢剑指,在半空来回比划着,分明就是上天入地的意思。 “修仙者的仆从?” 此话一出,老者立即对陆缺竖起大拇指。 显然,猜对了! ……… 第38章 万钧黑罐 成为“鬼物”的老者竟是修仙者的仆从! 陆缺脸色一喜,但随即又黯淡下来。 跟着修仙者耳濡目染,老者必然知道一些炼气问道的法门,但他口不能言,也传授不了,靠比划,可比划不出来深奥晦涩的炼气法诀。 这次。 陆缺算是跟炼气问道失之交臂了。 心里大为遗憾…… 这老者的实力若是再高些,能说话该多好啊。 可惜,也没这种可能! 鬼物提升实力,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受人香火供奉…… 譬如大夏朝廷敕封的一些山神河伯,本来也是鬼物,只是经朝廷敕封,又受当地千千万万百姓的香火之力,积年累月之后,便能修成“阴神”。 神通或许都不逊于修仙者。 但眼前的老者,一介孤魂野鬼,就连姓名和生辰八字都无从知道,设不了正统的灵位。 没有正统灵位,还怎么承接香火之力? 所以无法提升实力…… 陆缺郁闷叹了一口气,算了! 他看着老者,心道这老者也不知做了多少年孤魂野鬼,却依旧守护着黑色石碑,忠诚令人钦佩,便躬身作了一揖。 “告辞了,有空再来找您老闲聊。” 老者点点头。 身形一旋,重新化成十缕黑气,转入焦土之中。 辞别老者以后,陆缺继续往前探路。 途中遇到两头山豹,一公一母…… 也不知道春-情乱了季节,还是误食过什么阳气充足的花草,居然在大冬天,就瞎搞起来。 很是不堪入目。 陆缺如今不差这一星半点气血,没理会它们,只瞅了一眼,便迎着漫天风雪,继续界山深处走。 穿过乱石林立的洼地,野树横生,再往前半里,便有一块平整如镜的崖壁,突兀竖立,绝不像是天然形成,而是某种神通伟力削出来的! 崖壁高至少五十丈,长约两里。 这…… 陆缺被眼前景象震撼,不由自主地走到岩壁跟前,伸手抚去。 当手指接触的瞬间。 眼前蓦的一晃。 好像看到有一柄摩天大剑,裹挟着电光雷霆,从九重云霄上劈落下来。 一剑斩山,一剑裂地。 场面比之前看到“十里剑河”幻影还要震撼人心。 好厉害! 陆缺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但还是瞠目结舌杵在原地,脸色苍白,心里波澜千倾,久未平息……这崖壁也不知道什么人的手笔,竟至今都残存着如此恢宏的剑意。 恐怕都快成神仙了吧? 他缓了许久,左右四顾,看见不远处有具棺椁,又走去查看。 棺椁似由青铜打造,没了棺材板,而且被斩断了半截。 棺椁底部,篆刻了些图案,由于腐蚀痕迹严重,铜绿板结,已经看不清全部面貌。 但陆缺大概看得出来,刻得是一头九尾狐……九条尾巴的线条都没被腐蚀。 这,八成是妖的宝物。 陆缺知道九尾狐这种妖兽,它的血脉似乎比火猿还要更强。 联系到岩壁残存的恢宏剑意,以及这具被被斩断的棺椁,他便猜测,此处是某位修仙者的斩妖之地。 “界山……还真是别有洞天……” “才深入了这么一点,就见到了鬼物,见到了修仙者斩妖的遗迹。” “不知道再往深处有能碰到什么?” 陆缺自语了两句,心怀敬仰地看了看崖壁,转身离开,往另一面走过去。 没走多远,便看见一间石室。 石室早已无人居住,残破不堪。 地面长满枯草,一张落了厚厚灰尘的石桌上,横放着一个黑色小罐子,形如观音瓶,但只有三寸来长,十分精巧。 陆缺本能地觉得黑色小罐子是件宝物,伸手去拿。 谁想巴掌大点的小罐子,份量却重如泰山,任凭他使了外力内力,都没办法挪动分毫,像是死死焊在石桌上。 不得已,他便用寒铁宝刀去翘黑色小罐子。 结果。 黑色小罐子依旧纹丝不动,连那石桌也没留下半分痕迹。 “到底什么玩意儿?” 陆缺刚收起寒铁宝刀,一只麻雀扇着翅膀飞进石室,落在了石桌上,竟丝毫不怕人。 “这风雪天,飞过来可不真容易。” 这句话不是陆缺说的。 而是麻雀!!! 陆缺被吓得打了个激灵,抡起寒铁宝刀就冲麻雀劈过去。 荒郊野岭,麻雀开口说话,可比见到鬼物瘆人的多了。 这一劈,他用了全力。 刀气泼洒,直接这只能口吐人言的麻雀轰碎成了一抹血雾。 但这抹血雾却浮在半空,很快又聚拢成了一只麻雀! “陆兄弟,别动手,是我,那次化血蕴生玄虎给你打掩护的人。” “啊,你是只鸟?” “不是不是,这只麻雀也是用化血之法衍生出来的。” 陆缺看着真实无比的麻雀,心里不由称奇,这化血衍生之法端地很妙,不管用来打探消息,亦或辅助战斗,都是把好手。 他看了一会儿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担忧你走的太远,闯入什么厉害妖兽的领地,特意一路跟过来的!想要通知你一声,到了这座石室就该折返回去了。” “这里你来过?” “来过。” 陆缺抬手指着石桌上的黑色小罐子,询问道:“此物是什么?” 麻雀直接跳到黑色小罐子上,“肯定是修仙者的遗留宝物,具体是何物,我也不得而知。不过你不必再试了,拿不起来的,我以前已试过许多方法。” 麻雀背后的人,似乎还挺在意陆缺的想法,又补充道:“此物已是无主之物,你我都见到了,往后谁能先拿起来,便算是谁的,陆兄弟意下如何?” 此人在陆缺报仇时提供了很大帮助,陆缺还未来得及报答,怎可再占便宜? 他道:“就算我能拿起来,也归兄台所有!” “这仙缘是谁的就是谁的,有时候让也是让不开的,到时就各看运数吧……此物属于其他人也说不定。” “也是。” “好了,此事就到此打住。还是要提醒陆兄弟一句,别再往前走了,以前我来到这座石室附近时候,曾见过一头修出三尾的白狐,得亏它生性并不嗜杀,不然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陆缺皱起眉头道:“兄台能够化血衍生出玄虎这种凶猛妖兽,八成是很厉害的修仙者,还斗不过一头三尾的妖狐?” “有一点陆兄弟猜错了,我可不是修仙者,现在和陆兄弟一样先天宗师境界,只不过如何能使出化血衍生这种术法……并不方便说。” 这个陆缺理解,他也绝不会把乾坤化气壶的秘密告诉别人! 底牌,怎可轻易暴露。 “陆兄弟早些回去。” 这句话说完之后,麻雀便爆裂开来,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缺向外面看了看,风雪正紧。 不过此地既然有九尾狐这种强大妖兽出没,还是不作逗留为好。 他迅速沿路返回,很快到了寒潭所在的位置,准备就近打些柴,早早回去。 这时。 寒潭忽然咕咚咕咚冒起水泡来,哗啦一声,激起几丈高的浪花。 那一串串洒落的水珠,在空中时,就凝结成了冰。 本来就清冷的寒潭更加冷。 哪怕陆缺到了先天宗师,早已不畏严寒酷暑,也觉得从头顶冷到了脚底,冰冷刺骨,打眼一看,脚下竟也开始结冰,冰层沿着脚面往小腿迅速蔓延。 而正纷纷扬扬洒落的大雪,在寒潭这片区域,忽然顿住。 一片一片浮在半空。 宛若时光凝固。 寒潭里的水骤然倒卷了起来,形成一道高三丈的水龙卷。 有道白影凭空出现在了水龙卷上方。 这么寸? 陆缺本以为是那人所讲的“三尾妖狐”,但定眼看去,并不是! ……… 第39章 法天象地 水龙卷顶端站着一头妖兽,竖着细长双耳,长尾宛若流苏,毛色纯白,双目湛蓝如海,形貌有些像是狐狸,但要更大些。 此妖兽,名为“狏狼”。 从年代上来讲,狏狼在洪荒远古就已经存在;论血脉,则在万千妖族之中有兵神的极高称誉,比那幼年便有一副铜头铁骨的火猿可要强上太多。 妖族往往天性残暴,以强者为尊,能赢得“兵神”的称誉,可见其份量! 哪怕是尘世间兴兵,许多精锐军队的旗帜大纛,用的都是狏狼旗,以其图腾,彰显威势。 陆缺万万想不到,在寒潭的位置,居然能遇到洪荒时代就存在的狏狼。 这根本没法打…… 以狏狼的强悍血脉,在妖兽之中,都能跃阶杀敌,只怕刚出生就能碾压先天宗师,而眼前那头狏狼,从体型上来看,估计都成年了! 毋庸置疑,其天赋神通已经觉醒。 陆缺站在寒潭边上,从脚下蔓生的冰层都渐渐冻结到了他的大腿。 而立于水龙卷顶端的狏狼正虎视眈眈,双眸缓缓扫过来,一双湛蓝如海的双眸,却带着凝如实质的肃杀之意。 被它看了一眼,陆缺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单薄。 命如风里灯烛,随时都会被扑灭。 但这并不是他弱,只是狏狼太强,相比之下带来的心理反差。 那股肃杀之意已经扑了过来。 仅仅是无形气息,就压得陆缺直不起来身,气机凝滞,血液流速急速下降,手脚几乎没了温度。 反抗?如何反抗? 狏狼仅用气息就完全压制住了陆缺的先天宗师境界。 此时此刻。 陆缺莫名地想起来一件事,当时去给柳家药铺换门窗,锁龙镇上关于“神秘人”的议论风头正盛,唯一的说书人也讲了此事,作为“神秘人”本人,他凑热闹听了两句…… 说书人曾言,神秘人会在一场鹅毛大雪后,葬身野兽之口,死无全尸。 巧了! 连续几日的鹅毛大雪这时停了! 狏狼在雪停的刹那,就一步步地踏空而来。 一切都很巧。 陆缺冷汗直冒,动也动不得,眼瞧着狏狼带着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逐渐逼近,心里叫苦不迭,镇上唯一的说书的,还真他娘的长了乌鸦嘴。 去他祖宗十八代的! 陆缺也不是遇到强敌,就洗净脖子,束手待毙之人,心念流转,准备驱使“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做殊死一搏。 然而,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乾坤化气壶与心神相通,但也得靠气机催动。 这点好也不好,好的是若陆缺身死,此宝不论如何神妙,别人都无法使用;不好的就比如眼前这种情况,气机凝滞了,乾坤化气壶的神妙便无法发挥。 黑色漩涡在陆缺手心形成了一个点,将生未生,难以发挥炼化之威…… 陆缺苦笑。 “我如今孑然一身,死了正好与亲人团聚,倒不惧怕。 “只是面对狏狼这种强大妖兽,却一招未发,好像显得我没胆量向强者挥刀,死了也不太甘心啊。” “真可惜。” 陆缺扛着肃杀之气的重压,艰难地站正身躯,直视狏狼。 生而为人,乃万族之长,岂能被妖兽吓倒? 纵然不敌,死也得死得硬气! “有幸见了狏狼,但我更想见识见识狏狼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天赋神通,如果你能听得懂人话,请务必用最厉害的天赋神通来杀我。” 站在一丈开外的狏狼,人性化地咧了一下嘴。 似是不屑。 狼爪地雪地轻轻一踏,留下狼爪印子。 那狼爪印子宛若蕴藏无限奥妙符箓,骤然绽放白光,上烛天际,顿时之间蔓生一股古老而荒凉的气息。 周遭环境受到影响,挂上了一层洪荒时的苍灰色。 狂风纵横,倒卷如潮。 一道巍峨的幻影拔地而起,超越高大树木,超越界山的这座次峰,穿破云层,头颅抵住了云气以上的天地罡风,微微昂首,气概宛若能吞吐日月。 这尊巍峨幻影白若琉璃,气息高贵,高至少有五百丈! 模样,与陆缺眼前的狏狼如出一辙。 陆缺抬起头,能看到它如山丘的头颅,而那四条腿简直像是通天的柱子,半截都没入了云苍之中。 震撼之情,无以言表。 而这正是民间也有传说的“法天象地”! 当狏狼展现出来这种骇人术法,云层之上,九重霄以下,开始有浓重入墨的黑云聚拢,流转着留着一道道赤红色的电光,似在酝酿能破碎山河的劫雷。 因为狏狼的法相重开了普通云层,没有遮挡,陆缺便也看到了那重墨云。 心里咯噔了一下。 明白那重墨云,显然是狏狼施展法天象地之术,散开了气机,引发的“劫云”,这说明狏狼距离渡劫化形不远。 妖兽渡劫化为人形,可就相当于是修仙者的……金丹境界! 考虑到狏狼血脉强悍,即将化形的狏狼也不会弱于初入金丹境的修仙者,而如此强大的妖兽,居然要对付陆缺,这可是杀鸡用上了屠龙刀。 怎么说呢? 荣幸! 而这头狏狼,好像并没有做好渡劫的准备,身形一晃,收了法相,九重霄以下的劫云也渐渐随之消散。 它冲陆缺咧了咧嘴,那人性化的表情分明是说,“就你那点能耐,根本不足以让我施展天赋神通,不配!” 陆缺心里了然。 一人一狼互看了一眼,狏狼冲陆缺手里的寒铁宝刀扬了一下头。 “让我自杀吗,这绝无可能!” “我虽然本事差了你万倍,但也绝不至于懦弱到看见你的神通,就自我了断。” “我所学武功《奔雷决》,本是江湖二流武学,可却有一点蚍蜉撼树的豪气。我知道今天得死在你的爪牙之下,只不过你既然有兵神的称誉,自然喜爱搏杀,且让我做一回这蚍蜉撼树的事如何?” 这等境界的狏狼,当然能听懂人话,看了看态度不卑不亢的陆缺,爪子再次在地面一拍…… 浓郁肃杀之气登时消失。 陆缺身上的冰也随之怦然破碎,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喘了几口气,调整气机,又活动了片刻手脚,然后持刀相向。 “多谢!” “且以这一刀断我生死。” ……… 第40章 狼买东西 陆缺深吸了一口气。 一息十六周天,内力流淌,沿经络传递至寒铁宝刀刀锋,激起一层淡淡的青蓝色刀芒。 起手,出刀。 起千钧之势,直截了当劈了过去。 但距离“狏狼”尚有半丈距离时,就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住了。 寒铁宝刀激撞在无形屏障上,厚实刀身剧烈抖动,啷啷作响,反震回来的力道,撕裂陆缺虎口,传递至手臂,刺啦一声,整条衣袖便搅碎成碎布片,四处飞散。 陆缺双足下陷,穿透积雪,踩到岩石。 磨盘大的石头受力崩裂开来,又往下陷了半尺深! 眨眼间。 以陆缺为中心,地面上塌出一个方圆两丈的坑。 寒潭潭水受到震荡,炸裂一片。 水落如瀑。 这是陆缺全力一击的威力,几乎不亚于初入门槛儿的术法之威。 可当一切落定,狏狼身前那层无形屏障没有丝毫损毁,而它,身上甚至连一根毛发都没有掀起来。 和陆缺相比,狏狼强大到了令人绝望。 这点陆缺心里了然,大概也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只是不做这蚍蜉撼树的事不甘心而已。 萤虫尚有微光闪烁,何况是人? 而一刀已出,心愿了了,剩下的便无所谓了。 死…… 也不错。 死在逶迤如龙的界山,总比老死锁龙镇好的多。 陆缺心里有些悲凉,但转瞬即逝,释然地笑了笑,五指一松,手中寒铁宝刀随之掉落于地。 “我现在就剩下这条命,你要的话,来取就是。” “这样死了……” “赵叔和我爹娘也不会怪我。” 狏狼微微呲了呲牙。 那道无形屏障骤然膨胀,荡起一层冲击波,横扫而来,陆缺身体被击飞,在划出半空划出笔直痕迹,重重地摔在岩壁上。 砰! 烟尘四起 岩壁崩开如蛛网般的龟裂痕迹,顶上碎石簌簌掉落。 紧接着,岩壁上方的积雪开始坠落,引发连锁反应,形成雪崩,冲下来一道四五里长的“雪河”。 只是狏狼轻轻吐出一口气,这道滚滚而来雪河便冻结了。 霎时风平浪静。 没有影响到寒潭这片区域。 而陆缺六十年的雄浑内力,也抵不住无形屏障膨胀的力道,后背如遭锤击,骨骼宛若要被压碎一般,脏腑也受到剧烈震荡,喉中腥甜,“哇”的喷出一口血,从岩壁掉落下来。 骨头到底断没断不知道,反正落地后,就没有站起来的能力了。 这就是狏狼的力量?真了不起。 满口鲜血的陆缺,脸上没有丝毫恐惧之色,反而笑得越发放肆。 他,比自己想的更不怕死! “继续——” 一声轻喝,让狏狼湛蓝的眼眸露出疑惑之色,它带着浓郁寒气走来,不过……方向不是却冲着陆缺,而是冲着从陆缺怀里掉出来的油纸包。 它低下很漂亮的脑袋,在油纸包上嗅了嗅。 用爪子按住,将之拱开。 里面装的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就是那天春晴楼老板娘朱与给的蜜饯。日子过得很苦,不免就喜欢吃甜的,陆缺每天过来打柴身上都会带两枚。 狏狼再次嗅了嗅,湛蓝双眸大张,立刻将吞了一枚蜜饯。 然后兴奋地在地上打起滚,呜呜嚎叫。 宛若小孩一般。 等要吃第二颗的时候,分明一副很想吃的模样,但却忍了下来,用爪子扒拉了几下,似乎想将蜜饯重新包好…… 爪子哪儿有人手灵巧? 狏狼费了老半天劲儿,也始终弄不好。 无奈之下,就叼着破破烂烂的油纸包,扔到陆缺的跟前。 它想要做什么,陆缺自然看得出,但是生死搏杀的局面忽然变成这副情形,实在离谱,先问道:“你不杀我?” 狏狼只是伸着爪子,在油纸包前面一点轻轻扒拉,示意陆缺赶紧将之包好,并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机。 其实—— 对于一头即将渡劫化形的狏狼来说,陆缺就像一粒可有可无的灰尘,死活都无关紧要,份量也没有这甜甜的糯糯的蜜饯重。 这就好比坐镇朝堂的皇帝老儿,为了博妃子一笑,可以烽火戏诸侯。 在诸侯眼中,烽烟四起,关乎朝堂的安危,重如泰山。 可那皇帝老儿看来就是个乐子,能让喜爱的妃子高兴,床帷之中,多摆几个花样罢了。 身份不同,看到的东西,份量自然也不同。 陆缺被狏狼气笑了。 他被形势所迫,做了必死打算,结果到头来却不如两枚蜜饯……委实荒唐可笑。 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能活着肯定比死了强! 陆缺把油纸包折叠整齐,轻轻推到狏狼的腿前,郁愤地感慨起来。 “要知道这玩意儿就能换我一条命,我早拿出来了,用得着闹这么大的阵仗?又不是多稀罕的东西,我自己都还留了二两。” “寻常人的命,在你们这些强大妖兽的眼里,可真不值钱!” “二枚蜜饯,哼……” 狏狼瞪着湛蓝双眼,歪了几下头,似乎是在思考陆缺的话。 半晌后。 身形一晃,骤然消失,在原地留下了一抹月牙形的光芒。 以陆缺如今先天宗师的目力,居然没有捕捉到一点狏狼的移动痕迹,“这是缩地成寸吗?” 陆缺也猜不到狏狼为何突然消失。 但并没有跑。 一来,即便跑,也绝不可能跑出狏狼的五指山。 二来,刚才那剧烈一撞,体内气机已经乱了,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行动有些困难。 他艰难地坐起来,靠着岩壁喘息,检查伤势。 肩膀处疼得厉害。 似乎左边肩胛骨已经断了…… 大约一刻钟功夫。 陆缺刚把断裂的肩胛骨复位,从衣服上扯了一块布条固定,周围忽然风动,狏狼就瞬移般出现在了眼前,口中叼着根树枝,结有两枚暗红色的果子,如拳头大小,份量似十分沉重。 狏狼把带着果子的树枝,叼到陆缺的跟前,放了下来,用嘴拱到他手边儿,然后呜了一声。 陆缺问道:“给我的?” 狏狼点了三下头颅。 “你会法天象地,还会瞬移,这么大的本领,却给我东西,应该是想用这个换蜜饯对不对?” 陆缺担忧狏狼不懂“蜜饯”二字的意思,指了指油纸包,“是要换个么?” 狏狼再次点头。 “我今天就带了这两枚,现在伤了,明天后天都不一定能来界山,不过我只要来了这里,就带给你,反正我也跑不了。” 狏狼的智慧的确很高,在陆缺说完这番话之后,就绕着陆缺转了半圈,鼻孔翕张,仔细地嗅着陆缺身上的气味儿,好像是要把他给记住,免得遭了欺骗,找不到人报仇。 这个两只脚的家伙万一是“奸商”呢? 狏狼又冲呲了呲牙,做出凶恶模样,以此威慑。 意思显而易见。 “敢骗我,咬死你!” 陆缺有气无力伸出五根手指,道:“你只要不杀我,什么都好说,蜜饯,这几天肯定给你带,时间绝不会超过五天。多了,你可能不识数,就是不会太久的意思。” 狏狼瞪了陆缺一眼,爪子在雪地扒拉,赫然扒拉出来一个“伍”字。 妖兽都这么卷吗? 还没化成人形,都学会写字了! 陆缺被惊得说不出话,只能竖起拇指,对狏狼表达敬佩之情。 牛—— 一场生死危机,被两枚蜜饯化解了。 荒唐无比。 等狏狼叼油纸包离开以后,陆缺慢慢栽倒在了雪地里。 身上还很疼,像是每块骨头都被捏碎了一般。 虎口处撕裂的口子,仍然流血。 陆缺仰面躺着,直勾勾地盯着天空,过了半个时辰,身上疼痛才有所缓解,他拎起狏狼叼来的两枚果子……手蓦的一坠。 这两枚果子很重,比生铁还要压手! ……… 第41章 先天圆满 拖着满身伤痛回了家,潦草洗漱后,陆缺就早早钻进被窝。 身上还有些疼,辗转反侧好半晌,才终于睡去。 或许是太累,就做了一连串的梦。 梦到父母及赵知远,梦到鬼神莫测的前世,又梦到了狏狼,以及黑色石碑下面的鬼物等等,杂乱不堪,毫无关联。 翌日清晨。 陆缺被一阵儿剧烈的拍门声吵醒,披衣起身,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好几位公差,手里拿些各种家伙事,小秤、算盘、罪民卷宗、皮袋子。皮袋子已装了大半袋碎银子。 这是来收“罪民税”的。 照章办事即可。 陆缺取了一两四钱银子给公差,称过重量,他们就立刻赶往下一家,唯独剩下陶三门抄着手,靠墙而立。 陶三门陶百总前几日说要给陆缺春-宫册子看,果不食言,从怀里掏出两本封面破破烂烂的册子塞给陆缺,然后皱纹一揪,挤出满脸揶揄。 “好好看,好好学,以后用得着!” 陆缺眉头大皱。 倒不是受不了这种调侃,只不过陶三门仍带着狼皮帽子、穿着狼皮坎肩,一下就让他联想到了那头狏狼,心里有些忌讳。 “呵呵。” 陶三门被冻得哆嗦了两下,再次把手抄进袖子,问道:“怎么看着没一点精神头?” “昨天打柴,摔了一跤。” “那就多歇两天。” “……” 闲扯了两句,陶三门抄着手离开。 陆缺回到卧室,把“狏狼”给得两枚果子拿出来,放在手里打量,两枚果子表面疙疙瘩瘩,像是长坏的梨,不过表皮却是朱砂的暗红色。 嗅了嗅,也没有什么果香味,倒是有股烧石头的味道。 陆缺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是否能吃,但心想那头狏狼本领通天彻地,拿出的东西八成会有不凡之处,不然也对不起的它们一族“兵神”美誉。 想了想。 他决定用乾坤化气壶炼化吸收。 手掌一摊,黑色旋涡随即浮现,把两枚暗红色果子同时吞没。 数息功夫后,便有一股晚霞般的橘红色雾气剥离出来,融入陆缺体内,随气机一并流转,力量颇为灼热……竟让陆缺的毛孔中炸起一抹抹细微火焰! 浑身上下,噼噼啪啪作响。 皮肤上不断有白汽蒸腾,覆盖周身,倒颇有几分仙气飘飘之感。 陆缺体内气机流转速度逐渐加快,超越了原本的一息十六周天,并且还在继续往上攀升。 一息十七周天,一息十八周天。 到了这一息十八周天,也是先天宗师境界圆满的最低限度。 这一刻里。 陆缺突然感觉所有的气息,都收敛进了丹田。 天地蓦然停滞,化为一片混沌。 声音、气味、触感等全部模糊不清,但是心湖却变得无限澄明,纤毫不然,宛若重回母胎之中。 后天返先天。 自出生起就不断消耗的性命根基,此刻补全了。 先天,圆满! 而也是在这短短的一刻里,陆缺模糊地感觉到了这天地之间,充斥着一种无色无形的力量,奔腾如海,氤氲万物。 这恐怕就是修仙者炼的天地灵气了。 不过这种福至心灵的感觉一瞬而逝,并不是很清晰。 随后,一切都有恢复平静。 两枚不知名的暗红色果子,所蕴含的力量,依旧陆缺经络之中流转不息,拔升着他的实力。 其实,这两枚果子……名为朱异果。 此果往往生长于地底深处,靠近于地火岩浆,其植株经受地火火性滋养、沉降于地底的天地灵气浸润,百年成材,随后每三年才能结一次果实。 集聚三年地火火性,三年天地灵气,药力自然霸道。 绝对当得起天材地宝四字! 炼气问道的修仙者,有一种能直接提升修为的丹药,名为赤丹,主料就是这种朱异果。 只是朱异果并不常见,当即修仙界,都用药力相似的“虎纹灵芝”替代,功效相对要差些。 陆缺……幸好没有直接服食…… 要知道修仙者炼丹,跟大夫配药相似。 一味药药力太过霸道,就得用好几味药取调和,使之既能治病,又不至于因药力过猛伤及肺腑。 讲究个“君臣佐使”。 修仙者把朱异果练成赤丹,也是这个理儿。 此果原本就不能直接服用,其中蕴含的力量太猛! 陆缺之所以没什么事,则是乾坤化气壶把朱异果霸道的药力,炼化的极为细腻,使其药力完全分散了开来,这比炼丹更为精巧。 他的气机速度节节攀升,一个多时辰以后,便达到了恐怕的一息三十九周天。 实力提升了三倍! 当然,也有一点可惜。 陆缺没有问道炼气,仍是肉体凡胎,体内留存不住灵力,朱异果本身蕴含的天地灵气全部散逸了。 他并没有察觉到这点,倒还觉得这回遇到狏狼算是因祸得福了。 一息三十九周天。 放眼大夏的所有先天宗师,也没有几个达到这种程度。 于武者中,几近无敌。 这还不是因祸得福? 陆缺转悲为喜,傻乐了一阵儿,转身到灶房里生火做饭,熬了锅浓稠的小米粥,热了五个窝头,菜则是罪民居家必备比赛的腌白菜。 他三顿没吃,饥肠辘辘,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把这些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然后坐在柴灶边儿,伸手烤火,渐渐深入深思。 和那头狏狼做买卖,赚头很大啊! 但是这种事跟与虎谋皮差不多,存在着巨大风险,万一哪点惹得狏狼不悦,它一爪子拍来,还焉有命在? 陆缺以为,答应给它拿的蜜饯,还是得送过去。 至于以后还能不能做其他“买卖”,就得看情况了。 ……… 当天。 陆缺因肩胛骨断裂,肩膀肿痛,留在家里休息了一天。 不过这先天宗师境界圆满,补全原有了的性命根基,恢复能力极快,经半天修养,肿胀就已经彻底消了。 又睡了一晚,断裂的骨骼也开始重新生长。 已不影响行动。 估摸着要不了四五天就能彻底愈合。 陆缺没耽搁“狏狼”的事,这天早晨就带着剩下的蜜饯进了山。 在寒潭位置等了有半刻。 一道月牙形光痕蓦然浮现,好像弯月落到了平地。 那头浑身纯白,长得蛮漂亮的狏狼,便从光痕中走出来,它的脾气究竟如何,还不好判断,但一定是个吃货,头一眼就盯住了陆缺手里的油纸包。 陆缺把油纸包放在地上,为了方便狏狼用嘴叼,还事先用绳子扎了起来。 他非常实在道:“这次我带的不多,只是把自己家里留的带了过来,恐怕是不值你那两枚果子,你若还要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买。” 狏狼一张嘴,“要!” 竟然是个清脆的少女声音。 还好陆缺见过化血衍生的玄虎和麻雀开口说话,已经有些适应,没有太震惊,后撤了一步道:“你会说话?” “刚学……学会……” 狏狼刚学会说话,很不利索,只能两个字两个字的挤。 但能说话,就有的交流,这就方便了许多。 陆缺先问最致命的问题道:“你会不会杀我?” “我没……想杀你……那天……来这里……修行,被你……打扰了……生气。” “哦。” 狏狼直来直去道:“你弱,都不值得,杀。” 这个陆缺倒是不在乎,与这头狏狼相比,他的确非常弱小,只道:“我再给你买些蜜饯,明天就带过来。” “过些天。” ……… 第42章 结拜夫妻 陆缺休息了几天,恢复肩胛骨伤势。 转眼到了腊八。 锁龙镇又下起大雪,连续几个时辰,积雪已能没过膝盖。 这天,陆缺仍留在家里休养。 正晌午时分,站在梯子上,清理屋顶积雪,门环响动了几声,随后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 “我就想着,下这么的大雪,你肯定待在家里,我来找你玩了。” 来人是柳记药铺的千金柳离,一身纯白狐裘,手拎精致食盒。 天气太冷,她的双手已冻的通红。 进了门,放下食盒,就呵着手,钻进了灶房里,伸手到柴灶前取暖。 陆缺有些意外,寒冬腊月的,这柳家千金不躲在房间里抱着炭炉取暖,怎么跑他这儿来受罪,思量了片刻,才想起来柳离之前说过要找他玩。 “你还真过来?” “那当然,我说话算数。” “我家里没有炭炉,冷的很,你肯定坐不住。” “这柴火灶不也能取暖?对了,我还带了几个菜,一坛酒,请你喝酒,我听人说修仙之人都爱喝酒。” 腊八,除夕等这种节日,罪民也是可以饮酒的。 陆缺笑了一下,“我不会喝酒。” “我也不会,就图个聊天的气氛。” “这……” 陆缺把酒菜热了热,就在灶房里摆了一桌。 两人相对而坐。 柳离撕开酒翁的纸封,就用陆缺家里的粗瓷碗倒了两碗,推给陆缺一碗,自己端起一碗,先尝尝,被辣得直咋舌,不过烈酒入腹,身上升起暖意,还是挺舒服。 她干脆一下喝了半碗。 陆缺道:“你慢点喝,酒喝得太急容易喝醉。” 柳离抬眼看了看陆缺,她对这个与她几乎同龄的少年,其实挺好奇,趁着独处的机会,就问道:“你是怎么变成罪民的?” “我父亲和赵叔都是捕快,因为没能如期抓到衙门通缉的要犯,犯了渎职罪,就被流放到了锁龙镇,我算是受连坐的。” “渎职罪,家人不应该连坐啊。” “可能那个犯人很重要,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呢,说定了何时去修仙吗?” “过完年初六就去。” 陆缺揉了揉额头,欲言又止。 柳离笑道:“想说什么就说。” “我只是有些奇怪,你家家财万贯,又只有你这么个独女,你爹娘是怎么同意你修仙的,难道产业就不要了吗?” 柳离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边喝边讲,在喝酒与谈话这两方面都渐入佳境。 她道:“这事说起来话长,都怪我爹,我爹是个纯种的奇葩!本来在医术上造诣非常高,三十岁就有可能成为名医,可他年轻时候特别羡慕那些能上天入地的仙人,一门心思就想着修仙修道。” “他也不知从那儿弄来几张丹方,自己开炉瞎练,练成后,一服,果然是很了不得,腿给吃瘫了。” “可是他道心坚毅啊,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自己没有仙缘修道,就熏陶我,从小就跟我讲些光怪陆离的修仙事……我如今真被修仙宗门看中,他巴不得跟着我去,自然是不会阻拦。 柳离对其父口诛笔伐的同时,不知不觉,已经喝下三碗酒。 脸边儿都已经泛起红晕,秋水明眸有些朦胧,宛若蒙着水汽。 不过也越发明艳娇媚。 陆缺被柳离的话,逗的笑了两声……柳离指了指他面前未动的酒碗,“听我讲的有趣,就喝酒呀。” 陆缺端碗浅尝了一口。 边说,边东拉西扯。 柳离已经喝了第四碗酒,渐渐有了几分醉意,不由感怀起来,“那个招收我的天渊剑宗远在锁龙镇两千里外的兖州,我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也不将来会怎样。” 陆缺怔了一下,他本来柳离出生就有万贯家财,又长了一副花容月貌,并且还身负罕见的天生灵体,人生可谓一帆风顺…… 原来,命好命坏都各有忧虑。 陆缺闲问道:“天渊剑宗,除了教人修仙以外,还要做什么?” “据那位青衣仙人说还得炼丹画符,降妖抓鬼。” “哦。” “等我学会了炼丹,就给你练一炉延年益寿的丹药,包你活过百岁。” 陆缺淡笑,此时他的性命根基已经补全,诸病不生,倘若不受什么暗伤,按先天宗师境界的生机来说,能活到一百四十岁左右,又何止百岁? 不过柳离一番好意,倒是不至于拂了。 他含笑应了个“好”字。 柳离端起粗瓷碗,碰了一下陆缺手边儿的碗,“喝酒。” “你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没事。” ……… 没怎么喝过酒的柳离,喝了近一斤才醉了,意识尚还清醒,只是走路东倒西歪,极不协调。 瞧她这副样子,倘若独自回去,不掉进玉干河,也得把自己给走丢。 不送不行。 陆缺便搀着柳离回柳记药铺,柳离脚下虚浮,身体跟着左右晃动,胸前饱-满不时撞到他的手臂,让他很是不好意思……生平头一次遇见这事。 “柳小姐,你以后还是少喝酒为好,喝醉了,容易被人占便宜。” 柳离半睁着眼睛,醉醺醺道:“谁敢!我可是要修仙了,谁占我便宜,我就砍谁的手。” “哎……” 柳离突然转身,纤掌在的陆缺肩膀狠狠一拍,回光返照般地瞪大了眼睛,道:“等我学会了仙人神通,一定会赦免你的罪民身份,你信不信?” “信,信信信。” “那咱们捻土为香,结拜为兄弟吧,以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陆缺咧了一下嘴,这桂花酿后劲儿挺大呀,把柳离都给喝迷糊了,当然人都是酒后吐真言,胡话里也包涵真情实意,所以,这姑娘心里可能真有一份江湖侠士的豪气。 陆缺笑道:“你是女的,要结拜也是兄妹或……” 柳离一拍额头,“对,我是女的,那咱们就不成结拜为兄妹,只能结拜成夫妻!来来来,你跪下,咱们拜一拜。” 语出惊人不算什么,说完这话,柳离的举动更为惊世骇俗,双膝一曲,噗通跪在了陆缺跟前。 “你也跪下,结拜为夫妻,都是对拜!” “你不拜,我就先拜了,一拜天地。” 陆缺慌忙把柳离拽起来,无奈道:“柳小姐,我送你回去。” “没拜完……” “拜完就麻烦了,按《大夏律》男女行三拜之礼,也算成婚。” ………… 第43章 与谁为敌 柳离醉酒的荒唐一幕,很快在锁龙镇传开。 好事的百姓对此议论纷纷。 当日。 柳离至少在陆缺家里待了有两个时辰,两人都正值青春年少,又有酒力助兴,恐怕已经做出了逾矩之举。 怪不得,柳离当日走路都双腿发软。 这是被采摘了啊…… 百姓们脑补出来许多有的没的东西,镇子上觊觎柳离美貌的人,更是痛心不已,不明白柳离这样倾城之色的姑娘,为什么会委身于陆缺? 一个罪民—— 柳离没在乎这些流言蜚语,照样来找陆缺喝酒。 那天酒醉之后的荒唐行为,她也记了起来,觉得有些羞愧,但再细想想,此时正值青春年少,倘若不做点傻事蠢事,那青春年华反倒是少了该有色彩,因而心里释然,无所谓了。 而她每次来找陆缺喝酒,都是自己拎酒带菜,十分丰盛,尽兴后,还能剩下不少。 这天。 陆缺把带着五分酒意的柳离送过了桥,看着她被春茹接走,才回了家。 回去时。 家门敞着。 一位身着灰色布袄的青年正在灶房里自顾自地喝酒吃剩菜。 这人叫宁归,二十六七岁,剑眉朗目,丰神俊朗,身份也是罪民。 宁归出身书香门第,学问很好,十七岁时参加乡试,以第三名的“经魁”的成绩中了举人,本该仕途一帆风顺,可是会试时却写了一遍针砭时弊、讥讽吏治的文章,言辞锋利如刀,把朝堂官员批得一无是处,猪狗不如,这就不免就惹怒了几位主考。 区区一介书生,未立寸言,未建寸功,读了两本圣贤书,就敢妄议朝政? 狂生也! 不给予惩戒,何以震慑天下士子之心? 几位主考联名定罪,革了宁归功名,打了八十大板,带枷游街示众,之后便是流放一万二两千里。 而当年意气风发的宁经魁,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到了锁龙镇,却只能靠着给人编草鞋维持生计。 此事流传很广,陆缺早就听过了…… 但和宁归没有交集,他突然不请自来,坐在自己家灶房里喝酒吃菜,还吃得特自在,实在很无礼。 陆缺瞪眼过去,宁归刚抓了一大块兔肉塞进嘴里,腮帮鼓得很高,估计嘴里还塞了其他什么肉食,咀嚼半天才咽下去,一副饿死鬼的模样,然后又倒了半碗酒顺了顺,惬意地打了个酒嗝儿。 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宁归抚着肚子感慨道:“你可真是好福气,跟柳离药铺攀上了关系,以后指定锦衣玉食。”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来我家?” 宁归饶有深意地笑起来道:“陆兄弟,是我!” 这句话陆缺很熟悉,不就是那个能化血衍生妖兽的人吗? 陆缺脸上愠怒立即消散,坐下来,给宁归倒了一碗酒,有些不可置信道:“我猜了好久那回帮我的人谁,都没猜出来,没想到是宁大哥……宁大哥文武双全啊。” “哎,还有我自小就偷练武功,不然挨不过那八十板子,走不了一万两千里路。” “宁大哥,今天怎么突然造访?” 宁归端起粗瓷碗,缓慢饮酒,反问陆缺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当然。” “那你清楚锁龙关的力量配置吗?” “听说至少有一千五百名守将,守关将军手下还有好几位先天宗师。” 宁归斜了陆缺一眼:“陆兄弟,你我也算并肩作战的交情,目的也相同,我可以跟交个底,以你我目前的实力,对付守关将军手底下那几位半吊先天宗师,趁机制造乱像,突出重围,至少有六成的把握。” “还有一千五百名守关将士,宁大哥没把这个算进去……” “我当然算过!锁龙关一共有一千二百名精锐将士,三百六十位用牵机弩的弩手,八位先天宗师,而且那三百六十位弩手还有钦天监仙师创造的《星宿弩阵》配合,使此阵时,气血共通,力量叠加,一弩箭就能射杀普通的先天宗师。” 陆缺暗暗心惊,锁龙关陈设的力量比他预料的强得多。 宁归喝了一口酒,面含笑意,“如果只是力量,我可以制造足够的乱像,牵制住他们,最难得绝不是这点,最难的在于……锁龙关还有两位镇邪司的仙师坐镇。” “镇邪司仙师?我听我叔父提过一句。” “这两名仙师,一个叫庄不清,已经筑基成功,今明两年,极有可能回镇邪司去复命,讨些封赏,不必过多考虑,而另一名仙师算是庄不清的师弟,名叫杨鹤,境界在练气六层。” “所以杨鹤是咱们最大的敌人?” 宁归好笑道:“敌人?陆兄弟,不是我做自菲薄,以咱们两个现如今的水准,连坐杨鹤的敌人都没有资格。” 陆缺:“……” “先天宗师境界圆满以后,就有练气问道的资格,往上一层就练气境,但你知道先天宗师跟练气境差距有多大吗?” 练气,筑基等这些字眼儿,陆缺仅限于听过,压根不了解其中奥妙,木讷地摇了摇头。 宁归解释道:“这么和你说吧,即便是先天宗师巅峰的巅峰,达到了一息四十九周天,和练气境一层的修仙者死斗,也顶多是一换一。 “练气六层,实力大约是练气一层的十倍到二十几倍。” “这样讲,你应该对杨鹤的实力有一个大致的估量。” 陆缺倒是没估量杨鹤,反倒是先想起了在寒潭那儿遭遇的狏狼。 那头狏狼即将渡劫化形,比得上初入金丹境的修士,到底会有多强…… “宁大哥,我先问你个别的问题,那种血脉很强,又即将渡劫化形的妖兽,有多厉害?” “这种层面咱们接触不到,不过我从前听同窗友人吹牛,说是那种级别的妖兽,凭肉身力量,就能拔起一座五十里方圆、高二三百丈的山峰。” “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好奇。” 宁归没纠结这点,继续谈正事,“讲这些事,就是想要告诉,想离开锁龙关,咱们也必须走练气问道的路子。” 陆缺惊疑道:“宁大哥,有修仙功法?” “我要是有的话,恐怕就不会帮你对付胡粲,早自己偷偷修行了。” “哎……” “不过咱俩没有,别人有!” “谁?” “柳离。” ………… 第44章 先舍后得 柳离年后就要进入天渊剑宗修仙,自然能弄到修仙法诀。 这点,陆缺也动过心思! 但权衡之后,觉得利用一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实在太龌龊,过不了心里的坎儿,就打消了这念头。 他又给宁归倒了一碗酒。 “宁大哥如果是要利用柳离的话,那咱们道不同!” 一句不重的话,宁归却从陆缺脸上看出来坚决之色。 很明显,没商量。 宁归慢条斯理道:“陆兄弟,你把事想的太严重了。” “任何的修仙门派,恐怕都有千年乃至万年的底蕴,炼气法诀多如牛毛。” “那些玄妙的神功秘籍,我不敢觊觎,只是想要一本最普通的炼气功法而已,这对以后的柳离来说,绝不会太为难。” “就好比一个朋友,想和你学江湖上广为人知的长拳,你觉得很为难吗?” 陆缺托着下巴思量这番话,片刻后,豁然开朗。 没错啊! 修仙界总该有些普通功法,不为人所重视,修仙者得之不难,传播出去也不会对自身利益造成损害。 陆缺道:“明白了,我会让柳小姐帮忙留意,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宁归看了看天色,“做任何事,都得有耐心,再者柳离也只是一条路,未必能行得通,咱们还得另作打算。” “宁大哥还有别的路?” “界山!界山留有不少修士与妖的战斗遗迹,我化血衍生妖兽的手段,就是在界山捡来的……等年后了,咱们结伴往界山深处走一走,说不定能捡到点什么。” “好。” “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 宁归起身出门,刚到了院里,却又想起一事。 他道:“陆兄弟,你记得石室里的那只黑罐子吗?你我都拿不起来,恐是无缘,不如你带柳离去试试。” “那是宁大哥先发现的。” “我先看见的,不代表我就必须据为己有,该给别人机会还是得给,更何况这世间机缘无数,错过了一桩,或许有更好的在前面等着。” 陆缺点了点头,送宁归出门。 这时。 天色已暗。 看着宁归的背影消失在丙字巷尽头,陆缺心里有些复杂。 “这人深不可测啊。” 今天初次和宁归深谈,但可以从他的话语之中,推论出很多信息。 第一,他也是一介罪民,却对锁龙关的兵力部署了如指掌,甚至就连两位镇邪司仙师的姓名、境界都知之甚详,这说明守关将士里面有他的眼线! 第二,他会武功,又会化血衍生妖兽,实力应该超越陆缺,可在被流放到锁龙镇的五年里,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若非他今天自己主动出现,陆缺依旧猜不到他究竟是谁,隐藏的非常好。 手段、心机、隐忍、绸缪等,显然要比陆缺更胜好几筹。 陆缺没从宁归身上感觉到什么阴险狡诈的气息,但还是觉得留一手好。 不害人,但也不能被卖了,也不知道。 ……… 第二天早晨。 陆缺到柳记药铺找了柳离,后者有些惊讶,“你今天居然主动找我?” 陆缺点头道:“今天带你去玩。” “啊?去哪儿?” “跟我去你就得了。” 锁龙镇距离界山尚有二十多里距离,以柳离的脚力,光凭两只脚走,指定得给姑娘走的娇软无力,因此陆缺让她骑了匹马 两人到了界山山脚,将马交由三槐村村民照看,沿路上山。 界山浅山,对陆缺来说已入自己厅堂,想往哪儿走都无所顾忌。 可柳离却是头一次到这种幽林如谷、地势险峻的地方,心里忐忑无比,总觉得有野兽在暗中盯着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从某种蒿草丛中扑出来,因此一直抓着陆缺衣袖。 她干笑道:“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有鬼,你如果想见识的话,待会儿就带去你看看。” 有鬼?柳离冷汗唰的下来了。 “别吓唬我。” “那个鬼是位老者,除了露面时候脚不沾地、阴风恻恻,还是挺和蔼的。” “你……不会突然一转脸变成鬼吧?” 前面是道坎儿,陆缺先跳过去,拉了柳离一把,笑道:“你想象力真丰富,肯定没少看鬼故事。” 而过了这道坎儿,对面就是爬满“老虎舌”藤蔓的崖壁。 陆缺纵身取下藏在其中的寒铁宝刀,然后散开了如虹气血。 这气血之力,乃是寻常人最容易感知到的力量,饶是柳离此时还未学武功,未修仙法,也感觉到像是阳光照在身上,瞬间就壮了她的胆气。 柳离明媚一笑,“怎么回事,我突然感觉不害怕了。” “习武之人可以利用自身的气血之力形成气场,抵挡周围的形煞与气煞。” “什么是形煞,气煞?” “比如荒郊野岭,或者乱葬岗,无人居住的荒村野庙等等,形势险恶,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地方,这些就被为形煞;气煞则是野兽、妖兽、邪修等,散发的不详气息。” “唔。” 柳离从背后偷眼瞄了一下陆缺侧脸,这家伙知道还挺多。 继续往山上走,到寒潭附近,路径已经是沟沟坎坎,还结了冰。 柳离一副娇若无骨的体态,自然很难过的去。 绕路的话,又太远。 陆缺打量了几眼,把寒铁宝刀刀束在背后,讲明实情道:“再往前走四五里,有一件无主的宝物,我和发现此宝的人,都没有福气取走,想着你是天生灵体,福泽深厚,便想让你试试。” “前面这一路沟沟坎坎,最宽的地方有四五丈,深七八丈,你很难过去。” “而我不管背你或抱你过去,自付都能如履平地,只是男女之嫌……” “柳小姐若在意的话,咱们这就折返回去;若不在意的话,我就带柳小姐过去。” 柳离先问道:“什么宝物?” “一个黑色的小罐子,坚固无比,至于其中藏的什么秘密,恐怕只有它未来的主人才会知道。” “那罐子漂亮吗?” “……嘶,重要吗?” “那就去看看!” 陆缺俯身把柳离横抱起来,足尖一点,以越出八九丈远,落到一片素雪上,再次借力跃起,瞬间又是十丈远,而那片素雪连足迹都没有留下。 柳离只觉得耳畔风声呼啸,身躯随着陆缺飞落于山林雪地。 明明速度很快,却又很安稳。 她静静看着陆缺侧脸,逐渐发现这个被罪民身份压得喘不过气的少年,其实长得蛮好看,眉目清秀,在无外人时,眼睛里有一抹令人移不开眼的清明与坚毅。 ……… 第45章 千年递剑 “我重不重?” 过了寒潭的纵横沟壑,柳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青丝,率先问出姑娘家都很关心的问题,模样还很认真。 陆缺下意识地缩了缩手,重倒不重,但挺饱满的。 柳离凑到陆缺脸上,“我到底重不重?” 距离实在太近,陆缺不仅嗅到从柳离脖领缝隙散发的沁人幽香,甚至能感觉到她鼻息温度,心里莫名有些异样,便往后撤了半步。 “不重。” 这回答显然是慌乱中的敷衍,柳离眨眼看了看陆缺,布袍少年一副拘谨模样,很不自然地蜷着手,像是在为刚才的耳鬓厮磨耿耿于怀。 她扯了扯陆缺袖子,“然后往哪儿走。” “继续往前。” 山里积雪很厚,柳离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陆缺后面走,非常吃力,没两地里路,就已累得气喘吁吁,胸前风景颤巍巍起伏,便倚着一棵树,停下休息。 山路艰难。 不过眼前万树银装、天地宛如未曾着墨的宣纸…… 风景很清新。 柳离举目眺望了片刻,跟着陆缺继续往前走。 经过那块黑色石碑时候,陆缺没请那位化为“鬼物”的老者现身,毕竟柳离胆子不算太大,见了鬼,可能被吓昏过去。 再往前不到两里,就是被飞剑削出来的崖壁。 这块岩壁为暗青色。 长约两里,高有五十多丈,切面平滑如镜。 与陆缺头一次来一样,柳离也被这块崖壁所震撼,只不过反应更大,小脸都被憋的通红,“这可不像是天地造化!” “被厉害修仙者用飞剑削出来的。” “啊!?” 柳离眼波巨震,呼吸急促。 她虽然已被修仙宗门天渊剑宗收录,可还没怎么见过修仙者的神通,对于修仙者的印象,停留在“借风求雨”、“撒豆成兵”等民间传说的层面,万万想不到那些人会有如此骇人的神通伟力。 这一剑之威,恐怕能斩万人! 她有些惊恐,也有些希冀。 她目瞪口呆了好半晌,才回过了身,视线却仍然留在暗青色崖壁上,明水秋眸被染了一层微青。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柄剑。” 陆缺皱眉道:“幻觉吧。” 柳离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我真的看见了!” “心里还有些莫名的感觉,一走到这里就有了。” “那柄剑在等我,等了很久,它在漫长的光阴里,等着我出生,等着我长大,等着我今天来到这里。” 陆缺眉头揪了起来,柳离突然一副古古怪怪的模样,这痕像是受“形煞”影响,中了煞…… 不然怎么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得为之破煞。 陆缺握住寒铁宝刀刀锋,在掌心一划,使鲜血沿着刀锋流淌下来。 随后插刀于地。 以丹田之气大喝了一声“破”,周围空气随之震荡,改变气氛格局。 气血之力随寒铁宝刀而散,宛若地面轰然爆开一团烈火,笼罩了他和柳离的周围五丈。 这破煞之法,是赵知远传给了陆缺的,以前赵知远和陆缺的做捕快时候,遇到过好几回鬼物索命的事,都是以此法破解,从来没失效过。 陆缺此时实力远高过二人,破的又是形煞,料是易如反掌。 哪儿想柳离却是一脸懵,“你做什么?” 陆缺更懵。 两名四目相对,都不明所以。 陆缺咧嘴道:“你没中煞?” “什么是中煞?” “就是被形煞或者气煞的气氛影响,心智被迷,胡言乱语,做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民间说小孩子被吓丢了魂,准备来说就是中煞。” “那我没中,我清醒的很。” “奇怪……” 柳离坚持自己刚才的说法:“我真的看见一柄剑。” “在哪儿?” “不知道,但我就是看到了,而且我感觉那柄剑就在这里,很近。” 柳离心里的感觉很清晰,便自顾自地走到暗青色崖壁前,伸指触及平整的切面,而残存在切面上的磅礴剑意,在不知等了几千几百年后,突然凝聚,飞出纤细一道,划破了她的指尖。 一粒血,落到暗青色崖壁上。 迅速晕染。 竟然将两里长、五十多丈高的崖壁,全部染成了鲜红色。 宛若横陈山间的血玉。 随后—— 残存在岩壁上的剑意彻底活了过来,在风云变色中,汇聚成一道青莹剑影,其气氛犀利且冷若冰霜,像是位屹立与山巅的藐姑射仙子。 陆缺手里面的寒铁宝刀在这种气氛影响下,光泽急速暗淡,苍灰如石。 而那青莹剑影在显现的一瞬后,立即刺向半空。 轰—— 几十道闪电在半空炸裂。 青莹剑影的剑尖儿,像是抵住了一道无形屏障,只是那道屏障没有维持片刻,便轰然破碎开来,露出无限黑暗。 一个疲惫至极的女子声音从黑暗之中传递出来,“万里递剑,击杀已修出八尾的九尾狐妖,我已耗尽真元,道境尽损,看不到这一战的结局了。” “只是这一剑递于万里之外,斩杀大妖;也递于三千年以后,传我道统……我死便也无妨。” “后辈,接剑!” 当这一声落定,便有一柄长剑从黑暗中飞了出来,落到柳离手中。 那声音疲惫的女子,轻轻叹了一声,似感觉到了三千年后的情形!叹息声中带着欣慰,“可惜我看不到你的模样,只是能得我剑,一定是个好孩子。” “愿你的时代,已是天下清平。” “那么……我这一辈的修士死光,也是值得。” 女子说完了最后一句决绝的话,声音彻底消失。 半空那片黑暗随之弥合。 天地寂静。 柳离不能完全弄懂这位女子的话,只是心里莫名难过起来,就好像是突然失去了一位亲人,怔了怔,低头看着手里的剑。 这柄在光阴长河里等待三千年的剑,长有三尺,青莹如玉。 剑柄上两个娟秀字迹,“梳月”,应是剑名。 没有修行练气,亦没有武功的柳离,伸指触了触梳月剑,那剑似有灵性般,骤然化成了一支青莹水润的发簪。 陆缺哑然地看着这一幕…… 当时他触及崖壁时候,那股泼天剑意给他吓得冷汗直流,简直像是冲他劈来;换成柳离立马就成了一品仙缘,连飞剑本体都投怀送抱了。 一个天,一个地,这跟谁说明理去? 陆缺看了一眼化成发簪的梳月剑,那发簪缓缓调头,簪尖儿指着陆缺,敌意甚浓。 得,看都不给看。 ……… 第46章 风雪作别 暗青色的崖壁被染成红色,当一切恢复平静,那抹鲜血也没有褪去。 柳离在崖壁上伫立了许久,好像冥冥之中,有一道跨越三千年光阴的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 等这种感觉缓缓消散,她才转过了身,把化成发簪的“梳月剑”簪入发髻。 陆缺抱着寒铁宝刀,站在边儿上等待,心里五味杂陈。 非常……羡慕! 柳离已经被天渊剑宗收录,这些又获得了一桩天大机缘,或许“天大”二字,也不够形容。 能递剑万里,击杀九尾狐妖的人,那是何等存在? 她的道统又是何等份量…… 陆缺想都想不到,只觉得无法形容,不可思议。 这些东西却上赶着送到了柳离手里。 反观陆缺自己,得去图谋修仙界,别人不要的三流功法,还未必能谋到!气运好坏,可谓天差地别。 若不是陆缺心性坚韧,习惯了命运不公,真可能一刀劈了柳离。 命太好,招人嫌! 两人从崖壁离开,一路抵达那间石室。 柳离纵然得天独厚,也不可能把界山的机缘全占光,得了“梳月剑”的道统,已经很极限,不可能再获得那只黑色罐子,试了好半天,也依旧纹丝不动。 她也与黑色罐子无缘。 ……… 几天后,到了年关。 锁龙镇西面,罪民住所不能张灯结彩,不过从除夕到初六,都可以饮酒吃肉,故而家家都起了炊烟,炖肉的香气四散,倒也有几分过年的气氛。 除夕夜。 陆缺自己包了些不太好看的饺子,煮了四碗,摆在桌上,放了四双筷子,但只有他一个人吃。 他,不再想过年了。 ……… 初五早晨,又下起了雪。 柳离穿过雪幕,一路跑进锁龙镇西面丙字巷、陆缺家里,和陆缺说:“我要走了。” “不是初六么?” “我得先乘马车到三河郡,在三河郡等那位天渊剑宗的青衣仙人来接我,所以提前一天出发。” 陆缺已经把将柳离当成朋友,交待道:“你到了外面,千万不要轻易就把梳月剑暴露出来。我没有去过修仙界,但觉得不管在什么地方,人心都一样的,那肯定会有人觊觎这种宝物。” 柳离点头。 陆缺转身回屋,取出一只首饰盒,头一次主动去拉柳离的衣袖,将首饰盒递到了她手里。 “我是罪民,没什么可送给你的。” “只是跟余大伯学了木匠手艺,就做了个小玩意儿,你或许能用上。” “我选的木料还可以,也不会让你丢面子。” 少女自然多愁善感!柳离笑了笑,眼眶却已经有些红,“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要你说木料好坏了?” 陆缺轻声道:“我送送你。” 两人出了家门,走在漫天风雪里。 平时爱说爱笑的柳离,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脚步也很慢。 等走到贯通玉干河的石拱桥桥头,她又停了下来,伸手着落雪。 “说起来和你真正认识也才三个月,但发生了不少事,我一件一件都记在心里,就是那天我撒酒疯的事,也都记着。” “我有些敬佩你,但也有些可怜你,应该还有一点点……喜欢你。” “不多,就这么一点点。” 柳离用两指捏出一道缝隙,比喻喜欢的程度。 陆缺温和笑了笑。 他本觉得柳离把他当朋友,已经够了;但再有一点点喜欢,那也很好。 恰好—— 柳离又道:“如果有一天你能离开锁龙镇,会不会去找我?” “这事还很远。” “我说如果——” 看着柳离认真的模样,陆缺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应该会!我在锁龙镇以外没有认识的人,真得出去了,应该会去看看你。” 柳离把手里的碎雪撒了下去,“就这么说定了。” “嗯。” “你说让我帮你找修仙功法,此事我一定尽力,如果你也能走上修仙道路,那就太好了。“ 说到此处,柳离心情好了些,用小拇指勾了勾陆缺手指。 陆缺无所谓姑娘的小动作,左右闲瞥了一眼,“也不知道修仙界的规矩是什么,所以你还是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再去找修仙功法,做事别太逞强。” 柳离俏皮地咋了咋舌,重复道:“做事别太逞强。” “安全第一。” “这两句话你都跟我重复第四遍了。” “是么……” 柳离白了一眼,表示“是的”。 然后又道:“那你别太逞强,锁龙关绝不是好闯的!” “你知道,我向来做事谨慎。” “也是。” 说话时已经过了桥。 或许是天气太冷,镇子东面的街上,也没有人影,空荡荡的,唯余天地素白。 两人穿街过巷,都没再说话。 等将要到柳记药铺的时候,柳离瞄了一眼陆缺,才又开口,“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 “那既然觉得我好看,我都要走了,也不表示表示?” “怎么表示?” “就这样!” 柳离眼睛眯如月牙,回身抱住陆缺,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少女的敢作敢为,让陆缺有些惊讶,只不过他没有什么应对女孩子的经验,一时间有些呆滞,便任由柳离一身温香暖玉扑进怀里。 半晌后,他道:“我是罪民。” 柳离清楚这四个字里面包涵了婉拒的意思,可并不在意,“少说废话,我还是头一次抱别人,亲别人!我管你是什么,反正我怕今天不做这事,往后心里后悔。” 陆缺:“……” 过了半刻钟,柳离才松开陆缺,“我真的要走了。” “一路平安。” “过两年,我就回来看你。” “好。” 两人从巷子里走出来。 柳记药铺门前,马车早已经等着,该带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 陆缺看着柳离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调转方向,驶出这条巷子,消失在风雪之中,只在干净的雪地里留下了几道车辙。 风雪渐大,天地茫然。 那一天,少女离开了生长十六年的锁龙镇,外出修仙…… 其实。 不知道何时会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 陆缺听叔父赵知远说过,修仙无甲子,一梦几十年,修仙者和世俗之间,最大的隔阂不是通天彻地的术法,而是光阴! “祝你安好。” 陆缺在风雪中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 第47章 教你神通 这一天。 雄伟古朴的锁龙关,腾起一抹灰云,状若莲花。 头戴莲花冠,身着星宿道袍的修仙者,站在锁龙关古铜色的城墙上,伸手一招,那抹灰云便飘至脚下,托着他升入天空,贴着茫茫云海,疾速飞向东南。 天空里。 留下一道数里长的云影拖痕。 而离开锁龙关的修仙者,正是坐镇此地十几载的筑基期修士庄不清。 庄不清离开后,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锁龙镇。 大早晨。 宁归匆匆跑进丙字巷,堵住了正欲出门的陆缺。 “先回去,有事和你说。” 两人进了陆缺家里,宁归处事谨慎,做贼似的掩上了院门和卧室门,又听了听外面动静,才道:“好消息,庄不清走了!” “他如今已是筑基境界,这一走,必然会被镇邪司委派更高的职位,不会再回来了。” “而根据锁龙关那边儿的口风,往后三年,锁龙关都只有杨鹤一位修仙者坐镇,这也是锁龙关守备力量最薄弱的三年。” “咱们只有这三年的时间,也只有这一个机会。” 陆缺思忖了好一会儿,问道:“从开始炼气到杨鹤的练气七层,通常需要多久时间?” “平常资质得十五年以上。” “嗯,这……” 宁归明白陆缺心里的担忧,左右踱了几步,低声道:“不妨再跟陆兄弟坦诚些,我有一宝,祭献寿元,便能请妖力上身,提升十倍以上的力量。” “哪怕到时境界比杨鹤低两层,也有一定的周旋之力,再说咱们是逃跑,不是搏命,所需要的实力还可以更低。” “陆兄弟,千万不要认为这是一件做不到的事!” 宁归从“经魁”跌落到罪民,身份一落千丈,可依旧踌躇满志,信心比陆缺更足。 事在人为,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说话时看着陆缺,言语都没用多大声音,但极为铿锵有力。 陆缺点了点头。 ……… 陆缺照例借打柴之故,到寒潭练功。 柳离去了天渊剑宗修仙,势必先了解修仙者的生存法则,结交一定的人脉,才能寄回修仙法诀,这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所以,不能干等着,还是先把先天宗师境界练到无上顶点,一息四十九周天再说。 能强一点,就是一点! 运功行气则是一件犹如老僧坐禅的枯燥事,熬日子就能提升,不必赘述。 陆缺练了两个时辰,然后脱掉衣物,跳入寒潭中洗澡。 在锁龙镇,冬春两季,洗澡绝对是一件遭罪的事,饶是爱干净的姑娘,恐怕也就洗一两回,没办法啊,太冷,水在屋里都会结冰。 姑娘家身子弱,洗多了,伤损气血,往后可能怀不上。 陆缺没什么洁癖,只是一个月没洗,恰好寒潭又十分方便而已。 洗完,从寒潭上来。 陆缺被潭水积蓄的千年雪水寒气侵袭,也有些冷,赶紧擦了擦,穿上衣服……这时发现常揣在怀里的那张“神元符”,摊在了地上。 “好一段没看到了你。” 当句话响起以后,没多久,那头长得纤巧漂亮的狏狼就从一抹烟气里走出来,到了寒潭边上。 “你身上带那两个椭圆形的,黄黄的,是什么东西,好难吃。” 狼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狏狼说人话已经非常利索,几乎像是一个披着狼皮的少女。 陆缺笑道:“那个叫窝头,我平常自己吃的。” “你为什么要吃那么难吃的东西?” “……怎么跟你解释?这么说吧,就是为生活所迫,得有什么吃什么。” 狏狼似懂非懂地瞪着湛蓝眼睛,倒也没有多纠结,调转身形,走了两步,用爪子压住篆刻“神元符”的兽皮。 陆缺视线落到狏狼爪子上。 “这张符箓我不能给你,我得锻炼精神力,为练气问道做准备。” 狏狼本能地呲了呲牙,“这张符箓可以调和心境,对我渡劫化形有用!” 陆缺看了看狏狼,又看了看它爪子底下的“神元符”,面做沉思。 这张篆刻在兽皮上的神元符,陆缺已经观想一月有余,除了精神力增强,记忆力有所提升,其他并无效果,倒是可以暂时借给狏狼。 当然。 陆缺也不是善财童子,不能白借…… 他心里掂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看着狏狼。 “这张符箓,我可以借给你,直到你渡劫化形。” “不过你们狏狼在妖兽万族之中,血脉强悍,盛名远播,有许多大夏精锐都以你们的形象作为旗帜图腾,可见名气之大,你恐怕也不想给你们狏狼一族抹黑、白拿我东西对不对?” “你们是兵神,自是向强者挥刀,不屑于欺压弱者。” “……” 这头狏狼虽说早已开启灵智,人话也说得很利索,可哪儿有陆缺狡诈?被这么一顿拍,不自觉地就昂起狼头,很有几分骄傲之色。 “族群中的长老都说人性狡诈,绝不可轻信,但我觉得你这人眼光不差,说的话也很中听。” “不错,我们狏狼与天争锋,不屑于欺压弱者!” “我不白拿……借你的符箓,借,我拿一百枚朱异果跟你换。” 陆缺心里一乐,狼可真比人好骗多了。 他先道:“朱异果是什么?” “就是上次给你的两枚果子,一百枚朱与果蕴含的天地灵气,足够你修行到练气八九层了,你不吃亏的。” “……啊,我不会练气,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练气?” 似乎有点郁闷,狏狼转了一团,长尾如星光拂过,在半空留下一道微弱光芒,其中细微的冰晶熠熠生辉。 它瞪了瞪陆缺,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之愚笨,连练气都不会,漂亮的脑袋扬了半天,终于道:“我们的妖身体脉络和人不同,能自然吞吐天地灵气,这你学不来,除非你也能凝聚妖晶。要不,我教你一式你能学的神通如何?” “什么神通?” “影闪——” “影闪又什么……” “我们狏狼一族的一种天赋神通,与你们人族修士的缩地成寸之法相似,你只要气血足够强,体魄足够强悍,便能够模拟个两三分。” ……… 第48章 银色血液 缩地成寸。 此术法在修仙界也非同凡响,“影闪”既然与之类似,必然也很了得。 陆缺搓了搓手,笑道:“好,我就学这个。” 狏狼立在寒潭边,顾影自怜了片刻,眨动湛蓝双眸,看向陆缺,眼神之中分明带着几分轻蔑。 人族小修士,真是傻。 以为妖的天赋神通是好学的? 要知道狏狼乃是洪荒仙古时代便存在的妖兽,当时群族中大妖辈出……而“影闪”则是与生俱来的空间能力,人族体魄孱弱,宛若蝉翼蛛网,哪怕学了此法,身体也未必能承受得住空间之力。 狏狼暗暗思量,略有几分后悔,不过话既然说了,就不能失信。 不能给狏狼一族抹黑! “影闪这门天赋神通,对你的体魄来说太过霸道,你未必……” “算了,我直接带你试试。” “切身体会肯定比言谈更有说服力。” 也不管陆缺是否同意,狏狼就走到了他的侧面。 一人一狼,身前亮起月牙形白光。 平摊如水的空间,像是泛起了一道道细微涟漪。 这些涟漪从陆缺身上流淌过去,却迸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碾压着他的皮肤、血肉以及骨骼,身上每一寸每一分,像是能将他压扁碾碎。 随后的一瞬间里。 他的气息戛然停止,血液凝固不动,思维僵直空白。 周遭景象霎时消失。 仅剩空无,黑暗。 无数道扭曲的力量,宛若蛰伏于黑暗中的恶鬼,在陆缺身旁四处游荡,撕扯着他的身体。 嗡—— 耳中一阵嗡鸣。 陆缺与狏狼再次现身的光明之中,凭空移到了两丈以外,就像是在空间中实现了跳跃。 但仅仅两丈距离…… 陆缺已几近虚弱,撕裂般的疼痛遍布周身。 双眸赤红,耳中已有血迹流出。 脑袋里还在嗡嗡乱响着,身体往前趔趄了两步,“嘭”的栽了下去。 寒潭清冷,积雪如素。 风卷着碎雪不时从陆缺脸上刮过去,将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狏狼坐在雪地里,湛蓝双眼始终盯着陆缺,或许是担忧这家伙死了,又甩动尾巴在他脸上扫了扫。 还好,没死。 不过这个人族小修士真的很弱,就连两丈距离的空间之力都承受得很艰难。 狏狼伸出爪子,拍了拍陆缺的脸。 “是不是很疼?” “那你哭吧,我听群族长老说,你们人只要是哭了,再难过的事、再重的伤势,都会没有事。” “你……以后也教教我怎么哭。” 陆缺猛喘了两口气,越发觉得身上疼痛难忍,不由自主地蜷曲起来,在雪地里慢慢翻起滚。 好一会儿才缓缓平息。 他喟叹道:“这门天赋神通可真霸道。” “你不哭吗?” “没难过,哭什么。” “真是怪……影闪这门天赋神通,乃是我狏狼一族对于空间之力先天感知与运用,当然很了不起,洪荒仙古时代,狏狼圣祖施展此法,一瞬何止万里?朝北海而暮苍梧,更不足以形容,可能只有鲲鹏才能相比。” 陆缺惊道:“我学了,也能那么厉害?” 狏狼甩过来一张鄙夷狼脸,“你以为你也是狏狼!” “啊……” “你只能模拟,或者说借助我的妖力来施展,能达到一瞬闪现四里就是极限。” 一瞬四里?这对陆缺来说也很厉害了。 他仍旧躺在雪地没有起来,“那你把施展之法教给我吧。” 天赋神通,与生俱来,本是一种先天的感觉,与呼吸进食一样,并不像人族术法那样还需要学习与领悟。 不能教,只可传! 狏狼闭起双眸,眉心渐渐聚拢出一点银光,上下延伸,形成一道竖直银线。 似乎是沟通了某种强大的存在,寒潭区域突然降下来一股肃穆与古朴的氛围,割裂于天地之外。 潭水随之翻腾,云烟变为苍灰颜色。 狏狼昂首长啸。 那一声却不像寻常狼嚎,抑扬顿挫,更像是远古部落的祈祷。 随后—— 一尊肉眼不可见的庞大虚影,落到了狏狼身上,它的眉心竖线处,凭空出现了一粒银色的血液,宛若水银。 但气息却极为高贵,极为神圣。 静默之中又蕴藏一股坚若磐石的战意,一旦交战,不死不休! 这粒银色血液,向陆缺眉心缓缓飞了过来。 同时。 蕴藏于陆缺“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蠢蠢欲动了起来,黑色旋涡,已经在陆缺掌心里旋转。 陆缺立刻压制住了乾坤化气壶的异动。 这件宝物也太为自己着想,一遇到奇异力量,就想炼化,只不过这粒银色血液应该蕴含着如何施展“影闪”的法门,炼化了,就彻底成力量了,得不偿失。 银色血液落到陆缺眉心,带着一抹冰凉迅速消融。 伴随着银色血液在陆缺体内分布开来,融于血肉骨骼,他的身体蓦然飞起,浮于半空。 心里多了一种异样感觉。 周围的空间像是变成被烤软的蜡,在渐渐扭曲变形。 荡开的奇异力量,在虚无之中泛起一道道涟漪,相互交错,杂乱不堪,宛若乱雨中的池塘水面。 持续了两刻钟之后。 这种感觉渐渐消散,陆缺的心湖却有亮起了一抹很模糊的月牙形白光。 与狏狼施展“影闪”时凝聚的白光相似。 他落回了地面。 狏狼似乎对于一切都了如指掌,等眉心之间的银线消失,便直接道:“你心里那道月牙形白光,就是施展影闪的关键。 “影闪没有方法,只是一种本能,你只要想到了,就可以闪现到想去的地方。” “这和你可以用手拿东西一样,你想去拿,便能拿的到。” 陆缺一头雾水道:“那就是说我已经会了?” 狏狼眨了眨眼,“你好像不太聪明!” “啊……” “你是会了不假,可以你的体魄强度也就一次闪现两三丈,这也有什么用?而且天赋神通也是越练越熟悉,熟能生巧,还拿你的手打比方,你的手是不是越用越灵活?” “你说的对!” “不过也别急着练,还是先提升你的体魄强度再说……看这方寒潭,什么时候你能在里面待上一个时辰了,再着手影闪。” 狏狼望向寒潭,陆缺也跟着望了过去。 ……… 第49章 影闪之术 平滑如镜的寒潭,倒映着山间云气,给人以幽静之感。 陆缺在此地练功也有一段时间,但并不知道寒潭蕴藏的秘密,因此问了问狏狼。 狏狼盘卧成一团,枕着自己尾巴,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好笨啊。” “这座寒潭是洪荒仙古时代,一头名为希夷的冰龙踩踏出的足迹,而希夷又是天下至寒至洁之物。” “此地得了它一缕气息,自然能够积蓄寒气……别看这小小一潭,其实积了界山数千年寒气。” “反正对你提升体魄大有帮助。” 陆缺躺在雪地不动,惨淡地笑了笑。 身体遭受空间之力挤压,好像每根骨头都被碾碎了,疼得厉害,连抬手指也会觉得钻心疼痛。 今天肯定是无力锻炼体魄,更无力揣摩“影闪”这门天赋神通。 有些可惜…… 陆缺转头看向狏狼。 这头纤巧漂亮的狏狼,三分自傲,七分单纯,纵然实力高山仰止,但也没有带来丝毫威胁,反而给予了不少帮助…… 他闲问道:“你有名字吗?” “我们妖都是在渡劫化形以后才会取名字。”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狏狼人性化地冲陆缺翻了一下眼:“你这么弱,能起什么好名字。” “起名字好坏,跟实力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毛色纯白如雪,眼睛如天空湛蓝,就叫做白湛怎么样?挺好听的。” “白湛?” “嗯。” 狏狼想了想,觉得差强“狼”意。 只不过它还没有渡劫化形,就先有了名字,想想还蛮威风的,界山里其他没化形的妖兽可还没名字呢。 “好,那我就叫白湛!不过我以后想到别的好名字,我会改的。” 陆缺淡笑。 有了“白湛”之名的狏狼又问,“那你叫做什么名字?” “陆缺。” “听不起来很不厉害的样子。” 陆缺笑意更浓,“实际也不厉害啊。” 白湛用爪子扒了扒陆缺手背道:“可惜你不是妖兽,不然就可以做我的手下。” ……… 陆缺休养了两天一夜,身体恢复如初。 这天傍晚。 把柴火送到春晴楼,回到家里,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的陆缺,就迫不及待地想试试“影闪”这门天赋神通。 能挪移多远不重要,哪怕只有一寸,也是神通! 陆缺插上了门闩,隔绝街上喧闹,缓步走到枝桠干枯的枣树底下,脊背贴着枣树嶙峋的树干,屏气凝神,深吸了几口气,使体内气机流转逐渐平和。 心意集中,仅想着半寸以外的位置。 随后闭起眼睛…… 不过在睁开时候,仍然留在原地,没有出现任何挪移迹象。 怎么没有成功? 陆缺抹了抹脸,回思了一遍那日与白湛的对话内容,又一字一句地仔细琢磨,并没有觉得哪儿做的不妥。 “天赋神通乃是妖兽本能,得顺其自然。” “不能急,不能急。” 这道理—— 其实拿筷子一样,伸手去拿便好,若是坐在那里凭空去想当时怎么拿的,用的哪几根指头,反而会越想越别扭,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会拿。 白湛将神通精血传了陆缺一粒,他就是会的! 只是心思太用力,施展不出来。 他尝试了几十次之后,都没成功,脑袋往后一仰,枕在枣树干上,悻悻然地看着天幕里的晚光…… 起了风。 干枯的枣树枝桠来回摇摆,枝上积雪随之抖落。 一缕缕飘下来,被风吹斜。 陆缺探着身,伸手去接,突然间,一抹月牙形的模糊白光在眼前晃过。 他所站的位置,卷起微微风雪,身影骤然消失。 同时出现在了一丈以外。 仅仅一丈距离…… 但却是用“影闪”之法瞬移过去的! 空间乱流的力量,还在撕扯着陆缺的肌肉,使他身上灰色布袍剧烈抖动了一下,响若鞭子。 好在这次挪移的距离只有一丈,承受空间之力不太强。 陆缺没反应过来,雕塑半地杵着,好半晌才扭头看向身后。 枣树树干,已在一丈外。 成了。 突如其来的成功,让布袍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 清瘦脸庞绽放出不常有的喜悦。 他站了一会儿,心里渐渐明悟,便继续尝试。 顺其自然,不着一力。 当天边的晚光变成了橘红色,成功的概率依旧十之八九,那抹晚光里,留下了陆缺的许多剪影。 就像一道道不连贯的画片。 陆缺骤然停住时,身体受空间之力连续挤压,周身毛孔都在微微渗血,就连脸上都是一层微光,身上很疼,可是疼痛也盖不住心里的喜悦。 妖的天赋神通,等同于修士术法。 那么! 陆缺已经算是向练气问道迈出了一大步,距离越来越近…… 而且这“影闪”之法,其实极为霸道,绝非寻常术法能比。 试想用此法对敌,突然闪现在敌人背后或者身前,来上那么一刀,寻常人绝对反应不过来! 同理,逃跑也是一绝。 这在无形之中就把陆缺的实力提升了很多倍。 他琢磨了一阵儿,觉得下一步,就应该如白湛所说锻炼体魄了。 只能挪移一丈,用处可不大。 ……… 第二天早。 陆缺跟朱与买了些蜜饯,带着去界山,刚到镇口,碰上了祝百寿。 这位年轻公差非常上进,年前陶三门突破停滞多年的境界,到了先天宗师之境,他紧随其后也成了先天宗师。 如今气度内敛,目光莹润,倒有了几分风采。 说实话。 锁龙镇公差藏龙卧虎不假,但到了先天宗师境界,还愿意当大头兵的,祝百寿算是头一份。 他其实只要把境界报上去,守关将军肯定会提拔…… 但并没有。 因此镇上人又传起了闲话,说这祝百寿脑子里有坑。 天底下哪儿只愿当兵,不愿当官的? 陆缺也觉得祝百寿心理有问题,见面点了点头寒暄,就准备开溜。 祝百寿叫住陆缺道:“等等,我和你一块走。” 陆缺干笑道:“祝差官,我是去打柴。” “那正好!” “……” 陆缺很是无语,自己是借打柴之故,到寒潭去行气运功、锻炼体魄,这祝百寿是吃错药了吗,竟然要跟着自己,这还如何去界山? ……… 第50章 辱骂仙师 祝百寿跟镇上其他公差不同,没染上摆烂的习气,做事一板一眼,一身正气。 不过这很不讨人喜欢,镇子西面罪民几乎没人愿意搭理他。 敬而远之。 陆缺对祝百寿也是这种态度,和他同路而行,就感觉像是身边游荡着一只冤鬼,非常之别扭。 界山是去不了了,只能在锁龙镇郊野打点柴火。 打柴这事…… 如果换作平常,陆缺一拳轰去,树木摧折,弯腰捡就行,打百十斤柴,用不了半刻钟的功夫。 这时祝百寿看着,只能装模作样地拿着斧头砍。 一株手臂粗细的干枯杨木,也得砍几十斧,到了将断未断时候,便用脚踹。 装的那叫一个真实! 祝百寿为人倒是不错,看陆缺砍树砍得很是吃力,大拇指顶住刀柄,轻轻地往上一弹,刀未出鞘,却已激发出几道刀气,把杨树劈成了长短几乎相同的六截。 这一手极尽刀法之工巧,不偏不倚,拿捏到位。 陆缺故作震惊道:“祝差官好厉害!” 话虽是这样说,他心里却对祝百寿的实力,有个了很不恭敬的评判。 祝百寿的刀法巧则巧矣,奈何内力平平无奇,大概就是鬼郎君蔡酉的水准,打柴应该是一把好手。 如果打架…… 陆缺自付挥拳莽过去,能在祝百寿拔刀之前,了结了他。 一力降十会。 陆缺心里瞎琢磨着,同时把劈好的柴火捆起来。 祝百寿举目四顾了片刻,开口道:“小陆,你常在外面打柴,知道那一片有雉鸡野兔之类出没吗?” 原来要是狩猎野味儿,打牙祭的。 陆缺指着杨树林里凌乱的脚印,“冬天时捡柴火的人太多,雉鸡和野兔,大都溜进了界山,在这儿附近就得碰运气。” 祝百寿心不在焉地抹了一把络腮胡,望着前面道:“那就碰运气!” 两人在杨树林晃悠。 陆缺继续打柴。 长成材的都有主,只能砍那些自然枯死的,所以进度缓慢。 祝百寿始终跟在左右,好像对狩猎的事也不怎么上心,等了有半个时辰,突然又问陆缺道:“小陆,你知不知道镇上有股能害人命的邪气妖风?” 陆缺一愕,手里的斧头停了下来。 “知道。” “你可曾见过?” 陆缺点了点头。 何止见过,还亲身经历过两次呢,只不过如今实力渐高,那股“邪气妖风”已经对他构不成伤害,便没再想过此事。 祝百寿瞥了陆缺一眼,迟疑地揪着络腮胡,“那股邪气妖风什么时候出现的?” “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 祝百寿握刀的手绷了起来,筋节毕现。 那股“邪气妖风”显然非人力所能,都已经在锁龙镇作祟了十几年,镇邪司的两位仙师就没过来祛除吗? 朝廷俸禄,都喂了狗! “这事就没人管?” 陆缺不知祝百寿为何突然露出怒色,挠了挠头道:“我听我叔父说,陶百总曾经几次把这事上报到了守关将军那里,但……” “你但说无妨,今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 “死于邪气妖风的人,九成以上都是罪民,守关将军就不太放在心上,好像只派两个人查了查,没查出结果,最终就不了了之了。嗯,祝差官,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镇子上就是这么传的,我只是复述。” 祝百寿没理会陆缺的一点小心机,继续询问道:“因邪气妖风死的人,有多少?” “大约三百多。” “三百多!?庄不清和杨鹤真他妈是两个饭桶!” 陆缺咋舌。 祝百寿好大胆子,区区一个公差,居然敢辱骂镇守锁龙关的仙师。 凛然正义的有点过头了。 这话要是传开,他祝百寿怕是今儿就得被扒下公差的这身皮,以侮辱镇邪司仙师的罪名,革职查办,然后丢到石录村矿场,做个挖铜矿的矿奴。 陆缺干笑道:“祝差官,您要骂人,就恕我先走一步了,我和这事无关哈。” 祝百寿眉头一揪,愣着陆缺,这小子是属泥鳅的吗? 忒奸滑。 他冷笑道:“我说什么,连累不到你!” 陆缺憨厚地笑了笑。 ……… 当天。 陆缺被祝百寿缠住,过了晌午,才去了界山寒潭。 没顾上吃饭,就啃了两个干窝头。 随后。 陆缺把蜜饯放到一块平整的青石上,脱去衣物,折叠整齐,用石头压好,便跃入寒潭,直潜入寒潭底部。 这是陆缺第三次潜入寒潭底部。 头一次是与火猿殊死搏斗,第二次是为了打捞修仙者的遗物。 两次都是逼不得已,心神慌乱,并没有体会到寒潭的奥妙。 这回特意潜入寒潭底部,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那股蚀骨清冷,犹如一根根细小的银针,在血肉之中来回穿刺,不止是冷,几乎是疼! 陆缺略犹豫了一下,盘坐于潭底柔软的白沙之中,远转《奔雷决》行气。 等心湖澄清,感觉也越发清晰。 那积蓄数千年的不尽寒气,果然是凝聚成了一根根针芒,随着潭底悬绕的涡流,急速涌动。 一阵一阵,扑打在身上。 而陆缺的内力便自然而然去抵御这股力量,两重力道,于内外相激,就好像两柄铁锤从正反两面捶打一块铁胚。 不过……还要更加细腻。 那两股力道作用于陆缺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穴窍,无所遗漏! 提升体魄的效果,自是不言而喻。 陆缺凝神运功行气,只觉得万道寒冷力道,暴雨一般地打在周身,气机流转的速度也渐渐随之拔升,很快到了一息三十九周天的极限程度。 体内山呼海啸,体外狂风骤雨。 以他的精神力量维持两端,保持着一种微妙平衡。 尤比与火猿殊死搏斗还要费神费力。 每时每刻都消耗巨大。 寒潭中的积蓄的千年雪水寒气,绵绵不绝,陆缺的体力却有限度……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体力渐渐不支,气机流转因此而急剧下去,从一息四十九周天,逐渐滑落到了一息六周天,已经抵御不住雪水寒气的侵蚀。 陆缺慌忙睁开眼,从潭底浮上来。 看看太阳角度,大约才过去了两刻钟的功夫。 这跟白湛所说的一个时辰可差得远。 “要走的路,还很长……不过在寒潭底部练功,对于体魄提升的确很有用。” 陆缺上了岸,躺在青石上喘息,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只觉得饿得厉害。 ……… 第51章 好大妖晶 先天宗师提升体魄强度,提升内力,消耗的还是本身气血。 故而达到这层境界的练家子,个个赛饭桶。 陆缺也不例外! 只不过之前炼化了不少野兽,攒下来浑厚的气血底子,足够日常练功,才没表现出来什么惊人食量。 在寒潭底部运功行气,消耗之大,不亚于经历一场鏖战。 练完了,不免会饿。 陆缺把蜜饯留在原地,拎着寒铁宝刀,沿崎岖山路而上。 经过寒潭之外的纵横沟壑,如惊鸿掠影般跃了过去,立定时,忽然想起曾抱着柳离在此地纵跃…… 距离初六,已经过去半个月。 以修仙者的强大手段,恐怕早就把柳离带入了两千里以外的天渊剑宗。 天渊剑宗位于兖州。 陆缺从来没去过锁龙镇以外的地方,不知道兖州在哪个方向,举目四望了望,心道愿柳姑娘能早日在修仙界站住脚。 至于是否能寄回修仙功法。 能寄回更好;寄不回,陆缺也希望她能平安。 想了想,陆缺就继续在山里寻找野兽。 运气还算不错。 遇到一头肥硕的野彘,一头黑熊。 两头足以在寻常山里称王称霸的野兽,陆缺如今看来不算盘菜,手起刀落,两头野兽当场毙命,化成了可以滋补气血的血雾。 往后的日子。 陆缺的生活又成了一条固定的线,潜入寒潭底部练功,狩猎野兽,打柴。 ……… 逝水流光,冬去春来。 严寒无比的锁龙镇,在“清明”节气以后才化尽积雪,万物屠苏。 界山泛起了一抹方兴未艾的青绿。 近三个月的时间。 陆缺日日在寒潭底部苦修,又猎杀了近一百五十头野兽作为补养,终于达到先天宗师的无上之境,一息四十九周天! 能够待在潭底的时间,也增长到了四刻钟。 体魄强度大约能达到那头幼年火猿的水准。 这天。 陆缺从寒潭浮上来,穿好衣服,身前蓦然亮起月牙形的白光,身影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八丈以外。 施展“影闪”,最远已经可以瞬移八丈,并且还能连续施展两次。 这也是三个月以来最大的进步。 陆缺有些小兴奋,抡着寒铁宝刀瞎比划了一阵。 白湛爬卧在寒潭边儿,用尾巴轻轻扫动潭上白汽,瞥了瞥陆缺,然后非常嫌弃地扭过了头。 这家伙刚触及到“影闪”的皮毛,连它刚出生几天时都还不如,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儿? 真寒碜! 白湛给陆缺泼冷水道:“别乐了,你到此为止了。” “什么意思?” “真是笨的要命!你就没发现,这几天以来进步越来越小,这说明在武功上,你已经没什么提升空间了,除非去炼气。” 陆缺收了刀,走过来,坐到白湛的旁边儿,“我不是没有练气功法。” 一人一狼,已经很熟。 只不过白湛身为妖兽,却卷得厉害,已经读书认字,懂的了矜持,看见陆缺坐到跟前,立即呲了呲牙。 “滚远点!” 对了,这是头母狼。 男女大防,公母……也得防。 陆缺挠了挠头,退开半丈,感觉有些好笑。 他继续说正事道:“我有一位朋友去了修仙宗门,她答应会给我寄修仙功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寄回来,我就先练着武功呗。” 白湛纤细的耳朵竖了起来,“你说的朋友,就是取走剑气崖壁道统的人?” “你居然知道!” “哼,我当然知道,早晚都要和她打一架。” “你们都不认识……” 白湛瞪了瞪陆缺道:“你,管不着!” 白湛实力极强,但心智也就顶得上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想一出是一出,陆缺也懒得和她讲道理。 当然,也讲不通。 而哄小孩子的办法,莫过于带她吃一顿好吃的。 不行,就两顿! 陆缺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将之摊开,笑道:“别说这个了,我去给你弄点好吃的来。” 白湛盯着纸上的一大块白色晶体,蹭的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十分惊讶。 “这么大的妖晶?” “想哪儿去了?这是盐,做菜的调料。” “盐……我听说过,咸的,我先尝尝。” 白湛下嘴很快,陆缺根本来不及阻拦,就已经咬下来一小块,在口中咀嚼,只嚼了两下,就被咸的吐舌头,跑到寒潭边儿不听喝水。 好难吃。 “笨蛋!你怎么不早说!” 白湛舌头耷拉着,四肢叉开,俨然有几分生气。 陆缺皱眉道:“你抢太快。” “……” “像盐这种调料,都是不能直接吃的。” “哼。” “一会儿我给你示范怎么用。” 陆缺离开寒潭,在附近绕了一圈,回来时候手里拎着两只雉鸡,用上衣包些了山菇和木耳,以及一把野葱。 他早有预谋,事先带了一只瓦罐过来。 就在寒潭边儿生了火,架上瓦罐,把洗剥干净的雉鸡和山菇、木耳,一并扔了进去炖。 然后从大块的盐巴上,敲下一点,撒进瓦罐。 “像这样用一点,就好了。” 白湛走近火堆,嗅了嗅,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炖鸡。” “我看过你们人族的一些图画,好像炼丹就是这样,架上火,烤一个罐子。” “……” 陆缺折着树枝添火,瓦罐里渐渐沸腾起来。 水汽蒸腾,也带起了肉香。 还没有吃过熟食的白湛,嗅到香气,立即瞪大了眼睛,“好香!” 说着就走向火堆。 陆缺拦住白湛道:“水刚滚,还没熟,不能吃。” “熟,是什么?” “就是指东西做好的意思。” “多久才能做好。” 陆缺想了一下道:“我以前没炖过鸡,听镇上的人说,得要一个时辰。” “那一个时辰后就会很好吃吗?” “嗯嗯。” 白湛探着脑袋往瓦罐里望了望,口水直流,不过为了更好吃,只能忍耐! 一人一狼,坐在寒潭边儿炖鸡。 陆缺不疾不徐地添着柴火,白湛此时也不嫌弃他了,就盘卧在他身边儿,不时地往瓦罐里瞄两眼,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好了没有?” “才过去一刻。” “这回该好了吧!” “你刚问过。” “一定是好了,你看都冒出了油,香喷喷的,这还不是做好了吗?你看你看,你快看看嘛。” “……” 不到一个时辰里,白湛至少问了三十次到底没好没,急得爪子乱扒,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几十道深刻爪痕。 陆缺拗不过它,没到一个时辰,就把两只炖鸡捞了出来。 白湛也不嫌烫,用爪子按着似撕,连带鸡肉鸡骨头全都吞了进去。 “好香,好香,咸咸的也好吃。” “我不和你抢。” “你敢抢——” 早已成妖的白湛,在说出这句话时候,就将嘴压在了炖鸡上,脸上皱着,做出了犬狼一般的护食动作。 陆缺乐道:“有好吃的就翻脸?可别忘了,这是我做的,大不了我自己再做。” “反正这两只都是我的。” “你的你的。” 正在这时,宁归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过来。 “陆兄弟,出事了。” 一抹月牙形的白光闪过,白湛连带两只雉鸡同时消失。 寒潭仅剩陆缺。 ……… 第52章 仙师驾临 白湛不愿意见陌生人,带着两只炖鸡消失的无影无踪。 片刻后。 宁归风尘仆仆赶到寒潭,热的一脑门儿汗,撩水洗了洗,抛出一个惊人消息。 明天杨鹤会驾临锁龙镇! 修仙者法眼如炬,先天宗师根本无所遁形,一旦碰面,可能一眼就能察觉陆缺和宁归练了武。 这肯定得远远避开。 陆缺很意外道:“宁大哥,我自小在锁龙镇长大,十几年了,就没听说过镇邪司的仙师驾临镇上,杨鹤来做什么?” “锁龙关那边儿传来的消息说,杨鹤此来是要祛除镇上那股邪气妖风。” “哦?” 宁归两手一拍,不屑笑道:“可别觉得杨鹤有什么菩萨心肠,此人高高在上,两眼朝天,看不见罪民的死活!这次愿意来镇上降福攘灾,估摸也是受上面委派,并非出自于本心。” 宁归身上仍有一股读书人的风骨,谈起官吏及隶属于朝廷管辖的仙师,总是带着几分义愤。 末了,又补了两句。 “修仙之人的当差,就跟假道学逛窑子没两样。” 陆缺对着宁归,呵呵一笑。 他不懂读书人家国天下的情怀,只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只觉得的非常遗憾。 此次杨鹤驾临锁龙镇,本来是个见识修仙之人手段的大好机会,却不能去瞧瞧。 迄今为止,陆缺还没有见过活的修仙者! “宁大哥,杨鹤真能一眼就看出咱们练过武功?” 宁归点了点头,席地而坐,按着额头道:“杨鹤未必会留意咱们两个卑微罪民,但以防万一,你还是得早早出门。” “哦。” “这几个月有银子缴罪民税吗?没有的话,我先给你十两。” “有,我叔父给我留了些银子。” 两人在达成合作以后,宁归大抵是觉得陆缺年纪小,挺照顾他,纵然不会像赵知远那样时不时嘘寒问暖,但是也会尽力提供帮助。 陆缺脚上穿的草鞋,便是宁归编的。 ……… 听闻镇邪司仙师杨鹤要驾临镇上,镇上百姓诚惶诚恐。 第二天,天没亮。 锁龙镇百姓户户焚香,各个街巷已开始有人洒扫。 陶三门想的周到,让公差到镇子上通知了一圈,今儿街边儿摊贩不可出摊儿,各家各户也不能把衣服晾在外面,以免影响锁龙镇风貌。 修仙之人爱清净不是? 公差营房这边儿,同样也在洒扫庭除。 本来邋遢的陶三门换了新衣服,很有几分人模狗样。 他自己觉得如此。 唯独祝百寿还在裹着被子,蒙头大睡,没有一点觉悟。 陶三门走到床边,扯了扯被子。 “今儿杨鹤杨仙师驾临,起来收拾收拾,把你那络腮胡刮了。” “一个杨鹤,至少陶百总谄媚他?” 陶三门乐呵呵一笑,“我一个没品级的百总,那镇邪司里是个仙师,至少也有七品官的乌纱,我不谄媚他谄媚谁?再说,杨仙师此来是为镇子祛除那股邪气妖风,这是功德无量的事,咱们姿态低点又何妨。” 祝百寿从床上坐起来,义正言辞道:“镇邪攘灾本就是镇邪司的分内之事,他拿朝廷俸禄,自当为百姓排忧。” 嗯?陶三门脸皱了皱。 这小子蛮正直,可却是很不成熟,简直就是不懂人情世故的生瓜蛋子。 还好没做官,这要是做了官,恐怕没两天就得被人砍了脑袋。 他拍了拍祝百寿肩膀道:“嘿,小子,你的道理都是在书上看得吧?” “我没看过书!” “得得得,不跟你扯,反正你今天别给杨仙师甩脸。” 祝百寿没再吭声,但从脸色看,心里还是很不服气。 就差把“杨鹤算是什么东西”几字写到脸上。 卯时末。 鸡鸣欲曙,天边露出朝光。 锁龙镇东西两面都已洒扫干净,各家各户焚香的青色烟气升腾起来,在半空盖了薄薄一层。 公差及六十四名弩手,列阵于镇口,精神焕发。 百姓们不时伸着脖颈,向天空张望,等待杨鹤仙驾。 陆缺带着斧头、麻绳出了门,单单在丙字巷,就遇到五六个抬头仰望之人。 到了街上。 平日吵吵闹闹的百姓与罪民,今天都异常安静,说话都不敢高声,一个个的都像是变成了谦谦君子,惜字如金,就连常在街上跳脚撒泼的妇人都变得十分温良。 修仙者就是了不起,光是名头就能让一镇百姓敬服! 陆缺心里感叹,也越发想见识见识杨鹤是何等风采。 奈何受身份限制,这回只能溜之大吉。 匆匆走到镇口,迎面便是公差与六十四名弩手。 立于排头的陶三门,已经到了先天宗师境界,后天反补先天,一下年轻了许多,不过陶百总的脸有褶子遮着,还显得和气,皱纹少了,就凸现出了马脸的弊端。 怎么说呢?越年轻越难看。 他看见陆缺往镇口走,身上还带着麻绳和斧头,喊道:“小陆,往外跑什么,今儿可有仙师驾临,会飞,嗖嗖得飞,你今儿不看,往后十年八年都没有机会。” “我得打柴。” “差今天这一天了?” “我……这些日子下了雨,界山山脚那儿长出了山菇,采一斤,朱与姐姐就给我三百文!我怕这两天不去,就被别人采光了。” 看热闹,哪儿有生存重要? 这半真半假的理由,挑不出毛病,唯一的瑕疵就是罪民不得经营。 但少年只是采点山菇和木耳之类,售卖到春晴楼,但凡有点良知的公差,都不至于计较。 陶三门捋了捋胡须,“这热闹不看,属实可惜。” “那我走了,陶百总。” “别往界山里面跑!” “谢谢陶百总,我知道,我都是在三槐村老村将到界山那片区域采的山菇。” 闲聊了两句,陆缺离开镇子。 公差及弩手依旧在出口等待,不多时,镇上的百姓和罪民也纷纷赶了过来,到天色大亮时,已聚拢近四千人。 黑压压的一大片。 两刻钟之后。 镇口一株老槐树,还是青绿色的花苞,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花片宛若刚睡醒的少女,缓缓舒展,很快就绽放开了千朵万朵,一树如雪。 槐香馥郁,沁人心脾。 百姓们纷纷投去视线,心里震撼仙师果然是仙师,人还没有来,已经能让老槐树生花。 了不起。 随后—— 锁龙镇家家户户焚香产生的青烟,像是被一抹温和力道拖拽,从四面八方流淌到了镇口,在半空,聚拢成了一道纤细烟河。 “让众位久等了!” 一个浑厚声音,从天际传来。 ……… 第53章 离火镇邪 声音从天际飘落,犹如洪钟大吕,悠然散开。 紧接着。 一道蓝影飘落,在半空逐渐减速,落到青烟汇集的淡淡“烟河”时,青烟涌动,幻化成巨大的烟气莲花。 那人落于烟气莲花中央,约是二十出头的面相,淡目疏眉,五官虽说寻常,却有一股超然物外的气度。 身上一袭蓝袍,绣有二十八星宿图案。 衣袖翻动,流转风声。 他立于烟气莲花之上,双手自然垂着,背后散发出氤氲气息,祥和平静,当真如神仙降世。 脚下将近四千百姓,见过这种场面的着实不多,纷纷屈膝膜拜。 有几名公差也跟着跪了下去。 “恭迎杨仙师仙驾。” 跪倒的四千人异口同声,声浪在锁龙镇街巷回响。 颇有声势。 倒是六十四名持牵机弩的弩手,笔直站立,森严气度不改,他们是一群极为特殊的存在…… 只跪大夏皇权不跪仙! 而蓝袍之人,正是如今锁龙关唯一的镇关仙师杨鹤。 杨鹤向跪倒之人抬了抬手,很客气道:“在下初窥修行门径,才疏德薄,当不得仙师二字,更受不起乡亲膜拜。” 他从烟气莲花上轻盈飘落,缓步走到陶三门跟前,扶住了正作揖的陶三门。 “修行之人,清心寡欲,陶百总何必惊动诸多百姓。” 陶三门以前和杨鹤见过两面,算是认识,不过在这种场合,也表现的非常之冠冕堂皇。 “杨仙师仙风道骨,镇上百姓早想瞻仰风采,都是自愿过来的。” 杨鹤摇了摇头道:“我亦是一介凡夫俗子。” “哈哈哈,杨仙师过嫌了。我略备了些酒水,请杨仙师务必赏光。” “不急。” 杨鹤转向百姓,很谦卑地鞠了一躬。 “诸位乡亲,镇上那股邪气妖风,其实我和庄师兄早已知晓。” “只是!那股邪气妖风乃是由妖魔尸体的晦气,聚集而成,借天时而现,又无具体形态,琢磨不定,我和庄师兄潜心揣摩多年,请教了诸多道友,一直未想出良策,所以之前也无颜踏足锁龙镇。” “炼气问道之人,却不能为百姓攘灾避凶,说来真是惭愧之至。” 杨鹤态度谦卑,语气诚恳,活脱脱一副济世仙师的模样。 这谁还能再责怪他? 不是人家没为百姓着想,那是邪气妖风太厉害啊。 杨鹤淡淡扫视了一眼众人,往前迈了两步,继续侃侃而谈。 “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我和庄师兄合力研究十几年,在古籍中找到了应对邪气妖风的符箓,离火镇邪符。” “到这几日也终于把离火镇邪符炼制成功,便立刻赶来。” 声音落定,百姓们低声议论起来。 萦绕镇子十几年的“魔咒”,人人谈之色变,倘若真被解决了,那可真是大功德。 让他们为杨鹤建生祠都乐意! “杨仙师真能驱除那股邪气妖风?” “老朽给杨仙师叩头了,老朽的儿子就是死于那邪气妖风之下。” “仙师,我相公王裁缝也是。” “请仙师受我一拜!” “……” 百姓渐渐喧哗,又有几百人冲杨鹤跪伏下来。 杨鹤以拳击掌,啪的一声,猛然抱拳,慷慨激昂。 “诸位乡亲如此信得过在下,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拼着这一身修为,也得帮乡亲们驱除这股邪祟。” 公差之中。 祝百寿抱臂看着这一幕,接连冷哼,就差冷笑出来。 那副欠奉的表情,简直像是看猴戏。 陶三门踩了一下祝百寿的脚,“这时候别扫兴。” 祝百寿干笑了两下,露出厌恶之色,拧身走开。 什么他妈的无颜踏足镇上,什么他妈的惭愧之至? 这都是杨鹤信口雌黄,胡咧咧! 祝百寿来锁龙镇当差不过一年,又不怎么招人喜欢,消息闭塞,以前不知道邪气妖风的事,还是那日从陆缺口中得知详情,然后便写信直接上报到了镇邪司。 镇邪司日前回信,说是会委派杨鹤过来处理。 杨鹤今天恰好来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一想便知。 本就是个尸位素餐的货色,非摆出来一副济世救人的模样,这实在是让祝百寿觉得恶心。 懒得再看杨鹤的嘴脸。 去他-妈的! 祝百寿不顾陶三门的劝阻,负气而走,向着界山方向…… 而杨鹤在与镇上百姓一番寒暄以后,终于要施展术法,驱除邪气妖风。 他手持罗盘,走在众人前面,身后四千多百姓亦步亦趋。 到了甲字街。 杨鹤示意众人退开二十丈,视线沿青石铺就的路面向街尾扫去,盯了片刻,抬脚轻轻踏在一块青石砖上。 一股劲风蓦然散开,扫得杨鹤身上蓝袍猎猎翻飞。 同时。 罗盘飞速旋转起来。 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如泣如诉的声音,像是在杨鹤脚底,众人循声看去,就见砖缝之中冒起了一缕黑烟。 黑烟犹如妖魔的触须,从砖缝里钻了出来。 不止一道。 几乎街巷上每块青石砖的砖缝,都有黑烟蒸腾上来。 袅袅绕绕,给锁龙镇挂了一层。 青石砖开始涌动,像是有什么庞大魔物将要破土而出。 如泣如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凄厉,刺耳。 气温骤然变冷,人们口中呵出的汽已经变成白色,街巷全部被这层不浓的黑色烟气所笼罩,阴风恻恻,像是锁龙镇一下子就变成了阴曹地府。 百姓们噤若寒蝉,不敢发声,幸好是有杨仙师在,壮了他们的胆气,才不至于溃逃。 可这场面委实阴森…… 谁能想到生活多年的小镇,竟会成这副样子。 陶三门皱这脸,“杨仙师,这黑烟到底是什么?” “那股邪气妖风的真实形态。” “能镇压吗?” 杨鹤没有把话说的太满,只道:“我尽力而为。” 说罢。 并拢剑指,举过头顶,一张描金的符箓凭空出现于双指之间。 当这种符箓出现以后,周围的天地灵气如受感召般,呼啸起来,以符箓的位置为中心,卷起一道灵力旋风。 符箓光芒大炽,宛如杨鹤指尖升起一轮朝阳。 玄妙符文投射于半空。 轰—— 锁龙镇西面的半空之中,腾起一片,长宽各一里的红色火海。 ……… 第54章 剔骨妖僵 火海铺在锁龙镇半空,熊熊燃烧,却无丝毫暴虐气息,只让人觉得宛若神佛坐前的明净之火。 有大光明,烛照万物。 消解世间诸般灾厄! 杨鹤气度笃定,衣袖一抖,五指之间指诀变幻,明明速度并不快,手指却拖出了虚影。 火海受其心念驱使,坠下来一颗颗赤红色火球,砸向气氛不祥的锁龙镇,落地后便迅速延展,覆盖了“甲乙丙”三道巷子。 只是这火焰却不会烧到树木房屋,仅仅针对黑色烟气。 黑色烟气受到灼烧,如厉鬼般发出凄惨嘶嚎。 不断翻腾。 只不过一旦被“离火”沾上,就会迅速焚烧为灰烬,无处可逃。 赤红色火焰蔓延…… 每一道街巷,每一块青石砖,都发出凄厉嘶嚎。 犹如百鬼夜哭。 空洞,瘆人。 声音带着阵阵阴风在耳畔响起,围观百姓无不心惊肉跳,毛骨悚然,甚至觉得身边之人是鬼非人。黑色烟气渐渐在灼烧殆尽。 横于半空的火海,持续向锁龙镇倾泻火球,覆盖整个镇子。 黑色烟气渐渐在灼烧殆尽。 这时。 杨鹤御风而起,剑指一勾,平静的玉干河突然涌起十几道水柱,倒卷而上,化作倾盆大雨洒在锁龙镇每一道街巷,涤荡最后的污浊之气。 雨幕之中,天地恢复清明。 不祥气氛消失无踪。 镇上百姓和罪民不懂杨鹤的术法,但也感觉萦绕锁龙镇多年“邪气妖风”,被他重合度驱除了。 须臾后。 反应过来的人们再次向杨鹤跪倒。 山呼海啸,恭颂杨仙师恩德! 杨鹤依旧气度从容,向着镇子外面望了一眼,便止法落地,安抚百姓情绪。 ……… 祝百寿受不了杨鹤道貌岸然的嘴脸,郁闷地走出了镇子。 一路闲走,经过郊野杨树林,再往北便是蒿草丛生,荒丘林立,纸钱漫天飞的乱坟岗。 不知怎的。 乱坟岗上总是有风。 雪片般的纸钱在空中翻转着,飞下来一片,糊在祝百寿脸上。 他把纸钱揭了下来,心头蓦的一凛,抬眼看去,原本空荡荡的乱坟岗之间,突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这人衣衫褴褛,背对着他,身上散发出一缕缕黑气。 鬼物? 祝百寿抹了一把络腮胡,冷笑不已,连刀都懒得拔出来。 先天宗师岂惧孤魂野鬼? 更何况他祝百寿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对于“鬼物”被就有着先天的压制。 怕的应该是鬼物才对。 祝百寿环臂抱刀,“尘归尘,土归土,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那道人影身体未动,只是脑袋拧转,却能硬生生地将脑袋转到背后! 只见他披头散发,脸色暗青,双目犹如是油蜡一般的灰白,毫无光泽。 面上刻了一道诡异符箓。 头顶钉了一根钉子,没入脑颅,只露出钉帽。 而他的脸,祝百寿还依稀认得,正是鬼郎君蔡酉。 这就离了大谱—— 鬼郎君蔡酉在陆缺击杀以后,尸体还是由祝百寿和陶三门一块送到了锁龙关,由锁龙关将士转交与三河郡……那五百两赏银都已经发了,怎可能再出现在锁龙镇? 看着蔡酉尸体脑袋反转,祝百寿也有些头皮发麻,“噌”的拔出刀,细细观察。 此时的蔡酉,没有丝毫生机。 可以肯定绝不是活人! 他干枯溃烂的皮肤裹在骨头上,显得很瘦,但有让人觉得极有力量,仿佛是经某种诡异力量锤炼过一般。 “这是被人用术法练成僵尸了。” “剔骨妖僵?” 祝百寿虽然是公差,但见识,出乎预料的广博,很快清楚了此时蔡酉的状态。 蔡酉的尸体的确成了僵尸,并且是由极其泯灭人性的歹毒术法炼制而成。 名堂叫做“剔骨妖僵”。 此法得先取冤死之人的第六根肋骨,打磨成钉,以婴孩血液浸泡四十九日,钉入一具尸体的头颅,再以七毒七草,蕴养这具尸体,脸面刻以符箓,周身施以邪法,才算炼制成功。 这剔骨妖僵,冤气极重,浑身带毒,不畏水火,身体硬若金石。 并且每杀一人,就会取此人骨骼,弥补自身骨骼。 故而才有“剔骨”之称。 已是半妖半僵,杀的人越多,实力也会越强。 祝百寿于剔骨妖僵对峙了片刻,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恐怕自己未必能对付得了,握了握刀,飞身倒退。 他没往锁龙镇方向跑。 一来还是心里赌气,不愿瞧那杨鹤假惺惺的姿态。 二来锁龙镇方向总是有百姓进进出出,这剔骨妖僵浑身带毒,被擦着、碰着,百姓都会有性命之忧。 祝百寿可不愿连累无辜百姓。 他也不是做事不经大脑,逃的方向是冲着界山。 界山纵横数千里,其中强大妖兽无数,盘踞四处,倘若把剔骨妖僵引过去,引到了妖兽的地盘,那便能坐收渔利! 祝百寿一路奔逃。 而被炼制成剔骨妖僵的蔡酉,力量和坚韧程度不知增强了多少,但速度并不比之前快很多…… 追出四五里,快到了界山时候,才堪堪赶上祝百寿。 发狂似的一声嘶吼,挥拳轰来。 强悍的力道卷起满地枯叶,撞在祝百寿的护体气壁上。 嗡的一声。 祝百寿的护体气壁水波般抖动了一下,几乎将要爆裂,身体倒飞,刺入密林,激撞在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上。 剔骨妖僵横冲直撞,再次逼近,干瘦的手臂抡来,却有不下万斤的力道! 祝百寿迅速闪身,仅被剔骨妖僵剑指划到了一下,衣服便被撕裂,胸口留下五道血槽。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剔骨妖僵嗅到了血腥气,如蜡般的眼眸渐渐呈现出一抹诡异红色,杀机越发浓郁。 吼! 怒吼声响彻幽林,地面落叶如水流淌。 雉鸡惊飞,野兔遁走。 哪怕狼和山豹这种凶残野兽,也识趣的窜进了更深的山里。 林中霎时寂静,落针可闻。 祝百寿胸膛上不但受了伤,还中了剔骨妖僵的尸毒,渐渐有些麻痹,不敢做任何迟疑,手腕一转,挥出气势磅礴的一刀,卷起漫天灰尘向剔骨妖僵覆盖过去。 然后趁机逃脱。 但剔骨妖僵的感知并非靠视觉,一点烟尘,能挡得了多久? 自欺欺人罢了。 ……… 第55章 去撕了它 祝百寿借助于错综复杂的地势,且战且退。 很快就被逼到爬满“老虎舌”藤蔓的绝壁前。 三面绝壁,已退无可退。 剔骨妖僵在林间横冲直撞,肩膀撞断一株巨树,身影蓦然一晃,从天而降,宛若陨石般砸到地面。 地面震颤不已,碎石激溅。 诡异的黑气从他口鼻及皮肤溃烂处,涌了出来,像是一道道毒蛇缭绕周身,形象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而他身后撞断的那株巨树…… 在十几息时间,树叶就已经由绿转黄,渐渐腐烂,冒起一股刺鼻腥臭。 可见其尸毒猛烈。 祝百寿初入先天宗师,一息九周天,在这重境界里算是末流了,实力恐怕要比半妖半僵的剔骨妖僵弱十倍。 在剔骨妖僵的气势压迫下,祝百寿很清晰地感觉到自身“性命根基”的孱弱。 硬刚,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他见识广博,知道剔骨妖僵的弱点就在头顶那颗骨钉。 一瞬间的思虑过后。 祝百寿拔地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向剔骨妖僵,气机串联内力,蕴生刀芒,如白虹直贯幽林。 砰—— 金铁交错的震动,荡开一层气浪,裹挟着爆裂的气势,响彻山野。 数点锐利寒芒闪动,激射向崖壁,火星四溅。 这强横一刀…… 被剔骨妖僵轻易挡了下来,格刀的手臂不仅没受到损伤,还把祝百寿的刀锋磕得崩口。 在祝百寿震撼之际,剔骨妖僵伸手往前一探,捏住了他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他肩胛骨碾碎! 然后猛地甩出去了。 祝百寿撞在一块嶙峋青石上,右臂已抬不起来。 更糟糕的是已经中了尸毒,胸口的麻痹感正在逐渐扩散,内力受其影响,能运用的已不剩三四成。 看着剔骨妖僵从地面爬过来,祝百寿不禁绝望。 实力实在差得太远。 要死在这儿吗?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左手握住崩口的刀…… 可惜,一招没发出去,就被鬼魅般飞扑过来的剔骨妖僵抓住了左臂,反方向一折,将之左臂骨骼折断。 剔骨妖僵再次把祝百寿扔了出去。 他就像一头虐杀猎物的野兽,似乎不想直接杀了祝百寿,而是虐够了再杀。 “畜牲——” 祝百寿无力的怒吼,被身体坠地的声音遮盖。 鲜血洒的地面斑斑点点。 像是一只无助的虫子。 ……… 界山,寒潭。 潭水上晕着一抹胭脂般的血色,随波纹微微打晃。 潭涧冷风习习,炊烟袅动。 在折柴火添火的陆缺,很无语地看了白湛一眼,连连叹气。 这吃货也不知道听谁说的,熊掌乃是世间难得美味,于是就把一头“开山熊”的熊掌给咬了下来,让他帮忙给炖了…… 开山熊可是先天妖兽! 陆缺忍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同样都是先天妖兽,你为了吃,就把人家熊掌给咬下来,说不过去吧?” 白湛毫不惭愧道:“谁让它打不过我来着。” “打不过就得被吃?” “当然!我们妖有句名言,弱不一定被吃,那只因为我今天吃饱了。” 白湛瞪着陆缺,理直气壮。 其实—— 妖兽、先天妖兽、妖,并不是铁板一块,即便是同宗同族的妖兽,也会相互争夺厮杀,和人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更为直接。 陆缺皱了皱眉头,略作迟疑,“如果以后我击杀妖兽,你会不会管?” 这问题至关重要。 白湛无所谓道:“不管。” “那就好。” “我话没有说完!假如你跟妖兽打架,我既不管你,也会不帮忙,你如果被妖兽给撕了扯了,就活该你倒霉。” 陆缺挠头笑了笑。 这样挺好。 白湛往炖熊掌的瓦罐里看过去,又嗅了嗅,转移话题道:“有个脏东西,你把它弄走。” “柴火又不是炭,肯定要落草木灰的。” “笨蛋!我不是说瓦罐,说的是有个人不人妖不妖的玩意儿,跑进了界山,那玩意儿太恶心,身上的气味也难闻,都把好吃的熏串味儿了。” 陆缺一头雾水道:“你说的什么?” “就是阴邪傀儡,你们人族修仙者也称之为……僵尸。” “修仙者的东西?” “对,不过非常低级。” 得到肯定答复,陆缺的手顿了下来,心生疑惑,修仙者制作的“阴邪傀儡”怎么会跑到界山来? 挺蹊跷的。 但他只是个先天宗师,遇到修仙者的东西,还是避而远之为好。 “不去!得罪了修仙者,我肯定小命不保,再说我今天这么早就来界山,就是为了躲避镇邪司的仙师。” 白湛呲了呲牙,“去——” “你那么大本事,你自己去多省事?” “我毛发长的这么漂亮,万一被溅上了尸血,那多恶心。” 陆缺无言以对,这也算理由? 白湛抬起爪子在陆缺脑门上拍了一下,恶狠狠道:“你不去,等熊掌炖好了,一块都不给你。” “你本来就没打算给我。” “嗯,也是。” 白湛站起来转了几圈,又道,“好了,跟你说实话,我们妖的几位先祖以前订下了规矩,在锁龙镇这片区域,不能主动向人族修士轻易动手,要不然,我早就把那个恶心的阴邪傀儡撕成碎片了。” 陆缺撇嘴道:“他不来惹咱们,咱们也不惹他,井水不犯河水得了。” “他的气息阴毒污秽,我忍不了!” “哎……” “你去吧!他背后的修仙者如果找你麻烦,我就替你出头。” 陆缺并没有同意,但当白湛说完这句话以后,脚下便突然涌起一股罡风,带着他和白湛飞了起来,掠林而过,眨眼间就飞到了爬满“老虎舌”藤蔓的崖壁上方。 落定后,陆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只记得刚才那一瞬间耳畔风声尖锐,烟云扑脸。 “刚才我是飞过来的?” 白湛非常鄙夷陆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湛蓝双眼半眯着,往旁边挪了两步,好像是要跟这家伙划清界限似的。 “不就是御风吗,跟影闪差远了,至于一脸震惊?” “我没体验过……” “闭嘴,对付下面那家伙去,给我撕了它!” 白湛依旧是自作主张,爪尖儿射出一道巧妙灵力,把陆缺掀了下去。 嘭—— 陆缺从天而降,落到了剔骨妖僵和祝百寿中间。 看见这二位,陆缺有点麻了。 白湛这不是坑人吗? ……… 第56章 悬珠之光 崖壁以下,遍地狼藉,血腥味浓郁。 一向腰杆笔直的祝百寿,已经被折磨的不像人样,右臂低垂,左臂以不合常理的姿势扭着,骨骼显然碎了。 衣襟撕裂,胸膛至少十几个血口。 鲜血顺着衣服滴淌,将鞋底都浸湿成了暗红色。 可以想象刚才承受了何等折磨。 若非到了先天宗师境界,性命根基逐渐稳固,只怕已经死了! 但祝百寿端的算条汉子,见陆缺莫名的从天而降,硬是撑着重伤之躯,用颤抖不止的手把陆缺拉到身后。 他颤巍巍地站着,背影坚毅,宛若一座挺拔山峰。 “小陆,你快跑!” 陆缺怔了一下,从祝百寿的背影看到了赵知远的影子。 一样的正直,一样的义无反顾。 或许…… 此时顾虑偷练武功的事情被揭穿,并不是最要紧的。 看着落在自己臂膀上的手,那只手满是鲜血,颤抖剧烈,陆缺心头一热,轻轻捏住了拳头,语气很轻,“祝差官,我会武功。” “我之前有所猜测,不重要了……蔡酉的尸体已经被炼制成剔骨妖僵,比他生前恐怕要强七八倍,你赶紧逃,我尽力拖住他。” “七八倍?还成。” 陆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绕至祝百寿身前。 “阴邪傀儡?剔骨妖僵?” 不管到底是哪个名堂,与此物对峙时,陆缺也体会到了白湛的感觉,这剔骨妖僵一身的怨毒阴邪气息,莫名地就让人厌恶。 其气息已酿成“气煞”。 白湛实力高山仰止,隔着几里地就感觉到了,反应大,也并不奇怪。 真是不祥之物! 陆缺心里感慨同时,剔骨鬼僵已经飞扑过来。 身躯倾斜,探出一拳。 拳风犹如流水般冲刷过来,拳势迅猛且鬼魅,的确比蔡酉生前强了许多。 但是,陆缺比之前强得更多! 他双脚未动,只驱使气机流转,一息四十九周天,轮转先天宗师的无上之境,内力如大潮呼啸,扑岸而来。 身未动,势已成。 五指一攥,便如手握雷霆,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道轰了出去。 两拳相抵,就像两块陨石相撞。 劲力在空中爆裂,鼓动空气,酿成一圈劲烈的冲击波,向周围四扫而开,直将地面泥土刮起来了半寸! 陆缺岿然不动。 剔骨妖僵手臂响起一阵连续的骨裂声,身躯倒飞,把坚硬的崖壁上砸出裂纹。 幽林瞬间寂静。 这惊世骇俗一幕,让祝百寿气都喘不过来。 怎么会是这样? 他曾猜测陆缺学了武功,大抵就是融血境左右,不足挂齿的境界,故而一直没有深究。 但就陆缺眼下展露出的实力,别说是融血境了,恐怕最强的先天宗师还要强。 以拳对拳,硬抗剔骨妖僵的强悍体魄。 这岂是肉胎凡体? 祝百寿甚至不怀疑,以陆缺的力量能够杀穿锁龙镇! 而更让他震撼的则是陆缺的镇定,今天应该到了十六岁年纪,青葱少年,这样的年纪,面对剔骨妖僵这种人不人妖不妖的诡异怪物,眼中却没掀起一丝波澜。 不惊,不惧,清净如水。 有如此心境与武功,却还能在锁龙镇隐忍。 祝百寿瞠目结舌地瞪着少年,只觉得是在无限黑暗中,看到了一颗独自绽放华光的明珠。 无比璀璨夺目。 哪儿还是镇子上那个为了生计奔波的木讷少年? 了不起—— 这一刻里。 祝百寿对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少年产生了一种敬拜之情。 不可置信,自愧不如。 陆缺甚至都感觉到投注到背后的目光,有了灼热的温度,但此时无暇理会……剔骨妖僵看起来似乎有点怪。 被一拳轰到岩壁上的剔骨妖僵,手臂骨骼明显被震断了。 但是随着萦绕周身的黑气涌动,手臂嘎嘎响了几声,竟又愈合了! 再生能力出乎预料的强大。 陆缺心里嘀咕了一声,“这么邪乎。” “小陆,此物非人非妖,力气更是源源不断,你若和他缠斗,只会不断消耗,得先得碎他头顶的骨钉,才有胜算。” “嗯?” 陆缺瞄了一眼剔骨妖僵头顶的骨钉钉帽。 不过不准备接受祝百寿的建议! 陆缺练武的日子不算长,招式其实相对粗糙,工巧并非所长,他更依赖于硬实力上的碾压。 《奔雷决》也不精于工巧。 单单攻击一枚两寸不到的骨钉,实属麻烦。 得,来硬的。 陆缺撸起衣袖,身形骤然冲出,直逼手臂刚复原的剔骨妖僵而去,出手如电,抓住了剔骨鬼僵手腕,运力一扯…… 另一手捏掌成刀,直劈其肩膀。 要知道陆缺本就达到了先天宗师的无上巅峰,经“火猿”妖晶、朱异果、寒潭雪水数千年寒气、白湛精血蕴养,种种机缘,体魄之强以不亚于幼年期的火猿,说铜头铁骨不为过,更胜过了非人非妖的剔骨妖僵。 筋骨之力与磅礴内力双管齐下,一扯,一斩,生生扯下了剔骨妖僵一条手臂! “我觉得他的骨骼虽然能恢复,但应该不可能再长出来一条手臂。” 陆缺迟疑地说着,祝百寿如遭雷击般的呆立着。 这…… 杀猪杀尾巴,他也有道理。 可这少年是不是有些离谱了? 看着陆缺手里拎着剔骨妖僵的手臂,祝百寿不由感觉自己多嘴了,尴尬道:“你就按你的想法来。” 与此同时。 被扯断手臂的剔骨妖僵,仰天嘶吼,喷出一股腥臭的黑烟。 陆缺距离太近,躲闪不及,只是转动手臂在空中画圆,衣袖裹挟磅礴内力,卷动气流,将黑烟悉数收拢其中,缩成了拳头大的一团。 剔骨妖僵趁势攻击,五指箕张,抓向陆缺胸膛。 速度极快,破空之声刺耳。 宛若五柄钢戟刺来。 陆缺慢了半拍,未及回避,护体“气壁”被其抓破,胸膛上挨了一爪,只不过力道被气壁所消减,只留下五道黑印子,皮肤尚未被抓破。 等反应过来,便以拳换爪,轰到了剔骨妖僵的胸膛。 后者再次撞到崖壁上。 陆缺一手虚握住拿团黑烟,只觉得掌心麻痹,渐渐传递到了手腕…… “这是什么?” 陆缺问得其实是白湛,不过祝百寿却抢先答道:“剔骨妖僵的尸毒怨气,侵入体内以后,不仅能够直攻心脉,还会严重影响到人的心智,使人陷入癫狂。” “祝差官不是没事吗?” “我身上有一块守正玉佩护持,所以才能维持心神不散,你得赶紧运功将尸毒逼出来,只有一刻时间!” “一刻?来得及。” ……… 第57章 心湖显相 陆缺从容地应了一声,没理会尸毒,身形倾斜,掠地而出,带着强横内力再度攻向剔骨妖僵。 那一身如虹气势,连续递拳,拳头如密集雨点砸落。 一力未竭,一力又来。 单凭肉体凡胎,却挥洒出了宛若术法般的威力! 剔骨妖僵背后崖壁,遭受拳压冲击,落下一个个水桶般的洞。 青岩爆裂,碎石四处激溅。 剔骨妖僵虽然是力大无穷,一身铜头铁骨,但在这种狂风骤雨的攻势下,也只有抵抗之力。 苍白而空洞的眼睛里有,竟流露出了一丝惊惧。 陆缺越战越勇,如附体。 胸中血气激荡如潮,触及到了本不属于他的血脉力量。 血液流速急剧加快,蒸腾出一层血气。 冥冥中。 似有响彻洪荒仙古时代的长嚎响起,千万里天地,立起一尊莫大身影,头枕北斗星宿。 主战,主杀! 这其实是白湛给予的血脉力量。 狏狼一族为万族“兵神”,静若处子,动若奔雷,一旦投入战斗,便是虽千万人我独往的决心、神佛低眉的战意,宁身折,而不退一步,实力倍翻! 陆缺再进一拳。 筋骨之力,气血之力,内力,以及狏狼血脉的玄妙力量,汇聚一炉。 拳头多了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质感,如掌心握山。 拳头挥出,劲力炸裂,落在剔骨妖僵的腹部,摧枯拉朽地将其皮肤洞穿,打碎脊椎骨。 透背而出—— 炸裂性的内力,在剔骨妖僵腹部爆开,将空洞扩大脊背。 溃烂的皮肤和破碎骨骼零落满地。 那非人非妖的躯干几乎散架。 祝百寿面对剔骨妖僵时候就像是一条可以被轻易碾死的虫子,而剔骨妖僵面对此时的陆缺,也是一条虫子! 更诡异顽强罢了。 陆缺并不拧身回头,只是向后伸手,祝百寿那柄崩口的刀,就被他的内力卷动,带入手中。 刀,并不如寒铁宝刀。 只不过陆缺以强悍内力灌注,亦能斩金断玉! 一道寒光如月牙掠过。 林烟倒卷如瀑。 只见那剔骨妖僵的躯干,已经被拦腰斩断。 上下两截,抛飞于东西两面,隔了四五丈远。 此时—— 距离交手起始才刚过半刻! 陆缺停了下来,跟剔骨妖僵贴身肉搏,双臂都沾染了尸毒,掌心青紫,一缕隐隐黑气已经延伸到手肘位置,手臂的知觉非常麻木。 而怨毒阴邪的气氛,像是乌云般盖到了心湖,使心情渐渐烦躁。 果然会影响心智。 陆缺轻吸了一口气,气机流转,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开始转动。 黑色旋涡呈现于掌心。 规模很小,但吸引力一如既往强悍,将身上尸毒倒拽入其中,迅速吞没,炼化成了一缕缕灰烬。 乾坤化气壶连白湛的精血都有可能炼化,区区尸毒,能有多难? 只是眨眼间。 陆缺手臂和胸口的异状便已消失,心里略有几分烦躁,也压制的住。 而到底剔骨妖僵是修仙者弄出的东西,尤为顽强,脊椎骨折断,躯干也被斩成了两截,上半身却依旧在地上爬行,像是想要逃跑。 怎么说呢? 制作剔骨妖僵伤天害理,有损阴德,对修仙者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具剔骨妖僵虽说被拆的七零八落,但根基尤在,杀些人,换些骨骼,则又是一件利器,成长的空间也非常大,甚至以后能演化为等于筑基后期的妖僵! 不会轻易就放弃了。 剔骨妖僵向崖壁以外疾速爬行,须臾间已掏出数百步。 陆缺自然不能让他如愿,身影一晃,紧追过去,一刀劈向其头颅。 突然间。 滚滚黑气从剔骨妖僵的眼睛、鼻孔、耳朵中涌了出来,在半空中凝结成一朵黑色的莲花。 莲花中传出震怒声音,“你敢——” 声音滚滚如雷,风云变色,凝如实质的压迫感海水般倾泻而下。 陆缺只觉得身体似被禁锢,竟然挥不动刀。 很显然,这是剔骨妖僵背后之人留下的手段。 这就不能陆缺能够应付得了。 陆缺咧了一下嘴,“白湛,今天被你给害惨了,你可别掉链子。” 白湛不愿见其他人,故而一直立在崖壁顶上,没有现身,不过它还是很顾及狏狼一族的颜面,很讲义气,很要面子。 它人性化地咳了两声,清嗓子,然后拿腔捏调地向黑色莲花隔空传话。 “小辈,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驱使如此污秽阴邪的傀儡,扰我清修之地?” “我虽不得在锁龙镇开杀戒,但此事说破了天,也是你无礼在先,我杀你,都不算坏了规矩。” “以为躲在阴邪傀儡背后,我就抓不到你的狐狸尾巴?” 白湛凝视黑色莲花,湛蓝双眸中射出一道精光,裹挟即将渡劫化形的强大威压,横绝虚无空间。 ……… 春晴楼。 刚驱除了“邪气妖风”的杨鹤,正在跟镇上公差与财主宴饮,突然眼眸一怔,仿佛周边环境化成了茫茫虚无,心神全都落在了心湖上。 天地苍茫。 一尊高五百丈的巨大狼影蓦然出现,抬爪向他压了下来。 在泼天威压下,他渺小如芥子,毫无反抗之力…… “以为我抓不到你是么?” 杨鹤心神战栗不止,能以威压和精神力直入他心湖的存在,恐怕已是金丹境界 他区区练气七层,蝼蚁都不如,只是一粒暗淡无光的飞灰。 可他怎么会惹上如此强大的存在? 他不敢说话,不敢抵抗,不敢有任何一丝忤逆。 生怕被抹杀了。 白湛的声音继续在他心湖回响。 “念你愚昧无知,实力低微,我留你一命。” “但你记好了,斩杀阴邪傀儡之人,乃是我的朋友,你若因此事动他,我屠你十二族!” “给你留点教训,让你记清楚了。” 白湛爪子往下一压,仅仅使用其中一根压在了杨鹤的心神,便将这位镇邪司的仙师压得站不起来。 心神宛如琉璃破裂,灵力逆乱。 “记住了吗?” 杨鹤仍旧不敢有丝毫违逆之心,用心神恭顺地应了一声,“晚辈铭记五内。” 现实中。 杨鹤眼眶里流出一缕血迹,境界直跌了一层,脑袋宛若炸裂。 陶三门惊疑问道:“杨仙师,您这是怎么了?” 杨鹤在人前依旧是仙风道骨模样,轻轻拭去眼角血迹,说道:“无碍,只是驱除邪气妖风心神消耗过度,气息有些乱了,此时压制不住而已……为民除害,理所应当。” ……… 第58章 四九阴德 白湛通过黑色莲花的一丝玄妙,捕捉到杨鹤的位置所在,如水中捞月,将神念投射到杨鹤的心湖,威慑了一番,便迅速收敛心神。 只是给陆缺兜底,没必要把那个孱弱的练气修士弄死。 太弱了! 而黑色莲花也承受不住它眼眸之中的威压,维持数息后,蓦然溃散了。 紧接着,剔骨妖僵头顶钉入的骨钉,自然脱落。 失去了韧性与怨气,摔碎在石头上。 剔骨妖僵的头颅剧烈晃动起来,颅顶的钉孔喷出一股股灰烟,凝成四十九个灰色气泡,漂浮在半空之中。 这些灰色气泡,每一个都映衬出一张人脸。 老弱妇孺皆有,形形色色。 他们都是被幽禁在剔骨妖僵体内的“鬼物”,剔骨妖僵的力量源泉。 不可超脱,不入轮回,永堕无边苦海。 此时因为白湛无意的善举得到了解脱,个个都心存感激,便双手合十,向白湛投来一道氤氲白气。 此为,阴德—— 但少女脾气的白湛,很是高傲,也不屑于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提升实力,伸爪一挡,将四十九名鬼物赠送的阴德,挡到了陆缺身上,湛蓝双眸一斜,“不稀罕,都退散吧。” 四十九名鬼物倒是没有发怒,再次拜谢后,便带着一股阴风,坠入地底。 剔骨妖僵失去了力量依仗,躯干疾速风化,化成了尘埃。 崖壁前恢复平静。 陆缺头顶上一抹氤氲白气,转势即逝,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东西?” 白湛在崖壁上方答话道:“没什么,就是能让你的运气稍微好点。好了,阴邪傀儡背后的修仙者,我也已经警告过了,不会再来找你这个胆小鬼的麻烦。” “那再好不过。” “走,赶紧跟我回去烧火,瓦罐里还炖着熊掌呢。” 想起美食,白湛就保持不住刚才的高手风范了,吃货形象显露无比。 陆缺不怀疑它的哈喇子已经滴到地上,往崖壁上方白了一眼。 “我听人说熊掌得文火慢炖,恐怕两个时辰才能好,你心急也没用,而且我还得处理眼前的事。” ……… 白湛才不管陆缺和祝百寿有什么纠葛。 两只菜鸟,难不成还能相互啄瞎了对方的眼睛? 它独自回了寒潭。 爬满“老虎舌”藤蔓的崖壁下面,剩下陆缺和祝百寿。 一个偷练武功的罪民,一个正直如竹的公差。 陆缺不知道说什么,若不是被赶鸭子上架,他今天不会救祝百寿,这一救,身上的秘密就暴露大半了。 四目相对,沉默了良久。 陆缺紧皱着眉头,面色十分为难。 “祝差官,我叔父被斩时候,你是第二个挺身而出,这份恩情我记着,心里不想和你为敌。” “我……不知道该不该杀你灭口。” 重伤的祝百寿神色从容,没接陆缺话茬儿,只是艰难竖起拇指,诚心称赞道:“小陆,你知不知道,你是我所见的诸多先天宗师之中,年纪最轻,却又最强的那个!” 陆缺也继续着自己的话道:“我得和别人商量商量如何处理你,对不起。” 祝百寿洒脱一笑,没辩解什么。 陆缺转身离开,迅速找到了正在界山里打草的宁归,将事情细说了一遍,询问宁归该如何处理。 宁归思量了片刻道:“带我去看看。” “我已经暴露,你再去的话,不也暴露在祝差官面前了?” “你准备怎么处理?” 陆缺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有些迷茫道:“我想过杀人灭口……” 宁归安静地注视着陆缺,说实话除了合作以外,他非常欣赏这个少年,笑了笑,说道:“杀人灭口固然最简便,但不是适合所有事。” “再说剔骨妖僵这件事大有文章!” “从锁龙关到锁龙镇,也就杨鹤这么一位仙师,剔骨妖僵十有八九是他弄出来的,可他为什么要和祝百寿过不去?” “咱们把这事弄清楚了,再处理祝百寿不迟。” 陆缺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带着宁归一块活到岩壁前面。 三人没有废话,先将猜测的信息互通了一遍。 原来—— 祝百寿将杨鹤不作为的事,写信捅到了镇邪司,告杨鹤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罪名并没有彻底落实,但也让杨鹤因此被罚俸三年。 修仙之人,恐怕不在乎黄白之物。 不过镇邪司给下属发的俸禄,除了银子以外,还有能够提升境界的“赤丹”,每月一枚。 三年就是三十六枚,足够练气期修士三四层境界。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杨鹤岂能不怀恨在心? 所以祝百寿猜测,杨鹤就是因此才派了剔骨妖僵伏杀自己。 一通话说完。 宁归饶有深意地看着祝百寿,不紧不慢道:“镇邪司的品级与六部相当,门高院深,地位尊崇,锁龙关守关将军投递书信,也未必能投的进去,祝差官好大的面子,竟还能收到镇邪司的回书。” 这话显然是对祝百寿的真实身份起疑。 但细想想,又何尝不是。 一个镇上巡逻的大头兵,如果没有强大的背景,镇邪司怎么可能给面子? 祝百寿犹豫了一下,“宁经魁果然心思机敏,没错,我的确有位亲戚在镇邪司里坐了不低的位置,但具体是哪一位,恕我不能相告。” 宁归也不勉强,又道:“那祝差官要如何处置我和陆兄弟?不止陆兄弟,我也练了武功。” 此话一出,气氛宁静了下来。 祝百寿以往都是遵循大夏律令行事,铁面无私,心里有一种坚持,也不愿骗陆缺和宁归二人,轻叹了一口气,如实说道:“如果我回到锁龙镇,应该会把你们偷练武功的事禀报上去,但我也会替你们求请,让守关将军赦免你们。” “如果守关将军不法外施恩呢?” “所以,你们还是杀我灭口的好,我这条命是小陆所救,被他杀了,无怨无悔。” 说着祝百寿便闭上了眼睛,准备引颈就戮。 宁归大笑起来。 “祝差官可真是个糊涂蛋啊,这一腔愚直不妨喂狗。” “我且问祝差官,我和陆兄弟在锁龙镇上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到了你不揭发就不行的地步?有吗?” “反倒是镇关仙师杨鹤,炼制剔骨妖僵这种邪物,不知伤了多少无辜性命,祝差官可曾想要管过?或许想了,但你有这种能力吗?” 祝百寿被说的喏喏无言。 宁归继续侃侃而谈。 “陆兄弟,咱们没必要杀这糊涂蛋。” “相反,我还会帮这糊涂蛋疗伤,让他活着回到锁龙镇去,看看他究竟是如何恩将仇报,又能做出来多少蠢事?” “你也不必担忧,等这糊涂蛋把咱们揭发了,带兵过来围剿,宁大哥必会死在你前面,给你探清黄泉路。” “……” 宁归说到做到,替祝百寿驱除了身上尸毒,放任他离开界山。 看着祝百寿浑身带血的背影,消失于幽林以外,陆缺心里五味杂陈,“宁大哥,我还是去杀了他吧!” 宁归轻拍了一下陆缺后脑,笑道:“傻小子,仁义也可杀人。” “我不太明白……” “像祝百寿这种人,他不怕死,但他最怕对不起良心,杀他,不如用他!这人以后或许能排上大用场。” ……… 第59章 谷雨有雨 一朵灰云载着杨鹤,飞回了锁龙关。 天色很快入夜。 镇上百姓仍在为杨鹤膜拜焚香,缕缕青烟浮在空中,经久不散。 祝百寿到柳记药铺,请郎中处理了骨骼伤势,本该早早休息,恢复气血,可心里堵了很多事,实在难以入眠,便独自坐在公差营房的天井里,捂着额头思量。 陆缺救了他,宁归帮他驱除了尸毒,恩同再造。 如果仍然固执己见,按大夏律令行事,揭发这二人……公差的底线是保住了,可作为人的底线,就彻底丧失了。 不妥。 而且就算他祝百寿为了给大夏律令当忠臣孝子,愿意干节操沦丧的事,又该向何人揭发陆缺、宁归二人呢? 以陆缺在对战剔骨妖僵时候,表现出来的强悍战力,镇上公差和六十四名弩手一股脑都上了,只怕也是鱼死网破的结局,有可能还会更糟。 锁龙镇是没什么希望。 远在锁龙镇以外八十里的锁龙关,倒是有实力降伏陆缺。 只不过将此事捅到锁龙关,先倒霉的恐怕会是祝百寿自己! 他得罪了在锁龙关经营十几年的杨鹤,杨鹤正想杀他而后快,如果知道他和陆缺并非一伙,没有那头彪悍狼妖的庇护,会留着他的命过年? 所以—— 祝百寿本心不愿意揭发陆缺,也没地方揭发。 祝百寿自己的处境,其实也如临深渊。 那深渊之中正有一道阴邪目光盯着他。 杨鹤! 此人身为镇邪司仙师,外表一派仙风道骨,又如谦谦君子,可背地里却连剔骨妖僵这种至邪之物都敢炼制,抛开术法不谈,就是心机之深、手段之恶毒这两点,怕也能把祝百寿给玩死。 祝百寿想要保命,亦或再进一步,想扳倒杨鹤这座巍巍大山,为民除害……就必须向陆缺他们靠拢。 他此时已经无法借助其他外力! 一封信让杨鹤栽了跟头,杨鹤怎可能再让他的信件或他本人离开锁龙镇? 祝百寿一番思量,渐渐明白过来,嘴角微微抽了几抽。 “怪不得宁归愿意替我驱除尸毒,还痛快地放我离开,他当时应该已经把我处境算得一清二楚,料到了事情会如何发展。” “施恩义以治人,还是读书人阴呐!” 祝百寿当即拖着重伤之躯,赶到了宁归家里。 已经过了戌时三刻的宵禁时间。 宁归家里的客厅却未熄油灯。 粗糙的杨木桌上放了两碗茶,像是刚倒下的,茶水还微微冒着白汽。 这显然是算准了祝百寿会深夜造访。 而宁归的一开口,更是直接戳到了祝百寿心缝里。 “祝差官有亲眷在镇邪司担任要职,却没有借助这层关系谋取方便,做更轻松的差事,反倒来锁龙镇这边陲苦寒之地当差,恐怕是胸有凌云壮志,想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番功业来。” “而眼前的杨鹤,名为镇邪司仙师,实则是炼制剔骨妖僵的邪魔,戕害无辜性命不知多少。” “但他对祝差官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成就功业的机会?” 祝百寿眼珠子翻了翻,抱拳拱手,“你可真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 宁归对这句讥讽不以为意,抬手请祝百寿落座,笑眯眯道:“咱们开门见山,我和小陆都可以帮助祝差官对付杨鹤,不过此事凶险极大,不知祝差官可以为我们提供什么便利?” “你还是读书人吗?” “以前是。” “……你想要什么?” 宁归点了点桌子,笑道:“杨鹤是练气七层的修仙之人,武功可对付不了,那自然是希望祝差官提供三五门修仙功法了。” 从踏进宁归家门的那一刻,祝百寿就感觉上了贼船。 果不其然! 两人相互看了看,祝百寿一脸无语,犹犹豫豫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椭圆形玉佩,推到宁归面前。 玉佩篆刻葫芦藤纹饰,中间雕了一颗倾斜的葫芦,周身一圈圈的细微痕迹,似乎还在微微转动。 “这块玉佩是我家传的守正玉佩,葫芦上那一圈圈细微痕迹,包涵了一万两千字的练气法门。” “祝差官痛快。” 听见这句称赞,祝百寿不由耸肩冷笑,读书人不要脸起来,真他娘的无敌! 他道:“只要你往玉佩灌注灵力,练气法门便能映入你脑海之中。” “我哪儿有灵力?” “巧了,我也没有,所以这块玉佩上蕴含的法诀无法打开。” “陆兄弟认识一位妖族前辈……” 祝百寿咧嘴道:“宁经魁糊涂了,这是出自镇邪司的东西,妖族能打碎,但肯定打不开。” 宁归轻轻一叹,“是我想多了。” “我不能给你们提供修仙功法,不过以后我可以动用家中关系,免除你和陆兄弟的罪民身份。” “这也行!” 谈完了正事,祝百寿端起茶喝了一口,心生感慨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跟宁经魁这种人物同流合污。” 宁归捧腹大笑,“那不是早没遇见我。” ………… 谷雨。 锁龙镇一帘雨幕。 陆缺背着盛满木耳和山菇的竹筐,从界山回到锁龙镇,淋得浑身湿透。 把东西送到了春晴楼,也没借伞,只是举着空竹筐挡在头顶,穿过满是积水的青石板路,往家里走。 经过柳记药铺时。 眼尖的孙掌柜慌忙把陆缺拦下,“你这孩子,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打把伞。” 陆缺干笑了一下,低头道:“我家里只有一把伞,我娘很喜欢,下葬时,就当陪葬了……” “赶快进来。” “我鞋子上全是泥,不进去了。” 孙掌柜看了看一身狼狈的陆缺,也没有勉强,从柜下取出一把伞,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这是小姐托人带回来的东西,说是必须要亲手交到你手里。” 陆缺一步跨进药铺,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孙掌柜,问道:“柳姑娘寄回来的?” 孙掌柜有些话唠,接过话头,就开始絮絮叨叨。 “可不是嘛!小姐托了一位途径三河郡的仙子,将东西放到了三河郡分号,那边儿的伙计晌午便骑快马送了过来,煞有其事的说此物非常重要,万不可有个闪失,也绝不能让春茹那蛮横丫头去送,一定得老朽送到你手里。 “怎么的?这包袱里小姐给你装了能长生不死仙丹,还是金山银山?” “要真是能让人长生不死的仙丹,你可得让老朽也瞧瞧。” “小姐,到了修仙宗门也不到怎么样?” “吃的好不好?老朽真有些想她。” 陆缺在愣了片刻之后,撇下了竹筐和雨伞,把包袱抱到怀中,出门就跑。 “孙掌柜,我先走了。” “伞——” 陆缺根本不管孙掌柜喊声,一路疾冲到了家里,跑进卧室,用有些颤抖的手把包袱一点点解开,又揭开了几层、作为防护用的油纸和蜡纸。 里面有一封书信,几本厚厚的书籍。 书信底下第一本书,封面三字,《炼气篇》。 ……… 第60章 神返其本 陆缺把身上雨水拧干,擦了擦手,拿起《炼气篇》,眼眶里渐渐有些湿热。 或许是感激,也或许是期待的太久。 他又定了定神,才开始翻阅。 这本《炼气篇》洋洋洒洒七千字,记述了炼气境的修行之法,玄妙幽微,一字一句都似乎带着奇异的魔力。 只不过陆缺肚子里去的墨水有限,常用字还有些拿捏不准,修仙功法晦涩深奥,又多用生僻字,把《炼气篇》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也没有弄清其中意思。 这肯定要请教宁归了。 他恋恋不舍地把《炼气篇》放下,撕开了柳离寄来的信件。 信上的字倒是能认个大概,能把内容顺下来。 写的基本都是柳离到了天渊剑宗之后的经历和见闻。 柳大小姐得天独厚,一副千里挑一的“先天灵体”,进入天渊剑宗的第三天,打坐时候便有了气感。 从萌生气感到练气一层,仅用了短短二十多天时间。 期间还学了修仙者的入门术法引火术。 到寄信时,已经是柳离拜入天渊剑宗的第四个月,境界马上要到炼气二层。 等等。 至于寄来的书籍,除《炼气篇》以外,还有四卷《黄庭记略》,记述的都是修仙界各种知识。 柳离还特意说了说《炼气篇》。 修仙,都是从练气境开始,此境界最根本的就是学习如何吸收天地灵气,所以修仙界练气法诀千余种,都是大同小异,几乎不存在高低之分。 《炼气篇》经数万年沉淀而来,就是最正统的炼气法诀。 柳离如今修行的也是《炼气篇》。 而到了筑基期以后,才会根据个人际遇以及擅长学习不同的修仙功法。 末了。 柳离还问了陆缺是否长高了,因为她个头又蹿起来一些。 等等,光家常话就写了满满一页纸。 陆缺看完后,将信纸重新叠整齐,塞进信封,压到了床底下。 ……… 第二天大早。 陆缺就拽着宁归一路赶赴界山,到了放置奇异黑罐子的石室。 昨日刚下过雨,山气潮湿。 一路过来,宁归脸上蒙了层厚重水汽,伸手抹了抹,视线斜向陆缺鼓鼓囊囊的腹部。 “藏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陆缺把柳离寄来的包袱拿出来,放在石床上,慢条斯理地打开,呈现出《炼气篇》和四卷《黄庭记略》。 饶是宁归城府极深,看着这些,也不由得愣住了,眼眸晃动剧烈。 “柳姑娘真寄回来修仙功法?” “嗯。” 宁归深吸了一口气,压制心中激动,笑问陆缺道:“我们罪民获得修仙功法难如登天,陆兄弟怎么就没想独吞了?” “有点想,可是上面很多字不认识,得请教宁大哥。” “那你不怕我抢?” 陆缺看了看宁归,面色无比真诚,“我到了先天宗师的顶点一息四十九周天以后,就感觉宁大哥不是我对手了,而且我山里那位朋友,实力无比强悍,在这边区域,绝不会让别人从我手里抢走东西。” 宁归抱臂大笑。 眼前少年心机城府都不如他,但能把事情考虑的很细,再长两三年,恐怕就了不得了。 当然。 他很欣赏陆缺,也不会真起独吞《炼气篇》和《黄庭记略》的心,随口一说罢了。 他拿起《炼气篇》道:“我先把这本书给你读几遍,让你心里留下印象,然后逐字逐句地给讲是都什么意思,你不认得的字,我也一个个的教你怎么读、怎么写。” 陆缺挠头笑道:“好。” 又下起了雨,大雨穿林打叶。 石室内。 宁归拿着《练气篇》诵读,声音抑扬顿挫,清晰明朗。 而陆缺达到先天宗师以后,诸脉皆通,也通了心窍,又曾观想“神元符”,凝练精神力,心思灵巧,只听了三四遍,便把七千多字的《炼气篇》烂熟于心。 随后便是研读字句涵义。 “静合涵虚,神通天心,兹乾元之气,开阖天地之根……” 宁归到底是科甲出身的经魁,解释涵义时,旁征博引,将许多深奥的词汇,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两个半时辰匆匆过去。 陆缺总算把《炼气篇》意思弄懂,独自离开石室,穿行雨幕,边走边用心揣摩。 不知不觉走到了寒潭。 水面雨跳如珠,晕开一层层涟漪,使那积蓄数千年的雪水寒气升腾起来。 扑面清冷。 陆缺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落座,盘坐不动,渐渐出神。 练气首要,乃是那一抹虚无缥缈的“气感”。 调和阴阳,神返于本,感天地灵气。 先天宗师境界,体内阴阳相协,只需远转气机就能使之调和…… 难的在于“神返其本”这四字上,学富五车的宁归,也没弄清所谓的“本”是指本心,还是性命根本,又或者是其他? 这应该是产生气感的关键了。 “神返其本?神返其本?” 陆缺嘴里反复念叨着,倾盆大雨浇在身上也不知不觉。 这时。 潭水水面亮起一抹月牙形白光,如倒映明月。 白湛的影子在水波中显现,以影子传音道:“今天下雨,我不去找你玩了。” 咦!来的真是时候,陆缺连忙道:“我那位朋友给我寄修仙的法诀了,其中有一句我弄不明白,叫做神返其本,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白湛越来越人性化,眯起双眸,竟做出了个笑脸,“哈哈,不知道。” 这肯定是知道。 它的心思并不难猜。 陆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随后就祭出杀手锏,“你告诉我,我给你买西瓜吃。” “西瓜……那是什么?” “一种水果,很甜,夏天时候比蜜饯还要好吃,不过锁龙镇区域不产西瓜。” 白湛的影子张牙舞爪,“你吃过?你吃独食!!” 陆缺无语道:“我就吃过一次,那还是很小时候,春晴楼老板娘朱与姐姐给的。” “你去给我买一个,真好吃的话,我就告诉你神返其本什么意思。” “嗯?” “你嗯什么?” 陆缺皱起眉头,仔细看了看水面倒映出白湛,语气迟疑道:“白湛经常嫌我笨嫌我弱不假,可从来不跟我玩心眼儿,你不是白湛!白湛现在也做不出来你这么细致的表情。” 听完这番话,白湛的影子用爪子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声极其娇媚。 “哟,你小子的脑袋瓜蛮灵的!我还真不是白湛,它狏狼一族也不会投影传音的这门天赋神通……逗你玩玩。” “你是?” “不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神返其本的本字是什么意思,本乃指本源,万物之始,天地之初,这需要一丝天真灵性,你慢慢去悟。” 陆缺拱手道:“谢谢指教。” 假白湛嘻嘻笑道:“可别忘了给我买西瓜。” “我如何给你。” “那间石室再往西十里左右,有一座青丘大坟,坟前种了月桂树,你放到桂树下面即可。” ……… 第61章 得通气感 乱雨敲打潭面,生出许多水泡,每个水泡都倒映着假白湛的影子。 当气泡渐渐破碎,假白湛的影子也随之消失。 余留的神通涟漪,抖落星星点点的蓝色幻光,犹如一缕细腻流沙,坠入寒潭,迅速消失不见。 这的确跟狏狼的天赋神通影闪不同。 陆缺一头雾水地看了看水面,便重新盘坐了下来。 假白湛讲了神返其本的真谛,可“万物之初,天地之初”八个字,理解起来依旧很难。 陆缺枯坐参悟。 时间悄然而逝,天渐渐黑了。 宁归料到陆缺得到《炼气篇》以后,肯定会钻牛角尖儿,便过来喊他。 “撤,再不回去就过了宵禁时间。” 陆缺枯坐不动,眼中有些茫然,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说道:“我想继续参悟,就不回镇上了。” “修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想再试试!” 见陆缺态度坚决,宁归啧啧摇头,不过修仙这事,还真有可能是不疯魔不成活,姑且让他试一试吧。 反正,镇上最较真儿的公差祝百寿,已经成了自己人。 一晚两晚不回去,问题都不大。 宁归抱臂笑道:“那行!镇上真要有什么事,就让祝百寿替你担着,我看他就很有背黑锅的潜力,不用白不用。” 宁归走后,陆缺继续在寒潭前盘坐,澄清心神,敛息入定。 在极幽静中寻找那一丝契机。 一天,两天。 时间在日月轮转中消逝。 两天的枯坐,两天的苦思冥想……陆缺头发蓬乱,眼眸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就像是行于荒崖的苦行僧,面对天地苍茫,不知那面才是朝圣之地。 无助,茫然,心无余力。 种种负面情绪压下来,摧残胸中那颗向道之心。 不过幼年便饱经世事艰辛的陆缺,最不乏的就是坚韧。 他也没什么向道之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提升实力,离开锁龙镇! 这念头在赵知远死后,就像是一柄宝剑经历了最后的淬火,变得坚韧无比。 但有一息尚存,便一往无前,便披荆斩棘。 所以诸般负面情绪,不足以动摇陆缺的决心。 第三天,傍晚。 心里经历过几轮天人交战的陆缺,再次恢复平静。 他思索了无数遍假白湛的话,始终无法参透“万物之初,天地之始”是什么,心里渐渐萌生一个念头,是不是太注重这八字,反而舍本逐末了? “假白湛还说这需要一点天真灵性。” “天真灵性,天真?灵性?” 这两个词好像都跟陆缺不沾点边儿。 他心头思忖着,起来撩水洗了把脸,这才发现天又黑了。 寒潭里倒影着一弯明月,漫天星辰。 “哎,这都已经第三天了。” ……… 深夜。 月光清澈,草虫鸣幽。 陆缺阖眼调息了一会儿,半睡半醒,忽然脑中灵光乍现,想起来“天真灵性”指的或许不是性格,而是状态。 人乃万物之长,造化所钟,天生便有一份灵性。 而灵性最饱满之时,则是降生之前。 耳未染红尘之声,目未见红尘之色,无色无相,心如琉璃,神通天地。 此事在武学一道上也有记载。 那么—— 天生灵性极有可能值得宛若心生婴儿般的状态。 陆缺心中明悟,立刻端正身姿,将周身气机调整的平缓如水,心意内收,冥想性命根基,使身心达到先天饱满的那一瞬。 那一瞬,与人刚降生时间并无二致。 达到先天宗师无上之境的陆缺,做到这点也不难。 随着呼吸逐渐减弱,陆缺心里变得越来越平和。 气息消失无影,融入天地。 在达到先天饱满的那一瞬,心意急剧收拢,好像将灵魂汇聚成了一个点,落在眉心正中。 而眉心正中位置,又被修仙者称为“神轮”。 当陆缺的灵魂汇集到神轮,便感觉天地之间,有一道古朴而宏伟巨门被叩开。 心念穿过了这道门以后,光阴倒转,星辰逆流。 万事万物在很短的一瞬间里,化成了太古之初的清浊二气,以阴阳双鱼的模样,交汇于无限虚空之中。 万物之始,天地之初。 原来是这个。 当然—— 这不并是说陆缺已经触及到了天地的起源,一个连修仙门槛儿都没踏进去的人,哪儿那么大能耐? 只是造化之功,在世间万族的灵魂最深处,都留了一丝叩问本源的契机。 见我本真而已。 陆缺像是回归了最初,灵魂落入那阴阳双鱼之中,茫茫飘荡…… 这时。 他心头蓦然一亮,只感觉到有微弱的清凉扑打眉心“神轮”,触及灵魂,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 气感—— 如此感觉与《炼气篇》叙述的气感完全相符。 陆缺心神大震,当即抓住这一丝灵光,彻底打铁,运转《炼气篇》引起入体的诀窍法门。 静合涵虚! 他曾观想过一个月的“神元符”,虽未修出神通,但精神力已经远超常人,能极其清晰地记得“气感”,尝试了几次,便开始有天地灵气断断续续的流入体内。 清澈月光之下。 潭水寒烟悠然浮动,古树枝桠悬垂晶莹水珠。 蓬头垢面的陆缺,呼吸缓慢冗长,口鼻之间垂落下来一道白汽。 体内渐生吟鸣。 而随着时间推移,引起入体变得越来越流畅。 陆缺已经能依稀感觉到灵气流过毛孔,带了的微弱清凉。 头一次练气,足足直持续了两个半时辰。 醒过神时,东方发白。 酝酿一夜的山气带着草木清新。 陆缺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清新山气,在美好朝光中站起了身,脏兮兮的脸颊,萌生出如天地复苏般的生气。 引入体内的天地灵气,积少成多,凝成了很纤细一缕,也十分柔弱,但陆缺能感觉到它蕴含着比气血之力强悍无数倍的力量。 终于,炼气了! 蹒跚地走出了修仙的第一步。 陆缺心中无限愉悦,不过……还是得先洗个澡,三天风吹雨淋,已经邋遢的不成样子。 “也不知道哪个假白湛是谁,这回可帮了我不小的忙。” ……… 第62章 炼气一层 陆缺从界山回来,在小镇出口碰上了祝百寿。 距离剔骨妖僵的事已经过去半月,祝百寿的伤好了,仍如之前那么精神抖擞,目光犀利。 可看见陆缺慢吞吞的过来,一副无辜模样,祝百寿脸立刻开始扭曲。 “小陆,回来的真早,特别早。” 原来祝百寿也会阴阳怪气。 陆缺有点不适应,捏了一下鼻梁道:“祝差官,我要回家了。” 祝百寿自己干笑了两下,无可奈何,等陆缺转身之后,冲着他清瘦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 真能装啊,小子! 祝百寿心里很是感慨,如今已经上了贼船,想跳船不可能了。 就是船上这两个贼,个顶个的精明,把他衬得又弱又蠢。 “娘的。” 祝百寿看着陆缺背影,在往来的人流中渐行渐远,忽然觉得少年身上,多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深邃。 不像武功。 ……… 陆缺大睡了一觉,下午才起。 在柴灶熬上一锅小米粥,添柴同时,信手翻看《黄庭记略》。 四卷《黄庭记略》主要介绍的是修仙界的知识,每卷并不关联,宁归借了一卷关于灵药灵草的看,而陆缺此时翻阅的,则是讲述修仙境界的一卷。 字,认得七八成。 连读带猜,也能粗通其中意思。 按《黄庭记略》的总述,修仙者分为三类,修士,妖修,鬼修。 其中鬼修乃是受朝廷封正,受香火而提升实力,不入正统,难以真正得道,能修出来一颗等同于金丹的鬼丹,已经是极限了。 要更进一步,就得去幽冥了。 所以鬼修对于修仙界的影响不大,几可忽略。 修士自然是指人族的修仙者,数十万年以来,与妖族分庭抗礼,有相互攻伐的时代,也有相安无事的时代。 修行境界的划分大抵相同,炼气、筑基、金丹、元婴…… 陆缺初入修仙门槛儿,仔细读了读炼气期的内容。 这一境共有十三层。 而练气境一层的标准,就是引气入体,不断积蓄天地灵气,在一息之间,使体内灵气流转一十六丈二尺长。 一十六丈二尺—— 此数字,陆缺再熟悉不过,正是人身经络的总长度。 所以练气一层,就是要气贯大周天。 陆缺合上《黄庭记略》,试了试,头一回练气、吸收的天地灵气很稀薄,经走一条经络,仅仅流转五尺长,便没有了力度。 看完了关于炼气境的内容,陆缺没再继续往下看。 贪多嚼不烂。 再说还有两成的字都不认识,需要请教宁归,把看过的先弄得清清楚楚。 吃过饭。 陆缺关上了院门,坐在绿叶繁茂的枣树下继续打坐炼气。 说起来,炼气有一点比练武强,不会弄出太大动静! 不必担忧惊扰到邻里和公差。 而练武对于后续炼气问道,也有一定帮助。 比如寻常的初级修士,耗费心神,引气入体,半个时辰就会感觉精神困倦,无力继续维持,得一天才能休整过来。 柳离就是如此。 但陆缺曾达到先天宗师无上境界,性命根基厚重如磐,精气神饱满,炼气两个半时辰,都不会感觉到困倦疲惫。 他的经脉也早已经被打通,更为通畅,便于天地灵气的流转。 ……… 陆缺醉心于运功炼气,极其勤勉,雷打不动的每日两个半时辰,对于引气入体也越来越熟稔。 从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到平顺地吸收灵气,仅用了九天时间! 体内那缕孱弱灵气逐渐茁壮,已经能清晰感觉出来。 这天。 陆缺仍占据了地利,在寒潭边儿炼气。 伴随着无色无形的天地灵气,毛孔流入体内,与体内原来继续的灵气汇合,终于汇成一股绵绵涓流,席卷经络,冲入丹田之中。 嗡—— 体内响起震颤之声。 丹田就宛若芥子世界,混沌初开,被流转不息的灵气涓流撑开了方寸之地。 种气成田,神通天地。 当这缕灵气在丹田中落地生根以后,陆缺的毛孔自然开阖,气机涌动如泉,在所坐位置,形成一道旋涡,拖拽着周边的天地灵气向体内汇聚。 灵气涓流越发茁壮,在半个时辰内,似已长到手指粗细。 随后便裹挟着一股精纯清澈的力量,席卷经络,涤荡周身。 一息,一十六丈二尺! 周天回环。 练气一层,到了—— 而那抹灵气涓流还在体内经传不息,直持续了两刻,才重新流回丹田。 陆缺在一片清明中睁开了眼,只觉得身体像是从内到外清洗过一遍,轻盈无比,感悟敏锐程度直线拔升。 尤其以目力最为突出。 十丈外一片的草叶,专心盯着时候,仿佛就在眼前,而且变得如巴掌大,能清清楚楚看见叶片上每一根白色绒毛! 陆缺适应了一会儿,又开始尝试运化灵力…… 一抹涓流般的灵气,自丹田而起,遍通经络,仅仅一个周天,便在蕴生出排山倒海的力道。 一拳递出,空气骤然炸裂,形成的冲击波横扫寒潭水面,掀起三丈浪头,汹涌地扑向对岸。 哗—— 水珠四溅,漫起茫茫白烟。 这威力恐怕得比先天宗师境界时候强了两三倍。 陆缺被溅了一脸清凉,浑然不觉,好一会儿才收回拳头。 果然,还是天地之力更厉害! 缓了一会儿。 他撩水洗了把脸,顺便打了捆柴火,提早下山。 有两件事得做。 一是给柳离回信。 二是给“假白湛”买西瓜去,当然白湛的也少不了。 说起来陆缺这十几天都没见过白湛,不知它是去观想“神元符”了,还是不愿意打扰自己修行? 想到这里,陆缺冲界山深处喊道,“白湛,这两天就给你带好吃的。” 然后转身离开。 路上没有丝毫耽搁,很快到了镇上。 陆缺没有到春晴楼送柴火,反倒先跑向锁龙镇西面,穿街绕向,到了逼仄的“庚字巷”里面。 “赵叔!” 冲到赵知远家门前,高喊了一声,手已经举在半空准备叩门。 但就是一刹那。 陆缺凝固在了原地,脸上的兴奋之色一点一点脱落。 “赵叔,我开始修仙了。” “今天……练气一层……” 陆缺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暗哑,睛不停地眨动,片刻后,终究是有眼泪从腮边滚落。 赵知远被斩首时,陆缺就在当场,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当事情过去许久。 带着终于炼气问道的满腹喜悦,走到曾经常来的“庚字巷”,意识到赵知远早已经不在了,陆缺才觉得真的难过。 ……… 第63章 幽冥阴差 陆缺在庚字巷待了许久,才黯然离开。 刚过晌午,天气闷热。 从贯通玉干河的石拱桥经过,到了锁龙镇东面。 沿河一带的浓密柳荫下,有许多手持小团扇的姑娘乘凉,亦或撩水相戏。 那纤薄衣裙被水浸湿,自然会显出身段曲线,燕瘦环肥,婷婷袅袅,风景这边儿独好。 周围少不了闲汉来过过眼瘾! 十分热闹。 人群以外百丈远,另有一道窈窕倩影茕茕而立。 一袭红衣,黑发如瀑。 宛若填在这幅水畔画卷的最妙一笔。 不过女子正是春晴楼老板娘朱与,夜就背影赏心悦目,脸就很欠奉了。 锁龙镇的民风比较纯朴,寻常百姓的审美还停留看脸的肤浅层面,不懂熄了灯,脸儿怎么样都无所谓,身段才是王道,所以很瞧不上朱与这“丑八怪”,只觉得煞风景。 陆缺正要到春晴楼找朱与,刚好看到,便快步赶了过去。 “朱与姐姐。” 朱与转过头,烧伤大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很是木讷。 头发上落了几片柳叶都浑然不觉。 陆缺走到朱与旁边,把她头发上的柳叶一一摘掉,“朱与姐姐,春晴楼里还有没有西瓜?我想买两个。” 朱与道:“我让出去进货的伙计捎了,明早就有。” 锁龙镇周边郡县,仅有一片二百来亩的河滩产西瓜,供不应求,价钱高得离谱,敢买到六十文一斤,堪比打劫,而且就算运到了镇子上,通常也会被几位财主包圆,所以得先付银子。 这规矩陆缺也知道。 他拉起朱与的手,往朱与掌心里放了二两银子。 “朱与姐姐一定得给我两个。” “行。” 朱与看了一眼被陆缺拉住的手,神色有些异样,好像从未被人拉过一般,缓缓将手抽了回去。 “我娘亲说过朱与姐姐喜欢安静,那我就走了啊。” “嗯。” 陆缺离开河岸。 没走出百步,就瞧见两个穿短褂的闲汉对着朱与背影指指点点。 “春晴楼老板娘得有二十五岁吧,镇上排头一个的老姑娘。” “二十五算什么?她脸烧成那样,到了五十都嫁不出去。” “未必。” “怎么未必?” “西面那些罪民攒不下娶媳妇的银子,总会冒出来几个饥不择食的,瞧见刚才那小子没有,不还拉朱与的手了?恐怕是已经动了心思。” 两名闲汉哈哈大笑,看陆缺过来,也没有丝毫避讳。 罪民配丑八怪,岂不正好? 一名圆脸闲汉还故意冲陆缺挤眼,调侃道:“小子,回去好好补补腰,不然你干瘦的身子骨这可经不起老姑娘的折腾。” 陆缺横了两人一眼,“都闭嘴,朱与姐姐没人娶,我娶!” “呦,还真是对丑八怪动了心思。” “说不定人家两个刚才就是在谈婚论嫁呢。” “对对对。” “……” 两名闲汉越说越乐,笑得前仰后合。 陆缺骂道:“你娘才是丑八怪,去你娘的罢。” 破口同时,陆缺双臂一张,揽住两名闲汉,将之推进了玉干河里。 “小子,你他妈疯了!” “你等着,等老子上去,牙给你打掉。” 陆缺冲两人踢去一团沙土,转身溜走。 站在不远处的朱与,不知何时又转过了头,含笑地看着陆缺的清瘦背影,目光意味深长。 “这孩子可真是大逆不道,竟说娶我!” 此时。 从玉干河河水中,涌出一座阴森而宏伟的青铜古门。 凡人,皆看不见。 一名手持身系锁链,手提灯笼的高大男子,从青铜古门走出,立于波涛之上。 他将灯笼往上提了提,当即就有头顶白气的“鬼物”从锁龙镇东面茫然飘来,落在灯笼光芒之中。 显然—— 手提灯笼的高大男子乃是幽冥阴差。 幽冥阴差其实很少涉足凡尘,愿意亲自接引摆渡,便说明所摆渡的“鬼物”,生前行善积德,有功德在身。 阴差接了鬼物,却发觉朱与一直往他这边儿看着,不由觉得疑惑,凡人怎可能看到的阴差。 “你看得到我?” 朱与嘴角轻撇了撇,收回视线,拂袖离开。 ……… 被陆缺推下河的两名闲汉,挺记仇,手持短棒堵在了陆缺家门口,准备敲掉陆缺两颗牙。 祝百寿巡街时经过陆缺家,遇见了这两名闲汉。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干什么?” 圆脸汉子理直气壮道:“这家姓陆的小子,把我二人推倒了河里,还不允我们揍他一顿出出气!” 祝百寿惊了,“你们要揍陆缺?” 两人异口同声道:“对——” 祝百寿左看看,右看看,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 这可真是蚂蚁抬脚,欲绊大象一跟头。 有想法,有志气。 而以祝百寿这些日子对陆缺了解,已经清楚了这少年低调隐忍,不爱惹事,只是若真被惹烦了,动起来手,估计这二位闲汉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马氏兄弟的尸骨何处,至今都是未解之谜! 祝百寿也不想俩糊涂蛋重蹈马氏兄弟的覆辙,将刀往上一怂,噌的一声,弯刀出鞘了三寸半,锋芒毕露。 “滚蛋!” “祝差官,你竟偏向罪民?” 祝百寿直接刀压在了圆脸汉子脖颈,声色俱厉道:“我说滚蛋,你没听见?以后再他娘惹事,我剁了你两只狗爪子,滚!” 两名闲汉互看了一眼,缩着身子溜了。 “两个糊涂蛋,都不知道得罪的什么人。” 祝百寿叹了一声,继续巡街,经过宁归家里时拐了进去。 院里。 陆缺正伏案写信,宁归站在旁边儿,指导陆缺写不会写的字。 陆缺以前学写字是以柳枝画沙,头一次提起毛笔写字,力道时重时轻,转折不顺,十个字有八个都是歪歪扭扭,还涂了几团墨迹,这让“经魁”出身的宁归看得大皱眉头。 祝百寿往纸上瞄了几眼,“姓宁的,你那么有学问,怎么不给小陆代写?” 陆缺道:“我的字丑是丑了些,可总是自己写的,这样也有诚意。” “写信跟诚意有什么关系?” 宁归调侃道:“祝百寿,瞧你这样模样,就知道从小到大没被姑娘喜欢过,少男少女的事,你压根儿就不懂,一边儿凉快去吧。” “谁说没有姑娘喜欢过我。” “她眼睛不怎么好吧?长的也丑吧?年龄也老吧?” 祝百寿用刀鞘捅了捅宁归胸膛,“放狗屁!你才眼睛不好,我说的是我娘,她有我的时候才十七年,也非常漂亮。” 父母,这就不能调侃了。 宁归也收敛了笑容。 祝百寿问正事道:“你俩炼气有什么进展吗?” “刚有点所谓气感,时有时无,小陆比我勤快,应该更快些;小陆,你进展怎么样了?” 陆缺谨慎惯了,只回了一句,“一样。” ……… 第64章 青丘狐坟 陆缺给柳离写了回书,托祝百寿寄了出去 第二天,卯时末。 陆缺就到春晴楼取了西瓜,放进竹筐,赶赴界山。 经过那间熟悉的石室,一路向西,环境越来越荒僻。 古木参天,藤蔓如帘。 山烟野气四处弥漫。 大大小小的水洼,星罗棋布,水洼里生长着一簇簇的赤红色植物,妖艳诡异,硕大花朵中伸出无数的触须,在空中摇曳,缠着一条两丈长的蟒蛇,竟将蟒蛇给缠死了。 什么鬼玩意儿! 陆缺有些头皮发麻,纵身从空中掠过,从纤薄的树叶上借力腾挪,绕开了这片诡异的水洼。 往西延伸了五六里后。 一座高几十丈的八角石塔,顶朝下,斜插于泥土之中。 塔身千疮百孔,漏下一道道晨光。 不用说。 这肯定也是数千年前,某位人族修士与大妖斗法留下来的遗迹…… 绕过石塔后,一路平坦,沿着正西方向走,果然有座青丘大坟。 坟冢方圆两三里,高耸如丘,不知在时光阴长河中屹立了多长时间,一望之间,便觉得沧桑扑面。 一块青色石碑竖立坟前,上面字迹已被岁月抹平。 如“假白湛”所说,青丘大坟前也的确种了月桂树。 陆缺把西瓜放在月桂树下,“我来给你送西瓜了。” 无人回应,只有悲凉的古埙声从山烟野气中传来。 陆缺左右看了看,感觉此地已深入界山态度,气氛不详,不宜多待,反正已经按照之前说的把西瓜送过来了。 他刚转过身,月牙形的白光就在面前亮起。 白湛踏光而出,似来得很匆忙,以至于“影闪”产生的空间乱流,影响到了外界,在周围产生数道力量狂暴的雷霆,将地面炸出一个个焦黑的大坑。 一阵轰隆隆的乱响,泥土四溅,青烟缭绕。 “谁让你来这儿的!你想死啊!” 白湛凶狠地瞪着陆缺,明显非常生气,湛蓝双眸已有些赤红。 这模样,这气息,显然是如假包换的白湛本尊了,陆缺可以确定,不过也有些不明所以,“我来……” “闭嘴!” 厉声呵斥了陆缺一句后,白湛又调转身姿,气势汹汹地面向青丘大坟。 “苏萱,你想打架是不是?” 原来“假白湛”叫做苏萱。 而按照白湛之前所说,妖在渡劫化形以后才会起名字……那么,苏萱自然是渡劫化形后的妖了。 怪不得白湛会如此紧张。 如此强大的存在,岂是现在的陆缺能去纠缠的? 气氛僵滞了一瞬。 凄凉古埙声戛然而止。 那青丘大坟中,随之传来软绵绵且娇媚的笑声道:“白湛妹妹,何必剑拔弩张?我不过是在青丘狐坟里待闷了,前几天出去透透气,恰好碰见这个陆缺,指点了两句,可没有加害呦,不信你问问。” 白湛又望青丘大坟前迈了几步,不讲丝毫情面道:“你以后少去惹他!” “白湛妹妹,太霸道了点吧,只准自己交朋友,不准我交?” “我就霸道,要不打一架?别以为你修出三尾,也渡劫化形了,我就怕你。” 苏萱郁闷地哼了一声,道:“本人不爱打架。” “那就老实的待在你的青丘狐坟,别再打陆缺主意。” 说罢。 白湛就以御风之法,带着陆缺回到了寒潭。 或许是嫌这家伙这回太冒失,就直接把他从三十丈高处扔了下来。 砰! 陆缺重重砸在寒潭边儿,脏腑被剧烈地颠了一下,胸中七荤八素。 白湛仍然很恼火,“你知道苏萱是什么来历吗,就敢去青丘狐坟?” “她要是有一个不顺心,能让你连骨头渣都不剩。” 陆缺揉着胸口坐起来,面对白湛的一腔怒火,却没有反驳,没有辩白,只是开心地笑了笑。 苏萱指点他修行,是否出于好心,不好定论。 但白湛俨然很在乎他的安危。 他把抱在怀里的西瓜,推到了白湛的面前。 “我以后不会再去青丘大坟了。” “别生气,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就是我境界低,从这么高的位置掉下来,没能护好,给西瓜摔裂了。” 白湛瞥了一眼西瓜,咽了咽口水,但态度依然绷着,“不吃!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去找苏萱?” “她的确指点了我修行。” ”你认识我这么厉害的妖,需要她指手画脚了?多管闲事。” “这些天不是没碰见你,我本来是想问你来着。” “……” 争执了几句,白湛怒气渐消,视线才落到摔裂了几个口子的西瓜上。 “这是什么?” 陆缺顺着西瓜摔开的裂纹,把西瓜掰成了几瓣,笑道:“西瓜!在锁龙镇上很难买到的,还是春晴楼的朱与姐姐和我娘亲关系好,才匀给了我两个,你尝尝,现在这天气西瓜可比蜜饯好吃。” 白湛神色怪异地盯了陆缺一眼,低头啃瓜,一尝,果然清甜无比,沙沙的,还什么凉爽。 便也顾不得什么“狏狼”的威武形象,直接把嘴埋进了西瓜瓤里。 吃的满脸红色瓜瓤。 陆缺端起下巴,含笑看着,“皮可不能吃。” “知道,知道,别啰嗦。” “给我留一块。” “不留!都是我的!” “哎……我练气了……” 白湛略抬了一下眼道:“这还用的着说嘛,好像我感觉不出来一样,你那点微末道行,我一眼就能看到底。” 陆缺眼神肿怔道:“本来这话我是想和我叔父说的,可他不在了。” “哦,你们人族,如果不练气的话,寿命本来就很短。” “他其实是替我死的。” “那你可真没用!” 陆缺干笑了一下,倒也没有因这句话生气。 白湛继续道:“我的朱异果树又有十六枚果实快要成熟了,也就三五天的事,熟了都给你,让你以后稍微用有些。” 真正的朋友便是如此。 嘴损归嘴,出了事,愿意帮忙扛;有好处也愿意分。 白湛虽然是妖,但绝对是很好的朋友! 陆缺问道:“那朱异果应该算是修士所说的天材地宝吧,你要渡劫化形,自己就不用?” “我太厉害,吃朱异果没效果。” ……… 第65章 该当庆贺 白湛把脑袋伸进寒潭,洗掉脸上瓜瓤,抖了抖毛,估摸是越接近渡劫化形、就越人性化,还临水照影,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容颜。 陆缺在背后盯着,遐想无限。 按照民间传说,妖在渡劫化形以后,形貌会比寻常人俊美很多,男妖似潘安,女妖赛貂蝉,以便于蛊惑人心…… 也不知道白湛渡劫化形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问道:“你还要多久能渡劫化形?” “我自己觉得随时都行,可我们狏狼一族的长老是个婆婆妈妈的老婆子,说这挨雷劈的事,准备得越充足越好,让我再沉淀一两年。” 白湛应该尚处于“狏狼”的叛逆期,说起族中长辈,直翻眼睛。 陆缺含笑道:“她可能是对的。” “你这么弱,还教训我起来了?” “哪儿是教训。” “你还是先管你自己的事……我感觉你积蓄了很少一点点的灵气,学术法没有,耍两下子现现眼,你们人族修士的术法,不管威力大小,都挺花里胡俏的,跟苏萱她们有的一比。” 白湛盘卧在青石上,打了个哈欠,等着陆缺丢人现眼。 可惜,陆缺连丢人现眼的机会都没有。 他双手一摊道:“不会,那位给我寄炼气功法的姑娘,只寄了两套书,其中都不包含术法。” “原来你这么穷苦。” “可不是嘛。” 白湛抬了抬眼,神色像是无奈:“我听老婆子长老说,你们人族修士富得流油,在打仗时候,咫尺空间一开,各种灵器、符箓、丹药、阵法能倒出来一大堆,你可真是特例。” 陆缺无知道:“啥是咫尺空间?” “能储存东西的小玩意儿,外表或是香囊,或是玉佩,或是发簪等等,内部却别有洞天。” “哦。” “走,山上溜溜,我待会儿就得回去观想那个神元符了。” 一人一狼,开始在界山浅山溜达。 陆缺熟路采摘山菇木耳,扔进背后竹篓,不耽搁赚银子的事。 白湛在陆缺身边绕着圈儿,一会儿,索幸跳上了陆缺肩头。 修行—— 一夕破境时固然会有冲天喜悦,但更多时候 ,面对的都是枯燥的水磨功夫。 不管是人是妖,都如此。 白湛也并非时时都能出来,所以沿山瞎溜达一圈儿,也觉得非常愉悦,抬起爪子在陆缺脑后扒拉了两下,“哎,你给我吃的西瓜,过几天再给我带一个。” “我尽量。” 称说话之际,陆缺回手捏了一下白湛纤长的耳朵。 此事,他惦记良久。 白湛迅速挣开,“滚!你想死!” ……… 陆缺在苦悟几天后,又得到苏萱的指点,炼气算是顺风顺水。 已经在练气一层站稳! 宁归这儿却依旧有些磕绊,过去这半个月,才算彻底熟悉“气感”,一息,灵气贯通四条经脉,延伸两丈长。 但气感稳定下来,也算是很大进步。 宁归心情大好,就找上了陶三门下棋消遣,两人都颇爱此道。 王八看绿豆,也能对上的眼。 不同的是宁归“经魁”出身,少年时便有才名,更是书棋双绝。和陶三门下棋,通常局面都是惨不忍睹的虐杀,顺带还能赢三五十分铜钱。 非常之快意。 两人在锁龙镇出口摆上棋摊,引得不少人围观。 宁归心情好,故意放水,局面上杀了个平分秋色。 这不免就让陶三门得意起来,拈着胡须道:“宁经魁,你今天的气杀气不重,应该是手下留情,但我这几盘都下的很顺,估摸是棋力也有长进。” “何止是有长进,那是大有长进,陶百总只是不善开局,论中盘硬度,其实比我还要略胜一筹。” “真的?” “那当然!” 观棋的祝百寿瞪着宁归,嘴都快咧到了脑后。 要知道宁归获罪,全是因一身梗骨,敢仗义执言,讽刺朝廷吏治的弊端。 身负读书人的刚正气节。 当时祝百寿了解了宁归的获罪原因,心里极其佩服,可眼前呢?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这家伙溜须拍马起来,比那官场老油条的熟练……三言两句,就给陶三门陶百总哄的乐开了花,一副飘飘然模样。 祝百寿连连摇头。 哎,读书人学坏是真快啊。 一会儿。 陆缺背着竹筐从界山回来,就往棋摊上瞄了两眼。 视线与宁归相对,后者一愣,当即把棋子放在了棋盘上,拱手道:“陶百总,明天再战啊,恕我先告辞了。” “这局……” “我又跑不了,不差这一局两局。” 宁归离开棋摊,把陆缺跟祝百寿带到了自己家里。 祝百寿把刀往桌上一撂,牢骚道:“要对付杨鹤,只有两年半的时间,你还有心思去找陶百总下棋,有点正事嘛?” 宁归给两人倒了两碗凉水,坐了下来,双手相贴,枕在脑后,很惬意地笑道:“修行也得张弛有度。” “瞧你这模样像是有所得了?” “马马虎虎,在下不才,气感如今已经熟悉了。” 其实—— 寻常人炼气问道,熟悉气感,需要三五个月的都不乏其数。 宁归十五天便已做到,绝对算得颇为出众了,这就不免有几分得意。 他冲祝百寿挑了挑眉,模样分明是说,“姓祝的,你他娘的先天宗师境界都还没有圆满,差的远了,只配膜拜老子!” 祝百寿冷哼道:“得瑟。” 宁归转向端碗喝水的陆缺,“小陆,你怎么样?” 陆缺还是那句话,“和宁大哥差不多。” 一次差不多,两次还是差不多? 宁归和祝百寿又都不傻,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已确定陆缺这小家伙肯定藏私。 宁归率先站起来按住陆缺左肩,祝百寿紧随其后按住陆缺右肩,将之按扒到了桌子上,脸贴着桌面。 宁归戏谑道:“陆兄弟,不老实呀!” “就是。” “老实说,进展到底多大?” 陆缺被两人按的浑身作痒,忍不住躲避,“没多大,没多大,两位大哥放手。” 宁归继续追问道:“没多大是多大?” “练气一层了。” 嗯?两人一愣。 练气一层还在装模作样,这可不能轻饶了。 两人当即把陆缺给抬到外面,将之扔到水缸之中。 青年人怎么比少年还疯,陆缺郁郁地叹了一声。 宁归绕着水缸打转,瞧了瞧陆缺的小滑头的模样,不依不饶道:“这么大喜事,你都不吭一声,真不拿我和姓祝当自己人。” “没有……” “别说了,这好事得庆贺庆贺。祝百寿别愣着,买酒菜去?” 祝百寿一伸手道:“行,银子!” 宁归瞪了瞪眼,劈头盖脸地数落道:“你一个公差,好意思让罪民掏银子买酒菜,要脸吗?” “难不成你家亲眷就是镇邪司顶顶大名的抠门仙师,小气真人,铁公鸡真君?” “最擅长画一毛不拔符,最擅长摆锱铢必较大阵。” “传家祖训主打一个抠字……” 祝百寿当即堵住了宁归的嘴,“闭嘴,我去!” ……… 第66章 九寸清明 和宁归、祝百寿闹了一阵儿,戌时三刻前,陆缺回到了家里。 他掩上门,在叶子已浓绿如玉的枣树底下安坐下来,定了定神,开始打坐炼气。 能在极短时间达到炼气一层,对罪民身份的他来说,固然可喜可贺,但距离镇守锁龙关的仙师杨鹤还差的远…… 道阻且长,必须争分夺秒。 陆缺入定以后,心意澄明,脑海里渐渐呈现出丹田的模样。 那是一方黑暗虚无的世界,仿佛混沌未开。 蕴藏着无限可能与希望。 在第一缕延伸一十六丈二尺的灵气,落入其中,便撑开了一片小小区域,在心湖呈现的大小约有九寸方圆。 灵气仅能在这九寸方圆流动。 而炼气二层,就是通过不断引气入体,把这九寸方圆扩张到一丈。 以便丹田容纳更多灵气。 陆缺循序渐进地吸收着天地灵气,使丹田内的灵气逐渐茁壮,犹如一团不断向外扩张的烛光,侵蚀着丹田中混沌之地,扩大那九寸清明。 当然,速度很慢! 两个半时辰后,收功醒神,那九寸清明扩张的程度也微乎其微。 陆缺呼出浊气,站起了身,因两个半时辰耗费心神,引气入体,脑袋里有些木然,就站在小院中庭多待了一会儿。 铛—— 街巷远处,传来三更整的悠扬铜锣声。 陆缺的心神随时间推移,重新恢复了清澈。 这才感觉到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在有韵律地振动,宛若心跳一般,鼓荡着气机舒张。 他心念一动,乾坤化气壶便出现于手掌上方。 壶身还在微微振动…… 而乾坤化气壶出现在陆缺手掌以后,他脚下就出现一道与之前不同的白色旋涡。 白色旋涡犹如旋转的波浪,在月光里涌动着,气息祥和。 这又是什么? 陆缺盯着脚下旋涡,目露疑惑,但很快就感觉到眼中的世界开始扭曲。 一次,两次……连续十次。 视线连续被扭曲了十次,同时也有十道影子从陆缺身上抽离出来,涌入了乾坤化气壶之中。 之后,他彻底安静下来。 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眼眸中的光亮也随之涣散了。 就像变成了一尊死寂的雕塑。 而那十道影子,正是陆缺的三魂七魄! 活人魂魄非鬼非神,谓之生魂,因为眉心“神轮”尚未破灭,亦能保持心智清明,比懵懂鬼物要强了许多。 生魂被乾坤化气壶的古怪神通抽离了出来。 陆缺就像是撞进了光阴逆流,以前发生的事情,飞速在面前闪现。 少女柳离离镇修仙、初遇白湛、赵知远身首异处、跟余尽春学木匠活、母亲病死在床榻…… 之前发生的所有事,遇到过的所有人,走马灯般地在眼前极速闪现了一遍。 信息量太过庞大,陆缺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画面里其实少了一个人。 朱与! 朱与的身影,还有关于朱与的事,没有在陆缺十六年的生涯留下任何片段,一丁点都没有。 春风皱水,风去了无痕。 当然。 突然又遇到这么离奇的事,陆缺也留意不到这点。 在生涯逆流中,停留了片刻,就坠入了乾坤化气壶之中。 陆缺的生魂出现在了一道门前,很普通的木门,两个门环都已生锈。 这……是陆缺自己家的门! 推门而入,院内有五间小屋,三棵枣树,明显就是他家! 但陆缺能够感觉出来,这里的确是乾坤化气壶内部,家在这里只是虚无的投影,镜花水月。 “什么意思?” 陆缺抬头望了望。 周围一片混沌,好像是一方庞大无比的世界。 只不过这个世界,只有他的家孤零零地投影了进来。 “喂?这是什么意思?” 本以为无人回应,谁想前世的声音却从茫茫虚无中传来。 “能到这里,说明你已经走上炼气问道这条路,心中也必会诸多疑问。” “你可知乾坤化气壶五字何解?” “其神妙不在于化气,而在于乾坤,壶中有乾坤!” “你被置于边角,命格势必孱弱,暂时应该还承受不了太大的秘密,我只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往后的,须你自己去悟。” 陆缺急忙道:“你能从前世勘破今生,肯定很厉害,教我几门术法!” 可惜前世留下的话,只不过是一道心念所化,无法交流。 话说完了,声音就消失了。 随即。 陆缺的生魂也被弹了出乾坤化气壶,经过眉心“神轮”,重新回归体内。 心脏骤然跳了一下,然后逐渐恢复正常韵律。 眼睛也恢复光彩。 中庭月光清澈,凉风习习。 陆缺手里还托着乾坤化气壶,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彻底回过神,脸上不由生出异样之色。 如今已经炼气问道,一些事自己也能想的通。 而按照前世留下的话,陆缺以前命那么背,都是被前世的刻意安排,那句“你被置于边角,命格必然孱弱” ,不就是前世的供词吗? 太了不起了。 坑起来,连自己下辈子都要坑! 陆缺手在空中抓了几抓,有劲儿也没处使,总不能抽自己俩嘴巴子吧? 再说,前世也未必就是今生。 他抓狂了好半晌,最终却也只能跟自己和解,往虚空中伸出了大拇指。 “前世,你牛!” 至于说“家”投影到乾坤化气壶,到底是什么原因,又有什么神妙,这事陆缺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就暂时抛之脑后了。 这一夜。 锁龙镇非常平静,只有一件非常非常的小事。 三槐村村口的三棵千年老槐树,其中一棵,有一片叶子突然枯黄,无风自落。 翌日。 陆缺草草吃了饭,绕到镇子东面,准备再到春晴楼,和朱与订一个西瓜。 这时天刚蒙蒙亮,街上没什么行人,只不过走到柳记药铺所在的那条街时,镇上唯一的说书人却已经站在了摊前。 说书人冷冷地看着陆缺从街头走过来,直至他走到跟前。 “小子,大不一样了啊!” 陆缺跟说书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差些让这家伙的乌鸦嘴给咒死,从前并没有打过交道,更不知道他的话什么意思,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地从说书摊走过去。 说书人冷哼一声,似自言自语,“什么命做什么事。” ……… 第67章 勾魂文牒 说书人声音很小,不过陆缺还是清晰听见了。 回眸看去。 那身材干瘦如枯柳的说书人,低头剔着指甲,不时耸肩冷笑,一脸阴阳怪气,好像二流子似的。 说起来,看他面相,岁数起码也得五十朝上了,却没一点长者的端正仪态…… 老二流子啊! 陆缺没兴趣跟说书人做口舌之争,他爱扯什么扯什么去,说书的,不就是靠着嘴皮子混口饭吃吗?不拽两句“天机”、“命数”显得高深莫测,也招揽不来听众。 他向说书人抛去了一眼,扭头便走。 晨光熹微的石牛街,就剩说书人自己立在说书摊前。 有些尴尬。 片刻后。 说书人从袖底取出一张黑纸,黑纸有影无形,似非实物,题头上书“幽冥”二字,中央盖了一枚宝印图章,那图章黑气缭绕,宛若通过异界的入口。 宝印图章下面,一行篆书文字。 “陆缺,十五岁,枉死。” 而此黑纸,正是幽冥的勾魂文谍! 压上幽冥的宝印图章,便是终结了人的一生,死人魂魄,便会自然而然得魂归于幽冥。 说书人双指夹起勾魂文牒,冲着陆缺渐行渐远的背影摇了摇。 没有任何反应。 陆缺的生魂也没有因勾魂文牒的牵引,晃动丝毫。 说书人将勾魂文牒收了回来,低头看着上面的七个字,脸色迟缓,不可置信。 “那小子今年已经十六。” “锁龙镇上有谁,有这么大能耐,给他改了天机?” 正出神之际,黑纸突然燃烧起来,把关于陆缺的那几字烧得一干二净。 黑纸燃烧后的灰烬,落到地面,霎时引起一股旋风,呼啸而起,显出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 那是陆缺的生涯经历。 只是画面越来越模糊,最终竟变成了透明。 好像陆缺之前的十六年,所做之事,以及身上因果,全部隐匿了。 说书人脸色难看,“那头狼没有这么大本事。” 谁——— 说书人仰头向天,发出一问,然后双眼眼眶就开始流血。 身子蓦然一晃,扑通跪倒在地面。 这显然是受到了某种伟岸力量的反噬,说明所问之人,所问之事,说书人还承受不起! ……… 陆缺到春晴楼订西瓜,朱与这次没有完全应承。 不一定有! 毕竟锁龙关周边乃边陲之地,气候不可理喻,冬天极冷,夏天极热,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周边郡县的财主老爷们,肯定会抢先去收购。 春晴楼面子不大,未必能收购得到。 没办法。 陆缺离开春晴楼,出了镇子,经过公差营房时,听到刀风呼啸之声,远远望过去了一眼。 原来是祝百寿在练刀。 陆缺不留神就到了练气一层,这对祝百寿和宁归刺激不小,心里都憋着股劲儿呢。 尤其是祝百寿,家有亲眷在镇邪司担任要职,而自己二十五六了,连先天宗师境界都还没圆满,想想都觉得有辱门风,非常之羞赧。 祝百寿瞧见陆缺,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忙摆手,“去去去!” 其实,哪儿有人嘲笑他。 陆缺照例到了界山寒潭,打坐炼气,翻几页《黄庭记略》增长见闻。 ……… 几天匆匆过去。 陆缺孜孜不倦地炼气,丹田内的九寸方圆,扩张了到一尺一寸。 按这速度,达到炼气二层,恐怕就得三四个月! 而修行境界,越往后越难,需要的时间也越多,要接近杨鹤的练气六层,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 有一点奇怪的是,乾坤化气壶的投影这几天也在逐渐扩大。 不仅投影了陆缺的家,连左右邻居的房子也投影了进去。 很莫名其妙。 陆缺依旧没管,反正现在也参悟不透。 这天。 在寒潭边儿炼气已毕,陆缺准备往山里延伸一些,去碰碰运气,若是能够碰上实力不太强的妖兽,就炼化了。 按照《黄庭记略》的叙述,妖兽的妖晶中蕴含灵气。 反正有乾坤化气壶在手,可以炼化妖晶中蕴含其他驳杂阴邪气息,直接吸收妖晶灵气,也没什么问题。 陆缺拎着寒铁宝刀,穿过幽林,抵达那间石室的位置。 有悲凉古埙声穿过山烟,悠悠传来。 那声音像是洪荒仙古时代的悲歌,摄人心魄,也让人觉得无比沉重。 陆缺体内气机受到古埙声影响,塞在胸口正中,上不去下不来,脸色都白了,慌忙向着西面拱了拱手,捂耳逃走。 逃出两三里,古埙声才被甩在后面。 陆缺跌跌撞撞地听了下来,双手按住一株古树树干,弯腰喘息,只感觉心脏好像是要跳出来似的,血液汹涌地冲向头顶。 倒霉—— 他是个听人劝阻吃饱饭的人,最起码还是愿意听白湛的劝告。 这回绝对没想去招惹住在青丘狐坟的苏萱,还隔着十里路呢? 苏萱八成不是针对陆缺,只是本身道行太高,吹陨时,陨声中逸散的神通涟漪,陆缺也不能轻易承受。 这只能归结于运气不好了。 陆缺缓了好半晌神,盘坐调息,随着灵气在体内流转,不适感渐消,便起身到山涧溪流撩水洗了洗脸,往青丘狐坟相反的走。 山林越发幽密,蒿草葱茏。 陆缺轻手轻脚地从其中穿过,同时仔细聆听周围动静。 一路缓行。 大约走了一里半左右,周围中多了一丝暴虐气息。 空气揉其影响,变得有些干热。 陆缺拨开遮挡视线的枝叶,就看见一株巨大的枯树,朽出了半丈方圆的树洞,一头红色皮毛的豹子,蹲坐于树洞之中,头颅向天,双眸凝视烈日,呼吸吐纳。 它呼出气息极为灼热,蒸起层层热浪,扭曲光线。 周围草木,早已被它的吐纳气息灼焦,剩下一片焦土。 陆缺仔细地打量了豹子一番,全身皮毛赤红如火,毛发无风自动,也犹如正燃烧着的火焰…… 这是吞火豹! 吞火豹也是天生妖兽,不过眼前这一头,身上还有一块没有褪去的斑点,应该是血脉不纯,后天得到了某种机缘,返祖所致。 它似乎比那头幼年火猿气势略强,但强的不多。 可战—— ……… 第68章 雷火之力 这头吞火豹血脉虽不纯正,但毛发上只有一块杂斑,和先天妖兽相差甚微,感知敏锐,已经从细微的风吹草动中,察觉到了陆缺的存在。 吞火豹停止吐纳,转动头颅,视线向蒿草丛斜来。 界山逶迤几千里,野兽、妖兽、妖各有地盘,擅自侵入其地盘,岂有不杀之理? 吞火豹怒吼了一声。 如雷吼声推动气流,扫荡荒草,显出陆缺的身形。 陆缺微微撤步,蓄势待发,并且注意到了吞火豹的毛渐渐立了起来,腹部鼓荡不止,变成炭火般的红融色。 杀机,喷薄欲出。 陆缺眼睛一眯,骤然出刀,刀气裹挟灵力轰鸣扩散,刮地而去。 刀气远比先天宗师境界时恢宏,威力颇为惊人,掠过蒿草,成丛的蒿草直接就被搅碎成细粉。 他也如影随形,攻了过去。 吞火豹身躯一缩,猛然腾起,化成红色闪电,几乎是贴着刀气掠过,落到了陆缺身后。 它身姿极其灵便,坠地后,立即转头向陆缺后背喷出一道火球。 火球黄赤,内有雷光缭绕。 陆缺虽未转身,却也感觉到了一股浓郁危机,回手横刀,以那抹不算强韧的灵力推开了火球,脚尖连点两次,疾速飞退到了老树树洞下。 但见火球落地,雷光从中央炸开。 轰! 雷光与火光在地面铺展,炸开六丈方圆的大坑。 火种洒落满地。 轰鸣在山涧回荡,经久不息。 陆缺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这头吞火豹不是善茬子。 吞火豹,顾名思义,乃是依靠吞噬火种凝聚神通,从刚才它吐出的火球看,显然是吞噬过“雷火”了。 陆缺再次握了握刀,同时吞火豹已经飞扑过来。 利爪在烈日犹如匕首,拉出几道笔直的寒光。 陆缺转刀一削,恰斩在吞火豹利爪上。 两股沉重力道相激。 吞火豹倒飞出去,吃痛不住,凄厉地咆哮了一声,但并无大碍,只是利爪缝隙流了些血罢了。 陆缺踉踉跄跄后退七步,觉得几道细微寒芒从脖颈处划过。 皮肤便被划开一寸长的血口。 这是寒铁宝刀,刀口崩裂,飞溅出的纤细碎片所致。 眼见又有两枚威力骇人的火球袭来,陆缺身影一晃,凭空消失,几乎是在同时,又出现在吞火豹的身前。 影闪—— 陆缺挺刀刺向吞火豹腹部,磅礴的力量与灵力一并推出,呼啸如雷,直接破开了吞火豹血肉,刺入脏腑之中。 鲜血四溅,炽热的雷火宣泄而出。 吞火豹怎么也没料到,陆缺会这一招形如鬼魅的妖族神通。 只是它生命力强悍,脏腑中了一刀,仍然在仓促之际,酝酿出了一个火球,喷向陆缺。 那火球疾射而来,距离又近,陆缺根本无法躲闪。 在电石火光之际,便凝聚所有灵力,罩道身前。 随后…… 眼前绽放出璀璨红光。 陆缺的灵力崩碎,胸口遭受重击,身体飞了起来,横飞出十来丈远,砰的一声,将古树树洞直接砸穿,才勉强停下。 但下一刻。 陆缺就站了身。 他不过伤到了皮肉骨骼,吞火豹却伤的是脏腑,伤势更重,必须趁热打铁,将之一举拿下。 不等吞火豹喘息,陆缺便疾冲了过去,距离还剩八丈时,再次施展“影闪”,一刀斩在吞火豹脖颈! 将其粗重脖颈劈开了一半。 激溅的鲜血,洒了陆缺一脸,使少年的脸庞变得更加阴狠戾气。 而脏腑中刀,脖颈被砍断大半,吞火豹哪怕是生命力再顽强,也不可能临死反补了,腹部涌动了几下,从空中喷出一股无法凝聚的火焰,便栽倒在地。 陆缺又是一刀劈下,把吞火豹的脑袋完全砍了下来。 见这妖兽彻底失去生机,他才缓缓坐了下来,就坐在吞火豹尸体上。 一身灰色布袍子,几乎完全染成了血红色。 面色阴狠,五官狰狞。 就好像从幽冥里爬出来的恶鬼。 ……… 休息了半刻钟。 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从地面涌起,覆盖一丈方圆。 把吞火豹的尸体,连同洒在地面、染在陆缺身上的血液,一并炼化,化成一股浓郁且细腻的血雾,涌入陆缺身体。 随着气血入体,他胸口被火球炸裂的血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脖颈上的伤痕,同样如此。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吞火豹的尸体很快风化,就剩下一个红枣大的妖晶浮在半空。 “到手了!” 陆缺伸手将妖晶握住,感觉沉甸甸的,蕴含着很强的力量与爆发力。 黑色旋涡,也随着他的心意,缩回到了手掌,化为三寸大小。 在黑色旋涡的炼化之力作用之下,妖晶晶壁很快破碎,内部却是很粘稠的气体。 这便是吞火豹体内积攒的灵气与自身气息。 妖晶晶劈破碎后,被黑色漩涡束缚成了一团,在其中涌动不息,宣泄着浓郁的雷火气息。 炼化之力,激浊扬清,很快把吞火豹本身驳杂气息抹去,仅留下最精纯的灵气,从陆缺周身毛孔、穴窍涌入体内。 陆缺深吸了一口气,盘膝而坐,运转《练气篇》疏导这股灵气。 渐渐入定。 吞火豹妖晶中蕴含的灵气,比他预料的更为磅礴。 一丝一缕进入体内,汇成莽流,垂落于丹田之中。 只是半盏茶功夫。 丹田内的灵气,就茁壮了两倍,也变得更加鲜活。 一圈一圈地流转着,持续地扩大丹田之中原有的一尺一寸空间。 一尺二寸,一尺三寸,一尺四寸…… 丹田空中急剧暴涨。 而体外,被炼化至纯净的灵气,还在源源不断流入陆缺体内,很快就让丹田内的灵气又浓郁了两倍。 丹田的清明区域,扩张速度随之水涨船高。 很快到了八尺六寸方圆。 吞火豹妖晶蕴含的灵气,要比陆缺浓郁了十倍! 只不过吞火豹学习吐纳年头不多,灵智也不高,战斗基本还是依靠本能,实力发挥不了多少。 而陆缺练武年头不短,几经实战搏杀,又有狏狼一族的空间神通助力,原本十成的实力,却能发挥出来十二成,此涨彼消,这才能击杀吞火豹。 拼了一次,收获自然比预想的还要大。 丹田的清明区域仍在扩大,已经渐渐接近一丈方圆。 这就是炼气一层和炼气二层的界限了! ………… 第69章 练气二层 吸收灵气的速度越来越快。 随着妖晶中最后一缕灵气,落入陆缺丹田,他的灵气规模再次增长了一倍。 灵气犹如大潮拍岸,威力递进,在最后的潮头迸发最强大的声势,直接将丹田之中的混沌区域瓦解一尺四寸。 清明之地,壮大为一丈整。 炼气境二层。 水到渠成! 达到这层境界,陆缺的丹田中,一股震动轰然扩散,沿身体正中直线,直冲到眉心“神轮”。 气贯于顶,神接天然。 身体随之簌簌颤动,每一根骨骼,每一条肌肉,都无比放松。 穴窍大开。 陆缺在这种微妙感觉之中,继续盘坐炼气,很快察觉到,从天地汲取灵气的速度比炼气一层时快了三倍有余。 周围的灵气,因其气机牵动,卷起了几个灵气气旋。 而陆缺体内,则不断地被灵气涤荡侵润。 山烟拂过幽林。 日光移影。 持续一个半时辰后,陆缺的体内渐渐恢复平静,越发茁壮的灵气,宛若河流般蛰伏到丹田内的一丈清明。 此时。 一息,灵气以能延伸五十丈长。 实力飞涨三倍! 陆缺从一片焦土中站起来,眼神清澈,忍不住轻撇嘴角,欣喜而笑。 前世坑是坑了点,留下的乾坤化气壶却是宝物,直接炼化妖晶吸收灵气的功用更是强得离谱,有此壶在手,两年半时间赶上练气六层的杨鹤,可能性很高。 ……… 击杀吞火豹,收获斐然,但也有一点损失。 寒铁宝刀崩了三个小口,刀刃也有些卷了。 陆缺蔽帚自珍,心里痛惜不已,好像一下子损失了好多银子。 到了炼气二层,灵气涤荡周身,他的体魄强度已经超越那头幼年火猿,但以后要对付的是更强悍更生猛的妖兽,有合适兵器在手,起码多一重保障……心里踏实。 可瞧寒铁宝刀的受损程度,恐怕用不了几回了。 陆缺提刀返回,仍将寒铁宝刀藏到了爬满“老虎舌”藤蔓的崖壁。 随后采了山菇木耳,沿路下山。 距出山还有四五里地时候,突然听见东面响起几声轻盈脚步。 这脚步,显然是会武功的练家子! 陆缺脚尖轻点,身躯飘然而起,轻盈地落在一株葱茏的老树上,就犹如一粒尘埃飘落,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立身于繁密的枝叶后面,视线向东面扫去。 四十丈外。 四名手持弯刀的公差,并做一排,严阵以待。 其中有一名脸很白的公差受了伤,衣襟撕裂,裸露在外的胸膛被划了三道口子,皮开肉绽。 “你没事往界山跑那什么?” 白脸公差娘们儿唧唧地辩解道:“这不是平日里没什么油水儿,想来猎点野味,给兄弟们打打牙祭,谁想到能遇见老虎。” “老虎?你再往深山跑几里,别说是老虎了,妖兽,妖,厉害玩意儿多如牛毛!” “那我们哥儿仨就真打牙祭了,能吃你的席。” “都别抱怨了,脱身要紧!” “……” 四名公差,两名融血境,两名入腑境,与他们对峙的是一头斑斓大虎。 这头斑斓大虎只是寻常野兽,不过生的体壮如牛,筋骨强健,又有着山林的地利优势,在气势上还是压迫着四名公差的。 四人一虎,紧张对峙。 但都没有冒然选择攻击。 斑斓大虎缓缓向前移动脚步,在山烟吹过来,突然一声威猛虎啸。 引得平地起风,落叶滚滚。 白脸公差被这声虎啸震慑,啊的尖叫了一声,先怂了,拿刀的手哆嗦起来,刀尖打晃,不自觉地向后挪了两步。 然后撒丫子就跑。 这混账—— 小白脸,果然不靠谱! 其他三名公差其实是为了救他,才以身犯险,进入界山,却没想此人如此龌龊,遇到危险,立马就把兄弟们卖了。 可斑斓大虎也不傻,岂会不知道一个人比三个人更好对付? 低着身躯往前走了几步,双肩一夹,骤然纵起,以迅疾的速度,在树干之间借力横条,越过了三名公差,单向那名白脸公差追过去。 三名公差措不及防。 “这小子可真不是东西,竟先逃了,本来和我四人之力,有可能击杀老虎。” “现在怎么办?” “到底也是条命,咱们得救他!” 陆缺面无表情地看着三名品性似乎还不错的公差,摘了一枚树叶夹在指间,轻吸一口气,使灵气流转回环,幻作灵力,随即掷叶而出。 树叶携带精纯灵力,倾斜直下,宛若一道笔直的绿线。 几乎是在瞬间就坠入了地面,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犁开泥土,往前疾速延伸。 轰—— 泥土枯叶爆炸般飞溅。 三名公差面前不远,便已炸开一道六丈长的沟壑。 陆缺抬手压住喉咙,用低沉的声音喝了一声,“滚!” 声音从空中飙落。 似雷霆,也似妖兽巨吼。 周围的漫漫林烟登时溃散,一片树木的树林哗哗作响。 风声大作。 立于原地的三名公差被震得血流不济,内气难以运行,一脸苍白,互相愣了愣,便头也不回地仓皇逃跑。 看着三人渐渐逃出林子,陆缺摸着下巴笑了笑。 他刚才在心里掂量了一番,以这三人的实力对付斑斓大虎,死斗的话,赢面还是不小,不过肯定得有人重伤…… 今天到了练气二层,心情愉悦,索性就做点好事,装“妖兽”把他们给吓跑,免得这三人有所损伤。 至于那名跑路的白脸公差。 人品低劣,死了活该! 陆缺跃上一株更高大的树木,单脚立于树梢,身躯随着树梢的摆动而摆动,轻盈飘逸。 视线向幽林投去,宛若一支穿越树叶罅隙的利箭。 很快找到那头斑斓大虎。 斑斓大虎已经咬住那名公差脖颈,只是后背被陆缺盯住,顿觉如临大敌,一身毛都炸了起来,咬着公差脖颈,不敢动弹分毫,四条虎腿都在打哆嗦。 “感知这么敏锐?没事,今天就放你一马,你继续。” 陆缺自语了两句,身形一晃,飘然而去。 在他离开许久以后。 斑斓大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将已死的公差拖到了僻静山坳,安静享用,直至啃的只剩下半截身子。 这时。 公差眉心出冒出十缕灰气,灰气交织缠绕,渐渐凝成了与公差模样相同的影子。 这无疑就是“鬼物”! 而刚吞噬人血撕咬人肉的斑斓大虎,眼眸忽然变成了赤红色,蓦然一愣,额头上方虎纹产生莫大吸引力,将鬼物摄了进去。 为虎作伥—— 由于界山妖与妖兽遍地,气息诡异,极易让野兽异变为妖兽,所以这头斑斓大虎在吃了第一个人之后,就激发了玄虎祖脉,觉醒“收鬼为伥”的天赋神通。 这一刻,它已是妖兽! ………… 第70章 残缺鬼物 大道不偏不倚,人能得到修行机缘,野兽也能。 这斑斓大虎占据地利,便一夕觉醒血脉中“摄鬼为伥”的天赋神通,跻身妖兽之列。 当夕阳沉入界山以外,幽林披上血红。 偏僻的山坳里漫起刺骨阴冷。 斑斓大虎从血脉觉醒的微妙感觉醒来,虎目腥红,身上不断有浓墨般的阴气流淌下来,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冥冥之中,一股强烈的渴望在它脑海中升起。 它懵然地转了转硕大虎头。 下一刻。 便带着如墨般的浓郁阴气,穿过幽林茂草,一路往南狂奔。 一刻多功夫,就跑出近三十里。 不过是沿山横向奔跑,没出界山,这斑斓大虎跑到的距离“石录村”不算很远的地界。 一片浓密的柳树林。 此林西接“石录矿场”,东接乱坟岗。 在石录矿场里劳累致死得矿奴,死了以后,就能直接用草席一卷,埋到乱坟岗,非常方便。 以人堆肥,柳树的长得非常茂盛,正所谓万条垂下绿丝绦! 只是这片柳林下不知埋了多少尸骨,柳树又是聚阴之木,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气煞加形煞,容易迷人心智,平时没什么人敢来。 荒凉寂静,阴气森森。 斑斓大虎穿过柳树林,没作停留,又往前走了两里,走到一片半人荒草丛中。 荒草丛中,有一座天坑。 就是这天坑中的某些神异力量,召唤斑斓大虎来此。 斑斓大虎纵跃而出…… 口仅有一丈方圆的天坑,里面却别有洞天。 底部颇为空旷,中央长了一株巨树,枝叶干枯,树上挂了足足一百零八具骸骨! 让人毛骨悚然。 斑斓大虎落到树下的刹那,平地卷起几股灰色旋风。 旋即—— 那一百零八具骸骨上,便开始有五官模糊不清的影子显现出来,痛苦地挣扎着,并发出如咒语般的低沉呻吟声。 这些都是“鬼物”。 但与正常鬼物不同是,这些鬼物得魂魄并不完整……应该是被某种邪门术法,抽取了其中几魂几魄。 斑斓大虎莫名的一声虎啸,那一百零八的残缺鬼物便开始飞向它的额头。 阴气漫漫,群魔乱舞。 很快。 斑斓大虎身躯膨胀了起来,撕拉一声,竟将原本的皮毛涨破,从中钻出来,更强悍更鬼魅的黑色身躯。 一百零八具残缺鬼物,化成一缕一缕,浮在它的周身。 正在这时。 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女,披戴着如星光般的光芒,飞出天坑。 少女一副倾国容貌,肤如白玉,体态婀娜,眼眸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天然媚气,嘴角噙笑,衣裾无风自动,仙气飘飘。 怎么说呢? 放到皇宫内院,必然祸国殃民! 此少女自然就是住在青丘狐坟的狐妖苏萱。 苏萱凌空而立,双臂架在胸前,使得胸前那抹河山更为巍峨,自言自语道:“十几年前,那个姓庄的人族修士搞了个这么阴邪鬼魅的烂摊子,没想竟是你的机缘。” 斑斓大虎一声怒吼。 在周身流淌的残缺鬼物,化成一道诡异黑芒,直扑苏萱而去。 苏萱慵懒地挥了挥衣袖,轻易就将黑芒荡开……黑芒改变方向,激射天坑石壁,在石壁留下尺余深的孔洞。 “我就是来看看你演化成了个什么玩意儿。” “别抖你那虎威了,嗯?” “停。” 苏萱单掌竖起,顶着另一只手掌,做个了“停”的动作。 可这头斑斓大虎就是机缘上的暴发户,实力是达到妖兽级别了,智慧却没跟上,压根儿就无法交流。 它身躯一抖,周身一百零八个残缺鬼物全部化为黑芒,射向苏萱。 可苏萱何等实力? 美眸翻了翻,任凭那黑芒在身前扑打,发丝都没乱!只是纤指一勾,斑斓大虎便四蹄失重,浮到了半空,她五指缓缓握拢,隔空传递无比强悍的力道,将斑斓大虎的骨骼压得格格作响。 “下去——” 苏萱娇喝了一声,将斑斓大虎重重砸进地面。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块石牌,丢在斑斓大虎砸出的大坑上。 地面疾速合拢,完全将斑斓大虎盖住。 石牌化成一块青色石碑,将之彻底镇压。 “过两天再来找你。” 苏萱狐媚一笑,身影霎时消失。 ……… 几天后。 青丘狐坟上方,空间蓦的扭曲了一下,一道白色影子凭空出现,跌落到青丘狐坟的无字碑前。 白湛。 白湛愤声道:“苏萱,滚出来!” “在呢,在呢。” 苏萱蹑手蹑脚走到白湛身后,对白湛那双纤长柔软的耳朵,也煞是感兴趣,伸手欲捉。 白湛猛然转身,“滚——” 苏萱悻悻然缩回手。 白湛冷眼道:“你拦我做什么?” “当然是一叙姐妹之情,你知道,姐姐打小就特喜欢你。” “别恶心我了,有事就说。” “白湛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萱眨了眨眼睛,笑容温润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要给陆缺送朱异果对不对?我说白湛妹妹,你把咱们妖族的天材地宝,随意就给人族修士,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你管的找吗?” “我是拍你上当吃亏。” 白湛已经很不耐烦,“让开——” 苏萱笑道:“别急别急,你这事我还这能管的着!你忘了,当初咱们几族协定过,由我青丘狐坟监管这片区域的事?你跟人族修士来往密切,我还是可以管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找点乐子,在青丘狐坟待的实在太闷。” “你爱上哪儿找上哪儿找,别找我。” “我就准备从陆缺那儿找啊。” 白湛昂起头,目光凶狠地瞪着苏萱,“你敢去惹他试试!” 声音不大,威慑意味儿浓郁。 战意亦浓郁。 这“狏狼”一族,就是为战而生,一旦发怒起来,很难收拾。 苏萱皱了一下眉:“行行行!咱们先说第一件事,你作为妖,给人族修士提供天材地宝这合适吗?” “那株朱异果树是我自己的,结出的果实,我想给谁就给谁!” “你跟你们狏狼族的长老也敢这么说?” “我——” 白湛语塞,它把朱异果带给陆缺,确实不合族规。 ……… (有点发烧,更晚了,抱歉) 第71章 乌铁棍子 妖族之秉性,狼狠狐滑。 苏萱又是早十几年就渡劫化形的妖,心智灵巧,拿捏单纯的白湛不算很难。 看白湛身上那股“兵神”狠厉之气渐消,苏萱掩口浅笑,屈身蹲了下来,用那抹让人遐思的香肩挤了挤白湛,便继续给白湛灌猛药。 “有一件事让人甚为忧心呀。” “白湛妹妹是狏狼一族的天骄,被群族给予厚望,可在这渡劫化形的节骨眼儿,却隔三差五地出来跟人族修士嬉闹。” “说的好听了叫散心;说的不好听了,呵呵,应该叫不思进取,荒疏修行吧?” “倘若传到你们狏狼族的长老那儿,那陆缺肯定会被……” 苏萱手里凭空多了一根七寸长的乌铁棍子,以棍作剑,在脖颈上划了一下。 “杀——” 白湛气势弱了些,道:“狏狼部离此尚有近三百里距离,你不说,我不说,族里长老怎会知道?” 苏萱眯起眼眸,狡黠地笑了一会儿。 “可姐姐管不住嘴。” 白湛不知道这只臭狐狸怎么这么会捉弄别人,愤愤地瞪了一眼,“天劫怎么就没有把你给劈死?” 它越生气,苏萱就觉得越有趣,炫耀地扬了扬手中乌铁小棍。 “谁叫老祖宗遗德深厚呢?有这根乌铁棍在手,别说渡劫化形的天劫了,元婴时候的天劫恐怕也上不了我。你跟我叫三声亲亲姐姐,渡劫化形时候,我就把这乌铁棍子借给你用。” “呸!谁稀罕?” 还谁稀罕?苏萱也有些不服。 将乌铁棍往地上一抛,竖于地面,那乌铁棍便立即暴涨,化成九丈大柱,华光擎天,直上云际。 “白湛妹妹年纪小,眼界窄,倒也不能怪罪。” “但妹妹不知道此棍分波定海的威力,当年东荒海祸乱,蛟族定不住沧海风波,还是来借了这根乌铁棍去定海。” “可厉害了去!” 谈到宝物,谁家没几件了? 白湛很不屑道:“你这好像是近古时期的灵器,能比得上洪荒仙古时代的?我们狏狼族里还留着天地初开时候的狏狼图腾,乃大道垂赐。” 这好像真比不过…… 毕竟洪荒仙古时九尾狐一族还是末流,名不见经传。 直到近古之初,人、妖两族迎来了一次短暂和平,九尾狐族中的涂山氏,与人族中一位震古烁今的大能联姻,才渐渐地声名鹊起。 论底蕴哪儿不得了狏狼? 苏萱狡猾一笑,扯回话头:“扯远了,扯远了,咱们刚不是谈陆缺的事。” “你自己爱显摆!” “那陆缺的事,妹妹打算怎么办?” 白湛翻眼道:“有长舌妇作梗,还能怎么办?等我渡劫化形以后再找他玩。” 被骂作长舌妇的苏萱并不生气,媚眼一勾,“其实姐姐的嘴也能严实。” “对,但得弄个封口符封上。” “不不不,你知道有些人为何嘴快吗?那是因为自己孤单寂寞,无人关注,一遇见了热情的人,便忍不住吐露心声。” “胡说八道!” 苏萱一挺胸道:“我没胡说,你要是让我找乐子,觉得不寂寞了,我绝对能在一段时间内守口如瓶。” “那你找呗。” “嗯,狈?你们狼狈为奸,我只是个花容月貌的狐狸,就不插足了。” “滚——” “别生气,开个玩笑哈。” 苏萱捏了捏自己脸颊,觉得铺垫了这么多,可以露出狐狸尾巴了,又道:“我前两天在山上发现个玩意儿,似妖非妖,拖着一百零八道残缺鬼物,以怨气为力,还能短暂地穿行阴阳,从幽冥之中汲取力量,是不是很有趣?” “这是恶心吧。” “又恶心,又有趣!” 一副倾国倾城容貌的狐妖,却又稀罕稀奇古怪鬼物的癖好,让白湛很是无语,挪了挪身子,以表示并非同道之人。 白湛道:“这东西你留着自己玩。” “我要是下场,不一巴掌给它拍死了?我觉得陆缺跟它实力相当,所以就想摆个场子,让他们打一架。 “没得谈,能穿行阴阳的东西太邪乎!” “你要是让我把这场热闹弄成了,我绝对守口如瓶,还可以帮你遮掩。” “还是没得谈。” “考虑考虑嘛?我给你七天时间。” ………… 白湛还是来到了寒潭,被苏萱纠缠,来的有些晚。 在它常吃东西青石板上,摆了五个瓜,但比西瓜小不少,同样是青绿条纹,香甜沁人,陆缺都已经洗过。 陆缺一脸质朴道:“西瓜都被周围郡县的财主给买空了,朱与姐姐也订不到,我就给你捎了香瓜,一样好吃的。” 陆缺拿起一个香瓜,掰成两半,挖出了里面的香瓜籽,递到白湛嘴边。 “尝尝!” 身为吃货的白湛,头一次对于美食无动于衷,慢慢低下了脑袋,歉意十足:“我不能给你朱异果了。” 陆缺之前就炼化过两枚朱异果,不过当时身体不能承载灵气,买椟还珠,压根儿也不知道朱异果的奇效,也没有说就非要不可了。 再看一向骄傲的白湛,诺诺不言,目光躲闪,很像是受了长辈责骂的小孩儿。 估计是很委屈。 陆缺笑了笑,再次把半个香瓜递到白湛嘴边,“吃好吃的要紧!” “你不吃,我可吃了。” “这玩意儿在锁龙关附近郡县,也就不如西瓜稀罕,吃不了几回的。” “我食言了……对不起……” 白湛很艰难地说出道歉的三个字,态度极其认真。 陆缺反倒有些诚惶诚恐了,“干嘛呀?你这,我都不知所措了! “跟你说实话,你没有带朱异果,其实不是很要紧的事。” “再说谁还没有个食言的时候?宁大哥教我过一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你恐怕也懂得这句。” 白湛迟疑许久,低头道:“香瓜,我不吃了。” “怎么听起来像要跟我绝交。” “没有,我只是觉得惭愧。” “你是不是被你们的长老教训了?” “被苏萱给威胁了,但她说的话句句在理,我必须照办。” 陆缺两手一拍道:“被威胁了,就更用不着惭愧。” “还有……我在渡劫化形以前,都不能再来找你了。” ……… 第72章 不甚美观 陆缺冲白湛竖起大拇指道:“加油!” 白湛抬起脑袋,愤然地抵了一下陆缺的额头,这家伙的心肠怎么比妖兽还硬。 “干嘛抵我?” 白湛趴卧于潭前青石,爪子在水里轻轻划拉着,它还是兽形,但身上却已经有了少女的忧愁,直言不讳道:“我害怕没有我罩着,你会死了。” “你知道我名字为什么叫陆缺。” “缺心眼儿?” “不单单是缺心眼儿那么简单,缺字在烟火人间不是个很好的字,缺衣少食,缺三短四,这些事我都遇到过,但赖名儿好养活啊,我命就特别硬。” 白湛想了想,说道:“这好像和那些无法凭自身能力渡劫的野妖,去找你们朝廷封正差不多。” “他们也不敢接受太狠的名号,都是什么山主呀,河伯呀,这类不值钱的称呼。” “名字起大了,容易被砸场子,的确是活不久。” 陆缺话归正题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安心渡劫化形就好,我还挺想知道那时你会是什么样子。” “无非跟你一样,两只胳膊,两条腿。” “我说相貌。” 其实“妖”渡劫化形,能变成什么模样,取决于自身的修行状态。 白湛本是荒古大妖直系苗裔,体内明净无垢,宛若琉璃,渡劫化形后身段和脸,绝对都是第一等人物。 至于气质如何,那就得看扛下劫雷时候的心态了。 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 譬如有些实力勉强的野妖杂怪,扛劫雷时心里战战兢兢,吃奶的劲儿都得使出来,还会想到诸多恐惧场面,渡劫后,脸扭曲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当然了。 也有那天生爱美的女妖,境界不高,但为了花容月貌,渡劫化形时也会保持一颗明净之心。 被劈死的居多…… 白湛没这方面的顾虑,纤细的爪子在水里摆动,“我渡劫化形后变丑的话,你就不和我做朋友了?” 陆缺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 “我心里很喜欢和尊敬的朱与姐姐,面相就长得不好看。” “还有祝百寿,他勉强也算朋友了,可他那样子呢,一脸络腮胡,皮肤黝黑,豹眼大嘴巴,要是不穿公差的衣服,就是个活脱脱的山贼。” “凭长相娶不上媳妇儿。” 没有渡劫化形的妖,审美跟人还是大不相同的。 白湛道:“就是快被剔骨妖僵虐死的那只菜鸡吗?他实力的确是很弱,不过那副卖相还是蛮威风的,比你和那个姓宁的要好上数倍。” “数倍?” “数倍乃至数十倍。” “………” 一人一狼聊了好久,直至过了晌午头。 白湛也是时候该回去,便又像是交待儿子般地郑重交待起来。 “界山里的各个妖族,早就跟你们朝廷的镇邪司订过规矩。 “锁龙镇这片是以青丘狐坟分界线,超过炼气七层水准的妖兽,不可越过青丘狐坟到镇上或关里作孽;练气七层的修士,也不能越过青丘狐坟到界山采集天材地宝。” “所以你绝不可越过青丘狐坟,不然苏萱就会杀你。” 陆缺“嗯”了一声道:“这么说,苏萱算是你们妖族的公差。” “不然她怎么能威胁我?” “我记住了。” 白湛冲陆缺抬起爪子,做撞拳之势,很认真道:“你可不准死。” 陆缺握住拳头和她碰了碰。 “一言为定。” “还有,等以后了,你带我去找姓柳这个小姑娘打一架,我不信就当年斩开九尾狐棺的梳月剑,也能斩我。” “这事啊……以后再说。” “再见。” 一道月牙形白光在寒潭前亮起,白湛随之消失。 只是白光许久都没有散。 就如残缺的月,照着少年有些惋惜的眼眸。 ……… 祝百寿今天老打喷嚏,怀疑是宁归在背后说他坏话。 巡逻完了,就拐进了宁归的家。 寒舍旧案。 曾经的宁“经魁”仍然苦读不辍,手里握着一本书,手指轻轻在书页上描摹,全神贯注,就连祝百寿闯进来都毫无察觉。 祝百寿探着脑袋瞄过了一眼。 好嘛,误会宁经魁了。 这压根就不算书,就是一本列举当代着名春宫-图的册子。 “棋下完了,就看这玩意儿,怎么了,进展太慢,要自暴自弃。” 宁归丝毫不惭愧,用下巴壳儿指了指画册上面的露骨画面,认真问道:“你算是出自于官宦世家,眼界不俗,觉得这两幅画的怎么样?” “我可以跟你同流合污,但没说要跟你一块下流。” “哼。” 宁归手掌向祝百寿一摊。 “那你给我三五千两银子。” “你去抢啊!” “所以说你祝百寿的脑子,也就能见咫尺之地。我来问你,如果有一天我和小陆真离开了锁龙镇,我被流放一万两千里,小陆的家也在七千里以外,路上不需要花销?那可真得就地去抢了。” 祝百寿摸了摸络腮胡,迟疑道:“就算你说的有理,跟春-宫图有什么关系?” 宁归看傻子一样地看着祝百寿,“你让我觉得跟你交流挺困难的。” “有话直说。” “你的脑子能赶上小陆一半也行,我要是和他说了,他肯定明白。” 祝百寿气急道:“说——” 宁归无奈地指了指自己。 “在下十几年寒窗,也不蠢,肯定学过金石书画,自付模仿远近名家的图画,都能够学的十之七八,你说能不能赚点银子?” “造假?也太损了,君子爱财,取之……” 瞧着祝百寿说话一副正经模样,似乎要讲出很多为人道理,宁归几欲发狂。 四目相对了片刻。 宁归的脸渐渐有些扭曲,终于忍不住破口道:“姓祝的,皇帝是不是天天给你家发牌坊,才让你如此洁身自爱?” “还他妈君子爱财,哼哼,老子读这句话的时候,你爹跟你娘还没有好上,用得找你来跟老子咬文嚼字?” “老子是个罪民,不走歪门邪路,如何求财?” “还真能忍把浮名,都换了低吟浅唱?” 自知理亏,祝百寿别扭地捋了捋络腮胡。 他又道:“就算造假,你也可以造正经的书画。” 发泄完了胸中郁结之气,宁归终于平静了一些,视线斜了斜祝百寿,“咱们干完对付杨鹤的事,就散伙!” “怎么了?” “我被你蠢到了!你可知道那些名家的书画流通,都各有自己的圈子,唯独那画的好的春-宫是不太讲究来路。” “哦。” “得了,你别操这心了,只管拿银子买好印泥好纸张就行了。” 宁归再次向祝百寿伸手,后者被他怼的晕晕乎乎,五迷三道,无意识就掏了五两银子。 ……… 第73章 竹筏少女 黄昏薄暮,暑气未消。 陆缺背着竹筐回了家里,宁归和祝百寿后脚而至。 宁归意图模仿名家春-宫图赚银子,可假画想要以假乱真,手法只是一方面,用纸用墨、颜料、印泥都需考究,所以前期就得有一定几十两的投入,他和祝百寿就凑了三十两,估摸不太够,这是过来跟陆缺借一些。 祝百寿感觉跟陆缺这样的孤苦少年借银子,就如敲寡妇门,很是卑劣,一路上都在数落宁归。 十几年寒窗苦读,怎么读出来的是这种货色? 宁归置若罔闻,当听犬吠。 到了陆缺的家里,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此事。 祝百寿冷哼道:“你真有脸儿说出来!” 宁归斜眼,“想挨怼,自个拿脑门儿撞驴蹄子去,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让你过挨怼的瘾。” “你倒是讲出个理啊。” “滚蛋!” 看着两人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架势,陆缺笑了笑,回屋取了二十两。 祝百寿挡住陆缺道:“小陆,这二十两银子对你来说可是很大的数目,你就不怕给宁归坑了?” 陆缺爽快地把银子塞给了宁归。 “宁大哥学问很大,书画又是专长,做这种轻车熟路的事,赔钱的可能性不大。” “而且就这区区二十两银子,有了,富不了我;没了,也穷不了我。” “宁大哥愿意劳心劳力,倘若赚了,我还能坐享其成,那何乐而不为呢?” 宁归感慨地叹了一声,随即就冲祝百寿后脑猛抽一掌。 “你就没怀疑过你这玩意儿是摆设?” “啊……哈……” 陆缺则问道:“宁大哥现在就要准备返回家乡的银两,这么有信心我们能出去?” “身在幽暗,心向光明嘛!” ……… 翌日清晨。 陆缺照例背着竹筐赶赴界山。 过了三槐村,路上已经渺无人烟,水势渐涨的玉干河安静流淌。 送来清爽山气。 陆缺沿着河岸,脚踩鹅卵石,悠然往前走着。 忽然身后响起竹篙拨水的声音。 回头一望。 在玉干河河面,一只竹筏正穿过淡薄的烟气,划向此岸。 竹筏上零落了些绿叶白花。 持蒿撑伐的是一位青衣少女,十七八岁模样,衣裙没有任何点缀,只是头顶簪了一朵素雅的白花,不过她长了副倾国倾城的容颜,无须过多点缀,便是人间绝美风景。 蒹葭佳人,宛在水中央。 不过陆缺左右看了看,就感觉很不对劲儿。 他很确定,刚才玉干河上还没有人。 这摆出一副翩然仙子之态的青衣少女,显然是凭空出现的! 心里没点底儿的事,陆缺不会去招,警惕地看了一眼,立马就准备扭头跑路,就让她独自在河上溯洄从之,展览静好吧。 青衣少女似乎没想到陆缺竟是个胆小鼠辈,唇角牵了牵,似愠带笑。 “大白天的,我能吃了你?过来。” 软绵绵地声音如江烟般晕散开。 却并未落入耳中,而是直接渗入陆缺眉心“神轮”。 嗡的一下。 陆缺脑海里便开始模糊,好像是起了一层雾,在朦胧里,有一个手拈月挂花的轻声低语,“过去,快过去……” 但理智的声音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绝不能过去。” 心神交锋。 陆缺的身形也钉在了原地,双腿犹如灌铅,难以挪动分毫。 几十息后。 陆缺的身上开始有虚影晃动,那青衣少女的一声轻唤,已经撼动了他的三魂七魄! 魂魄不能归一,心神不能安定。 只不过这时乾坤化气壶的“白色旋涡”,蓦然从他脚下涌起,带着大日凌空的刚正气息,安魂定魄,使心神归一。 陆缺醒过来神,满头虚汗,一脸苍白,极其不悦地瞪了一眼青衣少女,“你那么高的境界,捉弄我做什么?” 姿色倾国的青衣少女自然就是苏萱,她一张口,陆缺就听出来的她的声音。 苏萱一副无辜的模样,掩口笑道:“哎呀,出来的急,就忘了把狐狸尾巴给藏起来了。” “你没事吧?” “看着像是问题不大,了不起,我先把狐狸尾巴收一收。” 苏萱自说自话,同时轻吸了一口气,模样所为变化,但身上那股天成媚气却减淡了八成。 而她刚才说那句,其实使了手段,乃是九尾狐妖一族最基础的天赋神通,哪怕不用刻意去使,也会从言行举止流露出来。 名为,烟行媚视—— 迷人智窍,动人神魂,世上男子没几个人能抗得住。 就连太监也会心旌摇荡! 不过苏萱只是以言行举止中表露,没有真使这门天赋神通。 两人对视了刹那。 陆缺感觉这只狐妖门道太多,低下了头,避开其目光。 “你找我有事吗?” “你猜有没有。” “我猜没有,告辞了!” 陆缺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苏萱这狐妖长得好看是不假,可是行事风格似乎很不靠谱,无拘无束,全凭喜好而来,不考虑别人死活,所以呢,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哎……” 看着陆缺仓皇想逃,苏萱从竹筏上飘然而起,如一抹青云坠向人间,轻盈地落在了陆缺前面,挡住去路。 她的黑发很长,落地后才渐渐垂落,直至膝弯。 “我有事!” 陆缺柴米不进道:“有事?那就赶紧去办,我不打扰了。” 苏萱眼皮不自觉跳了一下,狐生狐疑,这小子还真是块石头,软硬不吃,也明显是不想和她产生任何纠葛。 十六岁的少男,不应该啊。 而她愣神之际,陆缺已经快溜了半里地远。 “你再不站住,我可撂下这事不管了。” 陆缺只管闷头走。 苏萱见欲擒故纵的话不管用,就挑明了一点道:“你跑吧,反正白湛属于狏狼族,跟我关系也不大,就是死了,我顶多也就是去随个份子。” 陆缺这才停下脚步,质疑道:“有其他妖打伤了白湛?” “你走近点,站那么远,谁能听见你嘀咕的什么。” 陆缺忍着想抛苏萱祖坟的心,再次折返回玉干河河岸边,重新问道:“是有其他妖打伤了白湛吗?” “那倒不是,她只是在族群受罚而已,罪民是与人族修士勾结,所以处罚得就非常很,应该就剩下两口气了,你要不要看看它现在是什么惨状。” ……… 第74章 又是骗局 怎么昨日白湛才刚告别,今天就出了事? 这么巧? 陆缺不免怀疑是苏萱从中作梗,不冷不热道:“那就看看。” 苏萱美眸顾盼,余光始终注意着陆缺的脸,没能在上面看到焦急之色,有些失望,轻摇了摇头…… 纤手出袖,兰花指在空中轻轻一拂。 那玉干河中便跃出到一道水流,如帘幕般铺展在半空。 “你自己看!” 柔水铺展的帘幕,在苏萱的声音落定之后,渐渐呈现出了鲜活的画面。 一座古意盎然的九层祭坛,悬在红融地火之上。 阶梯皆是由一件件悬浮不动的兵刃,搭建而成,直延伸到最高处。 祭坛正上方。 一道幻光流动不息,宛若缩小的星河,无比绚烂。 而白湛就趴在祭坛中央,如雪般纯白的毛色,染上了几团焦黑,其中还粘着半干涸的浓稠血迹。 它时常竖立的细长双耳,此时完全垂了下来,贴在地面。 身躯不住颤抖,似在呜咽低鸣。 这副画面让陆缺的心脏猛揪了一下。 “它是因为我挨罚的?” 苏萱抱臂道:“如果只是认识你,闲扯几句淡,不至于被罚,谁还能没几个异族朋友了?” “可它非要给你拿朱异果,这就触犯了狏狼族的禁忌。” “狏狼族那是荒古仙古时期的妖兽,性子斗傲,两眼朝天,说实话……可能不怎么看得上你们人族。” 苏萱见陆缺沉默不语,继续阐述白湛此时的遭遇。 “白湛在狏狼一族也是天骄了,可这长辈越给予厚望之人,苛责也会越严,恨铁不成钢嘛!” “所以这回给白湛的处罚是四十九道狏狼妖雷。” “你会影闪是么,那你就应该清楚空间乱流的力量。这狏狼妖雷,是凝聚三百六十里空间乱流之力,形成的雷霆,你心里琢琢磨磨威力究竟会有多大。” 陆缺的脸瞬间白了。 他如今炼气二层的境界,只能用“影闪”挪移四十丈。 再远体魄便承受不住。 三百六十里的空间乱流之力,那何止是强了千倍万倍? “既然白湛在狏狼族也是天骄,它的长辈为什么还对它如此苛刻?这万一要是把命给……” 这反应才正常嘛!苏萱狡黠地瞥了陆缺一眼,“以儆效尤。” “那也不至于要它的命!!” “你冲我吼可没用,再说了,这狏狼妖雷每隔一个时辰才会落下一道,按白湛妹妹的实力看,应该还能再挨三四道,还有时间呢。” 陆缺越着急,苏萱就越轻松,等着他来求自己。 沉默了片刻。 那水幕画面中,空间突然被撕裂,一道黑色雷霆宛若墨龙甩尾,重重地劈落在了白湛身上。 奄奄一息的白湛…… 仅有纤长的耳朵动了一下,昭示着它的生命还没有完全逝去。 这时。 陆缺看清了白湛的脸,白湛的眼眸,它湛蓝的双眸几乎已经变成了灰白色,暗淡无光,所剩只是恐惧与哀凉。 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只是陆缺看到这副画面,心一下子就定了。 白湛不会恐惧—— 它不认为和陆缺交朋友是错事,也不认为给陆缺带朱异果有什么不妥,一颗狼心,光明磊落。 那么! 即便受了再大的处罚,甚至会死,它也照样会昂首挺胸。 陆缺能如此,赵知远能如此,祝百寿也能如此…… 白湛乃是洪荒仙古时大妖的苗裔,若是连这一点从容都没有,那就不配狏狼一族的“兵神”称号了。 所以,水幕画面中的白湛是假的! 事主都是假的,事肯定也是子虚无用。 虚惊一场。 陆缺自己在心里缓了缓,欲刨苏萱祖坟的念头更重了两分。 这妖娆狐狸真是没事找事,又没惹她,平白弄出来这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幕,还弄得非常逼真。 肯定是他们九尾狐妖的另一种天赋神通“镜花水月”了。 陆缺倒也没有戳破,安静地看着苏萱表演。 后者渐入佳境,笑容温润道:“眼下还有三四个时辰,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我去给白湛妹妹求情。” “小女子不才,不过在狏狼族长老那里还有两分薄面,有把握求下来情。” “现在就看你帮不帮我办事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苏萱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陆缺道:“什么事,危险吗?” “你去办的话,生死对半开。” “那就是送死的意思了,不去!” 这? 苏萱眼波巨颤,胸脯都颤巍巍抖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指着陆缺,“你这人竟然这么无情无义,我还当你人品可以。” 陆缺拉了拉下滑的竹筐带子,用很质朴的神色道:“我要去采蘑菇了。” “你真不救白湛?” “反正你有面子,动动嘴就能救它……我看你比我更焦急,肯定会去救它的。” “你——” “赶紧去吧,让白湛少受点苦。” 苏萱一脸黑,冲着陆缺背影张牙舞爪,“你不帮我办事,我绝不救它。” 陆缺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美若天仙的苏萱破音道:“狏狼族长老真敢要了白湛的命,你别后悔!” “到时候有你哭的!” “回来!” ……… 苏萱独自立在玉干河河岸,河风吹拂,显露出凹凸有致的身姿。 春光大好,不妖而媚。 只是她的眉头却揪得很紧,一脸的不自信。 是天赋神通“镜花水月”不够逼真,还是自己的骗术有所疏漏,又或者姓陆这小子本来就是寡恩薄义的主儿…… 一番卖力表演,精心策划,就这么落空了? 苏萱很有心不甘心。 狐狸骗不了人,就如做菜不放盐,失败透顶。 “这事没完!” 苏萱自语了一句,飞身赶赴石录村乱坟岗的天坑。 几日未来,天坑的阴气重了几乎一倍。 那头似妖非妖的斑斓大虎,还被镇压在石碑下面。 只不过被它摄取的一百零八道残缺“鬼物”,却不受任何拘束,宛若一道道鬼鱼,游荡于阴阳两界,从幽冥中汲取力量,反哺斑斓大虎。 “这《阴莲九术》造出来的玩意儿,还真是邪门。” ……… (烧的39.2,请假一天) 第75章 黑莲耀世 甩掉苏萱以后,陆缺继续赶路,心绪起伏不断。 苏萱显露真身,又编排这么一出,到底是让他办什么事? 应该不是为了西瓜。 难道真如市井坊间传说,狐妖需要吸收精壮男子阳气,才能提升道行,苏萱是想让他抓几个,给送过去? 但这就多此一举了。 以苏萱祸国殃民的身段样貌,只要在锁龙镇抛头露面,会有大把的爷们儿立刻踹开糟糠,自愿向她贡献阳气。 也用不上陆缺帮忙…… 一番不着调的瞎猜,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界山山脚。 陆缺把身上带的杂粮饼取了出来,边啃边上山,遇见干净的溪涧,又灌了一水囊水喝。 吃饱喝足,谁也不服。 他就暂时把苏萱的事抛在脑后,该炼气照样炼气。 前几天击杀吞火豹,炼化妖晶,境界一下子窜到了炼气二层,进展非常之快。 不过快固然是快,却不能一直这么快,该慢的时候也得慢一慢,按照《炼气篇》所说,每破一境,都需要一定时间来适应,境界增长所带来各种变化。 这才是修行之道! 所以陆缺这几天没再起猎杀妖兽的心,老老实实地待在寒潭边炼气。 今天,亦如此。 两个多时辰的用功。 灵力平顺流转,气机通达,无论身心都是自然而然的舒爽。 当经络中的灵气回流至丹田,蛰伏于那一丈清明之地,陆缺欠了欠身坐起来,五识随之恢复…… 立马嗅到一抹月桂花的甜香。 苏萱不知是何时出现在了寒潭中央,她横躺在一抹烟气上,长发直垂,眼睛半睁半闭,酿着两汪蒙蒙烟水。 天生丽质,一颦一笑俱是风情。 陆缺都忍不住多瞄了两眼,不过脸很快就拉了下来。 这苏萱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他又不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可以为了博美人一笑,任其捉弄。 他还得为生计和前途操劳呢。 苏萱见他一脸不悦,调侃道:“才在这寒潭待了不到半年,就觉得这里姓陆了,只准你来,不准别人来?” 陆缺拎起竹筐道:“准,准准。” 惹不得,躲得起! “别跑,聊会儿。” “我已经知道早晨看的画面是假的,白湛没事。” 果然是被识破了,苏萱心里暗叹,面上隐忍不发,笑道:“说起来我的境界比你高了不知多少层楼,抬抬手指,也足够让你灰飞烟灭,愿意屈尊降贵和你聊聊,算你家祖坟冒青烟了……不谈白湛,我和你讲一件真事。” 陆缺干笑了一下,又放下了竹筐。 “这才对嘛!” 说着。 苏萱拂袖荡碎烟气,飞身落到潭边,用那根乌铁棍子捅了捅陆缺胸膛,笑容颇有两分得意。 “知道你们镇上的邪气妖风是怎么回事吗?” 陆缺一怔:“你搞的鬼?” “哎哎哎,别什么脏水都先往我们妖身上泼。” 苏萱用乌铁棍子轻敲了下陆缺脑袋,以示不满。 然后便将锁龙镇上那股“邪气妖风”的起末,娓娓道来。 那是十几年前。 庄不清和杨鹤刚被镇邪司委派,到锁龙关走马上任。 锁龙关乱不乱,这两位小修士以及锁龙关的守关将士们说了都不算,得看界山里的妖! 新来镇关仙师,不免得和山中众妖族公举的代理人……九尾狐一族打招呼。 也就是苏萱。 他二人的份量,还不值得青丘狐坟中沉睡的大妖苏醒。 当年庄不清不过而立之年,杨鹤刚满弱冠,根基浅薄,道行低微,抛开镇邪司仙师这重身份,在修仙界只能算是杂鱼! 遇见这种事,自是不敢怠慢。 上任首日。 两人就带着不少珍奇礼品到青丘狐坟拜访,持后辈身份焚香叩拜等,礼数周全,只求任期内诸事平安。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后来也是月月都到青丘狐坟送礼拜望。 两人倒也老实谨慎,出入界山几次,见了剑气崖壁,见了仅露出一个“镇”字的石碑,见了石室重若万钧的黑色罐子,都没有去试,是否是属于自己的机缘。 如此平安无事地过了一年。 第二年。 赶上苏萱修出三尾,渡劫化形。 虽然她手里有那根乌铁棍子,可以削弱劫雷之威,渡劫没什么问题,但还是闭关了十四天准备。 十四天,与修行来说弹指一挥间。 可就是有头蟒蛇修成的野妖,耐不住寂寞,趁苏萱闭关之际,溜到了山下去看人间烟火。 而蟒妖距渡劫化形尚远,还是蛇形,粗如水桶,长有四丈半,谁见了不惧? 下了山,没遇见断桥借伞的凄美爱情;遇到的是六十四位持牵机弩的彪形大汉,二话不说,赏了它几轮弩箭雨…… 那蟒妖智慧不高,只知挨了打,就得打回去。 不能吃亏。 当即就与镇上弩手和公差厮杀,不过镇上弩手有专门针对妖的“符箭”,压制作用极强,蟒妖也没能讨到便宜,只吞了一个愣头青公差,就带着伤逃回了蛇巢。 只是!妖兽一旦吃了人,尝到人身精血,就会很上瘾。 接下来数日。 蟒妖连续拖走了六名三槐村村民。 事情逐渐扩大,这就必须要到锁龙关请庄不清和杨鹤两位仙师前来降妖。 两位新任的镇关仙师,行事很小心,先到了青丘狐坟询问苏萱的意见,得知苏萱正在闭关,才准备自己动手。 ……蟒妖实力很低,就会一个“腥风倒卷”的天赋神通。 也不能指望人家苏萱为了这样的小鱼小虾就破关而出。 庄不清和杨鹤随后入山降妖,没花多大功夫就斩杀了蟒妖。 但斩杀蟒妖之后,有一朵的黑色莲花带着幽冥阴气,从蟒妖腹部飞出,绽放于幽林之中。 一莲开,万花枯。 方圆十里内的山花几乎霎时凋零,仅剩黑莲耀世。 便是天空云气,也聚成莲状。 黑色莲花越开越大,最终竟将庄不清完全包裹于其中。 而这正是庄不清的机缘。 他站在黑色莲花正中,看见九瓣莲花花瓣,逐渐显出一行行玄奥经文,每一瓣上经文都蕴含了一种惊世骇俗的术法。 合称《阴莲九术》。 ……… 第76章 一棍清山 《阴莲九术》包含的九式术法,阴邪歹毒,但每式术法都功参造化。 开篇第一式,莲珠落天光。 颇有诗意的术法名称。 可这里天光的二字都非字面含义,天指的是三魂中的天魂,光指的是七魄的第二魄“慧光”。 练习此术,就得抽取活人这一魂一魄,蕴养所谓的莲珠。 ……须抽一百零八人魂魄。 而这“莲珠”炼成以后,不仅能使练功之人实力暴涨,还能让此人的资质提升七倍。 倘若只是提升一点实力,被镇邪司调教出来的庄不清还能够恪守规矩,保持应有的节操。 但资质提升七倍! 这无异于点石成金,诱惑太大。 庄不清不由得心动了,《阴莲九术》既是他的仙道机缘,若练都不敢练,好像也显得他庄不清不配称尊道祖,只配当个小小的镇关仙师给人耳提面命似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 在莫大的利益与节操之间,庄不清犹豫了两天,最终选择了前者。 然后就开始付诸实践。 反正锁龙镇乃是流放之地,穷凶极恶之徒也不少,抽他们的魂、夺他们的魄,心里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庄不清先从石录村的矿奴开始下手,也专挑那些该死的下手。 不过…… 世上许多事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 随着“莲珠”渐成,庄不清实力渐长,他的心性也随之改变,对于力量的渴求更加旺盛。 也就不管抽魂夺魄之人是否真该死了。 再往后。 庄不清又学了《阴莲九术》的第二式术法,三千阴风。 锁龙镇的邪气妖风,其实就是庄不清为了学“三千阴风”,以邪法酿成的,压根儿就和什么妖兽尸骨无关。 当日杨鹤来锁龙镇攘灾降福,讲得理由玄而又玄,其实都是扯淡。 他和庄不清本就是一丘之貉。 邪气妖风,本就是他二人的手笔! ……… 这件事横跨十几年。 其中蕴含了几个机缘巧合,讲得再简略,也是一篇长篇大论。 苏萱早已在潭边坐下来,眼望山云,平静讲述。 陆缺老实地蹲在旁边,低头抠着地上的鹅卵石,等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才感觉苏萱裙纱吹到脸上。 咦,她怎么靠过来了? 陆缺后挪几步,心头默默思量…… 镇邪司仙师在百姓心中地位尊崇,从上回杨鹤到镇上攘灾降福,百姓户户焚香,人人膜拜,便可见一斑。 谁会想到仙风道骨镇邪司仙师,背后会做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事。 仙师?狗屁仙师! 称之为人,都抬举了他们。 陆缺忽然抬头道:“你那么厉害,怎么不宰了他们?” 苏萱双臂架在胸前,香肩怂动,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你们人族修士残害人族百姓,这管我什么事。” “再说就算我大发善心,解救几个看着顺眼的人,到了最后也落不了好。” “老百姓怎么会信狐妖呢。” 也对! 陆缺点了点头。 苏萱继续道:“当年庄不清练习《阴莲九术》第一式术法,莲珠落天光,遗留下来了一百零八个残缺鬼物……前些天有头斑斓大虎觉醒天赋神通,摄鬼为伥,机缘巧合下,就和一百零八个残缺鬼物结合成了似妖似魔的怪物。” “本来我想骗你和那怪物打架,结果你没上当。” “还好我机智,一上午就又想出来了个好玩的主意,我在界山清出方圆十里的区域,让那头怪物狩猎你!” 陆缺噌的站了起来,脸色骤变,嘴唇动了动,想骂,但没敢骂出来。 “你讲庄不清的机缘和镇上邪气妖风的事,不是要给你们妖族辩白,就是为了引出这个话头?” 苏萱拍手笑道:“对。” 这狐妖不愧是天成尤物,相貌倾国倾城不说,身段比柳离都更胜一筹,双手一拍,胸前河山都跟着跳动。 陆缺近水楼台,饱了眼福,心情却没好半点,甚至很不耐烦。 本以为她讲“邪气妖风”的由来,乃是心存几分侠义,没想却是为了胡闹…… “没兴趣玩你的把戏!” “别这么武断,你想想,把自己当个猎物,在山林之间倾尽全力躲避猎杀,不是非常有趣的事吗,何况你也不是没有反杀那怪物的机会。” “这么好,你自己去好了。” “我?” 苏萱回手指了一下鼻梁,视线下撇,打量自己傲人的身段……嫣然一笑。调戏起陆缺,“你是第一个见我真容的人,冲这份机缘,等往后你的能耐大了,我也给你当一回猎物。” 陆缺经历尚浅,不懂话里涵义,只是梗着脖子道:“你说什么都没用,你的把戏我不参与。” “由不得你!” “……” “我又不是只长了张漂亮的脸,我是渡劫化形过的妖啊。” 说话同时,苏萱把乌铁棍子抛了出去。 乌铁棍子旋转而上。 每转一圈,便涨一倍,很快从七寸涨倒了七十一丈六尺八寸! 古意盎然。 巍峨宛若天柱。 排开云烟,轰隆隆地从天空坠落下来,就像神明向大地刺下一剑。 轰—— 落地之处,岩石爆裂,地面塌陷。 强大的震动引得界山山脉这一处的山峰都在簌簌晃动。 山里飞禽走兽迅速遁逃。 片刻后。 化成巨柱的乌铁棍子,落地后产生冲击破,从远处扫至寒潭,如巨浪般拍在了陆缺胸膛上,将他掀得往后退了两步,几乎撞到苏萱娇躯。 不过被苏萱伸手挡住了。 “现在就想占我便宜?我年龄还小,早了点。” 陆缺盯着落入山涧的乌铁巨柱,略微脸红道:“我没有!我压根儿不想和你扯上一点关系,是你今天一直阴魂不散!” 苏萱掩口而笑。 “你脸红起来,看着蛮有意思的。” “你——” “别你你我我了,山已经清了,以那跟乌铁巨柱为中心,方圆十里都不会再有妖兽出没,待会儿那头变成怪物的斑斓大虎就会过来。” 陆缺擦了一下脸,“十里而已,我又不是跑不出去!” 苏萱乐道:“这方圆十里,我已经下了术法禁制,要打破这层禁制,可比打死那头斑斓大虎难多了。” ……… 第77章 真正实力 陆缺这几日没想搏杀妖兽,但看眼前形势,肯定得被赶鸭子上架了。 他把插在地面的寒铁宝刀拔出来,擦去刀身凝结的露水,冷脸问道:“那头斑斓大虎实力怎么样?” “本来很弱,不过《阴莲九术》创造出来的那一百零八个残缺鬼物非常诡异,能从从幽冥摄取力量,跟那头老虎苟合之后,就这短短几天,就把它给提升了很多,大约相当于你们人族修士炼气三层。” “哼……” 陆缺往苏萱身上愣了一眼,视线阴冷。 这和让他去送死没有太大区别。 苏萱很享受这种捉弄人的乐趣,气死人不偿命,还伸手在陆缺脸上捏了一把。 “加油!” ……… 苏萱把镇压在天坑中的斑斓大虎放了出来,带入这片区域。 随后飘然而去,落到了可以纵览全局的峰顶上。 几日之间。 斑斓大虎得到了一百零八个残缺“鬼物”从幽冥中摄取的阴气,已经脱胎换骨。 皮毛转为灰黑,身躯变得干瘦如柴。 脸则像是扭曲的人脸,包含一百零八种苦楚凄惨之相。 眼眸苍白死寂。 此时……称为虎妖更合适。 虎妖周身带着肉眼可见的阴气,步入山涧幽林,使周围环境都染上了病态的死寂。 一声虎啸,却如百鬼夜哭。 被苏萱连续镇压了几天,它早已饿了,急欲猎食,迅速纵入密林之间。 而这方圆十里区域,唯一的猎物仅剩陆缺! 陆缺刚提着刀离开寒潭,跳到了一棵高大的古树上,脚踩树枝,背靠树干,从怀里取出了两张杂粮饼啃。 等同于炼气三层的虎妖,又有诸多残缺鬼物“为虎作伥”,明显很不好惹,他准备先看看情况。 以逸待劳。 毕竟方圆十里也是一片很大的区域,虎妖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找得到他。 时间缓缓流逝。 太阳由金黄转为红赤,遍洒夕光。 界山很快凉了下来,从山涧吹拂过来的晚风带着沁人清爽。 陆缺依旧待在树上…… 这时! 他听见正西面有几声沉闷脚步响起,凝眸思量了片刻,猛吸一口气,以手握刀,划破掌心皮肤,让鲜血顺着寒铁宝刀刀锋流淌了下去。 正待在山顶看热闹的苏萱,洞悉到这一点,黛眉皱了起来。 “他这是在故意吸引虎妖?想搞偷袭?” “自作聪明!” “那虎妖已经不是寻常斑斓大虎,单凭他血液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能判断出来他的大概实力,怎么会被偷袭到?” 苏萱越想越失望,只觉得陆缺是个蠢货废物! 倘若他聪明点,此时选择逃跑,利用地势和虎妖进行周旋的话,这场游戏还会有点意思。 可现在……游戏估计快结束了。 “我可不会救你!” 苏萱的声音直落入陆缺心湖,语气尤为决绝。 陆缺置若罔闻,继续让掌心血液顺着寒铁宝刀刀刃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使磅礴的气血之力扩散而开。 西面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近。 下一刻。 一股狂暴的阴风吹了过来,翻动林叶,使陆缺彻底暴露。 虎妖也随之出现。 它半睁着灰白眼眸,盯住陆缺,本能地裂开了嘴,露出獠牙。 周身萦绕的“鬼物”也骚动了起来,犹如黑潮翻涌。 吼—— 一声凄厉虎啸,宣示它要将陆缺啃食殆尽,不留一根骨头! 陆缺依旧站在树上没挪地方,只是看见虎妖这副诡异模样,心脏骤然跳了一下,这也太他娘吓人了。 世上怎会有如此瘆人之物。 正想着。 虎妖已经飞扑过来,那一百零八个残缺“鬼物”紧随其后。 一人,一妖,一百零八鬼物。 夕阳定格了这实力悬殊的一幕。 山顶上,苏萱按住了额头,目光极其薄凉。 她可不会救一个蠢货。 只是,接下来画面真的定格了! 气势汹汹的虎妖和一百零八个残缺鬼物,全部停顿在了半空,一动不动。 从地面涌起六丈大的黑色旋涡,宛若夜幕般向上合拢,将虎妖和一百零八个残缺鬼物全部覆盖…… 那鬼物能穿行阴阳,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还想遁入幽冥。 可惜在这六丈之内,阴阳两界,已被黑色漩涡完全割裂。 鬼物只可滞留阳间—— 而他们一旦碰触到黑色漩涡,就会立即化为飞灰,烟消云散! 黑色旋涡合拢的速度非常快。 一百零八个残缺鬼物,在短短几息之间就被吞没了。 然后被炼化,化为虚无。 天地之间再无存在任何一点存在痕迹。 阴森古怪的虎妖,结果也没好到哪儿去,皮肤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变成一缕缕灰色颗粒。 继而露出骨架……还归尘埃…… 黑色旋涡彻底合拢,化为三寸大小,落到了陆缺掌心。 一切恢复平静。 本该无比凄惨的战局,就已这种平静态势落幕了。 陆缺呼出一口气,然后取出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半水囊冷水,一抹嘴,从树上跳了下来。 “苏萱,把你的禁制撤了,我要回镇子上了。” 苏萱懵了! 事情的发展,恰好和她预料的相反。 再者。 她的道行不知道比陆缺高多少倍,但却没看出陆缺使得什么手段。 她慌忙从山顶飞下来,落到陆缺跟前,眼眸中光芒闪烁。 “你……刚才……怎么回事……” 这自然还是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 陆缺到了练气二层,黑色旋涡也随之水涨船高,覆盖区域到了六丈。这回交战,他以逸待劳,提前祭出了黑色旋涡,故意以血气将虎妖引诱到其中,只要自身气机流转不竭,黑色漩涡便能持续发挥炼化之威,那自然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估计这秘密瞒不住苏萱,顾左右言他道:“热闹也让你看了,到此为止罢,我可以给你带点好吃的。” “别想糊弄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告诉的你话,会如何?” 苏萱没直接回答,垂目沉吟道:“庄不清在界山得到了《阴莲九术》,继而宁归捡到了请妖令,还有你那个朋友柳离,得到了剑气崖壁梳月剑的传承,这三人都是福泽深厚之人,你——” 说到此处,苏萱抬眼打量陆缺。 “怎么看你也不像有福之人,在寒潭捡那块篆刻神元符的兽皮,已经是你走了大运了。” 陆缺没吭声。 苏萱突然伸指戳陆缺胸膛,“你今天的表现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好比是直接甩了我一耳光,好小子,真有你的!到底使得什么手段?” “我不想跟你说!” ……… 第78章 物归原主 陆缺不愿透露乾坤化气壶的秘密,苏萱倒也没有持强逼问。 不至于—— 她很清楚以陆缺本身实力,要收拾那头虎妖何难,必是依仗了什么灵器。 但九尾狐一族在妖族也算阔绰,不缺灵器法宝,她手里长拿得乌铁棍子,都颇为不凡,没必要就去纠结一个炼气二层的小修士有什么宝物。 就像财主怎会盯着乞丐手里的碗问东问西? 虎妖之事,就此了结。 苏萱收回竖立在山涧的乌铁巨柱,转眸盯着陆缺,眼睛眨动了下,像是又想起什么好玩的主意,突然狡黠而笑。 “最后一件事,办完就让你走。” 陆缺气得握了握刀。 苏萱不以为意,旋身一转,展示自己的窈窕身段。 “美吧?” “祸国殃民。” “所以最后一件事可是好事,给你两个可以任选其一的福利,你抱我亲我一下,或者从我这儿拿走几枚果子。” 陆缺没有任何犹豫:“我选二。” 这小子还真是不解风情,不知何谓无限春色。 苏萱愤然哼了一声,咬着贝齿,冲陆缺竖起大拇指。 “你可真是眼瞎。” “为了十几枚烂果子,连我这样的世间绝色都要冷落,你完了,以后指定娶不上媳妇。” “给给给!” 说着。 苏萱衣袖一拂,青袖之中掉出来十六枚拳头大的暗红色果子,滚落于地。 这十六枚果子,正是白湛给陆缺带的朱异果。 当时被她连哄带威胁骗了过去。 而以她道行,要朱异果自然无用,就想着拿出来试试陆缺到底是个色胚,还是个蠢货……舍艳福而不取,蠢! 陆缺猜到这些朱异果来自白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俯身去捡。 苏萱抱臂道:“以后见到白湛,记得和她说这十六枚朱异果,我一枚没少的给了你,哼,它狏狼族源远流长不假,可我们九尾狐也不稀罕这点东西,我只是拿来找个乐子而已。” “我知道了。” ……… 回到镇上。 陆缺先把镇关仙师庄不清当年得到《阴莲九术》,抽取一百零八的天魂与慧光一破的事,讲给了宁归和祝百寿。 并且也说了镇上的“邪气妖风”,就是庄不清和杨鹤暗中作祟。 祝百寿听完以后当即暴起,来了个否定二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祝百寿家有亲眷在镇邪司担任要职,本身也极为崇敬镇邪司,认为该司乃朝廷梁柱之一。 镇邪驱魅,刚正不阿,守大夏修仙界之清平。 镇邪司人员,未学道,先学为人,守正倚直,节操绝对过硬。 纵然是杨鹤,也只是气量狭窄,绝不会用活人来修行邪术。 他一番慷慨辩词,吐沫星子喷洒如雨。 宁归抹了抹脸,冷笑道:“你忘了剔骨妖僵就是杨鹤炼制出来的?” “剔骨妖僵用的死人尸骨和孤魂野鬼,都不是活人!” “敢用死人,就敢用活人。” 祝百寿梗着脖子道:“我不信镇邪司栽培出来的仙师会如此险恶。” 宁归用手肘碰了碰陆缺,“小陆,看出来没有,这姓祝的,家里的老祖宗很有可能是镇邪司的开创者之一,不然他不会对镇邪司有这么深的情感。” 宁归很看好陆缺,时不时就会点拨一个,教他通过人的言谈判断对方背景等等。 陆缺点了一下头,心里暗暗惊讶,祝大哥身份背景真如此了得吗? 这平日里可真看不出来。 他插话道:“祝大哥,当年庄不清练习邪术,遗留下来了一百零八具骸骨,就在石录村乱坟岗后面的天坑里,你不信的话,可以去看看。” 祝百寿立马起身,“我当然要去!” 宁归道:“就你这脑子,看见了证据也是两眼懵,我也去。” “走,赶紧的。” “先把话说清楚!祝百寿,你可千万得记着,我和小陆是为了让你建功立业,才愿意掺和这事的。” 话虽直接,但也没错。 陆缺和宁归就算扳倒了杨鹤,所得好处,无非就是离开锁龙镇。 对祝百寿就大不一样了。 庄不清练习“莲珠落天光”,害了一百零八个;跟杨鹤鼓捣邪气妖风,又害了三百条性命……祝百寿若是揭破此案,绝对是立了一件奇功,有家庭背景打底,往后升职加薪便名正言顺。 这就相当于给他的生涯履历渡了一层金。 好处诸多。 祝百寿也清楚其中道理,只是此时心思全在天坑上,敷衍了一句,“我他娘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两人当即赶赴石录村外的天坑。 陆缺没跟着去,独自回了家。 草草地洗去身上灰尘汗渍,进入闷热无比的卧室。 他将盖在竹筐筐底的“朱异果”,一枚一枚取了出来,摆在桌上。 朱异果皮质极厚,宛若致密兽皮,包裹着其中精华,故而感觉不到灵气。 不过第二回接触。 陆缺对于朱异果的那抹熔岩般的炽热,感觉尤为清晰。 “此时不适合炼化……” 等到了深夜。 万籁俱寂,暑气消沉。 中庭里有月光铺地,凉风袭来,陆缺才拿了一枚朱异果,在枣树底下坐定,定了定神,使气息平缓流淌,牵动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炼化朱异果。 须臾后。 暗红色果皮化为乌有。 宛若熔岩般的果浆,在黑色旋涡正上方凝成圆珠,并持续缩小。 其中蕴含的灵气,呼啸着冲入了陆缺丹田。 磅礴,厚重。 效果不知比陆缺自行引气入体强了多少倍。 他心神一震,只感觉丹田之内的灵气骤然间就激增了许多,正向外开疆拓土。 仅半盏茶不到功夫。 丹田内的一丈清明地,就扩张到了两丈二! 要知道,炼气二层向练气三层迈进,还是要不断地丹田内的清明之地,以便于往后容纳更多的灵气。 丹田内开辟九丈清明,就算是达到了炼气三层。 半盏茶不到功夫,就扩充了一丈二尺。 这速度委实太过惊人。 陆缺心下大喜,紧接着就取出了第二枚朱异果炼化。 “还苏萱的道行高,不稀罕这朱异果,要不然这回损失可就太大了。” ……… 第79章 困龙锁气 朱异果中蕴含的灵气,持续注入陆缺丹田。 丹田以内,清明之中。 灵气喧嚣如潮,幻作一道粗壮气龙,不断地向混沌区域扑打。 引得体内响起阵阵嗡鸣,宛若铜钟。 而这朱异果虽是一树所结,蕴含的灵力也存在差异,第二枚更胜第一枚,当完全炼化以后,其中蕴含的磅礴灵气,直降陆缺丹田内混沌瓦解了三丈六。 此时—— 清明之地已壮大到五丈八尺方圆! 陆缺紧接着炼化第三枚,第四枚…… 当第四枚朱异果也被炼化殆尽,丹田内清明之地也终于达到九丈。 这是……炼气三层! 一刹那里。 灵气倒流,出丹田,过经络,冲击周身穴窍,涤荡四肢百骸。 更有一缕清凉,润沃眉心“神轮”,以天地之灵气,浣洗三魂七魄,将那在俗世红尘滚打十六年的烟火气减淡了许多。 一抹出尘气从陆缺身上油然而生。 如雨中竹,谷中兰。 天然而明净。 那是来自于魂魄中的清澈。 一道清凉流过眉间心上,魂魄变得通彻无比,陆缺便觉得心念随之活络,好像能够散播到身体以外。 凭空又多出了一种感知力,这让他能够觉察到周围的气息波动。 包括灵气! 虽然能够感知的范围很小,仅有四五丈方圆,但万事起于微末,往后勤恳修行,这种感知或许能覆盖一镇一县…… 明月压到枝头,已是后夜。 打更人打了四更整的更,锣声在街巷里回荡。 陆缺这才停止了炼化朱异果。 又迈上了一阶,肯定得需要一段时间去调和适应。 他拿了个干净瓦罐,把剩下的十二枚朱异果全放了进去,封好口,挖坑埋进了床底下。 按照《黄庭记略》记载。 朱异果果皮致密如铁,只要外皮完好,保存一年,也不会造成灵气外溢。 倒不用担心放坏。 ……… 小暑节气。 在连续闷热几天后,这天天气终于阴了下来。 浓云如墨,酝酿着雷光。 眼看就要大雨倾盆。 陆缺早晨出门,看了看天色,径直跑到了余尽春的木匠铺。 这种天气肯定得收拾木料,以免木料淋了雨,受潮变形,余尽春年老体迈,搬运木料,恐怕身子骨受不了。 到了熟悉的木匠铺。 陆缺一如既往地喊了声,“余大伯。” 铺子后院走出一个陌生青年,有二十六七岁模样,面相儒雅,且显得老成持重,上下看了看陆缺,温和道:“你是来找余先生的吧,他已经走了,并且把这个铺子转给了我。” “余大伯去哪儿了?” “或是云游四方,也或是投亲靠友,我也说不准。” “何时走的?” “两日前。” 陆缺猛击了一下额头,愧疚道:“我可真混,没能常来拜访余大伯,连他离开锁龙镇了都不知道。” 儒雅青年淡笑道:“那是缘分尽了。” “哎……” “小兄弟,看你这身装扮,怕是在锁龙镇上不好找到合适营生,这木匠铺里也恰好缺个帮手,你来帮我如何?” 陆缺摇头道:“谢谢好意,但是我有活干。” “你考虑考虑。” “不打扰了。” 陆缺环顾了木匠铺一眼,告辞离开。 儒雅青年看着陆缺的背影,老气横秋地叹息了起来。 “这孩子终究还是要走自己选的路。” 青年转身进入后院。 对了。 他也姓余,名字也是尽春二字。 其实锁龙镇上这家木匠铺,已经不知道传承了多少年。 历任铺主都姓余。 并且都是干了五十年木匠活后,莫名离开。 这位年轻的“余尽春”,从后院里取了一把油纸伞,在大雨落下来时,撑伞走出木匠铺,一路到了三槐村村口。 三槐村口呈“品”字形栽种的三棵槐树,似已有千年之久。 大雨如帘,天地茫茫。 三株古槐却显得越发挺拔苍劲。 年轻的余尽春站在古槐前面,微微拱手,天地之间的雨势蓦然一凝。 豆大雨珠,顿时漫天悬浮。 在这副惊世骇俗的画面之中,余尽春抬头凝望满树槐叶,自语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有几缕气机流溢了出去。” 他又向身后说了句,“青丘出来的小姑娘,可真是标致!” 苏萱当即现身,一改平日里不着调的嬉笑模样。 恭恭敬敬地给这位年轻的余尽春拱手行礼。 “代青丘的几位长辈向先生问好了。” “你家的几位老祖宗一向可好?你不必太拘束。” 苏萱轻喘了一口气,笑道:“老祖们该沉睡的沉睡,该神游的神游,都挺好,他们都活了几千年,难得能赶上人族与妖族和平相处的这二三百年,可得享享清福。” 余尽春点了点头。 苏萱也将视线投到古槐树上,犹豫了片刻,又问道:“余先生,这三株古槐有何稀奇之处,值得您这样的人如此重视。” “你可知锁龙镇的由来?” “大夏的流放之地……” 余尽春像是想起往事,眼眸中涌现沧桑之色。 半晌后才道:“锁龙镇,锁龙阵,这其实是一座困龙锁气的阵法。” 苏萱一怔,“锁龙镇有龙?” 余尽春摆了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种龙,而是我们人族修士讲的龙脉,也可称为一地之气数。” “当年人族与妖族大战与界山,诸多人族大能修士陨落, 身陨道消,其未尽气数就散播到了这片土地上,久而久之酿成如龙地脉。” “这条龙脉,不能养就出来人间帝王,却能造就出不少的卓绝修士,而此地又毗邻界山,与你们诸多妖族领地相邻,倘若许多杰出人族修士涌现,势必发生争端。” “所以钦天监就设了这困龙锁气大阵,将龙脉与镇上之人隔绝了。” “三株古槐正是阵眼。” 苏萱肃然起敬道:“原来你们人族也为两族清平牺牲了不少。” 余尽春语气唏嘘,“三千年前,人、妖两族大战,死的大妖与人族大能太多太多,以至于后来山河崩倒,大地倾覆,滔天洪水蔓延六百四十二年,两族几乎因此灭种!有如此惨痛的前车之鉴,人族与妖族都各退几步,都是应该的。” 沉默了一会儿。 苏萱又问道:“余先生刚说有几缕气息散溢是怎么回事?” “有个小家伙,无意间偷了几缕气数,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不会是陆缺吧?” “正是他!” 苏萱凝眉道:“他身上好像确实有一件很不凡的宝物,我本以为是您给他的。” 余尽春淡笑道:“我没有给过他修行上的任何东西,自他不愿学木匠那日起,我和他的缘分已经尽了,也不会再插手他的任何事。” ……… 第80章 狐妖妖狐 年轻的余尽春说完话,撑伞回去,悬浮在空中的雨点霎时抖落。 天地之间,再次垂下茫茫雨帘。 苏萱立在原地思量余尽春话里的玄机,等反应过来,已被淋得浑身湿透。 不过身份本是妖,习性贴近自然,更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不介意淋雨,穿行雨幕,返回了界山。 经过那间放黑罐子的石室。 苏萱蓦然一笑,施施然走了进去。 石室里。 陆缺倚床而坐,手握《黄庭记略》,正看得津津有味。 手边儿放了一张啃了半拉的杂粮饼,时不时拿起来啃一口,嘴角粘着几粒饼屑。 由于到了炼气三层,气质大变,有了几分飘然出尘的气象,太过惹人注目,他这几天还不洗脸,不换干净衣服,故意弄得蓬头垢面,形如乞丐。 他早已经听见苏萱的脚步声,等其进来后,抬头看了一眼,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这狐妖淋得浑身湿透。 青色衣裙裹着娇躯,尽显惹人遐思的身材曲线。 脖颈肌肤纤白如玉,往下山岳巍峨。 纤腰如束,便是腰肢以下又有煞是饱满丰腴的腰-臀曲线。 该瘦则瘦,该肥则肥。 一切恰到好处。 那双在裙纱下若隐若现的腿更是又直又长,不失圆润。 陆缺很失礼地打量了一番,慌忙移开眼睛,脸上已经红热,非常尴尬地低下头,从石床上坐了起来,溜着墙壁往外走。 真要命! 这倾国美色,怕是比古怪的虎妖还要厉害百倍。 陆缺兀自心跳剧烈,很难压制的住。 看着少年的窘迫羞愧的模样,苏萱笑了笑,单手按住石室门框,阻拦去路。 “你是过街老鼠吗,见人就跑。” 陆缺支吾道:“没有……我只是读书读烦了,想出去透透气,然后炼气。” 苏萱瞄了一眼陆缺脏兮兮的脸,大抵是猜到少年心里的小九九,故意把娇躯往前挪了挪,与陆缺仅剩一寸不到的距离,妖媚地揶揄道:“脸儿红什么?” 男女之事,陆缺涉及不多,哪儿好意思回应? 苏萱越发得寸进尺,纤指在陆缺额头轻敲了一下。 “我衣服都被淋透了,想在这儿换换,你帮我在门口守着。” 陆缺抬眼看她,分明看到她一脸的调戏之色。 陆缺嘴角撇了撇道:“这儿距离青丘狐坟不过十里。” “青丘狐坟在哪儿,我不比你清楚?只不过那是我狐族圣地,我岂能狼狈回去,惹得祖先英灵不悦。” “哼!” “我要脱衣服了。” 说着,苏萱就开始解衣领的扣子。 陆缺没好气地转过身,站在石室门口,门神一般杵着不动。 他正值血气方刚,倒也不至于对苏萱那身大好春光美景毫无兴趣。 只不过这狐妖做事想一出是一出,全凭喜好来,看一眼,说不定真就掉一块肉,让他赔呢。 所以得经得住诱惑。 这也是修行啊。 须臾后,一声轻盈的衣裙落地声响起。 陆缺咬了一牙,脸色紧绷,这混蛋居然真脱! 为了调戏他,下这么大血本,至于吗? 他实在忍不住道:“今儿这事若是被人知道了,看你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苏萱的笑声从后面传来。 “问题不大!不过呢,我这般模样,往后嫁人肯定也是嫁妖族的厉害妖君、或者人族的卓绝修士,他们知道了这事,应该不会怪我,只会把怒气往你身上撒……还有那些仰慕我的人,也会找你算账,据我所知,男人的醋性通常比女子更大。” “你天天装出木讷老实的模样,想要低调行事,我偏偏给你往后的路途上树立些敌人。” “这不也很有趣吗?” 陆缺无语道:“你有病!” “哎,你别转过来,我身上也有些湿,得擦一擦。” “这也说?你就不知道害臊!” “我是狐妖。” “你已经渡劫化形了,与人无异,《黄庭记略》里写的也有,说是妖经渡劫化形以后,脏腑经络都被会劫雷改造,除了更为强韧以外,和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研究的还挺细……” 一人一妖,扯了几句。 而以苏萱的道行,换件衣服又有何难? 其实在陆缺转身的刹那,她娇躯一旋,已经褪掉那件湿了的青衣衣裙,换上干净衣服。 春光虽好,几乎并未显露。 后面几句直露且似乎包涵深意的话,无非就是逞口舌之快,调戏陆缺罢了。 她苏萱才渡劫化形十几年,就见过那么一两个人,压根儿也不是风月老手。 见陆缺羞涩得不肯再轻易开口,她笑吟吟地走到了陆缺背后,猛拍了一下陆缺肩膀,“我好了,你偷看了吗?” “我敢吗!” “偷看了也没关系,我也就挖你两只眼睛,看我一眼,被挖两只眼睛,这笔买卖挺划算的。” 陆缺不吭声。 苏萱瞥了一眼地上的竹筐,“你好几天都没来界山,不用采山菇养活自己了?” “哼,我怕被你捉弄……今天刚过来,不就又被你给逮住了。” “我还以为你在家偷锁龙镇气运呢。” “什么意思?” 此事关系不小,苏萱一开口就发现说漏了嘴,当即改口道:“没什么,对了,你读这本《黄庭记略》有什么不懂的吗,不懂的,可以请教我。” 陆缺很肯定道:“不用!” 苏萱把陆缺拽到了石床上,按其坐下,然后与之并肩而坐。 “不让我教,我偏要教。” “那你可真是闲的。” “没错,我就是闲的!你说我这么美的长相,这么高的道行,还有好几件非常厉害的灵器,可偏偏家里老祖宗都在沉睡,留我独自守这这块地方,哪儿也不能去,你说闲不闲,闷不闷?” 锁龙镇对陆缺来说是囚笼,对苏萱来说也是。 但囚徒何苦为难囚徒? 陆缺叹了一声,在苏萱的威逼下继续翻阅《黄庭记略》。 后者的确是闲得厉害,有点事做,倒是十分上心,一目十行扫过去,便开始仔细地讲述其中要点。 两人坐的很近,耳鬓厮磨。 一会儿。 苏萱心里觉得有些异样,偷眼瞥了一眼陆缺的脸,长得倒还是蛮清秀,只可惜……境界太低。 ……… 第81章 空间法宝 苏萱实在闲来无事,就给陆缺讲了七天《黄庭记略》。 其实。 她只要不捉弄陆缺,陆缺就已经是烧高香阿弥陀佛了。 愿意释疑解惑,干点好事,那跟太阳打西边出来差不多。 陆缺平白得了便宜,自然得卖乖,恪守本分,读书就是读书,没借耳鬓厮磨的家伙占娇美狐妖半分便宜。 第七天。 苏萱正跟陆缺解释灵器种类,忽而向外望了一眼,说道:“不讲了。” 陆缺意犹未尽道:“你别半途而废啊。” “姓宁的和那个公差过来找你了,我得走。” “你居然怕见人?” “这两人的福泽都不浅,往后势必头角峥嵘,我不便打扰他们的人生轨迹,会得罪人的。” 陆缺不悦地咧了咧嘴。 他听出来苏萱的话什么意思了。 合着就是他的命格孱弱,又无背景,所以可以被随意捉弄。 妖也看碟下菜! 他道:“我以后再让你教我读书,我就是狗。” 苏萱拍手笑道:“你要是狗,那可就跟白湛更搭了。” “请立即消失。” “嗯?” “滚蛋——” “好小子,胆肥了,连我也敢骂!” 说话同时。 苏萱轻轻一跳,一腿抬起,使了一招玉女飞踹。 别看姿势软萌,像是能被轻易推倒。 可她渡劫化形以后的妖,一脚踹来,力道排山倒海,只怕不下几万斤! 陆缺当即飞出石室,身躯倒射入林间,撞在一块嶙峋的大石头上,直将石头往后推了两丈。 “白湛对你真好,把你的体魄锻炼的如此强韧,不然我这一脚,够让你和叔叔碰个面。” 苏萱走出门外,冲陆缺眨了一下眼,闪身消失。 ……… 陆缺坐在石室门口揉捏着后背,呲牙咧嘴。 不大会儿功夫后。 宁归和祝百寿果然来了。 上回到石录村的天坑调查过当年之事,见到枯树挂的一百零八具遗骸,祝百寿有些信仰崩塌。 好嘛! 一向以镇邪守正为任的镇邪司,居然监守自盗,养出来两个险恶歹毒的魔头。 证据确凿,没什么可狡辩的。 唯一的补救之法就是清理门户了。 就是这事任重道远,祝百寿现在挑不起来这担子,只能……无能狂怒,因此郁闷不已。 今天心情倒还不错。 宁归平常爱损祝百寿几句,但做起来事一点不含糊。 自己稳住炼气一层的境界,就替祝百寿打通经络,补全先天根基,他祝百寿如今也是先天宗师圆满,可以炼气了! 很值得高兴。 三人在石室碰了头,围坐在石前面。 宁归先开口道:“我临摹的第一批假画已经卖出去了,赚了四百七十两,按照这种进度,到闯出锁龙关之前,给我和小陆每人赚一两千两路费不成问题。” 陆缺和祝百寿互看了一眼,四目相对,眼中闪过火光。 卖假画原来这么赚钱! 两人不约而同冲宁归竖起拇指,“你真有本事。” 宁归也不嫌钱来得寒碜,用手指挽住鬓角垂下的一缕长发,自嘲地笑道:“这就叫书中自有黄金屋。” 祝百寿难得夸赞宁归道:“你啊,读书人的气节是碎成了渣,但不得不说,做事还是很靠谱,脑子也聪明!” “姓祝的,别净捡好听的说,今儿把你拉到这儿是有事要办。” “你要办我?” 听见这句恶俗玩笑,宁归上下打量了一番祝百寿,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读书人花花事最多。 不过再怎么着,也恐怕没读书人愿意对黑不溜秋、满脸络腮胡的祝百寿下手,多恶心啊。 他踹了祝百寿一脚,“要不你到山里找找熊,看熊愿意吗?” “去你娘的!” 开了两句玩笑,话归正题。 宁归向祝百寿伸出手道:“把你那块守正玉佩拿出来。”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在下向来都是施恩图报……小陆,今儿让你瞧瞧,你祝大哥有多阔绰,待会儿看见什么喜欢的东西,你就只管往兜里揣,要是太客气了,姓祝的会觉得你瞧不起他!” 陆缺挠了挠头,不知何意。 祝百寿把守正玉佩撂在了石桌上,抱起手臂道:“够贼的你,居然猜出来了我这块守正玉佩是咫尺空间。” “你当我看《黄庭记略》白看的?” 没错! 祝百寿身上的守正玉佩还是能够储物的咫尺空间。 修士常用的一种空间灵器。 陆缺之前曾听白湛讲过,说是这方寸之物,其中大有乾坤,觉得颇有些神奇,问祝百寿道:“祝大哥,我可以看看这个吗?” 大家同在一条贼船上,休戚相关,祝百寿受不了陆缺这么客气拘束,把宽厚的手掌搭到了陆缺肩头。 “小陆,你得学学宁归身上那股不要脸的劲儿。” “呵呵……” “跟我那么客气干什么。” 祝百寿把守正玉佩塞到了陆缺手里。 此玉入手温润,有股天然清凉。 陆缺将之放在掌心,就依稀感觉到玉佩内部有一抹灵力流转,似乎只要自己再注入灵力,便会与其内部灵力呼应,打开一道神秘的大门。 不过他没有动手,而是将玉佩递给了宁归。 宁归可不客气! 当即凝聚一道微弱灵力,注入其中。 铮—— 玉佩响起琴音般的清响,扩散开几道透明涟漪。 上面雕刻的葫芦,突然浮起,在半空中化成两尺长的大葫芦! 葫芦口倾斜,倒出一缕缕宛若檀烟般的白气。 陆缺和宁归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葫芦,只见烟气涌出,却不见其他。 宁归诧异道:“里面没装东西。” 祝百寿捧腹大笑,“以我娘的性格,肯定在里面装了东西,只不过此宝还需要配合两句家传口诀才能打开,我还没念。” “念啊!” “瞧把你给急得。” 祝百寿抹了抹络腮胡,正襟危坐,轻声念出两句祷词。 “无形合虚,中有万物,而行两仪,是谓太虚。” “镇邪守正,天佑祝氏。” 念罢。 悬浮于半空的大葫芦,犹如鲤鱼吹浪,丛葫芦口中吐出来许多东西。 有四枚玉简,十二本典籍,六瓶丹药,一口宝刀,一沓子银票。 除此外还有两双新鞋子。 祝百寿把鞋子捡起来,握在手里,眼睛眨了好几次,红着眼走出了石室。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他最清楚这两双新鞋子蕴含了什么…… 而陆缺和宁归都盯上葫芦中倒出来的宝物。 陆缺捡起一枚玉简,只见上面篆刻《离火术总纲》几字,眼神一震,“这是术法秘籍啊!” 宁归似乎早有预料,很淡定道:“你当你祝大哥是后娘养的?他的背景厚着呢。” ……… 第82章 未见少年 第二枚玉简,篆刻《十三杂术》四字,包含引火、敛息、望气、御风等等。 乃是修士常用的十三种基础术法。 陆缺正看得出神,宁归用手肘杵了杵他,递过来第三枚玉简。 “小陆,这个恐怕最适合你。” 这第三枚玉简篆刻有《执象经》三字,倒不像修士术法。 陆缺手持玉简,愣了愣,不解其意。 宁归笑道:“执象二字出自于《道德经》。”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大!意思是说一人牵象周游天下,到任何地方,都不会遇到危害。” “先贤以象喻道,此处则以象喻武。” “这《执象经》乃是修士的武学,按其所说学成了,周游天下,无往不利!你体魄最强,学习《执象经》必会事半功倍。” 修士有符箓、术法、剑道、傀儡、阵法、武道等等。 几门侧重点不同,但均可合道。 说起来武道,几乎全靠自身之力,最为朴素,也最难。 当然! 修士武道也与世俗武功大相庭径。 这些知识,陆缺都在《黄庭记略》看过了。 他一穷二白,没资格嫌弃武道朴素,只要能够提升实力,也不管是武道还是什么道。 他捏着铭刻《执象经》的玉简道:“可这些都是祝大哥的。” “他的就是咱们的!” “啊?” 看着陆缺愕然模样,宁归脸色狡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陆,这些东西,咱俩看是宝物,但姓祝的家里或许堆积如山,弃如敝履,再说了,咱们也不是拿他的东西,而是拿他的东西给他办事。” 陆缺想了想,呵呵一笑,“宁大哥,你要是当初做了官,现在肯定是大贪官。” 宁归笑道:“还真保不齐!” 两人继续查看第四枚玉简。 这枚玉简篆刻的是《符箓九章》,包含有诸多符箓绘制之法。 东西是好东西。 只可惜绘制符箓,许多不少的珍奇材料,三人此时具备这种条件。 而从大葫芦里倒出来的十二本书,则是这四枚玉简的详细释义与注解。 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随后便是六瓷瓶丹药。 宁归拿起一只瓷瓶,“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煞是震惊。 这瓷瓶乃是大夏第二官窑“云窑”烧制出来的瓷器,至少得是从二品的官员,才有资格使用云窑瓷器。 从二品。 饶是宁归也算士族出身,也从未接触过品轶如此高的朝廷官员。 心下感概不已。 姓祝的这愣头青、愚直憨货,好大的来头。 家中那位亲眷怕是镇邪司京畿总部的副司首之一,亦或是一洲的总司! 想到此处。 宁归觉得额头上有些凉,伸手抹了抹刚渗出来的冷汗。 “小陆,幸亏咱当初没宰了祝百寿,不然得被诛十族,姓祝的家里上通天。” “有可能还下通地,在幽冥都有熟人。” 陆缺挠了挠后脑勺,不解道:“祝大哥家里既然这么威风,怎么会来锁龙镇上当公差?” 宁归望着外面祝百寿落寞的身影,摇头笑了笑。 “脑子里坑大,自以能凭自己能耐,闯出来一番天地呗,不过我以前也这样,觉得自己才学经天纬地,上能扶社稷,下能开化黎民,立德立功立言,都不在话下,比他祝百寿狂了百倍。” “只是人年少时候,一腔热血,三千大梦,想缝补的都是世间不美好之处,其心亦可敬。” “莫笑少年轻狂,这世间诸多神迹,起点都在少年轻狂时。” 宁归一番感慨,陆缺一脸傻笑。 出身便在这囚笼般的锁龙镇,压在肩头只有生计与身份。 沉重如山。 少年未见少年时,他所见,唯有带着一缕少年气息的事,就是和柳离喝了几天酒,在风雪中送别。 所以他不懂宁归的感慨。 缓了片刻。 宁归把瓷瓶塞子拔开,一股浓郁药香扑面而来。 倒了一粒在掌心。 丹药呈暗红色,重如赤金,气息灼热。 赤丹—— 陆缺和宁归均是眼中一亮,《黄庭记略》中有记载,赤丹能直接提升修为! 镇邪司普通下属及各修仙宗门的低阶底子,都是以此丹药助力修行。 并不十分珍贵,但胜在数量多啊。 宁归倒出来细数了数,一瓷瓶之中就有六十四枚之多,六瓷瓶就小四百枚,镇关仙师杨鹤得兢兢业业干三十年,才能领到如此多的数目。 “瞧见没,姓祝富得流油。” 这时候祝百寿已经走回石室,仍然紧握在那两双新鞋子,轻语道:“兄弟们,我有三年半时间没见过我娘了,想尽早回去看看她。” 本来还因一大堆宝物兴奋不已的陆缺,面色蓦然暗淡,低头不语。 视线瞥了瞥已经磨破的袖边儿,莫名地就觉得很难过。 气氛冷寂了下来。 片刻后。 心思最灵活的宁归,用眼神示意了祝百寿几次。 意思就两字,闭嘴! 祝百寿看了看陆缺,尴尬一笑道:“小陆,对不起。” 心里或许早已千疮百孔的少年,抬了起了头,一副无所谓模样,“什么啊,我和宁大哥还准备瓜分了祝大哥的宝物。” “啊……哈哈……宁归是这德性。” 宁归道:“姓祝的,我可真瓜分了?” 祝百寿把新鞋子塞进了怀里,“分,你分。” “四枚玉简上记录的术法,不管我和小陆是否都学,但肯定得先背会记熟,说不定以后有用;至于赤丹,一人三瓶;剩下的银票吗,你先自己个拿着,等我们需要用的时候再和你要。” 宁归含笑戳了戳祝百寿心口,“就分你这么点东西,你不会心里滴血了吧?” 祝百寿笑道:“如果是在家里,这点东西,我未必会多在乎,不过现如今被困在了锁龙关之内,我还真有点心疼。” “心疼毛啊,出了锁龙关,你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哼。” “就这样了!” 分完了东西。 三人留在石室没走,陆缺和宁归各自拿着玉简背诵上面的内容。 祝百寿在外面找了块干净地方,盘膝打坐,按照镇邪司版的《炼气篇》,寻找那琢磨不定的“气感”。 ……… 第83章 转眼一年 有了四卷《黄庭记略》的知识打底,陆缺仅用了六天时间,就把四枚玉简及十二本注解的内容,全部记熟背回,一字一句都深深地烙印在心里。 这天清晨,寒潭。 雷打不动地做完每天的炼气事宜,陆缺在寒潭前临水默坐了片刻,回思“离火术”引火的法门。 随即心持刚正,指掐炎诀,冥想天地之正火。 丹田灵气渐渐升腾。 眉心“神轮”一阵温热,见大光明,宛若旭日初升。 同时一缕明黄色火焰在眉心前面燃起。 成了! 陆缺拍手而笑,喜不自胜,这可是他学习的第一个术法。 不过《离火术总纲》,其实包含着引火、驭火、化火等一系列内容,玄妙幽微,变化诸多。 绝不是以灵气燃起一缕火苗这么肤浅。 陆缺浅尝辄止,也只是出于对术法的好奇。 觉得有趣,试试看…… 他真正要下功夫并非《离火术总纲》,而是杀伐之威更盛的《执象经》。 未出锁龙关以前,实力才是重中之重。 玩了几次以灵气引火的小把戏,陆缺便收敛心神,以《执象经》的法门运化灵力。 有了法门,到底不一样。 绵绵如雾的灵气,经丹田运化,走经络过穴窍,可谓一寸一玄关,流经经络那一十六丈二寸,以变得坚韧犹如钢丝! 酿生灵力,随拳头递出,在空中炸裂出五声。 一声响过一声。 最终衍化成滚滚雷动。 而极其压缩的力道,迸发以后,直将寒潭水面压出来了一个两丈方圆的大拳头印子,保持良久,水才重新将之抹平。 这可比之前陆缺自个运化灵力使世俗武功,强得太多。 “练——” ……… 逝水流光,晃眼就过去了一年。 夏至前夕下了一场雨。 黄昏时。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朱与拎着几味纸包的香料往春晴楼赶,一把伞忽然撑到了她的头顶,替她遮雨。 “朱与姐姐。” 撑伞之人自然是陆缺。 这年陆缺十七岁了,个头蹿起来一截,正经的堂堂七尺。 不过仍比朱与略矮些。 陆缺撑伞而来时,浑身泥污,衣袖沾满了黄泥,手里拿着一支碧绿如玉的植物根茎,在将夏之时,却兀自寒气缭绕,看起来颇为不凡。 朱与淡淡道:“怎么弄的这么脏?” 陆缺扬了扬手里的绿色根茎。 “朱与姐姐,这你别管,你瞧我手里的是什么?这是冰续草的根,专门治疗烧伤的,还能平复伤痕,你拿着!” “冰续草的根,在外面少说能卖到一千五两银子。” “朱与姐姐知道啊?” “听过。” “希望此物管用,能把朱与姐姐脸上的烫伤的印子除干净了。” 陆缺把冰续草的根和伞,都塞到了朱与手里,“我回家了。” 朱与愣了一下,才道:“谢谢你。” 她没问颇为珍贵的冰续草从何而来,也很坦然地收来了。 似乎一切都理所应当。 陆缺也无所谓。 冰续草是寒潭崖壁上偶然长出来的,或许卖了能赚不少银子,但他觉得若能消除朱与脸上疤痕,那才算物尽其用! 银子嘛,现在不缺。 他不紧不慢地回了家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把刚从柳记药铺带回来的信拆开,坐在窗前观看。 这是柳离外出修仙一年半时间,来的第三份封信。 一展信,柳大小姐活泼洒脱的性情便跃然纸上。 起首一句,触动情思。 “一年半未见,料你也该想我了吧?” “日前我还曾梦见你,梦见锁龙镇连绵不绝的大雪。” “那年下雪,我醉了,曾拉你三拜。” “……” 陆缺看着信上娟秀字迹,大约想象的到柳离写信时候的模样,不禁一笑,心里有些欢喜。 至于后面内容,则是“柳大仙子”在天渊剑宗的光辉业绩。 她乃是先天灵体,修行速度胜过众位师姐师兄,一年半的时间,就已经到了炼气六层。 更了不起的是,能以“灵气化剑”四十九道,削平一座七八丈小山丘! 威力很是惊人。 但在一场天渊剑宗的小规模切磋中,她与师兄对阵,实力明明还高了些,临战时出手却犹豫不决,导致首战告负,心里对此遗憾不已。 她还写到她那位师兄资质不高,但非常之用功,以后自己也得向他学习。 看到这段内容。 陆缺心里萌生出一丝异样,有些不爽,脸阴沉了下来。 什么他妈破师兄? 跟他有什么可学的? 改明儿出了锁龙关,见到了他,看不顺眼的话,就用乾坤化气壶给他炼了。 幸好,柳离也就提了两句她的师兄…… 看完了信,陆缺提笔回书,先写了一句他自认为算是承诺的话。 “可能用不了太久,我就回到天渊剑宗去看你。” 陆缺如今有了这个底气! 在这一年时间。 炼化了白湛给的朱异果,服用了二十五枚赤丹,以及自身勤恳不辍的修行,他丹田内清明区域拓展至六十六丈方圆。 炼气四层,丹田内清明区域二十五丈,数字取阳数之和。 往上炼气五层,则是大衍之数,遁去其一,为四十九丈。 练气六层便是那九九之数,八十一丈方圆。 陆缺如今已经算是练气境五层半! 这距离镇关仙师杨鹤的水准已经不是很远。 闯入锁龙关,指日可待。 洗脱罪民的身份便也不是很难了。 陆缺心头寻思了一阵儿,继续提笔写信,却又不知道写什么,咬着笔头,搜肠刮肚,笔头咬吡了,才总算想起些可写之事。 宁归教了他书法。 虽说还没学到什么神韵,但字迹也算严正有度了。 再者就是镇子上的一些事。 木匠铺换了铺主,但不知为何,新换的铺主也叫做余尽春,手艺也不错。 镇上唯一的说书人,消失了一段儿。 说是眼睛突然失明了,到外面请名医医治,上个月才治好回来的。 还有就是柳离本人的贴身丫鬟春茹,这姑娘马上就要成婚,本来性情刁蛮,可偏偏许的人家是个教书先生。 诸如此类,杂七杂八。 陆缺写完了信,吹干墨迹,叠好放进信封,找镇上公差帮忙寄出去。 “或许这回等不到回书寄来,我就能离开锁龙镇了。” ……… 第84章 我选择二 天色暗了下去,雨越下越大。 自赵知远去世以后,陆缺家里的房顶就没有再找人修葺过。 一下大雨,房间里滴滴答答,十几处漏水。 陆缺先到正厅把父母和赵知远的灵位挪了挪,又回卧室挪了挪床,然后就在卧室的地上盘坐,准备修行《炼气篇》。 外面有些吵闹。 风声雨声……下雨天打媳妇儿声,没打两下被媳妇反杀的求饶声,声声不入耳。 心思渐静,五识俱消。 陆缺很快进入空明定寂之态。 灵气如流,酿成一缕缕气旋,沿着毛孔穴窍奔流入体内。 在这炼气五层半的境界,引气入体比炼气一层时快了十六倍,炼气时小有规模,只觉得那缕缕灵气气旋奔涌入丹田,疾速拧成一股,气龙般的呼啸回旋。 丹田内六十六丈清明之地,翻涌如潮,嗡响不绝。 所引发的灵力涟漪层层荡开,漫过陆缺家五间简陋小屋,漫过左邻右舍,悠悠然扩散。 温和的灵力涟漪,自能在无形之中调和万物。 这一年来。 院里的三棵枣树也越发枝繁叶茂。 而邻居也在不知不觉中获益,体魄强了些,精神更为振奋,在床上也有了三分硬挺之气,不然哪儿来打媳妇儿的胆量? 正所谓腰杆儿硬而胆气粗。 当然,造福友邻只是无心之举,自己提升实力才是正事。 陆缺收心内守,意注神论,便模糊见到丹田之内的变动,其中灵气喧嚣,持续地瓦解着漫无边际的混沌区域,宛若攻城掠地的铁骑,为丹田谋取更多清明。 但速度并不快…… 六十六丈方圆。 这距离炼气六层尚有十五丈,以目前的炼气速度来看,尚需些时日。 “炼气六层!” 陆缺醒过来神时,轻语了一声,眸中有些灼灼之光。 总想尽早达到这重境界,或者更高。 可惜资源欠缺。 乾坤化气壶的强悍炼化之力,能让他直接吸收天材地宝中蕴含的灵气,若那朱异果有个百十来颗,恐怕他此时已经炼气八九层了。 这事都怪苏萱! 陆缺郁闷地挠了挠头,杵立窗前,默站了一会儿。 ……… 翌日,天色放晴。 陆缺背着竹筐走到锁龙镇东面,因天热了,铺子开得都早,街上已经熙熙攘攘。 也叫做余尽春的青年,大早上就在铺里擦拭桌椅,似猜到陆缺会沿街而来,特意出门望了一眼。 但并未说话。 陆缺冲余尽春点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后穿街而过,径直赶赴界山。 一如既往地到了寒潭。 炼气,练《执象经》。 陆缺先取了一枚“赤丹”,含在口中,随着引气入体,赤丹开始缓缓融化,其中蕴含灵气化为灼热气流涌入丹田。 一枚赤丹,大约相当于练气七天所得,能开辟出四尺的清明区域。 效果与直接炼化朱异果相去甚远。 而且赤丹乃是人为炼制的丹药,有所掣肘,每十五天才能服用一枚,否则药力在体内累加,便会使经络迟钝麻木,与天地灵气产生排异。 不过,总比没有强。 陆缺安然吸收赤丹药力…… 将近晌午,苏萱翩然而来。 不管多大的美女,独守在荒山野岭,都会寂寞空虚冷。 匆匆而过的一年里,苏萱没少来骚扰陆缺,混得已经很熟,见陆缺尚在打坐,自顾自地在陆缺的竹筐里翻了起来,翻到两个素包子。 所幸就替陆缺吃了。 然后便横躺在潭边平整的青石上,将手中乌铁棍子变得很长,伸入寒潭中搅水,一副无可消遣的闺怨模样。 “绝世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两刻钟后。 陆缺从打坐中醒过神,回头一望,就见苏萱玉体横陈。 双腿交叠,腰身纤细,臀-部饱满。 由一袭轻薄纱裙笼罩着,更显得春光旖旎。 这副画面,如果被画进宁归的假画,恐怕会非常之畅销! 陆缺盯着苏萱的旖旎背影,不坏好意地想了想;他也不像一年之前那么羞涩了,并没有立即收回视线。 苏萱背对着他,调侃道:“天天用功,看来是都用都了狗身上。” “如今都是炼气五层了,心跳竟还如此剧烈。” 剧烈吗? 陆缺伸手按了按胸口,确实扑通扑通地跳,低声嘟囔道:“不怨我,你穿的那么纤薄,还非在我眼前晃悠,我也不是毫无知觉的木头桩子。” “嗯,嗯,小陆也长大了。” “别取笑人,不让我看我不看就是了。” 苏萱回眸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对对对。” “还不当回事,你是如今见识少,等你出了锁龙关,见识过天下美人,你就会明白什么如今的艳福有多大?说起来你还挺不幸的,这么小的年纪就遇到我这种美人,往后恐怕就不知道何为惊艳了,而且以我姿色的一半为标准,娶媳妇儿也会很难。” “你啥时候学会吹牛了。” 苏萱挪动娇躯坐了过来,眉弯一挑,瞪了瞪陆缺。 这小子还挺不识相! 刹那之后。 一股小女儿气从苏萱心里油然而生,说道:“假如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娶我,二是实力突然拔升,原地筑基,你会选择哪一个?不准说谎。” 陆缺很诚恳道:“那还用说,我选二。” “你……” “选二。” “我这样的美貌,我这样的身段。” “选二,原地筑基呀,我想不都敢想。” 苏萱咬了咬银牙,面色渐渐铁青。 她不是真看上了实力低微的陆缺,只是想接这问题证明自身美貌,谁想陆缺竟会如此不给面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小子不过就是白张了双眼睛,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他眼瞎,他福薄缘浅,他不配! 苏萱将手里的乌铁棍子,变成了八尺来长,咬牙切齿地笑着,“你可真是道心坚毅呀,好,真好真好,那我就帮帮你的忙,接着!” 苏萱将乌铁棍子抛了过来。 陆缺伸手去接,刚接住,便觉得一股巨力压手,慌忙以两只手去握,但双手跟着乌铁棍子坠了下去。 “这么重?” “一万三千五百斤,你不是走以武合道的路子,拿着练呗。” ……… 第85章 严苛修行 陆缺双手握着乌铁棍子,须臾后,便感觉有一股苍古气息冲天而去。 光阴长河的某一节点里。 有人顶天立地,屹立万古,手中那八尺乌铁棍所指处,江河不生波,沧海不起潮! 他的圣辉垂照百代。 他的神迹是整个人族的一座巍然丰碑。 陆缺心里蓦然升起身为人族的骄傲,胸腔里激昂万丈,双手紧紧一握,以《执象经》的法诀,运化力道,将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八尺乌铁棍拿了起来,挺了挺身板,站的笔直如松竹。 “此宝像是我人族之物。” 苏萱抱膝笑道:“没错,还算你们人族很有纪念意义的圣器。” “怎么在你手里?” “以你的卑微如草芥的身份,还不适合知道这事,反正不是我偷来抢来的,你别管那么多,拿着练武吧。” 苏萱斜了陆缺一眼,双手平摊,做出“请”的手势。 赶紧的! 她倒不是诚心帮陆缺修行,只不过刚才被陆缺气得动了肝火,胸都直颤,想借机给陆缺教训罢了。 她睁眼说瞎话道:“我有心指教于你,你敢辜负我一番好意?” 陆缺没感觉出来什么好意,只瞧见她的双腿蠢蠢欲动,似乎准备再上演一幕玉女飞踹。 两人互愣了一眼。 陆缺本能地往后挪了挪,“谢谢好意,但我不会使棍子。” “不会吗?” “不会。” “我不信。” 感觉话题渐渐跑偏,苏萱眼眸一转,坏笑了起来。 反正此地只有他们二人,说些风言风语也不会被外人知晓,影响声誉,苏萱干脆一坏到底道:“那说明你还没长大,怪不得只知道修行呢。” 陆缺一脸黑线。 “宁大哥画的画都卖给你了吧。” “什么画?我可没跟那姓宁的小子打过照面。” “春-宫!” 苏萱抬手给了陆缺一记栗凿,白眼道:“你学会坏了。” 这姑娘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调戏陆缺可以,哪怕是走下三路,但陆缺调戏她,那就万万不可,得以拳脚栗凿伺候。 谁让姑娘长得美呢。 这就占了理! 扯了几句,话归正题。 苏萱依旧想给陆缺点教训,纤指在空中轻轻一弹,毫光闪过,那根八尺长的乌铁棍子立即变化成了一柄雁翎刀。 “记得你会使刀,那就练刀,今天若练不够两个时辰,姐姐就赏你二十个热乎的大耳刮子。” “你就是想借故揍我。” “说对了,那你能怎么样?” 苏萱挺了挺胸,一脸你奈我何的模样,甚是嚣张。 陆缺也的确没奈何,练就练呗。 只是乌铁棍子变化的刀,重量并没有丝毫改变,比寒铁宝刀重了数百倍,只是拿起,便已极为不易。 他暗运《执象经》法诀,双足落地生根,衍生巨力,双手握刀,定于半空。 一息,两息,直至十几息过去,依旧没耍出来任何招式。 苏萱站着说话不腰疼,“练啊!” “我这不是在练。” “据我所知,刀法起码有劈砍撩刺之类的招式……” “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刀,我哪儿能轻易就使得动?所以就只能从最基础的握刀定刀开始,这已经让我尽了全力了。” 一万三千五百斤! 陆缺全力爆发时侯,双臂皆有此惊人的力道,但也只是在爆发的瞬间。 持刀定刀,则须长时间保持这种力道。 不可同日而语。 他双手持刀,《执象经》运转到了此时可以达到极限。 体内灵气呼啸,一息,延伸七百九十三丈八寸长,回环四十九周天。 沉重力道僵持。 陆缺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绷紧起来,宛若拉满的弓弦,蕴藏千钧;额头上也渐渐蒸起了白汽,一缕笔直向上。 很快,衣裳便被汗水侵湿。 豆大汗珠从手腕上吧嗒吧嗒滴落下来。 仅仅是简单的“定刀”,却让他使劲了浑身解数。 到底是不是吃苦,一看便知。 这就让苏萱略有几分满意了,笑眯眯地绕着陆缺转着圈,“站直站直,手别抖,人家白湛刚出生时候,就能叼着这根乌铁棍子满山跑。” “以武合道的路子最为难走,就得天天吃苦,你说你也是蠢的要命,怎么选了这条路子?” “白湛选还差不多!” “人家那是洪荒仙古时代大妖的直系苗裔,生而强悍,适合迎难而上,你就是个普通的人,学学你们人族最擅长的术法之道就得了,偏是不知好歹。” “手别抖——” 苏萱以一声轻喝结尾。 只不过手拿重物,拿的时间越长,就感觉越重。 一万三千五百斤似乎变成了两万斤三万斤,越来越沉重。 陆缺的手臂不自觉地颤抖,根本就无法控制,纵然咬牙坚持,也感觉有两股强悍力道在不断地撕扯着手臂肌肉,刀尖随之剧烈打晃,并不断下坠。 苏萱刮了一下陆缺满是汗水的鼻梁,啧啧嘲讽道:“可悲呀,你们人族的宝物,你都拿不起来。” “我已经在坚持!!” “不用坚持了,你有门路。” “什么意思?” “你这德性估计当不了什么强者大能,可你脸缘还很是凑合,哪怕往后人族和妖族再次大举开战,你也能当个叛徒,来我们妖这边儿抱白湛的大腿,白湛渡劫化形以后估摸也是美人儿,抱她的腿也舒服。” 说罢。 苏萱掩口而笑,心里的火气消了四五成。 山居无聊,戏弄一下人族小修士不也蛮愉快? 陆缺倒也没被她气到,只是心里有些不服气,不想被看扁了,咬了咬牙,继续持刀坚持。 时间在这时候过得很慢。 一息犹如一刻,一刻犹如一年。 随着灵力的不断消耗,陆缺丹田内渐渐空乏,已维持不了一息灵气经走四十九周天的程度。 手在颤抖,骨骼在格格作响,双腿缓缓下陷,就连经络都似蜷曲了,仅凭着意志在坚持。 他知道,刀始终会掉。 但他还想多坚持一会儿,哪怕是一息,因为这也像是生死鏖战。 一息,就能决定很多事…… 刀身晃动越来越剧烈,带着陆缺的双臂不停下坠。 噌—— 刀尖刺入地面。 但陆缺的双手在这时仍没有松开,手心被沉重的下坠之力扯开口子,鲜血淋漓,侵湿了刀把。 “人族圣物,我虽拿不起,但也没有轻易放手!” 陆缺傲然地说了一句,仰面栽倒在青石上。 他仅仅坚持了不到两刻的功夫。 但已经耗尽灵力。 看他仰面栽倒在地上,好大会儿功夫没有,苏萱给了他一脚,皱眉道:“你挂了?你可不能就这么挂了,那白湛知道肯定咬我,她咬人很疼。” “你才挂了,你才咬人!” 陆缺翻了个身,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有些虚弱。 ……… 第86章 佳人西来 回敬了苏萱两句,陆缺开始大口大口喘息,身上汗如雨下。 从手臂淌下的汗水都成了一股细流。 而丹田内的灵气几乎耗费殆尽,空荡荡的犹如荒野。 四肢酸软无比,每根肌肉都像揪着。 “这就累成烂泥了,好不中用!” 苏萱笑眯眯地嘲讽着,理了理衣裙,侧坐到陆缺胸膛上。 她娇躯若无骨,楚腰纤细掌中轻,把陆缺当成了板凳,也自觉的是美人垂赐,又笑道:“你家坟头今天得着火,你才能有这种好福气。” 陆缺累得不想说话,更无暇对这抹温香暖玉产生什么旖旎念头。 她媚任她媚,该睡还得睡! 陆缺轻轻握了一下皮开肉绽的手,阖眼休息。 过了一个多时辰,气机才恢复平静。 这时。 受寒潭清冷静谧的气氛影响,陆缺的新湖也平静如水,恢复之后,便能依稀感觉到流淌在界山的灵气大潮。 他定了定神,引气入体。 一瞬间。 周围的天地蜂拥而至,汇成涓流,直入丹田清明区域。 势头竟比平日炼气猛烈的多。 那干涸的丹田,就犹如久旱逢甘霖的土地,疯狂地吸收着灵气,重新在清明区域衍化出一道灵气气龙,夭矫盘旋,又开拓出两尺半的清明。 进境,肉眼可见。 陆缺也没想到将灵气耗费殆尽,会得到这么大的反哺。 心里不由喜悦,这苦吃的值! 他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干净布条,缠在手掌伤口上,勒紧,重新拿起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刀。 持刀,定刀。 苏萱早已从陆缺身上起来,干起了手艺活。 她把陆缺被山菇木耳的竹筐给拆成了竹条,准备重新编好,但人各有所长,天生祸国殃民的胚子,自是适合舞榭歌台,琼楼玉宇,干手工活就很没有天份。 编了大半晌,把好端端的竹筐,编成了口也漏顶也漏的蝈蝈笼。 太难了。 苏萱赌气地把蝈蝈笼甩在陆缺脑袋上,这才发现他又握起了刀,自找罪受。 “你有病吗,自己就自虐起来了,怕被我甩大耳刮子。” “定刀真能助我修行!” 苏萱轻拍了一下额头,无语了,这小子脑袋里就修行两字。 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通天大能,肩负着挽大厦于将倾、江山于既倒的使命呢? 她横眼道:“你练归练,练死了也无所谓,但死之前都不能影响给我解闷儿。” “不就是让我陪你聊天,聊!” “你就给讲讲锁龙镇上这几天有什么新鲜事。” 陆缺一面咬牙定刀,一面道:“哪儿能天天有新鲜事?跟你说说我的邻居吧,他们是对两口子,因为跟人倒卖私盐,被发配到了锁龙镇,天天吵吵闹闹,这段时间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了性,不怎么吵了,只是邻居嫂子到半夜时候总是咿呀怪叫,好像中了邪似的。” 苏萱捏住极其精致的下巴道:“你炼气五层,还看不出是不是中邪?” “我看是没有,只是觉得像,可能得了什么怪病吧。” ………… 两轮持刀定刀,总共坚持的时间也没到四刻。 天色微黑时。 陆缺拖着疲惫之躯回到锁龙镇,到了家里,草草洗漱,倒头便睡。 一觉便睡着了鸡鸣欲曙。 醒来后,才发现手臂已经浮肿,不过这点事影响不了修行之心。 他吃过饭,便迅速赶往界山,跟苏萱借那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的乌铁棍子,幻化成了刀, 持刀定刀。 往后半月,皆是如此。 如此不断锻炼体魄,消耗灵气,再以丹田空乏之态吸收灵气…… 在半个月里,陆缺丹田内的清明区域拓展到了七十丈方圆! 一轮定刀也能坚持三刻钟了。 进境斐然。 小暑节气这天,勤修不辍的陆缺准备休息休息。 大早上在锁龙镇遛了遛,卖了几样熟食和一大壶酸梅汤。 拎着东西回去,经过柳记药铺所在的那道街,遇见了柳离之前的丫鬟春茹,这姑娘似乎彻夜未归,睡眼惺忪,脸颊上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 咦,走路姿势也不似平常那般风风火火了。 双腿虚浮,步子迈得很小。 陆缺和宁归学习了不少的知识,也包括书本以外的,猜出来春茹这是被人先登了船,嘴角一撇笑了笑。 春茹婚期就订在六月初九,没几天了,竟这么按耐不住? 春茹脸色微红,圆瞪杏眼道:“往哪儿看呢,下流胚!” 陆缺拱手笑道:“春茹姑娘马上要大喜了,恭喜恭喜。” “啊……谢谢吧……” 两人其实没什么话,都是看柳离面子才互相问候而已。 聊了两句,便各忙各的。 陆缺舒展了一个筋骨,悠然往回走,刚转过街口,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他。 “小陆,有位姑娘找你!” 这是陶三门陶百总的声音。 陆缺转过身,就见陶三门领了两名年轻公差与一位青衣姑娘。 青衣姑娘脸上蒙着面纱,未漏阵容,但单单身段已是一绝,惹得那两名年轻公差不时咽口水。 互看了一眼。 陆缺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就冲青衣姑娘这身装扮与身段,也一眼能看出来是苏萱。 苏萱则先向陶三门称谢,随后便快步走了上来,伸手揪住了陆缺耳朵,声音笑吟吟道:“下流胚!” 陶三门拈须大笑,这像是有故事啊! 可谁会想到老实巴交的陆缺,竟会勾搭上外面来的姑娘。 真是出乎预料。 “小陆,赶紧领人家回去吧。” 陆缺无奈地皱了皱眉,带着苏萱一块儿回了家。 两人在院里枣树下站定。 陆缺道:“你怎么跑镇上了?” 苏萱垫脚够了一颗还未成熟的青枣,同时转眸左右打量着,“无聊呗。” “妖不是不能进入锁龙镇……” “别的妖不行,我还是可以的,当然也得跟锁龙镇上的守镇仙师打招呼。你家太寒酸了,等会儿,找个好点地方请我吃饭。” 陆缺脸色陡变。 苏萱搡了他一把道:“就让你请吃个饭,看你这要死不活的脸。” “你刚才说守镇仙师是什么意思?” “坐镇锁龙镇的一位高阶修士啊。” “不是指杨鹤?” “杨鹤算哪个菜园里哪根葱,也就你跟姓宁的那小子把他当回事罢了。” 陆缺的脸色越发阴沉,心脏怦怦地跳着,忐忑不安,问道:“锁龙镇怎么会有守镇仙师呢?” ……… 第87章 苏萱现形 苦修一年半的时间,终于接近杨鹤的水准,有望闯出锁龙关了…… 这时却突然冒出一个守镇仙师来,对陆缺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不由拉下脸,唉声叹气。 抛出这惊天消息的苏萱略微一愣,用手背打了打陆缺胸膛,“你叹什么气,守镇仙师跟你半毛钱关系?” 没关系!? 陆缺猛然抬头,“这话怎么讲?” “守镇仙师坐镇锁龙镇,为的是监察我妖族动向,防范于未然,至于去管你这点鸡毛蒜皮的事。” “那就是说我闯锁龙关,他不会出手?” 苏萱皮笑肉不笑道:“别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就不配让人家出手。” “不配?我发现这是个好词儿。” 陆缺挠头一笑,转忧为喜,又道,“那守镇仙师是谁呀?” “不告诉你。” “你也害怕人家?” 苏萱后退了一步,靠住枣树树干,环臂抱胸道:“我今天出来了,心情好,就算中了你的激将法吧,跟你说说也无妨,守镇仙师在你们镇上摆了个说书摊子。” 竟是那说书的! 陆缺脸色略微僵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说书人可看他不顺眼……往后得躲着了。 苏萱又交代道:“这事别瞎传,惹得他不高兴了,可没你好果子吃,他神通术法通幽,能直接拘你魂魄丢进幽冥。” “这么狠?” “做前哨的岂能没点能耐。” 陆缺给苏萱搬了个凳子,又倒了一碗酸梅汤递过去,感叹道:“原来小小的锁龙镇也是藏龙卧虎之地。” 苏萱无心道:“那可不,还有位能跟守镇仙师等量齐观的人呢。” “谁?” 苏萱本来指的是把守“困龙锁气大阵”的余尽春,不过她的辈分和余尽春差得远,不好揭露其身份,便指了指自己,“眼瞎,这么大的高人坐在你面前看不见。” 陆缺敷衍道:“对对对。” “好了不说这个,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闯锁龙关。” “炼气六层以后,但具体时间,还得和宁大哥和祝大哥两人商量。” “那估计快了,以后还回来么?” 陆缺不假思索道:“回来,我还要看看白湛渡劫化形以后什么模样。” 苏萱将粗瓷碗一倾,泼了陆缺满身酸梅汤,瞪着陆缺,神色颇有几分幽怨。 哼—— “怎么了?” “忘了你走上问道炼气这条路,最早是谁给你指的路了?” “你啊,我心里都记着的,以后也会回来看你。” 苏萱平常没少捉弄陆缺,调戏陆缺,但还是把他当朋友看的,倘若是一点也不被记挂,心里也会难受……此时,见陆缺的面色非常真诚,幽怨之色才渐渐消减。 她嘴上依旧很硬,“谁稀罕你看,想看我的人多了去。” 陆缺笑道:“那是!锁龙镇的人看见就很看脸,你若揭了面纱,肯定引来不少人爱慕。” “你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 ……… 苏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不满足于待在陆缺家徒四壁的狗窝,坐了会儿,就让陆缺带她出去逛。 逛街,陆缺没经验,但知道肯定得花银子,便带了五十两出门。 五十两!巨额财富! 自从宁归走上创作假春-宫的道路,就使他们这条贼船富了起来,短短一年,已经在锁龙关以外的西平郡某个钱庄存了三千二百两银子。 陆缺如今也阔绰了,家里都留了六十多两碎银子。 今非昔比。 鼓鼓囊囊的钱袋揣在怀里,感觉镇上最有钱的财主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出了门。 陆缺很有志气道:“你那跟乌铁棍子对我修行大有帮助,还让我使了半个月,都不知道如何谢,所以不管你今天看上什么,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苏萱好笑道:“你在炫富?” “没有,我是想谢谢你。” “青丘狐坟最不缺金银,不过你想请我的话,我也给你个机会。” “嗯……” “你为这世间美人儿是你想请就能请的么?” 边扯边走,沿街逛过去。 苏萱天生丽质、倾国倾城,也无须胭脂水粉装点,首饰耳环修饰,故而没怎么看寻常姑娘都喜爱的玩意儿,只是转进书铺里淘了一大摞的神鬼故事话本。 山居无聊,以书本打发时间最实在。 巳时初,未到晌午。 两人走到了春晴楼后面,准备下馆子。 陆缺习惯地从春晴楼后院进了门,便见朱与站在水井旁,探身往向井下望。 她脸上红色疤痕尤在,看来冰续草并没有效果…… “朱与姐姐,我带了朋友过来吃饭。” 朱与“嗯”了一声,转过头,看了看蒙着面纱的苏萱,但苏萱为何蒙着面纱却毫无兴趣,只道:“小陆,我发簪掉井里了,你能不能帮我捞上来?” 陆缺点头道:“行啊……苏姑娘,你稍等一会儿。” 说罢便走到水井前,顺着辘轳的绳子下到了井下。 后院里剩下苏萱和朱与。 苏萱用眼尾余光很快打量一番春晴楼老板娘,身段竟与自己旗鼓相当,不过脸上烧伤的疤着实很难看。 她心道:“陆缺这小子可真眼瞎,竟对这么丑的人这么恭顺。” 正想着。 朱与突然开口道:“苏姑娘,你过来。” 苏萱冷眼,“干什么?陆缺自己就能上的来,不需要我摇辘轳拉他。” “挺好看的姑娘,却没一副好脾气。” “你怎么知道我好不好看,说不定我和你一样,脸上都有一块大伤疤呢……你让我过去干什么?” 说话同时,苏萱走到水井前,探着身子往水井里望了过去。 水面涟漪正缓缓平静,照出了一抹白色倒影。 瞳孔椭圆,双耳直竖,嘴有些尖。 这是—— 苏萱的狐狸本相! 可她已经渡劫化形,身躯与人并不存在区别,除非妖丹破碎,不然不可能轻易就显现出来本相。 怎么可能? 苏萱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倒影,眼波颤抖剧烈,更不可思议的是,她没有在水井里感觉到丝毫灵力波动。 水井,就是普通水井。 这时朱与也看了看水井里的倒影,波澜不惊道:“还是挺漂亮的。” “你……” “你也下去给我捡东西。” 朱与伸手在苏萱脊背轻轻一推,看似十分寻常,可偏偏就是让苏萱的实力一点的发挥不出来,头朝下,栽进了井里。 ……… 第88章 狐祖妖丹 扑通一声。 苏萱掉进井里,身躯持续下沉,直沉入狭窄的井底。 方寸之地,堪堪立足。 一转身。 胸前巍峨就结结实实地挤在了陆缺脊背上。 料足得很,比柳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深受感触的陆缺转过身瞧了一眼,昏暗之中,嘴角撇了撇,神色略有两分古怪,美艳狐妖平日常调戏他,但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这回被吃了豆腐了吧? 不过陆缺色心色胆皆不足,也没趁机再在苏萱的娇躯上揩油。 缩了缩身子,与苏萱并肩立于井底,伸指指向对面井壁。 所指之处,井壁并非青石垒砌,而是有半透明的白水晶封着。 白水晶之后,隐隐闪烁光芒,似乎别有洞天。 陆缺握拢拳头,以《执象经》法诀运化灵力,挥拳轰向水晶壁,他炼气五层半的境界,走以武合道的艰苦路子,倾力一拳恐怕已不止三万斤! 但颇有气象的一拳,落在白水晶上,却似泥牛入海般,未能撼动半分。 于是,他又向苏萱伸了伸手。 意思是“你来”。 苏萱无端被朱与推到井里,心中愤愤不已。 三千红尘真险恶,这刚一出山,就有刁民想谋害本妖。 她有心跳出井口,把朱与给剥皮抽筋,只是沉入井底以后,心里便悸动不已,似这水井中存在某种强烈的召唤,因此才压住了怒意。 到底是什么? 苏萱凝望水晶壁,胸口起伏越来激烈,沉吟了须臾,那根乌铁棍子凭空出现在纤掌之中,陡然变长,捅向了水晶壁。 咔—— 水晶壁崩开几道裂纹,轰然破碎。 露出勉强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苏萱侧着娇躯慢慢挤了进去,陆缺紧随其后。 通过缝隙之后,空间豁然开朗,乃是个方圆四五丈的天然溶洞。 地面以及周围,生长一丛丛水晶,璀璨缤纷,不染纤尘,宛若明净无垢世界。 而且溶洞似有某种神秘力量,隔绝了井水的涌出。 两人得以开口说话。 陆缺先把从井底捞到沉檀木发簪揣进了怀里,问道:“你怎么也下来了?” 苏萱抬头望着布满水晶丛的溶洞,越发感觉此地气息的亲和,眼神肿怔,良久没有说话。 陆缺瞥了瞥苏萱,这姑娘刚才沉入井中时候,脑袋先触底,给磕懵了么?” 先不管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左顾右盼,只觉得这座溶洞漂亮神奇。 “水井怎会有这番景象呢?” 视线往下一斜,发现地面竟也是大块的白水晶。 如冰通透。 在地面大块的白水晶正中,凝固了半截棺椁,就好像是琥珀中的虫子。 陆缺俯下身打量,感觉在哪儿见过,细细一想,这半截棺椁不就跟界山剑气崖壁的那半截青铜古棺相似吗? “苏姑娘,告诉你个不太好的消息,咱们好像刨到你家祖坟了。” “刨你家祖坟!” “你过来看,这半截青铜棺椁还刻着你家祖宗的样子。” 位于界山剑气崖壁的那半截青铜棺椁,历尽风雨沧桑,篆刻图案已经腐蚀,仅能看出来上面九尾狐的几根狐尾。 但这半截青铜棺椁,保存还比较完整。 棺材底部,可以清晰地看见九尾狐的图案。 陆缺趴在地面,不停地向苏萱招手,她才饶过阵列如剑戟的水晶丛,走了过来,沿着陆缺看得方向看过去,当即一惊,“这真是我先祖的玉狐天棺。” “真刨到你家祖坟了?” “这……” 苏萱再次举目环顾溶洞,仔细查看,只见这溶洞有九处薄弱之地,隐含神异,似乎能够勾连天地。 难道—— 苏萱花容失色,趔趄了几步,瘫倒在陆缺身边。 青裙委地,如一朵花。 陆缺大惑不解,“你今天怎么回事?” 苏萱颤声道:“你掐我一下。” “掐哪儿?” “想掐哪儿掐哪儿,我不跟你计较!” “哦。” 陆缺犹豫了一下,隔着面纱,捏了一把苏萱的脸颊,别说,这美艳狐妖的确是天成尤物,就连脸的手感都很好。 早知道就应该换别的地方捏一捏。 陆缺心头涌过一抹邪恶念头,转瞬即逝,问正事道:“这到底是哪儿?” 苏萱半喜半忧道:“说出来你或许不会信,此处是我先祖妖晶的内部。” “啊,我们被吃了?” “那倒不是!先祖参与三千年前人族与妖族的旷世之战,早已被斩,斩她之人,你也知道,就是那梳月剑的前主人。先祖身死道消三千年之久,没想到,妖丹竟然化成这座水晶溶洞。” 这是妖丹,这么壮观恢宏的妖丹!! 陆缺抹了抹嘴角,腆着笑脸道:“苏姑娘,怎么没感觉到你家先祖的妖丹蕴含灵气呢?” “先祖当年与那持梳月剑的女剑仙万里斗法,灵气耗损八成……不过剩的两成也不是你可以想象的,如今她所剩灵气以及凝炼出来的天赋神通都封在这些水晶之中,你境界低,感知不到罢了。” “那就是说这些白色水晶依旧蕴含磅礴灵气?” “当然了。” 苏萱转过头,发现陆缺眼睛都绿了,宛若嗅到血腥的野兽一般。 她搡了陆缺一把,“你想干嘛?” “没……没有……” “我先祖之物,必是我的机缘,你还想非一杯羹,不怕把你眼给想瞎了。一边儿凉快去,我要祭奠先祖,收取先祖妖丹。” 陆缺犹豫片刻,难得厚起脸皮道:“苏姑娘,这是你的机缘不假,可地方却是我先发现的,能不能……我不要很多,你看这水晶丛的数目起码有上千簇了,你分给我十簇就行。” 苏萱将脸贴近陆缺,眼睛眯了起来,笑眯眯道:“滚——” “九簇。” “一簇也你别想!” “我先发现的。” “那又怎么了,我九尾狐族的东西岂能跟你分享?别说你只是我的朋友,你就是我相公都不行,还是那两个字,滚!” 看来是没商量,陆缺撇了撇嘴,闷闷地站在一旁,手扶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水晶。 苏萱则屈膝跪地,在先祖妖丹内部,对早已消逝在光阴长河的先祖九叩,随即划破手掌,将鲜血撒到了地面。 一缕鲜血迅速蔓延,直将溶洞中所有水晶丛染成淡淡红色。 “求先祖垂赐,收。” 灵力涟漪晕散,溶洞急剧收缩。 下一刻。 眼前画面如水幕般一晃,陆缺和苏萱再次出现在了春晴楼的后院门口。 陆缺迈步进入院子,面色温和地和朱与说道:“朱与姐姐,我带了朋友过来吃饭。” 此事已经发生过一次!!! 苏萱有点懵,难道这家伙不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了么? 而再看春晴楼老板娘朱与,发簪好端端地插在发髻之中。 刚才,水井里…… 苏萱正茫然之际,陆缺后背取出来一根手臂粗细的水晶递到她面前,“这是什么东西,你把这个塞我腰里干嘛?” 小子,手可真够快的! 苏萱眉尖挑了挑,低头看向水晶。 很显然刚才水井中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先祖的妖丹就在她手里握着。 只不过陆缺的这段记忆被抹去了。 好厉害的人!苏萱转动视线看向朱与,心里忐忑无比,大气不敢喘,要知道朱与这些施展手段的时候,她也深陷其中,毫无察觉,说明实力不知道差了多少重…… 陆缺再次递了递水晶,“哎,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苏萱不清情况,没敢开口。 这时朱与淡声道:“小陆,人家姑娘把这个塞到你身上了,估计就是送你的。” 苏萱猛然醒悟,“对,对,这位姐姐说的没错,此物是我送与你的。” ……… 第89章 一块水晶 陆缺完全不记得水井下发生的事,只记得刚带苏萱到春晴楼。 手里的水晶不知是为何物,更不知苏萱为何要送给自己。 “这有什么用?” 苏萱神色尴尬僵滞,注意力还留在朱与身上,面对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高大女子,她萌生出了本能地恐惧,就好像当初面对渡劫化形的浩荡天威,心脏怦怦跳动,攥出了一手心虚汗。 此时。 倒是实力低微到不值一提的陆缺,给了她点面对朱与的勇气。 多个人也壮壮胆儿不是? 心里空落落的苏萱不由挪动脚步,贴近陆缺,抓住了陆缺手臂,娇怯模样犹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儿。 她嘴上敷衍道:“你先拿好,待会儿我再告诉你。” 陆缺手臂被两抹饱满压着,算是又被硬塞了一口豆腐,惬意之余,也觉得很怪。 苏萱今儿怎么变得这么黏糊? 再贴紧点,都嵌他身上了! “你怎么了?” 站在井边的朱与始终风轻云淡,像是什么事都未发生。 这时接了一句:“可能是我模样丑,吓到这位姑娘了,小姑娘,你不用怕,我不凶的。” 苏萱慌忙道:“您说笑了,您一点都不丑。” “那就上楼吧,外面热。” 陆缺道:“朱与姐姐,我朋友独居习惯了,脸皮很薄,怕见陌生人,可不可到雅间里去?” “当然,一两半的包间费,算你一两。” “谢谢朱与姐姐。” 陆缺领着苏萱到了二楼雅间。 进了门。 苏萱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慌忙推窗透气。 春晴楼临河而建,窗外便是玉干河的一带碧水,河风吹送清凉之气,倒也凉爽。 站在窗口深吸了几口气后,苏萱斜倚到了窗框上,眺望奔流不息的玉干河,怔怔出神,心里思绪万千。 春晴楼老板娘朱与到底是什么怪物…… 人族修士,还是妖族大能? 这些苏萱无法都判断,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此人眼界极高,胸壑极深。 不然怎会对她九尾妖狐一族先祖的妖丹毫无兴趣,平白就把这天大机缘让给了她。 而从这点上看,朱与对她并无恶意。 “此人……” 陆缺摆弄着手里的水晶,又问道:“苏姑娘,这到底是什么?” “能帮你提升修为的东西。” “送我了?” 苏萱脸阴了一下,幽幽怨怨。 真好意思问! 刚才也不知是哪个小子心生贪念,手贱无比,趁她祭奠先祖的时候,偷偷折了一根先祖灵气凝固而成的水晶。 若不是朱与暗示把这根水晶送给陆缺,她早夺回来了。 她没好气道:“可不是嘛,送你的!” “为什么?” “我看上你了!想巴结你!想倒贴你!” “可我怎么瞧你的脸色像是要掐死我,你今天有点怪。” “哼,爱之深,恨之切。” 苏萱别过了脸儿,继续往窗外张望。 “算了,我去点菜。”陆缺揣摩不透苏萱古怪的心思,所幸先避开锋芒,免得这姑娘无端抽风。 他自己跑到了后厨去点菜。 说起来很悲哀。 春晴楼的几道招牌菜,都是陆缺的母亲帮厨时打出的名气,可碍于罪民身份,陆缺之前都没有怎么吃过。 满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陆缺从后厨回来,有些黯然,半晌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 苏萱突然说道:“谢谢你。” 陆缺抬头看向苏萱,皱了皱眉头,这姑娘好像是没睡醒,老是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谢我什么?” “呃……” 苏萱张着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她此番得到先祖妖丹,机缘莫大,但索本求源,还是因为陆缺领她到了春晴楼,才得到了这份机缘。 问题在于,朱与抹去了陆缺关于这件事的记忆,显然是不想让陆缺知道。 苏萱便不敢吐露实情了,想了想,扯谎道:“当然是谢谢你带我到镇上玩。” 说着,门吱呀一声响了。 朱与亲自端菜上来。 苏萱有些慌,这恐怕得折寿! 陆缺则起身接住了菜盘,笑道:“朱与姐姐,你怎么亲自送菜过来了,我自己去后厨拿就好。” “没事。” “那一块吃?” “也好,我以前常和你娘一块吃饭。” 朱与并没有客气,拉着椅子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夹菜吃菜。 不做作,也不矫情。 半途抬起凤眸撇了一眼苏萱,“小姑娘,你跟小陆的关系很好。” 苏萱尴尬一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不好,你说了算。” “是很好吧?” “嗯……好,犹如亲姐弟!” “小陆父母早逝,孤苦伶仃,以后你可得多帮帮他。” 苏萱心思通透,哪儿会听不出来弦外之音? 朱与赐了她一份天大机缘,恩深似海,此时说这些话无非是告诉她,要她在修行上提点提点陆缺。 有因,必有果。 她当即郑重应道:“一定!” ……… 除了让提点陆缺以外。 苏萱没从朱与身上感受到任何气势压迫,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其实—— 大能之辈,譬如坐镇锁龙镇监察妖族动向的说书人、看守“困龙锁气大阵”的余尽春,都各有司职,无暇他顾,你不惹他,他也懒得理你,井水不犯河水。 苏萱料想朱与或许也是如此,那以平常心对待便好。 也不再过多纠结。 酒足饭饱,离开春晴楼,又沿街溜达了一圈,才回到陆缺家里。 苏萱很不见外地躺到了陆缺的床上,摇着青袖扇风道:“春晴楼的菜真不错,不过我还想尝尝街上的边摊小店,等晚上了,你带我去。” “我是罪民,戌时三刻以后就不能到镇子东面去了。” “你是守规矩的罪民?” “那肯定不算,不过马上就可以闯锁龙关了,我不想节外生枝。” “真为你感到遗憾,你错失了和绝代佳人逛街赏月的机会,你就只配去修行,去自找罪受。” 陆缺淡然一笑。 苏萱斜眼过来,“明天还去界山?” “去!我现在可以用定刀三刻钟了,明天想试试否能能用那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刀做劈砍。” “哎……” “对了,你给我的水晶,要如何用?” “拿过来。” 苏萱握住形如短剑的八楞水晶,伸指在上面轻轻一点,水晶霎时分解成了大小几乎相等的四十九块,如桃核般大小。 她递了一块给陆缺,“你不是有炼化的本事,炼化即可。” 陆缺点头道:“那我试试。” 苏萱一脸生无可恋,“试吧试吧,反正我以后得照顾你修行。” ……… 第90章 暴力提升 陆缺抖了抖灰色布袍,盘膝而坐,将水晶置于掌心,以气机牵引乾坤化气壶运转,蕴生炼化之力。 刹那之间。 黑色旋涡在掌心中萌生,扩散成三寸形态。 此形态炼化之力最为凝聚也最强。 陆缺沉心定气,气机平顺,那黑色旋涡也随之疾速旋绕,牵引周围气流旋转不息。 乾坤化气壶黑色旋涡的炼化之威,陆缺体会尤深。 不管是吞火豹妖晶、朱异果、似妖非妖的怪物,只要乾坤化气壶悬绕几转,都能轻易将之炼化为飞灰。 但这回却像踢到了铁板。 神阙穴中乾坤化气壶已经旋转了二十四圈,水晶依旧纹丝不动。 陆缺不免怀疑起此物就是块亮晶晶的石头,中看不中用,并无灵性可言。 他迟疑地望向苏萱,“这水晶里面好像没有灵气。” 到了陆缺家中,苏萱早已把面纱摘掉,面对这种愚蠢的质疑,捏了捏拳头,俏脸变得铁青无比。 玉体横陈也陈不住了。 当即从床上弹起来,向前一跳,使出杀手锏玉女飞踹,给陆缺脸上印了个鞋印,并踹的鼻血横流。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水晶可是苏萱的先祖妖丹所化,说句不好听的,算是她先人的舍利骨! 虽说大能者身死道消,尘归尘土归土,灵气也要反哺天地,妖丹被吸收,这也是修仙界常有的事,不足为怪,但被一个炼气期的修士说三道四,就很让人不舒服了。 苏萱翻眼道:“水晶是九尾狐妖一族的宝物,你没能耐炼化,就少张你那张臭嘴胡说八道。” 不明就里的陆缺倒觉得委屈,“你说话就说话,干嘛打人?” “我觉得你脸痒了,很需要被踹一脚!” “你……” 看着陆缺正脸的鞋印子,苏萱也觉得好笑,掩口轻笑道:“行了,别觉得委屈,这回你得好处比在白湛那儿得到的十六枚朱异果大得多,别说只是挨我一脚了,就是被打的半死也不亏。” 陆缺捏着水晶道:“可炼化不了啊。” “饭已经端到跟前,还要喂你嘴里?炼化不了,那是你自己的事。” “也是!” 陆缺擦了擦脸,再次坐正身姿,尝试炼化水晶。 还真当回事!苏萱抱臂而笑,两抹饱满跟着颤巍巍一抖,触目惊心。 可惜大好春光,无人得见。 她心里压根儿就不信陆缺能够炼化先祖所化的水晶。 蚍蜉撼树,请随便去撼—— 她回到床前,侧身而卧,拿起一本早晨买的神鬼故事话本翻阅起来。 咦,写还凑合! 竟也有关于狐妖的故事,遗憾的是着书之人好像是个穷酸秀才,异想天开,带入自我,意-淫那容貌绝美的狐妖也能瞧得上穷困潦倒的书生,主动倒贴,并为穷书生红袖添香,助其考中状元云云。 情节十分俗套。 不过苏萱没怎么读过人间故事,倒也读的津津有味。 时间悄然流淌。 陆缺全神贯注地炼化水晶,约莫用了两刻钟功夫,才使水晶出现瓦解迹象。 咔—— 一声轻微响动,水晶上出现宛若发丝般的纤细裂纹。 正看书的苏萱投来视线,蓦然一惊,把手里的书缓缓放了下去,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的先祖已是修出八尾的绝代狐妖,高山仰止,距离破开天门都遥远。 纵然妖丹经三千年光阴剥啄,不似生前那般凝固,但同样有种种神通壁垒,绝不该是炼气修士就能炼化的。 陆缺身上的宝物究竟是什么,能让他跨越如此多境界? 苏萱看了看陆缺掌心的三寸旋涡,觉得颇为奇怪。 “你的宝物从何而来?” 陆缺已然进入深沉的入定之态,五识俱消,目不见色,耳不闻声,也就没有听到这句问话。 他只感觉黑色旋涡像是遇到一层有一层的坚韧壁障,正以强悍的炼化之力,在与之撕扯,而那逐渐瓦解壁障后面,当真蕴藏着精纯而磅礴的灵力。 他不敢懈怠,不敢又一丝分神。 全力运转气机,把能够动用的炼化之力发挥到了极限。 黑色旋涡旋转不息。 当夕阳的光芒,从窗格照到陆缺清秀而坚毅的脸上。 水晶终于出现第二道裂纹。 在光阴长河中沉寂三千年的灵气喷薄而出,竟只从陆缺眉心神轮流入体内,宛若天河垂落的瀑布,无比恢宏,仅仅是落下来第一道,就能丹田内灵气茁壮了一倍! 那汪灵气轰然翻卷,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轰击混沌区域。 砰! 沧海大浪拍打崖壁的雷动之音,在陆缺体内爆发。 仅仅灵气翻卷的一个来回,就把清明区域向外扩展了四丈。 可这强大的力量,也带了严重的反噬,一道道强韧劲力如箭喷射,直穿陆缺周身穴窍。 他身躯晃了晃,鼻孔已流出血迹。 更糟糕的是从水晶中喷薄的第二道灵气,紧接着也垂落到了他的丹田,使灵气又茁壮了一倍。 此时—— 已不是循序渐进的瓦解中的混沌区域,而是摧枯拉朽的轰击。 灵气向四面扑打,气势惊天动地。 一番来回又将清明区域向外扩展了六丈之多。 陆缺丹田中的清明区域已经到了七十六丈四尺方圆。 收获越大,风险也越大。 灵气轰击丹田混沌区域的余波,轰鸣扩散,震荡脏腑,激得陆缺胸口一痒,哇的突出一口鲜血。 苏萱也没想到先祖妖丹所化的水晶,仅仅是万分之一,就蕴含如此磅礴的灵气,看了看陆缺的状况,脸色郑重道:“赶快停,你的体魄承受不了这么磅礴的灵气。” 第一次遭受震荡,陆缺就已经醒过来了神,所以听见这句。 他没有作罢的意思,说道:“苏姑娘,这次真是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的东西,刚才我错怪你了。” “别扯这个,你只顾修行,不要命吗?” “苏姑娘,你不知道我在炼气问道之前的某一天,那时候还有融血境,就抱着一块石头,从河底走了两三里路,寻找可以修行的机会……我不是为了变强而变强,只是我身上承载着我爹娘还有我叔父的期望。” 满口鲜血的陆缺眨了眨眼睛,“有一天,我亲自看着我叔父为了这点期望,被人砍掉了头!” “所以有能变强的机会,我不能放弃。” 苏萱起身道:“那也得量力而行!” 陆缺继续炼化水晶,“我已经量力而行了,身体的损伤我承受的住。” ……… 第91章 且看他死 一话未了,第三道灵气冲入了陆缺丹田。 那水晶蕴含的磅礴无比,喷薄而出的灵气一道强过一道,绵绵不绝。 第三道灵气宛若河流倒灌,裹挟奔腾之威呼啸之势,冲击而来,瞬间冲塞满了七十六丈四尺的清明区域。 力道宣泄,摧枯拉朽。 以爆裂之势轰击茫茫混沌,如天地初开之时,神明挥斧。 丹田那方小世界,激浊扬清,又分了八丈方圆,初露光明。 至此。 陆缺丹田内的清明区域已经扩张到了八四十丈四尺,超越了炼气六层的界限。 须臾中破境。 脏腑中浊气沉降,从毛孔溢出,化为灰烟飞烟。 清气升腾,婉婉流转。 眉心神轮触到了一缕光,心神守一,更清晰地洞悉到周遭的灵气变化。 念头似笼中之鸟挣扎欲出,竟然延伸到了身体以外半寸,使这半寸之间有了模糊的触感,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 陆缺没有感到十分意外。 《练气篇》和《黄庭记略》都记载了,炼气六层以后,每次破境,都能体会到念头显化如实的感觉。 随境界提高,这种神妙感觉也会越来越明显。 直到筑基境界,念头便能真能的脱体而出,衍化为所谓“灵识”。 这时由于破境的契机,心神合一,神轮清明,才能浅尝辄止的体验一次,距离真正凝成灵识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缺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电石火光的破境之后,第四道灵气已经垂落。 滔滔之势灌入丹田,竟不弱于前三道灵气之和,肆意膨胀,激荡混沌,宛若九霄雷动。 轰隆隆的声音回响不绝。 反噬之力倍增! 陆缺的周身穴窍,像是一瞬间被刺满了利剑,并不断搅动。 疼得条条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口鼻之中鲜血再次涌出,滴滴淌淌,染红胸襟。 只不过…… 收获斐然。 第四道灵气冲击,直把丹田的清明区域扩张了十二丈! 这炼气六层与炼气七层算是一重极大的跨越,虽说也是修仙扩展丹田,可却是要将九九之数扩展到大周天圆满之数,方圆三百六十丈之广阔。 一霎时扩展十二丈,平步青云,焉能轻易作罢。 陆缺算是痛并快乐着。 他咬牙坚持,迎接第五道灵气降临。 ……… 黄昏的光芒里。 水晶已经裂出十几道痕迹,灵气激荡,泛动的无形涟漪远远扩散。 锁龙镇东面。 说书人收拾了东西,准备暑气落了,到春晴楼附近说书。 但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含笑做到门槛上,把玩着溜光水滑的惊堂木,自言自语。 “苏萱是给姓陆那小子什么东西,让他的气息暴涨了几截。” “照这样的速度来看,那小子恐怕被撑死。” “如此,甚好——” 表面为说书人的守镇仙师,一直觉得陆缺身上气息不详,杀心太重,若是离开了锁龙关投身入修仙界的汪洋大海,恐怕会流毒四方,盼着陆缺早一日自生自灭。 他甚至罔顾身份,曾想过对陆缺直接动手! 只不过上回求来幽冥的勾魂文牒,对陆缺试了试,又窥探天机,被一股浩荡无比的力道阻隔以后,才心生忌讳,放弃了亲自动手的机会。 陆缺自己想找死,那可再好不过了。 “第六道灵气了,比之前又强了许多,料你小子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别停!千万别停!” 与此同时。 石牛街木匠铺里,年轻版的余尽春,同样从微弱而异常的灵气波动,察觉到了陆缺面临的状况。 这位看守“困龙锁气大阵”不知多少年头的大能,每五十年便会变幻成年轻模样,重临此镇。 其实仍是原来的那位老木匠,与陆缺有着三年多的缘分。 他不至于像说书人那样,盼着陆缺死。 但也绝不会出手帮忙! 他更像是个误入人间的旁观者,可以视若无睹的看着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与生老病死。 哪怕是知道当年庄不清为了修行《阴莲九术》,活祭一百零八人,抽魂夺魄,都不会出手干预,那自然也不会干预陆缺的人生轨迹。 而年轻版的余尽春,虽和老年版的余尽春同属一人,心性却更为薄凉。 他放下了手中斧凿,夕阳光中,长身而立,视线远远一瞥,就像神明从云霄俯瞰蝼蚁般苟且的众生。 冷漠多于悲悯。 “本身想留你在木匠铺中,给你一个平安无事的人生,你却偏偏走这条路。” “贪得无厌!命不过三两之重,压得住多大的福气,纵然苦撑过了第七道灵气,第八道也势必会冲击你三魂七魄,非要自找这魂飞魄散的下场?” “锁龙关你出不去了。” 余尽春施舍给了陆缺另一条人生道路,陆缺未选,那一切就是咎由自取了。 缘分已尽,生死且由之! “又得打一副棺材了。” 丙字街,陆缺家里。 吸收了水晶中的第七道灵气,陆缺丹田内的清明区域已扩张到了一百六十二丈方圆。 但一次强过一次的反噬之力,也已把他折磨的不成人样。 口鼻耳之中都在流血。 身上涨裂开几十道血口子,骨骼都因震荡之力错位。 甚至—— 第七道灵气垂落下来之后,一阵巨力肆虐,直扑倒了眉心神轮,使他身上晃出七道灰色虚影。 七魄皆动! 苏萱看着惨不忍睹的陆缺,震惊无比,没想到修为不值一提的少年,心中执念会如此之深,为了迈一台阶,可以坚持到这种地步。 只是水晶中迸发的灵力越来越浩荡,若是第八道灵气落下来,便会震撼三魂…… 三魂七魄皆动,则无可挽回。 只到了这句局面,她少了个人解闷而不说,更没办法向朱与交待,当即就要强行制止陆缺,“你必须停,不停就会死!” 浑身剧痛的陆缺,猛然抬头,视线锐利地看着苏萱。 “别动,这千载难逢的提升机会,我不能错过。” “死了,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我死不了!” “别犟了。” 陆缺咬了咬牙,满口是血,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还有底牌。” “乾坤化气壶,定我神魂!” 声音落地。 一道涟漪晕散,便有白光绽开。 那抹漫漫白光萦绕陆缺周身,如一朵洁净莲花,遗世独立,在三寸红尘降下祥和平静。 空间宛若涨开,时间宛如放缓。 在须臾与方寸里面,定格了少年坚毅的神色。 ……… 第92章 向死而生 乾坤化气壶从陆缺的神阙穴飞出,以原本形状,悬浮于其头顶。 与眉心神轮,神阙穴,丹田,形成一条直线。 安定人身中轴,犹如落地生根。 乾坤化气壶—— 黑色旋涡炼化,白色旋涡定神。 当白色旋涡从陆缺身上蕴生,略微摇荡的三魂七魄霎时归位,固守根本,安忍不动如大地。 从未有过的镇定在陆缺心中萌生,让他无所畏惧。 几十道血口子,骨骼错位,脏腑震荡,那都是路上风霜。 不足虑! 说书人以为陆缺气息不祥,不该存在;余尽春觉得陆缺命格孱弱,该当穷困一生一世,三两贱命,压不住福气,但这两位术法通玄的大能,或许是身居高位太久,就忘了一点。 这世人的命运并不按他们预想的路线发展。 若天地皆为定数,那辉煌的人道文明、绚烂的妖族万众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大道无常。 在一瞬间之后。 第八道灵气垂落了下来,竟在陆缺丹田之中,显化出八尾狐妖的巍峨本相,仰天一吼,丹田里小天地簌簌震颤,混沌区域霎时退开了五十丈。 只是那深沉的狐妖啸叫之音,也带来排山倒海反噬力量。 ……就像是初次体验“影闪”一样。 陆缺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条肌肉,每一处穴窍,都在承受狂暴力量的肆虐,鲜血直接伤口喷溅了出来。 铺地的青砖洒的斑斑点点,一层摞着一层。 那狂暴力量紧接着就轰击到眉心神轮,天地之根,魂魄交汇之处。 轰—— 沉闷如雷的声响,在陆缺心湖炸裂。 一道道无形无相的涟漪,直抵于魂魄深处。 但陆缺三魂七魄没有再动摇半分。 他承受住了第八道灵气! 注视着这一幕的苏萱哑然无语,眉头轻轻拧着,不是知道陆缺底细的话,她都觉得这家伙是头狏狼,也只有狏狼那一族做事这么狠了。 “这是白湛附体了……” 苏萱愣神之际。 陆缺掌中的水晶彻底破裂,其中蕴含的灵气彻底迸发,聚拢成了第九道。 第九道灵力已有恢宏之相,宛若当空横青练,悬绕了一周,竟直接在外在空间显化八尾狐妖的形象! 睥睨寰宇,山岳莫轩昂。 这一刻。 苏萱看见了她祖宗…… 陆缺还没有目视灵气的神通,只能依稀感知到灵气波动时的轮廓,愕然了一下,第九道灵气已经奔腾而来,势不可挡的扑入了丹田。 灵气,骤然茁壮了四倍。 可他的道行还够不到压缩灵气的层面,以至于灵气在丹田中爆裂开来。 将清明区域横推到大周天圆满之数,方圆三百六十丈。 炼气七层!! 水晶迸发出最后也最磅礴的一道灵气,把陆缺又推上了一层台阶。 只不过更为强大的反噬之力,也在这刻袭来,于骨骼、血肉,脏腑中寸寸炸裂…… 陆缺身躯不自然的抖动,灰色布袍涌出大片大片的血斑,疼得已经麻木,只是还能感觉到生机正在不断往外流逝,体温迅速地下降。 为他担忧了一场的苏萱,并没有立刻施救,板着脸道:“为了这点区区境界,命都不要,你死了都是活该!” “现在如愿了吧?” “还不是得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陆缺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听不清苏萱呜哩哇啦说什么,也无所谓说什么了。 他用最后一点心念与意志,运转气机,牵引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力。 炼化自身血液!! 掌心黑色旋涡立时落地,覆盖住了周身区域。 随即便见落在地面的血迹,重新聚拢,凝成一颗颗血珠,飞回陆缺体内,先是恢复了脏腑的伤势。 继而平复身上血口。 只是这回伤势的委实太重,炼化流出来的血液,也不能使之完全回复。 “脏腑伤势稳住了……” 陆缺轻语了一声,心神一松,砰的栽倒了下去。 收获很大。 在生死边缘打了个滚也值了。 他虚弱地笑了笑,随即便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疲惫袭来,眼前迅速模糊,便昏睡了过去。 乾坤化气壶则重新化成黑芒,飞回神阙穴之中。 本欲施救的苏萱没插上手,怔了怔,美眸突然张大,心道这家伙的灵器可真了不起得。 无视境界,攻防一体。 炼化自身血液这点更是匪夷所思,简直像貔貅似的,只进不出。 饶是青丘狐坟灵器堆积如山,苏萱见多识广,对乾坤化气壶也有几分心动,但碍于高深莫测的朱与可能是陆缺靠山,她也不敢抢。 “干脆以后使美人计骗得了。” 苏萱自笑了一下,俯身去探陆缺鼻息,哎呦,脏腑伤势还真稳住了。 “你今天挺让我刮目相看的,又狠又不失稳妥。” 其实苏萱哪儿知道,不止是她,锁龙镇两位术法通天的大高手也都没有预料到这种结局,此时此刻,脸儿被打的怕怕作响。 说书人没出门说书,留在了家里闷酒,长吁短叹,捶胸顿足。 他娘的,姓陆的小子命怎么这么硬? 余尽春早早关了铺子,脱了上衣,留在陆缺很熟悉的木匠铺后院刨木料,刨得满木屑。 棺材是不用打了。 打一杆秤倒还差不多,也省的他衡量别人命格多重时,拿捏不准! 这场无形较量,以陆缺大胜告终。 较量的是命,也是两位俯瞰人世的大能眼光。 ……… 水晶迸发第九道灵气时,引起的波动非常剧烈。 才炼气二层的祝百寿也觉察到异常,火急火燎地就跑到了陆缺家里,直入卧室。 一进门。 就看见陆缺倒在地上,手背、裸露在外的脚踝均有伤口,不过都止住了血。 一名蒙了面纱的少女蹲在陆缺身前,手提毛笔在陆缺脸颊上写字,左脸写了个“威”字,右脸写了个武字,额头中央则画上了一只竖眼,就差点睛。 祝百寿知道陆缺有位名叫白湛的妖族朋友,交情很好,以为她就是白湛…… “白姑娘,小陆这是怎么了。” 苏萱道:“我不姓白,姓苏。” 祝百寿立马警惕起来,手已经按在了刀鞘上,冷声诘问,“小陆是你伤的?” “我说是又怎么样?” “那祝某只有得罪了!” “就你?你没出来我是妖吗,渡劫化形过的妖。” 苏萱故意激祝百寿,可后者哪儿是畏惧强权之辈,主打的就是正直和莽,当即就把刀拔了出来,“放开小陆——” ……… 第93章 昏昏梦魇 祝百寿见苏萱不动,又厉声重复了一遍道:“放开小陆!” “嗯?” 苏萱慵懒地瞥了瞥祝百寿手里的刀,颇觉好笑。 都已经和他说了自己是妖,居然没有胆怯后退,反而自不量力地拔刀而出,慷慨架势,俨然有几分比划比划的意思。 这恐怕就是话本故事里说侠义之心了。 身负侠义之心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善于千里送人头…… 好不快意。 只是没想到人间还真有这种奇葩。 苏萱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祝百寿片刻,倒也大人大量,没跟他一般见识。 这美艳狐妖心里还有些洁癖,别看整日动不动就跟陆缺耳鬓厮磨,乃至于敢把话题引到下三路,那也是因为混得很熟。 而对祝百寿这样的陌生人,也就是好奇看两眼,调侃的心都没有。 她收回视线,实话实说道:“陆缺身上的伤是他自己修行弄的。” “当真?” “我若是出手,你现在见到的就是一堆骨头。” “那就请姑娘先让开!” 祝百寿收刀拱手,等苏萱起身,立即走到陆缺身前查看其伤势,得知性命无碍,松了口气,便旁若无人地解开陆缺衣服,用公差专用的金疮药给陆缺处理伤口。 不得不说祝百寿是条汉子。 他出身朱门大院,眼光不俗,可不是锁龙镇那些只把审美停留在看脸阶段的凡夫。 从一进门,就看出脸蒙纱巾的苏萱必是绝色美人。 但只是打招呼时看了一眼。 随后注意力便全落在给陆缺处理伤势上面。 当真做到色即是空。 祝百寿一番细心周全的忙乎,处理了陆缺身上的伤口,又错位骨骼对了回去,打水洗干净陆缺的脸,将之抱到床上,才抹着汗问道:“修行为何会伤成这样。” 苏萱临窗而立,不咸不淡道:“心急。” “小陆肩上担子重,心思又深,也不能怪他。劳烦姑娘先照拂一二,我去给小陆买些补品来。” “嗯。” 苏萱留在陆缺家里没走。 她从春晴楼的水井中得到先祖妖丹以及九尾狐妖一族缺失的半截“玉狐天棺”,机缘莫大,欠了朱与天大人情,受朱与暗示,照顾陆缺修行,此时陆缺尚在昏迷之中,自然不能轻易就离开。 黄昏已尽,渐入清夜。 锁龙镇西面提前陷入了沉寂。 陆缺一脸苍白躺在床上,昏睡如猪,气息已渐渐均匀。 死是死不了,顶多是昏睡几天,苏萱也放下了心,没再管他,挑亮了油灯,坐在粗糙的木桌翻阅神鬼故事话本。 一会儿丙字街传来的悠扬的铜锣声。 锣声刚落定,陆缺的东邻家里又响起了吱吱呀呀的声响。 好像是破落家具的晃动声。 苏萱被吵得无心看书,撂下书本,发散灵识探入隔壁,想瞧瞧这大半夜的还瞎吵什么? 岂料看到是两具白花花得肉虫缠斗的香艳场景。 活色生香。 她才渡劫化形十几年,犹如少女初成,哪儿见过这种实打实的阵仗? 当即就红了俏脸,直红到耳根。 不久之后,心里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 一夜没有安宁。 ……… 两天后的黎明。 陆缺从漫长中的昏睡中恢复了意识。 醒了,但又没完全醒。 处于梦魇之中,意识清醒,但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好像身上有什么软软乎乎的压着。 好半晌意识才挣扎出来。 手指动了动,睁开了眼,看见苏萱坐在桌前,很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被子,把身体盖了进去。 大清早的,难免某件东西昂然。 不过陆缺也感觉有点奇怪,身体现在明明有些虚弱,血气怎么还这么旺? 看来是以前炼化野兽炼化的多了。 陆缺从床上坐起,“苏姑娘,我昏过去了几天?” 苏萱缓缓转身,双颊酡红,领口的三个扣子还开了一颗,但她自己没注意到,说了句:“两天。” “哦。” “你怎么样?” “牵引灵气进入丹田,耗费心神太多,头现在还有些涨。哎,苏姑娘,你的扣子开了一颗。” 苏萱低头往领口一瞥,脸色更红,手忙脚乱地将之扣好。 陆缺收回视线,检查体外伤。 骨骼都已归位,崩裂的伤口已经结痂,即便不炼化气血,三两天也能恢复。 可以说均无大碍。 他按了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尽力集中精神,体察丹田状况。 果然,炼气七层了! 丹田内清明区域已有三百六十丈方圆,广阔如湖泊,灵气在其中袅绕不绝。 如此—— 恢复了精神,便有硬闯锁龙关之力。 陆缺心生欢喜,自笑了笑,又想起来须臾间就令自己拔升两阶的水晶,那可真是好东西! 当时苏萱将一大块水晶,一分为四十九,他仅用了一块。 剩下的…… “苏姑娘,那四十八块水晶呢?” 苏萱刚从莫名的娇羞中恢复过来,冷眼一瞪。 “伤才好一点,就又想玩命,不修行你能死是不是。” 陆缺被苏萱瞪的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厚起脸皮道:“我没想现在修行,就是想问问,那……四十八枚水晶,苏姑娘还给不给我。” “给给给!” 陆缺笑逐颜开,竖起拇指夸赞道:“苏姑娘仗义。” 苏萱抱臂讥讽道:“你还真有点有奶便是娘的操行。” “也分人。” “行了,不跟你扯了,我已经在锁龙镇上待了三天,早已经超出和守镇仙师约定的期限,得回界山。” “不会给你惹上麻烦吧?” “不至于,我也没杀人放火。” 苏萱青袖一抖,将四十八水晶哗哗啦啦倒在桌上,说了声“撤了”,娇躯拧转,便在原地消失无踪,神通涟漪,散落成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陆缺这才上了床,走到桌边儿,守财奴似的贪婪地看着四十八枚水晶。 若把这四十八枚全部炼化,境界会提升到合种程度? 或许……都能筑基! 陆缺怔怔出神地想了一阵儿,收好这四十八水晶,立即转进灶房里生火做饭。 昏睡了两天。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腿都有些软,得好好吃一顿。 前两天祝百寿过来时,买了一篮鸡蛋,几样点心,以及一株看起来年份不端的灵芝,都还整整齐齐地放在灶房。 倒是省不了不少事。 陆缺蒸了两大碗鸡蛋羹,炒了山菇和白菜,端到院里去吃…… 天渐渐亮了。 这时还很安静的丙字巷,两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过来。 ……… 第94章 图谋闯关 两个不同的脚步声,同时延伸到了陆缺家门前。 非常熟悉。 自然宁归和祝百寿这哥儿俩。 两人到陆缺家跟到自己家一样,向来长驱直入,但这回忽然有了礼数,先隔门询问道:“苏姑娘,小陆怎么样了?” 没办法! 这两天苏萱待在陆缺家里,不知搞什么名堂,总是不让宁归和祝百寿进门。 来了,想问什么就在门口问。 他们以为苏萱还在…… 陆缺应了一声,起身开门。 见了面,难免询问伤势如何云云,不必赘述。 得知陆缺如今只是精神耗费过度,需要静养,两人也放了心。 随后。 各拉了一张小凳子,坐在枣树底下谋划正事。 宁归在这些日子里又得机缘,境界抵达炼气五层。 他有“请妖令”这件玄妙灵器在手,借请妖令之神妙,可以将实力提升十倍,并维持将近两刻的时间。 如此一来,自付便是正面硬刚杨鹤也不会虚。 该把闯锁龙关的事提上日程了。 宁归道:“据我在锁龙关的眼线了解,杨鹤每隔两个月,就会闭关五天,等他下回闭关时候,咱们先去把锁龙关的地势勘探清楚。” 陆缺点了点头。 祝百寿拍着大腿道:“你现在已经很能耐了,还这么谨慎?” “多留些心,不会错。” “你有理。” “另外就是趁着这段时间,咱们得去收集一些老虎舌藤蔓的刺。” 当初祝百寿遇到剔骨妖僵险些丧命,就是在爬满“老虎舌”藤蔓的岩壁前,身上就扎了不少刺儿,因此舌头都麻痹了好几天,心有余悸。 他头一歪道:“那玩意儿有毒!” 宁归如数家珍道:“老虎舌藤蔓,医者谓之曰惊霜,性寒有毒,服之,可致人晕阙,我七岁时读《魏民杂方论》就知道,不用你提醒。” 祝百寿用眼神示意陆缺,“拽起文了,看来宁经魁没堕落到底。” 陆缺早已经跟两人同流合污,该开玩笑的时候也不再收着,点了点头道:“可能宁大哥这段时间不务正业,没画春-宫,反倒又看上圣贤书了。” “这可要不得。” “对啊。” “他要看起圣贤书,咱们的赃款从哪儿来?” “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宁归耸肩笑了笑,各给了他们一脚,拍手道:“扯淡有的是时间,先说正事。” 祝百寿问道:“那说说你让收集老虎藤的刺儿是憋了什么坏水?” 坏水? 宁归习惯性地抬起手指缠绕起鬓角的长发,看着祝百寿,嘴角慢慢勾了起来,笑意疏懒,眼神儿都有些深情款款的味儿。 他长得本来就颇为英俊,一摆这架势,端的风流潇洒。 可祝百寿受不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宁归慢慢向祝百寿探过来脸,轻声说道:“我其实憋了一肚子侠义之心。” “别靠我这么近。” “靠近了,你才能看得清楚,我这满腹侠义之心,好似……你爹!” “我去你娘的!”祝百寿一脚将宁归的凳子踹翻。 后者所幸坐到地上不起来,抱着脸笑了好半晌。 缓了缓。 宁归又道:“说真的,你们想想看,锁龙关还有一千五百名骁勇将军驻守,咱们总不能连他们也杀吧?奉命戍卫边关,哪个家中没有妻儿老小,你杀他们一人就等于毁了一个家,所以,事先把他们迷晕最好。” 听完这番话,祝百寿正色了起来。 “你竟然这么有良心?” “没戍过边,我还没念过边塞诗么?行了,采集老虎舌刺儿的事,你就跟小陆去办吧。” “成!” 宁归转眼看了看陆缺,脸色苍白,眼中暗淡无光,身上灵力涟漪也弱了不少,估摸是炼气出了岔子,有所损耗。 他轻轻按住陆缺肩膀道:“宁大哥自付如今已有单独限制住杨鹤的能力,你不用太心急了,该休息就休息,炼气问道,也是语速则不达,何况你年纪尚小,到了炼气五层半的水准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祝百寿附和道:“没错没错。” 陆缺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 他只要把精神养回来,就是实打实的练气七层。 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扛事,到如今了,突然有两位兄长愿意主动站在跟前,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亲情。 那风头不出也罢! 所以陆缺将自己达到炼气七层的事隐瞒了下来。 ……… 陆缺在家中静养了三天。 炼气仅炼半个时辰,炼《执象经》则是拳打卧牛之地,静涵灵力,不露声势。 其余时候就是吃了睡,睡了又吃。 三天之后。 精神恢复了一些,便再次赶赴界山,先去收集老虎舌的倒刺儿。 到了爬满老虎舌藤蔓的崖壁。 陆缺取下寒铁宝刀,斩了几十段藤蔓,将表皮上白色的倒刺儿一点点刮下来,收集如瓦罐之中。 寒铁宝刀…… 这件他曾经心心念念,视若珍宝的兵刃,其实在炼气一层时,就已经觉得份量太轻,不趁手了。 到搏杀吞火豹,又崩裂几个豁口,卷了刃。 不适合再用来作战。 陆缺有些念旧,故而没丢,此时倒是排上了用场。 收集了半罐老虎舌的倒刺儿。 陆缺又将之倒到石臼中,悉数碾成碎末,在放回瓦罐添水熬煮。 一个时辰小火慢熬,瓦罐中的水蒸发了四成,剩下的变得有些粘稠,把碎末都撇干净之后,等其沉淀,罐底便形成了一层如碱似霜的白色粉末。 这便是医者谓之的“惊霜”,能当做蒙汗药用。 宁归之前估算过,三斤的惊霜,就足够麻翻两千个融血境的武者……锁龙关的普通将士及弩手大都是这种境界,三斤的量就足够了。 祝百寿前三天干的热火朝天,已经收集了八两多。 这回陆缺收集的也有二两。 按这种进度,十天也就够了! 陆缺把二两“惊霜”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越过沟沟坎坎,到了三天都没来过的寒潭。 他的精神没有完全恢复,不宜过度炼气,准备趁这几天时间,学学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十三杂术》。 一直专注于炼气练功,这些修行主干。 到了炼气七层,陆缺仍然只会《离火术总纲》的引火之法。 简直不像正经修士。 ……… 第95章 冢中月亮 《十三杂术》起首第一式术法。 大藏敛息术。 修仙界广袤无垠,各宗各派均有敛息藏气之法,而《十三杂术》源自镇邪司,大藏敛息术,乃镇邪司诸多前辈考证古籍,汇总精要,集古人之智今人之思创立,绝对算得上上乘之作。 以大藏敛息术收敛气机,至少得高出四层小境界的人,才能看出端倪! 比如陆缺如今炼气七层,习得此法后,想要看出他的庐山真面目,起码得有炼气十一层的道行。 当然—— 大藏敛息术汇集古今之智,绝不仅仅是掩盖境界这一点功用。 更妙之处,在于藏神蓄势。 正所谓“鹰立似睡,虎行如病”。 飞禽走兽尚知平常藏神于内,以蓄气势养神,到捕猎时做到致命一击。 修行也是如此。 真正的高手不会整天咋咋呼呼,动辄便口喊逆天,撂狠话装-逼,将那心中神气一泄如注。 那叫有病! 修仙得有几分沉淀,几分淡泊胸怀,能于平淡中见奇绝。 故而藏神蓄势颇为重要。 大藏敛息术也是以“藏神蓄势”为根基,重在心境,敛息先敛心。 戒骄戒躁戒轻浮张扬。 陆缺坐在寒潭边儿青石上,细想了几遍大藏敛息术的精要,出神思量,五指插进冰凉刺骨的潭水中缓缓搅动。 山气到此幽凉,醒神醒心。 占据这天然地利优势,陆缺的心神也清明了许多。 几番思量,倒觉得在《十三杂术》中颇为称道的大藏敛息术好像很容易。 反正要比《离火术总纲》容易太多。 怎么说呢? 离火乃天地正火,太阳之火,发挥此术威力也得有相应的心境配合。 陆缺之前尝试了几次,不得其法,仅能以灵气引发犹如萤虫般的火苗。 而祝百寿仅有炼气二层,可秉性刚正不阿,心怀大光明,学习离火术事半功倍,头一次以灵气引发火焰,便能燃起七尺。 所以说以心境为根基的术法,它挑人! 陆缺自小就得以藏拙保命,身体力行多年,也没骄没躁没轻浮张扬过,自然就会觉得大藏敛息术简单。 弄通了“藏神蓄势”的基本要务,他便开始钻研大藏敛息术的法门。 先得其神,后循其骨。 依其法门调整气机,精神内守,使人身精神气三宝暂驻于眉心神轮。 寒潭烟水摇荡,吹拂寒凉,一缕缕漫过陆缺周身。 时间悠然而逝。 转过晌午头,就到了申时。 申时肖猴,在人谓之“心猿”,这一时辰里往往念头起伏最盛,五心烦躁。 巧了! 陆缺曾在寒潭借助数千年积蓄的雪水寒气,击杀了真正的火猿;此时这雪水寒气也泛起缕缕清寒,安抚了他的心中波荡不息的杂念。 倘若把视线拉高,就可以发现寒潭之形犹如……肾脏。 肾水上济,以浇心火! 陆缺心神再次安定,渐得其法。 伴随着气机逐渐变缓变沉,散落于经脉中的灵气缓缓回流到了丹田。 丹田安定,灵气如海潮回落。 在一次次翻卷之中归于深沉宁静,虽未完全平息,但震荡起的灵力涟漪,已经减弱到了炼气三层的程度。 陆缺身上的气势消减了一大截,眸中清明减半,心态也极是缓和。 又有些像是当初低头穿行锁龙镇街巷的木讷少年了。 ……… 青丘狐坟。 距离无字牌不远的婆娑月挂,就在这两天里忽然生出许多新叶。 郁郁葱葱,碧玉一树。 并且,违逆天时地开出繁盛桂花。 香远益清。 牢笼了整个青丘狐坟,使这并不祥和的万年坟冢多了一丝祥和而氤氲的圣辉。 通俗一点讲,苏萱祖坟上冒青烟了。 这是气数降临之兆! 说起来九尾狐妖一族,也算的上枝繁叶茂。 但是青丘狐坟这个分支,自从三千年以前那位修出八尾的大狐妖被梳月剑所斩,便逐渐凋敝,没再出过什么像样的人才。 守青丘狐坟最厉害的长老,也是靠着熬年头修出了六尾。 如果不是青丘狐坟这一支,老祖宗涂山氏曾与人族大能联姻,结下渊源,在人族这边还有几座靠山,这些年早就该被其他分支吞并了。 如今气数垂临,自是头等大事。 苏萱回到内部别有洞天的青丘狐坟,穿过漫长石桥,尽头是一道十丈高的水帘。 她款款走到水帘前面,那水帘当真像是珠帘般卷了上去。 穿过水帘。 出现一座古老而雄伟的宫殿,青石圆柱上淡淡云气袅绕,宛若天宫。 最不可思议的是,有一轮月亮悬在宫殿正上方! 这轮月亮…… 乃洪荒仙古时代,天象紊乱,日月并非恒一,某位无上妖祖施展神通手段,从璀璨星河中摘得,赐予青丘狐坟,也是货真价实的月亮。 此月不缺,此月常圆。 民间所谓狐狸拜月也没有错,只是青丘狐坟这支拜的是只属于它们的月亮。 苏萱到了这里,老老实实地双手合十,叩头九拜。 然后走进最亮的一束月光里。 一尊大鼓放在此处,苏萱挽起青袖,郑重其事的举槌击鼓。 咚—— 沉闷声音在宫殿嗡鸣扩散。 满地月光水波般起伏了起来,像是化成月光池。 不久之后。 一道看不清面容的黑影从起伏的月光中涌起,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声音十分沙哑地地询问道:“小妮子,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把我唤醒?” 苏萱挺了挺胸,俏脸上露出几分傲然之色。 “姑祖母,咱们家可能要发迹了!狐坟外面的月桂树违时而开,花朵如簇,一共开了三万六千朵,如此葱茏旺盛,三千年以来可都没有过。” 三万六千朵?三万六千朵? 黑影反复呢喃了几句,突然激动起来,一下抓住苏萱的手臂,呼吸急促道:“姑奶奶,你说多少朵?” 苏萱嘴角撇了几撇,姑祖母还真有些老糊涂了,一激动,把身份弄反了。 她道:“三万六千朵。” “那么多,你没有数错?” “您以前不是交待过,倘若哪一天月桂树违时而开,一定得数清开了多少朵,所以我特意发散灵识盘点了几遍,没有错,要不你自个数数。” “嗯……” 黑影蓦然一愣,强大灵识如洪水般向四面覆盖过去,不久之后,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一叹,一笑。 笑声肆意扩散,极是张扬。 苏萱被响若雷鸣的笑声,震得捂起的耳朵,“姑祖母别笑了,待会儿狐坟都被你震塌了,那月桂树开三万六千朵什么寓意,让你乐成这样?” 苏萱的姑祖母跟苏萱可谓一脉相承,也很喜欢卖关子,止住笑声道:“你猜!” “不就是气数降临。” “气数降临也有大有小,这回可是大到通天了。” “到底会怎么样?” “你猜。” 苏萱咬了咬牙,她头一回感觉让别人猜谜挺讨厌的。 ……… 第96章 剥离因果 苏萱很不恭敬地瞪了瞪姑祖母,扯开被拽着的手臂,幽幽地哼道:“不猜,我这些天也攒了不少秘密。” 黑影道:“什么秘密?” 苏萱反将一军,“你猜。” 这让老狐狸和小狐狸俱是一笑,狐狸何苦戏弄狐狸。 略缓了片刻。 黑影拂袖转身,凝望宫殿顶部的一轮大月,盖了满身如银月光。 她在月光里沉吟,背影已不复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像是背了许多沧桑故事,就把身形压得有些佝偻。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曾以为到寿元耗尽,也见不到月挂树开满的盛况。 “天佑我青丘狐坟。” 苏萱束手立于黑影身后,像是被黑影的回思气氛感染,难得地镇静下来。 黑影呢喃着感慨了几句,终于道:“先祖曾有寓言,月桂树开满三万六千朵花,便是青丘狐坟气数之极,将会有一人获得修成真仙的机缘。” 修成真仙? 苏萱眼睛睁大,灼灼有光。 黑影轻摇了摇头,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寿元已不剩二百年,居然会有修成真仙的机会。” “呃……” “你不用羡慕姑祖母,修成真仙也无非是神通广大,无拘无束,容颜永驻,万妖俯首,你年龄太小,必是把握不住!” 苏萱拧起眉头道:“姑祖母,有没有这种可能,有机会修成真仙的其实不是你,而是我。” 黑影一拍手,“你这小妮子还是欠缺点幽默感。” “真是我?” “对。” “我也觉得是我。” “只是姑祖母有些不解,你的资质虽说不差,可还未到顶尖儿的那层,按说将来应该跟我一样,止于六尾,怎么突然间就有这等通天的大机缘?” 苏萱青袖一抖,从中落下两截断开的棺椁。 一截是剑气崖壁那儿遗落的,一截则是春晴楼水井中偶尔。 两截棺椁本是一具。 乃青丘狐坟这支的圣物。 玉狐天棺—— 三千年前苏萱那位八尾先祖被斩,玉狐天棺也被斩了两截,其中一截下落不明。 仅剩剑气崖壁那儿的半截,无法合而为一,便成了废铜烂铁,青丘狐坟也就没再将之收回。 不想苏萱竟寻来了另一截。 怪不得有气运降临! 黑影震惊不已,手抚着玉狐天棺,就像是抚摸一个崭新的生命,佝偻身躯都在剧烈抖动。 “咱们青丘狐坟寻了六百多年,都没寻到这半截,不得不放弃,你从何得来?” 苏萱如实相告道:“前两天我到锁龙镇去玩,在一口井里见到的。” “不可能——” “这种大事我怎么会骗您。” 黑影定睛看着被斩成两断的玉狐天棺,反复踱步。 “那可就太奇怪了,当初几位先祖联合推衍,推衍出一种了结论,说这半截玉狐天棺大有可能流落到了光阴长河之外的虚无之地,不会再现世,所以才作罢……锁龙镇纵然有诸多隐秘,也不可能勾连光阴虚无。” 苏萱加重语气道:“就是在锁龙镇上找到的!” 黑影又踱了几步,“余尽春和那个守镇仙师可都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是那二位,另有其人。” “谁?” 苏萱正准备说“朱与”二字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古老大殿中月光剧烈地涌动了一下。 紧接着。 便有点点白光从苏萱眉心剥离出来,在半空中怦然粉碎。 然后苏萱就忘记了朱与的名字,面容,气息。 以及当年在春晴楼和朱与的绝大部分交集。 印象里,仅剩下两句话。 “你和小陆关系很好吧。” “小陆父母早逝,孤苦伶仃,你以后可得多帮帮他。” 两句话犹如天宪,在苏萱脑海里回荡不绝。 她神色慌乱了起来,按着额头道:“姑祖母,我突然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来那人名字记不起来那人相貌,只记得肯定是有那么一个人,她的道行高不可攀,她……” 回荡如水的月光中,黑影的震惊之色更浓。 犹如被五雷轰顶般凝固在原地。 唯有衣袖微微晃动,昭示着她的身躯正在剧烈颤抖。 大殿之中,仿佛有神明蓦然降临。 气氛绷到了极点。 落针可闻,更可以清晰地听到老狐狸和小狐狸的喘息声。 “剥离因果——” 良久后,黑影声音沙哑地说出了这四个在整个修仙界都很耸人听闻的字。 苏萱并不是被抹去了在春晴楼里那段时间的记忆。 而是被剥离和朱与之间一丝因果! 各行其道,不再牵扯。 这等神通伟力,黑影也触及不到,只是看到了苏萱身上发生的一幕,心中也有所明悟,知道赐予苏萱半截玉狐天棺的人,不图他青丘狐坟有所报答,赐予了气数,便已是了却这件事。 黑影长舒了一口气,曲身九拜,“多谢前辈大恩。” 沙哑的声音在大殿回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不过没有回应,也是一种回应。 很显然那位的高山仰止的“大高人”,是以沉默表示,“此事已了,你青丘狐坟不必挂怀。” 两人从惊悸中恢复过来,黑影缓缓坐到了地上,擦拭冷汗。 “小妮子,那位赐予玉狐天棺的高人前辈交待你什么了吗?” “让我照顾一个人族小修士,那人也是我朋友。” 黑影紧按住苏萱肩膀,一字一顿道:“此事对那位高人或只是淡淡一念,但你却务必得上心,将她的交待刻在心里。” “嗯。” “玉狐天棺,我会和其他几位长辈设法修复,等修复好了就给你。” 苏萱攥了攥手道:“你们不会把玉狐天棺贪了吧?” 黑影笑叹道:“以姑祖母的性格,本来也不是没有贪了的心,只不过在你找到两截玉狐天棺那刻,此宝以烙印了你的气息,想贪也贪不了。” “那我就放心多了。” “还有一事,我要问你。” “什么?”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人族男子气息。” 苏萱俏脸一红,支吾起来:“我……我跟那位人族朋友经常一块玩儿,一来二去,肯定沾染他身上的气息,咱们青丘狐坟又不禁与人族交际,姑祖母,你瞪着我干什么?我没说谎。” 黑影冷哼道:“你可不是衣裙上有他的气息,你是肌肤上有他的气息!” “我长的这么好看,他免不了有时候情不自禁,对我动手动脚嘛。” “哼哼。” “真的!他正值血气方刚!” “看来是需要姑祖母翻翻你的记忆了。” 苏萱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埋下了头,脸色红的犹如滴血,咬着嘴唇:“好好好,我说实话!我前两天在他家里,偶然见看到他的邻居那个,那个……反正就是那种事,心里就觉得有些怪,就溜到了他床上,抱住他睡了两晚,只是抱着睡,可没有走到那一步。” 黑影哭笑不得道:“你可真够荒唐的!” 苏萱声若蚊蝇,“也是好奇……” “他叫什么。” “陆缺。” “以后你尽心帮他修行即可,可别再干这荒唐事给青丘狐坟丢脸了。” “谨遵姑祖母教诲。” 黑影抬起手指指着苏萱,晃了老半晌,话想说未说。 最终自己作罢了,大袖一卷,卷起两截断了的玉狐天棺,消失于满地月光之中。 “恭送姑祖母。” 等黑影的气息彻底消失,苏萱退出了大殿。 越过那道十丈水帘,俏脸的嫣红霎时便消退。 她也是渡劫化形过的妖了,兴致所起,做出来点荒唐事,不至于娇羞至此! 做出那副姿态,只不过是不像让姑祖母翻看记忆罢了。 毕竟—— 除了玉狐天棺以外,苏萱手里还有那位八尾先祖的妖丹,那亦是无上至宝,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此事,也包括对她极好的姑祖母。 大道艰难,诱惑诸多,绝不可放下戒备之心。 苏萱可不蠢。 她从青丘狐坟出来,看了看花朵成簇的月挂树,自语道:“瞧瞧陆缺去,他也三天没来界山了。” 不过赶到寒潭时,天已黄昏,陆缺已背着竹筐往外走。 “喂,陆缺。” “怎么了,我得回去了。” “明天早点来寒潭修行,你不是说想练练持重刀劈砍吗?” 陆缺停住脚步道:“我伤没完全好,得过几天。” ……… 第97章 一点私事 夕阳西下。 从山边射来的阳光却异常明亮,似幽林割裂成了阴阳两界。 分明的光影之中。 苏萱的轻薄裙纱被红光打透,胴体轮廓纤毫毕现,丰美饱满,天成的狐媚尤物。 不过狐媚对她来说并非形容词,她本来就是纯度很高的狐媚。 货真价实。 陆缺站在地势较低的位置,将苏萱无限春光尽收眼底,神色也有些呆愣。 他本就很懵的头脑更懵了一些。 想起来昏迷的两日,迷迷糊糊之间,曾多次梦到苏萱,只是场景比此时更加旖旎香艳。 那梦里。 苏萱衣衫凌乱,半遮半露,主动送上了她的一身温香暖玉。 陆缺心里泛起涟漪,这长了一岁,先把色心给涨起来了? 表面恪守,内心其实早已骚动,意图把人家姑娘拽进梦里几番蹂躏? 还挺龌龊的! 但是宁归曾和陆缺讲过一番道理,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看见漂亮姑娘动心思那是人之常情,食色性也。 陆缺自付从来没有主动跟苏萱动手动脚过,所以这回并没有很惭愧。 他大方地盯着苏萱看了两眼。 苏萱淡笑道:“你不是要撤了?” “这就要走,就是见你在夕阳底下时候身段显得特别好看,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哟,眼瞎的毛病好了些呀。” “走了。” 陆缺拱手告辞,沿路回镇上。 ……… 当时炼化自身血液恢复身上伤势,导致气血损耗,几天也不可能养得过来。 因而就很容易疲惫。 今儿有费神学了“大藏敛息术”,耗费颇多,情况加剧。 刚行至镇口。 陆缺就觉得眼前发黑,脑袋里面昏昏噩噩,慌忙往前走了几步,到柳树下,扶着树干坐下来休息。 说起来也好笑,境界上去了,身体暂时却像肾虚阳衰似的。 他默坐着养神。 暑气渐渐落了下去,路上往来不绝。 一会儿。 宁归抱着几刀上好的熟宣纸从镇外回来,正欲和陆缺打招呼。 往镇上送信的差役骑快马从后面赶来,截住宁归,把他拉到了僻静之处。 两人一番气色凝重的耳语,随即那邮差便骑马进了镇子。 宁归在原地站了良久,脸色时阴时晴,最终苦涩地笑了笑。 眼中凄凉。 几许风流笃定,化为一身落寞。 他缓缓地向柳荫下走过来,挨着陆缺坐了下来。 陆缺还从来没见过宁归脸上如此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宁大哥,你这怎么了?” “一点私事。” “嗯……” 陆缺没再多问。 只是宁归坐了一会儿后,却主动吐露了出来。 “我在家乡有位青梅竹马,与她家也算世交,自小相伴,一块儿读书一块儿偷学武功。 “她性子有些刁蛮,不管是比背诗文还是比武功,总是不许我赢,我赢了,她便赌气好几天不理我…… “但,也很好。” “刚才我家里那边托人捎过来信,说她已经与别人结契婚书。” 说到这里。 宁归伸指在土地上划了几下,头也完全低了下去。 他继续道:“从我被流放那日起,我就猜到会是这种结局。”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我现在真想回去见见她,哪怕是被她指着鼻子骂,宁归,你这混蛋,科考考场就图自己落笔痛快,不顾他人,如今有这下场也是活该……” “总比这相隔万里音信不通好。” 男女感情之事,陆缺似懂非懂。 不过看宁归这副模样,也看得出来是心里非常之难过。 他道:“宁大哥,要不咱们明天就打出去吧,这样你也早一日回家乡。” 宁归深吸了一口气,捂住眼睛,重重地吐出两个字。 “不可!” 陆缺道:“祝大哥其实也早想回去。” 宁归一咬牙,“小陆,你记着凡事谋定而后动,欲成大事欲有所作为,绝不可因为某些突发的事件乱了方寸,感情用事。” 讲道理论城府,陆缺跟宁归相比还非常稚嫩。 自知肯定是说不过,便闭口不言。 宁归不留痕迹地攥了几下手,压制心中绞痛,低声道:“我的私事,比起咱们三个闯锁龙关的事微不足道,先不提了。” “那位送信的差役,其实本是我家的家仆,我被流放之后,就跟了过来,一直帮我绸缪如何脱困,非常信的过,刚才还带来另一个消息。” “杨鹤已在准备闭关事宜,最多不超过三日就会闭关。” 陆缺挠了挠头,内心惊讶不已,原来连送信的差役都是宁归的人,他这……做事也太周全细密了。 怪不得消息灵通,也怪不得能将伪造的春-宫名画轻易都卖出去。 还好,是友非敌。 说实话。 交往越深,陆缺越觉得宁归了得,心里佩服之余也有隐隐两分忌讳。 他愣了片刻。 宁归道:“杨鹤一闭关,咱们就去探查锁龙关地势,另外让你和祝百寿准备的惊霜弄好了多少?” “总共有一斤多了,大部分都是祝大哥熬制出来的。” “他就该多干点。” “呵呵。” 了解情况,没再闲扯,感情受创的宁归先起身回去。 背影依旧落寞。 陆缺在柳荫下多歇了一会儿,等脑袋的涨感消逝,才缓缓走回家。 ……… 第三天黎明,微雨。 一阵急促敲门将陆缺从睡梦中惊醒,迅速披衣而去。 开了门。 宁归和祝百寿都站在了外面,略带着几分兴奋之色。 祝百寿率先开口道:“小陆,走!” 陆缺眼睛一亮,“杨鹤闭关了?” 宁归点头。 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该把闯锁龙关的事付诸实践了,哪怕此次只看勘察地势以及锁龙关的兵力部署,三人也有些激动,相互以目光示意,当即便冒雨出发。 此时距离天亮尚早,光线极暗,路上还没有其他行人。 三人都不装了,各自运转灵力,施展矫健身法一路疾奔。 宛若三道刺穿夜幕的利箭。 祝百寿异想天开道:“万一咱们今儿到了锁龙关,关口布置非常薄弱,是不是可以当时就打出啊?” 陆缺接话道:“那可不成,我还有许多东西没带。” 宁归在最前面领路,听见二人对话,勾回头笑了一声,“祝百寿,你就这么着急回家?” “你不急?” “我……不太急了。” ………… 第98章 窥探雄关 穿过绵密雨幕,沿平坦的驿道疾行,路两面的山势越来越巍峨险峻。 宛若拔地而起的雄伟城墙,蜿蜿蜒蜒地蔓延向锁龙关…… 从锁龙镇到锁龙关,路途八十里。 陆缺三人一路风驰电掣,不到两刻钟功夫就已经抵达。 他们在距离锁龙关关隘尚有二百丈的位置停了下来,钻进路东面的乱石林里,观望锁龙关形势。 和宁归、祝百寿不同,陆缺这是头一次来到锁龙关。 举目望去。 在绵密细雨中,古老而厚重的关隘横亘于两山之间。 那山壁立千仞,直竖如剑,刺破云海。 几乎没什么翻越过去的可能。 锁龙关依两山而建,恰是往来内外的咽喉要道。 或许曾是用来抵御妖兽,墙砖用得都是一人多高的巨大青石,看起来坚固无比。 城关以下。 两列持戟将士来回巡逻,每列队伍有六十四人,身负甲胄,气势森严。 武功境界都在融血境及以上。 故而六十四人组成一列,让人感觉气势如虹。 领队巡逻的百总则是先天宗师境界。 而在高约十六丈的城楼上,每隔两步距离,便站有一位持牵机弩的精锐弩手,手中牵机弩都已扣上精钢弩箭,蓄势待发。 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城楼上十六架巨大青铜兽面弩车。 架起的弩箭长有一丈! 看到兽面弩车,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此物颇有威胁性。 宁归并非锁龙镇的土着,而是被发配过来,当年经过锁龙关,也没有注意到这十六架弩车,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同样看出所以然来。 他问祝百寿道:“姓祝的,知道城楼上弩车有什么名堂不?” 祝百寿抹着络腮胡,摇头晃脑,很是得意道:“问我呀?博闻广识的宁经魁也有请教我的时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别贱兮兮的,知道就说!” “此弩车名为射龙车,朝廷钦天监研究出来的。” 好霸气的名字,陆缺一愕,“能把龙射下来?” 祝百寿摆了摆手,“那肯定不能,就是起威风的名字而已,但是射龙车的底座篆刻有一十八种聚灵阵法,闲常时候聚拢天地灵气,一旦激发,威风非同小可,咱们现在的能耐还挡不住十六架射龙车齐射。” 宁归略作思量道:“这倒无碍,射龙车威力再强,也存在严重缺陷,我看它起码有上万斤之重,如此重量,移动起来就很麻烦了,以咱们三个现在的身法速度,不会被它轻易就锁定。” 祝百寿啧啧道:“浅薄了不是?愚昧了不是?无知了不是?” 三个“不是”,贼兮兮的没边儿。 那模样简直是伸着脸说,“来我抽呀,我脸痒得很。” 但也情有可原。 祝百寿境界不如陆缺,心机城府不如宁归,就剩一腔无用的正直气节,在这条贼船上始终矮两人一截,好不容易到了他精通的方面,岂能不得瑟得瑟? 宁归很是配合道:“那就请足下不吝赐教,讲讲我无知在哪儿。” “射龙车根本无须精准锁定目标,它的弩箭由灵力激发,每根箭射出,杀伤威力起码能够覆盖百丈方圆,宁经魁仔细看看,这锁龙关底下有几个百丈方圆?倘若十六架射龙车齐射,根本躲无可躲。” “威力覆盖百丈方圆,猛得有点过分了吧?” “宁经魁以为朝廷钦天监是吃干饭的,那波老仙师,什么玩意儿鼓捣不出来,射龙车才哪儿到哪儿?我以前听家里几位长辈闲扯,说是钦天监还要打造什么九鼎,能聚拢九洲气运,使大夏国祚绵延万年,那才叫大手笔。” “他娘的……” 祝百寿挑了挑眉毛道:“不扯远的,就说着射龙车,你有办法应付吗?” 两人对话时,陆缺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城楼上射龙车。 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影闪—— 如今境界到了炼气七层,施展影闪,已经可以瞬息挪移一百五十丈。 届时突然闪现到城楼,突发袭击,将操控射龙车之人宰了,再将射龙车砸了便可。 以暴力破之。 不过陆缺挺想知道,机谋百出的宁归宁大哥会如何应对,便没立刻开口。 宁归举目四望地势,视线在锁龙关两面的山峰停留了数息,忽然眼眸一亮,笑眯眯道:“姓祝的,这点事难不住老子!” “你还能用惊霜把锁龙关全部将士给迷晕了?” “锁龙关一千五百余将士轮番换岗,吃饭并非在同一时间,自然是不可能全部迷晕。” “那你还有什么主意?” 宁归拨弄着鬓角那捋长发,胸有成竹道:“天时,地利。” 祝百寿左右四顾,“什么天时地利,说明白点。” “小陆,你想到没有?” 陆缺摇了摇头。 宁归含笑嘲讽道:“两个笨蛋,脑子都拉在了镇上吧?” “说明白点!” “宁大哥,到底有什么主意?” “仔细看看锁龙关两边的山势,陡峭异常,你们说等下了大雪,要弄一出雪崩锁龙关难吗?” 锁龙关两边的山巍峨挺拔,一旦积雪从冲下来,必酿出滔天之势。 到那时候锁龙关势必乱成一锅粥,守关将士势必得先自救,那儿还有余暇操控射龙车? 也只有守关的八位先天宗师及杨鹤,在第一时间脱困。 只对付他们,压力就小了很多。 而且这样也能保证锁龙关的普通将士不被波及。 一石许多鸟。 陆缺仔细寻思了一阵儿,觉得宁归的应对之策极快也妙,竖起拇指道:“还是宁大哥聪明。” 祝百寿干脆猛击一下宁归后脑,“你这脑子确实灵光,怪不得能中经魁。” 宁归嫌弃地白了祝百寿一眼。 “经魁”算什么,若非他当年年轻气盛,写了离经叛道的文章,凭满腹经纶,中了进士一甲,到二甲前十绝无问题。 往事已矣,多说无益。 他轻叹了一声,说道:“那事就这么定了,等下了大雪,咱们就闯关。” 陆缺自幼在锁龙关里长大,对此地气候最为熟悉,接话道:“锁龙关这里往前八月末就会下雪,再到九月中旬,肯定就会有大雪纷飞。” “那就剩三个月了。” “嗯。” “三个月……” 宁归呢喃了一句,然后猛击祝百寿后脑勺,把刚才的挨那下还了回去。 他道:“姓祝的,你可得加把劲儿,别到时候拖我们的后腿啊。” “哼,哼哼。” “你境界最低,说不定到时就被杨鹤给擒住了,你这人讲义气对不对,肯定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安危,耽搁了我和小陆溜之大吉,就只能英勇就义了。” “我……” “杨鹤最在乎也是你。” 祝百寿甩过来脸道:“他娘-的,我怎么感觉你想出卖我呢?” 宁归哈哈大笑。 陆缺看了看逗乐的两人,认真道:“没关系的,到时候祝大哥真被杨鹤擒住了,我也会救。” “还是小陆有良心。” “宁大哥肯定也只是说笑,他考虑才最周全。” “呵呵……” 几句玩笑后。 宁归恢复正色,“就剩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咱们尽力再往上提升点,最好是能擒住杨鹤这王八羔子,既然姓祝的立功,也为民除害。” “好。” “必须的!” 宁归伸出手掌,啪啪两声脆响,陆缺和祝百寿都把手掌压了上去。 定计,定心。 ……… 第99章 地之灵浆 从锁龙关回到镇上,天刚蒙蒙亮。 陆缺擦了擦湿漉漉的发丝,躺回床上补觉。 这倒不是觉得宁归算测无遗,已为闯关做好万全准备,就准备躺尸摆烂了。 相反—— 陆缺认为还是实力强些才更稳妥,万一宁归的算计出现什么疏漏,他也可以尽力兜底。 陆缺把自己当成了一道底线! 而他躺在床上大睡其觉,还是因为吸收水晶中蕴含磅礴灵气时气血耗损过度,没补回来,得休息静养。 把气血补养回来,才能更高效地炼气练功。 一觉睡了一个半时辰。 吃罢饭,背着竹筐上山,照例去刮老虎舌藤蔓的倒刺,熬制“惊霜”。 黎明下过雨,木材很湿。 刚烟熏火燎地生起火,苏萱就踏着缥缈烟气翩然而至。 她随一缕清风落地,定眼打量了陆缺片刻。 后者因生火弄的灰头土脸,鬓毛苍苍,但是依旧没能掩盖住很“虚”的面目。 于是。 明明很仙很媚的姑娘,一开口,接地气就接到地沟里。 “哎,你怎么还这么虚?” 陆缺趴在地上吹火,等火势渐旺,把熬制惊霜的瓦罐架上去,淡然回话道:“我又没天材地宝补养,恢复的慢呗。” “天材地宝?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 “你有吗?” 苏萱眯眼笑道:“没有。” 相识一年多。 陆缺知道苏萱就是这副德性,也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逗闷子而已,便也非常配合,背着身冲她竖起拇指道:“你真棒。” 苏萱挥动衣袖荡了荡飘来的柴火烟气,“其实天材地宝我们青丘狐坟肯定有。” 陆缺索然笑道:“那你可收好了,别的其他妖给偷了。” “你怎么不问我要呢?” “我要,你就给吗?” 苏萱这些日子没少看神鬼故事话本,其中也包含有不纯洁版的,就从中汲取了不少知识。 对虎狼之词的了解,那叫有一个与日俱增。 听闻这句,美眸突然一翻,面生娇怒。 好啊小子,居然撂出如此下流的话,一句双关,别人就听不出来弦外之音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萱朝陆缺的脊背瞪了瞪眼,抬腿就是一记飞踹,把陆缺踹出七八丈之远。 前一刻还好好说着话,后一刻便飞来横祸。 陆缺也不免生气,爬起来道:“你犯病了是不是?” 苏萱义愤填膺,“谁让你调戏我来着!” “我在熬制惊霜,看你都没看你,从哪儿调戏你了?你妈……” 最后二字陆缺小声嘟囔,含糊不清,但充分表达了情绪。 他也不知苏萱抽的哪门子风,摇头叹了一声,继续回到篝火前添柴。 苏萱亦步亦趋跟在陆缺后面,不依不饶道:“我说有就有。” “对,对对对。” “下流。” “是是是。” 数落了陆缺几句,苏萱渐渐心满意足,俏脸恢复和缓之色。 苏萱打了下陆缺肩膀,“刚才正准备和你谈正事,被你一调戏,把正事都搅了。天材地宝,我送你。” 陆缺迟疑地抬起头:“嗯?” “真羡慕你,年纪轻轻,就交了一位美艳不可方物,身材火爆,知书达礼,端庄优雅,道行高深,出手大方的异族朋友。” “咳……咳咳……” “你咳什么?” “就是被柴火烟气呛的,没什么,你说的话我深信不疑。” “姓陆的,你就尽管嘲讽,本姑娘大人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来,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何物?” 说着,苏萱从袖底取出一只葫芦。 葫芦呈深紫色,表面略微凹凸,有金砂般的颗粒点缀。 器形精妙,宝气氤氲。 陆缺打量了两眼,“我知道的灵器灵物都是从《黄庭记略》看的,不认识这个。” “那你知道地灵浆么?” “这个《黄庭记略》上面写了,地灵浆又称地乳,须是灵气向地下沉降,与大地本源交泰,积年累月才能产生的灵物,因万族都是大地孕育,气息亲和,故而地灵浆算是世间第一等固本培元之物。” “背书背挺熟的!我这葫芦里就收集了几滴地灵浆,送你一滴。” “啊!?” “啊什么,一惊一乍的。” 陆缺惊疑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萱晃了晃紫葫芦,笑道:“傻啊,刚和你说是地灵浆。” “我不是说这个葫芦,是……都给我搞混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刚给我四十九枚蕴含磅礴灵气的水晶,现在又要送地灵浆这种珍贵之物。” “所以说我出手大方啊。” “为什么?” “因为……咱们可是异父异母又异族的亲朋友,情如亲姐弟!” 陆缺咧着嘴,从鼻腔里冷哼了几声,“这理由还真是无懈可击。” 苏萱嫣然一笑,俏脸满是狡黠。 她也不想当善财童子,只是从朱与哪儿得到机缘,大到了惊天动地撼祖宗…… 一个修成真仙的机会,哪怕只是机会,换辅导陆缺这种低阶修士修行,怎么算都是她苏萱算大赚特赚。 受托之事,自然得倾尽全力。 地灵浆才算什么? 她心头思忖了片刻,说道:“别一根筋了,我看你顺眼,给你点好处也应该,毕竟也是相伴一年多的朋友了。” “这么说倒有点道理。” “那走吧!” “去哪儿?” 苏萱翻了一眼,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可知地灵浆孕育于地底深处,每六十四年才会落下来一滴,其中蕴含力量之大,以你这点微末道行不可能直接承受,必须得先稀释开,方可以沐浴之法吸收。” 苏萱环顾了一下四周,“你准备在这儿展览你的鄙陋身躯吗?” 这句话其实很没有良心。 毕竟! 在几天之前,有位姑娘偶尔看到了的床帷中鏖战画面,导致春-情萌动,就是抱着陆缺的鄙陋身躯睡了两晚,才缓解了心中异样。 不过陆缺当时处于昏迷之中,只以为是自己做了梦。 绝想不到苏萱也是领口扣子一扣,就不认人的无良之徒。 他,一无所知。 苏萱又催促道:“走啊。” 陆缺指了指熬制“惊霜”的瓦罐,“我觉得地灵浆应该能助我快速恢复伤势,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等这罐子惊霜熬出来再去。” ……… 第100章 此女好孝 熬制“惊霜”之际,陆缺陪着苏萱漫无边际的闲扯。 得了好处,解闷儿的事肯定得办到位不是? 不过陆缺也很好奇“地灵浆”功效如何,时不时就往紫葫芦上瞄去一眼。 咦,紫葫芦也像是件灵器。 苏萱用粉拳支着额头,懒洋洋道:“别贼眉鼠眼了,这葫芦我姑祖母的,烙印了她独有的神通禁制,给你也没用。” “我就看看。” “男人说看看的时候,就是一切罪恶的开端,接下来就是我就摸摸,再……” 眼见话题就要发展到下三路,陆缺慌忙比划手势,“打住!” 苏萱莞尔道:“那把你那件有炼化之威的宝物,拿出来给我搂一眼。” “不行,我怕你抢。” “我暂时还没有抢你东西的念头,只是心想你那件灵器既能炼化气血,还能无视境界炼化……那水晶,说不定,费一番功夫就能把我姑祖母的禁制给炼化了。” 陆缺皱眉盯着苏萱道:“你想做什么?” 苏萱勾了勾手指,示意陆缺靠近过去,然后便开始展示“孝道”。 “这葫芦在我们青丘狐坟也算是一件难得的重宝。” “可是呢我姑祖母还能活二百年,万一破境,就能活得更久,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继承这件宝物?” “再说,我还有一位表兄两位表姐,三人都不是什么谦让之人,一旦从外面游历回来,肯定会我和争家产,我继承这件宝物可能性就更小了。” 看着苏萱忧心忡忡的样子,陆缺不禁觉得好笑。 原来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姑娘,心思也不浅,小算盘拨拉的哗哗响。 就是孝了点。 不过她愿意讲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显然是认可了陆缺这个朋友。 陆缺心里舒服了些,轻碰了碰苏萱的手臂道:“就算是我的乾坤化气壶,能够炼化你姑母的禁制,她也可以重新烙印。” “倒也是。” 说话之间,惊霜已熬制好了。 如碱似霜的白色粉末沉降于罐底,只待剩余的一点水分风干即可。 陆缺把陶罐从火上取下来,挖出惊霜,均匀地铺在油纸上晾晒。 苏萱抖落衣裙上的细微草木灰,起身走了几步,半真半假道:“陆缺,等以后我表兄表姐回来我和争家产,你可得帮忙呀。” “就我这点能耐,掺和这种事不就是上赶着送人头?” “又不是现在,以后。” “你可真看得起我。” 苏萱撇嘴道:“世事变幻无常,说不定你以后走狗运成就大能了呢,我现在先吹吹风,将来也好说这事。” 陆缺不禁一笑。 “走,先把地灵浆的好处给你。” ……… 两人走到寒潭。 苏萱立在寒潭边儿上,抬眼向平静无波的水面望了望。 “这一泓寒水,应是够稀释地灵浆。” 陆缺道:“然后呢?” “你到潭底泡上几天,就如同沐浴药汤一样,无非就是池子大了些。” “不是……我虽然以前常穿河而行,在水中闭气,气息是长了点,但在潭底闭几天气的话,肯定也得飘起来。” “那就以重物坠着。” 陆缺挠了挠头道:“你不知道人死了才会在水里飘起来?我是说我闭气几天,会窒息而死的。” 苏萱用眼神刮了陆缺一眼,有些鄙夷。 这家伙的修行知识都是得自于四卷《黄庭记略》,可《黄庭记略》这种典籍,包罗万象,各种知识都是泛泛而谈,讲得太过粗略了……以至于他对修仙界的认知,全都是流于表面。 肤浅得很。 苏萱叹气道:“你洗耳恭听吧,我给你讲讲地灵浆的神妙之处。” 陆缺憨笑:“请赐教。” “鸿蒙初开,气分清浊,天之本源酿生灵气,地之本源化育万物,此二者缺一不可。” “地灵浆,承载一丝大地本源,也仍有化育之力。” “自能固本培元,增强性命根基。” “就如置你与母胎之中重新孕育,呼吸也会自然变为胎息,敢问你在母胎之中,曾被呛死过吗?” 讲完了地灵浆的细节。 苏萱自然而然地单手背负,另一手握住了化为七寸的乌铁棍子,神色严肃,装的颇有两分教书先生的模样,直视陆缺道:“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 “那就开始吧!” 一话落定。 苏萱平神出手掌,藏于袖中的紫葫芦悠然飞出,恰落到手掌上方。 她轻念了几句晦涩的祷词,葫芦塞子自然弹起。 霎时之间。 紫葫芦口中喷发出万道瑞光,从寒潭直射向天际。 漫漫山云,渐化为五彩祥云。 而陆缺则感觉到一丝厚重沉稳的气息,如苍苍山岳,如逶迤丘陵,如广袤戈壁,如那承载万古的大地。 岿然不动。 在无垠的光阴长河中,静默地承载着文明的兴衰。 以千里为一畦,以万年为一瞬。 “地势坤,以厚德载!” 陆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中的涵义,也因那从体会过的厚重感,快速镇定了下来。 心里感觉无比踏实。 并肩而立的苏萱,将紫葫芦倾斜,便见一滴乳白色的液体滑落出来。 地灵浆—— 从灵浆份量极重,坠入寒潭,似毫无阻隔地沉了下来。 但接触到潭底泥沙后,便迅速扩散开。 使一潭澈水变得有些略微混浊。 苏萱青袖一拂,收了紫葫芦,又将乌铁棍子抛入半空,以灵力驾驭乌铁棍子,沿着寒潭的边际画了一圈的金光。 然后道:“我已经在寒潭下了禁制,这几天你泡在里面,都不会收到野兽或妖兽的袭扰。” “几天?” “少则五天,多则十天,说不准。” 陆缺想了想道:“这么长的时间,我得回去和宁大哥祝大哥打声招呼。” 苏萱道:“姓祝的公差,不也常来界山刮老虎藤的刺儿熬制惊霜?我替你和他说就行了,别耽误时间。” “那……也行。” “以地灵浆沐浴,得脱去衣物?” “嗯?” “你在母胎时候就是穿着衣服的?赶紧的。” 陆缺皱起眉头道:“你在这儿,我怎么好意思脱衣服。” “当谁没……行行行,我走。” “谢谢了。” 陆缺脱去衣物,走入寒潭之中,便感觉平常阴冷刺骨的潭水,不冷了,变得异常舒适温和,似乎恰好与自身体温相当。 ……… 第101章 万化归一 陆缺完全沉入寒潭之中,身躯被潭水完全覆盖。 随后—— 地灵浆浑厚绵柔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侵润向他的周身毛孔。 无一处遗漏! 舒爽之感从足底涌泉,经过神阙穴,直抵眉心神轮,又遍及四肢百骸。 魂魄皆定,心神自安。 心跳渐渐慢了下来。 口鼻气息消匿,而毛孔开阖,从暗涌的潭水中汲取一丝一缕空气。 陆缺周身舒适无比,伴随着一道道暖流涌过,便觉得越来越困倦。 心神一松,宛若回归最初本源一般。 十六年半以来,身上灰尘骤然沉降,诸般琐事消失无踪…… 于无知无识中葆天真,于茫茫混沌中见性灵。 如是,负阴抱阳,复归于婴儿。 陆缺在略微混浊的潭水中,望了一眼投射入潭水的光柱,眼睛缓缓阖上,自然而然地双手轻握,身躯蜷曲,以婴孩在母胎中的姿态沉睡过去。 地灵浆挥散地之本源的化育之力,绵绵不绝。 如一双温和的手,按抚着陆缺“正经”三百六十一个穴位。 三百六十一,为大周天之数,年历一轮。 由此可知,人身暗合天然,乃造化所钟,万族之长! 透过穴窍后。 地之本源的力量,先作用脊椎。二十四截脊椎骨,又与二十四节气对应,奥妙无穷。 过脊椎,入经络。 十二正经,喻一年十二个月,一日十二时辰。 子午流注,安养脏腑。 继而又漫入眉心“神轮”,平息三魂之焦灼。 三魂之后,便是人身阴阳,最终又直抵于一。 先天一气,性命之根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而蕴含地之本源的地灵浆反其道而行之,由外向内,最终归一。 所补养的不是一处,是全部。 称为固本培元第一等灵物,其实都不够形容其珍贵。 单论固本培元,堪称天下第二。 排第一的没办法比,那得是最纯粹的大地本源…… 说起来青丘狐坟收集地灵浆极为不易,三千年以来也就收集了十六滴。 若不是朱与赐下的机缘太大,她们那会儿舍得拿出来? 苏萱那位自诩颇有幽默感的姑祖母,抠门之狠,能把门抠出来裂缝,也就是在苏萱渡劫化形的时候,赐给了她一滴地灵浆,平常看都不给看。 所以此次陆缺占了大便宜。 山烟浮动,潭水倒影,时间在高山流水中迅速消磨。 当盛大黄昏降临。 昏睡于潭底的陆缺,身上伤口结的血痂已经全部脱落,没留下任何伤疤。 地灵浆的绵柔力量正在补养他损耗的气血,蕴养他尚显孱弱魂魄…… 倘若说吸收水晶中的灵气,是不过死活的暴力提升;那么以地灵浆沐浴,便是春风化雨,慢了非常多,但却是修行正道。 提升也不会比吸收水晶灵气少。 黄昏光芒逐渐收敛时,苏萱随着清凉山风又来寒潭逛了一圈儿。 站在潭前往下望。 还别说。 陆缺这家伙平常没把练武的事拉下,穿衣显瘦,脱衣也有些肉,身材在少年人之中还算可以的。 苏萱撇嘴坏笑,“这以后不知道会便宜哪个姑娘?” “但不管是我那个人都不认识的仇人柳离,还是白湛,又或者其他不要脸货,她们都只能捡个半二手的。” “这样想想,喂了陆缺几口豆腐也不算太亏。” 在夕光中留下一抹狐媚剪影后。 苏萱蹇起衣裙,踏入寒潭,足见落至水面直点起一圈圈晕纹,却立即并未下坠,宛若脚踏实地。 她站在夕光与烟气泛动的水面,纤指掐决。 指影变幻之间,掐动一十二截。 灵力蓦然向周身晕散,幻成一层柔光,推开了水汽烟气。 涉水而出,潭水竟未侵湿其分毫。 ……青丘狐坟的先祖涂山氏曾与人族大能联姻,就留了人族术法,苏萱这回使得就不是九尾狐妖一族的天赋神通,而是人族涉江越海的术法“避水诀”。 苏萱落入潭底,毫不避讳地看了看熟睡不醒的陆缺,并检查其状况。 此时。 处于胎息之态的陆缺,正从地灵浆中汲取养分。 血肉、筋骨、经络、魂魄、性命根基,几者强度同时提升。 有条不紊。 精气神收敛如一,如混元之态。 苏萱伸指触及陆缺眉心神轮,细细体察了一遍,确认并无任何异兆,才纵身飞掠出寒潭。 “你靠山太硬,我也不得不操劳了,一切都能水到渠成最好……” 自语了两句,苏萱飞身赶回青丘狐坟。 她也有重要的事情得办。 从春晴楼水井中得到那枚先祖妖丹,蕴含磅礴,以如今道行还无力炼化,但起码要烙印个成千上百自身气息,使之先与自身气息相融,以便于往后溶解吸收。 ……… 四天以后,深夜。 到了例行巡逻的时间,陶三门带着祝百寿、以及另两名摆烂的公差,到锁龙镇西面巡逻。 巡“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道街,说起来也挺麻烦。 因此这四人又分成了两队,一队从头巡起,一队从尾巡起。 祝百寿一如既往地和陶三门一队……其他人也受不了他这么正直的人啊,连个荤段子都不会讲,太无趣。 两人沿街巡逻。 陶三门抄着手晃晃悠悠,哈欠连天,那张马脸一打哈欠显得更长,行于孤寂入坟场的锁龙镇西面,就很像是民间传说的“马面”到人间来勾魂了。 他也不怕把人吓死,听到哪家两口子有古怪动静,还趴着门缝往里瞧。 可惜没瞧见什么。 一会儿。 陶三门意兴阑珊地伸了身懒腰,随口问道:“我怎么感觉好些日子,都没瞧见小陆那小子了?” 祝百寿略微犹豫,一咬牙,说出平生为数不多的谎话。 “我今天早上还见他背着竹筐出镇子,你当时正在王裁缝的遗孀闲聊,说要量腰身作衣服什么,就没有注意到。” “是吗?” 陶三门含笑看了祝百寿一眼。 祝百寿极其不自然地扭了一下头,“是啊。” 陶三门甩了甩袖子,打着哈欠道:“这都已经下半夜,天怎么还这么闷热,热得口干舌燥的,咱们去小陆家里喝碗水去。” “啊?” ……… (求兄弟们给个评) 第102章 血脉觉醒 祝百寿铁一样的铮铮硬汉,脸却虚了起来,嘿嘿干笑道:“陶百总,这几道街的邻里你哪个不熟,干嘛非要去小陆家喝水?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孤身一人怪可怜的,就当是顺道去看看他生计如何。” “十六七岁的人了,能自己养活自己。” “看看更放心。” 陶三门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举起小拇指掏起耳朵,自顾自地往前走。 瞧着他晃晃悠悠的背影,祝百寿越发心虚,吧唧了几下嘴,愣是不知道该编什么话去劝阻。 这要是真到了陆缺家里,可就要东窗事发! 陶三门心性豁达,处事疏而不漏,眼里能容得了沙子不假,可罪民修仙这等大事,说破大天,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必会向镇关仙师杨鹤禀报。 该怎么办? 总不能把陶三门给咔嚓了。 虽说这陶百总只是围着罪民打转的末流小吏,可却让治下的罪民,日子都尚能过去的,比拥有朝廷正式品轶的官,更有爱民之心。 这两年来祝百寿已对陶三门生出钦佩之情,也不忍杀他。 当然祝百寿也并非狠辣果决之辈。 心里思量着,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到寂静的丙字巷。 一条长巷,半铺月光。 祝百寿眺望过去,如裹足般不想再往前走。 但陶三门已经带着狭长的影子,晃悠到了陆缺家门前,抬手叩动门环。 当当当几声响过后。 他又隔门嚷道:“小陆,舀瓢清水出来给我解渴。” 院里自是无人回应。 陶三门拔高声音,“小陆——” 祝百寿硬着头皮跟过来,扯谎道:“少年人正长身体,晚上肯定睡得很死,咱们换一家吧陶百总。” 陶百总没有立即回应,沉吟了须臾,冷冷一笑。 垂目下瞥,视线指向老旧的青铜锁,伸指摸了摸。 两指指尖一捻,尽是灰尘。 他不动声色地擦去指尖的灰尘,转过了身,盯着祝百寿,眼神带着几分玩味,半晌未语。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渐渐沉闷。 祝百寿此时的实力已远高过陶三门,存在练武与修仙的巨大差距。 可在老公差灼灼的目光下,祝百寿也不由觉得身心两虚,脖颈后很快浮起了一层粘腻细汗。 闷得很。 感觉像是成了被押解到公堂的嫌犯…… 这场无形的心理博弈,祝百寿输得一败涂地。 不过陶三门没有乘胜追击,他忽然松开了脸色,又用一句话巧妙地化解了对峙的气氛。 “我看你也很热啊。” 祝百寿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输了,只是呆头呆脑地顺坡下驴,“热,真热。” 陶三门拉动衣襟扇风,笑问道:“刚才你说你早晨见过小陆。” “看……见了。” “啧啧啧,看来是我早上跟李寡妇聊的太投入了,就没注意到。” “可能是。” 不得不说论言谈之中设埋伏,陶三门可以给祝百寿当祖宗! 陶三门早上确实跟王裁缝的遗孀东拉西扯了,之前也说过,此时故意把王寡妇说成是李寡妇,王冠李戴,祝百寿都没有一点察觉,还傻呵呵的回了句“可能是”。 这就说明祝百寿的内心极为慌乱。 而陶三门在看出诸多破绽后,依旧稳如老狗,不咸不淡道:“估计小陆的确是睡太死了,那就不叫他了。” “不过你这段时间和他走的好像挺近,他生计如何?” 话说到这里,祝百寿终于松了一口气,抹了抹脖颈后粘腻的汗水道:“小陆现在有了个赚钱的门路,日子还挺好。” “什么门路,说来听听。” “这……” “歪门邪道是吗?只要是不影响锁龙镇的安定局面,就无所谓。” 祝百寿把陶三门往巷子里面拉了拉,有点不好意思道:“您猜的真准!小陆给宁归投了些银子,仿制春宫-图往外面卖,赚了不少,就是这事……我也有份。” 这几句话算是祝百寿的一点小心机了。 抛出一些无关紧要的罪责,引开话题,避免更大的事抖落出来。 如棋局中舍车保帅。 陶三门心明似镜,但也接了这茬儿,上下打量着祝百寿,不禁一乐。 想不到啊想不到。 这浓眉大眼的祝百寿,也做了大夏律例的叛徒。 他猛击了一下祝百寿后脑勺,声音极是清脆。 “行啊小子,学会捞偏门赚银子了,学会给罪民当保护伞了,还做挺机密,这可真是大有长进,哈哈哈。” 祝百寿心中惭愧,嗫嚅了起来,一会儿忽然道:“具体安排我也是听宁归的,他脑瓜灵光。” 陶三门揶揄之意更浓,拍手称赞,“妙啊,连甩锅都学会了。” “我……” “没事没事,往后你若到了大夏朝廷里做官,这些可都是优势。” 祝百寿抹了抹络腮胡,心生异样,难不成是因为家里几代为官,有些东西已经刻入了骨髓,一到年龄,血脉就觉醒了? 陶三门继续闲聊道:“罪民卷宗上记录宁归曾经考中过经魁,我又常听人说这经魁非常了不得,当真如此么?” “经魁是一洲之地几十万学子,参加秋闱决出来第三名。” “啊?” “他也是咱们大夏这二十年来最年轻一位经魁。” 陶三门惊了一声“乖乖”,揉着额头道:“怪不得我下棋下总不过他……哎,小祝,你把宁经魁画的春-宫给我搞两张,我听人说有大学问的人、画的春宫也很值钱。” 只有陆缺的没被拆穿,这事就很好说了。 祝百寿拍胸脯道:“没问题。” “先说好,我可不给银子。” “两幅画哪儿能让您掏钱了,就当我孝敬您的。” “有长进!” 两人聊完了这档子龌龊事,继续巡逻,走到丙字巷末尾,陶三门又往陆缺的家望了一眼。 眼中,已无市侩之色。 ……… 值了一晚上的夜,不免困倦,但换班以后,祝百寿还是匆匆赶赴界山。 不管如何,都得看看陆缺情况如何。 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直抵寒潭,平日气氛阴冷的寒潭,因“地灵浆”之故,已经变得和煦如春。 经年飘荡在潭面的白烟,悉数消散。 潭水变成了微微的乳白色,但依旧能够够依稀看见潭底。 祝百寿如今已有炼气二层接近三层的道行,目力非比寻常,投去视线,看见沉睡于潭心的陆缺。 浑身赤-裸,姿态又犹如沉睡的婴儿一般。 蕴含某种奥妙…… 唯一让祝百寿不放心的是,他没有感觉到陆缺身上的灵力波动。 他觉得需要确认一下,便又往前埋了两步。 霎时之间。 一道璀璨金光闪动,苏萱先前用乌铁棍子布置的禁制被触发,凝出一个“禁”字的幻光虚影,压到祝百寿肩头。 砰—— 祝百寿被压得双膝砸进地面,并不断地往深陷。 这时,苏萱的声音从天际飘来。 “不张记性吗?和你说过寒潭半丈之内留有我的禁制,不可跨越。” 祝百寿肩头如负大山,咬着牙道:“苏前辈,我只担心小陆的状况。” 苏萱对于陌生人十分冷淡,轻哼了一声,道:“他不需要你担心,这几天别再来搅扰他沉睡了!我也得闭关几日,可不会再向今天这样,能适时出手救你。” 声音落定。 便有奇异力量从青丘狐坟方向传来,荡散了那个“禁”字。 祝百寿喘了一口气,拱手称谢,又询问道:“小陆当真无事?” “他好得很!” “那就好。” 确定陆缺平安无虞,祝百寿才揉捏着肩膀离开了寒潭。 在他离开了大约两刻钟之后。 一道健硕黑影从幽林高出急坠而下,轰的砸在了寒潭边儿上。 ………… 第103章 戊土之力 黑影坠地,强烈冲击致使寒潭区域剧烈震动了一下。 悬于崖壁的冰笋受到波及,簌簌掉落,摔碎成满地晶莹。 而闯入寒潭的不速之客是一头妖熊。 身长近两丈,魁梧似塔,熊掌大如蒲扇,不过仅剩下了一只…… 另一只熊掌早就祭了白湛的五脏庙。 此妖熊属于“罴”,又称为开山熊。 只不过开山二字就是罴族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大夏民间传说,近古之初,禹王治理人-妖两族大战后酿成的滔天洪水,途经轩辕山时,曾化身千丈巨熊开山泄洪,这本来是颂扬禹王神通伟力,至于禹王是否真有化熊之举,根本无法考证。 反正作为禹王之妻涂山氏的亲族,苏萱就没听过有这种事。 但话经千人万人传,就会成真的。 罴族自然也就得知了此事,信以为真,颇觉荣耀。 试想那人族曾一族之力抵抗妖之万族,实力之强,匪夷所思,可那人族领袖却化身为熊罴,足见我罴族强无敌。 干脆,就把罴族改名为开山熊族得了! 开山之称,实属蹭人族荣光。 实际上开山熊的血脉并不很强,操行也有几分低劣,喜欢小偷小摸…… 这头开山熊完美地继承了小偷小摸的操行。 它本来栖息于界山深山三百里,与一头五彩孔雀毗邻而居,觊觎五彩孔雀巢穴中的“玄光照夜石”已久,趁孔雀外出,就把玄光照夜石偷了。 可五彩孔雀就是衔石而生,玄光照夜石不亚于它第二颗妖晶,心意相连,当即就察觉到开山熊作祟。 折返回来夺回玄光照夜石,并要给予教训,再斩一只熊掌。 于是。 一禽一兽就在界山追逐了三百里。 那五彩孔雀灵智更高,明白青丘狐坟区域就是人族与妖族的界线,不可逾越,追到青丘狐坟未能追上,便悻然返回,绕了开山熊这一遭。 侥幸脱困的开山熊,就这么误打误撞地闯入了寒潭。 被五彩孔雀一路追击,几番天赋神通伺候,开山熊已疲惫不堪,躺倒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热气。 过了会儿。 开山熊气息略微平息,便翻起小山丘般的魁梧身形,欲到寒潭饮水…… 触及到潭边半丈,立即激发了苏萱布下的禁制。 金光闪烁,“禁”字幻光轰然而落。 似万钧之力一下压到了开山熊身上,饶是它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照样也被压得三肢一弯。 不过—— 这头开山熊实力不俗,相当于炼气十一层的修士。 被白湛咬下一只熊掌打牙祭后,实力折算大半,也仍有等同炼气七八层的实力。 他后肢在地面一刨,抖动肩膀,头颅竟昂起了几寸。 继而一声勃然怒吼。 四面雷动,风起云涌,潭上云烟尽皆消散。 在吼声扩散同时,灵力激荡妖晶,扩散开血脉之中蕴含的戊土之力。 便有六道土柱子拔地而起,撑住了禁字幻光。 戊土之力,也是开山熊这一脉的天赋神通。 能够超控戊土衍生诸多神异,亦能借戊土厚重凝聚骇然巨力。 有六道土柱子撑住禁字幻光,这头开山熊得以脱困,壮硕无比的身躯就地一滚,逃出了禁制区域。 旋即。 禁字幻光轰落,六柱崩塌,泥土飞溅中投射出无数道如剑光柱。 等彻底风平浪静以后。 开山熊却再次向潭边儿移动,有了前车之间,这回就变得小心翼翼,鬼鬼祟祟。 以它的道行,远没有涉及到高端局,压根儿不知禁制是为何物,只不过它喜欢光彩夺目的东西,觉得会发光便是宝物……想要探个究竟。 它站立了起来,侧着身躯,鬼鬼祟祟地向前挪动。 然后便看见沉睡于潭底的陆缺。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开山熊一双贼溜溜的眼愣住了,它还是首次见到身上不长毛的物种。 盯着陆缺打量,只见一抹依稀的土黄色氤氲包括周身。 至纯戊土!! 地灵浆蕴含一丝大地本源,自然也包涵了戊土己土之力。 因为开山熊的血脉渊源,对于戊土最为亲和,所以就能清晰看到戊土之力。 此物对开山熊可是大补…… 它登时焦躁起来,眼眸涌出贪婪之色,身躯往前一挤,意图强行破开禁制。 砰! 开山熊的硕大头颅,撞在“禁制”酿生的淡金色屏壁上,宛若撞到铜墙铁壁,脑瓜子嗡嗡的。 开山熊愤然大吼了一声。 再次祭起戊土之力。 但见一道土黄色涟漪涌过,寒潭区域的所有鹅卵石破土而出,升至半空,黑压压的有近万枚之多……石头土砾皆属戊土。 近万枚鹅卵石,大的犹如碾盘,小的犹如核桃。 伴随开山熊熊掌翻转,纷纷倾泄而下,划过一道道青色斜线。 刺破空气,冲击禁制。 砰砰砰的声响持续不断,被撞碎的鹅卵石石屑簌簌如雨。 可禁制的金光却越来越盛,直将周围染上了宛若夕阳的颜色。 纹丝不动,更没有任何破裂迹象。 这一幕在预料之中,用脚底板也能够想的明白。 苏萱何等道行? 她比这头开山熊高了两个大境界,大境界,一层便是一重天。 所留禁制,莫说是开山熊无法撼动,便是筑基后期的修士,在不借助厉害的灵器的前提下,也得非一番功夫才有可能打破。 当最后一块碾盘大的鹅卵石,如陨星般砸到禁制屏障上,四分五裂…… 开山熊才明白面前的“无形之墙”很难逾越。 只是又不肯轻易放弃至纯戊土之力。 就在岸边来回的绕圈子,直至天色到了晌午。 强烈的饥饿感压制住了开山熊对于至纯戊土之力的贪恋,左右看了看,见陆缺常背的竹筐里寒铁宝刀明晃晃的灼眼,便顺手牵羊拿去了……先猎食去。 还好。 陆缺的灰色布袍土不啦叽,毫无光彩,倘若是换成名贵袈裟什么,也得被偷。 而沉入潭底的陆缺,仍旧处于深沉的睡眠之中。 对于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他有条不紊地吸收着地灵浆中力量,那一丝大地本源,渐渐融入体内,在全方位拔升着他的体魄灵魂强度同时,又飞出了一股力量,发挥化育之力,造髓生血,弥补之前气血的损耗。 血液,一滴一滴蕴生。 每一滴几乎都蕴含了一象之力,在这沉睡的四天里,已蕴生三十二滴! ……… 第104章 变强变强 略微混浊的寒潭中,时间缓缓流淌。 悬浮于潭水中乳白色微粒,如浮游生物般向陆缺靠拢。 沿毛孔空腔进入体内,十万八千粒,合而为一。 但仍然如微尘般细小。 这粒蕴含地之本源的微尘,以柔和力量调和五经,侵润肝心脾肺肾之气,以先天化后天,化髓生血。 于无限细微之中绽放炽烈的鲜红。 又一滴血液蕴生…… 第三十三滴。 这滴血液融入陆缺血脉,推动周身血液迅速经走,使肌肉紧绷,体表升温,把周身外的潭水都灼出了一层小气泡。 血液经传不息,不断地往上拔升陆缺的体魄力量。 三十三滴血液,便是三十三象之力,已超越十万斤! 此时。 陆缺若用那根乌铁棍子化成的重刀,持刀定刀,必然能坚持更久。 他的体魄强度得到了太大提升。 只是受地之本源的补养,三魂七魄寂定如一,如混沌相,无知无识,没能立刻感觉到身上翻天覆地的剧变。 朝升暮落,日月轮转。 一转眼又是四天时间过去。 地之本源在化育出了四十九血液后,就停了下来,又开始全方位地提升陆缺体魄与灵魂的强度。 地灵浆中蕴含的地之本源所剩无几,潭水渐渐变得清澈。 ……… 第八天,恰是立秋节气。 锁龙关及界山部分区域进入了昼热夜冷的阶段。 晌午时分阳光炽烈。 一束束如剑光柱穿过幽林罅隙,映照到清澈的寒潭。 潭心。 姿态如婴孩熟睡的陆缺,还正汲取地灵浆蕴含的最后力量,尚没有清醒迹象,亦没有灵力波动。 精气神内敛,三魂七魄如一。 潭水中最后十万八千颗微粒,地之本源的实体显化。 由四面八方而来,缓缓聚拢向陆缺眉心神轮。 更纤毫更为细小的微粒,却也承载着大地厚重气息,一毫一缕缓缓流过,安抚着三魂七魄。 一刹一须臾。 陆缺的魂魄就好像是沉降了下去,混入尘埃。 又从尘埃之末扩散,遍及千里,以小见大。 魂魄与尘埃也于大地,共同经历春夏秋冬,白云苍狗,如是悠长的轮回,三魂七魄也变得渐渐强韧…… 但此次陆缺的修行境界并没有得到什么提升。 仍是炼气七层。 毕竟地灵浆中的灵气,只是束缚地之本源的屏障,化开以后就挥散了。 无关紧要! ……… 那头断了一掌的开山熊,没能耐打破苏萱设下的禁制,抢夺“至纯戊土之力”,但这几天也没有走,就在寒潭边儿上安营扎寨。 吃了睡,睡了又吃。 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便会晃着壮硕身躯到周围溜达,虐杀那些实力孱弱的野兽。 作威作福。 短短四天时间,就已经成为了界山十里浅山的霸主。 这还回去做什么! 回去了,图被五彩孔雀虐? 开山熊跟沉睡的陆缺暂时做了邻居,时不时凑到潭前搂两眼,始终也没弄明白这无毛之物是个什么妖什么兽。 不过开山熊非常心安。 因为自始至终都没有感觉到陆缺的气息波动,这说明他已经死了。 死了的东西,就没什么可怕。 不管有毛没有毛。 然而开山熊并不知道,苏萱此次舍得禁制很下本钱,除了固若金汤以外,还能隔绝外界气机窥探与骚扰。 内外,两重天。 在禁制之外本就感知不到里面的气机波动。 只在低端局混迹过的开山熊,哪儿会明白高端局的操作? 它过的悠哉悠哉。 可恼的是,这几天总是用陆缺的寒铁宝刀剔牙,把寒铁宝刀又咬出了几个崩口,彻底不能用了。 过了晌午头。 开山熊虐杀一头野彘后,生啃了两条彘腿,肉足水饱,就仰面躺在地上睡觉,不一时胸口皮肉便起伏来,呼噜声震天响。 与此同时。 宁归和祝百寿已从锁龙镇出发,正往界山这边儿赶。 这又过去了四天,总得看看陆缺什么状况。 路上阳光炽烈,地面翻起滚滚热浪,没什么其他行人,可以言谈无忌。 祝百寿用晒得烫手的刀鞘,拍了拍宁归胳膊肘,问道:“这段时间你的修行进度怎么样?” “不能说顺风顺水,只能说平步青云。” “炼气六层了?” “没有,但也差不太多。” 祝百寿来了兴致,刨根问底道:“行啊你小子,我以为你画-春宫劳心劳力,腾不出来太多时间修行,没想到还这么快,到底差多少。” 这么短的时间就接近炼气六层,饶有宁归心有丘壑,也不仅有几分自豪。 真是优秀的人,放到哪个行当都优秀。 无论读书还是习武修仙。 他嘴角一撇道:“丹田内的清明区域有七十三丈七尺方圆。” “距离炼气六层的八十一丈方圆,就剩不到八丈了,嚯,有你的,恐怕你比小陆还要更早达到炼气六层。” ……两人都以为陆缺还处在炼气五层的层面。 宁归拨了拨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摇头笑起来,“跟你说实话,本来我觉得我肯定要比小陆快一些,但是现在小陆有那位苏前辈带着修行,绝对要超越我了。” 祝百寿瞄了瞄宁归,调侃道:“这两句话听起来有点酸。” “哪儿酸?” “听着好像你存有和小陆攀比之心。” “哼。” “难道不是?” 被祝百寿诘问了一句,宁归猛然转过身,抱拳行礼道:“你呀,真他娘的是个圣人,咱们兄弟三个一块儿修行炼气,境界高低或许有个差次不齐,你就没想过当那个排头的。” 祝百寿认真想了想,道:“没有。” “我……” “真没有,我只是想着自己努力修行,没有想过要和谁比,倘若你和小陆境界都高了,乃至修成大神通,我应该只会为你们高兴。” 宁归顿时哑然。 他自幼读圣贤书,“君子”二字不知在书上见过多少遍。 只是在碌碌红尘,却没见过几位称的上君子的人。 祝百寿俨然算一个,而且君子操行还很硬,其硬如铁! 半晌后。 回过神的宁归感叹了一声,“你……要不我给你磕一个?” 祝百寿捧腹大笑道:“来来来,磕。” 边扯边走。 很快进入界山,沿着沟沟壑壑的路径赶往寒潭。 距离尚有十几丈时候,两人便嗅到一股浓郁血腥。 怎么回事? 两人以目光交流,各自都提高警惕,宁归暗凝灵力,祝百寿缓缓拔出了刀;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向寒潭走了过去。 开山熊庞大的身躯霎时映入眼帘,满口鲜血,皮毛上也在滴淌。 而旁边就放在陆缺常用的寒铁宝刀,已经被蹂躏的崩牙豁口,不成模样,仿佛是经历过恶战损伤至此。 祝百寿心神一凛,发丝都有倒竖之势。 “这畜牲害了小陆!!” ……… 第105章 怯懦经魁 寒潭区域,遍地狼藉。 破碎的鹅卵石犹如箭矢,把地面凿出不计其数的孔洞,深深潜入其中。 那柄寒铁宝刀断成了两截,带刀柄那半截插进地面。 而体型壮硕如小山丘的开山熊,身上又是血迹斑斑,几块皮毛都因为血迹粘成了一一片,獠牙外露口中还在微微淌血。 如此画面,不由就让祝百寿脑补出许多东西。 猜想陆缺必是与这头开山熊有过一场惊世骇俗的鏖战,不敌而亡。 死的很是悲壮惨烈…… 宁归刚看到开山熊血淋淋的嘴,也持相同的想法。 只不过他的心思更细腻,觉得如果连陆缺的半点遗骸都没看到,这事就不能轻易下定论。 眼见也未必是实。 而他们愣神的片刻功夫,气机扰动,已惊醒了开山熊。 开山熊就地一滚,翻身直立,目光凶残地凝视两人。 嗯? 原来是无毛物种竟也是一个族群,一下就来了两个。 凝视了片刻。 开山熊便从祝百寿身上感觉到了清晰的敌意,似雷火般炽烈。 它的灵智不是很低,但也猜不透复杂人心,以为祝百寿和宁归敌意浓郁,肯定想在这儿浇上一泡,占了他的地盘。 此等行为在妖兽之中犹如杀妻夺子,不共戴天。 开山熊因而勃然大怒,巨大头颅往前一探,伸着脖颈嘶吼了一声。 眸色已转为腥红。 而这声嘶吼与其威压一并扩散,洪水般推了过去。 寒潭山涧簌簌震颤。 从幽林投射下来的光柱,似乎都暗淡了两分。 感受到吼声裹挟的威压,祝百寿心里沉了一下,纵然没有和吞吐天地灵气的妖交过手,但根据之前的江湖经验,也能判断出来与这头壮硕无比的开山熊差距巨大。 祝百寿手指屈伸,重新握了握刀。 呼吸之间,灵力扩散,直流淌到刀锋之上。 铮—— 长刀发出清越吟鸣。 作为纯正光明的“离火”,从刀锋燃了起来,呈现出阳光般得黄色。 纵知实力存在很大差距,祝百寿依旧没有半分退避的意思,将长刀前挺几寸,“宁归,咱们跟这头开山熊拼一拼。” 一向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宁归,此时却有点掉链子了。 他被开山熊的怒吼和威压惊到,脸色呆愣地杵在原地,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宁归——” 祝百寿拔高声音喝了一声。 与此同时感觉有被冒犯到的开山熊,熊掌一摆,荡起了一块几千斤的石头,轰然向二人砸来。 巨石在空中划过一条笔直痕迹,呼啸生风。 冲击之力何止几万斤? 眼瞧巨石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袭来,祝百寿身上每条肌肉都紧绷起来,料知是不可抵挡,便猛然把宁归推开,自己则在电石火光的最后一刹那拧身避了过去。 巨石擦身而过,带过来劲风,刮得祝百寿的头发都横了起来,流淌如水。 但是! 这相貌粗犷的汉子并不乏交手经验,在身形未落地之际,已隔空掠刀。 一道笔直的火线绵延而去,接近开山熊时,骤然爆裂成一大团火焰,没过了开山熊的壮硕身躯,汹汹燃烧。 不得不说祝百寿的心性与《离火术总纲》契合。 相得益彰。 仅仅炼气二层将近三层的道行,施展离火术,威力却似有炼气四层! 并且驾驭离火也不乏变化。 明黄色火焰汹汹燃烧,温度惊人,只是瞬间就烧得开山熊脚底下的鹅卵石炸裂了开来。 不过这头开山熊以前有炼气十一层的实力…… 折损了一只熊掌,实力大打折扣,却也不虚这尚不成规模的离火,身躯抖动,便将汹汹离火抖散,甩的一地火苗。 开山熊愣了愣祝百寿,那轻蔑眼神似乎实在说:“阁下的刀很慢。” “如果就只有这点能耐,可不配踏足这片山林抢地盘。” “抢了,就得死!” 开山熊踏着满地火苗走过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疾冲。 蒲扇般的巨掌隔空挥动,灵力凝聚,轰隆隆地压过来。 劲力宛若势不可挡的洪流…… 祝百寿本以为合宁归之力,尚还可以跟开山熊博一博,但这时宁归很不在状态,单凭他一人之力的话,就是白白送人头,便很是气恼地吼道:“宁归,跑——” 宁归也终于回过神儿,有些悚然地点了点头道:“跑,跑,我知道。” “你今天怎么这么没出息!?” “我……” “别墨迹了,先脱身再说。” 面对祝百寿的训斥,宁归头一次嗫嚅不言,面生愧色。 此番宁归表现如此的懦弱,倒是也不能全怪他。 他出身自书香门第,自小便是与笔墨纸砚为伍,与文人骚客为朋,偷学了武功,也是偶尔跟家乡的青梅竹马切磋为乐,别说真刀真枪的生死搏杀,见血的打斗,都没有经历过。 面对相貌凶残、气势狠厉的开山熊,未战心里就先怯了三分。 什么武功路数,什么灵力术法,一时间全拉脑后了。 不知如何应对。 心里也愿意如此怯懦,可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 只能先跑路了。 两人在界山里仓惶奔逃,开山熊宛若猎手般在后面紧追不舍,并且不时凝聚戊土之力,卷起沿路的石头石块,利箭般向他们激射而去。 尖锐的破空声不绝于耳。 合抱不拢的巨树被石块直接贯穿,留下一个个骇人的孔洞。 感觉到那恐怖的威力,宁归越发觉得心寒,气机略滞,脚下就慢了半拍,被一块不大的石块直接击中脚踝,打碎脚踝骨,身躯便冲飞了出去,贴着地面划出五六丈远。 “宁归,你怎么了?” 宁归迅速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两步,“脚踝骨被打断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祝百寿气恼拍了一下额头,但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折回来搀扶宁归,说道:“咱们得一直往正西面走。” “小陆此前曾和我提过,那位蒙面纱的苏前辈暂时负责这片区域内的清平,她就住在那间石室的正西面。” “找到了苏前辈,咱们就安全,你坚持一会儿。” 祝百寿硬搀着宁归往前跑,宁归回望了过去。 身后不足三百步处树木摇晃剧烈。 很显然开山熊马上就会追过来,两人如果就这么跑,今天肯定都得交代在这儿。 宁归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赶紧去找苏前辈,我尽力拖住这头开山熊。” 祝百寿断然道:“不行!” “我境界比你高三层。” “你比我高十层也没有用,你临战的心态不行!” 宁归猛推了祝百寿一把,将之推开,“咱们不能都她妈的死在这儿了,你跑的话还有机会。” 祝百寿望向宁归身后,见那开山熊已到了百步之远,紧绷的脸忽然松开,豪爽地笑道:“没机会了,它已经来了,看来势必是得死拼!宁归,你不用怕,就是拼到死还有我做伴呢。” ……… ps:前面看读者朋友评论说,宁归的气度适合做主角,这……怎么解释呢? 成长环境不同,性格不同,所擅长的也各不相同。 毕竟不是纯粹的爽文,尽量取真实,让重要角色都有他应该有的缺陷。 第106章 战况惨烈 祝百寿拧身过来,正面面对马上追击过来的开山熊。 他络腮胡浓密的脸上毫无惧色,站得很直,如幽林直垂而下的光柱。 离火气息也铺散了开来,刚正,光明。 宁归的脚踝骨被石块击碎,皮开肉绽,鲜血已将草鞋染红,疼得满头汗,但受这份刚正气息感染,胸膛蓦的一热,也有了两分底气。 读书人性子傲,能肯输于人? 那么—— 姑且一战。 宁归伸指点向虚空,指间几道灰芒交织缠绕,勾勒成形。 显现出久未出现的“请妖令“。 令牌质若青铜,氛围古朴,萦绕一层青紫氤氲。 正面铁画银钩篆刻人首蛇身之形象,却不诡异,反倒极是祥和圣洁,似有垂照千秋万世的圣光。 娲皇—— “古神女而皇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 宁归默念祭词,灵力自丹田喷薄,沿指尖激荡请妖令,嗡的散开一层透明涟漪。 便见一尊巨猿虚影涌起于身后,缓缓下落,与他的身影重叠。 合十二正经,八条奇脉,三百六十一处穴位。 宛若三魂七魄后又生一魂。 随后。 宁归青筋暴起,肌肉骤然紧绷,连身形都拔高了寸余。 身上气机节节攀升,须臾之间灵力涟漪就强了几倍。 ……请妖令能以化血衍生妖兽,亦有借用四十九种妖力的神妙功用。 一种妖力,便是一种天赋神通! 而在这种借用的妖力的状态,宁归的实力可以暴涨十倍,持续一刻多钟,只不过事后会虚弱几天罢了。 这比化血衍生妖兽更为神妙。 宁归轻轻吸气,感受体内变化,然后轻跺了跺脚。 灵力落地即入,幻化神异,使得地面轰隆隆颤鸣,撕开一道五六丈长的口子,破碎泥土悬浮而上,好似失去重力一般。 己土之力! 如今的宁归道行尚浅,仅能借用一种妖的天赋神通。 既“通天猿猴”一族的己土之力,恰与开山熊的戊土之力阴阳相对。 而此刻开山熊已逼近到十丈范围。 宁归先下手为强,双掌平推,地面便如化成河流一般,轰然掀起三四丈的土浪向开山熊猛拍了过去。 轰—— 土浪四合,摔在林间,劲力之强之重,使方圆百丈都震颤不已。 土浪也完全淹没了体型壮硕的开山熊,在它原来所站位置隆起了一个巨大土丘,宛若公侯坟冢! 烟尘弥漫,扩散入幽林。 祝百寿因这骇然一幕愣了愣,心里又恼又惊,很无语道:“他娘的,有这么狠的手段,你刚才是怂什么?” 宁归道:“以前没跟人正式交过手。” 两句简短的对话刚落地。 土丘已怂动起来……开山熊轻易地破土而出。 此时这头壮硕的开山熊变了模样,浑身黑毛变成了石青色,动作机械而缓慢,仿佛变成了一尊会动的石像。 戊土乃是岩石砖石,火性之石,开山熊血脉之中天生就有戊土之力,故而能演绎出诸多变化,而眼前状况,就是以戊土之力演绎出来的旁枝,石化。 气息减缓,体表被覆戊土,不动如石,防御可提升好几倍。 需要多提一句的是,苏萱的亲族前辈涂山氏,曾见禹王化熊开山,内心羞愧,因而化作了望夫石,这都是民间讹传。 九尾狐妖一族可不具备石化的天赋神通。 开山熊才会石化…… 它以石化之态抵挡住了宁归的倾力一击,毫发无损,再次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逼近过来。 祝百寿怔道:“它这么强?” 宁归也没有料到形势这么快就被逆转过来,本能地后挪了两步,“我这回已经尽力了。” “咱们各自小心。” “姓祝的,我……” “尽量顾好你自己,能跑就跑。” 开山熊步步逼近。 所过之处的大小岩石,尽皆破土而出,升入半空,外皮不断剥落,形成一根根尖锐的石锥,共七百二十根,犹如森严的铁骑般组成阵列,指向宁归、祝百寿二人。 这是这头开山熊用戊土之力演绎出的第二种神通,石锥阵。 随着它一身低吼。 石锥一根接一根飞了出去,速度越来的越快,直至拖出的影子成了连续的线。 宁归掀起一道土墙抵挡,只是己土乃指大地土壤,性柔性和,不及戊土凌厉,更何况他还是借取妖力,施展的并不纯熟,挡得也就十分艰难了。 他和祝百寿且战且退,转眼间已退了两三里。 到了那块篆刻有“镇”的石碑前。 守石碑的老鬼物倒是很乖觉,死道友不死本鬼,压根儿就没有现形。 嗖—— 一道石锥穿破土墙,贴地而来,直刺宁归大腿。 他脚踝骨已经被击碎,本就行动不便,此时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凝聚灵力防御。 然而开山熊灵力更为浑厚,驭使石锥直接凿穿了灵气防御,刺入宁归大腿。 第二截石锥紧随其后,钉钉子一样,凿中了第一截石锥底部,使之再进几分,直接贯穿了宁归的腿。 第三截,第四截,第五截……蜂拥而来。 沉重劲力推的宁归连连倒退,直至脊背撞到一株巨树上,四肢皆被石锥钉柱,身体呈“大”字形靠在树干上,不能动弹分毫。 钉住宁归之后。 开山熊直接撞破烦熊的土墙,挥起巨掌拍向祝百寿。 祝百寿刀法娴熟,临阵经验丰富,可境界终究太低,横刀格挡,只觉得一股如山巨力压来,压弯了长刀,压断了肋骨,压碎了心肺,三魂七魄似被震散一般。 他的身体倒射而出,砸在篆刻有“镇”字的黑色石碑上。 横斜地跌落下来。 然后眼眶口鼻耳之中,都开始向外淌血,顺着络腮胡流淌下来,生死未卜。 “祝百寿——” 被钉在树干上的宁归嘶吼了一声,后者没有反应,脸都没转一下,似乎意识已经丧失了。 这不由的让宁归心如刀绞,若非他新生怯弱,何至于此? “姓祝的,别死,你别死!” “老子以后吵架都让着你,再不说你脑袋蠢了,别死……你睁睁眼啊……” “苏前辈,我求你现身救救祝百寿!” 一向心高气傲的宁经魁,眼眶渐渐湿了,声音歇斯底里,可他的嘶吼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此时,苏萱正闭关给先祖妖丹烙印自身气息呢。 祝百寿生机迅速流逝,光明刚正的离火气息几乎消失不见。 “苏前辈——” 宁归再次高呼,喉中已喊出了咸咸的血,可再怎么样,他不愿意那个满脸络腮胡的愚直汉子就这么死了。 “祝百寿,你撑住,你不是说还想回家乡见你娘?” “咱们马上……马上就能够离开锁龙关了……” ……… 第107章 阴差叫魂 借来的妖力溃散以后,宁归身上霎时汗流如注,混着血液湿透衣衫,他变得极其虚弱,只是仍在不断地呼救。 沙哑而无力的声音在山涧回响,如是剜心悲鸣。 可惜得不到任何回应。 那甘愿做苦活累活,甘愿给他嘲讽打趣的愚直汉子,倒在篆刻“镇”字的黑色石碑下面,没有半点声息,唯独口鼻中在不断往外涌血,涂红了一片焦土。 性命,只在顷刻。 而他宁归什么都做不了。 任是智珠在握,任是牵绊绸缪,这一刻全都成了鸡肋。 这时开山熊巨大身影笼罩过来,抬起巨掌,用匕首般利爪,刺入宁归肩膀之中。 然后抬起硕大头颅,挤眉弄眼,张口低嚎。 学得正是宁归嘶吼求助的模样。 嘲讽—— 别看这头开山熊形貌笨拙,那也是有自己的处事哲学的! 对待比它强悍的,就唯唯诺诺;遇见实力大概平分秋色的,那就偷鸡摸狗……倘若碰见实力比他弱小的,必须大打出手,先虐后杀。 所以没有立刻就杀了宁归。 开山熊揣着“你越叫,我越兴奋”的心理嗬嗬怪嚎了两声。 拔出利爪,舔了舔上面的鲜血。 继而又将利爪刺了出去,这一爪直刺宁归胸膛,离心脏已不是很远。 鲜血飞溅,几点刺眼殷红。 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剧痛,宁归终于停止的呼救声,头垂了下来,长发摇摆,满脸绝望。 或许锁龙关也是他的终点。 ……… 寒潭。 一泓潭水已彻底恢复清澈,倒映着万顷天云。 崖壁又凝结出了倒悬冰笋。 寒烟飘袅,气氛静谧。 满是柔软黄沙的潭底,陆缺吸收完了地灵浆的最后十万八千颗微粒,三魂七魄如得到了前所未有抚慰,落入舒适的黑暗中,自我蕴养。 而地灵浆消散以后,寒潭又变得寒冷无比。 冷冽潭水推着一股股暗流,拍打着陆缺身体,在体表凝出晶莹冰霜。 只不过得到地之本源的补养,陆缺的体魄今非昔比,单凭肉身强度,也能够抵御数千年雪水寒气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外界之事一无所知,继续安睡。 在安睡之中,适应着这具宛若脱胎换骨的身体。 不知何时。 天忽然阴了下来,浓郁的阴云遮挡了阳光。 随后一道阴森的青铜古门从潭心出蓦然涌起,古门之后,似联通万丈深渊,蛰伏着庞大的怨气与黑暗。 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人,从黑暗中走出青铜古门。 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持伞。 他—— 乃是幽冥阴差。 左手的灯笼尤为奇特,以冥河河底的一种腊石为腊,以彼岸花花蕊为灯芯,光芒所照,魂归彼岸,正是民间传说讲的“引魂灯笼”。 中年阴差将引魂灯笼往前提了提,便见红色光芒传过潭水,晕到潭心。 只是在照到陆缺眉心神轮处时,却被一股清气隔开。 中年阴差不由啧啧称奇,“这少年不过炼气七层的境界,三魂七魄竟如此强韧,比筑基初期的修士都略强一筹,怪不得那人让我来找他。” 自语了两句。 中年阴差张口呵出一团精纯阴气,注入引魂灯笼。 那灯笼的光芒顿时亮了几倍,终于漫过陆缺眉心的清明之气,照到了神轮位置。 “醒来——” 生魂正在黑暗中沉睡的陆缺,看到了一抹诡异红光,不明所以就脱体而出,飞到了潭心上。 脚踏水波,缥缈而立。 陆缺看见了提灯笼持纸伞的中年人,以及身后青铜古门,脸上不由得露出古怪与警惕。 中年人这装扮,这排场,明显就是幽冥阴差,《黄庭记略》写得都有。 这回睡得时间是长了点没错,也不至于睡过去,让阴差来勾魂啊…… 只是愣了很短暂的一瞬。 陆缺眼眸突然大张,偏见那白色旋涡从潭底的身体酿生,骤然扩张开来,覆盖了整个寒潭区域。 乾坤化气壶的白色旋涡,与黑色旋涡不同,催动不须气机,仅需心念。 当这抹纯白以压迫性的态势扩散开来,立时就压得引魂灯笼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便是那阴差身上的浓郁阴气,也稀薄了几分,宛若流入水中的麝煤。 陆缺自认命不该绝! 那么即是幽冥阴差亲临,也不会引颈受戮。 他站在一片纯白之中,神魂安定,直视中年阴差道:“我阳寿还未尽,何劳阴差大人亲临?” 中年阴差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白色旋涡酿成的纯白区域,隐隐感到力量不凡,按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又往后退了退。 然后颇有礼貌道:“陆小哥别误会,我不是来收你魂魄的。” 陆缺大皱眉头:“嗯?” “你两位朋友现如今身处危难,须你去解救,若我不叫醒你,恐怕你至少还得三四天才能自然醒来,那一切就晚了。” 这么一说,陆缺就更懵了,幽冥阴差不收人,反而要救人? 这怕是吃了回扣了! 陆缺念头一闪,迅速正色道:“怎么回事,请阴差大人明示。” 中年阴差道:“你姓祝、姓宁的两位朋友,性命只在顷刻了。” “当真?” “我以阴差身份现身于尘世办私事,少不了被幽禁几年,怎会哄你。” “那……多谢!” 陆缺回了一句,草草拱手称谢,便欲立即飞回身体。 中年阴差道:“陆小哥先等等。” “还有何事?” “此次是那位祝姓青年人生中的一大危机,你空手过去,救他不得,须得带上这粒三返青丹。” 说话之时,中年阴差手指一弹,一只精巧的木匣子便向陆缺飞了过来。 陆缺接过匣子,“替祝大哥谢谢你了。” 中年阴差含笑摇头道:“那是有人对他青眼,不必谢我,去罢。” 一声“去罢”如洪钟大吕般传开。 声波悠然扩散,直将陆缺的生魂震回了体内。 潭底中心。 陆缺猛然张开眼,心里清楚地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幕,蓦的伸手一握,那只精巧的木匣子已经在掌心了。 不是梦—— 他当即浮上水岸,穿好衣物,也不顾得看寒潭周遭巨大的环境变幻,便飞身离开了寒潭。 ………… 第108章 前来救场 刚离开寒潭,陆缺就听到宁归惨烈的呼救声,心头蓦的一凛,便循声疾奔过去。 速度之快,宛如一支射穿幽林的利箭。 眨眼间就已经赶到“镇”字碑竖立的那片区域。 距离尚有一百五十丈时侯,陆缺身影一晃,从光明踏入黑暗,借空间乱流涌动,化地咫尺。 一步于原地消失,第二步现身于宁归身前。 他发丝飞扬,血气激荡,周身外无形的空间乱流波动不息。 一如神兵天降。 在开山熊第三爪刺来时,恰好出现,抓住了开山熊熊掌。 另一手攥着筋骨之力,攥着气血之力,攥着勃然灵力,握拢成拳,周身迸发一阵筋骨串联的爆裂声,三股力道合而为一,随着石破天惊的拳头泼洒倾泻。 幽林涌过大风,地皮倒卷而起。 空气被压出了无形凹坑。 电石火光的一瞬,拳头已经轰落到开山熊壮硕的身躯。 但见以落拳处为中心,开山熊的皮肉宛若水波涌动起来,随即身躯才倒飞起来,撞入密林之中。 这时。 拳头的破空之声才轰隆隆响起来。 趁开山熊暂时被击退,陆缺回手一掌,以不太熟悉的灵力柔劲,震出了刺入宁归四肢的石锥。 极其虚弱的宁归抬起眼,似又不信救场的会是陆缺,眼波猛得颤了一下。 “小陆,你没有被那开山熊……” 陆缺没接话,迅速地扫量了一下眼前形势。 宁归脸色苍白,气息虚弱,身上皮肉筋骨伤势尤为严重,但是伤势都不致命。 而倒在篆刻“镇”字石碑下的祝百寿,果然如那幽冥阴差所说,正面临生死危机,气息都已经感觉不到。 毕竟—— 祝百寿可是正面挨了开山熊一掌。 情况很糟! 陆缺先把宁归扶坐了起来,说道:“宁大哥,你受得筋骨血肉之伤很重,尽量别说话,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可姓祝的他……” “我知道,我带了可以救他的丹药。” 形势十分紧迫,陆缺也不再和宁归多说什么。 他身形一拧,落在祝百寿身前,打开盛有“三返青丹”的木匣子,将沉甸甸的丹药塞进祝百寿口中,然后扬起其下巴,使丹药滑倒到腹中。 做完此事。 陆缺从祝百寿手中拿过了刀,手握刀锋,猛然一划。 割开掌心血肉,握了一汪血在掌心。 他沉睡了足足八天。 在这八天里,不管实力成长了多少,但刚从长时间的沉睡中醒来,身体机能还未完全苏醒,需要以疼痛和鲜血刺激。 这也是最简单的方法。 陆缺攥着手再次从宁归面前经过,宁归看着少年略显清瘦的背影,神色怔了起来。 宁归以为他和陆缺最大的差距,就差在机缘上,此时就发觉这种想法大错特错。 差距,不在机缘…… 而在临战之时的心境。 陆缺毅然决然地走过去时候,宁归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镇定、以及狠辣果决,那种气息攻击性极强,犹如一柄利剑,出鞘则须饮血。 “小陆,那头开山熊实力很强,绝不可凭着血勇之气硬拼。” 或许是之前养成的习惯,陆缺不太喜欢在交手前多说话,只说了一句。 “宁大哥,我心里有数。” “你……” 陆缺神色笃定地走进幽林,开山熊正在一片荒草中揉按胸口,并张着大嘴,口水滴流,模样很是呆滞。 倒不是因为挨了陆缺一拳,就被吓破了熊胆。 开山熊能感觉出来,陆缺身上的灵力波动还要弱于它。 让它发呆纳闷儿的是,这个两脚无毛物种怎么会狏狼的天赋神通“影闪”? 料是那恐怖无比的小白狼白湛也生不出这样的儿子。 古怪。 开山熊低吼了两声,挺身直立,身后已悬浮起七百二十根大小不一的石锥。 一人一胸,对峙刹那。 竟是灵智不低的开山熊率先发难,以戊土之力驭使一枚石锥激射而来。 石锥在晦暗的林间,拖拽出一道青灰色直线,直至陆缺眉心。 试探? 陆缺眉头皱了一下,在电石火光之际伸手上握,抓住了石锥,纵然石锥带了千钧力道,却也没再寸进分毫,只是像一条鱼一样挣扎着。 ……灵智不低的开山熊有几分作战的智慧,还懂得先试探对手实力,这有些出乎陆缺的预料。 但是—— 陆缺厮杀,从无试探! 捉住石锥之后,身形倾斜,如雷光迸发急速弹射出去。 以石锥为刀,直削向开山熊脖颈。 但七百二十根石锥,乃是开山熊的看家本事之一“浮石阵”,攻防一体。 陆缺还未逼近到十丈区域,剩下的七百一九根石锥闪动石青色毫光,相互错动,交织如梭,拖拽出九层椭圆轨迹,将他限制在区域以内。 一道灵力涟漪荡开。 那椭圆轨迹中,便飞散出来七十二道石锥,从四面八方袭来。 石锥皆有戊土之力加持,坚韧如精钢寒铁。 纵是合抱不拢的古树,亦能够直接穿刺而过,并且不会有丝毫减弱! 这些尖锐石锥洞穿古树,几乎无差别的刺向陆缺。 陆缺仍旧保持着镇静之色,只是挥舞手中那只石锥,左遮右挡…… 石锥轨迹密密麻麻,叮叮当当的凿击声练成一串儿。 古树树干出现越来越多的孔洞。 似乎很焦灼。 但陆缺其实是在让身体适应激增的实力而已。 当石锥的沉重力道,如雨点般密集地砸落下来,裹挟的灵力不断激荡。 他体内新生的四十九滴血液,便开始在这种重压之下渐渐苏醒,犹如一道道蛰伏的蛟龙受雷霆震动,昂起了龙首,既将夭矫而上,穿破云际。 一滴血液升腾,与本身血液完全融合,便多了一象之力。 第二滴,第三滴…… 外界压力的持续刺激下,四十九滴血液渐次苏醒,彻底融入本身血液,推动血液如大江大河般啸涌不绝。 力量随之酿生,陡然间新增四十九象之力! 而啸涌不绝的气血,又催动了气机加速运转,气机牵引灵力,层层递进,使陆缺的威势拔升百丈,胸膛热似炉火。 五指屈伸之间,落下万钧力道,将戊土之力加持的石锥也拈的粉碎。 他疾闪而出,隔空递拳。 一拳劲力未至,第二拳已紧随其后,连续九拳,拳压化作滔滔大浪,将三寸地皮,千年古树,周围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尽皆倒卷而起,扑向浮石阵。 ……… 第109章 小试牛刀 九叠拳劲呼啸扩散,如铁骑冲锋,一往无前,豁开六层石锥轨迹的围剿。 那刚猛无俦劲力,寸寸剥啄,直将赋予石锥的“戊土之力”怦然击散。 近四百枚石锥齐齐一震,似在时光中凝结。 霎时后。 爆裂开石青色辉光,歪歪斜斜地坠向了地面。 仅仅九拳,周围二十五丈区域已被夷为平地! 破碎木屑如雪,沃土灰黑,于地面疮疤中纷扬黑白。 陆缺从交错的黑白中冲出,掌心一汪血液漫到了指间,拳面鲜血…… 而这九拳落定,其实没有把“浮石阵”完全凿穿,剩了外围三层。 外围三层之中,三百枚石锥,又以弯曲的弧线相互交织,衍化成网,处于交织节点的戊土之力辉应共鸣,凝成一道石青色的屏障。 陆缺第十拳轰出。 劲力隔空撞击,宛若流星火石撞在荒古仙古时代的巍峨城墙。 石青色辉光巍巍一颤,暗淡了几分。 同样。 陆缺也被反震回来的劲力激荡,倒退了两步,落地时,劲力沿足跟倾泻,向身后犁开一道沟壑。 戊土者,地之刚性! 作为防御,又胜攻击几倍。 这头开山熊本来有相当于炼气十一层的道行,对于戊土之力极为亲和熟韧,便是折了一只熊掌,实力打折,灵力规模依旧要胜过陆缺。 不可能三招两式就轻易将之击杀。 处于石青色屏障后的开山熊,似觉得稳坐钓鱼台了,咧了咧血盆大嘴,挤出贱兮兮的嘲弄之色。 意思无外乎,“你能耐老子何?” 它还有许多本事没使呢。 陆缺眯眼笑了笑,这或许还是他在诸多次搏杀中头一次展露笑容。 毕竟,轻敌的敌人就很招人喜欢。 陆缺轻吸了一口气,再次握拳,心神亦凝于一处,只在拳锋。 浮石阵—— 十拳难以凿穿,那就一百拳。 身躯魂魄皆被地之本源蕴养过以后,陆缺的性命根基只怕比之前强了八九倍,就像是生长在荒漠里的沙棘,枝叶尚未舒展,但根脉已经扎得很深。 心力,耐力,恢复能力,承受能力等等,今非昔比。 陆缺有把握连续轰击一百二十拳,拳拳倾尽全力,并且劲力不减! 胸中有了这份厚实底气,开山熊灵力规模高出几分也无碍。 一转念,拳头再次轰出。 各种蛰伏于体内的力量在搏杀中渐渐苏醒,从带血的拳头上倾泻。 拳面三寸殷红,如荒芜中开出的花,一朵一朵点缀石青色屏障。 然而这书卷气浓郁的画面,却是一场生死搏杀。 剧烈的凿击声音不绝于耳,面在震颤,罡风乱流在肆虐。 喧嚣扩散的罡劲涟漪,推动到了二十五丈以外。 一树嶙峋古树,树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碎末……… 陆缺胸中热血激荡,涌动如潮,拳头平添了两分威势,大开大合,连续十九拳递出,汇成劲力长龙,持续不断地轰击着石青色屏障。 戊土之力交织的千百节点,抖动之势越来越烈。 第二十拳! 苍龙出水般的倾力一击,终于把不堪重负石青色屏障击穿。 千百节点如星光陨落。 赋予石锥的“戊土之力”也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石锥在空中破碎,纷纷坠地。 第二十一拳,突破屏障的陆缺,直取开山熊腹部。 但脚下却猛然一沉,速度便慢了许多倍。 这头开山熊已经把戊土之力玩明白了几分,不止能将自身石化提升防御,也能以驾驭戊土之力形成重压,限制对手速度与力量。 混迹于界山深处三百里的妖,不是寻常妖兽能够比拟的。 见陆缺行动减缓,开山熊抓住了在流光一瞬的时机,择时发难。 裹挟着体魄之力与戊土之力的巨掌,直拍向陆缺头颅。 不得不说。 这头开山熊打得极是精明,先以浮石阵搓了陆缺的锐气,继而又限制锋芒……兵法上就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称对手竭力再做反攻。 巨掌砸下,其重万钧。 凝滞了一瞬的陆缺已错失先机,不可能再做闪避,仅能以力硬抗。 砰! 拳头与巨掌相撞。 凶猛的力道从陆缺身体奔涌过来,延伸至脚下,地面受力不住,持续炸裂,崩开五个同心的圆环。 最大的一个圆以延伸到三十丈外。 陆缺的五脏六腑剧烈的震荡了一下,但是浑厚无比的性命根基,使他几乎无恙地地承受住了这一掌。 所受激荡,只是手骨麻木而已。 一人一熊近距离接触,开山熊没料到陆缺会这么“硬”! 紧接着又是一掌,肉搏厮杀……… 只不过以戊土之力操控浮石阵,让开山熊耗费了许多心力灵力,气势已出现衰退之兆。 第二掌便不似第一掌那般声势惊人。 陆缺仍以全力回击,一拳接着一拳,肆意的泼洒浑厚力道。 这场白热化的战斗,在陆缺第五十六拳出现了转机,从势均力敌,到他站到了上风。 开山熊被逼的节节后退,拿出了最后的压箱底本事“石化”。 全身背负石青色辉光,流溢一寸戊土之力,固若金汤。 而悍战之中的陆缺,已入佳境,气机流转灵力运化通常无比,连心神也如坚韧的藤蔓般拧成一股。 战—— 不死不休。 恐怖的力道轰击着开山熊的壮硕的身躯,宣泄着陆缺的愤恨…… 不知是第七十九拳,还是第八十拳,拳头击碎了开山熊护身的戊土之力,落到了厚实的皮肉上。 开山熊知是情况不妙,跳开欲逃。 陆缺再次施展“影闪”,现身于开山熊头颅上,以泰山压顶之势轰落下去。 这一拳—— 陆缺拳头上皮开肉绽,而开山熊的壮硕身躯则完全嵌进了四面。 头颅骨骼咔的“响”了一声,贼兮兮的双眼已迸出血迹。 陆缺趁势追击,连连落下十四拳,直将开山熊揍得不省人事,然后硬生生扳断熊掌上的四根利爪,猛然刺入其三肢,以及胸膛。 这也是开山熊折磨宁归时的手段。 一饮一啄罢了。 它被强烈的疼痛惊醒,已是半死不活,贼兮兮的眼睛里露出铺天盖地的恐惧,熊口一张一合,发生悲哀低吼,似是求饶。 可求来只有一道诡异的黑色旋涡。 ………… 第110章 人族必胜 黑色旋涡落在焦土上,覆盖住了开山熊的身躯,仅余一只熊掌在外面,然后便开始无声无息悬绕。 就仿若推动了时光的磨盘,将开山熊的光阴化成一瞬。 那壮硕如小山丘的身体,开始急速干瘪坍陷,血肉化为红色血雾,透体而出。 当然—— 开山熊的生命之火也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蕴含气血之力的血雾,像是初春蒙蒙细雨,率先落到陆缺手掌,使掌背绽开的几道血口微微蠕动,重新弥合。 而在转瞬之间。 开山熊的尸体就剩下一张残破熊皮,一副嶙峋骨架。 山风涌来,偏将之吹散成了尘埃,彻底回归界山。 它的妖晶浮了起来,在黑色旋涡中分崩离析,绽放出几道石青色毫光,其中灵气便一如既往的涌入陆缺丹田。 这开山熊实力委实不弱。 灵气流入陆缺丹田后,在三百六十丈清明区域,分散为三道。 每道一百零八丈长,悬绕盘曲,形成氤氲气龙,就宛若蛰伏的海蛟。 在修士炼气七层的境界,丹田的清明区域也会有所拓展,但已不是首要,首要乃是吸收灵气蕴养出九道盘绕气龙,每道气龙在行功运化时,能舒展为一百零八丈。 九道齐备,这一层小境界便功德圆满。 一下子就多出三条夭矫气龙,收获不可谓不大。 陆缺定了定神,顾不得高兴,便拎着那只熊掌折返了回去。 ……… 篆刻“镇”字的黑色石碑底下。 宁归倚着土堆而坐,刚止住了血,脸色推搡,视线直勾勾地落在祝百寿身上。 陆缺拎着熊掌走到跟前,宁归才有所察觉,愕然地抬起来头。 一看不得了! 陆缺竟带着那头开山熊的熊掌,那必是已经将开山熊斩杀。 只有炼气五层半的小陆会如此强悍? 宁归不自然地握了握拳头,“小陆,你把开山熊宰了?” 这问题…… 陆缺面色略微犹豫,心道两位大哥,一位被开山熊打的半死,一位被开山熊虐得凄凄惨惨,倘若是自己说了实话,搏杀开山熊其实没喘什么大气,那不显得两位大哥太无能? 人情世故还得是讲。 他想了想,说道:“得亏苏萱在我疗伤时候,借了件厉害灵器给我防身,不然我可杀不了开山熊。” “是你之前提过那根乌铁棍子?” “没错。” “我还想你若没有帮手,必不是那头开山熊对手,原来是有苏前辈相助,早说了这茬儿,我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不过击杀了开山熊就好,不论是用什么手段。 眼前最重要的还是祝百寿的伤势。 方才祝百寿已经命悬一线,服了幽冥阴差赠予的“三返青丹”也不知吊住命没有? 陆缺几乎感觉不到祝百寿气机流转,伸指去探脉搏,还好,脉搏虽然微弱,但持续不断。 并且脉搏的跳动力度也在渐渐增加。 这就说明命保住了! 宁归之前已经反复探查过祝百寿情况,对这点煞是困惑。 他自然不希望祝百寿死,但就刚才祝百寿受伤的状况看,其生机已如溃堤之水,回天无力。 此时怎会渐渐好转了? 庆幸之余,便问陆缺道:“小陆,你给祝百寿服用的什么丹药,几乎可以起死回生了。” “叫三返青丹。” “苏前辈赐下的?” 陆缺皱眉道:“说出来有些诡异,这枚丹药是一位幽冥阴差给我的,特意嘱咐我用丹药救祝大哥。” 宁大哥“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前他曾言祝百寿家中上能通天,下能通幽,通幽之语,本是戏言。 没想到一语成谶了! 姓祝的家里还真他娘在幽冥里有门路,这可真离了谱。 宁归诧异地叹息道:“这姓祝的身份是真不简单。” “我也觉得是。” “……” 宁归筋骨血肉之伤很重,说了几句话,便觉得疲倦,身躯往上靠了靠,以土丘作枕闭目养神。 陆缺拎着水囊打水,没敢走远,只是最近的溪涧灌了一水囊。 回来后给宁归和祝百寿给喂了些。 日光移影,渐渐到了申时初。 祝百寿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只不过从他身上流出来的鲜血,不知不觉地被石碑下面的黑色土壤吸收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陆缺关心两人伤势,忙前忙后,也疏忽了这点。 到申时一刻。 忽觉地面震颤,回身时,大半截都被埋进黑色土壤的石碑又涌出来了半丈,露出第二个字。 杀—— 当这个“杀”字重现现世。 石碑以上百里区域的天空,顿时间风云变色。 似有许多英灵从这片曾经的战场拔起而起,呐喊着“九州永在,人族必胜”的声音,冲入了茫茫天际,凝成一道沉重墨云。 那些若隐若现的影子之中,有一道黑影极为突兀。 正是守候石碑多年的“鬼物”,那位衣衫褴褛的老者。 见今天一直为出现的老者,竟要冲向云天,陆缺慌忙喝道:“老先生,此时阳光炽烈,云天之上罡风乱流凶猛,你会魂飞魄散的。” 老者不能做人言,只是短暂地停顿,回望了地面一眼。 便义无反顾地冲入墨云之中。 一句凝聚上百个声音的话,从天空飘落起来。 “九州湖一百零八修士,请《镇杀录》认主!” 时间过去了太久。 或许已经没有人记得,三千年前人妖两族大战,有一个叫座九州湖的小门派,门主在内的一百零八位修士,离开了九洲湖,就再也没有回去。 宗门所遗之物,仅剩一块黑色石碑,仅剩当时似守界山一线的意志。 界山,埋了太多英雄骨…… 而当九州湖一百零八名修士的悲壮声音落下,当年意志,便化成了一道从云天联通黑色石碑的骇然雷霆。 当耀眼光芒闪过。 黑色石碑彻底拔地而出,露出了所有字迹。 镇杀录—— 黑色石碑的表皮开始剥落,露出银白色的原貌,只是三个铿锵有力的字,笔画之间流淌着祝百寿的鲜血。 一腔刚正光明之血,如是当年九州湖一百零八位修士。 他们等了三千年,终于等到了合适的人。 九州不灭,薪火再传。 ……… 第111章 有惊无险 剥落沧桑的石碑,彻底化为银白色。 “镇杀录”三字的笔画沟槽,渐渐流满了祝百寿的血液…… 那刚毅正直如烈日的气息散开,呼应三千年秋,隔着漫长光阴,被九州湖一百零八修士认可,指为镇杀录之主! 三魂七魄如印,在银色石碑压上永古不变的印记。 银色石碑,也是九洲湖的圣物镇杀录。 这一刻。 气息与祝百寿相呼应,迸发一道如剑白光上烛天际,告慰,英灵。 随后。 天空中的沉重云气渐渐溃散,就九州湖一百零八修士最后的意志也于此反哺于天地。 那是步入幽冥,彻底消散。 那是英雄无归。 只有从界山吹来的风,吹过三槐村的三株千年古槐,再生出一百零八片新叶时,才能证明他们曾经存在…… 而那位化成“鬼物”,守护镇杀录近三千年的老者,连此机会都没有! 镇杀录—— 这份厚重而广大的机缘终落到了祝百寿身上。 银色石碑化为一寸白光,融入了他的心脏位置,绛霄宫。 与此同时,三返青丹的药力彻底激发。 此丹药夺天地造化之功,药力化开后,便能在人体衍化出一座五行补养阵法,调和天地五行之力,修复伤势。 比不得能培根固本的地灵浆,但针对性更强,疗伤速度更快! 但见祝百寿的身躯被一股无形之力缓缓托入半空,五行补养阵法便各定阵脚,以心肝肾脾肺的顺序,一遍一遍涤荡…… 渐渐地。 祝百寿的气息稳定了下来,由虚弱转为平稳。 生机复苏,伤口缓缓愈合。 陆缺和宁归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又相互瞧了瞧,各自咧嘴。 合着这回经历生死危机,整个一个陪太子读书! 陆缺还算好点,起码斩杀开山熊,炼化妖晶,道行提升了一小截;宁归那就完全是替太子挨打了,好处没落着,就落了一身的血肉筋骨伤。 宁归自己倒霉无比,一腔担忧可谓喂了狗,嘴撇了几次,终于牢骚起来。 “我……我他娘刚才以为这姓祝的要挂,都给急哭了,谁知道他其实是撞大运,而且啥事高人前辈都给他安排好了。” 陆缺挠头道:“祝大哥之前的确是处在生死边缘。” 宁归轻叹了一声,抬头望向寥廓云天。 “小陆,你或许还不懂。” “哪怕是福缘深厚,获得某些大机缘的时候,也需要一定的契机,我料祝百寿在生死边缘时候,正是激发镇杀录的契机。” “而他的今日所有的遭遇,应该都在一位高人前辈的注视之下。” “那位高人前辈运筹帷幄,也算准了一切,绝不会让祝百寿死!” 说完。 宁归也收回了视线,他留了一句话没有说,“在今天这局里,咱们都是为祝百寿开路的棋子。” 或许宁经魁临战的心态的确不行,但心机智慧绝对出类拔萃。 联系事情前后…… 寥寥几句几乎说中了所有事。 此时此刻,锁龙镇上某位说书的也应该打起喷嚏了。 陆缺低头思量,不解道:“那高人前辈怎么不亲自来救祝大哥?” 宁归用视线指着界山远处,“界山浅山算是人族与妖族的缓冲区域了,咱们三个不值一提,又没什么大能耐,在这儿晃悠悠,人家妖族无所谓,但换个身负盖世神通的修士在此走动,妖族可未必乐意。” “身份越高,牵扯越多。” “所以大能往往只做执棋者,不会亲自入局。” 陆缺似懂非懂,继续按着额头思量。 ……… 黄昏的光芒洒落到界山边界时,祝百寿醒了过来。 劳烦幽冥阴差送来的丹药,这么大的排场,这么深的隐秘,不用想,那枚三返青丹也必是世上罕见的疗伤圣药。 事情也果然如此! 祝百寿恢复的非常快,醒来以后,除了感觉虚弱无力,其他就跟没事人似的。 反倒是宁归宁经魁,皮开肉绽,骨骼几处断裂,情况比当年获罪挨板子时还要严重许多。 这跟谁理去? 宁归干笑了两声,出言讥讽道:“姓祝的还活着呐,你爹都以为要白发人给黑发人了。” “我爹?” “哎。” 宁归应了一声,忍着剧痛,回手拍了一下胸膛,“没想到吧,你爹正是在下。” 疼可以忍着,爹不能不当。 这就是读书人的担当! 瞧着宁归占了几句便宜后得意模样,祝百寿一脸无语,伤成这样,还不消停,占几句便宜就能好了似的。 幼稚—— 祝百寿转看陆缺,目光渐渐有些温热。 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手掌在陆缺肩头重重一拍。 “小陆,你没被开山熊害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陆缺道:“事情发生之前,我一直在寒潭底部疗伤,寒潭有苏萱设下的禁制,别人闯不进去。”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头开山熊呢?” “我用苏萱暂借我护身的灵器宰了它,还把熊掌剁了下来,想着给二位大哥补补气血。” “那就更好了!” 祝百寿抹着络腮胡畅怀大笑。 这汉子形貌是欠奉了点,可心思却如向阳花木。 他不会去揣测为何陆缺炼气五层半的道行,就能击杀剽悍的开山熊,只要这场危机能够有惊无险地度过,陆缺和宁归性命无忧,那就够了。 至于宁归—— 宁经魁一人八百个心眼,可惜智谋有余,男子汉气概不足。 ……估摸是从前身负才子之名,混迹秦楼楚馆跟风尘女子诗词唱和,打情骂俏,落下来的毛病。 受点筋骨血肉之伤,正好培养点男儿血气。 不完全算坏事。 祝百寿朝宁归扬了扬下巴,“别满脸幽怨了,我背你回去。” 宁归摆手道:“你就站在那里,不要走动。” “什么意思?” “我现在身上疼得厉害,得再缓缓。” “那行。” 三人都坐了下来,背靠着背,互为依靠。 宁归有气无力道:“姓祝的,你得了镇杀录的机缘,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有什么神异?” 祝百寿轻按胸膛:“镇杀录算是一件灵器,不过也承载了九州湖的传承。” “那完了,九洲湖的道统恐怕要在你手里绝迹。” “去你娘的。” “我是真没看出你有继承一宗道统的能力,小陆,你看出来没有?” 陆缺认真想了想道:“没有。” 被两人否定的祝百寿哈哈大笑,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没这种能力。 ………… 第112章 道缺喷道 陆缺和祝百寿就地取材,折树枝,扯藤蔓,做了个简易担架抬着宁归回镇。 将夜时抵达镇子。 天幕薄蓝,一群老老少少坐在风口上乘凉。 老叟敞着胸襟下棋对弈,几个扎朝天髻的小孩围成一圈抽打陀螺,青春少女捏着小团扇展览美好,颇有几分热闹。 此景此情,自然也少不了几位围坐闲聊的大娘。 这些位大娘散则家长里短,聚则纵横捭阖,比在庙堂对皇帝喷唾沫星子的铮臣都要生猛许多。 别管什么人,只要敢从她们的眼皮子底下经过,必然会被指指点点。 年轻版的余尽春如何? 看模样二十七八的年纪,有家业,有长相,却还未娶妻生子,那必身体不行,得多泡枸杞茶。 实为守镇仙师的说书人又怎么样? 天命之年,老了吧唧,半点能耐没有,就靠两片嘴皮子讨生活,一年能攒下几个大子。 幸好打了光棍,要不然哪个姑娘跟了他,还不得受一辈子罪? 下九流。 自生自灭自绝香火最好。 大娘们甚为骁勇…… 说起来人族乃造化所钟,可冥冥造化还是留了一手,演绎三千大道,没能演化出来“喷”道。 这无疑是对人族无与伦比的削弱。 否则的话,上至州郡,下至村镇,每年不知会有多少大娘以嘴合道,白日飞升。 那三千年前妖族岂敢嚣张? 莫说妖族。 便是早已避世不出的古老神只,恐怕也得退避三舍。 试想,数以千万计亿计的大娘站在娲皇宫前指指点点,说什么“还远古神只呢,就着点香火,够过年不够”云云,无数闲言碎语汇成撼动苍穹的“喷道”术法,娲皇又该如何应对? 所以至强者,不可合道! ……镇口的大娘们仍在嘀嘀咕咕,议论说书人诸多不是之处。 说书人其实就在当场,料是抵不过这群碎嘴子,直往远处躲。 一位脸若银盘的大娘便是不让说书人独享清醒,招了招手,“说书的,过来给咱们讲个故事消遣,讲得好了,便赏你几把南瓜子。” 说书人咬着后槽牙道:“今儿我卖身不卖艺!” 这一招换作寻常女子肯定接不住。 可大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岂会在意这点风霜? 她嘲讽的视线往说书人裤裆一斜,轻哼道:“老黄瓜……” 说书人败下阵来,一脸无语。 大娘们呵呵大笑。 而在这场交锋中挫败以后,说书人就把视线移到了通往镇口的路上。 陆缺他们回来了。 说书人看中了心思正直的祝百寿,虽是做了诸般算计安排,但亲眼看着那满脸络腮胡的小子平安无恙地过来,心里也更踏实。 不过他没走过,只是远远看着,目光往担架上瞥一眼,轻声细语。 “宁经魁的确聪明绝顶,可也有句话叫过慧易夭!” “往后好自为之吧。” 至于陆缺…… 说书人看都没看。 ……… 陆缺和祝百寿两人,在锁龙镇的存在感很低,就相当于是有事了,别人口中才会提一句的“那谁谁”。 宁归大不相同。 虽是被发配过来的罪民,可经魁那层身份非常耀眼,又能说会道,相貌也英俊,在镇子上就很有名气。 不少家世清白的姑娘,早就已经芳心安许。 回了锁龙镇等于回到了主场。 一群莺莺燕燕的持扇少女,立马围了过来。 看见宁归伤成这般模样,个个都觉得心疼……还好,没伤到脸,还如从前一般英俊潇洒。 少女们打扇子的打扇子,关怀的关怀,更有为宁归打抱不平的。 “姓祝的,你凭什么把宁哥哥打成这般模样,你还是人吗?” 祝百寿冤到了家,长得像山贼土匪,就一定得打家劫舍,一定得凶狠残暴? 这叫什么事! 他还没有来不及辩解,宁归就添油加醋起来,“妹妹们说的不错,这祝百寿就是很不孝,时常忤逆于我。” 不孝,忤逆…… 就冲这两词儿,祝百寿都想把宁归从担架上扔下来。 “宁归,闭上你的狗嘴!” “你凭什么骂我们宁哥哥,你知道宁哥哥有多优秀?” “他就是日子过得不如意,妒忌。” “……” 斥责祝百寿的声音此起彼伏,一路从镇口延伸到柳记药铺。 陆缺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毕竟。 在少女们为自家哥哥担忧、群情高涨,义愤填膺的时候,最好别开口,一开口就容易被群起攻之。 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为好,让祝百寿自己扛吧。 到了柳记药铺。 请大夫为宁归处理外伤,缝合伤口,一阵儿慌乱的忙碌。 至于说扶正宁归断裂的骨骼,在这点上陆缺和祝百寿都要比柳记药铺的大夫更有经验,之前已经处理过,再用专用的夹板固定便可以了。 将近戌时初。 大夫处理好了宁归的皮外伤,让店里伙计给熬住补血补气汤药…… 由于宁归此次伤筋动骨,情况不轻,大夫就让他留在了药铺里,以便随时观察伤情变化。 情况特殊,倒也不受罪民戌时三刻必须归家宵禁的限制。 一并来的少女们也不乐意啊! 陆缺和祝百寿告辞离开,在石牛街街口分道扬镳,各自回去。 回到八天没回的家。 陆缺先生火添灶,煮了一锅粥,边喝粥变缓神。 等月光落满中庭。 照例在枣树底下盘膝打坐,练功行气。 炼化了开山熊的妖晶,丹田之中已经蕴生出三道灵气气龙,吸收灵气的速度快了一些,宛若无数道纤细涓流同时涌入体内。 丹田清明区域。 天地灵气渐渐汇聚,形成了第四道气龙的雏形。 八寸来长,极其荏弱。 当然—— 陆缺还有苏萱给四十八枚水晶,可以炼化了直接提升道行,只是水晶中蕴含的灵气过于磅礴纯粹,以此时境界炼化,恐怕还会像上回那样造成重伤。 伤势才好,陆缺想先稳一稳。 这段时间炼气就顺其自然,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修行《执象经》上面。 术,也是实力的一种! 而在炼气七层这层站稳了脚根,也正好可以学习《执象经》中的“术”了。 ………… ps: 啥时候作者的催更能到……不要求太多,一章有个50也好,必然卖力三更啊。 第113章 祝姓融城 炼气七层以前,旨在开辟丹田内的清明区域,使丹田更为广阔深邃,能动用的灵气少的可怜。 不管修行术法,还是练习修仙界武学,都只能浅尝辄止。 算是菜鸟修士的积蓄阶段。 陆缺也只是学了《执象经》中“运灵化气”的基础法门。 而七层以后,丹田清明区域几道灵气盘绕如龙,初具规模,才有更进一步学习术法的资格。 走以武合道的路子,同样如此。 此时。 陆缺可以学习《执象经》的精要了,亦或说是仙武法诀。 《执象经》的主旨精要就两个字。 道罡—— “道罡”从一品到九品,一品最低,九品最高。 习练之人以武入道,凝聚道罡,可破妄,镇邪,腾挪,禁制,明幽,搬山,蹈海,以武破法等等。 道罡品级越高,神通也越大。 而凝炼道罡之法,则须以“步罡踏斗”开始。 脚踏罡斗,身运灵力,于每一步之间开阖相应穴窍…… 小院中庭。 陆缺坐在小板凳上思量许久,把凝聚道罡的法门细想了几遍,当即起身尝试。 月光清澈,暗影横斜。 陆缺在繁茂的枣树下深吸了几口气,平稳气机,意聚神轮,运灵气出丹田,三道盘旋气龙霎时舒展,夭矫而上,昂然灌入经络之力,渐渐酿生灵力。 这道灵力上至涌泉,上通百会,凝于人身中轴。 运转数息后,又开阖十六穴窍,使一种勾连天地的神妙之感油然而生。 陆缺抬脚下踏…… 心神,气血,灵力随之汇聚,好似粗糙的铁胚经过了一次强烈锻打,褪去了许多杂质。 心念归一。 脚跟触到地面的刹那之间,身体突然一震,诸般力量便跟着凝聚了一分。 变得更为强韧,更为纯粹,凝实之感前所未有。 ……想想倒也正常。 陆缺此前只学了运化灵力的粗浅法门,止于皮毛,临阵对敌,使得其实还是江湖练家子的门道,无非是将内力换成了灵力,威势更大罢了。 到这时才渐渐认知到。 哦。 原来炼气问道的修士对于灵力运用,还有更玄妙幽微的门道。 而踏出了“步罡踏斗”的第一步,由于陆缺道行尚浅,远做不到滴水不漏,脚下便有一丝灵力涟漪扩散出去。 砰—— 一声巨石落地般声响传开。 地面微微震颤,波及四处,房顶瓦片都跟着震动了几下。 门窗吱呀作响。 但倒霉的还要数邻居两口子,正在热火朝天的激战之中,被这一震,吓得动作大了几分,那本就快要散架的杨木床,咔嚓一声就塌了。 邻居大哥怒而爆吼道:“兔崽子,大半夜折腾什么?” 陆缺隔着墙,惭愧应声,“我上房顶取东西,摔下了来。” “小心点!!” “哦。” 家里还是不适合修行。 …… 翌日清晨。 陆缺背着竹筐离开家,先拐到了柳记药铺去探视宁归。 一间向阳的干净房间里。 四肢都夹在木夹板的宁归,斜倚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睛里已经略有几分亮光。 祝百寿也在。 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爬在桌前,全神贯注地低头画“符”,连陆缺进门都没有察觉。 已经画了六七张之多,而他画的符箓模样却不像寻常符箓那样复杂,更像是晦涩的鸟书虫篆。 具体形象,则像一个小人在弓腿跳舞。 陆缺先问候了宁归一眼,然后询问祝百寿道:“祝大哥,你画的什么符箓?” 宁归代为答话道:“这些不是符箓,是古体字。” “祝大哥要做学问?” “他,呵呵……” 祝百寿昨晚浅尝辄止地读取了一些“镇杀录”的信息,了解九洲湖过往。 只是名为九州湖这个小宗门,已在历史长河消失三千年…… 三千年光阴,许多文字都出现了演变,祝百寿难免会有些不认识的,这便过来请教宁归。 他写好了第八个古体字,将纸张递给宁归。 “这个字挺重要的,乃是九州湖的所在地。” 宁归仔细看了看,笑道:“姓祝的,我想吃鱼了。” “买买买!你娘的,就问你八个字,要挟我了八道菜,我当公差,一个月才几两俸禄?” ”你可以去问别人啊,我没拦着。” 祝百寿咬牙道:“你能耐——” 看着祝百寿没奈何的急躁模样,宁归笑意越发浓郁,当即就又犯了爱占祝百寿便宜的毛病,“不谦虚地说,为父在金石文字方面的确还有几份造诣。” 若在金石文字方面造诣低了,还如何防止名家春-宫上的图章? 祝百寿闭眼道:“要不是看你筋骨血肉伤势太重,我真得抽你。” “忤逆。” “到底什么字!!” “好了,别吼别吼,这字是融字,联系你跟我讲的上下文,应该指蜀州融城,《南乡地理考》曾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说这融城乃丹羲落火之地。” 陆缺插了句话:“宁大哥,什么叫丹羲落火之地。” 宁归略作沉思,详细解释道:“丹羲就是太阳的别称,按照《南乡地理考》的记载,洪荒仙古之末,曾有一缕太阳真精坠入蜀州,蔓生真火消融十二座山峰,此后那里便被称作了融城。” “真的假的?” “民间传言多是夸张虚构,恐怕当不得真。” 写几个形状古怪的古体字,把祝百寿弄得眼晕,拍了拍额头道:“我怎么没听过蜀州有融城这地方。” 宁归笑道:“孤陋寡闻呗,大夏立国以后,把融城改为了南融郡。” “……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倘若如今的南融郡真存有一缕太阳真精,倒是能旺你的气数,也算你走狗运。” 祝百寿咧了咧嘴道:“你还会算卦?” “这还用算?以你的性情来说,到了融城向火之地就算是得了地利。” “嗯……” “别嗯了,去给我买饭菜去。” “大早上吃八个菜,你吃得了?” 宁归用视线指了指陆缺道:“这不是还有小陆。” 陆缺从床前的低矮木几,拿了两个梨两个煮鸡蛋放进竹筐,淡笑道:“饭我就不吃了,我得去界山了。” “昨天刚杀了开山熊,今天还去?” “有点东西得到界山才能练。” ……… ps: 最优书名出来了,叫《仙路九万万里》 第114章 此年初雪 清冷幽寂的寒潭区域,经开山熊前几日那番折腾,显得很杂乱,四处都是破碎的鹅卵石。 跟随陆缺近两年的寒铁宝刀,折断成了两截,插在碎石之中。 陆缺穿过袅绕烟气抵达寒潭,头一眼就看见了折断的寒铁宝刀,怔了怔,想起当初为得到这柄刀也曾费尽心思…… 他将寒铁宝刀掩埋了,就埋潭底遗骸坟茔的旁边。 处理完此事,照旧先炼气。 随后—— 陆缺便开始以《执象经》之法步罡踏斗,尝试凝炼“道罡”。 第一步,感受与昨夜并无不同。 第二步踏入,灵气经行二十五周天,开阖三十六穴位。 体内五行之气变幻,尤其以肝木最盛,使体内多了萌出生一股盎然之意,灵力受其影响,变得灵动活泼,也再次凝炼了一分。 而这次外溢的灵力涟漪,便弱了一些,没有引起太大震动。 陆缺沉心定气踏出第三步。 丹田内三道成形气龙同时啸涌,经络畅通,灵力再次凝聚,投射到心湖一点极其微弱的青光。 青光宛若萤虫之辉,明灭不定。 这正是“道罡”的具象显化! 陆缺心神一震,接连踏出四步,只是青光亮了两次,就彻底熄灭了,心湖里找不到任何痕迹。 没那么容易的事…… 他调整了一下心态,继续练习,不管怎么样,得先把步罡踏斗、每一步落下时候气机如何变化,灵力运转多少周天,开阖那些穴窍,都练的毫无纰漏。 ……… 往后连续二十天。 陆缺每天白天都在寒潭区域炼气,练习步罡踏斗,尝试凝炼“道罡”。 丹田内第四道气龙涨到了二十丈长,开始出现盘曲之相。 凝炼道罡则进展缓慢,那投射到心湖的青光前后只出现过七次,终究都没能维持得住。 只是凡事只要持之以恒,总会有几分收获。 这十五天持续不断地练习步罡踏斗,陆缺运化出的灵力凝聚了不少,道行虽然并未明显增加,但实力提升了近两成,自付若是此时遇到那头开山熊,能在五十拳以内拿下。 ……… 二十天后,秋意已浓,天气不意外地冷了下来。 陆缺家中的枣树,叶子变成了黄色,一夜风来,坠金满地。 铺了一层又一层。 这天早晨。 陆缺醒来后,把院子里落叶扫了扫,然后把红彤彤的枣子打了下来,装进竹筐,送了朱与一筐,送了祝百寿和陶三门一筐,送了宁归半筐……给多了,也吃不完。 从宁归家回来,天上就飘起了零零碎碎的雪花。 今年的头一场雪。 感觉到雪片在脸上融化后的清凉,陆缺脚步顿了一下,抬头向天空望了望,阴云并不浓。 这场雪注定不会下得太大,但第二场雪用不了太久就会来临。 锁龙镇的气候,向来如此。 而那时。 陆缺也将离开牵绊了他将近十八年的锁龙镇。 他在丙字巷巷口站了许久,来来往往过去七八个人后,才长长的唏嘘了一声,转身赶赴界山。 距离大雪降临不剩十天二十天,若能将一品“道罡”凝炼出来,那就最好。 风雪呼啸,沿路上山。 还没走到寒潭区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露面的苏萱突然降临。 苏萱落到陆缺前面时,一手捂着右眼,神色欠佳,很意外道:“我闭关一个月,那块黑色石碑怎么就没了?” 陆缺将祝百寿如何得到“镇杀录”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边说边走。 到了寒潭区域,事情来龙去脉均已讲清楚。 苏萱笑叹道:“界山浅山这片的机缘快被拿光了,就剩下石室里那只黑罐子,留到最后的机缘往往会是最好的,也不知谁有福气带走。” “那只黑罐子是什么?” “听我姑祖母说叫做斗武罐,里面盛了十三斗仙武道罡。” “仙武道罡?我……我最近就在凝炼道罡。” 闻言。 苏萱不禁笑了起来,抬手敲陆缺的额头道:“你不会以为斗武罐是留给你的吧,做梦娶媳妇儿呢?你没有那运道,你的运道也就是捡一块别人不要的神元符。” 陆缺咧嘴道:“是是是。” 其实若真有机缘,第一次进入石室,就该拿得起所谓的“斗武罐”了。 修行近两年,有些冥冥中道理,陆缺也已明白。 他又道:“你说那斗武罐里面盛有十三斗仙武道罡,我怎么觉得重若万钧呢?” “十三斗只是形容词!斗武罐的前主人是位狂人,自称世间武运一石,皆在其身,而真仙倒欠他一斗,世人倒欠他一斗,幽冥倒欠他一斗,故而称为十三斗斗武罐,不过那位前辈确实厉害,我姑祖母讲,他与同阶对战以一敌七都不落下风。” “厉害……” “可不嘛,三千年前人妖两族大战,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族大能、妖族大妖有四十九个之多。” 陆缺皱眉道:“他怎么两边都杀?” 苏萱从寒潭撩了些水,往眼睛上敷,同时道:“以杀止杀呗。” “不太懂……你眼睛怎么回事……” “看到了个相貌惊天动地的美人,被她的绝世美貌给刺激的,肿了。” “哟?” 陆缺怔了一下,谁想苏萱紧接着就道:“所以我决定以后不照镜子了。” 得,这是自夸的新套路。 陆缺咧了咧嘴,“你说的对,但到底怎么肿的?你可是渡劫化形的妖。” “熬的,二十来天没睡。” 别看苏萱闲常说话办事随心所欲,但对待大事绝对慎之又慎。 为了在先祖妖丹上烙印自己的气息,愣是二十多天不眠不休! 这是一切都处理妥当了,又在青丘狐坟里连睡了三天,才出来。 她再次抬手捂住有些肿痛的右眼,“你刚说你近期在凝炼道罡,那耍两下,让我瞧瞧。” “没练成。”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懂武学,你就瞎练,我就瞎看。” 苏萱这话不是谦虚。 她修的是九尾狐妖本族得天赋神通,和一些人族的古老术法,对于武学当真一窍不通。 否则也不至于总使玉女飞踹啊。 陆缺倒是不介意献丑,解下背后竹筐,就依着步罡踏斗之法尝试凝炼“道罡”。 本来只当看热闹的苏萱,看陆缺走了几步,脸色突然认真了起来。 “这是步罡踏斗?” “你知道啊?” 苏萱可太知道了。 步罡踏斗—— 又名“禹步”。 ………… 第115章 左辅右弼 由于涂山氏的缘故,禹王当年所创的各种神通术法,都在青丘狐坟留了一份。 禹王的绝技之一“步罡踏斗”,自然也在其中。 苏萱哪儿会不认得? 她捂着肿痛未消的右眼,懒洋洋地看向陆缺道:“练的还行,还凑合。” 飘零小雪中。 陆缺走到潭边,与苏萱并肩而坐,拈了一粒碎石子丢进水潭里,盯着石子下沉的轨迹道:“你今天对我的评价是否过高?其实我练过至少五百遍,但始终不得其法。” “五百遍?” “嗯。” “是不是缺点顿悟什么?” 顿悟? 苏萱看了一眼陆缺,耸肩而笑,“你有问题知道请教我,我很高兴,但你问的问题,让我觉得你很蠢。” “炼气境界,一丁点微末道行,能有什么可悟的?” “我和你讲点关于步罡踏斗的事。” 陆缺坐正身姿道:“洗耳恭听。” 苏萱伸手搡了搡陆缺。 “哎哎,一块玩了两年多的老朋友,别这么正经,你就当听故事。” “……从我青丘狐坟开始讲,我青丘狐坟很少打造灵器,只是别人灵器的搬运工和收集者,几千年以来,积攒了不薄的底蕴,按说只要学学本族天赋神通,再祭炼一件厉害灵器,就能在修仙者占一席之地。” “可我大表姐苏寒衣,一位明明能靠脸靠祖宗吃饭却偏偏要自己努力的人,偏是不要青丘狐坟的灵器,选了和你一样的路,以武入道。” “步罡踏斗她也练过,只为凝炼一品道罡就练了七千二百遍,一块原本平整的玄武岩都被她踏出了一寸深的脚印!” “顿悟?” 苏萱又笑了一声,俏脸上颇有几分轻蔑之色,继续说道:“倘若靠顿悟就能够炼气问道,那修仙界何来千年的修士、万年的老妖?” “炼气问道,路漫漫长兮。” “首要一点就是得能忍得了漫长而枯燥的积累阶段,顿悟只是无限积累之后,接近破境时的一点灵光,没有积累,就别谈这俩字了。” “以步罡踏斗凝炼道罡,不存在捷径,先练个三千遍五千遍再说。” 一番侃侃而谈后。 苏萱从青袖中取出一条丝帕,蘸了蘸沾清冽寒冷的潭水,叠好敷在右眼上,不再说话,给陆缺留下思考的时间。 零星碎雪飘零。 寒潭区域沉寂了下来,唯有寒烟白气飘浮不止。 陆缺托着下巴思量。 没错…… 自炼气问道以来,先有白湛赠予十六枚朱异果,紧接着从祝百寿那儿得到了《执象经》、《离火术总纲》、《十三杂术》,继而又炼化吞火豹、苏萱赠予水晶,这一切太过顺利了! 人处在顺风的时间长了,就难免会轻浮自负。 会觉得不管做任何事,都该成功! 他都已经忘记,曾经为了达到不值一提的“入腑境”,夜夜穿河而行,费了无数辛苦与努力。 他的谨慎与韧性,在境界渐高后反倒有些消磨。 不复当初。 而这恰恰是最重要的…… 求诸于外物,何如求己? 思量了许久以后,陆缺眼睛渐渐清澈了起来,抬手猛击了一下额头,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向苏萱拱手行礼。 “今日可多谢指教了。” 苏萱手指乌铁棍子指了指,笑道:“咱们这关系,何必这么客气,你给磕一个就行了。” 说实话。 炼气问道这条长路,术法神通并不什么难得。 难得是在心性出现偏差的时候,有人愿意当头棒喝,及时扶正。 苏萱此番指教的确算是大恩大德! 只不过冲一位看面貌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叩头,陆缺也弯不下这腿,便打哈哈道:“我心里敬着你呢。” 苏萱含笑呛陆缺道:“那把你心脏挖出来给我瞧瞧。” “呃……” “得了,别跟我扯了。步罡踏斗你就自己勤练着,约莫半年就会有成就。” “我本来还想着能在闯出锁龙关之前凝炼出一品道罡,看来太心急了。” 苏萱瞥了陆缺一眼,想起之前陆缺曾说今天大雪后就要离开锁龙关,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家伙要滚了,那以后便无须费心思指点他修行。 挺好。 只是日子也少了些乐趣…… 她道:“有我这样的绝世美人肯指教你修行,仙缘何厚,艳福何厚,你却偏偏不知好歹要往锁龙关外面跑,可真是天生的福薄命贱。” 陆缺捏着下巴笑道:“或许真是,但我也有些事情必须去做。” “就是要去舔那个姓柳的小丫头?” “……” “别怪我打击你,你恐怕想舔都舔不上了!那姓柳的小丫头得了梳月剑传承,入了天渊剑宗,已经算是有几分排面……我听我表姐苏寒衣说,你们人族嫌贫爱富这点蔚然成风,你一个没来头的散修,人家名门正派的弟子,哪儿会正眼瞧你?” 陆缺温和笑道:“谢谢提醒,只是我要做的事是父母生前想做而完成的事;柳姑娘的话,我会去看看,没做非分之想。” 苏萱瞪起左眼,“你倒有这么一点点志气。” “世上又不是只有男女之事。” “就冲你这点志气,我就再给你点步罡踏斗的好处。” “你刚不还说让我自己勤炼?” 啪—— 苏萱打了个清脆响指,说道:“炼肯定还是你的自己炼,不过呢,要炼就炼完整版的。” 陆缺迟疑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就得问问你们人族那些老师傅了,传功授法有时为何留一手?禹王原本乃是九步,可你们人族修士传到如今,就剩七步,缺失了左辅右弼两步。” “我从前学习木匠手艺时候,行当里面有句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可能是这层原因。” “哼哼。” 苏萱不屑地冷哼两声,起身走到平整区域,演示完整版的“步罡踏斗”。 她嫌以武入道这条路子匹夫气太浓,太粗野,没有刻意去学习过,只是从前看大表姐苏寒衣千百次练习,把步法和灵力如何运转都记了下来,浅浅尝试过几次。 即便如此,她演练出来也有一种近乎于自然的玄妙。 脚步轨迹,宛若天成。 起落皆成韵律,似落雨轻敲水面,又似神只槌响雷霆。 最难得的是灵力丝毫不散。 渐渐在掌心酿起一层氤氲青光,显化神异。 那青光一吐,落于虚空,骤然打开一片阴气森然的黑暗。 ……… 第116章 如此威风 苏萱九步落定,三千青丝缓缓飘落。 掌心青光落于五丈外,如莲绽放,光芒摇动阴阳,使前方洞开一片诡异的黑暗。 那黑暗深邃无比,细望去,隐约可见一道通往无穷远处的长路。 万千人影于长路上茫然而行。 指引他们的是一盏盏宛若磷火般晦暗不明的红灯笼。 陆缺盯着深邃幽暗的空洞,愣了愣,大皱眉头,随即便见一股浓郁如墨的阴气从空洞中喷涌而出。 同时。 哀怨与凄惨的哭泣声,毫无征兆地钻入了脑海。 如咒语般扰动心神。 苏萱掩口笑道:“呀,不好意思,用力过猛,就使出了道罡通幽的作用。” 以前作弄陆缺乃是蓄意为之,这次的确是无心之失! 毕竟没专门修行过。 她挥动青袖,划过一道孤形灵力,将阴阳割裂开。 “小失误,别在意,关键是让你明白左辅右弼这两步如何走。” 陆缺点了点头。 苏萱言归正传道:“世间各修仙宗门对于禹王的步罡踏斗均有不同演绎,不过前七步,都是开阖十二正经的穴窍,没有本质的区别。” “左辅右弼这两步,则作用于奇经,与任何一门仙武法诀都接的上。” “你学的仙武法诀叫什么来着,《执象经》是不是?与这两步也能无缝连接,你自己走走试试。” 陆缺应了声“好”,当即起身尝试。 认真走完步罡踏斗的前七步,落下第八步时,便觉得落地沉稳,脚下生根,似以无垠大地为依靠。 气机冲入奇经,开阖诸窍,使灵力又凝聚了一分。 这一分,厚重沉稳犹如龙象。 动则摧枯拉朽。 继而以飘逸之姿落下第九步。 眉心神轮蓦然一动,气接天清,于无穷浩渺窥见玄妙。 心念与灵力合为一股,如趋臂使,念至力至,流转自如,通达于四肢百骸…… 左辅右弼两步,通天地玄妙,使原本《执象经》蕴含的步罡踏斗之法,往上提升了两个层次。 点石成金! 陆缺虽然距离凝成“道罡”尚远,但学了完整版的步罡踏斗,对灵力的运化与凝聚已有了更深认知。 而这也会让他以后凝炼出的道罡,远超同阶。 陆缺趁热打铁,又演练了二十来遍,直至筋疲力竭。 虱子多了不痒,恩情欠多了不愁。 他也没再跟苏萱称谢,到了晌午,从竹筐取出几个柿饼、几个煮熟的鸡蛋,跟苏萱分了分,感慨道:“完整版的步罡踏斗的确大有不同。” 苏萱拿着煮鸡蛋杵了几下陆缺手臂,眼神幽冷,“哎,哎哎。” “哎什么,给你吃的。” “你见过哪个美人吃鸡蛋还用自己剥壳的?” “……你不计较教了我左辅右弼两步,我没有道谢;计较我给你鸡蛋没剥壳?” 苏萱理所当然道:“对。” 陆缺还太嫩,理解不了姑娘家家的清奇脑回路,不过剥就剥吧,又不是大事。 ……… 一场雪,下的不大不小。 陆缺回到锁龙镇时候,雪已经停了,路面积了不足寸余厚。 但小镇已如黑白墨卷。 画着人生百态,画着人间烟火。 就和往年一样,镇子上的百姓和罪民又开始提前捡柴火预备过冬,一路上都是背着柴火的人。 天冷了,也最容易死人。 路上一列送葬队伍敲敲打打,撒着纸钱过去。 队伍之后。 十二名公差,十二名弩手,押解着近百名新到锁龙镇的囚徒。 这是一群被连锅端的山贼土匪,身上带着狠劲儿戾气,一路骂骂咧咧。 还有几个吵嚷着“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有能耐砍了老子”,吵嚷声震天…… 负责这次押解的陶三门,低头翻看着囚徒卷宗,看见“百里峻,杀贺氏十三口,未留妇孺”一行字,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谁叫百里峻?” 一个青脸汉子将手镣一抖,大模大样地喝道:“老子就是,怎么着!” 陶三门把囚徒卷宗递给了其他公差,从囚徒中揪出百里峻,抬脚踹到了路边。 百里峻继续叫嚣,“想怎么着?看老子不顺眼想揍老子一顿,那可正好,老子身上正痒呢,你要是揍得太轻了,就他娘是婊子养的。” 陶三门压根儿不理会百里峻,只是看着路上的孩童渐渐走远,然后不咸不淡地挥了挥手。 “就地射死。” 所有囚徒在一瞬间都瞪大了眼睛,似觉得听错了一般。 小小公差能有如此大的权利? 但他们都小瞧了锁龙镇。 当陶三门话音落定后,十二名精悍的弩手当即就激发了“牵机弩”。 四十八支精钢弩箭齐发,劲力刚猛,几支弩箭穿过百里峻手臂时,直将其手臂射断成了两截,血肉四溅而开。 其余弩箭或穿胸、或穿喉、或贯穿头颅。 一轮箭雨,百里峻全尸都没能留下! 陶三门陶百总不止会对心性温善的罪民怀柔,对待穷凶极恶之徒,也有雷霆手段。 陶三门回眸扫视其他囚徒,“让刚才有精力叫喊的几位,帮忙把百里峻的尸体拼起来埋了,不会太麻烦几位吧?”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但他在公差和弩手中的威望极高,在说话同时,公差拔出了刀,弩手重新上好了机弦,个个蓄势待发。 山贼土匪欺负寻常百姓成,见这阵仗就一个怂。 刚才吆喝叫嚣的那几个汉子,个个缩手缩脚,好似夹着尾巴的狗,从陶三门身前经过时候都没敢抬头,老老实实地去掩埋百里峻的尸体。 陆缺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神色没太多变化,但立在路边没走过来。 一会儿。 押解囚徒的队列经过他时,陶三门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劲儿,双手抄在袖子里,笑呵呵地打招呼道:“小陆,这一两年来都不怎么碰见你啊。” “我常到三槐村老村那边采山菇打柴,回来的晚。” “长高了不少,个头超过我了。” “没有。” 陶百总等着押解囚徒的队伍走出了一些距离,用胳膊肘挤了挤陆缺,挤眉弄眼道:“刚才我威风不威风?” 陆缺一笑,竖起了拇指,“威风!” “我这么威风的模样,你恐怕以后是见不着了。” “嗯?” 陆缺可不是祝百寿,他的心思很细,一下就听出来了这话不太对劲儿,故作茫然之态的挠起头。 “陶百总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后要调去别的地方当差了?” 陶三门眯眼笑道:“我早在锁龙镇待习惯了,不会挪窝,只是有些鸟翅膀硬了,肯定要飞。” “……” 视线交错,陶三门的目光颇为意味深长。 陆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陶三门吸了两下鼻子,“小陆,你很聪明,有些话就不需要我点透了,不过什么时候准备好了,记得过来找我,我这儿有你赵叔给你留的东西。” 陆缺轻轻点头,心中有些起伏,觉得陶百总至少是猜出来他身负武功或炼气问道了。 “我记下了。” “那年柳家大小姐往你家拿了好几坛子桂花酿,料也没有喝完,记得到时一并拿给我。” “好。” 陶三门拍了一下陆缺脑袋,裹着衣襟赶上押解囚徒的队伍。 他不是什么前辈高人,没有推衍天机的手段,可心里很亮堂,能根据留意到的蛛丝马迹把有些事猜个大概。 锁龙关这个笼子,会有羽翼光辉的鸟飞得出去。 ……… 第117章 凡人神迹 陆缺立在原地,看着陶三门小跑着跟上押解囚徒的队列,心里的芥蒂一点一点烟消云散。 赵知远生前曾几番提醒陆缺,陶三门除了面相磕碜点,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脑瓜更是异常的灵,心如发细。 之前到柳家药铺换门窗,陆缺也亲自见识过陶三门的老道油滑…… 这一两年间。 陆缺因炼气问道,气质大为改观,又几番夜不归家,陶三门怕是早已发现端倪! 倘若他想揭发陆缺,也早就该付之行动了。 养虎为患的道理谁人不懂? 他没去揭发,那就说明心里默许了陆缺去做想做的事。 今日一番交谈,无异于摊牌。 倒……也无妨。 本来陆缺还想着临走前主动和陶三门打个招呼呢,锁龙镇近十八年生涯,陶百总也算得上他的半个长辈! 心头思忖了一阵,陆缺转身回去。 ……… 夜里,天彻底晴了。 冷冽的北风涌进各条街巷,拍打着罪民家里简陋的门窗。 房檐上已挂冰笋。 陆缺服用了一刻“赤丹”,坐在叶子凋零殆尽的枣树下运化药力。 赤丹经君臣佐使调和,药力绵柔,单纯用来增加灵气积蓄,要比开辟丹田清明区域得效果好上很多,一枚赤丹,使丹田内第四道气龙延长到二十八丈长。 此时。 已成规模的三道气龙呼啸悬绕,与第四道呼应共鸣。 使沉降下来的灵气如瀑布般坠入其中,急速流转,茁壮气龙雏形。 一切按部就班。 约莫两刻钟之后,丹田清明区域的三道半气龙渐渐平息了下来,悬绕之势变得凝重缓慢,几乎微不可察。 仅剩细若蛛丝的灵气会偶尔波动。 陆缺练习步罡踏斗二十来天,没能凝炼出道罡,对灵气的控制却越发娴熟。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就使得“大藏敛息术”在无形中得到了提升,越发沉静内敛,仅有那细若蛛丝的灵气偶尔波动……呈现于外的修为,仅有炼气一层! 陆缺在枣树底下默坐了一会儿,敛气收心。 到打更声敲响三更的铜锣声,才回房去睡。 第二天,天彻底放晴。 陆缺带了五两碎银子出门,经过横跨玉干河的石拱桥,抵达锁龙镇东面,径直往杂书画铺子走。 书画铺子里颇为杂乱。 各种旧书随意搁置,东面墙壁上悬的上百幅画轴,恐怕几年都没打开过,落了一层很厚的灰土。 店铺老板发丝凌乱,胡茬发青,一副落魄书生模样。 他正坐在柜里咬笔杆子,抬着头,怔怔出神地盯着墙角蛛网,没察觉口水快淌了下来。 这位书画铺的老板有点了得。 不仅卖书,还编书! 笔名龙关笑笑-生,前些年享誉并州一百三十三郡《仙子庞梅》便是出自他的大笔巨椽。 但倒霉的是大夏人丁繁密,数以几十亿计,同名同姓者不计其数,在一个名为“九溪学宫”修仙门派里,真有一位女修叫做庞梅,面貌还和《仙子庞梅》中描写的庞梅有七八分相似…… 就很巧。 庞梅看到了这部书籍,只见书中所写净是淫-糜龌龊之事,其愤其怒,可谓直冲天际,恨不得当时就灭了《仙子庞梅》的作者九族! 而九溪学宫为了替弟子挽回清誉,直将此事闹到了并州镇邪司。 并州镇邪司这边儿是哭笑不得。 本是镇压大夏疆域内的妖邪,缉拿不良的堂皇衙门,怎么还得干这种差事? 没奈何,九溪学宫实力强悍,势力盘根错节,还得去办。 于是。 并州镇邪司便联合并州各级衙门,查抄了刊印近二十万本的《仙子庞梅》。 至于说始作俑者“龙关笑笑-生”,也就是这位书铺老板…… 杀了吧,人家本是随意杜撰的人名,并非有意诋毁九溪学宫的庞梅;不杀吧,没法平息九溪学宫的怨气。 并州镇邪司做了一番简单商量,干脆就从锁龙镇石录村矿场,拉了个穷凶极恶的囚徒顶罪。 此事才得以平息。 说起来这位书画铺的老板,仅凭凡人之躯,一只三文钱的笔杆儿,几钱墨,就撼动了九溪学宫与并州镇邪司这两座大山,堪称凡人神迹了。 至今修仙界还有他的传说,还有《仙子庞梅》的拥趸。 并州镇邪司的某位头头就是,不然当时能饶他一马? 这叫惜才呀。 不过经历此事以后,书画铺老板肯定不能再编着修士的故事话本,换了套路,改写山精野魅。 陆缺走进店铺时,书画铺老板正在思索情节。 陆缺抬手叩了几下柜面。 “老板,我要买一些书。” 书画铺老板回过神道:“要买什么,自己去挑自己去看。” “你铺子里所有的故事话本,我都要一本,如果还能进来其他,我也要,这是五两银子,当做定钱,过几天我会来取,银子不够的话我再补上。” “要这么多?” “我有位朋友幽居无聊,爱看故事话本消遣。” “哦。” 书画铺老板拎起一杆小秤,称了称银子份量,的确五两无误后,给陆缺手写了一张条子,“我记性不大好,到时你拿着纸条过来取书。” 陆缺点了点头,离开书画铺。 而他买这么多的故事画本,自然送给苏萱,让苏萱消磨时间的。 即将离开锁龙镇了,能帮朋友做的事也得提前准备。 出了书画铺,沿街而行。 很快就到了余尽春的木匠铺子,陆缺往里面望去一眼,年轻版的“余尽春”正是擦拭做好桌椅。 举手投足与曾经的余大伯很是相似。 只是气质全然不同了。 陆缺轻轻撇了下嘴,准备走开,伤势已完全好了的宁归忽然从后面赶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小陆,出来的真够早的,吃过了吗?没吃的话就一块去蹭祝百寿的。” “我吃了。” “你这是替姓祝的省什么?他的俸禄够请天天咱俩。” 陆缺笑道:“宁大哥,你也不能总逮住一只羊薅啊。” 宁归伸指缠绕着鬓角发丝,“不是也薅不了他几顿了?” 两人说话之际。 余尽春侧身向门外看了看,视线停在宁归身上,说道:“宁经魁,请进来一叙。” 他,没去管陆缺。 ……… ps: 作者有个烟钱赚,就绝不跑路。 第118章 评价陆缺 宁归扭头朝木匠铺看去。 略微昏暗的光线里,余尽春负手而立,一身寻常旧衣,气度却显得清绝高孤,那双眼眸似乎已经洗尽沧桑。 七分理智,三分冷漠。 这可不像是天天刨棺材板的木匠。 宁归和年轻版余尽春还没有任何交集,此时注意了,便觉得颇为不凡。 最起码—— 也得和宁经魁一样,经历过寒窗苦读,在书堆里下过苦功。 宁归道:“余先生要和在下谈什么?” “文章,人心。” “戒了!” 自从在科举获罪以后,宁归就有几分轻狂自任,言谈之间常常带着调侃。 说罢了,就先耸肩而笑。 余尽春不以为意,很客气道:“那就进来喝杯茶。” 宁归甩着袖子走了进去,“喝茶好。” 不管是论文章人心,还是品茗弈棋,对陆缺来说都是高大上且无用的东西,完全不懂,便很识趣地告辞离开。 宁归和余尽春进入木匠铺后院,围炉而坐,火上添了一壶清冽山泉水。 余尽春慢条斯理地煮水沏茶,倒了一杯给宁归推过去。 “宁经魁万事俱备,仅差一场鹅毛大雪了。” 这句话宛若雷霆一击,让刚欲接茶杯的宁归,手触电似的缩了回去,愕然呆愣,满脸地不可置信。 他的图谋,余尽春怎会知道? 他勉强定了定神,“余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余尽春把茶杯推到宁归手边儿,语气很平和道:“宁经魁想问的不是我的身份,而是我为何会得知你的谋划,实话说,我也是个修士,修行的年头长了点,就有几分耳听八方的本事。” 这番话自然是谦词,宁归怎会听不出来? 而修仙界的高人前辈到了一定境界,心有所困,游历人间寻找契机,这本来不算十分罕见的事。 哪怕这余尽春是真仙下凡,宁归也接受得了。 但余尽春突然盯上他,就难免心里忐忑了。 宁归下意识地坐正身躯,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余前辈是有有教诲,还是有所训斥?”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乖觉呢? 一见形势略微不对,立马就改了称呼与态度。 子曰,君子德风,见风使舵的风。 宁归把那圣人言读的越来越明白了。 余尽春倒也欣然领受了“前辈”这个称呼,端茶浅呷了一口,说道:“修行年头长了,见后辈多如过江之鲫,难得遇见宁经魁这样的年轻才俊,便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哦,原来如此,这是要提携自己。 “还挺有眼光的……” 宁归心里嘀咕了一句,也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余前辈青眼。” ”你天资卓绝,经历了科举受挫这场磨难,心性也有所沉淀,走修行路,往后必能头角峥嵘,只是你是否确定要这条路?” “这……” 扪心自问,宁归的向道之心很不坚毅。 愿意沉下心炼气修行,全是形势所迫,想要借此闯出锁龙关这座牢笼罢了。 仙道自诩逍遥,可得耐着比十年寒窗更多十倍百倍的清苦枯燥,是否真比三千红尘繁华更好? 宁归还掂量不出来。 他的眼眸里泛起了茫然,犹如水雾。 余尽春抬指在桌案轻轻一点,“其实你无须疑惑,你如今萦心之事也会成为人生中的一次心性历练,炼气问道这条路,你终究得走。” 宁归干笑了一下道:“余前辈是说我跟家乡青梅竹马的姑娘缘分尽了?” “何来缘分,只是孽缘!” “孽缘……” “擅自窥探他人命数有违天和,乃是修士大忌,我亦不可说的太多。” “还是谢谢余前辈指点了。” 余尽春淡淡一笑,从袖口取出一柄紫竹折扇递过来。 折扇扇面一幅“远山抹云”图画,落笔写意,风致古雅,落款印章仅有个篆书的余字。 他道:“等你了却儿女情长的事,可持此扇到九溪学宫,九溪学宫自然会有人悉心教导你修行。” 宁归双手借扇,态度恭恭敬敬,心里却怪异的很。 九溪学宫…… 宁经魁也看过在并州广为传播的风月话本《仙子庞梅》,心中敬庞梅为庞老师,曾经也期待过续集,这要到了九溪学宫,难免要浮想联翩啊。 他低头饮茶,缓解尴尬。 一盏茶尽。 气氛渐渐缓和了一些。 宁归恢复正色,神色踟蹰了半晌,一咬牙道:“余前辈,我是否可以请教您一些别的问题。” “但说无妨。” “余前辈和以前木匠铺的余老先生同名同姓,那是否本就是一人。” 余尽春闭了一下眼睛,表示宁归猜测的没错。 宁归接着问道:“余前辈神通广大,镇上的事恐怕都逃不过您的法眼,您知道我修行了,必然也知道小陆修行……他在您这里做了几年工,您为何不指点一二?小陆的修行速度也不比我慢。” 余尽春手捏茶杯,冷笑了一声。 “陆缺?” “陆缺和你不同,他身上有三个很严重缺陷,一是资质不高,二是命格太薄,三是气量太窄。” “你如今与他往来密切,八成会觉得气量太窄这点我说的过于偏颇了,但事实就是如此,陆缺自小在锁龙镇里长大,尝尽了生活的苦头,世俗气很浓,也只计较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本质还与贩夫走卒无异。” “他如今修行速度不慢,只是耗费了那薄弱的运数,换来的机缘,就如同下棋开局时耍了三板斧。” “开局漂亮,后继无力!” “他的成就到炼气十三层也就到头了,不值得多费心。” 听完这番长篇大论,宁归轻叹了一声,说道:“小陆修行可比我用功!” 余尽春抬手示意宁归喝茶,“陆缺本来就不适合修行,误打误撞闯进了这扇门,将来也只是做别人的磨刀石,连保全性命都很难。” “可有补救之法?” “他自己选的路!你若是可怜他,等道行高了,就让他做个依附。” “……” 仅饮了一杯茶,宁归便离开了木匠铺。 和气度清绝高孤、道行究竟不知多深的余尽春聊天,压力山大,宁归热了一脑门子汗。 他一面沿街而行,一面抹汗。 走出大约百步。 腹中突然萌出绵绵温热,一股澎湃灵气勃然而发,迅速拓展丹田清明区域,须臾间就达到了炼气六层的极限,八十一丈方圆。 但拓展之势仍没有停歇,如海潮翻卷一般,又向外延伸了六十丈。 弹指一挥间,炼气六层半! 原来余尽春请喝的茶并非普通茶水,这让宁归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该多喝几杯。 而他突然破境引发的灵力涟漪,在长街里卷动着,久久未散。 这时。 陆缺就站在街尾,感觉到灵力波动,回眸看了一眼。 ……… 第119章 十二天后 灵力涟漪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晕散,就像平静河面突然涌起几道急流,使水面打起了旋儿。 陆缺清晰地感知到了这股异常波动,眼眸中泛起浓郁诧异。 奇怪。 宁归被开山熊一番蹂躏,修行耽搁了二十来天,怎么伤势刚好就能破境? 而从变动的灵力涟漪判断,宁归不仅破境了,在破境之后,修为还在节节攀升,得到了很让人艳羡的成长。 难不成是年轻版余尽春的木匠铺里有什么蹊跷。 但,这倒是说的过去了。 年轻版的余尽春让人感觉高深莫测,透着一股子不染人间烟火的冷漠,说不定也跟镇上的说书人一样,都是隐匿于市井的高人前辈……大隐隐于市嘛,那看中了宁归,自然会给予些修行资源。 陆缺一阵儿思量。 盛大的朝阳已升了起来,红光如潮水般涌入长街。 宁归的提升逐渐停息,身上萌生出一股勃然之势,沉稳之气。 这种程度! 陆缺暗忖的施展出“影闪”,并配合九步步罡踏斗,才能将之一招击杀。 宁大哥很了不起啊。 当然—— 陆缺可不会对宁归动杀机,只不过在锁龙镇区域,道行高的,就高的没边儿;道行低的,压根儿没有炼气,有个境界相差不多的,难免会暗自比较。 人之常情。 宁归平复以后,就朝陆缺走了过来。 他没讲为何能突然破境,陆缺也没问,修行路上光怪陆离,有着太多玄机,很多事都是自己知道为好。 修行也有段日子了,不能太不专业。 陆缺若无其事地向宁归摊开手掌,“宁大哥,给我拿些银子。” “你现在要银子做什么?” “给白湛买吃的。”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十二天后。 晴朗了一段时间的锁龙关区域,在黎明之前阴沉了下来。 如墨浓云笼罩山河。 天亮的很晚,但这天陆缺出去很早,在晦暗不明的郊野之间,独自拉着一辆板车赶赴界山。 板车上数千本故事话本,几大陶罐的果脯干与肉干。 这些都是送给白湛和苏萱的。 拉着板车穿过三槐村阴气森森的老村,抵达界山山脚。 陆缺将板车停放到平旷之地,冲着幽密得树林喊了一声,“苏姑娘——” 须臾后。 流光划过幽林,苏萱飘然而至,笑眯眯地冲陆缺竖起拇指道:“真是好牲口,可惜我来时没带鞭子,不然就让你过把瘾。” 陆缺没好气地瞪了瞪眼。 “我说错了?你们人族的百姓本就是用骡马拉车的,且呼骡马为牲口。” “不跟你扯,这些书是给你解闷的。” “内容是否下流?” “不下流你不爱看是怎么地!” 苏萱掩口而笑,认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更喜欢陆缺无可奈何的模样,否则平常总是修行炼气什么,太闷了。 她往板车上瞄了瞄,既高兴,也略有些许伤怀。 “谢谢你还想着我……” 陆缺道:“应该的。另外陶罐里面的吃食都是送给白湛,请你帮忙带给她。” 苏萱点头,“行。” 随后青袖一拂,灵力扩散,自然产生一股旋风,将车上之物全部摄入袖中。 袖里乾坤—— 苏萱身上青衣也是一件不凡的灵器。 陆缺呼出口气,再次拉起板车,“这架板车是祝大哥从公差营房借的,我得赶快送回去。” “去吧,待会儿再回来时带两枚水晶。” “带水晶干什么?” “你猜!” “呵呵……” 陆缺咧了一下嘴,拉起板车调转方向,准备送回镇上。 站在后面的苏萱束手而立,望着陆缺背影,忽然嘴角一扬,倾国倾城地笑起来,在荒僻山林绽放万千美好。 “驾——” “你祖宗的!” 陆缺把板车送回了锁龙镇,再次来到界山,径直走到寒潭区域。 苏萱已在潭边等候。 她的速度不知快了陆缺多少倍,就这点功夫,已经把几罐吃食送了过去。 她先开口道:“白湛还在为渡劫化形做准备,没见着她,不过和他们狏狼族的长老扯了几句,说是明年二月二白湛就能渡劫化形。” 陆缺坐到潭前,“《黄庭记略》上记载妖渡劫化形时危险重重,白湛是否能安然度过此劫?” 苏萱猛地愣了一下,然后便笑得花枝乱颤。 “不能,白湛指定得被雷劈死。” “你正经点说!” “你问得问题这么好笑,换谁也正经不起来。” 苏萱搡了陆缺一把,突发一问,“你看过星星吗?” 陆缺皱眉道:“这和白湛渡劫化形有什么关系?” 苏萱清了清嗓子,显然要做一篇长篇大论。 “关系可就大了去,在你的认知里,妖也是妖他妈生的对不对?但白湛就不是,她无父无母,乃是星辰孕化。” “民间有天狼星动、紫薇动荡的说法,你猜猜天狼星从何而来?” “狏狼……那是洪荒仙古时代就非常强悍的一族,当时仙界都尚未萌生,所以狏狼族的妖祖就以真灵化为星辰,垂照狼族千秋万世。” “白湛,哼哼,她是由天狼星的一缕真灵和大道垂赐的狏狼图腾孕育而生,世间唯一至纯的狏狼血脉。” “渡劫化形?她就是一路修到真仙,经历真仙雷劫,也无须你来杞人忧天。” 一番话蕴含诸多古老隐秘。 陆缺暂时还涉及不到,不过意思听得很明白。 他替白湛担忧渡劫化形是否有危险,就跟乞丐担忧皇帝会不会饿肚子一样,属于瞎操心。 他挠头笑道:“我又不知道白湛背景这么深。” “反正她的修行,不需要你瞎操心,就等着以后抱她大腿就行了。” “……” 苏萱用乌铁棍子敲了下陆缺手臂,“让你带两枚水晶过来,带了没有?” 陆缺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两枚水晶,放在掌心里,说道:“带了,你该不会是想我今天就炼化吸收吧?” “没错!” “这种水晶之中蕴含的灵气太过磅礴纯粹,以我现在的道行,强行炼化吸收,肯定还会像上回那样造成重伤……一下两枚,那得直接爆体而亡了。” 苏萱手欠地弹了一下陆缺脑门道:“没关系,你就算爆成一地人渣,东一块西一片儿的,我还能给你拼起来,再缝缝补补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死陆缺。” 想想临别不远,陆缺也就任由调侃了。 在几句闲扯之间。 天空已开始飘落大朵大朵的雪花,这次肯定要下得很大。 陆缺心情复杂地唏嘘了一声。 苏萱忽然起身,青袖一甩,神色凝起了郑重,“办正事!” “今天陪你闲扯就是正事。” “今天助你修行才是正事!” 苏萱很认真。 ……… 第120章 炼气八层 苏萱难得一见的露出认真神色,气势随之铺展。 如蟾光中盛放的月桂,竟显得高洁清冷了。 这让陆缺不由觉得惶恐,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双手无处安放,下意识地捏住了破旧起线的衣角,头颅一低,避开了苏萱的视线。 再怎么说。 苏萱也是渡劫化形以后的妖,相当于金丹境的修士。 平常闲玩不觉得什么。 可她露出了道行与真实气势,一霎时,陆缺就感觉到差距有多大。 他在她面前不是萤火与皓月,只是一粒微尘…… 没有光华! 雪逐渐大了,在两人之间隔开一道白茫茫雪幕。 陆缺面对熟悉又陌生的苏萱,迟疑好一会儿,才道:“这场雪应该会下的很大,一两天后雪停了,我就要去闯锁龙关,届时战斗未必会非常轻松,所以就没想修行,只想养精蓄锐。” 苏萱轻轻点头,“我知道。” “那你……” “锁龙关以外的世界,我没有去过,但听我表姐苏寒衣说,你们人族修士之间的争斗比妖还要严重,你如今还是一介散修,在修仙界恐怕立身艰难,趁还有点时间,我再助你提升点吧,实力强一点,总归能好一点。” 苏萱心存此念,一来是受朱与吩咐,二来也的确觉得陆缺是个不错的朋友。 纯属一番好意。 但陆缺却很是为难,“水晶中的灵气太霸道,两枚我肯定吸收不了,我此时绝不能再受伤。” 苏萱瞥向陆缺,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凝出一点锐利寒光。 “你以为一个渡劫化形的妖,就只懂跟你插科打诨,丝毫绸缪算计都没有?那你也太小瞧别人了。” 陆缺摇头道:“我没这么想。” 苏萱轻呵了一口气,“青丘狐坟收集的天材地宝不下五百种,单单给你地灵浆,固本培元,本就是想让你性命根基更稳固、承受力更强,以便在短时期之内突破几层小境界。” “你沐浴地灵浆已经有些时日,其中蕴含的地之本源也彻底融入自身,承受能力远超头一次炼化水晶数倍,再加上这回我会亲自为你保驾护航,不会让你受伤。” “这些事,我之前都已经算计过了,一直都在等着。” 陆缺惶恐道:“……你对我好像太好了。” 苏萱淡笑,“不是早说过了,咱们可是异父异母又异族的亲姐弟啊,对你好点也是应该的。” 时间紧迫,不容多扯。 陆缺于潭边坐定,放了一枚水晶在手掌心,以气机催动黑色旋涡开始炼化。 苏萱也没闲着,抛出乌铁棍子,在寒潭区域方圆百丈画下圆环,隔绝山林野兽,隔绝异常的灵气流动。 寒潭越发幽静,唯有雪落纷纷。 当山峰披白。 陆缺掌心里的水晶,在黑色旋涡的持续消磨下,崩开了第一道裂纹。 犹如石破天惊。 刹那间。 倒卷如流灵气以浩荡之势冲入陆缺体内…… 这枚水晶中的蕴含,俨然要比之前炼化的那枚更为磅礴! 而感受到灵力升腾翻卷,苏萱伸出了拢于袖中青葱手指,纤指曲伸轻柔,如同撩动琴弦。 随着动作越来越缓慢,便逐渐和陆缺的气机流转节奏相吻合。 不快一分,不慢一毫。 紧接着。 苏萱青裙飞动,灵力向外铺展,向东南西面各延伸十六丈二寸,分化五行,以相生顺序开始流转。 她的气机慢了下来,变得与陆缺的节奏同步。 在同步几十息后,又以自身气机牵动陆缺气机,使之变得更缓慢更冗长。 分定合息术—— 此术能控制对方气机流转,亦能控制对方体内的灵气流动速度。 ……有些无良修士,以此术为根基创造出了让人有羞耻的双修之法。 苏萱施展“分定合息术”串联气机,使涌入陆缺体内的灵气流通速度减缓了一倍,徐徐图之,使他可以安然无恙地承受。 “你安心吸收灵气即可,剩下的,我来担着!” 轻句落地,却是铿锵之力。 让陆缺心里有了底。 而更让陆缺觉得踏实的是来自于体内的奇异之感,好像血肉、筋骨、经络、脏腑都有了强有力的依托。 就连飘渺的三魂七魄的后面,都站了一尊巍然的九尾狐妖。 那是—— 靠山! 世人或以“靠山”二字为耻,可谁又真心嫌弃,谁又不想拥有? 陆缺可没这份虚伪,胸膛里涌过一抹暖意,便放开手脚,毫无顾忌地吸收水晶中的纯粹灵气。 丹田清明区域。 已具雏形的第四道气龙,攸尔舒展,似苍龙出水,承接奔涌而来的灵气,飞速茁壮。 三十六丈,三十七丈……五十丈,六十丈,一百零八丈! 气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达到极限,重新盘曲蛰伏。 而在第四道气龙完满后。 淌入清明区域的灵气,悬绕直下,凝聚出了第五道气龙的雏形! 那道气龙在灵气大潮中翻动,一环绕便茁壮一分。 打了十个来回,已酿成夭矫之势。 一切。 就像修行光阴被突然加快了数倍。 陆缺心神寂定,唯余变强一念。 在漫漫风雪中凝成第六道、第七道,第八道、第九道气龙。 九道皆备,已臻圆满。 蛰伏盘绕的气龙在这一瞬里,铿然长吟,声震丹田世界。 一心,一念,一天地。 九道气龙出丹田,过经络,招摇于世,在陆缺身后卷起九道旋风……横扫灵气三百六十丈。 将这片区域的灵气,吸收殆尽。 炼气八层!! 摧枯拉朽地达到这一境界后,得到的天地反哺,几乎是瞬间里,就在陆缺的丹田又凝出了两道气龙。 小境界的门槛,被陆缺一脚踏的粉碎,大踏步地进入了下一层。 掌心那枚水晶,不知何时已裂开九道裂纹。 更加磅礴的灵气喷薄了出来……哪怕是经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炼化,却依然呈现出了水雾之态。 近乎液化的灵气! 苏萱却仍是很平淡地说了一句,“你继续。” 陆缺此时以苏萱为靠山,却不知苏萱从布下灵力,施展“合气定息术”那刻起,就有一道神通伟力加持苏萱之身。 那力量,似乎…… 上至于天,下至于地,起于光阴之初,达于光阴之末。 无与伦比。 所以苏萱的心里更安稳,她也知道,是那位她忘了姓名忘了样貌的高人前辈,浩然真灵降临! ……… 第121章 炼气十层 苏萱窈窕而立,青裙流淌,三千青丝于风雪中飞动。 纤长玉指宛如缠绕着光阴流水,中指轻轻一勾,又将陆缺体内的灵气流动速度减缓了几分。 风雪呼啸。 陆缺的丹田中也在呼啸。 当水晶崩开九道裂纹,便立时粉碎,近乎液化的磅礴灵气如水银般,从毛孔中钻入体内……归拢于米粒大小的灵气“萌芽”。 那萌芽爆裂般萌发,返液成气,扩散成浩渺灵气海。 丹田之内,霎时茫茫。 十四道气旋同时拔地而起,在灵气海中招展声势,衍化气龙雏形。 这是要一举凝成十四道气龙,补全五五之数,达到炼气九层。 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何其霸道?地灵浆何其珍贵?水晶中的灵气又何其磅礴…… 种种因素,经苏萱悉心安排,一举突破几层小境界绝非不可能。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从练武到炼气,也有光阴十一年,陆缺何曾有过如此周到妥帖外在条件?自是倍感珍惜,便斩断一切杂念,一心一意的调和灵气。 雪落,天地白。 在许久以后。 二十五道夭矫气龙从寒潭处升起,卷碎风雪,衍化虹光,只落入陆缺眉心神轮。 炼气九层—— 一刹那。 苍苍风云卷动。 初上银装的山野幽林,有五百丈区域的灵气被一扫而空。 破境后的天地反哺,带来生机勃勃的灵气,如惊蛰雷动,将陆缺丹田混沌又轰开了一大片。 此时,丹田内清明区域已达三里方圆。 二十五道气龙悬绕不止,如是横亘这方小天地的柱子,下接性命根基,上通三魂七魄。 陆缺感知尤为清楚,那是一种精气神相合的神异。 实力不止倍增…… 掌心第一枚水晶完全碎了,灵气耗尽,化成了一抹虚无的光。 陆缺在体内渐渐平息以后睁开了眼。 身前不远,倾国倾城的少女似乎很久都没有挪动,头上满是碎雪,衣裙的褶皱之中也落了道道浅白,可她依旧保持着先前认真且清冷的神色。 月桂不耐寒,或也未必! 她轻声问了一句,“还能坚持吗?” 陆缺道:“能。” 那么,继续。 陆缺把第二枚水晶放在掌心,神阙穴中乾坤化气壶转动,黑色旋涡再次绽放。 ……… 大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素白已积有七寸。 黄昏。 漫漫碎雪还在白烟里飘荡,为寒潭增添了几分静谧。 陆缺和苏萱都躺在了雪地之中,方向相对,脑袋挨着脑袋。 又炼化了一枚水晶,陆缺的境界已经达到炼气十层,丹田中的气龙数目激增至五十四道。 连破三层小境界…… 之前想都不敢想,记得十几天前陆缺还羡慕宁归突然破境来着,可短短一天,就又把“挺了不起”的宁大哥远远甩在身后。 他腆着笑容和苏萱说道:“有个异父异母又异族的亲姐姐还蛮好的。” 正事也办完了,那就没必要正经了。 苏萱笑哼道:“你可别有这种想法。” “行,那我就不高攀了。” “不是高攀不高攀的事!你想想,再过几年,你年纪渐长,眼瞎的毛病也会好,届时再见到我这个绝世美人,必然会垂涎三千尺,要是搞成姐弟关系,肯定就不好意思下手了,人伦纲常懂不懂?” “你……说的真对。” 过了会儿 苏萱缓缓坐起身,拍落碎雪,从青袖取出一只黑色长匣,一块小巧的平安牌。 她将黑色长匣扔到陆缺胸膛上,“你闯出锁龙关之后,势必要为非作歹,没有凶器只怕不行,送你一件。” 黑色长匣颇为沉重。 陆缺坐起来将之打开,里面是一柄气度古朴的刀,形似雁翎刀,但刀身要更厚重一些。 刀柄篆刻“断夜”二字,应是刀名。 重七千二百斤! 陆缺欣喜道:“这是灵器吗?” 苏萱也望“断夜”瞄了一眼,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这柄刀上的故事特别有趣,我和你讲讲。” “三千年前人妖两族大战,就有这么一个人,本事不小,却缺一把趁手兵刃,于是就下了大功夫铸造兵刃,采首阳山之铜,炼北冥之铁等等,收集珍贵材料无数,又引地心地火、仙界雷池之雷……几乎耗了半生精力。” “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刀铸造好了,仗也打完了,他兄弟姐妹和同门在这场大战中全死光,这得多尴尬?于是他就用这柄把自己给砍了。” 陆缺大皱眉头,“这不是尴尬,算是悲哀吧。” 苏萱不惭愧道:“反正我觉得好笑。” “哎……” “这柄刀的材质很好,不亚于我那根乌铁棍子,不过行凶次数少了点,还没能养出灵性,严格来说不算灵器,只是靠你往后多多为非作歹了。” 陆缺拱手称谢。 苏萱又将精巧的平安牌递给了他,继续揶揄道:“你为非作歹以后,肯定要劫掠赃物,那也得有地方放不是? “此物就是一件容量勉强可以的空间灵器,你就拿去放置赃物用。” “记得多抢点,有什么好的,就带回来给我。” 陆缺温和地笑了笑,“你给的好处太多了,我就不说谢了。” 随后。 陆缺以《十三杂术》中的烙印之法,打开平安牌,烙印上自己的气息,并将断夜放了进去。 天色渐渐黑了。 苏萱举起双臂欠了欠身,笑说道:“滚吧,你滚时候我就不送了,那分定合息之术我才学的,挺耗心神,也得回青丘狐坟睡两天。” “好,那你多保重!” 风雪之中。 陆缺转身离开寒潭,走出数步以后,想起来了一件事,又转身道:“苏姑娘,我的家乡在吴州靖南郡三桥镇,我娘亲说三桥镇上种了许多月桂树,若你闲暇了,可以到我家乡去看看。” 一帘雪幕抖落,寒潭哪儿还有容貌倾国的少女身影。 但,离别不总是伤感! 苏萱已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陆缺背后,往前一蹦,抬脚踹来,再次使出她的成名已有近两年的绝技“玉女飞踹”。 “走你——” 陆缺脸着地划了十几丈远,在干净的雪地拖出一道长长痕迹。 苏萱这才道:“知道了。” 寥寥三字,风雨十年…… 第122章 我是朱与 陆缺缓缓下山,走到山脚停了下来,转身向山势逶迤的界山拱手一拜。 保重! 一路风雪,一路缓行。 渐行渐远的少年,在天地肃静时留下了一排延伸很远的脚印。 有些孤独的脚印…… 经过公差营房。 几名冻的脸色发红的公差,一面抹着鼻涕,一面抱着干草往马棚送,估摸是害怕马被冻死了。 他们爱马,胜过爱王寡妇! 不远处。 陶三门抄着手跟祝百寿并肩而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陆缺看到陶三门,点了一下头,便立刻往家里赶,他得给陶三门取“桂花酿”,也得拿回赵知远遗留的物件。 陶三门按了按被风吹歪的毡帽,“看来等会就有好酒喝。” 祝百寿在原地打着转,把脚下积雪踩得溜光,犹豫了一会儿,从胸口取出一打纸递向陶三门。 “陶百总,这个你拿着。” “啥玩意儿?” “由镇邪司校订的《练气篇》,这是抄录的。” 寻常武者得到炼气问道的功法,八成会乐开花,但陶三门的兴致却不高,打着哈欠道:“我还以为是银票呢,心里还小激动了一下,修仙的《炼气篇》就算了。” 祝百寿诧异道:“您不想……” 一句话没说完。 祝百寿就被陶三门赏了一脚,腰间留下老大脚印。 陶三门叹气道:“练家子在三十岁以前没修到先天圆满,就无缘踏上仙途了,你如今炼气三层,连这点都不记得?炼气问道怎么就不能长长脑子。” “哦,我给忘了。” “你这一根筋的脑瓜恐怕在修仙界也照样吃不开,往后多跟宁归学学。” 其实。 瞧着祝百寿这几天的扭捏劲儿,人老眼毒的陶三门就看出来,他这是准备离开锁龙镇,离开锁龙关。 好男儿志在四方,到外面去闯闯自然更好。 只不过陶三门心里很纳闷儿,倘若祝百寿带着陆缺、宁归两个罪民,如何闯过那固若金汤的锁龙关? 他问道:“你们有把握么?” 事到如今,祝百寿也不再隐瞒,重重点头道:“有!” “杨鹤……” “我们也有把握对付,也必须对付。” 祝百寿略微低头,“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那杨鹤与庄不清在锁龙关上任这十几年时间,害了不知多少,镇上以前邪气妖风就是他们修行邪功所至。” 陶三门眯起眼睛道:“当真?” “千真万确!在石录村矿场那边有一座荒僻的天坑,留着他们当时作恶的罪证。” “怪不得矿场总是无端死人……” “等我出了锁龙关,就立即将此事上报到并州镇邪司,让他们过来处理,那庄不清,我也不会放过。” 陶三门早猜到祝百寿身份不凡,不怀疑他有这种能力。 正说着。 陆缺抱着一瓮桂花酿赶了过来,“只有大半瓮了。” 陶三门拈须笑道:“白给的,一两我也不嫌少,何况还是名酒桂花酿。” 陶三门抬眼看着陆缺,他是看着陆缺从襁褓婴儿长到如今堂堂七尺的,总会有种似长辈般的亲情,拍了拍陆缺脑袋道:“你爹娘若能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应该也会放心了。” “真是好孩子。” “回去的一路可千万千万小心。” 陆缺轻抿了一下嘴道:“我知道,我心里也记着陶百总这些年里对我家的照顾。” “我跟你爹你赵叔投缘罢了,别往心里去。” 陶三门取出一封信,半块玉佩,塞到了陆缺手里。 信封已被拆开。 陶百总可不是一位能按耐住好奇心的人,他倒也没有不好意思,笑呵呵道:“没忍住就拆开看了看,但你现在不能看,你赵叔交代得等离开锁龙关后才能看。” “嗯。” ……… 辞别陶三门,回到家里。 陆缺把清寒的小院打扫了一遍,将各种物件归置整齐。 然后走进母亲生前住的房间,从床底下取出来一个旧箱子。 揭开箱盖,映入眼帘的都是零零碎碎的物件。 一根剑穗…… 此剑穗从前系在陆家传家宝剑上,后来因为陆家陡生变故,被发配了,陆缺的父亲陆简便将传家宝剑当了出去。 这也是无可奈何。 流放的路途遥遥七千里,到了锁龙镇还得购置房屋,哪样不得使银子? 剑穗旁边。 有一张烧了一半的符箓,搁置了许多年,符纸已经褪色。 这半张符箓同样大有来历。 ……当时陆缺的母亲在流放途中,经过一个名为“羊池镇”的小镇,感染上了时疫病症,药石难医。 陆缺的父亲陆简药方偏方土方,各种手段都使过,终也无济于事,山穷水尽时就死马当活马医,到羊池镇的城隍庙拜神,祈求阴神庇佑。 或许心诚,当夜便有符箓从天而降! 陆缺的父亲烧符煮水,真竟治好了陆缺母亲的病。 因此许诺若以后有了机会,一定会为城隍重塑金身。 半张符纸便是证明。 木箱之中除了剑穗、符纸,还有旧钥匙,地契,未绣好的团扇等物。 地契是陆缺的父母特意给陆缺留的。 家传宝剑可以当,但地契得留着,不能让陆缺回到了家乡,无可立足! 陆缺抹了抹眼睛,将所有物件都收进了那枚“平安牌”之中,唯独留下没有绣好的团扇。 吴州靖南郡以刺绣闻名,陆缺的母亲也是刺绣高手,绣这把团扇,本是要赠予朱与的,只不过还没有完全绣好,就已经撒手人寰,团扇就一直放在了木箱子里。 陆缺也要去和朱与道别,就想着把团扇送去。 没绣好,也总是一片心意。 陆缺带着团扇赶赴春晴楼,照例从后院而入。 等了一会儿。 一身红衣的朱与从灶房那边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炖羊肉,都是大块大块的肉! 她拉陆缺到檐下木几前,把炖羊肉推给陆缺,递来筷子。 “吃点暖和暖和。” “朱与姐姐,我要走了。” “那也先吃饭。” 陆缺压根儿不知道,他能有如今炼气十层成就,多半依赖于朱与暗中安排,只觉得朱与姐姐是脑子反应慢,没有明白过来,解释道:“朱与姐姐,我要离开锁龙关了,可能很久都不能回来看你。” 朱与木讷地点了一下头,“那也总能回来的是不是?” “是,可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等缘分到了,就会在路途的交叉处再次碰上。” “朱与姐姐,你说的话怎么像是修仙的人说的?” 朱与淡笑道:“吃饭吧,别凉了,你小时候不总是馋炖羊肉?” 陆缺挠头笑了笑,“我都忘了!” 朱与伸手揉了下陆缺脑袋,视线斜向放在木几边上的团扇,说道:“这是要送给我的对不对?我曾见过你娘亲做刺绣活,这扇子绣的也漂亮,我就留下了。” “嗯。” 陆缺低头扒拉那碗炖羊肉,朱与静静地看着他,直至吃完。 雪,又下了起来。 陆缺起身告辞。 朱与站在后院门口,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是一位目光极为柔和的女子,看到陆缺的背影,柔和的眼眸忽然焕发了光彩,很努力地向前伸着手,嘴唇剧烈颤抖着。 “他……长这么大了……” “他现在什么模样?” 朱与开口道:“小陆。” 风雪之中。 陆缺回过了头,他只能看到朱与,看不到女子的身影,只是在转身的刹那,心里像是被某种温和触碰到,心脏猛得一揪,眼泪自然而然地流了下来。 忽然很难过。 那身影模糊不清的女子看到陆缺正脸,狠狠地抿了一下嘴唇,想笑,眼眸里却已经模糊了。 “我的孩子真好……” 陆缺立在原地,伸手擦拭眼睛,许久后才转身离开。 身影模糊不清的女子仍在看着陆缺,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 朱与轻声道:“如今看到他长大了,你也应放心了,但阴阳两隔,不可干涉,你该入轮回了。” 女子闭了下眼睛,躬身欲拜。 朱与立时伸手扶住她,柔和地笑道:“这一世你见我,我只是朱与,曾和你说笑谈心的丑姑娘,无须拜。” ……… ps: 闯关开始,新手村最后一战 第123章 世间无二 身影模糊的女子转身后,一道青铜古门拔起而起。 门后。 数千盏引魂灯笼悬为两列,光芒氤氲了一道长路,疏淡的阴气被浸染如霞。 长路尽头,坐落着古老沧桑的石桥,民间谓之曰: 奈何—— 奈何生老,奈何别离,奈何三千红尘三千挂牵。 女子踏入青铜古门后,最后一次回望人间,柔和的目光却似能穿过漫漫雪幕,看见让人魂归幽冥仍牵念七年的少年。 朱与木讷的脸上多了些许唏嘘,向女子摊出手掌。 “春疏,你看这是什么?” 春疏,陆缺母亲的名字。 其姓颜。 而朱与掌心只是一粒的枣花。 看见这粒枣花,颜春疏脸上忧虑霎时减淡了许多,面容显得更为柔和,一种……直击人心的柔和,不必倾国倾城,却是世间第一等颜色。 因为—— 那是为人母者的笑颜! 朱与道:“放心去吧,他知道。” 颜春疏轻轻点头,为陆缺留下这一生这一世最后的柔和,转身而去,告别人间。 还在风雪中缓行的陆缺,心头一抹微微颤动,刚才莫名的难过霎时消失,只觉得有股熟悉的温暖。 回头望了望。 大雪依旧,却无人影。 他继续往家里走,穿过石拱桥,穿过几道巷子。 丙字巷巷口。 呼啸的风雪带着一抹依稀甜香。 陆缺嗅到这抹香气,愣了一下,猛然冲到家门前,撞开了门。 院里三株枝桠已枯的枣树,开满了零零星星的枣花。 千朵万朵…… 那年已病入膏肓的颜春疏和陆缺说道:“娘亲不会丢下你。” “院里的枣花开了,就是娘亲回来看你了。” ……… 雪断断续续地下着。 后半夜院里三树枣花才逐渐凋零,只是香气久久未散。 陆缺睡得很沉。 ……… 寅时两刻,锁龙镇一片寂静。 陆缺从熟睡中醒来,身体轻松,神采奕奕。 他到灶房里把剩余的十几个鸡蛋全部都煮了,刚捞出来,放在冷水里冰了冰,宁归和祝百寿俩人就都来了。 就特别的巧。 陆缺把煮鸡蛋分给二人,随即锁上了家门。 出发—— 三人穿过风雪,离开锁龙镇,齐齐回头向着牵绊许久的镇子望去。 镇口立着陶三门熟悉的身影,大约已经等了一会儿,冻的直流清鼻涕,他用衣袖抹了抹,随后挥手道:“兔崽子们,千万都小心着点……都滚吧。” “陶百总保重!” “保重。” 看着三人离去,陶三门呢喃了一句。 被雪光照亮的天地之间,三道身影疾速穿过风雪,抵达之前窥探锁龙关形势、藏身的乱石林之中。 扒着石头望向锁龙关。 披挂雪色的关隘显得越发古老巍峨,城头四百支火把汹熊燃烧,照如白昼。 关口下仍有两列兵卒持戟巡逻,但夜里兵力减弱了些,每列兵卒仅有三十六个,领头依旧是达到先天宗师境界的百总。 城楼上依旧阵列一百零八名弩手。 当然。 威胁最大的还是城楼上架设的十六架射龙车。 风雪之中,那镂刻青铜兽面的雄壮机弩就好像一尊尊荒古妖兽,气势森严,似乎准备择人而噬。 探了一番关前形势。 祝百寿轻声问道:“宁归,锁龙关的将士怎么没被惊霜药昏过去,你不是说都已经准备好了?” 宁归眯起眼睛道:“锁龙关当值的兵卒分为三批,每批吃饭的时间都不同。我让一直潜伏在锁龙关的家仆、迷昏的是马上要轮岗的一批,大约还得一刻功夫。” “哦。” “城楼上从东往西数的第七根火把,待会儿灭了,那就是家仆给我的讯号,火把一灭,咱们立刻动手。” 宁归看了陆缺和祝百寿一眼,“趁着还有点时间,都再准备准备。” 两人点了点头。 祝百寿闭目调整气机。 陆缺于指尖凝聚一道细微灵力,轻点挂在脖颈上的平安牌,几尺空间骤然变动,古朴刀匣破空而出。 他打开刀匣,取出“断夜”,又将刀匣束于背后。 握起刀刃,猛然一划。 温热的鲜血流淌出来,沿着断夜刀锋流淌到刀尖,逐渐渗入。 三千年未曾饮血的断夜,重新得到了鲜血滋养,犹如大梦初醒,刀身颤动,流过一道凝重的灰芒。 铮—— 刀作微吟,绽放锋芒。 陆缺握住断夜刀柄,脸色随之凝重了起来。 旁边儿祝百寿睁开眼,头一眼就瞧见陆缺神色大变,心里不由有点慌,这少年下手到底多狠他亲自见过……如果放开手脚,今天很有可能变成一场屠杀。 那还得了? 祝百寿拉了拉陆缺衣袖,神色郑重地提醒道:“小陆,这些守城将士和咱们无冤无仇,待会开战了,可别乱杀人!” “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 “或许其中还有许多年纪和你一般大的人。” 陆缺想了想,点头道:“好。” 谈话之间。 锁龙关城下当值的兵卒,已经开始换岗了。 祝百寿打起十分精神道:“准备动手。” 宁归则盯着城楼上从东往西数的第七根火把,手指往鬓角飘逸的长发一绕,温润地笑起来。 “我们的玩法,可以更合理一点。” 一话说完,便回手咬破指尖,向地面踏出四滴鲜血。 他祭出请妖令,默念祝词,当灵力涟漪晕散开,地上四滴血液开始迅速聚拢,衍化出来一头丈余高的“碧睛雪猿”。 一头实力大概等于炼气五层的妖兽! 他又道:“第七支火把灭了以后,我去东面山上制造雪崩,小陆去西面,这种碧睛雪猿很擅长跳跃攀爬,会跳上城楼,干扰守关将士操控射龙车,免得他们用射龙车抵挡来雪崩。” 陆缺点头。 祝百寿咧起嘴道:“我呢?” 宁归抹着嘴角淡笑,“惊霜的药力迷不倒先天宗师,剩下那两位先天宗师,就交给你姓祝的来解决,任务非常棘手,你可得打起十分精神,别被先天宗师给干翻了。” “你他娘的分明是瞧不起我!” “谁让你那么那么强呢?” “……” 这时,第七支火把灭了。 宁归立即收敛笑容,低喝道:“行动!” ……… 第124章 风雪破关 三人分头行动。 陆缺轻吸了一口气,提刀直奔西面而去。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一步十几丈,发丝倒卷,衣袍猎猎。 身形渐渐成了模糊灰影,带起气流凝聚罡风,似笔直剑气,呼啸着斩开一帘雪幕。 锁龙关两面山势陡峭,植被稀疏,号称猿哀鹰愁。 只是这对修士不是事。 陆缺纵掠之间,已登上二百余丈,轻盈地落在了半山腰上。 眼前—— 雪铺如素,千尺清白。 积雪大约有一尺半的厚度。 而刚下过的雪还没有冻实,非常松软,一旦施加外力,最容易发生雪崩。 “宁大哥考虑的周到!” 陆缺自语了一句,摆开“断夜”。 丹田内气龙夭矫舒展,一息一千七百五丈,蕴生灵力,流注于断夜刀锋。 风里有刀吟。 陆缺横斩破空,犹如在素白宣纸落下一道细长墨痕。 灰黑刀气延伸再延伸,勾勒二百丈。 轰—— 一声平地炸雷般的响动。 沉猛劲力渗入积雪渗入地面,激荡扩散而开,使陡峭山势微微颤动。 陆缺近处的积雪开始滑落;山顶上方受到波及,也开始有一缕缕雪往下滑…… 整座山都似在动。 很快。 积雪出现流淌之势,越流越快,终究是酿成了一道白茫茫的雪河,轰隆隆地奔涌下起。 掀起的飓风裹挟着冰粒,扑打着陆缺脸颊,鼓荡着他的衣襟。 陆缺立定不动,等雪河奔来,纵身跃上第一道雪河大潮,随雪河直奔而下! 如是驾驭天地之力的。 雪河呼啸,奔赴沧桑古老的关隘,同时宁归那边的雪崩也已发生。 两道白茫茫的“河流”,铺天盖地而来,声势浩荡如沧海倒灌,这种形势下,巍峨的锁龙关也显得渺小了。 而锁龙关…… 刚换岗的这边守关兵卒,都中了“惊霜”之毒,浑身麻痹,提不上丝毫力气,纵使发现了两山雪崩,也已无能为力。 他们连叫喊都叫不出! 唯独领头的两位先天宗师境界的百总,没受到太严重的影响,高声呼喝了一声:“有情况——” 更重要的话还没有喊出来,祝百寿已奔袭而至。 在空中时便连发两掌,灵力往外延伸,直催两位先天宗师。 砰! 两人尽皆倒飞出去,撞到厚重城墙上,昏死了过去。 城楼上被惊动的兵卒,到底也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在这种形势依旧没有散乱,而是开始挪动威风凛凛的“射龙车”。 这射龙车一箭之威便能覆盖百丈,足够抵挡雪崩。 只不过—— 宁归化血衍生的“碧睛雪猿”已经攀上了城楼。 这头碧睛雪猿有着相当于炼气五层的实力,比祝百寿还要强悍,仅有融血境的守关兵卒如何抵挡得住? 它在城楼上横冲直撞,须臾间,就已经撂倒近百人。 断胳膊的断胳膊,断腿的断腿,尽皆失去行动能力。 射龙车的威胁实在太大,故而宁归这回也没有太过心慈手软…… 而转瞬间。 两道雪河就已经呼啸而下,轰隆隆地将锁龙关淹没了进去。 风云变色,大雪冲关。 在雄关险隘的一阵颤动中,陆缺和宁归、祝百寿再次会合。 三人此番各展神通,配合得当,使得事态发展几乎之前预想的一致,暂时困住了锁龙关所有的守关兵卒。 面前阻碍就剩下锁龙关的城门。 一道寒铁铸造的城门,重近四万斤,似坚不可摧! 看见这道寒铁城门,宁归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很不轻松,他之前就掌握了锁龙关的各种信息,也知道有这重寒铁城门,只是亲眼见到了以后,便觉得想要打破很难。 又得动用“请妖令”,借助妖力了…… 只是借取妖力拔升威势,仅能维持两刻多的时间。 时间一过,就会无比虚弱,那还如何对付守关仙师杨鹤呢? 宁归略微犹豫,把视线移到了祝百寿身上,“祝百寿,你学《离火术总纲》最有心得,能否运化离火将这扇门烧融?” 祝百寿面作难色道:“离火融金化铁不难,但以我现在道行,要把这扇寒铁门烧融出来一个可以逃生的洞口,需要很长的时间。” “就知道你指望不上。” “你道行高,以蛮力击穿不行?” 宁归抹了一把脸,叹息道:“也只能大力出奇迹了。” 说话之间,就准备祭出“请妖令”。 始终默不作声的陆缺,手提断夜,独自走到了寒铁城门下面,伸指按了按。 了不得! 整道城门都是由寒铁铸造,与陆缺之前所用的寒铁宝刀材料相同。 以江湖练家子梦寐以求的铸剑材料,铸造一道城门,锁龙关的手笔不可谓不大。 “小陆,你干什么?”宁归问了一声。 “我把这道门劈开。” “你……” 在宁归的印象里,陆缺还是炼气五层半的道行,纵然走以武合道的路,体魄力量要更为强悍,但境界低了一小层,能施展出的实力绝不及他! 绝不可能打破这道寒铁城门。 毕竟—— 宁归也得依仗请妖令,借取妖力,将自身实力提升十倍,才有把握破门而出。 这些之前都算计好了的。 陆缺道:“我手里这柄刀是苏萱赠予,听说材质非常好,让我先试试,如果劈不开的话,宁大哥再出手。” “苏前辈送的?” “嗯。” “那也好。” 话罢。 陆缺踩着积雪后退了两步,转臂运刀,在半空中拖出灰黑色刀芒。 断夜—— 横断寂夜,一线光明。 当这道灰黑色刀芒在空中拖出痕迹,陆缺的心念化为一缕,丹田内气龙啸涌,灵力为九步“步罡踏斗”所聚拢,凝聚到了极点,似无形的刀魂! 他抬脚而起,灵力涟漪如水波扩散,轰然冲击着两壁城墙。 那坚固厚重的城墙承受第一次灵力涟漪的冲击,有三寸余厚,已酥如土块。 随即! 灰黑色刀芒在空中掠过月牙形痕迹,凿击寒铁城门。 一串刺眼的火星闪动。 寒铁城门爆裂而开,破碎的残片,直飞出几十丈。 豁口露出了光明,灌进了外面的风。 宁归惊道:“苏前辈送的宝物果然是神兵利器。” 但聪明绝顶的宁经魁也不会想到,眼下的断夜仅仅是一柄重七千二百斤的刀,没有任何灵性。 一刀斩碎寒铁重门,只是因为陆缺的境界到了炼气十层! 无他,以力破之。 不过陆缺并不想抢了两位大哥的风头,只是低声说了声,“走——” 而此时守关仙师杨鹤已经被惊醒,正和宁归化血衍生的碧睛雪猿缠斗,用不了一时半刻就能脱身。 他们得先破关而出,把杨鹤引到锁龙关以外对付。 这样也免得伤及无辜。 ……… 第125章 杨鹤裂开 茫茫风雪扑打着石青色城墙。 几声急促鼓角响起,在古老的关隘中回荡传扬。 锁龙关剩下的守城兵卒全被惊醒,披甲带胄,鱼贯而出。 只不过他们此时无暇追击陆缺三人。 锁龙关被积雪掩埋…… 刚轮值换岗那批兵卒中了“惊霜”之毒,王八似的埋在雪里,自己可爬不出来。 不先搭救他们,他们就得窒息而死! 要知道朝廷培养使牵机弩的精英弩手,所耗所费,不亚于培养重甲骑兵。 六品顶戴的守关将军有几个脑袋,敢在非战之时,损失一百多名弩手? 这罪够诛九族。 家里的鸟窝都得给他掏了! 守关将军站在锁龙关城楼顶上,居高临下,指挥手下兵卒救人,向陆缺他们三人奔逃的背影望了望,拈须感慨。 “好计谋。” 镇关仙师杨鹤正与碧睛雪猿缠斗,战况颇为激烈。 化血而生的碧睛雪猿,实力自然远不如杨鹤。 只不过碧睛雪猿本就是宁归抛出来的弃子,就为了死缠烂打,不顾命的死拼,暂时也能拦住杨鹤片刻。 片刻,就够了。 陆缺三人又不是真怕杨鹤,不愿将锁龙关当成战场罢了。 宁归还担忧杨鹤不追过来,奔出二百步以后,回身高呼道:“杨鹤,你跟庄不清犯下的罪状,我们都已尽知,出关后必会上秉并州镇邪司司首,你洗干净脖颈,等着被砍头吧。” 杨鹤视线穿过雪幕。 “找死——” 宁归一拍胸膛,慷慨陈词道:“我祝百寿一身梗骨顶天立地,愿为生民立命,为天下开太平,岂惧死也?” 这? 杨鹤一怔,祝百寿他认识,可不长这么模样。 祝百寿本人则很无语地看着宁归,真他娘好心! “我可真谢谢了。” “客气,客气。” “好赖话听不出来?”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想想,就你祝百寿肚子里的半钱墨水,全倒出来也染不黑一只蛆,能说出我这番惊世之语,我这是替你抖威风。” 边跑边扯,压力不是很大。 ……… 一气跑出三十多里才停下来。 面前是一片早已干涸的河滩,此时被积雪盖着。 河滩上。 横了几条翻了个小破船。 宁归坐在破船上,抬手拨了拨发丝,眯着眼睛道:“我化血衍生出的碧睛雪猿,在半盏茶功夫被杨鹤斩杀了,他马上就会追过来。” “照常理来说合咱们三人之力,拿下他应该不成问题。” “但凡事都有例外,万一形势不对,咱们立刻就撤,不可恋战。” 这种话祝百寿不怎么爱听,抹着络腮胡道:“还没打,就先怂?” 宁归嘴角牵了牵,不屑冷笑。 “诚心想对付一个人,机会多的是,但你的小命只有一条!这句话就最好刻在心里。” 祝百寿转向陆缺道:“小陆,你怎么说?” 陆缺望着来处风雪,已看到一抹蓝色的影子穿过雪幕,御风而来。 他不习惯在战前闲扯什么道理,只是道:“宁大哥说的也没错。” “哎,你俩……” “杨鹤来了!” 陆缺提醒了句,肩膀一耸,背后背的刀匣自然而开,弹出“断夜”落在他手里。 几息之后。 风雪中传来杨鹤的声音,“你们仨连葬在哪儿都选好了?” 一道雪卷如流,杨鹤飘然落地,视线扫了扫。 “祝……” 当杨鹤说出“祝”这个字眼儿时候,眼中三人忽然少了一人。 凭空消失! 时间却只是电石火光的一隙,连气机流转一周都不够。 随后杨鹤就感觉到身前蓦然迸发、以他的境界还涉及不到的空间之力,伴随而来还有灰黑色的刀芒。 这道黑色刀芒从杨鹤头顶划到了腰间,形成一道倾斜的灰线。 下一瞬。 杨鹤便感觉气血、灵力、生机,全部都从这道灰线流淌了出去。 无可逆转。 空间乱流波动平息时,杨鹤看见了一张略有些木讷,英气未成的脸,只是那少年眼眸却凝聚着纯粹的杀意,几乎凝成了针芒。 杨鹤嘴唇颤抖,似想说话,可整张嘴已经从人中处倾斜裂开。 他本还准备撂几句符合镇关仙师身份的狠话。 他还有《阴莲九术》中很霸道的一式术法没有施展,那式术法,可以让他轻松碾压同阶。 他还有一件灵器没有祭出。 但没有开战,就已经结束…… 那少年的身影,在杨鹤眼睛中分成了两个,整个世界也分成了两个。 ……杨鹤的身体被劈成了两爿,正在从中间裂开! 杀他的是陆缺啊。 这个出生起就是罪民的少年,与人交手可从不讲什么江湖道义,要你来我往互喷几句,各自做了充足的准备,再开打对拼。 没这种事—— 陆缺从不想什么公平对战,所念只有搏杀二字。 界山里的野兽捕猎时,会等猎物准备好了? 笑话! 而陆缺影闪与《执象经》齐使,一刀劈开了杨鹤,还嫌杨鹤死的不够透,再出一刀直接斩下了他的脑袋。 此人就此四分五裂。 肝脑涂地,冒着热气的红白之物流淌不断。 这股狠辣劲儿,似曾相识…… 祝百寿猛得拍了一下脑门,从前那鬼郎君蔡酉不就是这样,心脉被击碎了,本就该死了,可偏偏又被凶手折断脖颈,下了双重保险。 原来是陆缺。 而更让祝百寿震撼的,自然是陆缺陡然爆发出来的实力。 生猛的过头了! 他一把搂住陆缺肩膀道:“小陆,你这……你这……我他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宁归呆愣在原地,木然地看着下场凄惨的杨鹤。 那一汪刺眼血腥。 他计谋百出,聪明绝顶,之前就已经在心里推演过与杨鹤交战时的各种可能,并一一想出了应对之策,觉得凭自己胸中经络丘壑,至少能保全三人。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粗暴简单的结局。 一刀,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在原地杵了好久,回过神后,抬脚就踹在陆缺背后,笑骂道:“他娘的,有这能耐你倒是早点说啊,还得老子费神想了三十多种计划,不踹你两脚,真不解气。” 陆缺笑呵呵道:“我这柄刀不也是苏萱罡给的。” “祝百寿,给我按住他,揍!” “那必须的。” “哎……” 寂静的河滩上,三人扭打的画面成了变动的剪影,一片又一片。 煞是欢悦。 但不管怎么样,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一切向好。 许久后。 陆缺仰头看着天空,让漫漫大雪落在脸上,轻语道:“爹,娘,赵叔,我们可以回家了。” 那一刹那,风雪模糊。 ……… 第126章 言天地法 杨鹤被劈了不规则的四块,脑浆肝肠横流,死状惨不忍睹。 一般人恐怕都受不了这种血腥画面。 但祝百寿不似常人,他能无动于衷地在这尸体上摸索东西! 倒是为了杀人夺宝,只是在翻找杨鹤作恶的证据。 说实话。 出了锁龙关以后,祝百寿倘若愿意依靠家中势力,想获取天材地宝、神兵利刃,不是什么难事,杨鹤身上的三瓜两枣,他也未必看得上眼。 一番翻找,祝百寿在杨鹤身上翻出一枚玉扳指。 以以往经验判断必是“咫尺空间”。 不过祝百寿在三人之中道行最低,还没学《十三杂术》的破禁之法,便将玉扳指丢给了宁归。 “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宁归微微一笑,“为父……遵命。” 查找杨鹤修行邪功戕害百姓的证据,其实尤为重要。 有了确凿证据,祝百寿也好到并州府衙为陆缺和宁归二人表功,免除二人罪民的身份,重新颁发身份文牒。 两人忙碌时候,陆缺仍躺在雪地之中。 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出现了一点变故。 自炼气问道伊始。 乾坤化气壶内部就投影出了陆缺的家,后来随着境界渐涨,投影出来的区域越来越大。 包涵“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道街。 到如今炼气十层的境界,壶中投影已扩展是整个锁龙镇。 房屋街巷,一草一木,均分毫不差! “前世”行事风格羚羊挂角,飘飘忽忽,也没和陆缺讲投影是为何物? 陆缺一直没在意…… 此时。 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蓦然倒转,激发白色旋涡,将陆缺“生魂”摄入了壶中。 在壶中的幽暗天地里。 陆缺凌空而立,距地面百丈余高,能一窥锁龙镇投影的全貌。 而从天空往前俯瞰,曾经熟悉的镇子就换了一番模样。 街道的布局,宽窄,长短,似乎都经过了精心设计,纵横交织,勾勒出的图形与符箓无异。 其中房屋又像是阵法的宫格。 充满玄妙。 陆缺视线所及,一抹抹白光水流般地沿着街巷流淌,以玉干河为中枢, 汇聚到三槐村的三株千年古槐。 据说那三株古槐比锁龙镇还要早。 镇上百姓称之为神树,极为崇敬。 每年年关时候,都会许多百姓到树前焚香祈福。 只不过镇上人嫌罪民身上有作恶的污秽之气,怕他们亵渎了神树,是从来不允他们靠近古槐十丈以内的。 ……此时看来,三株古槐还真有神异! “锁龙镇隐藏的秘密还不少,不止那位说书人。” “可镇上布局是怎么回事?怎么看都像是一座大阵,可惜呀,《黄庭记略》记载的阵法都是一语盖过。” “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缺正思量时候。 锁龙镇的投影,突然开始折叠,缩二十五里为两寸七分,并分裂成十六块,化成十六片翠绿槐叶。 这十六片槐叶,渐次飞来,涌入陆缺的生魂之中。 每融入一片,便有一抹清气华光。 魂生华光—— 这在《黄庭记略》有所记载,乃是改命换运的征兆! 陆缺很是愕然,和“心念”都已经不存在的前世牢骚道:“我已经出了锁龙关,你才来这么一手,是不是晚了点?” 而陆缺如今还涉及不到,还明白不了的是—— 这十六片槐叶,乃是乾坤化气壶从“困龙锁气大阵”抽离出来的气数。 化乾坤之气,以改命! 加上之前的第一片槐叶,十七片,正好是他如今的年纪。 这十七槐叶,十七抹先辈反哺于天地乾坤的气数,融入陆缺生魂之后,率先震散了一道无形枷锁。 封锁修行运道的枷锁。 陆缺绝对想不到,这道枷锁是他心里极其崇敬的“余大伯”亲自设下! 那日。 余尽春请宁归喝茶,曾言:“陆缺的成就到炼气十三层就到头了。” 这话,别人说只是说说。 可余尽春是何许人?他看守困龙锁气大阵或许千年都不止,说是阵魂都不为过。 在困龙锁气大阵之中,在锁龙镇区域。 他即神明。 口含天宪,一言便是天地法。 对陆缺做出不算公允评判,就等于定了陆缺的命! 只不过前世遗留的乾坤化气壶,悄然无息地摄取了散落于锁龙镇的气数,将一切更改过来。 这一场较量…… 实远比闯锁龙关要难得多,其中有前世遗留的布局,也有朱与的推波助澜,否则绝不可赢。 陆缺稀里糊涂,压根儿也不知道自己赢了。 ……… 陆缺生魂归位时。 宁归也已破除“玉扳指”禁制,打开了咫尺空间,正和祝百寿一块点检杨鹤的遗物。 杨鹤此人…… 可谓是“既然要衣冠禽兽,那就贯彻到底了”。 咫尺空间之中专门放了些圣贤书、韵致飘逸的诗词陶冶情操,已作衣冠之相,可除了书籍,剩下的几乎都是阴邪之物! 一口青铜罐子,里面盛的尚未炼制成形的剔骨妖僵,用的竟是小孩遗骸。 一只用头颅骨磨制的酒器。 一张抄录着《阴莲九术》前三式术法的皮革,那分明是用的人…… 数只手臂粗细的天龙干。 等等。 另有一只古朴的铃铛,这枚铃铛乃是镇邪司批量制造的灵器“庚金铃”,以灵力激发,能射出六十四道剑气,使用得当,有可能击杀高两阶的修士。 只不过这枚庚金铃,已经被《阴莲九术》的阴邪之气侵蚀。 修正道《练气篇》的修士均无法使用。 这桩桩件件的物件摆在眼前,已经能够坐实杨鹤修行邪功残害百姓的罪状。 祝百寿细细看了一遍,将这些东西和杨鹤的尸体一并收入咫尺空间,“我现在就带着这些东西到并州镇邪司去,最迟两天就能回来,你们等着我。” 宁归道:“那你两天以后到三河郡郡城的七竹酒楼找我们。” “你找死啊!现在你们都还拿到没有身份文牒,就去酒楼那种地方招摇过市?” “七竹酒楼是我的。” “你……” 宁归含笑拍了拍祝百寿肩膀道:“老子的就是儿子的,将来你免不了要继承。” ……… 第127章 改头换面 祝百寿独自奔赴并州镇邪司,陆缺则跟着宁归赶往三河郡。 两人都没有身份文牒,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必须赶在天光大亮以前入城。 一路疾行,抵达三河郡。 早已探明路径的宁归,带着陆缺从城南面越墙而入。 城墙偏僻处,已有一辆马车等候。 赶车的是位身穿棉服的矮胖汉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圆圆滚滚,脑袋也很圆。 所以叫郑大方。 他本是宁归的家仆,如今掌管着七竹酒楼。 宁家主仆情深,一见面,郑大方立时就眼泪哗哗,嘴瘪了几下,做势就想往宁归怀里扑。 老大一条汉子,比跟丈夫久别重逢的小媳妇都热乎。 宁归慌忙抬手抵住郑大方额头,慵懒地笑道:“别别别,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顺便提两嘴,你可是越来越胖了。” “这副模样回去说媳妇,谈及彩礼,人家不得漫天要价?少不了得给你多拿几十两银子。” 郑大方抹了抹眼泪睛,心里感慨,少爷以前谈的都是诗词文章、家国大事,何曾说的过家长里短? 想必是在锁龙镇受了不少罪。 宁归不以为意,轻拍陆缺肩膀,“小陆上车。” 两人钻进马车里,乘车而行,一路穿街绕巷走了两刻多钟的功夫,抵达七竹酒楼后院。 房间都已收拾妥当,该准备的起居用品也一样不落。 两只炭炉,炭火红融。 陆缺被人领进去,顿觉暖意扑面,并且没有丝毫烟熏火燎之气。 仅剩有一抹甜香清淡松木香。 举目环顾四周,窗明几净,就连地面都似不染纤毫。 陆缺低头看了看脚上草鞋,满是雪屑和泥泞,不由拘谨地往后退了两步,他何曾住过这么豪奢的房间? 领陆缺进来的小姑娘,大抵是看出来的他的窘迫,掩口笑道:“弄脏了,我待会儿会过来打扫的。” “宁公子交待说你一路风尘极是不易,让你先去沐浴更衣,洗洗晦气。” “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 陆缺拘束地“嗯”了一声,踮着脚走进房间。 雅致的山水屏风后面,放了浴桶,也已添满热水。 澡豆,熏炉,犀角梳子,擦背石,纤白如雪的毛巾等物件,整齐地摆在木托盘里。 另外还有干净的衣物鞋子,一支简约古雅的檀木发簪。 这些东西陆缺只是见过,没用过,憨憨地挠了挠头,两眼发愣,全是穷小子进城的傻模样。 平生头一遭啊。 真好…… 陆缺仔细洗了一遍,换上合身青衫,换上从未穿过的布鞋,磨蹭了半晌,才走出房间。 此时,天已大亮。 转小的风雪零零散散飘落。 之前那位小姑娘正坐在走廊里,手心接了些雪花,将腮帮一鼓,呼的吹散开去。 感觉身后有人,小姑娘转过了身,见身后少年岩岩而立,面目清秀,脸上带着一股疏淡气宇,她的眼眸霎时亮了起来,不自觉地露出清甜笑容。 “你还蛮俊的!” 陆缺被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感觉挺不好意思,侧开头道:“姑娘,房间里我都已经收拾过了,你要不要看看哪里还有没打扫干净的?。” “你这人也太客气了。” “不是我……” 同样换了新衣物的宁归,手中转动着折扇从走廊另一端过来。 未到跟前,先站定打量陆缺。 “嚯,平常没注意到,原来小陆长的这么俊!” 论相貌陆缺算是中上之流,比起松玉颓唐的宁归还是逊一筹的,被这么一夸,就更觉得窘迫。 他局促地捏了捏袖边,扯开话题道:“宁大哥想的真周到,连衣物都准备了。” “改头换面嘛!你是休息还是先吃饭?” “我不饿。” “那就先去睡会儿。” ……… 陆缺又回了房间,心里满是脱离锁龙关的新鲜感,睡倒也睡着。 他坐在床前愣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赵知远遗留的信还没看呢! 从咫尺空间取出那封信及半块玉佩,将信纸摊开,仔细阅读。 信上讲了陆缺的父亲陆简、及赵知远获罪的原因。 那是十八年前…… 陆简和赵知远正当年轻,练的一身不错好武功,就在家乡三桥镇当了捕快,抓贼缉盗,庇护百姓,由于处事公正,又常常扶危济困,还落了个“三桥侠捕”的好名声,甚至在靖南郡江湖都几分声望。 那年夏天,三桥镇开满十里荷花的好时节。 陆简和赵知远接了从荆南郡下发的一桩案子: 联合靖南郡其他捕快,缉拿一个名叫姜平的罪犯。 据称姜平此人恶贯满盈,专做拐卖人口的勾当,兼职拉皮条,贩卖五石散,传播各州郡官员的谣言等等。 抓到了就重重有赏。 陆简和赵知远时运好,还真在一座破庙里抓到姜平。 不过姜平跟官府描述的大不相同,他是一位年界七旬的老者,不会武功,更不会拐卖人的江湖伎俩,被抓到时候,刚沿街要了馒头,喂一位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这事透着蹊跷。 陆简和赵知远一腔侠肝义胆,自然没有因为立功心切,就冒然抓姜平,而是问了来龙去脉。 原来姜平只是“折剑郡”姜家的老仆,所带女婴乃是姜家的唯一骨血。 说起来折剑郡姜家,本来也算是当地的名门,可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全家上下几乎被屠戮殆尽。 姜家家主夫妇也是拼了命,才把姜平和女儿送出来。 并嘱咐姜平一定要将女儿送到独栖山。 可谁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靖南郡官府又给姜平罗织了一堆罪名,意图捉拿…… 而整个故事就一个忠仆护主的事。 陆简和赵知远一番合计,这姜平肯定是不能抓,还得尽量护送他一程,起码得送出靖南郡。 结果—— 两人就因做了这件侠义之事,被人告发,又被定罪流放七千里。 人生在世,许多事凭心而为,两人都未曾后悔对姜家的一老一小施以援手,若是重新选择,大概率还是会救…… 只不过当年姜平曾把女婴怀里带的玉佩掰成了两半,给了陆简一半说…… 此玉佩关系重大,若是他还带着,恐会遭来其他歹人觊觎,希望这一半陆简能暂时代为保管。 事情已经过去十八年,姜平和那名女婴是否还活着都是两说。 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陆简和赵知远都希望,若哪天陆缺离开了锁龙关,尽量将那半块玉佩还给姜家。 ……那名女婴,名叫姜看玉。 陆缺看完信以后,嘴咧了几咧,脸色不甚好看。 说实话。 他没有继承父亲陆简那副侠肝义胆,觉得当年之事很不划算,但出于对父亲和赵知远的尊敬,还是觉得往后得尽量去找找那个叫姜看玉的姑娘。 尽量嘛,这词儿的程度全在自己把握。 ……… 第128章 恢复身份 锁龙关的通缉文书发到三河郡时,已经到了晚上。 天寒地冻的,三河郡差役也不想管这档子事,锁龙关的守关将士不是有能耐,不是高人一等,那自个去抓去! 于是。 三河郡差役就拿着几张通缉文书,随便糊到了街头巷尾,算作了事。 而陆缺和宁归躲在七竹酒楼里,吃了睡睡了吃,没有出门。 第三天,清晨。 两流光划破三河郡的天幕,其中一道直冲锁龙关而去,另一道在三河郡上空盘旋了几圈,轨迹倾斜,落向七竹酒楼。 来人身着金边皂袍,脚踏飞剑,乃是不怒自威的中年人。 这人的道行可圈可点。 纵使驾驭飞剑而来,但开散出的灵力涟漪只波及到飞剑五尺之外。 轻柔如烟,几近微不可察。 直至落到七竹酒楼后院的上空,飞剑飞行之势戛然而止,才向四周晕开了一抹灵力涟漪。 感知到异动,陆缺和宁归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陆缺抬头望过去时,那中年人的皂袍兀自翻飞不止,脚下飞剑酝酿银白光华,摄人心魄。 剑修—— 从这中年剑修的气质判断,陆缺就感觉与之相差甚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过中年剑修并无恶意,和他一并而来的还有祝百寿。 祝百寿站在飞剑末端,估摸是一路上速度太快,风势太大,有些粗硬的头发都被吹成了中分,脑后的炸了起来。 他跳下飞剑,冲中年剑修拱手道:“有劳张仙尉载我一程了。” “仙尉”二字,属于镇邪司任职的修士的官方称谓。 亦有品轶分别。 譬如锁龙关的镇关仙师杨鹤,道行有限,品阶最低,乃是四等仙尉,所穿仙尉服为靛蓝色。 这位中年剑修则更高一品,位列三等仙尉,仙尉服为皂黑色。 道行必须得在筑基境界及以上。 需要特意提一句的是,眼前这位中年剑修的“仙尉服”上绣了七圈金边,并不是随便绣的,而是标榜其功绩。 每斩杀一名同阶邪修,或者是在人间为非作歹的妖,才能绣一圈金边。 这位中年剑修已斩杀七位同阶! 可见实力之强。 不过他对祝百寿非常客气,在空中拱手还礼,呵呵笑道:“祝公子家传渊源,为人正直,向来被我并州镇邪司所称道,在下时常都想着交上祝公子这样的朋友,此次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千万别客套。” 能在修仙界和官场同时混出成就的人,能没点眼力劲儿,能不会巴结人? 祝百寿道:“那就劳烦张仙尉再到锁龙镇跑一趟,把杨鹤罪状落实了。” “此事义不容辞,在下这就去办,只是祝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了。” “那在下就去办差了。” 祝百寿拱了拱手。 ……… 中年剑修御剑飞走以后。 宁归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祝百寿,倒吸凉气,继而摇头,“姓祝的,我瞧着刚才那人来头还挺大的,却如此讨好巴结你……你他娘的,该不会是大夏皇帝的女婿吧?” 陆缺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也瞪着瞧祝百寿。 后者摆手道:“别瞎猜了,没那么大的来头,大夏的公主我都没有见过。” 宁归道:“事都办妥了?” “七七八八。“ “那……” “当然拿回来了!” 祝百寿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两张暗灰色的纸,纸张质地坚韧,背后印了府衙宝印以及大夏钦天监的符箓宝印。 正是身份文牒—— 他将两张身份文牒举高的老高,在半空中晃悠着,脸上笑容逐渐扭曲,逐渐……变态。 “父亲大人把身份文牒给办下来了!” 被宁归不知占了多少回便宜,岂能不趁此机会扳回一局? 宁归难得的没有还嘴,只嘴唇微微颤抖着道:“真的……” 祝百寿一拍胸膛,“如假包换,我亲自从并州府衙取的!” 两人谈话时。 陆缺抿着嘴走到了祝百寿跟前,伸出了手,眼睛里剧烈摇晃着。 “祝大哥,先给我看看。” 陆缺…… 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是罪民,身上套着罪民的枷锁已经快十八年。 他练武,炼气,努力,隐忍等等,初衷都是为了摆脱这重身份。 这也是他父母和赵知远的最期盼的事。 今年的雪和两年前的雪何其相似。 那一场大雪中,赵知远代陆缺的赴死,头颅落地、血溅五尺的场景,陆缺还历历在目。 为的不就是今日? 拿到身份文牒,摆脱罪民身份,无异是是完成父亲和赵知远心里最牵挂的事。 陆缺心里不可能平静。 而他冲祝百寿伸出手以后,祝百寿也立即把属于他的身份文牒递了过来。 一片纸张,两家希望,近十八年努力! 陆缺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视线钉在身份文牒上,良久没有移开。 “谢谢祝大哥。” 祝百寿提醒道:“如今的身份文牒乃是由钦天监创制,大有门道,入水不侵,遇火不坏,而且必须的自身血液滴到上面,才能够生效。” 陆缺依言划破指尖,滴了一滴血液在身份文牒上。 血液晕开,暗灰色纸张霎时变为白色。 背后那道符箓宝印图章绽放光华,与钦天监的“九州人丁大印”共鸣,记录下来了陆缺的气息。 而从这一刻起。 陆缺便由罪民变成了大夏百姓,一切过往,烟消云散。 他开心地笑起来,高举身份文牒向北面的锁龙关方向展示。 宛若擎着天光…… 此时锁龙镇里。 有人放下了惊堂木一声不悦的冷哼,有人满脸冷漠地摇头。 还有一位总是身着红衣的高挑女子,会心一笑,轻声说,“前面的路,你慢慢走。” 片刻后。 陆缺把身份文牒收进了咫尺空间中。 逮住机会的祝百寿还在拿着身份文牒逗宁归,反正是不给,以至于扭打到一团,在雪地里来回翻滚。 画面很是不堪入目。 前天给帮陆缺准备沐浴之物的小姑娘,都连连摇头,宁公子那么潇洒的人物,竟有如此癖好吗?真是世风日下! 陆缺看向宁归和祝百寿道:“宁大哥,祝大哥别闹了,咱们去喝酒吧。” 祝百寿蓦的一愣,“你不是不爱喝酒?” “那今天也要喝。” ……… ps: 到此算第一卷终,分卷太麻烦,就不特意去分了。 下一卷写七千里路,妖魔鬼怪,神话传说,见识见识各宗门。 朱与,宁归,祝百寿会暂时退场。 ………… 第129章 林中诡异 天似穹庐,长风猎猎。 几匹健马驰骋于天地素白之中,带起一路风雪。 纵马的几个人身着劲装,腰悬刀剑,个个都是身手不俗的练家子。 扬鞭打马到了一片稀疏的枯树林前。 为首的独眼女子猛然勒紧缰绳,停了下来,抬手向身后示意。 “前面不对劲儿!” 后面几人纷纷勒马停下,同时亮出了兵刃,伸着脖颈向林间窥望。 枯树林非常平静,但却透露着让人压抑的不祥气氛。 独眼女子对此感触犹如,感觉脖颈处像是被卡着,不自觉地松了松衣领,又把两柄形如月牙的弯刀紧攥在了手里。 ……此女子是当地马帮的二当家。 虽是女儿身,却学了横练功夫。 二十三岁就达到先天宗师境界,如今几近圆满,在当地江湖罕有敌手! 她能坐上马帮二当家的交椅,号令近百位弟兄,靠得可不是胸口那二两肉,正经是发于毫末,从江湖厮杀中拼出来的,打过不少血战恶战。 年纪不大,但已江湖老道。 如遒劲墨痕勾勒出来的枯树林,让她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死亡气息。 这里之前一定死过人。 死过不少的人! 吹过来风雪都带着人死之前的恐惧与绝望。 呜咽如泣。 一名黑脸汉子催马向前。 “二当家的,会不会是老雁岭的山贼设了埋伏,那帮天杀的就爱雪地设伏、绊马杀人的勾当。” 独眼女子沉吟道:“咱们马帮和老雁岭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我去探探?” “不急。” 独眼女子从怀中取出两枚银锭,每锭二十两重,握在掌中,转腕将之掷出。 两枚银锭疾飞如箭,在空中拖出笔直痕迹,穿树而过…… 砰! 第一株树木的树干怦然炸裂,呼呼啦啦倒下来。 继而第二株,第三株,连破六株,最终定在第七株枯树的树干里。 碎雪漫天,木屑未落。 独眼女子向枯树林拱手抱拳道:“小妹奉安郡马帮慕容青烈,途径贵宝地,还请老雁岭的众位英雄好汉高抬贵手,让开一条去路。” “奉上银钱四十两,权当请众位英雄好汉吃酒。” 名为慕容青烈的独眼女子,展露了一手颇为骇人的武功,以作震慑,表示他们这些人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让老雁岭的山贼自己掂量掂量。 奉上四十两银子,不让他们空手而还,则是表示此时不想和老雁岭山贼做无谓的厮杀。 两边都顾及了。 这就是江湖! 只不过等了半晌后,枯树林间却无人回应。 黑脸汉子道:“老雁岭这帮山贼不给咱们面子啊。” 慕容青烈面露疑惑,迟疑道:“事情可能我和预想的有些出入,我先到林子里面去探探。” “怎么能让二当家的犯险?我去。” “我也去!” “……” 几名马帮弟子纷纷开口,颇有点争先恐后的意思。 只是慕容青烈往往身先士卒,将马缰一勒,那匹健马跃起长嘶,将之衬得尤为英姿飒爽。 “是我慕容青烈提不动刀了?” “争什么,都给我等着!” 慕容青列策马进入枯树林间,大约往前走了两里,越发觉得诡异不祥。 素白雪地上。 零落了几件兽皮衣物及棉服,以及刀枪剑戟,钩索,暗器等。 再往前衣物越来越多,至少是近百人的衣物。 但却没有人! 并州九月的气候,滴水成冰,谁敢脱光了衣物直迎风雪? 慕容青烈视线盯着一顶在雪地里翻滚的毡帽,脸色凝重,枯林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已经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以内。 听见一丝细微动静,慕容青烈身体立刻紧绷起来。 “谁——” 动静来自于几十步外的一个小土丘。 慕容青烈妖咬了咬牙,纵马绕至土丘后面。 原来是一架马车,不过马已经死了。 马车轻微颤动,明显是有人。 慕容青烈以掌风将车帘荡开,当见车里有一名身材消瘦的老车夫,一名长相俊俏的妇人。 两人都被吓坏了,缩在车厢角落瑟瑟发抖。 老车夫见车帘子被揭开,当即举起双手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老儿家中尚有个瘸了腿的儿子需要养活……” 小妇人双目禁闭,清泪两行,脸上没半点血色。 这究竟怎么回事? 慕容青烈想不出所以然,但很确定老雁岭的山贼并不在枯树林里。 她口噙手指吹了个嘹亮的哨声,招呼马帮弟子过来。 然后向车里说道:“你们俩不用害怕,我不是山贼。” 那老车夫被吓破了胆儿,哆哆嗦嗦,兀自求饶不止,似没听见慕容青烈的话,等马帮其他人赶过来,才略微恢复了些,拿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酒。 他谨慎地问道:“敢问女侠是什么人?” 慕容青烈潇洒地跳下了马,“奉安郡养马贩马的。” 奉安郡马帮也是江湖帮派,不过有主业营生,从不染指劫道这种低端勾当,这就让老车夫放心了一些。 “原来是马帮的女侠。” “到底怎么回事?” 老车夫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从车里走出来,望着恢复平静的枯树林,呆愣好了半晌。 “也是我倒霉!今日要送这位曹夫人到隔壁郡城去,哪想会遇上山贼。” 黑脸汉子插话道:“老雁岭的山贼呢?多少人?” “听他们的对话,应该就是老雁岭的那伙人,大约有百十来个。” “那恐怕就是倾巢出动了,二当家的,他们还想就是冲咱们来的!” 慕容青烈皱起眉头道:“胆子真不小。” 老车夫晃起了手,“老雁岭山贼不是冲着贵帮的,他们说是要劫锁龙关同安镖局的镖车。” “劫了?” “没有。” “那老雁岭的山贼都去哪儿了,怎么兵器钩索都拉在这儿了,同安镖局石敬川镖头武功不弱,也不至于以一当百。” 话说到这儿,老车夫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憋了半晌道:“他们……化了……” 慕容青烈诧异,“什么叫化了?” “当时那帮山贼搂草打兔子,劫了我的车,欲将曹夫人抓回山寨,正议论同安镖局的镖车何时过来,突然就刮起了大风,雪地变成了黑色,比墨还黑,然后那些山贼就在那种黑色里面消融了,骨头渣子都不剩。” “嘶,撞见妖了?” “不知道什么,但那东西没有伤害我和曹夫人。” 慕容青烈微微点头,迅速做出决策,说道:“牵匹马套到这位老丈车上,咱们也得赶紧离开,此事实在过于诡异。” 一行人当即离开枯树林。 沿路而行。 大约驰骋了二十里,空阔的天地之间出现一位青衫少年的身影。 他背着竹箱笼,在雪地里孤身而行。 像是位远赴求学的书生。 ……… 第130章 避雪客栈 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那青衫少年立即退到了路旁,让慕容青烈等人先过去,显得温恭谦和。 慕容青烈手下的黑脸汉子,估摸是个热心肠。 他特意放慢驰骋速度,用马鞭指着后面浓云如墨的天空,向青衫少年示意。 “看云朵的形状,今夜肯定要刮起白毛风。” “前面的五十里路,仅有一家客栈。” “你得天黑之前赶过去,要不然,夜里恐怕熬不过去。” 白毛风—— 指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一旦下起起来,连牲口都有可能冻死,别说是待在荒郊野岭的人了。 青衫少年点头道:“多谢大哥提醒。” “客气。” 寥寥几句后。 黑脸汉子催马赶上慕容青烈等人,满脸戏谑地打趣起来。 “二当家,刚才注意到没有?路旁那位小哥相貌煞是清秀,劫掠回帮里,给你当个倒插门夫婿必是桩妙事。” 慕容青烈嘴咧了咧,“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是留给娇小姐更好。” “文武调和嘛。” “谁调谁?” “……” 北风呼啸,将几句打趣的话晕散很远,也落到青衫少年耳中。 青衫少年遥望渐行渐远的几人,蓦的一笑。 原来纵横江湖女子不全是白衣美人,也有气度洒脱豪迈的巾帼。 原来江湖中的无名人物也不全是送死的炮灰,也会玩笑打趣。 与市井传言不同。 青衫少年以前都不知道,亲眼见了,顿有恍然大悟之感。 哦。 这就是牢笼以外的浮世人间。 而青衫少年自然是从锁龙关中脱困的陆缺。 至于身上这身名不副实的书生装扮…… 倒不是非要装读书人,这是宁归给出的主意。 陆缺要返归故乡吴州靖南郡三桥镇,迢迢七千里路,千山万水,未必会太平,扮成书生模样就能避免很多麻烦。 一来读书人君子固穷,不会因财帛惹人注目。 二来朝廷钦天监那波高深莫测的修士,许多都以读书人自居,爱惜文人士子,时常为读书人撑腰仗势。 钦天监在大夏境内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换一身装束就能减少麻烦,那何乐而不为呢? 陆缺理了理衣襟,继续前行。 ……这已经是他拿到身份文牒,离开三河郡的第七天。 他和宁归、祝百寿都不同路,因此独身而行,一路上走得也不快,七天时间才走到了四百多里,刚到三河郡边界。 行万里路么? 若是走马观花,匆匆而过,怎能见三千红尘风景。 修行。 可也有个“行”字! …… 天上阴云越来越重。 宛若泼墨。 呼啸的北风在大地肆意横行,竟将一些扎根不深的树木拔起,卷入了空中。 前路风雪弥漫。 估计“白毛风”很快就应该来了,陆缺伸开手指试了试风势,都觉得力道推手。 不过依旧没有加快脚步。 炼气十层,不至于…… 大约是申时末。 陆缺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栋很厚实建筑,院墙皆以青石垒砌,并且青石之间还开凿了空洞,穿插铜柱固定,看起来就非常结实。 这应该就是黑脸汉子说的客栈了。 此时。 客栈有几人正扯拽骡马缰绳,把牲口往里面赶。 一头脑瓜可能不正常的黄狗,冲着远处暗黑色的天空狂吠。 那毅然决然的吠叫模样,好像是准备逆天了。 总之很有斗志。 陆缺从黄狗旁边儿绕了过去,缓步走进客栈。 这才发现四围固若金汤的青石墙,只是围墙,客栈还在里面。 其名称直抒胸臆,就叫避雪客栈。 陆缺掸了掸衣服上的碎雪,推门而入,就见里面很宽敞,摆有十六张杨木大桌,每桌配了四条条凳。 这时已有一半的客人坐到了桌前,相互攀谈,熙熙攘攘。 两名店小二端着托盘在杨木桌之间穿梭,瞧见陆缺,扯着嗓子高喝了一声。 “有客到! “请客人先找位置坐下,小的马上就去伺候。” 陆缺左右瞧了瞧,捡靠墙角的杨木桌坐下,饶有兴致听着其他客人的交谈。 一会儿店小二小跑过来,“一刮白毛风客人就多,忙不过来,你多担待。” 陆缺道:“不碍。” “客官,您吃点什么?咱这儿有上好的黄羊肉,陈年的青稞酒,鸡鸭猪肉也有,厨上的大师傅做烂肉面特别地道,推荐您也尝尝。” “那就一斤黄羊肉,一碗烂肉面。” “好咧!那客官是要住上房还是普通客房?” “有什么区别?” 店小二往身后瞧了一眼,然后附到陆缺耳畔道:“上房就是贵,主要是为了彰显客人身份,陈设与普通房其实一样。” “啊?” “我们老板从不坑穷人,但也请客官不要声张。” 真有趣。 陆缺不禁一笑。 不过陆缺现在还真不是表面那样的穷酸书生。 毕竟。 宁归这两年仿制的名家春-宫,已经遍及并州许多郡县的富贵人家,风靡一时。 那富家公子哥儿谈及风月,手里要没张宁归仿制的春-宫都不好意思。 就赚得盆满钵满。 光分给陆缺就有两千八百两之巨! 如今的陆缺已经算是腰缠万贯,财大气粗,只是幼年就养成了节俭习惯,看不出来罢了。 ……店小二离开后,陆缺继续闲听其他客人的交谈,增长见识。 而与他隔了两张桌子的地方,就坐着慕容青烈一干人。 他们一面吃着饭,一面谈论枯树林中的怪事。 老雁岭的山贼怎么就能突然没了,是有妖作祟,还是幽冥阴差来人间收人了,亦或是修士惩奸除恶? 众说纷纭,议论不休。 一会儿。 那位黑脸汉子转身问陆缺道:“这位小哥,你之前在我们前面,可曾见过有一群百十来人的山贼?” 慕容青烈好笑道:“这位公子乃是捉笔杆子的文人,真见了那凶恶山贼,哪还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 “倒也是。” “吃你的饭,别打扰人家。” 黑脸汉子仍不罢休,追问陆缺道:“那你在路上可曾见过什么高人吗?一下就宰了老雁岭上百名山贼,应是炼气的仙师。” 陆缺搓着手笑道:“我看大哥你这一行人就像高人。” “我们这一干人?二当家的,这小哥说咱们是高人。” “读书人嘛……” “小哥,你过来我们这桌坐吧,我看你还有趣的,请你喝一杯。” 听到这句,慕容青烈冷眼横了黑脸汉子一眼,“这位公子是读书人,跟我们这等江湖草莽如何坐到一桌?别戏弄人家。” 慕容青烈没看出陆缺有什么威胁,可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对于这种素不相识的人还是敬而远之得好。 她隔着桌子向陆缺拱手。 “我手下这帮人都没出过门,素来没规矩,言语无状之处,请公子见谅。” 陆缺看出了慕容青烈的谨慎,心道这位江湖侠女真是出彩,行事之周到,颇有几分宁大哥的风范了,起身还礼道:“没有,都是闲说而已。” ……… 第131章 苏萱娘娘 白毛风刮了起来,犹如拨开云层闯入人间,在广阔荒野宣泄威怒。 风嘶鼓角。 吹雪千百里,天地两茫茫。 避雪客栈围墙固若金汤,但在劲烈的风雪扑打下,都出现了簌簌摇晃之势。 风雪从窗缝门缝灌进客栈,温度一时下降了许多,眼见那碎雪飘落的半丈范围,结出了一层晶莹冰粒。 店小二暂停了手里的活,抱起木材往四角的火炉里填。 只是前厅依旧冷如冰窖。 在场之人,没学过武功或境界在先天宗师以下的都被冻的瑟瑟发抖。 一名扎冲天髻的小孩,不知是冻得,还是被白毛风的惊天动地声势给吓得,缩在母亲怀里哭闹不止。 其母是位怯生生的年轻妇人,不停地向其他客人点头致歉,面色为难。 然后手握一支小木雕柔声念叨。 “不哭不哭,狐仙保佑。” 陆缺视线触及这幕,放下筷子,看了片刻,轻叹一口气。 从钱囊倒出一枚铜钱,虚握于掌心。 铜钱上不贴指,下不贴掌,只在掌心的方寸空间悬浮。 嘈杂的客栈之中。 陆缺不动声色地运化灵力,施展《离火术总纲》,祭起明黄色离火,以掌心方寸为炉,淬炼这枚铜钱。 气机九转,离火九炼。 铜钱九次被烧成红融色,几近融化,但最终还是慢慢冷却了下来。 而离火之性以深入铜钱。 陆缺在铜钱上栓了根红绳子,走到小孩儿那桌,将之挂在小孩儿脖颈。 小孩儿怔了怔,有些茫然的眼睛霎时恢复清明,渐渐停止哭闹,伸着食指衔在了嘴里。 ……人在七岁以前,三魂七魄未稳! 被铺天盖地的白毛风形成的“气煞”所影响,自然生魂摇荡,不得安宁。 这种情况就是民间所谓的失魂。 而离火乃是天地正火,最能驱煞镇妄,陆缺身份欠了几分正气,不如祝百寿凝聚的离火那般刚正纯粹,大日当空,好在是境界高了许多,祭出离火,以离火之性给小孩儿破煞还是足够。 甚至,大材小用—— 佩戴这枚铜钱,寻常鬼物亦不可侵。 陆缺摸了摸小孩儿头上的冲天髻。 “这枚铜钱是仙师给的我平安符,送你了,以后戴着就不怕这大雪了。” 小孩儿母亲惶恐道:“公子,这可使不得,仙师赠的平安符……” “您如何称呼?” “我夫家姓李。” “不是很贵重,李夫人无须在意,我可以看看手里的木雕塑像么?” 年轻妇人轻轻点头,将塑像递过来。 原来是一尊精巧的九尾狐雕塑,不过毫无灵性可言。 陆缺眉头皱了下,心里诧异,苏萱她们家在人间的地位这么高,都成保佑人平安的神只偶像了? 不过信奉苏萱她们家没用! 九尾狐妖一族如今修天赋神通,不修香火。 陆缺问道:“李夫人,你怎么会信狐仙?” 年轻妇人轻声细语,“我们苏湄郡有一道苏湄河,狐仙娘娘曾经临河而居,保佑郡城数百年风调雨顺,因此我们苏湄郡百姓都信奉狐仙娘娘,还建了十几座狐仙祠,香火不断,只是后来狐仙娘娘不知搬去哪里。” “哦。” 破案了! 陆缺一直纳闷儿,苏萱的先祖亲族是涂山氏,她怎么会姓苏。 难不成一个大雪天从稻草垛抱来的? 没想是这原因…… 九尾狐妖一族习惯以地名为姓,如涂山氏就是以涂山为姓氏。 苏萱家里曾在苏湄河畔居住过,以苏为姓就不奇怪了。 陆缺想了想,向年轻妇人询问道:“夫人,你如果觉得收那枚铜钱心里不安,就狐娘娘娘的雕像换怎么样?” “公子,这只狐仙娘娘的雕像仅仅是寄托了诚心,说起来不是珍贵之物,只是寻常月桂树的木料所雕。” 诚心,那便够了! 陆缺拱手道:“还请李夫人割爱。。” “……那好。” “多谢。” 陆缺收起狐仙娘娘的雕塑,准备以后送给苏萱。 也让她知道! 这人世间尚有一郡一城百姓,经历数百年光阴,都没有遗忘她们青丘狐坟的恩德。 ……… 吃过饭,陆缺早早回到了订好的客房。 避雪客栈的客房,长一丈半,宽一丈,小如麻雀笼似的。 或是为了保暖吧。 陆缺左右四扫了一圈,解下竹箱笼靠床而放,脱了鞋子,在床上盘膝而坐,修行起《炼气篇》。 一路七千里遥远,实力是立身之本,不可落下。 陆缺渐渐入定,照例是一个半时辰的修行。 一夜白毛风肆虐不止。 到了寅时三刻,风雪呼啸声似乎越演越烈。 陆缺从饱睡中醒来,轻声拉开房门,身影一晃,已出现在避雪客栈以外。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难辨方向。 飞雪如刀。 浩荡如洪流般大风推着数千斤的石头在雪里滚动。 空气冰冷刺骨,从鼻腔灌进肺里,就像灌了满腹的冰。 陆缺逆着风向疾冲出数里,到了一处天然大凹坑之中,在猎猎如刀的飓风里,石头乱滚的雪地,抬脚起步,练习起九步“步罡踏斗”。 苏萱曾说练习步罡踏斗,凝炼一品“道罡”,不需要悟什么,先练三五千遍再说。 那就练三五千遍。 不行,就练万遍! 修仙界里有许多东西以资质论,以命数论。 陆缺也在《黄庭记略》中看过,可心里不怎么服气。 千难万难的锁龙关他都出来。 就觉得只要肯学,肯耐得住性子,一切都机会。 陆缺在风雪呼啸中,一遍一遍走九步步罡踏斗,直练到了精疲力竭,体内流动地灵力不能再聚拢压缩。 然后才回到客栈。 此时其他住客还在熟睡,唯独奉安郡马帮的二当家慕容青烈醒了,一面用梳子梳理三千青丝,一面从门缝看外面天气。 陆缺脚步忽然响起时,慕容青烈立即回过了身。 小书生起的还挺早! 而陆缺则盯着慕容青烈看了看,有些诧异,这位江湖侠女原来不是独眼龙。 慕容青烈点了点挂在头顶的眼罩,主动解释道:“我时常骑马纵横雪原,看着白茫茫的天地,眼睛很容易疲劳,所以就左右眼换着用,昨天的样子没吓着你吧?” 陆缺笑道:“我胆子……还行。” “读书人说的胆子还行,就是被人骂了敢瞪回去一眼的意思吗?” “我被人骂了,不瞪眼。” 看外面白毛风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左右无聊,慕容青烈就准备闲聊几句打发时间。 她上下瞧了陆缺一眼,文文弱弱,好像手无缚鸡之力,摇头道:“你这模样要是不读书的话,找营生恐怕会真难,我们马帮里跟你一般年纪的小孩儿长得可比你壮实多了,都有的到了入腑境的!” 陆缺挠头笑道:“厉害。” “你知道什么是入腑境?” “听说过。” 慕容青烈飒爽笑道:“我们江湖中人说话直,刚才那番话也不是打击你,只是让你好好读书,人各有所长嘛。” “我读书读的不好,只是被一位大哥教了些皮毛。” “哈,文不成,武不就?” “没错。” “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了,不学好本事,生计就会很困难。” 陆缺点头道:“多谢女侠指教。” ……… 第132章 路遇邪修 肆虐的白毛风在天亮后逐渐减弱,变成寻常风雪。 雪幕中。 一只海东青从天空俯冲而下,落到避雪客栈,精准地站到了慕容青烈肩头。 慕容青烈解下海东青腿上的细竹管,从竹管中抽出一张纸条,展开看了看,脸上渐渐阴沉。 她手下的黑脸汉子道:“二当家的,什么事?” 慕容青烈将纸条递给黑脸汉子,让其自己看。 纸条上简短一行字: “赵绝已归,千万小心。” 看了这行字黑脸汉子哆嗦了一下,本来就黑的脸变得更黑。 而说起纸条上写的赵绝。 原本也是奉安郡马帮的弟子,一名得力干将,为马帮流过血,为马帮立过功,当时和慕容青烈一并被推为二当家的候选人。 江湖帮派它也卷! 只不过赵绝秉性偏执,与江湖同道交手往往赶尽杀绝。 建功的同时也在不断树敌。 这自然不适合统领马帮了,因此帮主就渐渐偏向了慕容青烈。 后来帮中比武,赵绝又以一招之差输给慕容青烈,彻底失去竞争机会,便负气脱离了马帮…… 当时曾撂下狠话,他日归来,必夺回马帮,让慕容青烈匍匐于脚下! 也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那出,事倒也没什么稀奇。 但对慕容青烈来说,赵绝绝对是一名劲敌。 黑脸汉子又雪上加霜道:“我听江湖朋友说赵绝这些年里求仙访道,应该早已经先天圆满,成了修士,此番回来,二当家的恐怕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青烈视线斜向黑脸汉子,“有这种事!?” 黑脸汉子重重点头。 “那可就更麻烦了。” “不麻烦,我倒是有一计,咱们这回外出卖马得钱一万一千两,卷着这些银票跑他娘就完了。” 慕容青烈脸色铁青道:“混账!帮中弟兄还等着卖马的银子养家糊口,你怎可有这种卑劣念头?” 黑脸汉子两手一摊,哼唧哼唧道:“混账就混账,可咱练武咋打的过修仙的?” “赵绝无非冲我而来,此事我一肩挑了便是。” “挑不了!就以赵绝的脾气,不但要找二当家你的晦气,还要迁怒于当年支持二当家的兄弟,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我……” 慕容青烈说不下去了,她也很了解赵绝的性情。 那人并无江湖道义可言。 她在雪地中踱了几步,一转身,从袖中取出五张百两银票,拍在黑脸汉子手里。 “你带同来几位的弟兄,先到三河郡去躲躲。” “二当家你呢?” “回奉安郡,我得把银票带回帮里,总不能让帮中弟兄白忙活几年……倘若我此去无归,你们就在三河郡安家吧。” 这交待后事一般得叮嘱,让黑脸汉子急了起来,左右转着圈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慕容青烈轻声叹息,“我不回去,此事就无法了结。” “那总不能去送……” “我何惧死,不必说了!” ……… 陆缺吃过早饭,就背着竹箱笼离开避雪客栈。 十几里路后到了一个岔口,拿出地图看了看。 大夏幅员辽阔,一洲便包含上百郡城,不可能将各条道路绘制到地图上,所以陆缺也不是看路径,而是看方向。 方向没错就行。 确认了方向,陆缺再次启程,途经道路越发荒僻。 没有行人,亦无车马。 当然。 这种鬼天气也没什么人愿意出门,只怕连鬼物也躲在坟包里不肯出来。 陆缺悠然而行,往东两三里后,突然觉察到有微弱的灵力波动。 有修士—— 他停了下来,举目环顾。 就见百丈外的荒坟前,站着一名黑袍青年。 黑袍青年脸面狭长,双眼如刀,颇有几分阴邪之气,正抓着一只不知名的大鸟,举过头顶,张口接着从大鸟脖颈流出的血。 这么残忍? 陆缺下意识抹了下额头,好像前天炼化老雁岭百余名山贼的人不姓陆似的。 他拉着竹箱笼背带,谨慎地往前走,越靠近,对于黑袍青年身上散发的灵力涟漪感知越清晰。 断断续续,孱弱如涓流。 大约也就是炼气三层左右的境界。 构不成威胁! 这就让陆缺放心多了,神色一松,准备过去,但那黑袍青年却斜过来阴毒视线,犹如从坟墓爬出的蛇。 “小子,看了我练功,就想这么走了?” 陆缺顿住脚步,转过身,直视黑袍男子戾气十足的双眸。 然后回手指着自己鼻子道:“你是和我说话?” “这儿没有别人。” “我不是有意看你练功的,只是路过。” “那可真巧!” 视线相对。 黑袍青年阴恻恻地勾了勾嘴角,把不知名的大鸟丢了出去,抬脚把刚从坟茔中扒出来的骸骨踏的粉碎,又用脚尖拧了拧,“既然这么巧,就留下来陪我练功吧。” 他大笑了起来,笑声怪异。 陆缺也不算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听出来黑袍青年这话带着杀机,笑了一下道:“你是想杀我,取我气血修行邪功?” “真没想到穷酸书生也这么有见识。” “一定要杀我?” “你自己送上门的!” 这—— 陆缺挠了挠头,想起来自炼气十层后,自己的大藏敛息术越发进益,敛气收神,能把道行压制到炼气一层,并使灵力涟漪收拢于周身七寸以内。 此时距离黑袍青年尚有二十来步,他那么低的道行,压根儿就察觉不到 这才把陆缺当成软柿子了…… 正想着。 黑袍青年又开口道:“小子,我出手很快的,不会让你死的很难受。” “有多快?” “一息就能让你毙命。” “那你用的术法是什么名堂?” 黑袍青年一愣,仔细打量陆缺。 怎么这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人,见了他扒坟,杀鸟喝鸟血,丝毫不惧,还能和他侃侃而谈,还要问他使什么术法? 他神色凝重了两分,“小子,你就不怕死吗!” “怕,你就能不杀我吗?” “不能。” “那你就让我死个明白,我们读书人的求知欲都很强烈,叫做……对了,宁大哥教我念过,叫朝闻道夕死可矣。” 黑袍青年冷哼道:“行,告诉你,我所学术法叫做阴煞创金指,化指为剑,斩山截江。” “跟剑修的飞剑剑气有区别吗?” “妈的,你小子是来做学问的!别再问了,乖乖受死吧。” 陆缺把竹箱笼放了下来,一点脖颈上的平安符,刀匣浮于身前,断夜铮鸣而出,落在手中,“既然你赶时间,我也不再耽搁了。” 黑袍青年一下懵了。 天旋地转。 咫尺空间,能自然吟鸣的宝刀,这些对他来说可都是不曾拥有过得高级货。 更重要的是,陆缺突然迸发出来的灵力波动比他强了几十倍不止! ……… 第133章 杀人者祝 黑袍青年脸涨的通红,肠子都悔青了。 这是他炼气问道之后第一次入世,准备以修士的身份降临江湖,大杀四方…… 心里的算盘拨的哗哗响。 可惜。 头一天就遇到了修士,实力让他望尘莫及的修士。 他没去结善缘,反而动了杀机。 这不就是跑到菜市口插队,上赶着送人头? 陆缺的灵力已经铺展开来,漫过了黑袍青年,对黑袍青年来说粘稠沉重如水银,霎时就封住了他的穴窍开阖,使气息都堵在胸口。 气血不可宣泄,灵气不可周转。 这种差距岂止三四层小境界? 云泥之别! 黑袍青年紧盯着陆缺,越发觉得自己的实力低微渺小,好像陆缺手里的刀只要轻轻一划,他就得身死道消,不由心生恐惧,向后倒退着。 “前辈,误会,都是误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瞎了眼我!” “前辈如此年纪就有如此境界,委实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不至于为我这么一个小角色,脏了您的手,饶我一条狗命。” “……” 黑袍青年不断讨饶。 而陆缺行事—— 倘若骂他嘲讽他,乃至给他来上两拳,他顶多如数奉还。 但对他动了杀心,就没商量了。 能杀必杀! 他道:“断夜正蕴养灵性,不挑食。” 黑袍青年瞳孔骤然放大,似乎不敢信眼前少年能说出如此冰冷残酷的话,声音颤动道:“你居然,你居然比我还狠毒……” 一话未了。 时间就仿佛慢了下来,坠落的飞雪忽然定格在空中。 陆缺果决挥刀,冲出落雪,身影在黑袍青年瞳孔不断放大。 仅仅一瞬。 黑灰色的刀芒已经像细丝般缠绕到了黑袍青年脖颈,他不是不想反抗,不想逃,只是巨大的实力差距下根本没有机会。 “你——” 当那道细丝变成鲜红色,黑袍青年的头颅就滚落了下来,渐起五尺殷红。 触目惊心。 他应该会很后悔,只是因为在荒坟前多看了陆缺一眼…… 炼气十层对炼气三层,一刀足矣! 陆缺看了眼黑袍青年的尸体,又回眸看向手中断夜。 一霎时的战意与杀意,并没有让这柄刀出现明显改变,只是酝酿出淡淡毫光,转瞬即逝。 ……要将一柄材质绝佳的刀养出灵性并不容易。 需要经历一次次的战斗,将战意与杀意融入其中,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陆缺收回断夜,然后在黑袍青年的无头尸体上翻了翻。 一本手抄版的《炼气篇》,来自于叫做“忘机山”的修仙宗门,并不如天渊剑宗般的精细透彻。 一本《阴煞创金指》残篇,头两页写的就是以死人遗骸凝聚煞气的法门,越往后翻越发残忍,还有什么以杀妻祭子淬炼道心的篇章,板上钉钉的邪功! 陆缺草草翻了几页,酝酿灵力将这本邪功震成碎末,免得往后流毒。 至于忘机山版的《炼气篇》,就重新塞了回去。 陌路遗仙缘,谁捡到归谁! 反正这两门典籍对陆缺来说也没用,修行贵精不贵多,《执象经》、《离火术总纲》、《十三杂术》,就已经够练几十年上百年了。 黑袍青年的尸体,陆缺也没有炼化,灵气太稀疏太驳杂。 也不知道怎么练,练的跟个废物似的。 陆缺感觉自己炼气三层时候也比这黑袍青年强了许多。 其实。 陆缺从炼气问道伊始,就占了寒潭卓绝的地理优势,所得灵气极为精纯,而从开始炼气,白湛就在给他打底子。 白湛回族群准备渡劫化形以后,又换了苏萱,闲常捉弄他时也会讲讲修行。 后来又以地灵浆为他培元固本,赠予水晶,让他用来定刀凝炼灵气、都用曾经的人族圣器…… 看似在荒山野岭的修行,其实条件比大宗门刻意栽培的天骄都要优越。 没强过同阶才怪了。 只是陆缺还没怎么和其他修士打过交道,如今意识不到。 ……陆缺又在黑袍青年尸体翻了翻。 翻出四百两银票,以及十几两碎银子,发了点横财。 “真好,够我这一路住好多次客栈了。 清点了银票后。 陆缺没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而是把黑袍青年的尸体翻过了过来,用大夏官方通用的楷书体,在其脊背写下两行字。 “诛此邪修者,随州祝百寿是也!” 这可不是祸水东引,是一番好意。 毕竟。 祝百寿很有可能到镇邪司任职,诛杀为祸世间的邪修又是镇邪司仙尉的本分,假他之名,功绩就能算到他头上,将来也会有利于升迁。 ……… 陆缺宰了居心不良的黑袍青年,以大藏敛息术敛气收神,再次启程。 在他走过去大约一刻后。 慕容青烈纵马经过此地,嗅到血腥气,当即下马到垒垒荒坟之间查看情况。 雪地泼了一道刺眼血痕,已经结冰。 血痕尽头倒了具无头尸体,身形依稀有些熟悉。 难道是? 慕容青烈呢喃着无头尸体脊背上写的字迹,“诛此邪修者,随州祝百寿是也。” 同时往前走了几步。 一个头颅枕在雪地之中,长脸刀眼,不正是让她忌讳莫深的赵绝。 没错,就是赵绝! 这位仁兄刚修行回来,迫不及待就想抓到慕容青烈,故而沿途寻找…… 本来已做好孤身赴死的慕容青烈,怎么也没想到,这场风波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心里五味杂陈,站在赵绝的尸体旁感慨了许久。 福祸瞬息之间,人生真难预料。 “这位祝百寿祝先生又是谁呢?救我一命,也让马帮免除倾覆之危。” 慕容青烈带着这重疑问准备上马,突然刮过了一阵风,把赵绝衣服压着的《炼气篇》吹得书页翻动,哗哗作响。 她便将之捡了起来。 看到“炼气”二字,猛然一惊,面生欢喜之色。 慕容青烈不过二十五岁,并且即将先天圆满,也达到了炼气问道的条件!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当即把忘机山版的《炼气篇》揣进了怀中。 久在江湖滚打的人,岂会不知何为机缘? 随即。 慕容青烈翻身上马,想看看是否能追的上“祝百寿”,以便感谢。 ……… ps: 东方属木,木为青色。 木生火。 烈为火焰之势。 这名字……配谁旺谁? 第134章 替人扬名 慕容青烈纵马而驰,没多久追上了前面的陆缺。 “小公子,这么巧,你可曾见有一位仙师打此经过?” 这条荒僻长路惟有他们二人,陆缺心道自己刚杀了那黑袍青年,慕容青烈后脚就跟上来,估摸已经把那本《练气篇》顺走。 陆缺反问道:“怎么了?” 慕容青烈看陆缺文文弱弱,面孔又生,料也不会和当地江湖势力扯上关系,便实话实说了。 “我有位仇家学了修士的厉害手段,前来找我晦气,不想没碰上面,仇家就被一位名为祝百寿的仙师斩杀了。” “祝仙师斩杀此人或许是无心插柳,但也算救我性命,挽我奉安马帮于即倒。” “如此大恩,我岂能无所表示?所以得尽快找到祝仙师。” 原来如此…… 这回不仅替祝百寿立了一小功,还帮他结下了一个善缘。 陆缺笑意浓郁道:“祝百寿祝大哥啊,女侠暂时不用找他,他回家乡随州了。” “公子认得祝仙师。” “认得。” 慕容青烈下了马,向陆缺抱拳道:“原来公子是祝仙师朋友,恕我先前失敬了,公子高姓大名?” “陆缺。” “不才慕容青烈。” 互通姓名后,慕容青烈又道:“听闻炼气问道的仙师都不爱理红尘俗事,为何祝仙师要斩杀与他素未平生的赵绝?” 既然已经把功劳推到祝百寿身上,那索性一推到底。 陆缺道:“祝大哥跟平常修士不同,他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遇到为非作歹的邪修肯定会出手。” “修士也有侠义之心?” “祝大哥何止有,还很浓烈,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他都愿意把朋友护到身后。” 慕容青烈轻轻点头。 她虽然没有见过祝百寿,可听陆缺言谈话语之间的形容,便对那姓祝的耿直汉子萌生了敬仰之心。 江湖儿女,谁不仰慕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她撇嘴笑道:“希望往后能有机会拜会祝仙师。” ……… 边说边走。 前路越发荒凉僻静,银妆素裹的天地之间,似仅有几株枝干苍劲的老树。 地势崎岖不平,不能骑马。 慕容青烈牵马与陆缺并肩而行,朝远处的荒野望了望,雪已经停了,可远处依旧茫茫,应该是起了大雾。 大雾天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慕容青烈眉头紧缩,“不能再往前走了。” “为什么?” 慕容青烈从马背上驮的包袱取出一个酒壶,递给陆缺,“农家自酿的高粱酒,酒性很烈,陆公子先喝几口,我再说,不然我怕把陆公子给吓住了。” 哦,这是要酒壮怂人胆。 女侠想得很是周全。 陆缺挠了挠脑袋,扒开酒壶塞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一股辛辣入喉,直冲肺腑,直呛得他咳嗽起来。 别说,真他娘难喝! 陆缺原以为世间的酒都应该和柳离给的“桂花酿”一样,闻起来香气四溢,喝起来则差强人意,谁想别的酒竟然能难喝到这种地步。 心里多苦的人,才能咽下这种滋味儿? 陆缺伸手抹了抹嘴,“慕容女侠这下可以讲了。” 瞧着陆缺的饮酒后的窘迫模样,慕容青烈不禁一笑。 “前面地界起雾时,可能会有鬼物!!” “鬼物?那还真挺吓人。不过慕容女侠乃是江湖侠士,气血旺盛,鬼物不是应该害怕慕容女侠才对吗?” “倘若寻常孤魂野鬼,自然无妨,可那鬼物非比寻常。” 陆缺皱眉道:“长俩脑袋?” 慕容青烈没理会陆缺的打趣,一本正经地讲述道:“说来话长……” “几十前年,前面的郡城出了一位色艺双绝的清倌人,花名黛柔。” “但不管外人如何美誉,花魁也不过就是秦楼楚馆里面卖笑的可怜人罢了,天晓得黛柔挨了多少打,遭了多少罪,因此就等着能有有情人替她赎身。” “后来果然有位富家公子看上她,两人倒也情投意合,立誓要娶她。” 陆缺想了想道:“那不是皆大欢喜吗,对了,什么是清倌人?” 慕容青烈眉头大皱,“你没去过青楼?” “没去过,我住的镇上也没有。” “你倒还挺单纯,这清倌人就是指青楼里陪客人弹琴、唱曲、诗词唱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 扯了两句题外话。 慕容青烈继续正题道:“本来黛柔若是真被那位富家公子娶了,那怕做妾,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只可惜在被赎身出嫁那天,轿子经过前面那片地界,天就突然刮起了白毛风,把她给活活冻死了!” “赎身之期,大喜之日,一生之期望,在将要实现的时候却突然横死,心中多大冤屈可想而知。” “因此黛柔就化成了滞留人间的鬼物,每逢大雪大雾便会出来害人。” 陆缺向前面的浓雾望过去,说道:“她很厉害吗?” “没错!以前曾有七位先天宗师境界的武师联手对付她,结果死了六个,被吓傻了一下。” 这战绩…… 就是说黛柔对付七个先天宗师,都不能全部拿下。 那也没多厉害。 陆缺了解了“鬼物”黛柔的大致实力,把背后的竹箱笼接下来,取出钱囊,倒了十几枚铜钱在手里,向慕容青烈展示道:“这些铜钱都是祝大哥给我的护身符,蕴含不弱的灵力,带在身上,百鬼不侵。” “还是等大雾散了再走更稳妥。” “慕容女侠想等大雾散了再走也行,不过我还得按计划赶路,就此别过了!” 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都不惧鬼物,堂堂马帮二当家的如果踟蹰不前,传出去了,岂不让江湖朋友笑掉大牙? 慕容青烈心一横,牵马跟上陆缺,“你手里的铜钱当真是祝仙师给的护身符?” 陆缺编瞎话不带眨眼的:“当然,祝大哥跟我关系很好,就怕我在路上遇到什么邪物,特意花了七七四十九祭炼这些铜钱,个个都炼得灵力十足。” 在说话同时。 陆缺双手虚握,摇晃着悬浮于掌心中的铜钱,用跟上次一样的方法灼烧,使浸透其离火之性。 等铜钱晾凉以后,他一股脑都给了慕容青烈,“万一真碰见鬼物,慕容女侠就把这十几枚铜钱当飞镖打出去。” “祝仙师祭炼的灵物,怎能这样用?” “没事,我还有很多。” 陆缺又从竹箱笼取出了一贯铜钱,以他如今灵气积蓄,他能量产! ……… 第135章 诡异之相 接过十几枚铜钱,感觉到炽烈刚正的火性,慕容青烈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 但在这位江湖女侠看来。 陆缺清秀文弱,见识有限,就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小孩。 真是不幸遇见了鬼物,八成会被吓得抬不起腿,跑都不知该往哪儿跑,身上挂再多的护身符也是摆设。 考虑到这种情况,慕容青烈语重心长地交待道:“进入大雾区域,你就跟在我的身后。” “碰上恐惧的事物,别看别听。” “一切有我。” 慕容青烈交待了一遍,仍不放心。 想了想。 又从搭在马背的包袱里取出一团细麻绳,一端拴在自己手腕,一端系在陆缺。 这样就能保证两人不会走散。 陆缺听之任之,余光瞧了瞧正低头往他手腕系细麻绳的慕容青烈。 认真之色下的那腔侠义之心,真是扑面而来。 这种侠义之心…… 祝百寿有,陆缺的父亲陆简有,赵知远也有。 陆缺没能近朱者赤熏陶出来两三分,但心里还是蛮佩服这样的人,自己本事或许没有多大,可却愿意倾力缝补世间残破,委实可敬! 另外。 他觉得慕容青烈和祝百寿挺合拍,只是慕容青烈江湖老道,谨慎细腻。 “呵呵。” “陆公子笑什么?” 陆缺抹了把脸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祝大哥平常呆头呆脑的,但应该很会欣赏慕容女侠这样的侠女。” 慕容青烈轻撇了一嘴,“别瞎说。” 陆缺淡笑,随即就跟在慕容青烈身后,朝起雾的地界走去。 一路再无闲话。 走了约莫半刻钟,已经进入雾中。 前路茫茫。 视线可触及的距离很有限。 虽说寻常鬼物也就和界山里的松鼠四六开;怨气强点的,能让修士打个喷嚏,跟鬼术有成的“阴神”存在本质区别,但陆缺也没有掉以轻心。 一路留意着周围环境及气息变动。 而越往前走,雾气越浓。 道路两旁出现了一些残破土坯房,早已房倒屋塌,木椽横斜。 木椽还搭了一具骸骨,脊椎骨断了,上半身和下半身不挨着,并且头颅骨上还留下了五个孔洞。 死状凄惨。 再往前数百步,道路西面出现了一座凄凉坟场。 几株干枯的老柳树生长其中,树枝上挂着几缕长发,随风来回摆动。 破败与阴森的氛围渐浓。 不似人间。 这时有隐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似笑似哭,让人头皮发麻。 白雾之中透出一抹红色,横在正前方。 那顶是喜轿。 轿帘上绣着鲜红的喜字,帘下露出一点鸳鸯红绣鞋的鞋尖儿。 突然间—— 一张煞白的脸出现在慕容青烈脸前,直勾勾地盯着她,饶是她惯在刀头舔血,也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心惊肉跳,啊的惊叫了一声。 立时挥舞双刀,闭眼向前挥砍。 而刀锋触及那鬼影,鬼影便又霎时消散了。 幻象! 慕容青烈睁开眼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将双刀格在身前,谨慎地盯着那顶鲜红的喜轿。 “真邪门——” 一粒冷汗从慕容青烈额头滚落到腮边,她也没敢抹。 她在指间扣了一枚铜钱,定了定神,猛然转腕向喜轿掷出。 蕴含“离火火性”的铜钱,破空有声,几乎瞬间就激射到了轿帘上。 但柔软的轿帘却只是微微晃了晃,并未发生任何变故。 紧接着。 一股肃杀气息从喜轿轿底晕散,轰然四扫。 轿中传出来“放我走,放我走”的凄厉声音,并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化为犹如妖兽般的嘶吼。 震彻这一方荒原。 音波掠地而来,地面寸寸爆裂,炸起漫天泥土雪屑。 这种硬碰硬的较量,慕容青烈倒是从来不惧。 月牙形双刀轻轻一磕,同时挥舞,两重劲力交叠,宛若月牙形的大镰,向着音波横斩而去。 轰! 激撞的力道,炸出一道四丈弧形。 慕容青烈如海东青般飞掠起来,身形在空中横旋。 刀锋化弧,凝成一圈银亮弧线,劈向喜轿轿顶。 单论先天宗师这种境界,其身法刀法皆入化境,可以说是陆缺所见的练家子中,武功最为精妙的人了。 但这一刀之威,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荡开。 慕容青烈遭受强烈反震,立时倒飞出去,单膝落地。 月牙形双刀,一柄护在身前,一柄藏于背后,仍是攻守兼备之态。 身姿如豹,长发流淌。 显得极是英姿飒爽。 “陆公子没事吧?” 她问了一声,却不见陆缺答应,回身看时,绑在两人手腕的细麻绳不知何时断了,陆缺也已不见踪影。 等再回过头,挡在路中央的红轿子也消失了。 雾气略微扩散。 慕容青烈这才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路东面的坟场之中。 身前一株干枯柳树,树枝上挂的头发在眼前飘荡…… “鬼遮眼?” 慕容青烈意识到情况不对,向左右看了看,便如利箭般冲了出去,同时高呼“陆公子”三字。 陆缺既是她“救命恩人”的朋友,她怎能让陆缺遇险? 而此时。 陆缺其实就在正路上,面前也出现了那顶颜色鲜红的红轿子。 相距大约十五步的距离。 一只苍白却纤细的手缓缓撩起轿帘,然后命运悲惨的“鬼物”黛柔,就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红鞋红衣,宛若一点血滴在雪白大地。 “放我走!你放我走!” 黛柔悲惨地呐喊着,不断摇头,将头顶红盖头也摇落于地。 黛柔抬头看向陆缺…… 陆缺却消失了。 “哎,你想干什么?” 身为鬼物的黛柔被背后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了。 怎么还有跟鬼装神弄鬼的? 黛柔回过身,陆缺已经却在她后面,冷眼看着她。 与此同时。 一缕明黄色离火火苗,在陆缺眉心前三寸燃烧起来。 这缕火苗一化二,二化三,三化二十四。 衍化成二十四道汹汹火焰,犹如锦鲤般在半空中游动,覆盖近百丈方圆。 陆缺施展《离火术总纲》凝成的离火很不纯粹,好在是道行有了,大力出奇迹,就能造出来些声势。 攻守易形了! ……… ps: 本书阴神指幽冥阴差,以及受大夏朝廷敕奉的城隍、山神、河伯等。 第136章 同病相怜 陆缺立于素白雪地,宛若宣纸上勾勒出了一道笔直青锋。 剑芒已露。 丹田内五十四气龙悉数奔涌,灵力酝酿绵绵不绝。 使游走于半空的二十四道离火火焰,光芒更盛。 似二十四轮大日凌空! 刚正炽烈的气息滚滚而来,排开雾气,冲散诡异不祥。 此间天地,骤然清明。 这种炽烈压迫的下,盘踞此地多年的鬼物黛柔,地头蛇一般的存在,也变得弱小可怜。 陆缺面无表情地看着黛柔。 化成香魂的花魁,保持着当年姿色。 十七八岁的模样。 体态娇小可人,脸颊轮廓柔和,眉目之间几分伤春悲秋的忧愁,有种月事不调的病态美。 色压柴下郡,教人千金买笑的花魁就这副模样? 小家碧玉而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但这只是珠玉在前! 苏萱和陆缺说过很多不靠谱的话,有一句却还是很有道理的。 “你挺不幸的,年纪轻轻就遇上了我这种国色天香,往后见天下美人儿,再也领略不到何谓惊艳了。” 人家九尾狐妖一族占尽九万里春色,一颦一笑,便可祸国殃民,岂是一郡之色可比? ……烈离火的炙烤下,黛柔显出惊恐之色,周身外的灰色阴气已开始滋滋作响。 但陆缺没立刻把黛柔打的魂飞魄散。 一来黛柔不停地呐喊着“让我走,放我走”,只像神智有问题,不像要害人。 二来陆缺还有些疑问。 他道:“鬼物有怨气、戾气、阴气都正常,你身上怎会有肃杀之气?你刚才嚎那一嗓子引动音波,又好像妖的天赋神通。” 被离火火性震慑,戴柔的神智好像恢复了一些,眼神渐渐清明。 她,生前是个命运多舛的可怜人,死后就成了可怜鬼,委实胆子不大,连抬头直视陆缺的打量都没有,瑟瑟发抖地抱着小脑瓜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别再用火烧我了,我求求你。” 陆缺无动于衷道:“人话都未必可信,何况鬼话?” 黛柔畏惧离火,带着哭腔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再问你,你说让你走,放你走什么意思。” 一听这话黛柔立刻把脑袋埋在了双臂之间,低声呜咽起来。 “我已经被困在这里四十八年了,每天只有半个时辰可以出来,能活动的范围也很小。” “而剩下时间,就会被吸收到很小很小的一块石头里。” “看不到听不到,只有我孤零零一个。” 陆缺略微抬了抬头,使离火火焰往上抬升了些许,“就是说你被囚禁了,囚禁你的是人是妖?” “两者都不是,就是一块石头。” “嗯?” “真是石头,明黄色的石头,有些像是琥珀!” “你为什么拦我的去路?” 黛柔低着头摆弄手指,可怜兮兮,“曾有位红衣女仙人路过此地,和我说过几年会有人助我脱困,让我格外留意……所以我不是专门拦你,我谁都拦。” 陆缺心念一转,抬手拍了一下额头。 不妙! 鬼物黛柔的事,好像就是应在他身上,他在锁龙镇的十七年不也相当于囚禁? 物伤其类,同病相怜啊。 但陆缺没有立即表态,又问道:“听慕容女侠说,你战绩斐然,曾经杀了六名先天宗师?” “我没有,是他们自相残杀的!” “我来到此处的路上,有一具头颅骨留下五个孔洞的骸骨,是不是他们的?” 黛柔不假思索道:“是。” 陆缺点了点头。 《黄庭记略》上有记载,鬼物的攻击手段很有限,即便杀人害人,也只是以阴气侵蚀人的经络脏腑。 那就不可能在头颅骨上凿出孔洞。 所以—— 慕容青烈说的六名先天宗师,不是黛柔杀的。 江湖恩怨情仇是是非非,杀了人,推给乱力鬼神不新鲜。 陆缺收回离火,无可奈何地咧了咧嘴,“我叫陆缺,你的事我管了。” 黛柔闻言蓦然一愣,眼睛里闪起亮晶晶的光。 然后那抹光又变成了模糊的水汽。 未曾停留的四十八年光阴,只留住了她。 心中万千孤苦,言之不尽。 哪怕陆缺只是说了愿意帮忙的话,并不一定真能解救黛柔,也让她激动无比,身影剧烈抖动着道:“谢谢,谢谢你不怕我,谢谢你肯帮我。” 陆缺衣袖一荡,挥洒天空离火,“我知道被囚禁的滋味儿。” “原来……” “先去把慕容女侠放了,她人不错,别让她雾里瞎撞了。” 黛柔慌忙点头道:“我带你找她。” 一人一鬼物,穿行于浓雾之中。 没走两里地,就听到了慕容青烈焦急的呼喊声。 陆缺应声道:“慕容女侠不用找了,我没事。” “陆公子?” “在这边儿。” 慕容青烈听声辨位的本事不俗,凭声音迅速确定了陆缺位置,脚尖轻轻一点,已飞掠过来。 她心焦如火,因疾速施展身法,头顶都蒸起了一缕白汽。 只是—— 鬼物黛柔怎么会在陆公子身后? 慕容青烈手持月牙形双刀,严阵以待,冷眼逼视黛柔:“陆公子,你后面……” 陆缺回头瞥了黛柔一眼,“我知道,慕容女侠不用紧张,她害不了我。” “你别被鬼迷了心窍!!” “没有。” “黛柔,你别动陆公子,有能耐和我过几招?” 黛柔被陆缺术法所震慑,怯生生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陆缺则笑意浓郁地看慕容青烈,轻声感慨了一声,“这样子和祝大哥还真像。慕容女侠,我并非有意隐瞒,说实话,我还略有两分手段,黛柔就算有心害我,恐怕也不容易!” 慕容青烈质疑道:“你?” “女侠你是用刀高手,品鉴一下我用的刀,应该会明白。” 陆缺伸指点在“平安牌”上,盛放断夜的刀匣立马浮现于身前。 他用掌缘轻轻一磕,没用太大力气,刀匣便飞向了慕容青烈。 慕容青烈本以为这刀匣也是“祝仙师”赠予陆缺的护身宝物,有些神异罢了,便单手去接。 谁想手掌刚托着刀匣,就被断夜七千二百斤的沉重份量压了下去。 于是,便换双手去托。 先天宗师将近圆满的境界,手臂上三四千斤的力道还是有,两臂齐使,也勉强能托得起七千二百斤的断夜。 但只是堪堪托起。 慕容青烈的双足正不断下陷,踩穿积雪,踩到泥土,又在地面留下深深的足迹。 这时。 陆缺走过来托住了刀匣。 视线交错,迸发异常光亮,慕容青烈的脸色十分精彩。 ……… 第137章 这个老六 耗费气血内力才勉强托起刀匣,慕容青烈脸颊已有些红涨。 但这一抹红涨,也盖不住眼睛里的诧异与震惊。 当陆缺轻而易举抓起刀匣,这份沉重份量从慕容青烈手上消失,恢复轻松,她的睫毛都剧颤了一下。 想要把兵刃使得行云流水,臂力起码得是兵刃重量的二十倍。 那么。 单论体魄力量,陆缺就比慕容青烈强了百倍有余! 如此人物…… 一路同行而来,却始终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有多强是只字不提,嘴严实的像是被封上似的。 慕容青烈也算江湖老辣,愣是没看出来什么破绽。 还嫌他文弱,还在他面前说什么十七岁的入腑境,还意图保护他。 三过班门而弄斧? 慕容青烈心情非常复杂,羞愧难当,嗫嚅不能言,心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这孩子是个老六啊! 她这才明白过来,让周边郡城谈之色变的鬼物黛柔,怎么在陆缺身边乖巧跟丫鬟似的,连脑袋都不敢抬。 她愣了好半晌,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我真蠢,我真蠢啊,一路没看出来身边的就是位仙师。” 陆缺拱手道:“我没有出过远门,孤身独行,自是谨慎了些。” 慕容青烈却觉得被耍了,很有些郁愤不平,横眼道:“别别别,你可别行礼,我受不起。” “王八善藏,达者为先,按说我应该给陆仙师叩头才对,无奈我小女子膝盖硬,跪不下来,陆仙师可千万别因为小女子礼数不周,就降下雷霆之威啊。” “小女子心里已经跪着了。” 陆缺被呛的哑口无言,可达者为先四字前,为何要加一个王八善藏? 这恐怕才心里话吧? 他心头思忖,慕容女侠的嘴可真厉害,大概也只有宁大哥那厮耍起不要脸时候才能胜过一筹。 浮世三千,真是英才辈出! 慕容青烈见陆缺无言以对,笑了一下,又道:“赵绝是不是陆公子所斩?” “不是。” “老雁岭百余山贼是否陆公子所杀?” “不是。” 这两件事的功劳已经推给祝百寿,陆缺就准备坚决不承认。 他一脸认真道:“那都是祝大哥的手笔,我今年还未满十八岁,不敢杀人。” 慕容青烈指着陆缺身侧的黛柔,“鬼物都惧怕你,你跟我说你不敢杀人?” “她不是怕我,只是有求于我。” “嗯,我信了。” 黛柔生前是青楼花魁,察言观色地本事自然不小,开口替陆缺说话道:“我的确是有求于陆公子,陆公子所学的本事,都是自保用的。” 陆缺心里暗赞,知音呐! 看来达官显贵愿意千金买笑,也有他的道理。 慕容青烈终是胸有丘壑,想了想,也不再多纠结,冲陆缺抱拳行礼道:“既然陆公子是炼气问道的修士,自然一路无碍,我便告辞了,山上有相逢,后会有期!” “慕容女侠,等等。” “陆公子还有什么教诲?” “哪儿什么教诲,只是觉得慕容女侠已经将近先天宗师境界圆满,又距离三十岁的界限尚早,往后也可能走上仙途,想要提醒一声,独自修行艰难无比,慕容女侠可以去找祝大哥,让他指点你。” 习武与修仙有诸多共通之处,有人从旁指教,肯定比闭门造车自娱自乐强。 慕容青烈很清楚这点,笑道:“多谢陆公子美意,只是祝仙师……” “这点完全不用担心,我给祝大哥写封书信,将来你去找他时候拿信给他,他一定会用心指教。” “陆公子为什么这么帮我?” “……啊,我认为你很有仙缘!” “是么?” “是。” 近朱者赤在陆缺身上是没一点体现,不过近墨者黑,就展露无遗了。 两年相交,就已经具备苏萱胡扯能力的五分之三。 慕容青烈得到了“忘机山”版的《练气篇》,有仙缘的确不假,可这种深层次的东西,陆缺压根不懂! 他只是认为慕容青烈行事老道谨慎,词锋犀利,相貌也不错,如果将来跟祝百寿扯上了关系,能弥补祝百寿的不足之处,免得祝百寿老是吃亏。 他嘴里仙缘二字只是托词,换成“姻缘”还差不多。 反正动机不纯。 说干就干。 陆缺把竹箱笼放在地上,研墨提笔,给祝百寿写了一封信。 信上颇有调侃之语。 比如 ,“据我观察,这位慕容姑娘说话很厉害,你把她带在身边儿,以后跟宁大哥吵架就有了帮手。” 写完以后,封在信封里交给了慕容青烈。 “咱们后会有期了。” “大恩不言谢,陆公子多保重,告辞。” 说罢。 慕容青烈一声嘹亮口哨,她的马匹便闻声驰骋过来,载着她消失雾气之中。 ……… 陆缺再次背起竹箱笼,和黛柔说道:“让你久等了,走,办你的事。” 黛柔走在前面为陆缺引路,穿过之前那片荒坟,向更荒凉的山野走去。 “陆公子莫要害怕,这片区域虽然很荒凉,但没有其他鬼物了。” “路程还有多远?” “大约五里!前面有座小山,幽禁我的石头就在那座小山的一处隐蔽山洞里。” 陆缺环顾四周,视线所及之处,皆被雾气覆盖,看不见太远的距离,只不过空气之中并无异常波动。 他又瞥了一眼黛柔娇弱的背影,“你不用走太快,我说了帮你就会帮你。” “嗯。” 不紧不慢往前走着。 没多大会儿功夫,面前呈现出一座规模不大的山丘。 黛柔把陆缺引到山丘东面,穿过密密匝匝的野树丛,在山腰位置停了下来,指着一个被树枝藤蔓遮蔽的山洞道:“陆公子,就是这里了。” 陆缺眯眼向山洞望过去,视线穿过树枝罅隙,只见里面黑黢黢的。 视线触及之处,似乎呈现出了一座石桌的轮廓。 他没有冒然进去,问黛柔道:“山洞里面都有什么?” “寻常家居陈设,不过都是石头打造,很像是简朴清贫人家的宅邸。” “……不会是修士或者妖的洞府吧?” 黛柔摇头道:“我不知道。” 陆缺按着嘴角略作思量,“你在这里的四十八年,可有其他人来过这座山洞?” “没有,里面的陈设从未动过。” “那还好。” ……… ps: 算是第二卷刚起步,就先铺展故事,打斗不会太多。 正经的,势均力敌的打斗,将会放在拜会柳离的宗门天渊剑宗后。 当然,不是为了争风吃醋。 那就太俗了。 第138章 陵光娘娘 陆缺朝山洞洞口走过去,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距离还有七步时,用目光指着身侧的黛柔道:“你先进去。” 黛柔眼睛眨了眨,有些诧异,谁先进去有什么区别吗? 而在她余光的一掠之间,便看见陆缺掌心中离火火焰燃烧。 那抹离火火焰规模不大,却凝聚到了极致,像是金黄色的熔岩,将陆缺的指缝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仿佛随时都能够衍化成滔天火焰。 黛柔明白了过来。 陆缺虽然说了要帮她脱困,可也没有对她放下戒备之心。 倘若山洞中有任何危险,陆缺会在第一时间抹杀她。 黛柔看着表面似人畜无害的陆缺,身影微微战栗,露出敬畏和疑惑之色。 到底是有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名少年养成如此谨慎的性情? 身为鬼物,她不好说什么。 身影如雾气般穿透洞口的树枝与藤蔓,走了进去。 陆缺紧随其后,跟得很紧。 不过并没有意外发生。 山洞里像是数百年都没人来过,充斥着沧桑之气。 里面非常空旷,脚步落地都有回声,陈设了两张石桌,数张石凳,两口石缸,靠南面的墙壁是一张棱角分明的石床。 北面被打磨齐平的石壁上,刻了数百个正字,最后一个只写了三画。 应该是记录什么数目的。 石壁正下方,有微弱光芒的流动,犹如雾气,而光芒来源是一块四尺高的石头,石头排布九宫八卦,似九窍八孔,吞吐着周围的灵气。 陆缺往北面石壁走了两步,四尺高的石头。 此石呈暗青色,似乎比山洞中其他石制陈设更加古老。 沧桑气息浓郁。 它有节奏吞吐着周围的灵气,不知积攒了多少光阴,都使得表面凝结了一层蒙蒙的“灵雾”。 好东西! 陆缺心里暗赞了一声,说道:“这就是囚禁你的石头,可比你形容的要大许多。” “不是,囚禁我的石头还在这块大石内部。” “这石头有什么名堂?” 黛柔从袖中取出一只灰色纸鹤,递给陆缺,满怀期许地说道:“给我指点迷津的红衣仙子讲过,倘若时机到了,纸鹤就会讲述这块石头的原委。” 陆缺接住纸鹤,感觉轻飘飘的,没有丝毫份量。 正欲检查有何端倪…… 纸鹤却自然飞起,双翅扇动,抖落一层滂沱的灰雾,弥漫了整个山洞。 “渡阴纸鹤!!” 这是能够沟通人世与幽冥的纸鹤,《黄庭记略》中曾有记载。 陆缺惊了一声,暗叫糟糕,也不知道会沟通到幽冥中哪位神只?万一脾气不好,他现在的道行可抵挡不住。 “怎么会摊上这档子事?” “我就说就我的运数,要取石头上灵雾不会那么便宜。” “哎,要命。” 看着从人间蕴散到幽冥的灰色雾气,陆缺心脏剧烈跳动,忐忑不安,手里紧紧握着断夜。 很快。 一尊身披红衣,头戴金冠的塑像在雾气中显现。 似远隔千里,又似近在眼前。 而当这尊塑像出现的那时,一种铭刻于血脉的崇敬,如三山五岳般压来,“砰”的一下把陆缺压得双膝砸地。 陆缺跪的很踏实,没一点不服。 因为—— 这是陵光娘娘的塑像! 陵光娘娘与娲皇相同,乃是苍穹宇宙中最古老的神只,她衍化幽冥,演绎轮回,使大道得以正常运转,功参造物。 陆缺的母亲颜春疏就信奉陵光娘娘…… 说实话。 能见到幽冥中陵光娘娘的塑像,这是陆缺想都不敢想的大福分。 “叩拜陵光娘娘。” 塑像悯默。 当然。 陵光娘娘也不可能会将真灵降临到这尊塑像上,管这点鸡毛蒜皮的事,陆缺认为这只是沟通幽冥以后,偶然看见陵光娘娘的塑像而已。 机会不可错过! 他恭恭敬敬地叩了几个头,双手合十,“希望陵光娘娘圣光庇佑我娘亲,让她能有一个好的轮回。” “我娘亲这辈子都很苦……” “我愿刀剑加身,我愿崎岖坎坷,我愿再修百年,换我娘下一世平安喜乐。“ 砰! 地面震颤了一下,陆缺额头青紫。 ……… 礼数已尽,心愿已诉,可陵光娘娘的塑像依旧没有消失。 陆缺问仍跪在旁边儿的黛柔,“到底怎么回事?” “你可别说给你指点迷津的红衣仙子就是陵光娘娘本人,她要亲自来讲这块石头究竟有何名堂。” 黛柔五体投地,喃喃地对着雾气里的灵光娘娘祷告了几句。 然后道:“我哪儿那么大福气?红衣仙子就给了我一只纸鹤,没讲太多。” 陆缺没好气道:“修仙界的前辈高人说话就喜欢云山雾绕。” “现在怎么办?” “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 一人一鬼物嘀咕了几句,突然有声音从塑像处传来。 这声音带着春风万里的温和,大地无穷的安定,让人心神自安,不生妄念。 圣洁亦悲悯。 “陆缺,你娘亲下一世会有个完满的人生。” “陵光娘娘——” 陆缺睁大眼睛,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陵光娘娘尊号,“我们何德何能劳烦陵光娘娘真灵降临?” 愣什么,磕头啊! 陆缺凝聚一道灵力,拍打到黛柔后脑勺上,使之脑门触地。 后者这才从铺天盖地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拜见陵光娘娘。” 陵光娘娘的声音道:“几年前,我偶然降临人间曾见过你,也知道你的遭遇,如今你也该脱困了。” “陆缺,你须尽心助她。” 声音落定,便有一道红光落入陆缺眉心神轮。 他恭恭敬敬地答道:“谨遵陵光娘娘法旨。” 随后。 沟通人间与幽冥的灰色雾气缓缓消散,山洞之中恢复清明。 陆缺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汗,斜眼愣着黛柔道:“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好大的排场,居然惊动了陵光娘娘,当年的怨气得有多大啊?” 黛柔很无辜道:“我身子弱,当年被冻死的很快,根本没有怨气,惊动了陵光娘娘或许只是凑巧。” “真凑巧!” “囚禁我的石头究竟是何物?陵光娘娘还没说。” “她已经用神念告知我了。” ……… 第139章 被迫修行 落入陆缺眉心神轮的虹光,包含了事情来龙去脉。 虹光缓缓晕开,照澈三魂七魄。 使陆缺霎时明悟。 原来四尺高的暗青色石头,的确是修士的手段,名叫“镜石”。 镜石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祭炼,其中阴阳倒置,五行逆转,勾勒十二正经、奇经八脉都跟人身相反,如人照镜。 修士在镜石一丈三尺五寸以内的区域,炼气行气,就会受到相反的力量干扰。 通过不断地与这股相反的力量拉锯,自身实力能迅速提高。 等彻底冲破干扰,实力能提升一倍! ……镜石如此神功奇效,自然也需要外力维持运转。 而面前这块镜石之中,放置的是一块玄虎妖晶。 玄虎虽死,妖晶仍会保持一分“摄鬼为伥”的能力,黛柔当年就死在此地不远,被摄入了玄虎妖晶之中,难以脱身,也没什么奇怪的。 说起来。 这位姑娘真是命途多舛,生前在青楼卖笑,死后四十八年也未能安息。 人间何苦…… 陆缺余光打量着黛柔,脸色温和了些,“助你脱困的方法,我也大致了解了,只是可能需要些时日。” 黛柔宛然轻笑道:“能脱身就很好,我不在乎多等等。” “我会尽快!” “劳烦陆公子了。” 陆缺把背后竹箱笼解下来,用里面的破布清扫出一片干净区域,面朝镜石,盘膝而坐。 然后做了几个有韵律的吐息,“你不用这么客气,助你脱困对我来说也是一次修行机缘,咱们算是互惠互利;再说了,你的事可是陵光娘娘亲自吩咐,放在谁身上都得尽力去办。” ……… 黛柔没说几句话,已到了时辰,镜石中的玄虎妖晶开始作祟,将她摄入其中,再无声音。 山洞中恢复宁静。 陆缺眯眼看着镜石上萦绕一层的氤氲“灵雾”。 他本来想用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直接将之炼化。 但是对于镜石的了解只涉及皮毛,只知用途,不知道内部构造是否稳定,万一承受不住黑色旋涡的强悍炼化之威,突然爆裂了开来…… 黛柔那缕孱弱香魂绝对承受不了。 所以还得按部就班,徐徐图之! 只要自身的灵气运转冲破镜石的力量干扰,镜石自然就会瓦解。 陆缺调整呼吸,澄澈心神,酝酿了片刻后准备以《练气篇》法门引气入体。 这时外面的雾气渐渐散了,狂风在辽阔雪原上呼啸,掩盖山洞洞口的树枝被刮得鸣颤不止。 碎雪带着冰冷寒意,从树枝间隙灌了进来。 如此一幕。 让陆缺的眼中出现了轻微的恍然,记起当时穿行玉干河,在寒冷的寂夜,跑到锁龙镇以外练功。 那段终是艰难熬过去了。 到现在,他竟有了些替别人遮挡风雪的能力…… 陆缺捏了下眉心,回过神,带着一份莫名情绪沉浸于修行,体内五十四道气龙渐渐舒展翻腾,引动外界天地灵气,开始进入引气入体的过程。 与此同时。 构造玄妙的镜石,收到影响,也开始发挥其效用。 吼—— 气势沉猛的虎啸之声响起。 镜石的九孔八窍喷薄出一缕缕灰尘,宛若从数百年光阴的沉睡中醒来,恢复了生机,竟也开始吸收天地灵气! 镜石之中勾勒的正经、奇经,皆与人身经络相反,构造奇特。 灵气流入其中酿成的灵力涟漪,也与陆缺相反。 这股灵力涟漪,很快波及过来,和陆缺周身的灵力涟漪相纠缠拉扯,形成了无比强大的阻力。 如逆水行舟。 陆缺感知到丹田内五十四道气龙,奔腾之势渐缓,像是被压制住了一般,便当即提升气机流转速度,催动气龙,与之抗衡。 他身上的青衫鼓荡了起来,皮肤渐渐收紧,似连筋骨之力都被牵扯其中…… 周围空气因两股相反的灵力涟漪激荡,迸发出一道道细若蛛丝的电弧。 约莫四刻钟以后。 陆缺缓缓睁开眼睛,眼眸中的光亮如同将近的黄昏,已显得十分疲惫。 丹田内,五十四道气龙尽数盘踞蛰伏。 初次以镜石……辅助修行,委实是有些力不从心。 陆缺从镜石能影响到的区域撤开,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休息,头顶很快蒸起了一缕白汽,汗水更是沿着手臂往下淌。 当他的气息渐渐恢复时,五十四道气龙也跟着恢复了活力,似乎比之前更为茁壮强健了一分,真有腾龙之气概,盘踞间,便引得缕缕灵气流入丹田。 极为平顺自然。 陆缺做起身尝试,心念一转,五十四道气龙骤然奔腾。 强横的横扫山洞,将山洞中的灵气一扫而光! 这正是镜石的神妙之处,以相反的力量阻碍修士的修行进程,反复纠缠,反复压制,使得修士吸收灵气更为流畅,运化灵力也更为娴熟精妙。 陆缺略微体会,抹了抹汗,抬眼看着暗青色的镜石。 镜石并没有明显变化。 “看来得在这座山洞耽搁一段时间。 但这次的修行机缘还不错,说不定能让我达到炼气十一层。” 陆缺自语了两句,站起身,走出山洞,从山东面绕到西面。 一路寻路拨雪,见到草毛还不太秃的草,就薅出来,最后收集了一大捆。 抱着回到山洞,抖了抖雪,用这些不知名的杂草扎成了两把笤帚。 然后就开始打扫山洞。 打破镜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肯定得在山洞里住下了。 打扫干净了,住着也舒服。 至于日常家居陈设,陆缺过惯了清苦日子,也没什么需要添置的。 清扫完积年的灰尘,陆缺把地图取了 出来,摊开在石桌上查看。 按照现如今的路线走的话,接下来是柴下郡、石泉郡、井南郡,而过了这三座郡城后,就是并州和冀州的交界。 天渊山脉—— 柳离加入的修仙宗门天渊剑宗,占据了天渊山半壁。 距此不过千里之遥。 陆缺心想让黛柔解脱以后,就拐到天渊剑宗去看看柳离。 两年未见,也不知修了仙的柳大小姐是否变了模样? 她写的几封书信,陆缺都还留着。 ……… 第140章 同门相残 九天以后的深夜。 明月落了下去,剩下璀璨的星河横亘于湛蓝天幕。 雪原无比寂静。 风很小,只有很细微的几缕从树枝间隙漏进山洞。 陆缺刚从深沉的修行中醒过来,站在山洞口吹了会儿冷风,又回过头打量“镜石”。 四尺高的暗青色石头宛若泰山,至今也没出现崩裂迹象,表面那层“灵雾”,比之前还浓郁了许多。 细看之下,几乎能看见一粒粒的微小颗粒。 化气为液…… 陆缺端着下巴思量,感觉萦绕镜石的那股灵雾,所蕴含的灵气规模,可能顶的上水晶的三分之一。 那等到帮黛柔脱困以后,光炼化了这股灵雾,就应该能达到炼气十一层! 陆缺、宁归、祝百寿三人,就祝百寿的祖宗或什么直系亲属在镇邪司担任要职,对修仙界有所了解,他之前讲过,不管各门各派的弟子,能在二十岁前达到炼气七层,那就非常了得了。 “炼气七层,炼气十一层……” 陆缺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一点鲜明欢喜之色,但转瞬即逝。 这时。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打断了陆缺的思绪。 陆缺立即警觉起来,走到山洞口,轻轻地把密集的树枝扒开一点点细缝,向外面观望过去。 失去了月光映照,雪原上有些昏暗,但是以陆缺现如今的目力,影响不大,还能看得很远很清。 只见一道速度有些缓慢的剑光,坠落到了小山丘四百步外。 御剑之人锦衣华服,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影高瘦,面相还算俊郎。 落地之后便捂着肩膀,东张西望,神色非常焦急。 他的肩膀明显受了伤,纵使手捂着,鲜血依旧不断从手指缝隙流淌出来。 “已经逃了这么远,不会再追上了吧?” 这华服青年回头向后望了望,轻喘了一口气,眼中泛起浓郁惊悸之色,就仿佛一头死里逃生的猎物。 胆颤心惊,失魂落魄。 而他显然也是修士。 陆缺以“大藏敛息术”收神敛气,使灵力涟漪收拢于周身七寸内,视线则紧紧地盯着华服青年,暗自嘀咕不止。 “这人应该正遭人追击。” “跑就跑,往这边儿跑什么,万一追击你的是个不讲理的修士,把我也卷进去怎么办?” “再往这边儿跑,我就先宰了你!” 心头思忖同时,陆缺手中已经握住沉重的断夜。 从华服青年的气息以及周身散开的灵力涟漪判断,大概是炼气六层境界,比锁龙关镇关仙师杨鹤略逊。 如果以“影闪”之法逼近,运《执象经》之力,挥动断夜劈去……也就是偷袭。 华服青年必死。 不过说实话。 一个临近炼气十一层,学了“兵神”天赋神通,学了完整步罡踏斗,手握神兵断夜的修士,面对受伤的炼气六层修士,头一想法想的却是偷袭,多多少少龌龊了点。 朱与,白湛,苏萱三人知道此事,恐怕会跌破眼镜。 合着明里暗里调教了两年,就调教出来了老六? 陆缺心里一片敞亮,没有丝毫惭愧,甚至打定了适时出手的念头。 华服青年还在往山丘这边走,身上血腥已经随着微风,吹进了山洞。 但突然之间,又有一人从后面赶来,速度极快,像是贴着雪原疾飞的鹰隼,几纵掠之间就赶上了华服青年。 “雷师弟,走的好快啊!” 这人身着黄布袍,身材中等,一张正气十足的国字脸,话音中气十足,看面相很像是正派人物。 他手掌上托着一尊五寸高铜钟,钟身篆刻有两条蛟龙。 那蛟龙似活了一般,围绕着铜钟悬绕不息,迸发出如水波般的灵力晕纹。 而此人境界已有炼气八层。 看见此人,华服青年的脸瞬间就黑到了底,惶恐地向后倒退着,嘶吼道:“许远,你我既是同门师兄弟,又是一起长大的发小,非要赶尽杀绝吗?你这畜牲!” 名叫许远的修士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风雪,笑看着华服青年,但眼眸中已凝聚起浓郁杀机。 “雷同业,到了现在,多骂几句还有意思吗?” “许远……你忘恩负义,你忘了饥荒年你快饿死时候,谁收留的你;你忘了你娘死时候,谁给你的安葬费?” 许远眯了眯眼睛,道:“我没忘,这些都是你雷同业雷大公子对我的恩德。” “既然如此,你还要杀我!?” “没错。” “你……” 许远一步步逼近雷同业,叹了一声,感慨了一声,笑了一声,面容渐渐变得有些扭曲了。 “雷大公子,我再称你一声雷公子。” “你我二人同在一座郡城长大,年纪相仿,两家距离都很近。” “可命呢?一个天一个地!” “你出身于朱门大户,自小就是众星捧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即便你我二人都拜入了天渊剑宗,你仍是备受青睐,明明修行不刻苦、资质也不高、进境也不快,却偏偏被贺山长老青眼……” “为什么?为什么——” 许远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愤怒的声音在雪原上回响不绝。 雷同业被他恐怖脸色吓得打了冷颤,嗫嚅道:“同人不同命,你也走上了仙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我命数不同而已。” “那我就活该生计艰难,活该遭人无视?” “这……与我何关……” 许远猛然瞪眼,眼眸中散发出异常的光亮,阴恻恻地说道:“关系很大!” “前两年我遇到一位佯装成说书人的高人前辈,他告诉我说,一城一地的气数有限,倘若出了一位卓绝之人,剩下的人即便再出色,也会被他的光华所盖。” “你雷同业就是这个卓绝之人!而只要我杀了你,你的气数就会落到我身上。”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雷同业也明白不存在任何缓和之地了,他咬了咬牙,祭起飞剑指向许远,“真没有想到,我视若手足兄弟的人到头来会是个白眼狼,是个畜牲。” “畜牲,来吧!” 许远笃定自若,手掌轻轻一抬,掌上青铜小钟浮了起来。 两道盘绕铜身的蛟龙雕刻,挣脱而出,化成三丈长短,直扑雷同业而去。 ……… 第141章 一幕罪恶 许远出手即是狠手,炼气八层的灵力波动轰然迸发,推出一层灼灼气浪。 两条由灵器幻化而出的青色蛟龙,受其灵力催动,变得更加栩栩如生,狰狞嘶吼了一声,划破薄蓝夜空,探抓而去。 浓郁威势如水银倾泻,空气发出撕裂般的鸣颤。 处于这种压迫下。 雷同业显得越发惊惧,犹如一头待宰的羔羊。 他右手并拢剑指,祭起飞剑,幻化十六道剑影,在身前掠出一道道光痕,凝成防御剑网。 境界的差距,以及心理因素,使这次出手即落下风。 毕竟。 雷同业属于剑修,而剑修很讲究心境,出剑须无恐惧心、无犹豫心、无忧虑心等。 浮世三千,一剑斩之。 如此才能发挥出剑修的真正力量。 但此时的雷同业杂念太多。 这些杂念就像一条条无形丝线,拴在他的飞剑上,使得飞剑速度减缓、威能减弱,实力发挥不出原来的六成。 许远杀心坚毅,催动两条蛟龙就显得更加威势不凡。 对峙半炷香时间以后。 一条蛟龙身躯旋转,龙尾倒扫,已将四道剑影击碎。 继而闯过剑网暴露出来的空洞,利爪直探向雷同业头颅,雷同业噔噔噔后退了几步,只感觉半只脚已踩到幽冥地界,本能地举起手臂抵挡。 那蛟龙双爪齐出,抓住雷同业手臂,硬生生把一条手臂从肩膀上扯了下来。 灼热的鲜血泼进雪地。 雷同业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凄惨声音震彻雪原。 身为发小兄弟,又受雷同业不少恩德的许远,对此没有丝毫怜悯,瞳孔一缩,身形如猎豹弹了出去。 身在中途,已然发掌。 许远虽然主修术法,但不代表不会一点仙武拳脚。 这一掌凝聚了近七成灵力。 掌心绽放金铁毫光,砰的一声,毫无犹豫犹豫地砸在了雷同业的额头。 刚猛劲力震碎灵力防护,直落于头颅。 下一瞬。 许远的衣袍剧烈抖动了一下,似乎是劲力得到了彻底释放。 半露在外的小臂,青筋暴起,肌肉线条异常分明。 而结结实实承受了这一击,雷同业的眼中的光彩溃散了开来,随后耳中、鼻孔、眼眶尽皆流出血迹,生机迅速消散。 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雷同业脸上露出的并不是恐惧,只有浓烈的诧异与不可置信。 或许是不信人心真能如此险恶。 或许是不信在利益面前,人便不再是人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看了许远一眼,喃喃地说了句“你真可怜”。 然后身躯便扑倒在雪地里。 那柄飞剑也应声而碎…… 许远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声,神色很快恢复坚毅,俯身摸走雷同业的“咫尺空间”,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小心翼翼地拔开塞子,撒了些粉末在雷同业尸体上。 粉末遇血便滋滋细响,冒起黑烟,很快把雷同业的尸体化成了一摊血水。 许远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周边是否留下蛛丝马迹,确定没有后,冷冷地拱手道:“雷大公子,我对你不起。” “不过这修仙界远比红尘浮世更为残酷,为博一个出头,就不得不狠。” “安息。” ……… 陆缺一动不动地猫在山洞里,观望外面情况。 有一瞬间萌生了偷袭许远的念头,想让这位仁兄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残酷。 但最终忍住了。 陆缺初出茅庐,不知道修仙界的水究竟多深,还是得以观察为主。 不明就里地冒然出手,谁晓得会招来什么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缺不动声色地看着许远离开,直至其背影完全于黑暗,这才走出山洞,眯眼往雷同业尸体所化的那滩血水望去。 那里冷风打旋儿,正在稀释血腥气。 雷同业临死前怨念不深,执念不强,仅剩下一抹对于红尘浮世的追问,不足以形成滞留人间的“鬼物”。 存在痕迹与尸体一并消散了。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陆缺窥见了修仙界的冰山一角。 许远和雷同业都来自于天渊剑宗,与柳离同门…… 天渊剑宗已是名满天下的名门大派,门下都窝藏有许远这类心如蝎蛇的弟子,那整个修仙界可就想而知了。 没节操没底线的修士,肯定多如过江之鲫! 陆缺倒没怎么为柳离担心,从往来的几封书信判断,柳大小姐拜入天渊剑宗之后才更像是大小姐了,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醉心于术法剑道的神妙。 这自然不会跟人结仇,不会招来什么是非。 再者说。 天渊剑宗到底算是名门正派,山门内部起码会表现的一团和气。 陆缺想了想,没多纠结这事,只是望着雷同业尸体所化那滩血水,摇头感慨,“今晚这一课还真是生动。” ……… 转身回到山洞,坐到石床上。 陆缺伸指点在眉心神轮,渐渐入神,脑海里涌起刚才的战斗情晰。 这场近在眼前的修士战斗,和他所想迥然不同。 他本来以为许远境界要高了雷同业两小层,杀意纯粹,出手果决,必然会是一场出手就见分晓的秒杀局,谁想两人竟然僵持了近一柱香功夫。 “难道修术法的修士,杀伐之力不如剑修?” “看来以后遇到敌对的剑修得更加小心谨慎。” 陆缺津津有味地从别人的战斗总结着经验,压根儿没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能一击秒杀比境界低的修士,那是种种珍贵修行资源堆砌起来的,人家许远可不具备这种条件。 思忖了一阵儿,和衣而卧。 一觉睡得不是很沉。 第二天天没亮,陆缺就醒了,再看山丘外发生过战斗的地方,经一夜冷风摩挲,所有战斗痕迹都被抹平了。 那滩血水也被风吹来的碎雪所掩盖。 天地素白。 遮着所有的罪恶。 陆缺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先对着“镜石”修行了一个时辰,等黛柔被镜石中的玄虎妖晶释放出来,跟她聊了会儿。 闲言俗语,不必赘述。 随后陆缺道:“今天我得到附近的郡城或者镇子一趟。” 黛柔脸色一黯,“陆公子是要走吗?” “你这人太悲观了!我是要到附近郡城买些吃的回来,之前预备的,这些天都已经吃光了。” “修士还需吃饭?” 陆缺实话实说道:“我看修行书籍上说到了炼气七层,就能辟谷两三个月,但是我没学,也不想学,我以前是罪民,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吃过呢。” ……… 第142章 一位妙人 陆缺把竹箱笼留在山洞里,空手离开小山丘,在苍茫雪原疾驰而行。 其实《十三杂术》包含了御风之术,境界到了炼气五层就能学,不过陆缺了解这门术法,就打消了学习的念头。 御风飞行消耗灵力极大,速度也不快,也飞不了多高,离地十几丈而已,除了摆“仙师”排场糊弄寻常百姓,没有任何的实用性。 与筑基境界以后能修行的飞行腾挪之术也存在天壤之别。 所以陆缺此时宁愿奔跑。 他从辽阔雪原奔跑过去,耳畔风声呼啸不绝,身后带起飞雪,绵延几十丈长。 速度之快,犹如从天空俯冲下来的鹰隼。 一口气跑出九十里,速度未减,也没有感觉丝毫疲惫,反而因为奔跑之故,舒展开了身体,气血随之渐渐升腾,四肢百骸变得极为舒爽轻快。 赶了九十里路,到达了一座归柴下郡管辖的镇子。 此镇规模不如锁龙关,不过镇上百姓似乎要更勤快,尽管这么冷的天气,却都已经出来忙活生计。 店铺都开了门,街面熙熙攘攘。 陆缺沿街采购所需食物,经过一家卖羊杂汤的摊子时,嗅到浓郁的羊汤香气,就坐下来要了一碗。 热腾腾的羊汤和一碟烧饼端上来还没有来得及动筷子…… 一位衣衫褴褛的青年,打着哈欠坐到了陆缺对面。 他背后背着一柄剑柄磨出包浆的破剑,腰悬皮囊,皮囊口露出一点符纸痕迹,也是个修士,但身上散发的灵力涟漪很绵软,道行只有炼气五层。 “小二,一碗羊杂汤,八个烧饼,汤里多放羊肝。” “好咧。” 叫了饭,衣衫褴褛的青年这才抬眼瞧了瞧陆缺。 由于距离很近,就察觉到了陆缺周身的灵力涟漪……他细看了看陆缺,拱手道:“原来是位道友,在下闻大仓,不知道友高姓大名,师从何门河派?” 陆缺面色平淡地还礼道:“我叫陆缺。” “听陆道友口音像是本地人,那应该也是天渊剑宗的弟子吧?” “不是。” 名叫闻大仓的青年有些自来熟,一听这话,猛拍下了大腿道:“不是就好!他娘-的,就前两天我打天渊剑宗附近经过,就无意瞄了一位天渊剑宗的女弟子,结果烁嫌我眼神龌龊,思想下流,把我一顿好打,后槽牙被打的松动了。” 闻大仓张开口,用手指按着有些松动的牙齿让陆缺看,“我已经被揍出心理阴影,现在听到天渊剑宗四字就绕道。” 陆缺忍俊不禁道:“老兄真是有趣,这种窘迫事也往外说。” “跑江湖混口饭吃,拉不下脸,那可吃不上饭。” “嗯?修士还会为生计发愁?” “以前我拜入了一个宗门,倒是吃喝不愁,可我这人胆子小,一直不敢干打打杀杀的事,宗门长老嫌我太没出息,就掀了我的铺盖卷把我撵了出来,现如今就靠着给人画符驱邪为生,生意……也不太行。” 闻大仓揉了揉脸颊,一脸笑意,倒也没露出什么沮丧之色。 陆缺哑口无言,感觉这位老兄修仙的目的很纯粹啊,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真是千般人千般样。 刚见识过狠辣无情的许远,陆缺不由觉得这位闻大仓率性可爱,就先取了银子,替他付了饭钱。 闻大仓拱了下手道:“谢谢道友啊。” 吃过饭。 陆缺和闻大仓分道扬镳,独自回到了荒僻的山丘。 ……… 时间迅速流逝,转眼过去了一个半月。 在山洞里日复一日地枯燥修行,陆缺丹田内的气龙增长到了六十道,抵挡镜石的压制之力也渐渐有了心得。 这天。 外面大雪纷纷扬扬,陆缺仍坐在镜石一丈三尺五寸的区域内修行。 当丹田内六十道气龙翻腾起来,与镜石相反的力量抗衡时,“咔”的一声细微响动从镜石内部出来。 陆缺都没有听到。 但随后镜石的九孔八窍就流溢出了一缕缕灰烟。 灰烟落地,相互交融,幻变成了黛柔的身影。 陆缺愣了一下,“这时辰不是你平常出来的时辰……” 黛柔浅浅一笑,脸颊浮现出好看的酒窝,继而惊喜道:“陆公子,囚禁我的那块石头裂开了一道缝隙,已经失去了囚禁我的能力。” “啊?” 这块镜石以“玄虎妖晶”为力量源泉,一切神异都以玄虎妖晶维持,一个半月以来不断地承受陆缺灵力涟漪的冲击,玄虎妖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出现崩裂迹象,也并不意外。 而妖晶破裂,蕴含的天赋神通自然也会化为乌有。 黛柔从这一刻便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被困了四十八年,终于等到这一日,她心中情绪极其复杂,笑着笑着,脸上已是两行清泪。 缓了片刻。 黛柔抹去脸颊清泪,屈膝就要向陆缺拜倒,“谢……” 受一位命途多舛的孤魂叩拜,这不是折寿吗?陆缺慌忙拦下黛柔,问声道:“你不用谢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助你脱困也有利于我修行,这是互惠互利的事,而且我得到的好处比你还大。” 黛柔没再说话,只是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的青衫少年。 陆缺道:“怎么了?” “我是想把你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等来世了也好找到你,也好报答这份恩情。” “其实人轮回以后,前世的事都不会再记得了。” “……我尽量记得。” 说话之间,黛柔的身影已经开始变淡。 她当年只是靠着一份要把自己嫁出去的执念,滞留人间,经历四十八年光阴,这份执念早已经荡然无存了,一旦失去了玄虎妖晶的依附,很快就会魂归幽冥。 陆缺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逐渐变淡,如雾气一般消失,轻声祷告道:“愿陵光娘娘庇佑,你能有一个好的来世!” 山洞再次恢复寂静。 陆缺站起身,走到镜石前面,伸手轻拍了拍,感觉一股粘稠的“灵雾”萦绕指间,不由得扬起嘴角笑了笑。 “不需要再顾及黛柔,你也就是块再寻常不过的石头。” “乾坤化气壶——” ……… ……… 第143章 破境十一 随着陆缺一声轻语,漆黑如墨的旋涡覆盖住了镜石。 在炼化之力的作用下,萦绕镜石的灵雾顿时分成四十九缕,奔涌向黑色旋涡中心。 由于地处荒僻,临近坟场,镜石在漫长光阴里聚拢起的灵雾,不免就浸染衰败腐朽之气,但在这时悉数被乾坤化气壶所炼化。 余下至净至纯的灵气,势不可挡地流入陆缺丹田。 那恢宏气势如天河倒灌。 如飞流直下三千尺。 丹田内原有的六十道气龙,受其感召,瞬间苏醒,以相同的方向、相同的节奏同时旋转,形成无可比拟的应力,使流入清明区域的灵气,在落地后就凝聚出气龙雏形! 陆缺神莹内敛,眸生精光,一点灵犀直指眉心神轮。 感知攀上顶峰。 仿佛魂魄落入了丹田,能看到灵气落地成形。 灵气翻腾呼啸之中。 一道新生的气龙迅速凝出雏形,宛如沧海走蛟般,昂然直上,舒伸一百零八丈丈长。 第六十一道气龙成形! 紧接着第六十二道气龙又拔起而起。 陆缺的气势随之节节攀升,引发灵力涟漪轰然扩散,涌出山洞,漫过山丘,激荡漫天风雪。 时间流淌不息。 天地在一片素白中相合,雪下了停,停了又下,傍晚时呼啸之势泼天。 雪片在狂风之中有了分量,飞刀般扑打下来,撞到山丘低矮树木,簌簌有声。 但浩荡的天地之威,在山洞口却分外平静,风无肆虐之声,雪无凛冽之意,只是一种有韵律的波动中缓慢纷扬。 山洞之中,已陷入幽暗。 石桌上蜡泪横流,一支蜡烛即将燃烧到尽头。 其微弱光芒洒在陆缺面颊,将他的神色衬得极其凝重。 火苗来回摆动,终被凝重气氛扑灭。 在光明与黑暗交替一瞬 第八十一道气龙在丹田内彻底成形。 九九之数齐备。 八十一道气龙共鸣,发丹田之声,汇成龙吟,穿破风雪直上云霄而去。 陆缺猛然睁眼,雄浑力量在体内油然而生,轰击着周身穴窍脉络,逼出一缕缕如尘烟般的灰色杂质。 脉络渐渐透彻,穴窍渐渐清明。 一息流转如贯通天地。 晋升,炼气十一层! 破镜后。 天地反哺随之而来,一瞬间扫荡周围八百丈方圆灵气,灌入陆缺丹田,使那八十一道气龙茁壮了倍余,出现了凝聚之势。 九九之数已是至极,数目不可能再往上提升。 而炼气十一层的修行任务,就是将八十一道气龙压缩凝聚,使构成气龙的灵气渐渐雾化,形成细小的灵液微粒。 这一层任重道远,非一日之功。 陆缺凝眉思量了片刻,就开始运功平息体内奔涌不绝的气机。 一夜悄然过去,天明时风声渐小。 细碎的雪花吹进了山洞。 被这冷冽寒气惊醒了过来,体内也已彻底平静,但是蛰伏的力量比之前更沉稳更强悍,陆缺缓缓握拢五指,便有雄浑灵力沿经络涌来,如手握雷霆,震碎山岳。 “这力量应该能碾压刚入炼气十层的我自己了。” ……… 达到炼气十一层后,陆缺又在山洞滞留了六天。 每日照例对于“镜石”修行,直至彻底冲破了镜石的逆反之力,石头失去神异,崩裂成平平无奇的小石块。 作为镜石中枢得玄虎妖晶则耗尽力量,化为乌有。 陆缺背着竹箱笼再次上路,一路穿过柴下郡,石泉郡,经行六百余里,都没有再耽搁。 到了并州与冀州的交界之地井南郡…… 或许是距离天渊剑宗已经不远,修士就变得多了起来。 穿行于熙熙攘攘地井南郡郡城,人流之中,时不时便有修士迎面而来,道行不算特别高,大都是炼气六层到炼气九层之间。 但也有特例。 陆缺到烧饼铺子买烧饼时,遇到一位身穿蓝衣的中年人。 此人没有特意掩盖灵力涟漪,不疾不徐地在街面上走着,所带来的压迫感却沉重如山。 道行与陆缺之前讲过的那位“皂衣仙尉”相当了。 筑基期修士! 陆缺刻意去留意这位筑基期修士,余光一扫而过,买完了烧饼,就混入人群中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 身后一人匆匆赶过来,正欲抬头拍陆缺肩头时,陆缺回过了身,“这么巧?” 来人一颗显眼的大鼻子,两眼如线,脸上挂着讪讪笑意,灵气全无,俗气甚浓,正是之前碰见过的闻大仓。 闻老兄近期来了生意,为一家富户勘验风水,画符镇宅…… 小赚了一笔。 更让人羡慕的是那富户守寡多年的少奶奶,出入达官显贵,玩得很是花哨,就留下闻大仓试了试何谓修士的“仙体”,是否更为久长? 闻大仓从这事上又赚了一大笔,前后得银两百两。 肾划算,也甚划算。 这回碰上陆缺,就想回请一餐。 他拉住陆缺衣袖道:“的确巧了,走走走,我请你喝酒去,到哪个馆子你来挑!” 陆缺扬了扬手里烧饼,“我这个就算一顿了。” “那中午?” “多谢闻……道友好意,但我得赶路。” 闻大仓揉了揉鼻子,一拍手道:“我也准备离开井南郡,刚好同路,一块走呗。” 陆缺点头,“那行。” 两人结伴而行,出了井南郡郡城。 路上闻大仓滔滔不绝地讲述修仙界的逸闻趣事,倒也颇为有趣,陆缺耐心听着,从其中过滤中一些有用的信息。 晌午头到了井南郡远郊,将出并州,依稀已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天渊山脉。 陆缺放下竹箱笼,取出地图查看。 到此—— 已离开锁龙关一千四百里了。 “走了五分之一了。” 闻大仓以手遮眼向驿道远处观望,视线所及,尽是枝叶凋零的树木,不由地叹息起来。 “糟糕,咱们错过客栈了,前面最近的一家客栈也得八十里路。” 陆缺无所谓道:“那正好赶路,八十里也不远。” “不远是不远,但前面那家客栈未必住的进去。” “为什么?” 闻大仓眯起眼睛,“这事和天渊剑宗有关,天渊剑宗不禁外人修士挑战,甚至说很欢迎,只要是炼气九层或以上的修士皆可入宗挑战。” “陆道友想必也清楚,咱们这炼气境的修士,许多人都有人菜瘾大的毛病,甭管能耐到底有多大,总想着切磋比试。” “因此并州冀州两地的低阶修士,就常常天渊剑宗去,络绎不绝,前面那家客栈肯定被各地蜂拥而来的修士住满了,上次我经过时,就没空房。” 陆缺不在乎有没有客栈住,没有了,找个破房子乱草垛猫一宿就成。 但对修士到天渊剑宗挑战的事颇有兴趣。 他道:“天渊剑宗乃是闻名天下的大宗门,如此放任别人挑战,就不担忧门内弟子打输了,面子挂不住?” “胜负乃兵家常事,能在切磋之中让弟子们有所进益才更重要。” “天渊剑宗倒是有气度!” 闻大仓呵呵笑道:“不过人家天渊剑宗得弟子向来赢多输少,面子也顾得住。” “而且今年低阶弟子中出了位不了起的人物,此人境界炼气十三层,遇见炼气十层及以下的挑战者,能一剑败之,哪怕是同阶,也能在二十招内拿下!一年连战二十六场,一场未输。” “名字应该叫相轲,我在井南郡就老听其他修士他名字。” “真是个英雄……” 陆缺笑道:“这位相轲其实是位英雄。” 闻大仓嘴咧了半晌,“女的?” ……… 第144章 所见修士 陆缺把地图收进竹箱笼,背到背上,闻大仓在后面搭了把手。 “相轲真是女的?” 陆缺点头。 在之前和柳离往来的书信中,柳离曾提过“相轲”的名字。 说相轲是和她同一支的亲师姐,为人冷若冰霜,沉默寡言,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但是非常厉害,在同辈之中几无敌手。 所以陆缺知道相轲乃是女子。 这让闻大仓愣在原地感慨了一声,我修仙界阴盛阳衰啊! 然后迅速赶上已经走出一段的陆缺,八卦起来。 “你认识相轲,她长什么模样?年芳几许?” “不知道,我朋友在信里略提过她几句而已。” 闻大仓捏着下巴呢喃起来:“估摸怎么着也得有二十七八,即便天纵之资,修到炼气十三层也得这种岁数,正是风韵大好的时节啊,娘的,上回经过天渊剑宗时候居然无缘得见,真是白挨一顿打了。” 陆缺困惑道:“术法手段厉害,长得就好看?” “不尽然。” 就是嘛,不然苏萱还不得排到天下前几名? 出了锁龙关,一路经过几座郡城,陆缺的见识增长,也见到些环肥燕瘦的女子,初看感觉还好看,但放到心里和苏萱比较,总是能挑出来几处明显毛病。 陆缺就渐渐感觉到苏萱常说她“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之类,还真不是胡吹。 “怪不得说狐媚狐媚……” 陆缺恍神之间。 闻大仓正高谈阔论他总结出来的真知灼见。 “在修仙界,谈长相就不能只谈长相。” “你得谈交手中流光一瞬的惊艳,修行中一览众山小的风流。” “就如相轲,她连胜二十六场,就有了一剑群雄俯首的剑修风流。 纵然现在还只是低阶修士,但这种事依旧给她披戴了一层辉光,只要她长相还过的去,同阶修士就会觉得她是大美人。” 陆缺笑道:“你说的对!” “……” 一路东拉西扯,不觉时间流淌。 等注意到时候天已黄昏。 夕阳余晖洒在迢迢长路上,在积雪坑洼处留下犹如黄金般的光芒。 几名境界不等的炼气期修士,从陆缺和闻大仓后面赶上来,行色匆匆地走向前面的客栈。 两三里以后,闻大仓所说那家客栈出现在了眼前。 生意似乎异常火爆。 隔着老远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以及店小二高声吆喝的跑堂声。 闻大仓饥肠辘辘,嗅到热油炝锅升腾起来的香气,立刻加快脚步向客栈小跑过去。 “陆道友,我先看看里面还有位置没有,咱就算是住不了店,起码也吃顿晚饭不是?” 陆缺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到了客栈前面。 抬头一看,咦,名字倒是文雅贴景。 问剑小筑。 陆缺扶了扶竹箱笼的袋子,正欲往客栈里走,身侧传来一个慵懒声音。 “呦,好俊俏的小哥儿。” 说话的女子一身暗红色薄裙,斜倚木柱而立,双臂架在胸前,把胸前风景挤出了几分咄咄气势,脸色慵懒,纤薄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说话同时,伸指就向陆缺胸膛按来。 她也是修士,这一指没有动用丝毫灵力,但举手投足透露着风尘艳俗。 陆缺本能地避开,愣了愣红衣女子,眼眸中渐渐锐利。 心里诘问了一句,“你也配穿红!” 红衣女子回手点在胸口,耸肩笑起来道:“小哥还挺害羞。” 客栈里一名身材敦实的青年呵斥红衣女子道:“红泥,别没事找事!” “知道啦,知道啦。” 话虽如此说,但红衣女子还是伸手往陆缺脸颊去抚。 陆缺立时向前跨了一步,避开红衣女子的手,冷声道:“自重——” 妈的,你当你是苏萱啊。 不过在问剑小筑之中坐的全是修士,大都是炼气九层以上,势力不弱,不至于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就大动干戈。 陆缺撇下红衣女子,身体贴着客栈门边喊闻大仓道:“人太多了,等座位吃饭恐怕也得等很久,咱们还是先赶路吧。” “我委实很饿。” “我带了不少吃的。” “嗯?不早说。” 闻大仓本不是胆大之人,走进客栈以后就觉得被一群精壮大汉虎视眈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正好就坡下驴,立即小心翼翼地跑了出来。 两人离开问剑小筑,再次上路。 陆缺分了两张牛肉馅饼、一包桃花酥点心给闻大仓。 闻大仓接住东西,“陆道友,幸好你刚才没上那个叫做红泥的当,不然可就麻烦了。” “怎么了?” “红泥惯常以自身美色为饵,结交各类修士,之后便扮娇弱博同情,从别人身上套取术法或修行资源等等……她骗男人的手段多如牛毛,并且防不胜防,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把修行资源拱手奉上。” “这么厉害?” “可不是,情字用好了胜过刀剑。” “你被她骗过?” 闻大仓一拍大腿,惋惜不已,“她嫌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相遇几次,都没正眼瞧过我。” 想舔而不得,这的确是种悲哀。 陆缺按着额头笑道:“刚才擦肩而过,我感觉红泥身上灵力涟漪不弱……” “何止不弱,那是很强,她已经有炼气十一层的境界,今年还曾到天渊剑宗中和相轲交过手,听说接了相轲四剑才败北,这种实力在整个炼气境修士中也属于中上。” “炼气十一层?” “嗯,没错,我在这条路上混了也有两三年,虽说不参与他们的战斗,但是常见的修士都是什么境界还是很清楚。” 闻大仓说完了这句,就开始抓着牛肉馅饼往嘴里塞。 陆缺陷入沉默,心里嘀咕起来。 “红泥道行在炼气十一层,和我如今的境界相当。” “她接相轲四剑就败下了阵,也不知道我能接相轲几剑;倘若以生死相博,我又是否能保住性命?” “我最多能抵挡住什么境界的修士……” 想了想。 陆缺到天渊剑宗开眼界的念头便更加浓郁。 他拍了一下闻大仓,“闻老兄,咱们一块儿就天渊剑宗见识见识?” 闻大仓为人没什么主见,得过且过,潇洒自在,很认真道:“行是行,不过天渊剑宗中刻薄的女弟子如果看我不顺眼,想要揍我,你可得拦着点。” ……… 第145章 拜为义父 夕阳余晖在素白天地中彻底消散,天很快黑了。 当晚风吹散天穹云气,星河撒洒下了冰冷的微光。 陆缺和闻大仓已走出三十多里,走到了并州千里雪原的尽头。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外围树木经凛冬风雪摧残,均已凋敝,宛若笔迹嶙峋的墨痕,书写着季节垂老之相。 由于森林外围已毗邻天渊剑宗,灵气沛然,就引来不少散修再次结庐而居……这期间有离开的,也有未能破境老死林间的,当初所建的房屋就控制了下来。 但还能住的不多。 陆缺和闻大仓找了十几里,才找到一间房顶还没塌的石屋。 将就了一晚,到天明就继续赶路。 好不巧不巧的是路上又碰上了“红泥”。 这位以色谋事的女子,今天换了件宽大的淡蓝布裙,胸前春色被遮了进去,但翘臀依旧微微隆起,一身装束,朴素未增,诱惑似乎更强了不少。 与红泥同行的是昨天那位敦实青年,名叫穆天童。 两人是亲兄妹。 不过红泥在这一带声名显赫,别人都习惯跟她叫红泥,就把姓省略了。 陆缺刻意留意了一下穆天童,此人身材敦实,筋骨强健,给人以稳若磐石的坚韧感。 手掌很大很厚,手背上有两道狰狞如蜈蚣的伤疤。 背后背着一柄厚重的大刀,刀未出鞘,已有煞气扑面而来。 看架势此人也是专攻仙武的修士,也经历过不少杀伐。 ……穆天童身上的压迫感很强,从后面赶来时,瞥了陆缺和闻大仓一眼,闻大仓就不自然地打了个寒颤,感觉有道冰凉的刀锋压在脖颈。 他倒是认得穆天童,干笑着打招呼道:“穆道友也要到天渊剑宗去?” 穆天童沉默不语,只管赶路。 倒是红泥懒洋洋地白了闻大仓一眼,“废话。” 闻大仓小声道:“听闻令兄在附近几郡的同阶修士中罕有敌手,此去天渊剑宗,想必是要找天渊剑宗弟子切磋,嘶……这事可不小啊,以前经常有人议论是令兄的刀法更霸道,还是相轲的飞剑更凌厉。” 能和天渊剑宗的卓绝弟子相轲相提并论,也是颇有荣光的事。 红泥与有荣焉,轻哼道:“那就拭目以待!” “令兄真是要对阵相轲?” “别的炼气期修士他也瞧不上。” 穆天童似乎不喜欢别人夸耀,声音低沉地呵斥道:“红泥,别废话,我们走!” 红泥撇了撇嘴,快步跟了上去。 ……… 四人都要到天渊剑宗,因此同路,不过前后拉开了几百步的距离。 一路往天渊山的方向走,两侧树木逐渐茂盛葱茏。 这大概是受了天渊山浓郁灵气的影响。 陆缺环顾周围地势风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如此幽密的森林,反倒是让他心里更踏实了些。 两人停下脚步,略作修整。 闻大仓跑到一道潋滟溪流前,蹲下来撩水喝水,忽然之间间想起来点事,猛然以掌击额道:“坏了,陆道友!” “怎么了?” “你过来点。” 陆缺依言走到闻大仓跟前,后者似畏惧什么,向四周都望了望。 然后压低声音道:“在这片儿居住的散修为数不少,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就有那么十几个没节操的修士拉帮结派,专门打劫路过的陌生散修,你面生,只怕会被那些人盯上。” “过了这条溪流就是他们活动的地盘,前路处境堪忧啊。” “我这不是危言耸听,一年前我结识的要好道友就被他们劫杀了。” 陆缺道:“没人管吗?” 闻大仓摇头道:“没人管!倘若他们针对是普通百姓,镇邪司或许会出手,但针对散修,就相当于散修相互厮杀了,这不在镇邪司职责之内。” “嗯……” “咱们得赶快跟上穆氏兄妹,那帮人很忌惮穆天童,见咱们跟穆天童一块儿,就不会冒然出手了。” “穆天童什么境界?” “有人说炼气十二层,也有说炼气十三层的,但肯定是这两小阶之一。” “这样啊。” 了解完这些信息,陆缺眼睛眯了起来,若有所思。 刚才与穆天童擦肩而过,一刹那的近距离接触,他格外地用心感知,感觉敦实青年稳若磐石,平淡中隐藏着很强的爆发力,很是不弱。 但,仅此而已! 陆缺本能地觉得、他不是没有跟穆天童较量的本钱。 而这种本能来自白湛给予的“狏狼”精血,属于洪荒妖兽的超绝感知力,几乎不会出错。 那么—— 林间的劫路的修士,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陆缺权衡了一番,不仅没有萌生惧意,反而战意渐浓,平淡眼眸中,凝聚起一丝寒芒。 离开锁龙关,已有两个半月。 在这两个半月,从劈死杨鹤,到炼化老雁岭百余山贼,击杀邪修赵绝,说起来像是经历了搏杀战斗,可事实上都是单方面的虐菜,从中得不到什么提升。 所以,也该找一场像样的战斗活动活动气血了! 陆缺心里定下主意,解下竹箱笼,把里面的吃食都交给了闻大仓,“穆氏兄妹还没拉开咱们太远,你赶快去追上他们。” 闻大仓道:“你不走?” “我……” “别逞能,性命第一!” 陆缺揉了揉后脑勺,信口胡诌起来道:“我最不爱逞能,怕死的很,所以才要等一等。 “我有位叫祝百寿的大哥,本领超凡,杀贼不眨眼,乃是随州镇邪司的皂衣仙尉,袖口上绣有七道金边儿。他一路护送我来着,只是到井南郡时候暂时分开了,我等等他。” “有他在,什么宵小都不敢作祟。” 闻大仓混迹江湖,见识很广,明白袖边绣有七道金边儿的皂衣是何等份量。 那等存在,把居住在这片森林中的五六百散修杀尽都可能! 他瞪大眼睛惊了一声,又捏着肥大的鼻头讪笑起来,“原来陆道友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啊,好一条大腿……陆道友,麻烦你和那位祝大哥说一声,他若不弃,我愿拜为义父。” 陆缺被闻大仓故作滑稽的话语逗的一乐,“祝大哥还很年轻。” ………… ps: 眼睛起了麦粒肿,今天请一天假,只有一更。 明天三更。 预告 下一章 开杀—— 练了这么久,也该动手了,接下来会打劫路修士,打相轲,打红泥,穆天童,许远。 另外各位聪明的读者朋友应该也猜到了相轲和柳离是怎么回事…… 第146章 抓到你了 感觉陆缺这一路行来处事都十分低调谨慎,料是不会出错,闻大仓也不过多的杞天忧人,把吃食揣进了怀里,起身去追前面的穆氏兄妹。 陆缺独自留在溪畔,解下竹箱笼,收进了平安牌状的“咫尺空间”。 取出了断夜,以及一枚赤丹。 不管即将遇到的敌人实力究竟如何,陆缺也要以最佳的状态应对。 这是在界山里养成的习惯。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陆缺打开刀匣,检查断夜状态,灰黑色色的刀身,依旧暗淡无光,只像一柄还未开锋的沉重刀胚,尚需在杀伐之中淬炼。 刀柄不知何时粘了一点血迹,把林间水汽浸润,变得粘腻。 拭去血迹后,他把断夜重新放回刀匣,系到了背后。 断夜连带刀匣将近八千斤份量。 此时背负,陆缺也已不觉得沉重,只觉得是一种稳妥的依仗。 ……那刀匣也出自于珍藏甚丰的青丘狐坟,材质似金似木,不可考究,但无异属于灵器范畴。 陆缺养刀未成,倒是先和刀匣养就出了玄妙默契。 心念所至,刀匣能将断夜自然弹出。 随后。 陆缺服下了赤丹。 境界提升了几小阶,再服用此丹药,丹药之力迅速化开,伴随气机流转,化成灵气流注于丹田。 其灵气相比八十一道气龙,稀疏如烟,混入其中带不来什么明显提升了。 但能在灵气流转更为活跃! 陆缺敛神感知了片刻,跨过潋滟溪流,一袭青衫,负刀而行。 这时早晨的阳光洒落下来,经过葱茏树林的间隙,投射出许多笔直光柱,将林间衬得格外静谧。 闻大仓和穆氏兄妹早已经过去,地面留着三排延伸向深林的脚印。 循痕而行,渐行渐深。 洒落林间的光柱逐渐减少,林间幽暗了许多。 两旁尽是亭亭如盖的树木。 走到这里,陆缺驻步略作观察,感觉到一丝异样。 此处已经是万木葱茏,烟气横叠,但气息却和界山幽林迥然,缺少了一股该有的天然野气。 这就说明经常有人烟活动,冲淡了天然。 “快到劫路修士的窝了……” 陆缺面色平静地扫了扫,继续前行,林间几缕烟气缓缓飘动,显得越发静谧,他脚踩积雪的声音,已清晰可闻。 这声音,也好像是林间唯一的声音。 但不久就有风声从繁茂的古树之间传过来。 伴随风声的,还有一抹细微灵力。 这抹灵力就像是纤细的蛛丝,隐蔽性很强,分别四个不同的位置各波动了一次,就消失了,没留下痕迹。 窥探—— 陆缺一面走着,一面轻轻掐动指节,根据灵力波动的时间和位置,估算窥探之人的速度。 不算慢,也没快到哪儿去! 他佯装没有察觉,踩着积雪继续深入,约莫四百步后,林烟越发浓郁。 气氛变得沉闷压抑。 一缕积雪从枝头滑落,晶莹颗粒缓缓散开。 陆缺顿住脚步。 与此同时,前路烟气之中呈现出一道模糊人影。 此人脸上戴着一具“罗刹鬼面”的面具,身着灰袍,从烟气中走出来时,笃定自若地背负着双手,“小子,站住!” 面具人声音低沉嘶哑,犹如鬼哭,开口后周边的烟气翻腾起来。 仿佛,在助其威势。 陆缺眯眼看了看面具人,视线很快转移到周边树木上,“有什么事?” 打劫是门技术活,最讲究看碟下菜,而面具人的同伙之前已经窥探过陆缺,很确定这青衫少年的身上没有腰牌、手牌之类宗门信物,也是一介散修,并无依靠。 于是。 面具人开门见山了,指着陆缺道:“把灵器,丹药,术法,钱财全部留下。” 这帮劫路的修士还真不挑! 陆缺松开手指,“就这些?你不要我的命?” 面目人蓦的一愣。 啥情况? 平常打劫过路散修,对方要么服软,要么被打到服软,虽说最后都逃不过一个被杀人越货的悲凉结局,但是还没有人直接这么问的。 不按套路出牌啊。 面具人咳了一下道:“你痛快地把东西交出来,我也会给你个痛快!” 闻言陆缺嘴角微微扬起,笑了起来。 那笑容莫名诡异,反倒让劫道的面具人有点没底。 他再次打量过来道:“别以为老子是和你开玩笑,老子折磨人的手段多如牛毛,足够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你有点慌了。” “你……” “宁大哥跟我讲过,两人对峙时候,谁先口出污言秽语,谁先撂狠话,就表明那人开始沉不住气了。” 面具人猛然往前迈了两步,喝道:“还在这儿大言不惭,风影针——” 喊话同时,几道尖细的破空之声传来。 不过并非由面具人所发,而是来自陆缺左边儿。 他似乎早已经料到这一幕,破空之声传来同时,身形向左纵掠出去,人在空中,已经握住沉重“断夜”。 灰黑色刀芒挥洒,刚劲灵力,将几枚晶莹的冰针绞碎。 砰! 一团寒气爆裂开来。 陆缺穿破寒气,落到一株大树粗壮的树干上,面前也有一位面具人! 他眼睛眯着,凝聚精芒,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在说,“抓到你了。” 而这才是面具人的真人本尊,烟气之中的只是以术法幻化出来的虚影残像。 此术名为,参合虚相。 陆缺从前没有见过,也没有在《黄庭记略》中读到过。 但是他在苏萱那里见识过幻影之术老祖宗,九尾狐妖一族的天赋神通“镜花水月”,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所以注意力压根儿就没往面具人的幻影身上放。 等面具人施展风影针,便立即锁定了其位置。 此刻两人相距咫尺! 面具人花招被识破,心里不由慌乱,飞身欲退。 陆缺哪儿能让面具人得逞? 手臂一舒,勒住他的脖颈,另一手握着断夜从他背后刺了进去…… 灌注断夜的灵力,骤然在其体内爆发,直催其脏腑丹田。 面具人不过炼气七层境界,相差太远,灵力被压制于体内,难以凝聚术法,几乎没怎么挣扎,心脏就被贯穿了,他甚至眼睁睁看着灰黑色的刀尖儿从胸前透出来。 这一刻无比强烈的恐惧袭来。 罗刹鬼面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剧烈地战栗着。 看着穿透林间的光变成了黑暗。 宛若将要凋落的生命。 他听到了最后时刻的声音,那是陆缺唯独不多的独白。 “我父亲曾说过,由于我的经历,长大之后必然会杀意极重,气量极窄,临终前只交待过我一句话,务必多培养宽恕之心。” “他与我交流不多,但最了解我,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我不敢坠了我父亲和叔父的侠名,滥杀无辜,可心里总觉得很多事不公道,须一拳毙之,一刀斩之。” “所以遇到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修士,我啊,比你们更高兴。” ……… 第147章 打破枷锁 淡泊烟气浮动的林间,温热鲜血飞溅洒落,打得林叶微微一颤。 几滴落入冰雪参半的溪流中,晕出如烟红色。 陆缺默然地俯视这一切,胸中血气渐渐激荡,翻起一股炽热,手里断夜似乎有了微弱感应。 刀身鸣颤,蓄势待发。 而他毫无怜悯地收割了第一条生命,也宣告了这场厮杀开幕。 劫道的修士怎可能只有一人? 血腥气随着微风扩散后,立即就突兀声音响起。 “这小子是个狼崽子,他把咱们的前哨给杀了。” “什么——” “怎么可能这么快,还没丝毫声息?” “他刻意隐藏了实力,实际可能在炼气十层以上,这么年轻的炼气十层,身上必有重宝,绝不可放过了他。” “一块招呼!” “……” 林间幽暗,不见人影,只闻其声。 这些对话声音音色不同,仔细分辨,应该是六个人。 之后应该还有几人,只是距离太远,无法清晰感应。 ……六人从不同方向向陆缺围拢,灵力波动逐渐剧烈,仿佛平静水面突然涌起许多晕纹。 山雨欲来,气氛压人。 断夜的鸣颤之势越发明显。 陆缺手指用力,紧紧握住断夜刀柄,眼中涌过漆黑入夜的色彩,迅速将斩杀之人炼化! 一抹灵气刚落入丹田,周围温度就开始急剧下降。 寒冰自古树树梢、树根,裹挟着阴冷蚀骨的肃杀之意蔓延开来,眨眼间,就覆盖了整株树木。 葱茏青绿,当真变成了琼枝玉树。 已有带着同样“罗刹鬼面”面具的修士到了,此人五指箕张,凝出五道灵力细丝,术法威力随之宣泄。 琼枝玉树轰然爆裂,飞溅千万晶莹。 “炼气九层?” 从灵力涟漪分辨出了此人的境界,陆缺已身在空中,脚踏飞溅冰锥,从纤毫之处借力,宛若林间的倒挂一道青虹。 速度之快,使那激溅的冰锥都似慢了下来。 灰黑色刀芒倾斜。 斩开明暗界限,斩开锁在少年心间的枷锁。 如是自幽冥而来…… 炼气九层的修士当即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机,眼眸一缩,在极短的时间里向侧面挪移了将近半尺距离。 同时凝聚灵力全部用于防护。 但,这一刀终究来了。 断夜带着陆缺的心中纯粹的狠辣,以及丹田八十一道磅礴气龙蕴生的灵力,从天空直坠而下。 轰! 灰黑色刀芒砸到了炼气九层修士的灵力屏障。 如汤沃雪,一击即碎! 并且将这名炼气九层修士的左臂斩了下来。 若非提前移开了半尺,这一刀足可将此人从中间劈开。 然而这名炼气九层的修士,也有几分能耐,趔趄着倒退了几步,已暂稳气机,左手往半空虚压,祭出一尊晶莹“冰印”,借灵器之威,向陆缺镇压下来。 风雪千重! 炼气九层的修士忍着剧痛低语此四字。 每吐出一字,冰印上就出现一字,播散一轮攻击。 风可剥皮,雪能削骨。 看着面前风雪骤起,隔成一道帘幕,陆缺舔了一下嘴唇,“算是第一回对阵修术法的修士,我以术法对术法。” 说罢。 陆缺屈指一弹,一点灵力激发,化为火苗。 火苗迎风而起,分裂千百,溅开密密麻麻的“离火”火球。 林间霎时被明黄色光芒照澈。 离火术总纲—— 陆缺心念一转,密密麻麻的离火火球,就像流星火雨般激撞向风雪帘幕…… 只是任凭他丹田八十一道气龙翻卷,灵力转运到关节之处,总是触之不及,欠缺了极其重要的一点。 离火空有泼天之势,却无炽烈之威。 撞到雪幕上就纷纷熄灭,落了满地微不足道的火苗。 炼气九层的修士见此一幕,觉得已经压制住了陆缺,大喝道:“小子,死!” “冰印”绽放光芒,剥皮削骨的风雪迎面扑来。 所过之处,树木纷纷被搅碎。 地面被割开一道道沟壑。 陆缺对此却视若无睹,只是扬起嘴角,阴沉地笑了笑。 “我终究继承不了父亲和赵叔身上那份正气与侠义。 “只能…… “带刀饮血,行于黑暗。” 风雪扑至脸面时。 陆缺骤然出手,蓄谋已久的灵力呼啸翻涌,于纯粹仙武《执象经》绽放威能。 刀作长吟,在离火光明落幕后画出灰黑。 如大地将夜般淹没四周。 生死搏杀之际,陆缺可不至于迂腐到了说话算话。 说以术法对术法,就当真如此?他若是这么讲道义,或许该姓祝了。 一刀掠出,斩开风雪。 在炼气九层修士还没来得及惊讶时,又发出了第二刀。 灰黑色渐渐变浓,已经侵染到悬浮于炼气九层修士的身前的“冰印”。 激撞不绝的灵力,使这件材质本来就不佳的灵器,达到了可以承受的极限,开始在空中簌簌颤动起来。 炼气九层修士遭受反蚀,“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他焦急喝道:“此子剽悍,快来助我!” “小子住手——” 又有一名劫路的修士赶来了,此人乃是剑修。 人未至,剑已出。 飞剑化作流光,直袭陆缺后背,意图围魏救赵。 但陆缺并未回身特意防护,刀势不减,先斩了炼气九层的修士 一腔热血飞溅,人头落地。 下一瞬。 飞剑也刺中了陆缺的灵力壁障, 剑芒深入三寸,刺破血肉,眼见背后青衫晕开了血迹。 这人的境界和陆缺境界相当,也有炼气十一层。 当然。 生性谨慎的陆缺没有特意防护这一剑,并非托大,只是本能地感觉这位炼气十一层的修士,道行很虚;而仓促递来的一剑,也不足以构成太大威胁。 皮肉之伤,罢了。 炼气十一层的修士也带了“罗刹鬼面”,见救人不成,剑指一转,收回了飞剑,厉声呵斥道:“你这小子如此狠毒,今天就是请了天渊剑宗来说和,你也得死!”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炼气十一层修士飞身而来。 继而是两名炼气十层,一名炼气八层。 五人全部戴着狰狞的“罗刹鬼面”,并做一排,宛若恶鬼来到人间。 他们都凝聚起了灵力,灵力涟漪相互交织,推动着地面积雪,洪流般涌陆缺。 炼气十一层的修士扶了扶罗刹鬼面,剑指指向陆缺。 其飞剑受到引动,流转一层水银般光芒。 剑尖抖动,一化二,二化四,迅速衍化成一百零八柄飞剑,犹如即将冲锋陷阵的铁骑排成了阵势。 另一名炼气十一层的修士,仿佛走的是以武合道的路子,灵力流转之间,浑身骨骼格格作响,身躯随之拔高几寸,变得魁梧如塔。 他的皮肤由白色转为古铜色。 抬脚一踏,地动山摇,所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要比剑修更强。 而只是这两人的气势,就让这片区域的空气凝滞了下来。 更何况还有两名炼气十层修士,一名炼气八层。 此三人相互分开,先封住了陆缺的退路。 气氛凝重,一触即发。 陆缺转头扫了扫,嘴角笑意却更为浓郁。 收割了两条生命,心里的枷锁彻底打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涌动,不知是不是所谓的天性好杀。 他只觉得…… 这次,可以彻底放开手脚! ……… 第148章 沧浪千叠 感觉局面尽在掌握,劫道的修士没有立刻动手。 专修仙武的炼气十一层修士,是这帮人的首领,戴的“罗刹鬼面”面具也有所不同,雕琢更为精细,栩栩如生。 他往前迈了两步,上下打量陆缺。 青衫少年到此刻仍没有丝毫胆怯,脸上神色镇定,从容不迫,手里的刀握得非常稳。 如此年轻的人,却有如此的气魄,如此果决狠辣的手段。 委实了得…… 他开口道:“我叫暮蛟,这儿的头儿。” “小子,你瞬息间杀我两位兄弟,本事不小,但被我五人合围也必死无疑。” “我给你一条活路如何?把你身上宝物献下来,以后跟着我。” 自称暮蛟的修士似乎松了口,但语气不容置疑。 无非是要么死,要么同流合污。 暮蛟自付也有说这话的底气,他修仙武《倒海拳经》,武学刚猛霸道,体魄强似海蛟,境界也到了炼气十一层的顶峰,丹田气龙已出现“雾化”之态,料是单打独斗,绝对压的过初入炼气十一层的陆缺。 更何况还有四位帮手?身旁剑修只比弱了纤毫。 以五敌一,优势在我! 他又补充了一句,“给你十息的时间考虑。” 陆缺对此充耳不闻,长舒了一口气,使悠长气息贯通玄关。 丹田之中八十一道磅礴气龙,由这道气机牵动,猛然膨胀开来,似茁壮了一倍,上接丹田之天,下接丹田之地,充斥满了这方清明。 八十一道气龙相融,化成灵气海,一阵接一阵地奔涌翻卷。 酝酿成灵力如洪流般冲入经络。 陆缺的气势节节攀升,手中断夜的灰黑色刀芒更加浓郁,已如墨烟流淌。 暮蛟冷笑道:“兔崽子,怎么哑巴了?” 可看到陆缺手里的断夜,又骤然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炼气十一层的剑修也觉察到形势不对,厉喝道:“这小子要出手!” 电石火光的一瞬。 陆缺纵身弹出,身形如化残像,清影贯穿于幽密树林,但攻击的不是暮蛟与剑修二人,而是堵在南面的炼气八层修士。 这一刀突如其来,又是倾力一击。 灰黑色刀芒拉出的笔直痕迹,竖着落到炼气八层修士的身躯上。 啪! 他戴着的“罗刹鬼面”面具裂开缝隙,坠落到雪地上。 紧接着,身躯爆裂而来…… 血液和被搅碎的脏器就像是一锅粘稠的热汤,泼洒到了古树树干,冒起白汽,散开令人作呕的血腥。 饶是这几个劫道的修士杀人如麻,见到这血腥一幕,也不由胆寒。 暮蛟也没料到陆缺会卑劣至此,猖狂至此,两方对峙正欲商谈条件,他竟趁时机先下毒手? 杀人越货的劫匪都没这么不讲规矩。 看着手下兄弟的凄惨下场,暮蛟怒发冲冠,“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就跟你姓,杀——” 炼气十一层的剑修率先出手,口中念诀,剑指平伸。 早已衍化成一百零八柄的飞剑,随其心念射出,在空中不断加速,直至化成一道道笔直流光。 林间顿时光影缭乱,剑气纵横。 化为流光的飞剑毫无阻隔地穿破树木,穿破岩石,以平推之势摧枯拉朽。 陆缺初次应对剑修,心中谨慎万分,挥刀画弧,刀锋拖动磅礴灵力与之抗衡。 但见一百零八柄飞剑,雨点般砸落,与断夜碰撞出一串串闪亮火星。 金铁相撞之音,响彻林间。 而飞剑的凌厉更是一剑胜过一剑,如海潮千叠,惊涛裂岸。 意蕴喻于剑道,正这一剑的风流。 其招式名称为“沧浪千叠”。 炼气十一层的剑修已经这招窥入门径,分化一百零八柄飞剑,每一剑皆有万斤力道,一百零八叠,便是百万斤力道! 这百万斤的力道,会在九息内悉数泼洒完毕。 同阶修士硬接,骨骼会不被压碎? 剑修胸有成竹地看向陆缺,“小子,这一剑要跪下!” 暮蛟则紧盯着战局,准备适时出手,灵力已于拳头上聚拢,说道:“我看这兔崽子不易对付,你这一剑未必能镇压的了他。” “老大,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纵然也有了炼气十一层境界,可到底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嫩雏儿,根基不会太厚,凭着少年血勇出手狠了些而已,等这股劲儿过去,就他娘是个软茄子。” 剑修话糙理不糙。 同阶修士实力不会相差太大,交手之间会循序渐进,先探出对方破绽,再出杀手锏以制敌。 如陆缺这般出手就猛攻猛打,毫无保留 挥霍地精神与灵气,看似凶猛异常,往往都是三板斧。 等这三板斧过了,也就没招了。 暮蛟心头思量,感觉也是,陆缺前后已经出了四招威力强横的刀法,此时又费力抵挡“沧浪千叠”,灵气积蓄应该消耗的差不多了。 强弩之末,强弩之末! 可惜这二位老兄弄错了一件事。 在他们看来威力强横的刀法,其实就是陆缺的普通攻击。 陆缺没有强招或杀手锏,会的就是普通刀法…… 只不过经过朱与、白湛、苏萱三人悉心栽培,底子扎实,灵气浑厚,几近于妖,于是他的每一刀,在同阶修士看起来都像是压箱底的杀招。 莫说四刀。 就凭着当初拿人族圣器持刀定刀练出来的耐久力,四十刀也绰绰有余! 陆缺谨慎地抵挡着“沧浪千叠”,一刀一刀地挥出去。 渐渐就发觉,剑修好像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凌厉…… 那“沧浪千叠”的百万斤力道,倘若瞬间压来,自然难以抵挡。 可分散到了九息时间里,每一息要承受不过十万余斤,就没有什么难度。 甚至,轻而易举。 陆缺一息至少可以挥出五刀,每一刀也有五万斤以上的力道,相比较之下,远远胜过了剑修的“沧浪千叠”,反推不在话下。 “这位炼气十一层的剑修也这么稀松平常吗?” 心里狐疑了一句,陆缺紧接着灵犀一闪。 萌生出一个强烈念头。 他的刀法,如果能像此剑修的“沧浪千叠”一样,层层堆叠,那岂不是能酿生出千万斤、万万斤的力道了? “那就先宰了这剑修,再在他身上找剑道秘籍揣摩。” 陆缺心念一转,手中断夜迅速挥舞,交错出数道灰黑色刀芒,将最后的十几柄飞剑全部荡开。 ……… ps: 更晚了点,这算昨天的第三更。 第149章 一个不留 刀芒冲散十几柄飞剑,带起的那抹灰黑色,犹如墨烟一般泼在雪地。 林间因此寂静下来。 暮蛟等人的视线交汇到陆缺身上,见青衫少年硬扛下“沧浪千叠”,气势却没有丝毫衰减,仍如之前那样勇猛彪悍,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少年的灵气积蓄怎会如此浑厚? 出剑的炼气十一层剑修,视线下移,指向了陆缺手中断夜。 方才交手,刀光剑影激撞不绝,他从反震回来的灵力余波、清晰地感知到了陆缺的强劲实力,只是少年果然不凡,手里的刀似乎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其材质之佳,炼气十一层的剑修前所未见。 而他们把脑袋拴到裤腰带上,干这劫道的勾当,不就是为了争夺修行资源? 剑修按住罗刹鬼面面具的獠牙,仅露在外面的双眼显出浓郁贪恋。 “老大,这小子不好抢。” “但抢了他,要胜过抢一百个普通散修,今天咱们得豁出去了。” “不是他死,就是咱们亡!” 暮蛟跟炼气十一层的剑修已经同流合污多年,知之甚深,很清楚这位剑修对刀剑的了解程度,看人会看走眼,但是辨认神兵利器绝对错不了。 那就必须的抢。 再者。 陆缺已杀了他暮蛟三位弟兄,倘若他不把陆缺剥皮锉骨,以后还怎么带队? 没等炼气十一层的剑修再说什么,暮蛟就已悍然出手。 将近“雾化”之态灵气翻涌起来,运化澎湃灵力,在一双坚韧铁拳上凝聚出蛟龙龙头幻影。 但见双拳平推而出,蛟龙咆哮,恢宏劲力掠如长虹。 空气颤动,地面爆裂。 在一片飞沙走石中,陆缺逆风而动,正面冲向暮蛟。 心里莫名兴奋。 从并州到冀州边界这近两千里路途,遇见了几个修士,可不管炼气三层,还是炼气十一层,都让陆缺觉得若是同等境界,这些人就过于稀松平常。 术法的绚烂,也掩盖不了他们虚弱的本质。 而这位叫做暮蛟的劫匪头子,好像要胜过他们半筹。 让陆缺有了点在界山面对妖兽的感觉。 ……两人都是专精仙武的修士,交锋以后,选择了最朴素的近身缠斗。 刀芒与拳劲来回,灵力纠缠轰击,激荡起一圈圈冲击波。 沉闷的声响扩散林间。 树木上的积雪不断地滑落,短短数息,方圆一里内的树木就已落雪殆尽,露出郁郁青色。 宛若簪在连绵雪色上的一朵青花。 战斗,持续。 陆缺手握断夜之利,招式上不及暮蛟精妙。 一增一减,就出现了暂时的制衡状态。 不过陆缺需要应对不仅仅暮蛟,还有两名炼气十层修士,以及炼气十一层的剑修。 那剑修驾驭飞剑袭扰,以作策应,带着的压力很大。 暮蛟一拳一拳轰来,见陆缺终于移步倒退,立即祭出强横一招。 拳头上蛟龙龙头幻影光芒大炽,凝实如真,浮现层层妖异鳞片。 长河倒贯—— 这记杀招却是望文生义,一片鳞,对应一处穴窍玄关,出手间,鳞片牵引之处穴窍齐开,使丹田灵气成倒贯之势,汇聚成无比的恢宏一拳。 这一拳,似狂潮倒卷,似山河倒置。 轰鸣如雷霆。 一瞬间淹没林间所有声音。 陆缺只感觉耳中嗡鸣,滚滚如潮的拳劲已经咆哮过来,便横刀抵挡…… 拳头轰在断夜刀背,力量骤然炸裂,一寸一寸地向前碾压,碾过他的血肉,碾过他的骨骼。 冲击过来的灵力直撞丹田,使丹田中灵气海哗然一震。 砰! 陆缺立足不住,连续倒退,落脚之处积雪泥土炸裂翻飞。 炼气十一层的剑修抓住机会,全力驾驭飞剑,刺向陆缺胸膛。 劲烈气流卷动不休,雪屑与泥土纷纷扬扬。 掩盖住了陆缺的身影。 这时。 使出“长河倒贯”的暮蛟,罗刹鬼面面具下的眼眸,出现许多血丝,变得混浊暗淡,气势开始渐渐衰减。 施展出如此强招,消耗极大。 他盯着纷纷扬扬的泥土烟尘,叹了一声,穿青衫的小兔崽子当真了得,在他四人合力围攻之下,竟坚持到现在。 大宗门培养出来的天骄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不管这兔崽子如何强悍,这回也该死了。 “真他娘难缠啊。” 暮蛟的感慨刚说出来,炼气十一层的剑修就开始往后退,语气虚弱道:“老大,咱们……咱们好像惹到不该惹得东西了。” “你这是怂他娘什么?” “我的飞剑没回来!” ”什么!?” 炼气十一层的剑修没有回话,只是战栗之色越来越浓,眼波都晃动了起来。 他和他的飞剑仍存在感应,只不过感觉飞剑正被死死地压着,难以挪动分毫,而剑修与飞剑心神相连,这也使得他感觉心神在遭受强烈压制。 像是要被碾碎一般。 暮蛟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你不是说那兔崽子还没死吧?” “没、没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缠斗这么长时间之后,硬接我一记长河倒贯,又中了你的飞剑,就是炼气十二层,也应该死透了。” “真没有死。” 这回轮到四名劫道的修士恐慌了,他们移转视线看了过去。 尘埃渐渐落定。 但原地并无陆缺的身影,惟有几点斑驳血迹! 诡异地情形立时让暮蛟等人意识到情况不妙,几乎齐声喝道:“跑——” 一名炼气十层的修士刚挪动半步,还没扭过头,就感觉身前空间变动,一抬眼,灰黑色的刀芒就从他头顶坠落了下来。 继而是第二位。 两人生命的凋落仅用了一瞬。 暮蛟和炼气十一层的剑修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死亡。 只是,接下来也轮到了他们。 当炼气十一层的剑修感知到一股空间乱流扑来,灰黑色刀芒就他的从脖颈上掠了过去。 “空间神通——” 生命的最后一瞬,炼气十一层的剑修心中不是恐惧,而是不可思议。 炼气修士为何能施展空间神通。 他,是人是妖? 炼气十一层剑修的头颅滚落了下去,直滚到暮蛟的脚底下,这个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劫匪头子,此刻变得无比虚弱,扭头扫视四面,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应暮蛟的是断夜刀锋。 断夜从背后刺来,穿过暮蛟躯体,透胸而出。 几乎是在同时。 陆缺又显现与暮蛟正面,一拳轰出,砸在了他的气海穴上。 心脏贯穿,气海穴遭受重创,侵入的灵力逆乱经络,必死无疑了。 而现身后的陆缺,嘴角带血,左肩也被飞剑所贯穿,只是气机仍然没有衰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离死不远的暮蛟,“我以为你会很强,可出了那有些压迫的一拳,气势很快弱了下来,我有些失望。” “小子,你本来可以轻易斩杀我们,为什么?” “久居边陲苦寒之地,没有和什么修士交手,所以想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你……你使了空间神通……” 陆缺没为暮蛟释疑解惑,走到一株老树下,靠着树干坐下,喘息了片刻,忍痛把贯穿肩膀的飞剑拔了出来。 这边儿,暮蛟很快失去了生机。 六名劫道的修士至此悉数毙命,尸体曝于荒野。 陆缺担忧他们还有其他同伙,没敢过多修整,手掌一摊,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落到了地面,迅速向周围扩展开。 ……… 第150章 鱼喻此生 黑色旋涡无声无息地覆盖过去,瓦解了六名修士的尸体,将之溯回本源。 从尘土中来,还归于尘土。 气血被陆缺所吸收,迅速地弥合了肩膀的伤口。 经炼化后的精纯灵力落入丹田,与八十一道气龙相融。 两名炼气十一层,两名炼气十层,一名炼气九层,一名炼气八层,六人的灵气积蓄绝对不算薄弱了,但流入丹田后,只是让八十一道气龙变得更为茁壮,向内压缩,使中心处出现了一点点“雾化”之态。 没能把陆缺的境界往上催升一层。 这还是归咎于之前打下的底子。 他的性命根基稳固无比,可以在同等境界下,承载比寻常修士浑厚几倍乃至是十倍的灵气! 同境界会更强,但破境也需要更多的灵气。 两年时间的修行与学习,陆缺渐渐认识到这点,对此也没有过多在意。 他靠树而坐,看着六具尸体化为乌有,眼眸里冻结了清晰的冰冷。 记得七岁以前。 母亲颜春疏在春晴楼里帮厨,生意忙活的时候,总是踩着戌时三刻的点才能回去。 陆缺当时太小了,还干不了什么活,就常到春晴楼后门那里等着……朱与当惯了甩手掌柜,有时就会帮忙带带陆缺。 有一次,朱与把陆缺带到玉干河。 看着玉干河里争渡的鱼群,那身材高大的红衣女子就和陆缺说:“小陆,你看河里的鱼,它们要游千里万里去往温暖的地方。 “这一路上。” “它们有的会被逆流冲回去 ,有的会冻死饿死,有的会被其他的大鱼吃掉。” “但身在玉干河,就只能不断往前,争取长成大鱼,争取游进海里,这就是它们的一生。” 都是儿时的事了,但陆缺莫名地清晰记得,一字一句都没有落下。 现在想来。 他和这六名被杀的修士,何尝不是玉干河里的鱼? 只不过这“条”河是庞大的修行界罢了。 暮蛟等人劫他没错,他杀暮蛟等人也没错。 种种因由都是为了走的更远。 而这种觉悟,就在他眼眸里归拢成了冰冷。 一如冬日里的玉干河。 思量了片刻,陆缺起身去收拾六名劫道修士的遗物。 一枚精巧“冰印”,材质寻常,好在莹润如翡翠,色泽湛蓝,有几分像是白湛眼睛的颜色。 “留着以后送给白湛!” 炼气十一层剑修的那柄飞剑,陆缺拎起来检查了一翻,剑身赤黄,纹路斑驳,铸造材质乃是“驳铜”,最寻常的炼器材料,这在《黄庭记略》有所记载。 陆缺唯一的剑修朋友柳离,已经用了来历不凡的梳月剑。 ……这柄飞剑还是留在此地,等待有缘人吧。 他还是更在意剑修那式可以堆叠剑道力量的“沧浪千叠”,翻了翻,还真找到了沧浪百叠的书本秘籍。 先将之收到了咫尺空间,留待走到安全的地方仔细研究。 暮蛟作为这帮劫路修士的首领,最为阔绰,居然还个双鱼玉佩状的咫尺空间! 里面储存的有四五百两银子,一瓶赤丹…… 一瓶的“木元丹”,此丹药能够补充一定的灵气,并快速恢复精神力,几乎也没有什么反噬作用,绝对算是灵丹圣药,陆缺当即将之转移到自己的咫尺空间。 而后是几株灵芝灵参,没蕴含多少灵气。 炼化了,还不如留着给白湛炖汤喝! 聊胜于无。 让陆缺意想不到的是,暮蛟的收藏七七八八,居然还有一小罐“清创玉肌膏”。 清创玉肌膏对修仙界没什么用途,却是第一等平复疤痕的疗伤圣药,按《黄庭记略》记载,敷此膏药,不仅能平复各种疮疤,还能使人肌肤如玉。 “上回的冰续草没有用,就试试清创玉肌膏,反正修仙界的药膏种类多如牛毛,总有一种能把朱与姐姐脸上的伤疤医好!” “等到了天渊剑宗,就托人把清创玉肌膏捎给她!” ……陆缺搜刮完了六名修士的遗物,又把暮蛟戴的罗刹鬼面面具捡了起来。 此面具材质不俗,还能掩盖气息,以后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想到这里,陆缺猛得愣了一下,脸色颇有几分古怪。 “哎这,好像被苏萱一语成谶了。” “她说我离开了锁龙关,肯定要为非作歹,为非作歹以后肯定劫掠赃物,没想到真竟如此。” “我原来是个反派?” 得了,反派就反派,扬名立万的事还是得祝大哥来! 陆缺把六名劫道修士的衣物以及五张寻常的罗刹鬼面面具搬到一株大树下,用石头压牢。 然后在树干刻下两行字,“诛杀此劫道散修者,随州祝百寿是也。” 于是。 祝百寿身在其他州郡,就在并州地界立下了两件功劳。 并州镇邪司里的某些人物,把人情世故研究那叫通透,很快就会把两件事记录在案,并转交于随州镇邪司。 这就叫好风频借力,万事都如意! 一切处置妥当。 陆缺立即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而暮蛟其实还有四名手下,只不过这四名手下相对来说实力低微,赶来的路上发现灵力震荡剧烈,不在他们承受的范畴,一商量,就调头跑了。 这就好比玉干河的小鱼,感知到了水流突然变动,明白是大鱼来临,迅速逃散。 不可耻。 ……… 沿着林间足迹一路前行,脚步略快了些,到黄昏时赶上了闻大仓和穆氏兄妹。 此刻穆天童正在树下打坐,重刀插于身侧,散发出的煞气覆盖周围。 红泥靠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双眼半眯着,神色慵懒诱惑,五指来回屈伸着,指间有一块铜钱灵巧的翻动。 而她视线所指的地方,闻大仓畏畏缩缩地耷拉着脑袋,左脸脸颊浮现一道血痕,还在微微渗血,很奇怪的是,伤口处好像还抹了一把青盐。 陆缺径直向闻大仓走过去,“怎么了?” 红泥挑眉道:“他受了点伤,我替他敷上青盐以消肿。” 往人伤口上撒盐,原来还有这作用? 陆缺没理睬故意挑衅的红泥,拍了拍闻大仓肩膀道:“咱们走吧。” ……… 第151章 天渊山门 闻大仓起身跟上陆缺,往前走出一段距离,主动把脸颊受伤的原因讲了出来。 “刚才和穆氏兄妹同行那段路上,突然有悟道破境之兆,引得心魔作祟,而诸般心魔皆为心中欲念所化。” “我闻大仓何许人?” “虽无问道修仙之凌云志,却有斩断欲魔之坚毅心,如清风明月,不滞外物,往往迎魔而上,还怕它来得不够猛烈!” “那红泥妖媚如许,换了朴素蓝衣,翘臀却更能摇摆风情,不正是助长心魔气焰的契机?为修行计,我便直视那红粉骷髅,以其皮囊色相助长心魔,再挥慧剑斩之,换来一次大领悟。” 默默地听完了这句,陆缺转头斜了闻大仓一眼。 无言以对,唯有竖起拇指点赞。 能把视线猥亵红泥的事,说的如此慷慨激昂,惊心动魄,一般人二般人还真没有这种本事。 闻大仓继续摆活。 不过再怎么用言辞修饰,事儿就是那么个事儿。 他用视线猥亵了红泥…… 而红泥以情谋事,魅惑妖娆之态,怕境界低的修士看到,怕境界高的修士看不到。 闻大仓仅区区炼气五层的道行,身无长物,长相也差强人意,当然会被嫌弃,于是红泥在被他看得不耐烦时候,就赏了他一鞭子。 咎由自取而已。 陆缺对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没兴趣,一路默然而行,很少插话。 谈完此事。 闻大仓才问道:“陆道友,你过来时候碰上那帮劫路的修士没有?” “遇见了。” “然后呢?” “祝大哥把他们解决了。” 闻大仓眼睛绽放闪亮光芒,连珠炮似的询问道:“双方都使什么术法什么灵器,交手之中是否有压抑后的突然爆发?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隐秘?都撩了什么狠话,战败的劫匪跪地求饶时都讲得什么?” “没有爆发,没有打脸,就是祝大哥出手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劫路的修士修行也不易,不可能不求饶的!” “没有求饶。” 闻大仓捏着肥大的鼻头思量,突然做恍然大悟道:“一定是祝大哥杀伐果断,连下跪求饶的机会都不给别人。” 陆缺一愣,“对,对对对。” ……… 从黄昏走到深夜,林间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大的镇子。 镇口立有牌坊,上书“山门镇”三字。 笔迹铁画银钩,苍劲有力,透着威震四方的剑意。 这是天渊剑宗下辖的镇子。 凡是前来挑战的散修,其他宗门过来切磋的低阶修士,都得先到这里,由天渊剑宗外事堂的弟子安排,才能进入天渊剑宗。 此刻夜已经很深了,月明星稀。 但仍有修士进入山门镇。 陆缺站在镇口牌坊下面,感知到各种不同的灵力涟漪泛动,眯眼向灯火通明的街巷望去,脸上渐泛起恍然之色。 这算是踏入修仙界的圈子了吗? 他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轻轻摸了一下悬在脖颈上的平安牌。 一步踏入镇子。 青石板铺就的街巷,来往的有普通人也有修士。 但陆缺在修士之间显得有些另类,其他修士带刀背剑,灵力涟漪泛动,不加掩盖,没有他身上那份谨小慎微。 毕竟—— 这里已经是天渊剑宗地盘,没什么人敢随便撒野。 陆缺观察着镇上环境,轻叹了一声,然后跟闻大仓一块找了家客栈住下。 进入房间,挑亮灯盏。 他先把身上青衫脱了下来,取出针线,缝合衣服上的破口。 不知何时月光从窗缝照了进来,洒在地面一痕银白。 推开窗户。 悬在天渊山山头月亮差一点就圆满,日子应该是正月十四。 这日子是陆缺的生日! 差一线圆满,故而为“缺”,但距离圆满亦不远。 他的名字其实是朱与给取的,隐含这种寓意。 至于说生日…… 陆缺十一岁之后就不愿意过了,也没准备特意犒劳自己一顿。 缝好了衣服就照例炼气,然后从咫尺空间中取出断夜放在枕边,和衣而卧。 一夜很快过去。 翌日天空飘起了零星雪花。 陆缺醒来时候,客栈前厅声音吵闹。 几名境界都在炼气九层以上的修士,聚在一块儿高谈阔论,似争执什么。 穆天童和红泥也住进了这家客栈,此刻坐在另一桌,不言不语。 陆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杵在楼梯口听其他住客议论。 可惜来得不是时候,听到的话没头没尾,不明所以。 一会儿。 闻大仓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从后面搂住陆缺肩膀,“站这儿干什么?” 陆缺道:“听几位道友议论什么大观楼,什么悟剑亭,等等很有趣,就站这儿听一会儿。” 闻大仓熟悉其中门道,笑了一声,“无非是在猜谁能连赢三场。” “什么意思?” “到天渊剑宗与其门下弟子比试,也不是白比试的,倘若赢了,就可以到天渊剑宗特意设立的大观楼,借阅修行典籍。赢一场,可以借阅五日,连赢三场就不了的,可以借阅半年。” “大观楼……” 闻大仓笑容浓郁道:“天渊剑宗可没有把本派的各种绝学放进去,就是些寻常的修行典籍,不过卷佚浩瀚,有六万卷之多,讲术法、仙武、符箓、阵法、丹药、炼器的都有,绝对也算是修行宝库了。” 听闻大仓这么一解释,陆缺心里就更疑惑了。 开放六万卷修行典籍,天渊剑宗怎会如此大方? 而其中玄机…… 天渊剑宗放任周边州郡的散修挑战门下弟子,实则是把这些散修,当成了弟子历练的磨刀石。 开放六万卷典籍也没什么。 天渊剑宗根本不怕这些散修更厉害,厉害了更好,更能起到磨砺弟子的作用。 养狼之计! 这就是大宗门的气度。 陆缺如今心机尚浅,倘若是宁归在此,一定能勘破其中玄机。 陆缺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有没有人能在天渊剑宗连赢三场?” 闻大仓用视线指了指穆天童,“我认识的道友之中,以穆道友战绩最好,炼气九层、炼气十层、炼气十一层各到天渊剑宗挑战了一次,三战皆胜。” “厉害。” “不然这回相轲会亲自下场?这一场很惹人注目啊。” 闻大仓感慨了一声,却瞧见穆天童冲他抬了一下眼,慌忙捂嘴。 ………… 第152章 换了新衣 穆天童在附近几郡的散修中威名赫赫,据说也是个杀伐果断的狠主儿,被他盯了一眼,闻大仓浑身都不自在。 万一这专修仙武的匹夫动了肝火,揍他一顿,他也只能受着。 “我先回房间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闻大仓拍了下陆缺肩膀,一溜烟折回房间。 陆缺随即也回到了房间。 穆天童与相轲两人,被附近散修传的天花乱坠,好似都是站在炼气境顶端的人物,交手必是一场不可多得盛宴,陆缺也很想见识见识。 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和之前所遇的修士一样、境界虚浮? 不过对他来说,今天更重要的却是另一件事。 到天渊剑宗去见柳离! 陆缺在房间里仔细洗漱了一番,换上一件青灰色的新衣服,脑后簪上了宁归在七竹酒楼时送的紫檀木发簪。 对镜自照,装束淡雅朴素,让他有些满意。 这倒也不算“士悦己者容”。 只是陆缺的母亲在生前告诉陆缺,等长大了,去见女孩子,一定要把自己收拾的精神、收拾的干净,别让人家觉得埋汰。 做完这些。 陆缺和闻大仓一块儿下楼吃了饭,便结账离开。 早晨风雪更大了些,街面已经铺满素白。 风雪中。 又长了一岁的陆缺,穿过古色古香的街巷,身形挺拔,眉宇之间已经养成几分勃发的英气,平和眼眸中隐藏着淡淡冰冷,这使得他有了种独特的气质。 平凡,但不平庸。 一路跟着闻大仓穿行街巷,先到了天渊剑宗在山门镇设的外事堂。 负责接待的两名天渊剑宗弟子,一男一女,皆穿蓝袍,气质不俗。 那男弟子一脸中正平和之态,说话温恭有礼,陆缺竟还认识,正是两个月前在小山丘斩杀同门的许远。 道友,很能装啊! 如果不是陆缺亲眼所见许远斩杀恩人雷同业,都不太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而许远并没有察觉到陆缺心底的细微变化,沏了两杯茶端过来,含笑夸赞道:“这位道友好清俊的相貌,岩岩如松,让人见之忘俗。” 陆缺微微皱起眉头。 以前在锁龙镇面对的人以大老粗居多,哪儿听过这种雅词,不知道怎么客气才合适。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事也怪宁归! 好好一个经魁,到锁龙镇以后满腹经纶都用来说骚-话了,不然陆缺也能跟着学两句。 他心头嘀咕了两句,仍旧不知道如何跟道貌岸然的许远假客气,干脆开门见山道:“在下陆缺,是要到贵宗探望朋友。” “原来不是找我同门师兄弟切磋的。” “不是。” “请问陆道友具体要找哪位?” “柳离柳姑娘,柳是杨柳的柳,离是离别的离。” 天渊剑宗炼气期弟子千余人,许远也不是每个都认得,便问正整理卷宗的那位天渊剑宗女弟子道:“小小师姐,你知道有位名叫柳离的同门是哪一峰弟子吗?” 名叫小小的天渊剑宗弟子,身形娇小,但有些古灵精怪,抬手就在许远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 “你个木头,连柳师妹都不认得!” “嗯,真不认得。” 小小用手指缠绕着马尾,撇嘴道:“柳师妹是第三峰的弟子,我当时初见的时候还是被她吓一跳,那背影和相轲师姐真是如出一辙。” 许远点了点头,转身从身后的木架上取出一块无字罗盘。 伸指在无字罗盘上轻轻一点,罗盘中心光芒扩散,浮现出天渊山的地势形貌,而各种曲折路径也详细呈现于其中。 他把无字罗盘递给陆缺,指着其中一条的曲折路径道:“陆道友,这条路就是通往柳师妹所在山峰的路径,大约有二十里,你按照上面走,就找得到。” 陆缺拱手称谢。 这时闷了半晌的闻大仓忍不住开口道:“请问二位,穆天童和贵宗相轲相道友的比试安排在了哪一天?” 小小抢先一步,“明天未时整!对了,许师弟,明天你可得在外事堂替我盯着啊,这场比试我是非看不可的,要是不看,恐怕两个月都睡不好觉。” 许远面带微笑地点头道:“好好好。” “许师弟真是好人!!” 别说,这位许远看着真像是好人,陆缺心里暗自感慨。 闻大仓拍了下陆缺肩膀道:“咱们也能赶的上看这场大战。” “嗯。” “让人期待啊。” “……” 从外事堂离开,穿过山门镇,沿路进入天渊剑宗。 陆缺理了理衣襟,站在山脚往上望,一道古意盎然的台阶隐入云烟之中,仿佛是能直通天门,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而山脚下立有一块高大的黑石碑,篆书“天渊”二字。 渊字最后一笔,直划如剑,似有横斩苍穹之恢宏剑意。 陆缺打量了片刻,心湖承受不住这股恢宏剑意,立即就撤开了视线,区区一个字都蕴含如此惊人的剑意,天渊剑宗又该是何等恐怖存在? 他叹了一声。 旁边儿闻大仓抱着手臂道:“头一次来修仙宗门吗?” “是头一次。” “心里是不是觉得很震撼,萌生了要加入的想法?” 陆缺没说话。 闻大仓自顾自道:“其实绝大多数的散修都想加入宗门,一是有个依靠,二是能获得更多更好的修行资源,但是被宗门看中其实挺难,得有天资,有悟性,有运数,还得有恒心耐心等等。” “我没想加入宗门。” “啊!?” 陆缺拍了拍落在肩头的雪花,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道:“我想修仙宗门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规矩,而我……从前就受够了规矩。” 闻大仓上下打量陆缺,“老弟的家教很严吗?” “没有。” “那怎么说受够了规矩?看你的年纪也不大。” “不说这个了,找我朋友去。” 陆缺托起无字罗盘,按照上面标注的路线往天渊剑宗第三峰走去。 ………… 第153章 降生之兆 锁龙镇。 素白早就遮盖住了的青墙灰瓦,大雪却依旧纷纷扬扬。 街巷如失落的废墟,风雪卷过,唯独能看到一名巡街的公差匆匆跑过去,百姓和罪民则无人愿意出门。 说书人没有生意,也窝在家里。 他起来的很早,头发梳的很亮,此刻刚从玄妙的冥想中清醒,好像是在冥想中遇到了大麻烦,脸色显得非常凝重。 定了半晌神。 说书人取出三支神香插于香炉,一一点燃,立于香炉九叩天地大道。 这是要占卜一件大事,关乎诸多天机。 若是天意不允,任凭是道行再高,也不可起课占卜。 好在神香点燃以后,青烟直上,在三尺三寸三分高处结成氤氲瑞气,昭示着大道准了这一卦。 说书人长舒一口气,口念祭词,手指掐诀,浩荡灵力铺展时,有雍容金光从脑后缓缓散开,烛照满屋,衬得他像是降临人间的神明一般。 整个锁龙镇寂静了下来,仿佛时间被禁锢。 天地默然,风雪噤声。 一隅古老小镇好像成了装裱在时光里的画卷。 有钦天监的背景的余尽春,和出身在镇邪司的说书人,相互知晓,却不通消息,老死不相往来。 余尽春站在院里看雪,见雪落之势陡然减慢了百倍,冷冷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不愿管说书人的闲事,但那神色无疑是在说:“弄出来这么大阵仗,就不怕遭天道反噬,降下罚雷劈死你。” 钦天监和镇邪司不怎么对付…… 说书人继续着他的占卜大业,眼里逐渐深邃,仿佛落入了浮世红尘,落入了星河宇宙。 但很快他的脸上就出现了浓重茫然。 其实。 无论占卜还是以术法推演,都不可能把还未发生的事、看得非常清晰,只能看到一点点头绪。 只是大能修士能凭借这一点头绪,演绎出诸多结果,从而判断事情的大致走向。 可这回说书人一点头绪没看出来! 占卜就此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房间中恢复正常,说书人变得有点不正常,嘴角抽了几抽后,猛然推开房门,抬头望天,脸上扭曲表情几乎是伸手欲指,张口欲骂了。 玩我? 起课占卜叩问天机,有违天和,哪怕是得到了大道允准,占卜之人照样会遭受强烈反噬。 这一次说书人折损了八十年道行! 他捂着胸口喘息了好一阵儿,终于没有骂出口。 而欲问之事,实在是关系太大了,还得弄明白。 此事起因在二十五年前。 说书人与镇邪司几位大佬联合推衍,算出有位气息不祥的洪荒妖王,死而不僵,其残灵将会降临人间,在今年春日,在山畔水泽完成降生,届时就将会祭一洲之灵气。 所以得趁其羽翼未丰,将之斩杀,以免生灵涂炭。 “必须尽快解决!” 自语了一句,说书人身影晃动,在原地留下依稀金光。 下一瞬。 已出现在界山脚下。 他直身拱手道:“苏姑娘,在下请借万妖轮光镜一用。” 当年镇邪司没能推衍出来那位洪荒妖王到底是谁,但推衍出此妖是禹王治水时所斩杀。 ……禹王所斩之妖,在“万妖轮光镜”都留了印迹。 借来此镜,应该能看到这位洪荒妖王的一些信息。 青丘狐坟里。 苏萱正坐在吊床上翻阅神话故事话本,听到这话,并未起身,美眸懵然一愣。 “什么是万妖轮光镜?” 说书人差点被这句话气吐血,镇邪司和钦天监的卷宗里都有明确记载,万妖轮光镜就是被涂山氏带回了狐坟,不会出错,而如此重要的宝物,九尾狐妖一族的后辈居然不知道是什么,这还有天理吗! 对了,今天的天也不怎么讲理。 说书人双掌下推,气沉丹田,忍着拿脑袋撞墙窝囊气,说道:“兹事体大,请苏姑娘问问狐坟中的长辈。” “前辈稍等。” “有劳。” 女人的话不能信,如果长得美就更不能信。 她们说的“稍等”,至少就得等半个时辰以上。 苏萱正看神话故事话本看得起劲儿,这会儿根本没心思管什么万妖轮光镜。 说书人兹事体大,她看的故事话本里面姿势更大。 先看完了再说。 四刻钟以后。 看完了书,对镜理了理三千青丝,苏萱才满眼朦胧地去找姑祖母。 “姑祖母,锁龙镇的守镇仙师来借万妖轮光镜。” “此物本是人妖两族共有,借给他看看就是了。” “那什么是万妖轮光镜?在哪儿放着?” 穿黑袍老狐妖掐了一把苏萱脸颊,狠狠地教训道:“混账,这么重要的宝物你居然一无所知,还学什么术,修什么法,还能有什么前途?哎,我青丘狐坟不幸啊。” 苏萱眉尖挑着,等一番话说完,向老狐妖摊开手掌道:“拿来吧你!” 老狐妖很不惭愧道:“你说那玩意儿叫啥来着?” “万妖轮光镜。” “哦,万妖轮光剑,我去问问你大姑祖母。” “镜!!” “差不多,差不多。” 老狐妖荡着袖子走进水帘之后,将此宝取了出来,“原来万妖风火轮是个盘子,我小时候还常拿着砸核桃来着。” 得,名字又改了。 也不知说书人得知九尾狐妖一族如此不重要这件宝物,会不会气死…… 随后。 苏萱带着“万妖轮光镜”飘然飞下界山,将之交与说书人。 万妖轮光镜材质如玉,形状如盘,在内部有一黑一白两股烟气流动。 这两股烟气代表了洪荒妖王的残灵,等完全交融后,洪荒妖王就会降生。 可此时万妖轮光镜中出现了异相,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正介入黑白烟气之中,阻隔了相融之势,甚至使之相互排斥。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股诡异力量好像在盗取洪荒妖王的气数! 说书人大惑不解,“怎么会这样?” 苏萱迟疑道:“前辈看出了什么奇异。” “本来有尊洪荒妖王将会在今年降临世间,可现在却被某种神秘力量干扰,掠走了它的一点气数……洪荒妖王降生,天时地利契机,缺一不可,所以一点气数的流失就足够改变事情的进展,它的降生之期起码被推迟了一甲子。” “这不是对人族两族的稳定有利吗?”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能够掠走洪荒妖王气数的存在,更让人忌讳啊。” 这种事对苏萱来说也太过高深,听也听不明白,指着万妖轮光镜内部的黑白二气问道:“前辈,黑白二气是什么?” “洪荒妖王残灵的存在痕迹。” “不可能啊,如果这尊洪荒妖王的残灵已经降临人间,我妖族不可能没有感应。” 说书人凝眸道:“它降临的方式应该很特别,或许是依附于某件灵器,也或许是通过了轮回。” “通过轮回,算计这么深……” “当年被禹王斩杀的几尊洪荒妖王哪个是吃素的?” 哎。 一声叹息,风雪更大。 ……… 第154章 一黑一白 青山一道同云雨。 锁龙镇落雪纷纷扬扬,两千里以外的天渊山也在下雪。 只是下的没有那么大。 陆缺托着无字轮盘,穿过稀疏雪幕,抵达了天渊剑宗第三峰。 山峰下。 几道溪流蜿蜒,汇聚成湖,冬日里湖水也并未结冰,如明镜般的湖面倒映着宛然毓秀的山峰。 一条长长的石桥跨湖而过,湖对岸就是天渊剑宗第三峰弟子的修行之处。 此刻。 石桥中央,湖心亭处,一位姑娘安静地束手而立。 她穿着黑色长裙,裙边拖在雪地,如绸缎般的长发随风微微飞扬,背影窈窕,婷婷袅袅。 那一抹背影。 陆缺还记得,不是柳离还能是谁? “柳大小姐。” 陆缺呼唤了一声,踏上石桥,在踏上石桥的瞬间,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蓦然逆转了起来,引发微不可察的波动,使他的脚步暂缓。 但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前世留下的乾坤化气壶玄机太多,以如今的境界不可能悉数明白。 陆缺就没多在意,继续往前走,黑衣女子也恰好转过了身。 嗯? 目光交汇,陆缺愣了下来,对方并不是柳离。 相貌非常相似,年纪更大了一些,但更大的区别在于此女子气质极为冷冽,眼眸中似乎没有任何色彩和温度,不可亲近,让人敬而远之。 认错人了。 陆缺点了下头向黑衣女子表示歉意。 黑衣女子道:“柳师妹在山下练剑。” 一错而过,下了石桥以后,闻大仓拉住陆缺衣袖,小心翼翼道:“老弟,桥上那位黑衣女子应该就是相轲,咱们在天渊剑宗外事堂时候,他们不是说你朋友和相轲长相相似吗。” 陆缺也猜到了黑衣女子的身份,但此时还无关紧要。 他吸了一口气,沿湖岸而行,山峰下地面渐渐平旷。 就见几位天渊剑宗弟子,在落雪中打坐炼气。 走了三百多步后。 一块临湖的平坦之地,十几名年纪和陆缺相仿的男男女女,立在雪地之中,视线指向一处。 那里悬浮着数百颗弹珠大小的水珠,其排布位置似乎是按照某种阵法。 柳离,就站在“水珠阵列”的中央。 一身白衣胜雪,一柄飞剑如虹。 她衣袖飞舞掠过暮雪,仿佛牵引着月光。 让那等了近三千年的疏月剑,留下一层层皎洁清辉。 水珠阵列的水珠弹动疾飞,小小一粒,却带着江河奔涌的力道。 不过柳离驾驭的疏月剑速度很快,迎着水珠而去,能准确无误地劈开水珠。 陆缺没去打扰,也没有刻意感知柳离如今的境界如何,只是站在人后看着,嘴角微微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他心里有些开心,轻撞了撞闻大仓的腰道:“我朋友剑术很飒吧?” 一路走来。 闻大仓对陆缺已经有些了解,行事谨慎,平和的态度下隐藏着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也很少表露出好恶,这好像还是头一次表现出来明显的情感色彩。 啧啧,有蹊跷,有故事! 闻大仓行走江湖,眼力还有的,分明看出来了柳离的御剑之术还很稚嫩,嘴上却称赞道:“可不是嘛,这等剑术在同阶之中当属凤毛麟角了,我见的剑修也不少,还是头一次见炼气七层修士能将飞剑驾驭的如此游刃有余。” 陆缺笑了笑,“她天资高。” 而抵挡了十六粒来袭的水珠之后,柳离总算发现人群中的陆缺,略微一愣,确认来人就是陆缺,当即开口道:“我朋友来探望我,请康教习收回滴水剑阵。” “把这轮练完。” “……好吧。” “这位小道友倒是出类拔萃。” 一名气度不凡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陆缺后面,陆缺没有丝毫感应,听见声音才回过了身。 女子约莫三十岁,风韵如许,快速扫量了陆缺一番,“我叫康回,天渊剑宗第三峰的教习。” 陆缺拱手行礼道:“晚辈陆缺,见过康教习。” “小道友一身风尘,想必是远道而来?” “从并州三河郡那边儿过来的。” “两千里之遥,不容易,小道友且在蔽宗多留些时日,也让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多跟小道友学习学习。” 陆缺再次拱手道:“不敢当……” 康回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天渊剑宗所在之地灵气也算沛然,在此修行,对小道友有利无害。” 说罢她转身离开。 陆缺心里有点犯嘀咕,姓康这位教习初次见面,就表露出来这一番善意,有什么居心。 “康回肯定看出来了我的真实境界,难不成是要我陪着天渊剑宗的弟子切磋?” “这倒不算什么大事。” “大不了就输。” 过了半刻功夫,柳离终于练完剑从“滴水剑阵”中走出来。 两年多未见。 总是会有些生疏,她站定看着陆缺,也有些不敢认识了。 当初穿着脏兮兮的灰布袍,头发蓬乱,神色木讷的罪民,如今出现在眼前,竟是这般清秀俊逸模样。 很……好看。 柳离终于抿嘴笑了一下,“你没失约。” 陆缺道:“也是多亏你帮忙,才能这么快离开锁龙关的。” “个头长高了不少啊。” “嗯。” “还白了。” “这个我没在意。” 简短的两句对话,霎时就消匿了因光阴流转产生的生疏。 柳离走过来,勾了一下陆缺手指,眼睛眯如月牙道:“咱们现在都是修士,就谈修士的事,什么境界了?喏,我炼气七层的小坎儿已经过去,都快炼气八层了。” 陆缺略微犹豫。 “和我还不好意思说?” “不是。” “那就说啊,要不小声点和我说。” 柳离踮起脚尖,把白皙如玉的侧脸贴了过来,耳朵几乎贴到陆缺唇边,耳鬓厮磨,气息相侵。 陆缺反倒先不好意思起来,略退了半步道:“炼气十一层。” “啊!?” “我的道行是托了别人的福,用丹药和天材地宝催升起来的,虚浮不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还没解释完,柳离的粉拳已经杵过来。 “装,和我还装,信不信我把你堆进雪里。” “真的。” 少男少女,相见欢的画卷,但肯定会有人看不过眼。 “柳师妹,别闹了!” “你将近十六岁才拜入宗门,对于修仙界的知识知之甚少,还不知道趁闲暇去读点修行典籍吗?” “别没一点正事。” ……… ps: 如果把相轲和柳离的姓氏,提取出来,合在一块儿,这两章写什么应该不难明白吧? 山畔水泽,是年春季,一黑一白。 第155章 剑拔弩张 披带的满身风雪少年,前来赴约,该是草长莺飞年纪无限美好的事,柳离认真地看了看陆缺,伸指抚落他鬓角碎雪,没在意别人的眼光。 随后她转过了身,直视训斥她的师兄。 “我的朋友从两千里外来,你不知道他走了多远,走的有多艰难。” “如果我为了多看几页修行典籍,就把他晾在旁边儿,那也不配做他朋友。” “而且,我不用你来教我做事!” 锁龙关里北风烈,玉干河养育出来儿女也总有几分烈性。 柳离可不是忍气吞声的姑娘。 在场十几人纷纷移转视线,看向训斥柳离的那位师兄。 这人是位刚到弱冠之年的青年,方脸浓眉,五官硬朗,名叫骆志清,穿了紧身的暗蓝色劲装,显得坚实魁梧。 炼气八层的境界,在第三峰炼气期弟子位列中流。 被柳离回呛了两句后,骆志清的脸便有些红涨,捏了捏手指,搬出老常长谈的话道:“师妹,我这是为你好!” “哼。” “你涉世未深,还不明白在修仙界没什么比修行重要。” “骆师兄,我自幼读书识字,帮忙家中药铺经营,人情世故还懂些,非要让我把话说穿了,弄得大家都下了台吗?” 骆志清眼睛猛张,愣在当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好像中了当胸一锤。 而他为什么要来一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无非是爱慕柳离,看见柳离跟陆缺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就打翻了心里的醋坛子。 这股醋劲儿冲上来挺了不得! 骆志清的气势顿时爆发,灵力涟漪波动剧烈,就像是热油锅里溅了水,在空气中噼噼啪啪地炸响。 他倒是没胆量把怒气往柳离身上撒,只能迁怒于陆缺。 伸指指过来道:“你叫陆什么来着,刚才康教习对你赞誉有加,还让我们多跟你学习。” “正好——” “咱们现在就比划比划!!” 柳离冷声道:”别过分了。” “师妹,现在已经没你的事了,你退后看着罢。” “好,好。” 以柳离对于陆缺的了解,他既然承认了有炼气十一层的境界,那肯定只高不低,吃不了亏。 而修士切磋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转身问陆缺道:“你不愿意和骆师兄切磋也可以。” 陆缺举着拳头贴在唇边,略带着几分笑意,默然不语。 骆志清怒目圆瞪,“来啊,让我见识见识陆道友的高招!” 陆缺依旧沉默,只是视线倾斜到了骆志清的脖颈上。 大好头颅…… 然后两人目光相碰触。 相对于骆志清的气急败坏,陆缺显得非常平静。 眼睛里亦是如此。 只不过这平静之中,隐藏了极重的戾气与煞气。 就仿佛海底的深沉黑色,越去探究便越觉得恐怖。 骆志清已经伸出手,意欲勾手向陆缺挑衅。 对视须臾,手却缓缓放了下来。 当陆缺的视线第二次向下倾斜,从他脖颈掠过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使他大脑瞬间空白,耳中嗡鸣,就连脖颈后的毛发都倒竖了起来。 雪落纷纷。 片片飞雪撞在骆志清脸上,肉眼可见他的脸色由红转白。 陆缺贴在唇边的拳头放下来时,骆志清紧张到了极点,血液似瞬间逆流到心脏,怦然跳动,冲击着薄薄的胸膛。 这一刻。 骆志清感觉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生死危机。 但陆缺根本没有出手,只是呵呵笑了两声。 “我不太擅长和人切磋,等弄明白了里面的规矩再说吧。” “这……” 第三峰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觑,大感失望,这少年未免太和气了,被指着鼻子挑战居然都能够忍住? 真是毫无修士血性。 有人开口拱火道:“陆道友,我们天渊剑宗弟子不会以多欺少,仗势欺人,骆师兄出手也有很有分寸,你就尽管放开手脚,较量就是。 “胜败乃兵家常事。” “输了没什么,可柳师妹还看呢,你要是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那恐怕会让柳师妹瞧不起。” 陆缺瞥了瞥此人,笑容浓郁道:“怎么称呼。” “在下崔傲。” “记下了,崔道友说的很是。不过我叫陆缺,人如其名,天生就欠缺了一份争胜之心,往后有机会,就请崔道友喝一壶吧。” “鄙人不善饮酒。” “没关系,我的壶也不装酒……我看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骆道友,你觉得呢?” 如骆志清这种大宗门的低阶弟子,从拜入宗门以后,就要研读典籍,练功炼气,最大的磨砺就是和同门切磋;承受过的最大伤就是断过一两根骨骼,莫说是搏杀,恐怕迄今为止连鸡都没有杀过。 这种还心存善良的小可爱,如何能跟陆缺气势对峙? 从那年到三槐村送棺木,击杀了两头异变的狼开始,陆缺所遇见对手,不管是野兽、妖兽、武夫、修士,还不曾有一个活下来的。 经历如此多的血腥淬炼,跟骆志清几乎不是同一天地的人。 争风吃醋? 切磋? 只能说蛮可爱的,一如界山里争松果吃的松鼠。 此时陆缺松了口,反倒是骆志清如释重负…… 陆缺也无心与骆志清多纠缠,收回视线,和柳离说道:“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放到哪儿啊?” “带你去我住处。” “对了,跟你说一件喜事,你以前的贴身丫鬟春茹有小孩了。” “嗯?她可没写信和我说。” “……” 陆缺和柳离并肩走开,闻大仓自去找第三峰的接待弟子,安排住处。 湖岸前。 十几名第三峰弟子默然立着,都不太明白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醋意大发的骆志清眼看就要出手,为何突然偃旗息鼓了?这与他莽撞的秉性可不太符合。 陆缺和柳离身影消失于雪幕后,湖岸前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骆师兄,你就这么看着人家把柳离拐走了?” “截住他!” “你们都瞎掺和什么?那个叫做陆缺的少年和柳师妹本是同乡,交情也好,柳师妹之前常提起他的。” “同乡怎么了?修仙界可是凭拳头说话的。” “就你拳头大。” 第三峰的师兄弟们议论纷纷,骆志清似乎没听到一般,回手拉了拉背后衣襟,脊背上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了,他不愿意让同门发现这怯懦样子,又气又怒又无奈地爆吼了一声,“闭嘴,都别说了!” 之后迅速离开湖岸。 其他弟子也跟着相继散去,风雪缥缈的岸边最后剩下了崔傲一人。 这时。 崔傲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位仁兄对柳离也存有一份爱慕之情,不过相对于骆志清的明目张胆,他把心思更重,埋得也更深,醋意也更浓郁。 看见柳离与陆缺的亲昵之态,简直心如刀绞。 他咬牙自语了一句,“姓陆的,等着!” ……… 第156章 她仍如初 毓秀山峰的南面。 青瓦白墙的房舍傍山而建,枕奇石而依溪流,烟气依稀,俨然一幅工笔写意的卷轴。 这些房舍就是第三峰炼气期弟子的住所。 陆缺跟着柳离沿阶而上,绕过几株姿态婆娑的梅树,就到了地方。 一座小院,古典雅致。 “吱呀”推开了院门,里面也仅有三间屋子。 但踏过门槛,陆缺就感觉院里的灵气要比山畔湖边更加浓郁精纯,扭头打量,脸上渐渐露出乡下人进城的憨厚笑容。 修仙宗门到底也有好处。 柳离喊了声“快进来”,先进了屋子,沏上热茶。 出于以前养成的习惯,陆缺先把衣服上的雪屑拍了拍,又看了看脚上鞋子,确定没有泥泞,才走进房间。 “不好意思啊,那位骆师兄行事向来莽撞。” “没事。” 柳离坐到陆缺身边,仍嫌距离远,又拉了拉椅子靠过来,端着下巴注视陆缺,眼满是故人重逢的热情。 “快和我说说这两年你怎么过来的?” 时过境迁,她仍如初。 并没有因为得到梳月剑传承、拜入天渊剑宗,就倨傲自持。 这让陆缺有些开心,先把背后的竹箱笼解了下来,取出压在最底下的“双鱼玉佩”放在桌上,又取出些瓶瓶罐罐摊开。 陆缺看了看风韵初成的姑娘,“不着急叙话,看看这些东西,你是否用的上。” “送我的?” “嗯。” 柳离的把目光从陆缺脸上移开,往桌上扫视过去,先拿起了双鱼玉佩,“这是能储存许多物品对的咫尺空间呀。” 陆缺点了点头。 天渊剑宗的弟子到达筑基境界,亦或是在炼气期立过什么功劳,宗门会奖励咫尺空间,但是柳离现在还没有,不免惊喜。 她拿着双鱼玉佩仔细观察,轻轻抿嘴,脸上一抹娇羞如将绽未绽的兰花。 “送什么不好,送玉佩好像是定情信物似的。” 陆缺皱眉道:“它主要是咫尺空间。” “我才不管。” “你要怕被人误会,那就不要这个咫尺空间,看看其他东西。” 柳离一撇嘴,把双鱼玉佩状的咫尺空间紧紧攥在手里,“谁说不要了?不过我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富有?” 陆缺笑道:“劫路?其实是被劫。” “明白了。” “什么?” 柳离眼睛眯如月牙道:“肯定陆大侠把他们反杀了,然后顺手牵羊。” “不是,他们是被以前在锁龙镇当差的祝百寿祝大哥杀的,祝大哥家里有亲戚在镇邪司当大官,瞧不上这些东西,于是就一股脑给了我。” 陆缺咬死了劫道的修士就是被祝百寿所杀。 那即便面对柳离,也不会讲实话。 柳离则继续查看桌上的东西,三瓶赤丹,其中两瓶成色极好,比她天渊剑宗每月发的还要强过许多,很惊讶道:“劫路的修士能有这么好的赤丹?” “那两瓶是祝大哥给的,应该是出自于镇邪司。” “怪不得了!给我的话,你舍得?” “本就是给你带的。” 柳离把东西放回桌面,拉起陆缺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将手掌翻了过来,用指尖轻轻摩挲上面坚硬的茧子,“这两年以来你肯定过的很苦吧?” 这句平平淡淡的询问,却让陆缺的眼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从血腥杀戮中养就出的冰冷险些土崩瓦解。 很久……没人问陆缺过的苦不苦。 他甚至都习惯了独自面对人生中的所有一切,觉得命该如此。 最是柔情能蚀骨! 沉默了良久。 陆缺长舒了一口气,把手从柳离的手里抽回来道:“谢谢。” 柳离打了一下陆缺手背,“你看看,老是把气氛弄得这么沉重,好像被人关心就是欠了天大的债。” “好了,别拉着脸,跟我说说这两年到底怎么过来的?” 陆缺道:“其实比以前过的还要好些一些,尤其在结识宁大哥和祝大哥以后,生活好了很多……” 话由此而起,铺展开两年间的经历。 不过陆缺讲故事的水平很逊色,所经历的事情本还有几处惊险刺激,从他嘴里讲出来,也变成了平铺直叙。 外面风雪依旧。 两人各自讲述各自遭遇,时间渐渐到了晌午。 柳离起身拎出一个精致食盒,“咱们先到饭堂吃饭去,宗门的饭菜不错。” “宗门里还管饭?” “当然。” 两人并肩走到第三峰饭堂,里面已经坐了将近炼气期弟子。 不过骆志清和崔傲都把各自气饱了,也就为天渊剑宗省了一顿,并不在其中。 柳离找了空座让陆缺先坐着,自己拎着食盒到前面打饭,很快端来两碗菌菇汤、一碟馒头、一盘竹笋炒肉、一盘什锦小炒、一盘清蒸鱼、一盘溜白菜。 食材都是在天渊山就地取材,烹饪的也很出色,鲜香扑鼻。 比路上客栈的菜色还要好。 柳离把自己用的筷子递给陆缺,笑眯眯道:“我现在吃的多了,别笑话我。” “哪儿会。” “你尝尝什锦小炒,食材都是天渊山天然生长的,特别新鲜。” “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 其他第三峰的弟子,不时往陆缺这桌上瞄过来一眼。 奇怪。 柳师妹不是有点洁癖吗,今天怎么愿意让别人用他的碗筷,还主动给别人夹菜? 柳离没理会这些杂七杂八的目光,继续说道:“你来得时间挺巧,刚好赶上我们第三峰的一次盛会。” “什么盛会?” “相轲师姐和一名非常厉害的散修的比试,相师姐打遍附近炼气境无敌手。” “这事我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还曾见过她的对手,名字叫做穆天童,那人看起来……架势还行。” 架势还行?柳离冲陆缺眨了一下眼,几乎只动口不出声道:“你这么评价他,肯定是比他厉害。” 陆缺摇了摇头,不太谦虚地说道:“不知道。” 柳离这才又出声,“反正你现在本事比我大,等咱们吃完了饭,让我先试试你到底有多厉害?” “切磋较量,我真不太会。” “就简简单单过二十招。” 陆缺皱眉道:“简简单单,二十招?这恐怕有点困难。” ……… 第157章 以黑杀白 柳离匆匆吃过饭,起身去找第三峰教习康回。 炼气期修士对于灵力掌控还不能入微,和人切磋,难保一定就能点到为止,所以必须得有教习在场。 这是天渊剑宗的规矩。 陆缺留在座位上继续吃饭,闻大仓端起碗筷坐了过来,嗦着指头上的油汁道:“老弟,你现在很需要被指点迷津。” “何出此言?” “你跟柳姑娘刚才说的事,我听见了,她要找你切磋。” “没错。” 闻大仓放下了筷子,伸手摸了摸下巴,只可惜颔下无须,手中羽扇,不然非摆出一副羽扇纶巾的模样应景。 总在宗门待过,这种事司空见惯,有经验。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陆缺肩膀。 “老弟。” “炼气七层和十一层差距有大,想必你很清楚,莫说二十招,两招就见分晓了。” “可真这么打,柳姑娘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记恨,会想姓陆这混蛋竟不懂半点怜香惜玉,心如铁石,干脆不理他算了等等。” “反正女人心复杂,绝不可讲道理,讲得越多错的也多。” “所以与她交手,不在于实力,而在于人情世故!你得赢,但也得让柳姑娘觉得她炼气七层道行,就能够给你造成麻烦、带来压力,打出成就感来。” “这悬于一线的微妙把握好了。” “她就会常常想着与你交手,常常想着你。” 一番发人深省的言论,字字珠玑,充满真理。 可陆缺在这方面不够开窍,听进去了一半,没能领会其中精髓,笑道:“人情世故我稍微懂一些,肯定会给柳离留着面子。” “不不不,关键是细节,输赢悬于一线的时细节。” “那可太难了。” 说话之间。 柳离已经赶回来,笑盈盈替陆缺收拾起碗筷,说道:“康教习点头了,让咱们两刻钟后到玉露湖南岸去。 “玉露湖就是第三峰下面的湖。” “嗯。” ……… 陆缺经过柳离石桥时,雪下了大些,积雪盖住了桥头石碑,遮住了石碑上篆刻的两个字。 玉露湖南面。 康回已经在等待,身旁站着一身黑衣的相轲。 这时。 天阴的很重,天空云涌如海。 在涌动如海的墨云之上,在浩荡悯默的穹顶之下。 数千道红色雷霆毫无征兆的显现。 但却迸发没有任何声音。 这数千道红色雷霆就像妖异的蛇,不断地蠕动纠缠,最终竟凝聚如心脏形状,其大小宛若一座山头! 雷霆凝聚的心脏,扩散着无人能够察觉到的古老气息。 渐渐地,跳动了起来。 一张一缩。 展开了万载光阴,缩影了浩瀚洪荒。 周边空间似乎承受不住“雷霆心脏”的跳动之力,跟着来回张弛,逐渐撕裂开了一道深邃的黑色口子。 紧接着便有诡异不祥的气息喷薄出来。 这一刻。 云苍以上的天穹穹顶都出现了战栗! 位于风雪之中的相轲,此时此刻,脸色无比凝重,心脏随着云海之上的“雷霆心脏”跳动而跳动。 眉心神轮蓦然做痛,好像有一股沉睡于三魂七魄的力量,正在苏醒,并带着诡异不祥的气息侵入了心湖,让她萌生出了强烈的杀机。 以及,一种奇怪的吞噬之意。 云顶之上的“雷霆心脏”,每跳动一次,这两种念头便强烈一分。 就像黑色的海潮推进到了她的心湖,正在抹去心智。 而相轲心里无比浓郁的杀机,竟是冲着平日开朗乖巧的柳离。 “为什么?我怎么了?” 相轲心里自问了一句,转头间,已经看见柳离过了横跨玉露湖的石桥,距离越来越近。 她死死攥着手。 可是强烈的杀机已经引动蕴藏于“阳池穴”的飞剑。 那飞剑峥峥欲鸣,呼之欲出。 一旦飞起…… 绝对能够斩了柳离。 因为当那股隐藏在三魂七魄的诡异力量渐渐苏醒后,相轲的实力,在瞬息之间就拔升到了她不敢想的程度,别说柳离身边站的只有陆缺,就是筑基后期的康回现在挡在前面,也无济于事! 相轲心智极坚,但此时也压制不住这股股强烈杀机,强烈的吞噬之心。 她想逃离此地,身体已不受控制。 她想喊柳离赶快离开,却也无法张口表达心意。 身体完全脱离了操控。 唯心神未散。 相轲秉持所剩不多的理智,在心中威慑,“邪祟——” “我不管你是什么,但只要你敢在天渊剑宗行凶,就必死无疑。” “你以为天渊剑宗的长辈会顾惜我相轲这具皮囊,我相轲都不顾及,倘若宗门长辈飞剑驰来,我必与你同赴死!” “滚!!” 诡异不祥的力量不做任何回答。 只不过与之相呼应,云海之上那颗雷霆交织而成的心脏,跳动之势越来越烈,似要将空间压碎,释放让天地战栗的。 天地素白,风雪纷纷。 布局不知多少光阴的阴谋在这时才真正铺展了开来。 说书人的推衍……错了。 此年初春,正月十五,山畔水滨,以黑杀白。 妖王降临! 陆缺初来第三峰踏过石桥,乾坤化气壶蓦然逆转,盗取了洪荒妖王遗留于此山畔水滨的一缕气数,没能真正破了这个局。 而柳离也不知道危机临头,心里还有些欣喜,催着陆缺快走。 陆缺注意到了相轲,感觉有些不对,皱着眉头道:“你相师姐……” “嗯,平时就高冷。” 高冷? 陆缺头一次见到相轲,感觉的确如此,冷若冷霜,不近人情,但这回好像不是,只是觉得他心里发毛。 陆缺伸指点住了悬于胸口的平安牌,刀匣立时浮现。 就在这一瞬里。 相轲蕴藏于“阳池穴”的飞剑铮鸣而出,一剑飞虹,裹挟着浩荡剑气,咆哮过来。 风雪暂住,光阴暂住。 只是那柄剑穿过了死寂的静止,穿过了凝滞的空间。 轰—— 浩荡剑气落了下来。 玉露湖南面六多宽五里多长的堤岸,在剑气余波中土崩瓦解,齐齐坠入湖中。 陆缺和柳离正面接了这一剑,原地已不见踪影,只是下一瞬,湖心怦然炸裂溅起几丈高的浪花,显示二人坠落到了湖中。 “陆老弟!!” 闻大仓从后面赶来时候,已经有鲜血浮上了水面,晕染了很大一片。 ……… ps: 入正题,要揭开一点布局,但不多。 第158章 白湛的梦 (ps:这一章会略微烧脑,可能得结合第一章来看。) 界山深处。 落了多年的雪,在这里仿佛不曾融化,冻结了许多古老的事。 有一座的庙宇竖立于此。 供奉的神灵塑像早已崩塌,巨大头颅半截埋在土里,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空洞无神。 但细看下却满是憎恶与怨毒。 仿佛神灵陨落于人间, 不甘泯灭,以最后的目光对这苍穹天地种下了诅咒。 头颅背面,对着那座残破庙宇。 一条黑洞洞的甬道通往庙宇内部,勾连着支离破碎的空间,光线难以延伸,而那里就是“狏狼”族的栖息之地。 距离二月二惊蛰并不算太远,白湛已经为渡劫化形做出了充足准备。 此刻。 白湛正盘卧暗金色的蒲团上,拥着柔软蓬松的狼尾,悍然入睡。 睡得很沉,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境。 一位气势不凡的女子打破空间隔阂,出现在没入云霄的山峰峰顶,引发的空间乱流,凝成了一道道恐怖的黑色雷光,在半空炸裂不绝。 她衣裙带血,脸色十分愤怒,湛蓝眼眸带着泼天战意。 如有天威。 “盖十三在哪儿?” 她质问的人是一位俊逸青年。 山顶夭矫如龙的老松树下,青年穿着很干净的衣服,坐于棋坪之前,听到这话,眼中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但却死死压制着心里情绪,声音沙哑道:“死了。” “死了?我为他而来,他凭什么死!” “人妖两族的这场战争要结束了,为了彻底平息干戈,当初以杀止杀的人都会遭受清算,盖十三……首当其冲,已经被我人族修士逼得以兵解谢罪,散魂散道,从此不会有这个人了,不会有他存在的痕迹了。” 盖十三—— 一位千年不出的仙武奇才。 一位在这场人妖大战中,让两族大能尽皆闻风丧胆的英豪。 惊艳出世,凄凉收场,在青年口中却只是几句毫无情感的平铺直叙。 说话同时。 青年按住了棋盘上一粒已没有活路的棋子,始终不愿将之拿起。 而他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动作里,似乎承受了万钧之重,手指颤动着,使得棋子也在跟着摇晃。 当啷啷的棋子磕碰声持续了许久。 血衣女子冷笑道:“别假惺惺了,盖十三不就是给尊驾当开路棋子吗!” “尊驾在平息干戈这件事中居功至伟,如今又扫清了干过的脏事,片叶不沾身,到了仙界也能坐上前几的交椅,真是好算计好计谋。” “只是踩着自己兄弟的尸骨爬上去,坐到了高位真就舒服吗?” 山顶风云涌动。 从远处云海蔓延过来的夕光,洒在了青年脸上,将他衬得十分凄凉。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从袖口取出一只沉重的黑色罐子,擦了擦上面血迹,喃喃说道:“盖十三生平有两大憾事,一是未曾与狼祖交手,二是未曾达到心中的仙武巅峰。” “第一件憾事,抱歉了……” “他深知与仙武巅峰差了一线,乃是受限人族躯体,故而特意给狼祖留下了十三斗斗武罐,希望狼祖能携此宝登临顶峰,替他看看那里的风景。” 青年将“十三斗斗武罐”交给血衣女子,女子并不领情。 挥手就将十三斗斗武罐打落到了人间。 她掷地有声道:“盖十三强得是本身,不是这破罐子。” 山腰层云翻动,露出人间一角,却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青年转眸向下望了一眼,缓缓起身,张开双臂猛然抱拳,向血衣女子行礼。 “替盖兄弟拜谢知音!” “到现在了不必再惺惺作态了吧?演给谁看?” 青年叹息道:“任凭狼祖怎么看。” 血衣女子甩袖一笑,风姿烈烈,指着青年道:“盖十三死了的确是一大遗憾,但今天如果宰了你,也能让我愉快一些。” “还需狼祖动手吗?” “你……” 这时候血衣女子才发觉青年的生机濒临枯竭,一身浑厚道运也已溃散,但却不是被人重伤至此。 人妖大战将落幕时,已无人能是这青年对手。 血衣女子很清楚这点,说“宰了他”,无非是撂狠话壮声势。 她凝视着青年,大惑不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人妖两族在这场大战中,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罢了,狼祖本是洪荒妖兽,亲身经过劫灭,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 视线碰触。 血衣女子眸中露出难掩的震惊之色,“你居然勘破了此事!!” 青年闭了一下眼,轻声道:“我知道其实的还要更多一点,那些存在太过强大,并没有在劫灭中彻底消亡是不是?” “是。” “他们都留有后手是不是?” “也没错。” 青年没再继续问,回到棋坪前,意味深长笑了笑。 血衣女子面露思索之色,半晌后,眼中战意消退了大半,靠在一块石头,轻轻喘息了一口气,转变态度道:“但你别指望能在我身上问出来什么,我的本体已经在劫灭中化作星辰,记忆也几乎全部丧失,出现在你面前的,只是一缕意志与狼族血液衍生出的妖,都算不上洪荒妖王了。” 这时,一抹黑影从天穹迅速划过。 血衣女子轻声道:“相柳?” 而青年却已经出手,从这抹黑影斩下了一缕细若蛛丝的气息,拢于掌中,“相柳竟分化出了这一缕残灵去往幽冥,看起来又是提前布局,真够顽强的。” “相柳在那些存在之中,实力并不算很强,筹谋也不算太深。” “那我得先挑这个软柿子捏了。” 说着。 青年拢于掌中的相柳气息,化成一点黑芒,融入眉心神轮。 红衣女子凝眸道:“我现在有点佩服你了,都已经散道了,还敢把相柳的气息融入神魂,他杀不得你?” “杀得杀不得,都不是这一世的事了。” “你要入轮回——” 青年沉默,但他的沉默就是表示肯定。 红衣女子瞪了瞪他,“我已经直来直去惯了,弄不明白你的弯弯绕。” 青年拈起一粒棋子放回棋盒,说道:“想阻止那些存在,恐怕得由易入难,那就先从相柳开始,我把她的气息融入神魂,也就有了一份羁绊,将来也好破她的局!” “以身入局?” ……… 第159章 前世出手 战意消减以后,血衣女子靠着山岩坐了下来,凝眸望向云海,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风推开云气,潮红色的夕光从远处铺过来。 这天的夕阳绚烂无比。 仿佛在人妖两族的大战中那些英杰绽放的辉光,要让天地铭记。 只是。 一天将要落幕,这个时代也要在这天落幕。 无数的修士和大妖在这场战役中陨落,对于两族来说不亚于劫灭,即便他们的气数返归天地,补益两族,两族也需要几千年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此时代最后的一缕辉光,或许就剩下眼前青年。 他的生机也正在逐渐流逝,等完全消散时,就是这个时代终章了! 不会很久。 看着一个时代的落幕,看着故人相继凋零,血衣女子仰头叹息了一声。 血衣女子不在乎这场战争的意义,只在乎战斗本身,如今已经没有和她做对手的了,这当真无趣。 “可惜了,传闻你的仙武造诣并不比盖十三低,只是出手极少,我也没能和你打一场看看究竟如何。” 青年手心里握着一粒棋子,举拳贴在唇边,眉头紧缩,做思索之状。 血衣女子知道青年还是在盘算相柳残灵的事,哂笑道:“你活得真累!” “狼祖应该清楚,此时代方兴未艾,本来会更加璀璨,但是现在却成了那些存在的祭献,我许多亲朋兄弟……逝者已矣,来者可坠,总不能让后世的修士和妖重蹈覆辙,也成了祭献。” “竟有这份胸襟?那你用什么手段也都不为过了。” 此话说罢,沉默了一会儿。 血衣女子又道:话说回来,你跟相柳残灵结下羁绊,来世相遇很早,那时候你恐怕还只是凡夫俗子,被抹杀的可能性最大。” 紧接着又补充了两句,“你没那么蠢,应该做了准备。” 青年点头道:“我耗尽修为正是为了给来世留些东西。” “好大的手笔啊。” “但也仅仅是有了入局的资格。” 是啊,只是有入局的资格。 血衣女子很清楚这点,没多说什么,起身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转眸看着青年。 青年哪儿运筹帷幄的笃定风采,有的只是一身尘埃,两肩沉重。 这人太苦…… 感觉到这点以后,血衣女子很不舒服,丢了两枚蜜饯在棋坪边儿上,“你们人族百姓做的吃食,很甜。” 青年难得一笑。 血衣女子转身走到山峰边上,眺望无限江山,问道:“人妖两族恢复到战争之前的繁盛景象,需要多久时间?” “三千年。” “哼,你和讲了这么多事,想必已经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算是……” “那就三千年后再见。” 血衣女子说完了话,身影就开始随风消散。 一缕成尘,吹向人间。 一缕化成星光,穿过云海,穿过天穹,返归浩瀚星河。 ……… 当梦境中血衣女子身影溃散,白湛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贯穿三千年的梦,已了然无痕,所蕴含的隐秘变成了白湛眼中的茫然。 她从古老的庙宇走出来时,大雪仍在下着。 深山中万籁俱寂。 那尊神灵塑像的残破头颅,横于庙宇甬道正对面,空洞的眼神似在望着白湛,让它觉得很不顺心。 爪子挥动,一道寒芒闪过,将残破头颅轰得粉碎。 碎石激溅中。 白湛跳上庙宇顶部,眺望锁龙镇方向,湛蓝眼眸恢复了清明,“陆缺弱的可怜,不至于死了吧?等二月二渡劫化形之后,就去镇子上看看。” 她并不知道陆缺已经离开锁龙关。 ……… 天渊剑宗。 笼罩山脉的云浓黑如墨,云层之上,那颗由雷霆交织而成的诡异心脏仍在跳动。 但不知何时,“雷霆心脏”周围的空间全都被隔绝了。 一点黑芒散开,衍化二十五道长河,每道皆由十万八千“道罡符文”构成,带着古老沧桑之意,将雷霆心脏包裹于中央。 大道,殊途同归。 由仙武之道凝炼出的道罡,到了无上巅峰,亦能演绎术法,蕴生神通等等。 这些道罡符文扩散之间,似乎拨动了力之本源。 横绝时空,震颤规则。 只是阵阵轰鸣就打破了“雷霆心脏”所处的空间,陷入缥缈虚空。 白湛梦境中的青年,也是陆缺的前世,一缕神念似乎等在虚空已久,此时骤然绽放光明,身影已“法天象地”的形态出现,一手托起乾坤化气壶,一手握住宛若山岳大小的雷霆心脏。 “三千年未见,就聚拢了这么点诡异之气。” “又被我族大能斩过一次吧?” “也幸亏你在三千前早作谋算,分出残灵去往幽冥,否则你这样的存在,也配苟延残喘至今。” 与陆缺不同,陆缺的前世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狷介。 哪怕对方是洪荒大妖相柳,也并未多放在眼里。 那个时代的修士远比如今惊艳,何况“前世”还是那个时代站上巅峰的几人之一,若非要为今生布局,耗尽了修为,他可以把相柳的存在痕迹完全抹杀! 有狂的底气。 他缓缓蜷曲五指,二十五道符文长河随之合拢,把雷霆心脏一点点碾碎。 也碾碎了相柳这次降临的希望。 但他只是留在虚空中一缕神念、前世为陆缺留下的挡劫手段,以免在羽翼未丰时遇上了相柳,被其斩杀,还不足以彻底抹去相柳。 相柳的残灵仍然存在于相轲和柳离的灵魂深处! 遭受重创,降临之日会往后推迟一甲子罢了。 届时就需要陆缺独自应对。 而陆缺生在锁龙镇,与柳离相识,又双双踏入修仙界等等,乃至包括今日之事,其实全都在前世的算计中,从前世斩下相柳一缕气息融入神魂,一切均已注定。 只是…… 前世并非今生。 “前世”对安排陆缺人生总是有着几分愧疚,那缕神念在虚空中自语,“为了阻止那些存在已牺牲的太多太多,我一生不足以翻盘,不得不赌上来世,对你不起,但愿我耗尽修为得来的乾坤化气壶能让你的路途顺利一些。” “长路漫漫,也只能送你至此,往后保重。” 话尽。 这缕神念消散了在虚空之中,而它也是前世为陆缺留下了最后一缕神念。 ……前世拼尽所有只是换取了入局的资格,路还得陆缺自己来走! ………… 第160章 五府灵轮 “前世”将相柳气息融入神魂,一旦相柳残灵异动,出现降世之兆,遗留下来的那缕神念就会被激发。 那缕神念挡住了相柳残灵的力量。 只不过那惊鸿一剑,不仅蕴含相柳残灵的力量,还有相轲本身的力量。 相当于…… 神念对残灵,陆缺战相轲,各打各的不挨着。 问题在于陆缺只是觉得相轲不对劲儿,本能警觉,刚刚握住了断夜,还没有什么准备,那一剑已经裹挟风雪之势轰然袭来。 陆缺不知道相轲的目标其实是柳离,他只是站在了前面。 电石火光的一瞬。 飞剑逼近身前,雄浑灵力带着洪流般奔腾不息的力量。 陆缺挥舞断夜仓促应对,灵力凝聚了不足五成,只觉剑锋擦着刀脊而过,改变了一点点轨迹,偏出几寸,冰冷锐利的剑尖就已经刺入他的腹部。 紧接着。 陆缺的身体就倒飞了出来,撞到柳离,连带柳离一并跌入玉露湖。 飞剑刺入腹部,又有一重阴寒的灵力奔流肆虐。 好在此时陆缺已经彻底反应过来,气机回环周天,引动丹田八十一道气龙,呼啸而起,酿生绵密灵力。 执象经。 五府灵轮—— 这是《执象经》中的防御之法,以五脏为府,五行为根,沿经络、血脉交织绵密灵力,分布其中,防护体内天地。 飞剑携带的阴寒灵力,被“五府灵轮”所束缚。 就像是扑到蛛网的飞蛾,挣扎剧烈,却不能把蛛网挣破,反而越挣扎黏连的蛛丝越多,力量也随之渐渐耗散。 而两股力量短暂制衡,力量发散于外,激荡玉露湖湖水。 轰! 水面炸裂,白浪滔天。 陆缺终是以腹部几乎被贯穿为代价,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剑。 以他雄厚的性命根基,血肉之伤,对实力的影响并不会太大。 当即踏水而起,跃至湖面,如鱼鹰般疾掠到了岸上,当着康回、相轲、闻大仓、以及第三峰赶来看怎么回事的弟子的面,咬牙将飞剑拔了出来,掷于相轲脚下。 风雪之中。 腹部还在流血的陆缺扫视了一圈,在别人认为他们动怒时候,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他把浓郁的杀机全都藏在了心底,眯眼凝视着相轲。 “果然,名副其实!” 此话一出,第三峰弟子顿时大跌眼镜。 呵呵。 这小子可真是怂包到了骨子里,平白挨了一剑,不敢发狠不说,居然还反过来给相轲贴笑脸? 就没见过这么软骨头的修士。 但在行于阴暗的陆缺心里,相轲此番“偷袭“并不是一件卑鄙的事。 定了心要杀一个人,使用什么手段都不重要。 越稳妥越好,付出代价越小越好。 陆缺一直也是这么做的,正所谓惺惺惜惺惺,臭味相投…… 他不解的是相轲为何有如此举动,心念一转道:“我和你就见过两次,我父亲只是一介凡人,从没有涉足过修仙界,也不可能得罪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相柳残灵聚拢的诡异气息已被前世遗留的神念磨灭,因而遭受重创,再次蛰伏到了相轲的灵魂深处。 相轲此时只觉得脑海中翻江倒海,混乱无比。 记得似有邪念作祟,出了一剑,为何出剑却全然不记得。 面对陆缺的诘问,她无言以对,呆愣地风雪里。 我到底怎么了? 怎么回事? 倒是第三峰教习康回先开了口,“伤到了陆道友,真是惭愧之极,万望陆道友雅量海涵。” “但相轲绝非是要杀陆道友,只不过她炼气十一层已满,将入筑基,在破境坎儿上的有心魔作祟。” “刚才出手,实属无心。” “我先来看看陆道友的伤势。崔傲,去跟第三峰李长老要一丸玉积丹来。” 崔傲领命去取丹药,与陆缺擦肩而过时候,小声地阴阳怪气道:“有些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如果相师姐真是想要他命,何必把灵力倾泄到湖岸上,一剑飞过去,他现在还焉有命哉?” 第三峰的其他弟子想法与崔傲相同。 相轲那一剑留了手,不然陆缺已经一命呜呼。 这时。 柳离也浮到了岸前,顾不得浑身湿透,就冲到了陆缺身旁,视线往下一瞥,看到陆缺还在微微渗血的腹部,俏脸顿时就有些白了。 “相师姐,你是做什么!” “还有康教习你,你就这么看着相师姐伤了陆缺吗?” 从锁龙镇出来的少女,在呵斥相轲与康回的同时,轻轻把陆缺手指移开,小心翼翼地撕开了衣襟,查看其伤势。 剑上已贯穿血肉,延伸到内部,伤得非常深。 柳离也不管站在背后的都是什么人,便呵斥道:“都看着做什么,拿止血的药啊!” 看着柳离焦急担忧的模样,陆缺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臂,“没事。” “伤这么重,怎么是没事?” “没有伤到脏腑。” “……” 康回始终把姿态压得很低,插话道:“柳离,你别太担心,一会玉积丹取来给陆道友服下,不会有什么大碍的,玉积丹是咱们宗门里很好的疗伤丹药。” 柳离回眸,冷眼看着她之前心里还很敬畏的康教习。 “不担心!” “那我现在去刺相师姐一剑,康教习是不是也不担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三峰的弟子任谁都没想到,平常还蛮懂事的柳离,敢怼康回。 “柳师妹,你急昏头了?” “赶快跟康教习认错,这事本来和康教习也没什么关系。” “不能因为外人,影响宗门内的关系。” “修士难免磕磕碰碰的,受伤都是在所难免的事,何况你朋友伤的也不重,一会儿服了玉积丹,过不了两天就好了。” “这不是大事柳师妹。” “……” 第三峰弟子议论纷纷,七嘴八舌,有斥责的,有规劝的,有讲道理的等等。 但无一例外的是都没把陆缺当回事。 伤了就伤了,无关紧要。 修仙界不太在乎实力低微的修士,这点或许比世俗还要现实。 柳离撇了撇嘴唇,正驳斥这些同门师兄弟。 陆缺拦住了她,“不用了。” ……… (ps: 我看大家评论,有猜测朱与身份的, 透露一点,锁龙镇春晴楼的只是分身之一,她不是仙。) 第161章 被威胁了 拿到了疗伤玉积丹,陆缺离开玉露湖南岸,由柳离带着前往住处。 闻大仓抄着手尾随其后。 天渊剑宗的待客房舍,与门下弟子所住的并无不同。 古雅小院,青瓦白墙。 柳离担忧陆缺伤势,进了房间,就不避讳地帮陆缺脱掉灰青色长衫,撩开里衣,小心翼翼地往伤口敷止血药膏。 她刚才也坠入了玉露湖,一身白衣完全湿透了,裙角裙边都有些结冰。 陆缺道:“真没什么大事,你先回去换换衣裳。” “你平躺下,别乱动。” “知道。” 见陆缺腹部伤口渗血的情况减缓,柳离才抱起那件带血青灰色长衫出了屋子,回自己住处换衣服。 陆缺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挨这一剑并未动摇根基,但是腹部几乎被贯穿,伤口很深,疼得很厉害。 尤其是敷上止血膏药以后,伤口处的辛辣灼疼,真犹如烧红的烙铁烙在上面。 陆缺把拳头压在额头,闭目忍耐,心头念叨。 “可惜是在天渊剑宗,要不然炼化……以其气血,弥合伤口,用不了半刻功夫也就好了。” 乾坤化气壶功用过于霸道,有魔功之未能,却无魔功之弊端,一旦被外人知晓,肯定会大祸临头。 怀璧其罪。 道理再简单不过,所以现在只能用寻常手段疗伤。 陆缺休息了一会儿,等气机平复,服下了那枚玉积丹。 丹药味涩,入腹又感觉很沉重,像是吞了一枚铁丸。 静待了将近一刻钟功夫,药力才缓缓化开,柔和气息淌入脏腑,使得腹内蓦然升起温热之感,颇为舒适。 柳离已经换好衣服回来,侧身坐在床榻前,扶了扶陆缺额头,“感觉怎么样?” 闻大仓抄手靠在门框,目光朝两人斜了斜,感觉自己像是个十足灯泡,跟陆缺说了声“老弟好生养着,有什么事叫我”,便弓背哈腰地溜出了院子。 风雪里。 闻大仓眯着眼睛感慨了一声,“陆老弟的心性可真了不得!” 少年人争勇斗狠容易,忍耐才难。 在陆缺踏波冲到相轲面前那一瞬间,身上分明带着纯粹且浓烈杀机,可杀机转瞬即逝,紧接着,陆缺就若无其事地评价起了相轲的实力。 期间转变,天衣无缝。 怂? 混迹江湖有年头的闻大仓,眼窝比第三峰的炼气期弟子深得多,清楚那不是怂,而是审时度势。 这种事出现在修仙界老油条身上或许没什么。 但出现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就很了不得。 ……… 相轲“心魔”作祟,出了意外,被第三峰长老们拉去检查心境,耗费功夫不少,也没查出所以然,只能就认定是心魔。 她跟穆天童的较量因此推迟到了半个月以后。 除此外,第三峰一切照旧。 翌日清晨。 第三峰弟子做完了早课,该去炼气的炼气,该去研读修行典籍的研读典籍,从山脚下一哄而散。 崔傲刻意打陆缺的住处经过,抬起脚尖踢开院门,朝里面瞧了瞧,视线恰好与站在屋檐下的陆缺相遇。 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崔傲脸阴了一下,抱臂道:“陆道友的伤势好的很快,看起来用不了几天,就不用待在我们天渊剑宗这穷乡僻壤委屈了。” “我待多久,跟你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你心知肚明。” “哦,有点明白了。” 崔傲扭头左右瞧了瞧,见周围无人,快步走到屋檐下,和陆缺方向相反,擦肩而立,脸面对着墙壁,阴沉地笑了笑,“天渊剑宗再往南走的郡城句榕郡,有不少亡命的修士,为了几十枚赤丹几百两银子,就愿意杀人。” 威胁的味儿一下就上来了。 起码,崔傲认为如此。 他对于柳离的爱慕之情,没有骆志清那么明目张胆,但更加深刻,深入骨髓,朝思暮想! 就竞争而言。 骆志清一介莽夫,在男女之事上蠢如猪狗,不足挂齿。 陆缺的威胁就太大了。 倘若让陆缺待在天渊剑宗时间长了,天天和柳离朝夕相对,耳鬓厮磨,这少男少女的情到深处,恐怕就要私定终身。 就看柳离对陆缺的旖旎态度,也知道这种事可能性很大。 所以逼走陆缺刻不容缓 。 崔傲拨了一下刘海,继续威胁道:“陆道友如果在两天内离开天渊剑宗,我能保证陆道友的安全,超过了两天,哼哼,陆道友只怕要埋骨句榕郡。” 陆缺眯着眼睛打量崔傲了片刻,忽然耸肩而笑。 “我得在天渊剑宗待一个月左右。” “难道是我姓崔的没有把话说清楚?别不识抬举。” 两人的视线在说这句话时,有所接触,崔傲眼眸中的阴毒之色尤为浓郁,犹如毒蛇的芯子。 陆缺却往崔傲跟前贴近了些,做了深呼吸,“你……气血还挺旺盛的……” 崔傲哪儿晓得这句话的涵义,只以为陆缺在嘲讽他脾气大,冷声道:“就两天,两天以后,只要你还没有滚,出了天渊剑宗的门就得死。” “呵呵。” “我说到做到!”崔傲冷眼横了陆缺一眼,甩袖走出院子。 那范儿,当真是凶狠无比! 陆缺领略了一番大宗门弟子的气势,跟着出门,视线跟随崔傲的身影,一路延伸到了崔傲的住处。 过了一会儿。 柳离拎着食盒过来送早饭,看见陆缺正举目眺望,问了句,“看什么呢?” 陆缺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天渊剑宗的弟子是不是可以随时出宗?” “那怎么可能,炼气期弟子每月才有一天假期,不然我也不会两年不回锁龙镇。” ”假期是哪一日?” “每一峰的假期时间不同,我们第三峰是每月十七。哎,真是可惜了,句榕郡正月十五十六有花灯会,咱们不能一块去看。” 陆缺握着拳头贴在唇边,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崔傲在你们第三峰地位高吗?” “问他做什么?” “闲聊。” 柳离拉着陆缺回了院子,同时道:“宗门里每一峰的炼气期弟子都有二三百人,哪儿什么地位可言,无非是受长辈的关注程度不同,崔傲崔师兄有些平庸,并不会受到格外的照顾。” ……… 第162章 买凶杀人 天渊剑宗的炼气期弟子,不下一千四百人,并且每年都在招录。 而这些弟子之中,真正能成长起来的十不足一,将来成为梁柱材的更是百不存一。 宗门不可能重视每一位弟子,只会格外关注那些好苗子。 比如相轲,比如被许远杀了的雷同业。 至于那些资质平庸的弟子,宗门也只是会尽传道授业的责任,他们能成长到何等地步,就看自身造化。 另有一点颇为残酷的是,天渊剑宗不太在意平庸弟子的性命! 因为—— 有死亡,才能门下弟子明白修仙界不是温室。 一块儿吃饭时候,柳离和陆缺讲了这些事,说完还眼神幽幽地补充道:“我刚来宗门没多久,康教习就跟我说了这些规矩,还特意叮咛我不要随便外出。 “所以拜入宗门这两年,我也就出去过两次,每次还是由康教习带着。” “不比你在锁龙镇好多少,咱们其实同病相怜。” 得到“梳月剑”传承的柳离,拜入天渊剑宗后没有得到资源倾斜,与其他第三峰炼气期弟子一样,每月领一两六钱薪俸,一枚赤丹。 轮到了清理灵草园的时候,也照样得扛起锄头。 当然。 天渊剑宗的长老们也不是都瞎了眼,放着这么好的苗子不栽培。 只不过传承三千载光阴的梳月剑,惊艳无比,过早绽放光华的话,反倒会对柳离不利,不如蕴神藏锋。 关注柳离的天渊剑宗长老好几个呢,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陆缺的心思倒也没在这上面,心里继续拨着自己的算盘,“按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们宗门失踪了一名炼气期的弟子,也没人管?” “去年我们第三峰就有十四位师兄师姐死了外面,但宗门也就是派人问了问,跟不管也差不多。” “那崔傲胆儿可够大啊!” 陆缺心里嘟囔了一句,有些出神,柳离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别光顾着说话,吃点饭。” “嗯。” “你伤口还疼不疼?” “好了些。” ……… 朝起暮落,轮转两日光阴。 两日间。 陆缺常常站在院外,若无其事地留意崔傲的行踪。 这天黄昏落幕,余晖在第三峰背面寂灭时,陆缺正坐在门槛上翻看《沧浪千叠》。 一身白衣的柳离练剑归来,迈了一大步坐到陆缺身畔,娇躯倾斜,把纤薄如纱的衣领拉到了陆缺面前。 “闻闻,是不是有味了,这也能证明我练剑很用功。” 柳离身上有股天然体香,幽幽如兰,出了汗,香气只是减淡了些。 陆缺笑了笑,目光不经意一斜,就从柳离拉开的衣领缝隙中,看见一抹饱满丰润的弧线,不由愕了一下。 他长高了,她也长大了。 柳离察觉到陆缺的目光,慌忙把衣领压下去,娇怯地笑道:“我是不是比从前胖了?” “没有,正好。” ”滚!” 陆缺很无语,回答的没毛病啊,怎么还被骂? 柳离双手端起下巴,晃着娇躯,挤了挤陆缺,眼睛眯如银亮月牙,“你刚才是不是想对我动手动脚?” 陆缺环顾左右,不敢妄言。 柳离道:“你想了!” “嗯……对……” “算你还有点眼光。” “唉。” 陆缺捂住了额头,锁龙镇的女子通常比镇上男子奔放,这点他清楚,不过柳离现在这模样可有点苏萱附体的迹象了。 娘-的。 “前世”那么大能耐,却给他安排了这么命途多舛的人生。 这是把所有运道都压到桃花宫了吧? 陆缺把《沧浪千叠》合上,破罐子破摔道:“你再调戏我,我可真动手动脚了。” 柳离以掌做刀,轻砍在陆缺手腕,嫣然笑道:“动手砍手,动脚砍脚!” “是你在动。” “……” 两人玩闹之间,一声低咳声在不远处的梅树间响起。 随即崔傲从阴影走了出来,目光一扫,眼皮猛地颤动了几下,只差一腔怒火从眼中喷出来。 此刻柳离双手抓住陆缺手腕,并将其手臂放在自己腿上!! 虽然是被动非礼,但也该死。 崔傲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我之前说的话,陆道友是一句没听进去。” 柳离先放开了陆缺的手腕,“崔师兄和陆缺说什么了?” “修行心得。” “是吗,陆缺?” 陆缺看了一眼崔傲,点头道:“没错。” 两人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柳离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着拉陆缺站了起来,“崔师兄,你要和陆缺交流修行心得,还是明天白天吧,我还要和他说说话。” 崔傲看看两人进了院子,掩上院门,手指死死掐在手心,指甲已陷入血肉,心里说了句“姓陆的,是你自己找死”,怒冲冲地走开。 ……… 正月十七,寅时初。 天地之间还只有一点朦胧星光,崔傲就离开了住处,匆匆奔下第三峰。 早已经醒来的陆缺,站在院外,看着崔傲的身影过了横跨玉露湖的石桥,迅速追了上去。 一路尾随。 崔傲下了山,离开天渊剑宗,便直奔向百里以外的句榕郡。 陆缺尾随其后,保持大约一百五十丈的距离,由于境界高了三小阶,身法轻捷,对于灵力的控制也更加精细,故而崔傲一直没没有察觉。 两刻钟以后,已离开天渊剑宗六十里。 前面出现一个死气沉沉的荒村。 崔傲闪身进入村中,朝着村中唯一亮灯的房子走过去,到了门前,抬手叩了三次门环,又将一张银票塞进了门缝。 门里传出声音道:“这位道友要做什么买卖?” “杀人的买卖。” “什么人?境界如何?现在在哪儿?” “他叫陆缺,炼气十一层,现在在天渊剑宗做客……他离开天渊剑宗时候,我会立刻想办法通知你们。” 门内之人笑了一声道:“杀炼气十一层的修士,并不容易,六十枚赤丹,外加一千两的银子,不还价!而且杀了他以后,他身上所有宝物都归我们所有。” “我只要他死。” “按规矩,还得先付一半的订金。” “可以。”崔傲把东西递了进去。 而此时陆缺就在一百五十丈以外,背靠土墙,听着两人对话,门内之人的声音,他还有些熟悉。 ……… 第163章 下辈子吧 云气错动,遮盖了星河微光,荒村变的更加黑暗。 陆缺望着天空,轻吸了一口气,取出“罗刹鬼面”面具扣在脸上。 面具与皮肤相贴,带着金铁冰凉,背面十六个凸起的节点轻轻压着穴窍,从穴窍中抽取几缕微弱灵力,形成涟漪扰动,改变了本身气息。 随即身影一闪而逝。 紧接着。 月牙形的光芒在崔傲目光亮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断夜灰黑色的刀芒。 突如其来,毫无征兆。 刀芒划出的弧线落在崔傲臂膀,将他伸进门里的手臂直接斩断。 滚烫的鲜血泼在门上,穿过门缝,溅了红泥满脸。 砰! 手臂坠地,手掌中握的银票和赤丹洒落出来。 戴着罗刹鬼面面具的陆缺,冷眼看了一眼崔傲。 “下辈子,做事谨慎点。” “你是……” 目光相遇的瞬间。 崔傲认出了陆缺的眼睛,从其中看到了陆缺的另一面,与他之前所见截然不同,出手狠辣,杀意纯粹,犹如从血海之中走出来的魔。 买凶杀这样的人? 崔傲意识到自身的幼稚,心一下凉到了底。 也明白过来陆缺受到威胁,为何能宠辱不惊,那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跳梁小丑。 “柳离是你的,别杀我。” 生死之前,男女之事微不足道,崔傲感觉到性命只在顷刻,眼中光芒颤动,那股子大宗门弟子的气势顿时全无,脸上露出鲜明的求饶之色。 可惜他没明白陆缺为何杀他。 喜欢一个人没什么错。 陆缺也不至于气量这么窄,为了这点事就杀人,让他不可容忍的,乃是崔傲买凶杀他。 这就必须死。 “哎……” 灰黑色的刀芒挥洒,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崔傲脖颈上。 他没来得及再求饶再解释,一腔鲜血就从脖颈切口喷洒出来,涂红五尺土地,留下触目惊心的色彩。 血腥气渐渐弥漫。 陆缺面无悲悯,低头看了一眼断夜,再次凝聚起灵力。 门后的红泥已经回过神,灵力涟漪的强度正在疾速往上攀升,衣裙都随之鼓荡了起来,风声烈烈。 表面的风骚妩媚之相,只是红泥的一层伪装,她敢混迹于散修,敢干买卖人命的勾当,不是只靠胸口的起伏大,也有杀人害命的手段。 此时主顾死在了门前,岂能忍着? 红泥破口骂道:“敢在姑奶奶的地盘撒野,你他妈也是活到头了。” 陆缺将断夜抬起三寸,“你要杀我?” “还要剥你的皮!” “确定?”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红泥是谁,一双巧手剥人皮从不会破损分毫。” 一语落定,有两股不同的灵力相继于黑暗中之绽放迸发。 红泥衣袖飘摇,从中飞出一道红光。 这是条三百六十个环扣连接成的鞭子,由沉星钢和驳铜融合打造,材质不俗,大小随心变化。 随着她的灵力注入,环扣当啷啷响了一阵儿,骤然变大变长,破门而出,就如黑色的巨蟒。 那鞭稍的环扣已化作石滚大小,所携力量不下两万斤。 院门破裂,木屑纷飞。 短短的一瞬间内。 陆缺又踏入了月牙状白光,身形在原地留下残影,本身却已出现在红泥跟前,推刀而出,直刺入红泥的心脏。 “下辈子,别做剥皮这种恶事了。” “怎么会?” “影闪”所带来的空间乱流,扑到了红泥身上,给她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 谁又能想到炼气期修士能施展出空间神通? 这一神通在炼气期层面,已是无敌,战斗经验、灵力都不足以抹平其中差距,更何况陆缺的灵力还比红泥更浑厚更精纯。 陆缺出手不容情。 丹田内八十一道气龙,幻化灵气海,翻成沉猛一拳,砸在红泥腹部,摧枯拉朽的力量直将红泥的灵气震散,一时无法凝聚。 劲力余波以两人为中心扩散开。 轰! 地面崩裂塌陷,房舍四面皆倒。 红泥很快失去了生机,身躯一软,瘫在了地面,渐渐灰白的眼睛里,还残留着那抹震撼。 天空的云还没被吹散,荒村寂寥无声,如一幅死寂画卷。 两条生命彻底消失于其中。 黑暗里。 鲜血沿着“罗刹鬼面”面具的凹槽滴露下来,陆缺轻吐了一口气,回手紧压着腹部。 腹部伤势本来就没有完全好,这回接连两次施展“影闪”,距离虽然很近,但空间乱流还是把伤口撕裂了开来。 他忍着剧痛呼吸了几次,平复气机,便铺展开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将两具尸体炼化。 两抹血气涌入体内,渐渐弥合了腹部伤口。 两人的灵气也被悉数流入陆缺丹田,与八十一道气龙相互融合,旋转,压缩,使气龙的“雾化”之态越发明朗,每道气龙都有将近二分之一的规模雾化了。 “如果再吸收一枚水晶,应该就能直入炼气十二层。” 陆缺呢喃了一句,迅速离开荒村,连两人遗落的宝物都没有捡。 一来红泥在天渊山这一带有点声名,她的东西,恐怕别人会认识;崔傲身上宝物皆是天渊剑宗所赐,就更好辨认。 二来此时各种修行资源都很充足,没捡的必要。 人吃大亏,往往都是占小便宜开始。 修行亦不可太贪。 出了荒村,又走了近二十里,陆缺坐在一个上风口,散了散身上的血腥气,并以“大衍敛息术”敛气收神,恢复到平常人畜无碍的模样。 看看四周无人,他才把罗刹鬼面面具摘下来,放回咫尺空间。 沿路返回天渊剑宗的住处,时间才刚到卯时。 距离天亮尚早。 陆缺躺回床上睡回笼觉,心安神定,理所当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这天是正月十七,天渊剑宗第三峰的假期,正值大好年华的炼气期弟子憋了半个月,自然会想出去玩玩,大早上的,山峰间已经有些热闹。 柳离亦是如此,漱洗完毕,就来到了陆缺住处。 “伤口还疼不疼,不影响行动的话,咱们今天就出去逛逛。” 陆缺从床上坐起来,“行。” 柳离很开心地笑了一下,忽而惊讶道:“哎,你的气色好像恢复了许多。” “你们宗门的丹药好。” “玉积丹啊?我没有服用过,不过听师兄师姐说玉积丹疗伤效果确实蛮好的。” “你先到外面等着,我穿好衣服,咱们就出去。” 柳离眼睛眨了眨,狡黠一笑,猛然掀开了陆缺的被子,不过这恶作剧并不成功,陆缺还穿着里衣呢。 ……… 第164章 许多好意 陆缺和柳离下山时。 恰好有位第三峰的长老要到句榕郡去买笔墨砚台。 这位长老修行近三甲子,面貌只是中年人的面貌,敛神于内,不威不怒,但很有几分超然物外的清逸之气,名字叫做冯境迁。 因两耳招风,耳垂肥厚,在天渊剑宗里常被戏称为“冯大耳”。 冯境迁为人不错,每回出宗都会捎几个同路的弟子,省的他们用两条腿跑,陆缺和柳离这回就赶上了,另外还有两名第三峰弟子。 冯境迁掐诀起法,灵力铺展之间,在四人脚下聚拢起一抹漫漫云气。 正准备腾云飞起时。 闻大仓提着衣袍从山路快跑过来,高声喝道:“等等,前辈请等等!” 到句榕郡郡城去玩这种好事,可不能错过。 闻大仓日子过得很潇洒,千金散尽还复来,纵然混迹江湖常常三天饿九顿,但也没什么攒银子的习惯。 手头上二百多两银子,在钱囊暖了好一段日子,不出去花点,实在心痒难耐。 等他过来后。 冯境迁衣袖一抖,地面云气便托着六人飞入空中,穿破天空云层,从云海之上迅速横渡。 呼云霞举,万里飞渡。 朝北海而暮苍梧。 这才是真正的飞渡术法,可比练气期修士就能使的“御风而行”高明了百倍。 看着山峦渐小,玉露湖化为山涧的一粒明珠,陆缺眸中有些恍然,好像也曾屹立于如海云端,从那种高度俯瞰过山河无限,感觉熟悉。 半晌回过了神,视线里已是云海铺展万里的辽阔景象。 往下望去有几道流光拉出笔直长痕,在半空中缓缓延伸。 那也是天渊剑宗第三峰的弟子,大都是炼气十二层以上的道行,御剑飞行百里还不算太难。 冯境迁驾驭的云气迅速超越了他们,没半盏茶功夫,就到了句榕郡郡城。 落下云头。 冯境迁徒步进了郡城,自去买笔墨砚台。 闻大仓往城墙边儿上撤了撤,勾手示意陆缺过来,搓着手笑道:“陆老弟,先前说要请你一顿饭,一直碰上没合适的机会,这此来了句榕郡正好,咱们到青楼里喝酒听曲去?” “句榕郡是富庶大郡城,青楼又多又有排场,里面的姑娘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据说很能让人称心如意。” “我带的银子也够使!” 这番盛情让陆缺按着额头笑了起来,推心置腹道:“老实说我也有点想见识见识青楼里面什么模样,但真不能去。” “担忧柳姑娘生气?” “不全是。以前闻老兄曾问我家教是否严苛,我家教并不严,只不过父亲和叔父的为人都极为正派,如果我进了青楼这种地方,他们只怕英灵难安啊。” 闻大仓看了看陆缺,惋惜道:“我是真心想请你老弟。” “心意领了。” “……那,我就只身去闯那龙潭虎穴,应付红粉骷髅了。” 闻大仓转身告辞,先进了城。 柳离看着两人嘀咕,没刻意偷听,但瞧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也猜出来没聊什么正经事,走过来道:“刚才在说什么?” “闻老兄想请我到青楼喝酒听曲。” “嗯!?” “我没应。” 柳离冷呵呵看向闻大仓背影,哼了一声道:“这人可不像什么好东西,你可别跟他学坏了。” 边说边走。 陆缺想了想道:“我从锁龙镇走到天渊剑宗这里,一路上碰到了不少人,有好有坏,闻老兄或许有些放荡不羁,但在其中绝对算是好人了,我还在他身上学了不少行走修仙界的经验。” “嗬,这么说你还弃其糟粕,取其精华了?” “人不可貌相。” 柳离抬眼瞧了一眼陆缺侧脸,心道这家伙打情骂俏尚且害羞,料也没有逛青楼的胆魄,倩笑道:“那倒是。” 晨曦刚洒落不久的句榕郡城,已经往来络绎,人头攒动。 修士在其中恐怕占了四分之一,陆缺仔细留意,有些人明明是一派修士气宇,擦肩而过时都感觉不到丝毫的灵力涟漪,境界恐怕是筑基期以上,因此便拉着柳离往街边走了走。 柳离想起陆缺在锁龙镇时候,穿街过巷总是走在边儿上,生怕别人多看一眼,不由笑道:“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啊。” “谨慎还是很有必要的。” “对。” “这座郡城往来的修士怎么这么多?”陆缺朝天上看了看,还能看见有修士从远处飞的身影。 柳离踮脚望着街边儿的汤圆摊子,人都坐满了,似乎得等等,同时解释道:“句榕郡背依我们天渊剑宗,占了地利之便,周边郡城的散修这常会到此。 “这一来二去的还形成了修士坊市,专门买卖些修行资源,因此就吸引了更多的修士。” “就连我们宗门的铸剑师炼丹师,有时也要到修士坊市买东西。” 陆缺点头道:“待会儿去见识见识。” “好呀,不过先吃汤圆,先逛逛,那修士坊市还在最东面,走过去挺远的。” “嗯。” 两人在汤圆摊子前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座位,要了两碗核桃桂花馅儿的,坐下没多久,街上传来一串儿清脆铃声。 循声望去,一列满载货物的驼队正从街巷闯过。 陆缺还没有见过骆驼,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感觉这种物种长得有些奇怪,”那是什么?背上怎么长了两个包?” “骆驼,它们可以穿越瀚海沙漠,背上长得驼峰可以储蓄水。” “原来如此……” “对了,从冀州到你家乡吴州的路途得经过一片纵横千里的沙漠,等你走时,我给你买头骆驼骑。” 陆缺笑道:“不用。” 柳离也冲驼队看了一眼,“我来宗门时候我爹生怕我饿着冻着,让我带了三千两的银票,也没地方花,你不让买骆驼的话,就拿两千两在路上使。” “我有银子,也有好几千两。” “啊?” 柳离愕然一惊,附到陆缺耳畔,用最小的声音道:“你是杀了多少劫路的,搜刮到这么多银子?” 陆缺在老雁岭那百余名山贼身上,的确搜刮了不少,但此事血腥气太浓,还是不说为好,“没有,我的银子主要是投资宁大哥的分成。” “你们在锁龙镇能做什么经营?” “嗯……卖画,销路一直很好,并州好几个郡城的达官显贵都愿意买。” “什么画那么受欢迎?” “就人物之类。” 陆缺感觉再说下去得露馅,实在是不太好意思说了,因为宁归仿制的春-宫,有两幅还曾卖到了三河郡柳府,被柳离的父亲所收藏! 虽说打了一折,可这种事真不适合放在明面说。 他慌忙换话头道:“别管这个了,赶紧吃,吃完陪你逛街。” ……… 第165章 地底洞天 天穹湛蓝。 柔和的阳光洒在句榕郡街巷,为积雪消融后的城池增添了一份暖意。 风从远处来,仿佛已有了和煦春气,吹拂行人衣襟,也吹起陆缺的发丝,他在汤圆摊子坐了会儿,望着辽阔天空,眼中色彩渐渐和缓清淡。 难得这样的轻松啊。 柳离去结了帐,张开纤指在陆缺眼前晃了晃,“别癔症了,我们往前面走走。” 陆缺极为罕见的露出干净笑颜,横平手掌,将五指插进了柳离指隙。 风来正好,此年正少年。 ……或许前世斩下相柳气息,因而结下的羁绊,也不全是负累。 两人穿行在句榕郡繁华的街巷,走走看看,遇到了兜售面具的摊子,柳离很凑巧举起一张狐狸面具盖在了俏脸上,“我像不像九尾狐妖?” 这不是一下撞枪口上了! 陆缺眼睛缓缓张大,看了一眼,把柳离盖在脸上的狐狸面具摘下来,乐不可支地笑道:“不戴的话才更像。” “嗯?” “我说了原因,你不准生气。” 柳离微微眉头一拧,点了点头。 陆缺靠近了些,轻声道:“我在界山见过九尾狐妖,都已经渡劫化形了,你的身材和她还是蛮像的。” 这番坦诚,换来了兜腹一拳。 好嘛! 才两年没见面,都和狐妖勾上了,真是艳福不浅。 柳离狠狠刮了陆缺一眼,故作生气,其实醋意不浓,只道:“九尾狐妖在咱们大夏向来被视为祥瑞,恐怕模样比我长得好看是不是?” 柳离也是上佳姿色的美人,不过说良心话,和苏萱那倾国倾城的狐媚相比,还是存在明显差距的。 一郡花容怎比得了春风万里? 陆缺感觉这事不能说实话,绞尽脑汁憋了一句,“你比她性格好。” 一话未了,腹部再遭暴击。 姓陆这家伙在花言巧语上的能耐,不比祝百寿强到了哪儿。 柳离心里暗笑不已,“真是笨,说性格好,不就等直说我长相不如狐妖?” 她倒也没有因此生气,美人通常能容忍美人……自以为美的丑比未必。 “你和狐妖什么关系?” “朋友。” “她对你怎么样?” 陆缺闭口不言,环顾左右,做贼心虚的心理写在脸上。 柳离笑眯眯道:“你不说话,我也猜到了,狐妖肯定对你很好!要不这样,等以后了你娶她做个小的,有个渡劫化形的美艳大妖填房,多给咱们人族修士长脸?这事我支持你。” “别瞎扯,我怕被她给撕了。” “……” 一路闲说玩笑,很快到了句榕郡郡城最西面。 周围空落落的,并无房舍,仅有一座十几丈的小山竖,前面几名修士走近小山,迅速隐入树丛,不见了踪影。 陆缺恢复正色道:“苏萱的事情以后再谈,咱们先去修士坊市开开眼,坊市是在山上吗?” “山上巴掌点大的地方,可容不下几个人,听康教习说是在地下。” “地下?” “别看我,我也头一次来。” 两人带着疑问在山下绕了绕,没走几十步,就见高大的树木之间见有座山洞,里面的石阶倾斜向下,通向幽暗的地下,尽头处依稀有些微光。 洞口。 一位镇邪司的“皂衣仙尉”靠墙而立,剑目朗眉,鬓若刀裁,气质冷峻如刀。 他看起来只是三十几岁的青年模样,但衣袖边已经绣了两道金边儿。 皂衣仙尉至少得有筑基期境界,绣了两道金边儿就代表着斩杀过两名同阶,实力强悍可想而知! 而镇邪司的皂衣仙尉出现在修士坊市门口,则是出于守护寻常百姓的责任。 修士交易的东西杂七杂八,带毒的,带阴气的,带煞气的,诡异不祥的等等,应有尽有,如果寻常百姓误入其中,难保不会出什么问题。 柳离听说过其中缘故,拱手向皂衣仙尉行礼道:“仙尉前辈,山洞下面就是修士坊市吗?” 皂衣仙尉睁开了狭长眼睛,轻“嗯”了一声。 “打扰前辈。” 问清楚之后,两人进入山洞沿阶而下,这时那皂衣仙尉才闭着眼说了句,“还蛮般配的。” 闻言,柳离抿嘴一笑,在陆缺手臂上掐了一把。 继续沿阶梯往下,大约二百阶以后,到了底部,地势豁然开朗,出现一座极为面积宽阔的溶洞。 一道宽五丈的地下暗河贯穿溶洞。 平静河面上,停泊着许多乌篷船,中间以木板相连,摇摇晃晃。 在每只乌篷船船顶,都悬着一只裹纱的灯笼,灯笼中,发出光亮并非是蜡烛,而是一种名为“招光”的特殊萤火虫,能点燃天地灵气,散发幽冷蓝光,捉几十只放在同一只灯笼里,就如一轮蓝月。 那幽冷蓝光悠悠在河面打着晃,百盏千盏,将水波晕成蓝色,诡异而凄美。 勾连乌篷船的木板吱吱呀呀响动。 几十名修士踩踏木板而过,进入乌篷船之中,低声地讨价还价。 原来停泊在水面的乌篷船就是修士的铺子。 陆缺和柳离站在潮湿河岸上,都很是好奇,看了好一会儿,才踩着木材进入了第一只乌篷船。 乌篷坐着一位独眼修士,无精打采,面前平摊了一块摊子,摆着灵芝、灵参、两枚散发灼热气息的“阳炎果”等,大抵都是天材地宝之类。 不过在陆缺看来,这些玩意儿很上不了台面。 阳炎果比朱异果差得远了。 两人从第一只乌篷船里一扫而过,走马观花,迅速到了另一只里面。 这只乌篷船的主人是位妙龄少女,年纪不大,却已经具备了奸商气质,篷坞里面摆的满满当当,假货次品占了六成以上。 就连她那张脸都是假的! 陆缺一扫之下,就看到妙龄少女脖颈上有道细微的痕迹,那是易容留下的。 江湖把戏,陆简和赵知远和陆缺讲过许多…… 不过少女侧面挂的几幅地图,陆缺还是有些兴趣,开口询问道:“姑娘,有没有冀州和吴州两地的详细地图,最好把每个镇都标注出来的那种。” “冀州的倒是有。” “我能看看吗?” ……… 第166章 奇异驳铜 妙龄少女移了移灯笼,使幽冷蓝光照清坞篷,从侧面悬挂的一摞地图,翻出冀州地图。 皮革所制的地图,似曾经历过不断的岁月侵蚀,边角蜷曲破损、出了毛边儿,中间一团褐色的水印子,酒臭味儿浓郁。 好在是的确比官制地图详细,小字密密麻麻,标注有许多镇子。 陆缺快速查看了一遍,没有找到需要去替父母还愿的羊池镇。 但心想这份地图算是非常详细了,借此穿过冀州,应该会少绕路,就决定买下。 “多少银子?” 妙龄少女伸出一根手指,口若悬河道:“一百两。” “你还别嫌贵,这份地图是常走冀州的驼队首领,一代一代的经验,用双脚丈量出来的,哪儿有绿洲,哪儿补给的城镇,桩桩件件都标注的一清二楚,也就是我这儿,换别的地方,想买都买不着。” “说白了,这不仅仅是地图,关键时候能救命。” 陆缺道:“能便宜吗?” 妙龄少女温润一笑,伸开手臂做了个请的姿势。 “您到别处看看。” 两人视线相对,心里交锋,确实想要这份地图的陆缺终究还是败下了阵,取银票买地图。 一百两还不算大事。 收好了地图,陆缺跟柳离离开这摊子,踩着搭在乌篷船上的木板,去看下一家。 仍是以见世面开眼界为主。 这修士坊市麻雀不少,五脏更全,兜售的修行资源琳琅满目。 陆缺还看到一位之前没见过的“符修”,面前摊子摆了二十多道符箓,以及各种制作符箓的材料。 但此人境界还在炼气期,炼制出来的符箓不是什么高档货,未必敌得了断夜一刀之威。 看看,也就算了。 逛了八九只乌篷船,又进了一个乱糟糟的乌篷时。 就见船篷里有条蟒蛇,浑身鳞甲如墨,高昂头颅,不时地吐着红色信子。 柳离被吓得毛骨悚然,本能地躲在了后面,抓着陆缺手臂。 与蟒蛇并排而坐的是位老修士,怀里抱了个很大的朱红色葫芦,酒醉半醺,眼皮耷拉着,一开口就打起酒嗝。 “天渊剑宗的小姑娘啊,不必害怕,这头铁线鳞蟒是我的道友,合伙人,早已经开启灵智了,很本分的蛇妖。” 铁线鳞蟒口作人言道:“这糟老头子说的没错。” 柳离依旧抓着陆缺手臂。 陆缺往老修士的摊子上扫了扫,几柄品级不高的飞剑,几尊老旧的丹炉,一堆大小不一的炼器材料。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一块比拳头大两倍的驳铜时,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蓦然鸣颤了一下,牵引着心神,似有极强的渴望。 通常来说。 遇到血气旺盛如虹,或者蕴含灵气磅礴的物事,乾坤化气壶才会迸发出这种征兆。 陆缺抓起驳铜块,放在灯笼散发的幽冷蓝光的打量。 深褐色驳铜洒落斑斑点点的印迹,在光芒里犹如泪斑,只是普通驳铜,最为寻常的炼器材料。 怎么回事? 陆缺凝眸思量,自己见识有限,或许会看错,但乾坤化气壶品级极高,应该是错不了。 这块驳铜应该藏了什么秘密。 “老前辈,这块驳铜怎么卖的?” “八百两。” “贵了。” 陆缺这次没有还价,放下驳铜,就跟柳离一块儿到别的乌篷船继续逛。 八百两银子并不多,可如果表现的太急切,老修士或许就会闻出点味来,不愿意卖了。 陆缺不敢把别人看的太傻。 一路闲逛,闲看,又逛了三十只乌篷船。 等再拐回来时候,陆缺又领着柳离故意经过了老修士的乌篷船,不咸不淡道:“头一次来,不熟悉这七拐八拐的地方,又经过老前辈的摊子了,也巧,前辈你这块驳铜再便宜二百两,我就捎上了。” “张口就是二百两,小友这价委实砍得太狠,七百五十两!” “七百两。” “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修士真是个顶个的精明,想多赚你们几两酒钱都不能,拿走吧拿走吧。” 老修士故作无奈地挥了挥衣袖,其实按市价来说,他还能多赚二三十两,心里偷着乐呢。 陆缺付了银票,拿东西走人。 ……… 陆缺猜测这块驳铜内部,可能混杂了某种灵气磅礴的东西,但没着急探究,此时各方面的修行资源都很充足,不必只盯这块驳铜。 再者。 这冀州与并州的交界之地,天渊剑宗巍然而立,四处散修遍布,倘若驳铜真是什么不得了的重宝,探究出来了,九成九也得被别人夺去。 所以暂时搁置下来为好。 陆缺把驳铜收进了“咫尺空间”,不再多想,离开修士坊市后,专心地陪柳离逛街闲玩。 天黑时,回了天渊剑宗。 一轮明月流光。 玉露湖岸前,早回来些的第三峰弟子三五成群地站着闲聊。 竟有人提起红泥被杀之事! 一语顿时引起众人的八卦之心,纷纷向传出此消息的人围拢过来。 “红泥,就是那个特别-骚的女散修,她怎么死的?” “具体怎么死的不清楚,只听说惯用的灵器、术法秘籍、随身荷包香囊等等都遗弃在了一个荒村,应该是死了,但蹊跷的是没能找到尸体。” “被什么人杀的?” “穆天童不得暴走了。” “爆个屁!杀红泥那人做事很谨慎,几乎没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穆天童有仇也没地方报。对了,在红泥死的地方,还死了一个人,听说很有可能是咱们第三峰的师兄弟!” 啊!? 在场二三十人愣了下来,面面相觑,怎么第三峰还牵扯到了散修里面了。 片刻后一个弱弱的声音道:“谁啊?” “现在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正陆陆续续回来,等会儿数数,缺了谁,那就是谁。” 陆缺如旁观者一般,面色淡然地听着第三峰弟子的议论,心里暗想,当时是确定了荒村附近没有其他人才动的手,整个过程也没有拖泥带水,该是不会留下什么纰漏。 “都不用数了,死的是崔傲,他的弟子腰牌已经被送了过来。”第三峰教习康回从半空飞落。 ……… 第167章 白湛化形 康回带着噩耗而来,一脸沉郁之色,灵力涟漪鼓荡着紫色衣裙猎猎翻飞,飘落于岸前,霎时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都站直了,等着!” 一声带着压迫感的厉喝,让在场所有第三峰弟子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这就是来自师者的血脉压制! 月光缓缓流淌,玉露湖前陷入寂静,越来越多的第三峰弟子从外面赶回来,看见情况不太对,很自觉地站进了队列之中。 不管男女,身躯都站的很直。 等第三峰炼气期弟子到齐,康回负手向队列扫过去一眸。 视线如刀,不怒自威,无人敢与之对视片刻。 她的目光停在陆缺身上略作停顿,“只是训斥这些不成器的弟子,陆道友不必在这里等着,请回客舍先休息。” 陆缺挺想知道天渊剑宗会怎么处理崔傲的事,温恭有礼地拱手道:“我可以听听康前辈的教诲吗?” “让小友见笑了。” 寒暄了两句。 康回两指挑着崔傲的弟子腰牌,举过头顶,以便让第三峰弟子都看能够清楚,随后脸色渐渐严厉,“崔傲死了。” “作为天渊剑宗的弟子,处于天渊剑宗的势力范围,散修没胆子主动惹他,所以这笔糊涂账我现在就先不去算。” “我现在想算的是,你们的能耐能比崔傲大多少,心思能比崔傲深多少?出了宗门,能不能保住肩上那颗脑袋?” “能不能!” 最后三个字犹如巨石般砸在第三峰弟子的心里,让他们的身躯随之一震。 这些炼气期的弟子,年轻的修士,还不太了解天渊剑宗以外的修仙界是何等景象。 大抵是……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康回正好借此机会敲打敲打他们,缓了一会儿,就加重语气继续训斥。 “诸位拜入了咱们天渊剑宗,先贤遗留的精妙修行功法唾手可得,浓郁沛然的天地灵气随手可取,种种优厚条件下,恐怕都以为未来可期,仙道不远了吧? “最起码也会自以为有了几分能耐是不是?” “你们中间有些人,已经和附近的散修切磋,还赢了。” “但我告诉你们——” “修仙界的厮杀并不是那样,在外面,你的对手绝不会等你准备周全,不会点到为止,也不会遵循什么规矩。就你们啊,如果在外面遇到了你们以前赢过的散修,都不见得有两成几率能活。” 一番话字字诛心,把第三峰的弟子骂的狗血淋头,狗屁不是。 不知这些弟子是否听进了去,但作为“陪太子挨骂”的闲人陆缺,觉得这番话字字珠玑。 如果以前早听过那样的教导,跟人对战下狠手的时候,心里肯定会更加平静。 陆缺心有戚戚,不自觉地发声道:“康前辈所言极是。” 这…… 康回扫视了一圈神色还有些浑浑噩噩的第三峰弟子,顿感心累。 什么事这是? 苦口婆心的教导门下弟子,门下弟子一个个呆得跟榆木旮瘩似的,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外人领会了其中深意。 康回闭了一下眼,”要不陆小友还是先去休息吧。” “嗯?” “不然在下会很尴尬。”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不走就显得太不识趣。 于是陆缺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走开。 康回叹了口气,指着第三峰的众弟子,“今晚你们也别睡了,就站在这儿好好想想。” ……… 天渊剑宗没怎么认真追究崔傲被杀的事,就派了两名筑基期的弟子,到句榕郡询问了一番,没问出究竟,最终不了了之。 陆缺仍留在天渊剑宗,安之若素。 该炼气炼气,该练功练功。 到了柳离一天课业结束,最陪着柳离看看日落,聊聊天。 ……… 时光匆匆流逝。 二月二。 惊蛰,万物复萌。 这一天的黎明前夕,天穹星河烂漫,有颗古老星辰在星河中显得异常明亮,宛若摇光欲坠。 那是天狼星。 洪荒劫灭后,狏狼狼祖本体所化成的星辰。 此刻。 狏狼狼祖意志重临人间、转生的白湛,正站在残破神灵塑像的头颅上,凝望烂漫星河,湛蓝眼眸犹如天幕,也落满了星星点点的微光。 做了两年可有可无的准备,白湛也该渡劫化形了。 对于其他妖类来说恐怖无比的“化形雷劫”,白湛并没有太当回事。 在界山清冷的夜风里,自然而然地散开了灵力。 如月光流照地面。 没有太大动静。 但即将化妖晶为妖丹的气息,却直上九霄,在天穹间显化了狏狼虚影,霎时间,便引得“劫云”覆盖住了这片区域。 白湛眼波平静。 看着劫云翻涌,一道道如红如血丝的雷光在其中闪烁,酝酿了许久威势。 突然之间。 一道粗大的红色雷霆带着浩荡天威,从劫云中劈落下来,直砸在白湛娇小的身躯。 红光耀眼,宛若业火红莲在大地绽放。 以狏狼栖息的庙宇为中心,方圆五六百丈都被劫雷光芒染成了红色。 白湛身形未动半寸,仅用强悍体魄就扛了第一道劫雷,而当红光缓缓散去后,身上纤软的毛发就开始燃烧。 伐毛洗髓,都是化为人身必须经历的过程…… 白湛眨了眨湛蓝眼眸,神色古怪。 就这? 第一道劫雷怎么弱的陆缺似的。 白湛想起来陆缺从前说的一句话,那是嘲笑别人气力小的,正好适用,便昂首冲着劫雷道:“你没吃饭啊!” 于此同时第二道劫雷轰然劈落,威势倍增。 那粗壮的雷霆撕裂天与地的隔阂,如一道血色瀑布垂落,直落白湛头顶,余波横扫平野,将周围树木齐齐斩断。 光芒绽放中。 白湛的纤长好看的双耳也开始燃烧,形状渐渐随之改变。 但硬扛下这道劫雷,白湛的头颅也未曾低下半分,并且又怼了一句。 “你没吃饭啊。” 没办法,性命根基厚,前两道劫雷的威力都没让白湛感觉到疼痛。 庙宇不远处。 苏萱站在一座高峰上观看白湛渡劫化形的场面,见此惊世骇俗一幕,蓦然地揉了揉绝美脸颊,喃喃自语,“这妞将来怕是个犟种啊。” ……… 第168章 明烛天南 劫云压得更低,云气垂落,宛若神明向大地倾覆了一汪墨海。 而界山,依旧积雪如素。 在这天地划分黑白的空间之中,第三道劫雷如期而至,轰然撕裂夜幕,降下无边力量与玄机。 电光迸裂,雷声咆哮。 奇异的晕纹从白湛身躯散开,一圈一圈晕远。 承受了第三道劫雷,白湛的皮肤开始焦化变黑,寸寸脱落,带着火苗,散落到残破神灵塑像的头颅上。 它单凭体魄就扛住了前三道劫雷! 不得不说洪荒妖兽强悍,纵使劫灭剩下的意志转生人间,也远非如今的妖能相提并论。 苏萱清楚白湛扛劫雷容易,可没想到会这种容易,心里有些感慨。 狏狼兴旺的洪荒究竟是怎样的时代? 她们九尾狐妖一族,恰巧出现于洪荒劫灭的末尾,当时各种洪荒大妖几乎凋敝,因此族群也没留下关于洪荒大妖的传说。 紧接着第四道劫雷落了下来。 白湛感觉劫雷的力量有了些压迫感,才酝酿灵力,显化出一尊两丈高的狼影法相。 仅有两丈高。 劫雷降落,将法相劈的溃散了一瞬,但随即便重新聚敛。 之后。 劫雷渐次落下,白湛的法相也逐渐随之变大,当九道劫雷全部落定,法相已经有百丈之高,蔚然如山。 但这远没到白湛能承受的极限。 它定睛凝视劫云,“完了吗?” 劫雷并未散去,缭绕其中电弧,渐渐由红色变成明黄色。 这时。 已经渡劫化形近二十年的苏萱,蓦的从劫云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血脉都有些战栗。 怎么回事? 九已是极数,妖渡劫化形的劫雷也应该是劫道才对。 苏萱感觉气氛变得很压抑,空气凝滞了一般,仿佛天穹上有古老苏醒,正酝酿着能毁天灭地的神通伟力。 不是她的雷劫,她却还是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几步,伸手压住胸口。 劫云中。 数万道明黄色电弧流转,汇聚向中心,轰隆隆地降下了第十道劫雷。 夜幕被雷光照澈。 天穹一怒,山河俱无色。 威力无匹的第十道劫雷轰落到了白湛的法相上,短暂的抗衡,法相未曾低头,却在浩荡天威下被击碎成了乱流。 白湛嘴角流出一缕血迹,但湛蓝眼眸中却凝聚起了更锐利的精芒。 战意! 这是“兵神”与生俱来的秉性。 “继续。” 白湛轻喝了一声,法相再次凝聚,凝如实质。 第十一道劫雷如期而至。 这道劫雷由明黄色变成了金色,雍容华贵,似乎蕴含着天地法则之力,从天际垂落时候,时间慢了下来,空间骤然缩减,毫无阻隔地劈中白湛的法相。 恐怖威压泼洒人间,方圆百里陷入一片死寂。 雷霆在与法相持恒片刻后,加之贯穿,直接落在白湛身上。 轰! 金光在地面绽放,积雪瞬间汽化,地面炸裂不绝,层层深陷。 那颗神灵塑像的头颅,被金光覆盖,怦然炸裂,四处激溅的石块,落地之后竟开始渐渐融化。 界山深处,一派天崩地裂的骇人景象。 当金光收敛成一粒微芒,消逝不见,地面上已留下方圆三四里的焦黑大坑,深足九丈,而这白湛挡下了绝大部分劫雷威力,剩下的一缕余波造成。 第十一劫雷的威力可想而知! 刹那之后。 天空的劫云开始溃散,化作一道道流烟,返归于虚空大道。 天地恢复平静。 星河一如既往的璀璨,希微光芒如纱般抚掠人间。 夜风又吹了过来,摇晃着焦黑大坑中的缕缕火苗,把焦糊的气味散播很远。 泥土之中。 浑身污浊泥泞的身影站了起来,那身影已是窈窕人影,她抹了抹嘴角血迹,一呼吸间,丹气如清流般涤荡四野,引动一条宏大旋风直上云霄。 白湛,渡劫化形成功了。 她低头看了看还不太熟悉的手掌,手指抬起。 空中的水汽便随之聚拢,凝成一粒粒水珠,疾飞而来,汇聚成覆盖了周身的水球,将污垢沉泥全部洗净。 从水球中走出来时。 白湛是一副十四五的少女形象,肤色白皙如玉,鼻梁笔挺,眼睛湛蓝如湖,浓黑的眼睫微微翘起,俨然天工雕琢的玉人。 她穿上了一件事先准备好的素裙,聚水成镜,观看渡劫以后的形象。 “怎么是这种丑模样?” 其实不是丑,只是有了几分女子娇柔。 白湛暂时没有化形为人的审美,尚以威风雄壮为美。 这时苏萱从山峰上飘然飞来,从后面打量了一眼,又走到了正面仔细审视,美则美矣,并不如她,而且白湛胸前的起伏之势也不是很大。 苏萱手欠地在白湛身后捏了一把,调笑道:“白湛妹妹也成美人儿了。” 白湛很有些惭愧,“滚,我都快和你一样丑了。” “你不懂,化为人身之后,咱们长成这样才好看,别人才会喜欢。” “谁要别人喜欢了!?” “……这不跟你争,往后你自个会明白。” 白湛有些郁闷地鼓了鼓腮帮,模样越发可爱,顿了片刻,问道:“陆缺怎么样?我要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你猜!” “谁有心思跟你猜,我自己到锁龙镇看看。” “唉唉唉。” 没得到说书人的允准,渡劫化形的妖是不能进入锁龙镇,这是人妖两族早就定下的规矩。 苏萱慌忙拉住白湛手腕,“你现在冒然跑到锁龙镇,那说书人的还不以为你要挑起人妖两族的争端?” 这事白湛倒也清楚,说道:“你们青丘狐坟不是人妖两族的媒介,可以去和说书人的谈啊,再说我也不是去杀人放火。” “别去了,陆缺其实走了。” “你的话不能信。” “真走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陆缺学武功修术法全是为了离开锁龙镇,返归他的家乡。” “那……” 白湛眼眸暗了一下,身影晃动,熟悉间出现在了白汽泛动的寒潭。 清波如故,依稀旧年。 只是穿灰布袍子的少年当真不在了,没有在这里练功。 两年多的光阴流逝,也抹去了他在这里留下的气息。 白湛走到潭前,坐了起来,看着涟漪乍起的潭面,渐渐出神,再怎么说陆缺也算是他幼时的玩伴,无声无息就走了,让她觉得有些失落。 “我变厉害了,你却走了,本来还可以教你很多东西呢。” “你那么弱,现在到了外面,恐怕也要被别人欺负。” “真笨。” 白湛轻轻呢喃着,苏萱又从后面赶了过来,与她并肩而坐道:“我瞧那家伙的狠毒程度,应该不太会被别人欺负,倒是有把别人阴死的可能。” 白湛沉默不言,她不太信苏萱。 后者自顾自说道:“等再过几年我大表哥苏沉历练回来,接手我了这一摊子事,我带你到锁龙关外面的世界玩,顺便去看看陆缺。” “你会这么好心?说吧,什么条件。” “没条件,你还不放心我的为人?我只是觉得同样渡劫化形了,你好像比我厉害许多,一块出去,你能给我当个保镖。” “哦。” 白湛从潭前站了起来,举头凝望星河,天狼星似乎与之呼应,光芒灼灼,竟投射下来一缕清光,洒落到了她的身上。 苏萱颇感奇异,“你这是怎么了?” “渡劫化形以后,狼祖祖星会有力量反哺,让我觉醒更多的天赋神通。” “还能这样?什么感觉?” “记起来了一些东西而已,你问这么多干嘛,你也学不了。” “……” 星光在白湛身上持续了半刻钟的功夫,她的眸中风起云涌,最终化成一点奇异的符文,缓缓消散,“原来石室的那件东西是留给我的。” “十三斗斗武罐?” ……… 第169章 第十二层 界山浅山遗留下来的几件宝物,无不是机缘泼天的大传承,但真要论个高低,还要以“十三斗斗武罐”为最。 斗武罐前任主人盖十三,在三千年前,人妖大战中展现出的实力无人不服! 而他一身惊天动地的仙武绝学,全都遗留在了斗武罐。 作为别人灵器的搬运工和收集者,青丘狐坟早就想把此物收入囊中,可惜光阴流转三千年,青丘狐坟也没有出现一位能拿起十三斗斗武罐的人。 苏萱想了想,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修天赋神通和人族术法,要十三斗斗武罐没什么用,可这么好的宝物到了别人手里,也让她感觉痛惜。 哎。 时耶,命耶! “早知道我就该想办法把那罐子砸了。” 白湛狠瞪了苏萱一眼。 臭狐狸,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心胸小的像针眼儿一般。 但她在没在言语上多计较,伸手一招,几里外的石室中,那只重若泰山的黑色罐子就立了起来,横飞出石室,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掌心。 十三斗斗武罐,带着盖十三的期许。 白湛能够清晰感觉到它的灼热,像是有一道目光,从光阴长河远处投来,带着遗憾也带着期待,静静地看着她。 “狼祖,拜托了!” 白湛记不得前世的事情,但与三千年前的盖十三心有戚戚,都是一心攀上更高峰的人物,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十三斗斗武罐收进了袖中。 苏萱一头雾水道:“你跟谁点头?” “似是故人。” ”没人啊。” 白湛突然穿了衣服,很不适应,没答这句话,而是拎起裙角往上翻了翻,“渡劫化形以后,就得天天穿人的衣服,这可真是麻烦。” “要不你光着?” “滚!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那给我看看十三斗斗武罐,蕴含什么威能。” “蕴含能把你脑袋打爆的威能。” ……… 白湛和苏萱玩闹扯皮的同一时间,陆缺正光着膀子破境。 这也怨不得陆缺。 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一缕星光照到眉心神轮,紧接着四面八方的灵气就奔涌而来。 怎么说呢? 白湛得道,陆缺也跟着鸡犬升天。 他之前得到了一粒狏狼精血,于是狏狼祖星力量反哺时,就沾了光。 此刻。 从外界奔涌而来的磅礴灵气,正与丹田八十一道气龙相融。 气龙悬绕迅速激增,不断向内收拢,压缩,将无形的灵气压缩到极致,凝出如灰尘般微小的雾珠。 越来越多的灵气“雾化”,使丹田清明区域出了如雨后古城般的蒙蒙质感。 陆缺双手掐诀,安坐不动。 从丹田啸涌而出的灵力,一阵阵地冲击穴窍玄关,贯通正经奇脉,回环大周天。 他的呼吸变的极慢极长。 呼则穴窍开阖,吸则心神聚敛,一呼一息之间,气机已通达近乎十里长,来回八十一周天。 雄厚的性命根基,让陆缺在炼气十二层未至时,就达到了练气期的气息极限! 气机平顺,便能游刃有余地调整丹田内的变化。 故而水到渠成。 伴随着气龙的悬绕之势加剧,达到了不可超越的极限,灵气一片一片接连雾化,持续了将近两刻之后,八十一道气龙全部雾化。 炼气十二层。 成了! 构成气龙的已是灵雾。 其规模缩小了许多,但比之前凝聚的太多。 陆缺感觉像是跨过了一道分水岭,再次运化灵力,经络中便有了种潺潺之感,好像就是灵力的份量! 他摊开手掌,以灵力引燃一缕离火,火焰仍不精纯,可温度却已倍增…… “连《离火术总纲》的威力都有这么的大提升,出拳挥刀的力量,势必也跟着跟更上一层楼。” “不知道在不用影闪的情况,我是否能战胜同阶,战胜更高一阶的炼气十三层?” “呵。” 陆缺缓了会儿神,走出门去,舀水洗了洗破境时排出体外的经络杂质,然后换上了衣服,坐到院里看天。 天还未亮,天狼星比之前亮了很多。 二月二。 这是白湛渡劫化形的日子,陆缺心里记着呢。 体型娇小玲珑的白湛,渡劫化形以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或许是个凶巴巴的贪吃小姑娘。 陆缺心思流转,漫无边际地瞎想着,直到天色黎明。 天渊剑宗第三峰的弟子,这时候要起来做早课了,各自从住处出来,无精打采地向着玉露湖湖岸汇聚。 有的嘴里还骂骂咧咧。 娘-的! 修仙跟当伙计打工有什么区别,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 天天炼气炼气,就不能弄炉仙丹吃,直接让我辈百日飞升? 陆缺走出院门,抱臂闲看着,这时从山顶下来的康回特意拐了过来,“陆小友,腹部伤势可好利落了?” “好了。” “前几日柳离想跟陆小友切磋一场,因相轲心魔作祟给耽搁了,如果今天陆小友没什么要紧事,就把这场切磋补上怎么样?” “康前辈对此事还挺上心。” 康回背负双手,叹了一声道:“能让柳离提前了解一些外面的修士如何,对她也是件好事。“ “嗯。” “你下手别太轻。” 这是让自己当坏人啊,陆缺皱起眉头道:“康前辈,我和柳离在同一个镇子长大,关系很好,打狠了,就很不利于我们俩的团结。” 康回斜了一眼,“我给她安排外面的修士切磋?” 陆缺点头道:“那样最好。” “宗门其实非常看中柳离,我也很想让她尽快长进,所以得给她安排一场结果惨痛的较量,打到出血、打到断手断脚为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嘛,劳其心志,苦其体魄免不了。” “你……” “没事,蔽宗疗伤的丹药应有尽有,打断了她的手脚也能给续上,除非是把眼睛给打瞎,那就不太好治了。” 康回不紧不慢地说着,面无表情,显然寻思了许久这缺德事。 这人是正经教习吗? 陆缺心里嘀咕了两句,说道:“行,还是我来跟柳离切磋。” 康回诡计得逞,温润笑道:“请陆小友切莫太过怜香惜玉。” ……… 第170章 真是卑鄙 第三峰弟子一个个从住处出来,沿的山烟浮动路径,到了玉露湖湖岸,或坐于姿态婆娑的梅树下,或坐于毓秀的石泉边等,舒展筋骨,醒神炼气。 山前湖畔再次陷入寂静。 康回走后,陆缺抹了一把脸,回到院里,把换下来的里衣和脏鞋子丢进木盆,抱到溪边儿去洗。 一个时辰晃眼而过。 第三峰弟子早晨的课业结束,康回把他们带到了玉露湖东面的“斗法场”,背负双手立于场前,“陆小友和柳离切磋一场,你们静心观摩。” 众人顿时就来了精神。 打架好! 修行之中也就此事不枯燥。 不过按照天渊剑宗的宗门规矩,炼气九层以上的弟子,才能和外面修士切磋,凭什么柳师妹就可以受特殊照顾?这显然有失公平。 第三峰炼气九层的弟子蠢蠢欲动,忍了没半刻就叫嚷起来。 “康教习,什么时候也给我们安排和外面修士的切磋?” “对啊,弟子也不比柳师妹差。” “不能让我们光看着,您不是常说在交手中能获得很大的进步。” 对柳离大有爱慕之心的骆志清,更不甘人后,猛一抱拳,眼中露出灼灼战意,很是慷慨激昂,“弟子请与陆道友一战。” 康回冷哂道:“都滚下去。” 她的意思第三峰弟子还是不敢违逆,骆志清愤然哼了一声,钻回人群。 而此时陆缺正柳离身旁小声嘀咕,“康前辈刚才交待要对你下手重点,最起码是得打伤。” 当坏人也得当明白不是? 陆缺也不想背锅,继续道:“不过你不用怪康教习,她恐怕也是想栽培你,因为受过伤才会更清楚搏杀中的东西!你早些弄懂,以后出了宗门也少吃亏。” “嗯。” “康教习的手段是缺德了点,但出发点也是好的。” “我明白。” 两人窃窃私语,嘀嘀咕咕,以康回的道行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感慨,姓陆这小子也忒奸滑了,本不是多大的事,却一点责任都不像往自己肩上担。 账算的,那叫一个清楚。 康回笑叹了一声。 “陆小友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随即。 陆缺跟柳离在众人的视线里,走上满是碎石的斗法场,拉开十丈多的距离。 柳离的秋水明眸中泛起一层涟漪,纤指轻轻搓着,难掩兴奋之色。 纵然对面站的是陆缺,可也是宗门以外的修士,她头一次应对,代表了宗门,代表了第三峰弟子,便心想着哪怕输了,也得打的漂亮,不能堕了宗门威名,更不能让陆缺轻看。 全力以赴。 嗯! 还不能给陆缺留情面。 柳离给自己打了打气,抱拳拱手道:“陆道友,请——” 在她低头的一刹那。 陆缺的目光迅速从她眉心神轮,脖颈,胸口,气海穴位置扫了过去,脚步错动,身影化虹,十丈距离瞬间临近。 拳头向柳离头颅平推出去。 这一拳。 仅有了不足一成的力道,并且在距离柳离额前五寸就戛然而止。 一声沉闷的破空声响起。 拳劲在柳离面前余波轰散,撞得她噔噔噔后退了七八步,耳中嗡鸣不止,气息略有凝滞,好在是并没有受伤。 站定后。 柳离白色衣裙兀自翻动,黑发吹打在脸上,大为茫然。 “你怎么?不宣而战?” 不止是她,演武场下的第三峰弟子也都懵了一瞬,姓陆的不讲武德! “陆道友,你境界本来就比柳师妹高好几小阶,怎么还用偷袭得手段,未免有些不要脸了吧?” “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 “真卑鄙,柳师妹明明正打招呼,还没有做出任何防备。” “……” 斥责声纷纷而来,犹如鼎沸。 众人的视线也都汇聚到了陆缺身上,陆缺哼笑了一声,有些不屑。 而康回被这帮弟子气的脸都黑了,在场二百五十多名弟子,还真搭这个数字,就没一个明白她良苦用心的。 “都闭嘴!” “从上了斗法场第一步,切磋就已经开始,何时出手都不过分。” “交手切磋就要力求逼近实战,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在实战厮杀中,谁会跟你们讲规矩?一个个的脑子都喂了狗?” 康教习很是心累,教训完以后,伸手按着额头长叹了一声。 自身纵有千钧力,教人的时候也有力使不上。 那种郁闷无以言表。 斗法场上。 柳离吸取了一点教训,拨开挡住眼睛的发丝,祭出“疏月剑”,手掐剑诀,疏月剑如有灵犀般绽放青光。 此飞剑传承无与伦比,蕴含三千年前那个时代的精绝剑道。 柳离才学了其中两式剑术,远不及雄厚蕴藏之万一,可这两式剑术,在同阶之中也算十分了得了。 她这几天来炼气有所收获,境界攀升到了炼气八层,以一式“定影分光”刺来,灵力遥遥而来,犀利之中还潜藏了冰冷蚀骨的寒气。 一剑飞来,如光如虹。 剑尾拖拽出长长的青痕,激发凤鸣清越剑吟。 寒气先于剑气而来,直击陆缺十九处穴窍玄关。 而这一剑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此,先以寒气封住穴窍玄关,阻碍灵气流动,使对手速度减缓,无法躲避飞剑锋芒。 陆缺感觉到了有寒气钻入穴窍,但两人境界存在四小阶的差距,这点寒气还影响不了他…… 他心道:“柳离富家千金出身,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学了这种本领,必定也付出了不少辛苦,如果一招就败了她,她恐怕难以接受。” 总得给人留一点成就感。 陆缺念头转动,在梳月剑逼近胸前的刹那,滑步避开。 梳月剑错失了目标,飞出一丈,在柳离的心念操控下,疾速调转剑尖儿,攻向陆缺后背。 陆缺只守不攻。 纵使剑光贴着周身缭绕,也能精准地避开。 “你不必避开我的要害!” 听到这句话,柳离眯了眼睛,怎么陆缺处于紧张的防守之中,还注意到她每次攻击都故意偏移了几寸?境界高出几阶,就厉害这么多。 陆缺又道:“别分心。” 柳离迅速回过神,往梳月剑注入更多的灵力,“刀剑无眼,伤重了,要很久才会好的。” “没事。” “那……” 交错之间,陆缺已经捕捉到了“定影分光”这一式剑术的所有轨迹,出手向空中一握,恰好抓住疏月剑剑柄,掠地而起,将疏月剑冰冷的剑锋压到柳离脖颈上。 继而撤了飞剑,手肘撞击柳离肩膀,后者倒飞出去,娇躯砸在地面,手掌被尖锐碎石硌破。 当啷。 疏月剑掉落在柳离面前,莹莹青光逐渐暗淡。 打狠了吗? 陆缺有些于心不忍,但想想这次切磋的目的就是让柳离明白,外界修士交手大概会是如何,太手软了,也起不到效果。 他心一横道:“起来,继续!” ……… 第171章 你不心疼 柳离纤白的掌心里,扎了好几粒尖锐石砾,鲜血横流,疼痛钻心,眼睛的光芒都打起了晃。 她抬头望着陆缺,“你是不是常经历这样的打斗?” 初升起来的和煦阳光里,陆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浅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样的打斗才算什么? 曾经穿着灰布袍子的少年,遭遇火猿时候,清晰地听见自己骨骼被撞碎的声音;猎杀吞火豹,血肉被利爪硬生生豁开;吸收第一枚水晶中蕴含的灵气,连生魂都出现了动摇。 沐浴血腥的搏杀不胜枚举 于是,今时今日才能站到这里。 柳离的话勾起了陆缺的回忆,在很快就随一抹浅笑散去了,诸般种种,也没必要和向阳花木般的姑娘讲出来。 但柳离读懂了陆缺的意思。 然后忍着钻心疼痛,把刺进掌心的石砾一颗颗拔了出来。 战斗,继续! 这本来就是一场势力不对等的战斗,陆缺不施展影闪,不依仗断夜刀锋锐,一样可以碾压。 若要求胜,一招足矣。 考虑到柳离很期待这场切磋,便耐心让她施展完了所学的所有本事。 交错二十五招。 陆缺几乎都是以喂招为主,只不过柳离太欠缺交手经验,破绽无处不在,略微出手她就立刻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抵挡,虚招实招也分辨不出来,一次次地挨到拳头,跌倒在满是碎石的斗法场。 两股灵力在场上波动,宛若两圈不挨着晕纹。 没有出现一回激撞的情形。 飞剑穿梭,交织密集的青色光痕,却总是存在着疏漏之处。 柳离不知究竟差在了哪儿,场下炼气九层以下的第三峰弟子同样茫然。 柳师妹的剑术威名明明不弱,为什么打的这么憋屈?好像施展不开,处处掣肘,又好像一身力气全部落到了空处。 匪夷所思! 到第二十六招。 柳离终于使出了在梳月剑上学到的第二式剑术“昨夜西风”。 伴随着灵力爆发,梳月剑萌生出一股肃杀之意,剑气呼啸而来,如一树落叶,万万千千,飘转不定,覆盖住了陆缺周身五丈方圆。 擦地而过的剑气,直将满地碎石,犁出深痕。 碎石纷纷爆裂。 依稀间。 陆缺面前出现了六十四道剑影,意境横生。 似有目光忧愁的女子,落座于清寒小院,看着满树凋零,挥剑斩断了那个秋,斩断了离绪。 至柔转刚,剑意拨乱反正,无不可挥剑斩之。 这一剑似曾相识。 陆缺心中莫名地感觉快意,像是前世的故人相逢,只是可惜了,柳离远未体会到这一剑的精髓,得其形,不得其神,发挥不了其中威力。 待剑影缤纷而来,陆缺捏掌成刀,以手掌激发刀芒,轰然横扫出去。 刀芒在半空画灰黑色月牙,摧枯拉朽地震开了六十四道剑影,倾斜向地面;灵力在触及地面的瞬间,迸发爆裂,卷起一阵罡风,直将柳离掀飞出斗武场。 满身狼狈的姑娘站了起来,娇躯摇摇晃晃,手掌和手臂还在流血,却都没有管,只是烂漫笑着。 “我心下数着,约莫已经接了二十招。” 陆缺点头道:“比二十招多得多,二十六招。” “我没有太丢人吧?” “很了不起。” 柳离这才用带血的手背抹了抹眼睛,她没有挨打挨得这么惨,准确说是根本就没有挨过打,身上非常厉害,可能和陆缺交错了这么多招,心里也很有成就感。 她向走过来陆缺说道:“我没有事,不疼,不疼。” 可,哪儿会不疼啊。 等康回令第三峰弟子散去,斗法场边儿仅剩陆缺和康回两人时。 柳离慢慢蹲了下来,使劲地抹着眼睛。 那鲜红的血迹,抹红了脸,粘进了发丝里,混进眼泪里,好像怎么抹都抹不到。 她说:“我没有挨过打,流过血,我自己哭一会儿就好,你们不用担心。” 她说:“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锁龙镇的姑娘懂事的让人心疼,让本来严苛的康回都有些不忍。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该教的东西还是得教。 康回脸色沉静道:“我要和柳离讲一些本门的剑法秘术,不足为外人道,但慑于宗门规矩又不可泄露,还请陆小友见谅,先请回避。” “在下无意窥探贵宗秘术,但现在柳离受了伤,你让我走,就有点过分了。” “柳离的伤,我会处理。” “那先处理伤口再传功传法也不迟!” 见陆缺态度坚决,康回说了句“也行”,从袖口取出治疗外伤的药膏,敷在了柳离伤口上。 陆缺则从咫尺空间取出了一粒“木元丹”,塞进柳离手里。 这木元丹能快速地恢复灵力和精神力,在筑基期中期以前都管用,可以算是颇为珍贵的丹药了。 此丹药的一味主药,目前只有大夏的另一个大宗门“参合宫”有,天渊剑宗就没能炼制出此丹药,炼出的替代品叫剑心回神丹,效果明显差了一重。 康回没想到陆缺一介散修,能拿出参合宫丹药,略怔了一下:“陆小友,柳离的伤用不着木元丹这种珍贵丹药。” “我知道,我但愿她以后也用不上,但预备着吧。” “柳离,赶紧谢谢陆小友!” “我们俩不见外的。”陆缺说完这句,转身走开,不过也没离开多远。 就在玉露湖边儿。 此时。 骆志清也站在湖岸前没走,不时地站在原地转圈,望柳离那边儿窥望一眼,一副坐立不安之色。 见陆缺走过来,几番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柳师妹伤的怎么样?” “都是皮外伤。” “皮外伤?说的轻巧,她那么个娇弱的姑娘,之前可能都没有见过血,能受得了你的拳头,你可是炼气十二层了,你真下得了手!人渣!” 骆志清义愤填膺,梗的脖颈通红,几乎冲到陆缺跟前。 说出“人渣”二字时,怒气值更是到了极点,明显可以看见唾沫星子在阳光里飞溅。 但也的确如此。 柳离在第三峰师兄弟师姐妹中,大为受宠,平时同门切磋,没人忍心伤了她,被打的浑身带血是头一次。 陆缺没计较骆志清的辱骂,很平淡道:“这是你们康教习的意思。” “你外来是客,可以不听啊。” “尊驾管的太多了。” “我……” 骆志清攥了一下拳头,把想说的“心疼”二字咽了回去。 此人脑回路较为简单,曾在心里分析过一番,认为柳离对他没有意思,全是由于他自身不够出众。 所以得努力提升道行,从第三峰弟子中脱颖而出。 心里就暗暗发誓,一定要等到力压同门的时候,再向柳离袒露感情,那此时自然得忍住了。 此人,他是个好人。 ……… 康回与第三峰各位长老一样,非常重视对柳离的教导,苦心孤诣! 让柳离坐在了斗法场的台阶上,一点点地给她复盘这一战的细节,指出她在交战中表露出的种种不足,以及如何更正,遇到同等情况又该如何应对等等。 讲得入木三分。 但害怕打击柳离的自尊心,康回还是隐瞒了些事情。 就比如。 这一场切磋刚开始时,陆缺扫了扫柳离眉心神轮,脖颈,心脉,气海穴位置,本能地做出攻击姿态,当初他如果当真出手,一息之间就能杀柳离四次。 太打击了人,还是瞒着得好。 康回心里因此也略有起伏。 陆小友挺不简单,小小年纪,与人对敌便有这份狠辣心思,专盯人身要害而去,都养成了习惯,这恐怕经历过不少杀伐。 境界不低,又有丰富的临战经验,委实不错! 康回讲完了剑术法诀上的事,又特意叮咛柳离道:“你的朋友阅历不浅,你记得跟他多学习。” “谢谢康教习耐心指教。” “回去休息吧,下午的课业不用过来。” “嗯。” 柳离艰苦支撑二十六招,灵力和精神几乎消耗一空,都累得没力气再多说话,勉强站起身走了几步,双腿一软,便又栽了下去,“没事没事,我可以。” 她眼前有些花了,分不清扶住她的是陆缺还是康回。 当然。 这是陆缺,他把柳离扶到了背上。 “我背你回去。” 柳离闭上眼睛,虚弱地笑了一下,轻声呢喃道:“陆缺,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康教习。” “身上疼不疼?” “……疼,可我知道现在是出门在外,疼得忍着。” “你真了不起。” “那是!嗯,你打我你心疼吗?” 陆缺认真想了想道:“心疼。” “真好。” 柳离头低了下去,贴在陆缺肩上,不再说话,渐渐地睡了过去。 ……… (ps: 怎么感觉,越写柳离越像女主了) 第172章 一点美好 将近正午,温和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格,洒下一地斑驳光影。 陆缺把柳离背回了她的住处,横放在榻上,脑后垫上弧度恰好的瓷枕,然后转身打了盆清水,叠好毛巾为她清理身上血污。 一盆水被染成微红色,又换了一盆,才把血污完全洗净。 横躺在长榻上的柳离睡熟了。 米白色衣裙质地柔软,轻轻垂着,勾勒出了原本的身姿轮廓,曲线起伏有致,纤细与饱满,各自恰到好处。 不难想象,这副娇躯是何等曼妙。 她的外伤皆是被反震回来的剑气割伤,此时洗去血污,变成了几道纤细红痕,将肌肤衬得越发雪腻纤白,尤其衣裙破损处露出的一抹,如玉亦如瓷器,几乎都泛着氤氲白光。 陆缺拉了张凳子坐在榻前,嗅到柳离身上的幽幽香气,神色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地扫到了柳离的衣裙破损处。 锁龙镇的姑娘炼气问道,经灵气蕴养,俨然比以前更漂亮。 日影偏移,三个时辰过去。 天色已经微黑。 陆缺拎着食盒到饭堂打了饭回来,柳离醒了,抱着一床被子靠在背后,半坐着望着门口。 “饿了吗?” “不饿,咱们说会儿话。” 陆缺放下食盒,坐到榻边。 柳离双手端着下巴和陆缺靠近了些,看着天边即将消散的金光,眼含憧憬,“别觉得我今天受这点伤,就吓破了胆,我从小有些娇生惯养不假,可是也有一点志气。” “我觉得修仙界波澜壮阔,充满神秘,早就想等以后境界有成,出去闯一闯,那样人生才算精彩。” 在思索了片刻之后,陆缺发出灵魂拷问道:“那你不嫁人啊?” “成了修士,就不能为世俗牵绊。一纸聘书,八抬大轿,嫁与良人或许是寻常女儿心中期盼,但对于修士来说却浅了些,绝不会是生涯的全部。” “好大志气,让人刮目相看。” 陆缺的确没想到柳离能有这番胸壑,不由为她竖起拇指。 这比满腹经纶的宁归都强。 柳离拢了拢洒在胸前的发丝,脸色狡黠地笑道:“你怎么突然问婚嫁的事,着急成婚还是怎么地?” “刚才话赶到这儿了。” “哦——” “不然呢?” 谈话之间,天边的金光彻底落幕,房间一下昏暗了许多 这就让柳离的胆子膨胀了起来,探起娇躯和陆缺耳语道:“我以为你是怕我喜欢上别人呢?没有的事。” “再说我今天受的伤,有好几道都是在腿上的,你可是一一帮着清洗了,有这种事在,我也不好意思再喜欢别人去。” 陆缺脸红道:“我是给你清理伤口。” “别狡辩,你敢说你没撩起我的衣裙?” “我……” “说不出话了吧!” 陆缺咧了咧嘴,笑容很是尴尬,毕竟这种事的确很难说的清楚。 柳离挑眉横了陆缺一眼,目光略微停留了片刻,无奈叹气。 她觉得陆缺别的什么都好,唯独这点不好,仿佛十七年的“罪民”生涯,已成了脱不掉的沉重镣铐,让他变得事事谨慎,缺了点洒脱劲儿。 但,这恐怕也很难改变。 缓了一会儿。 柳离又开口道:“瞧你尴尬的,是我生气了,还是就要赖上你了?” “没有。” “……我想等我到了筑基期,就到你家乡吴州找你去,若你也愿意,咱们就一块儿游历修行,看遍大夏的江山无限,看遍修仙界的神奇瑰丽,那么至于喜欢不喜欢,就都不重要了。” “一块儿游历修行?好啊。” 看着陆缺认真答应的模样,一抹美好笑容在柳离脸上绽开,伸出小拇指道:“咱们拉钩。” 陆缺笑道:“幼稚了点。” 不过还是把手指伸了过去,勾住了柳离手指。 手指接触的一刹。 柳离忽然倾斜娇躯,把一身温香暖玉扑了过来,给了陆缺点很不幼稚的表达方式,无奈两人都没什么经验,许久分开之后,就各自转过头抹嘴,先把嘴里噙的头发摘了出来。 这事儿就挺尴尬。 柳离红着脸笑道:“你天天在界山里和狐妖厮混,她就没教你点经验,以后还怎么做小的,不知道有个词叫通房丫头?” “什么厮混?我跟她在一块儿时候,要么是挨揍,要么被操练修行。” “哦。” “不过话说回来,我能有现如今这点能耐,很大一部分也是拜苏萱所赐……我俩也还是挺清白。” “谁信!” 闹完了,话归正题。 柳离高举双臂舒展着筋骨,“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我修到到筑基期,就去吴州找你,结伴同行游历大夏天下。” “我是天生灵体,再努力一些,修行进度绝不会慢,四五年光景就足够,你呀,可别被我后来居上了。” 陆缺笑道:“我尽量。” “嗯……” “还有什么事。” 柳离把陆缺拉到身边儿,笑眯眯地看着他,却不说话,只是眼睛里渐渐酿起两汪迷蒙水汽。 她身上的幽幽香气袭来,越来越近,让陆缺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 这天夜里。 陆缺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很晚,云边挂着一轮昏黄月牙,月光模模糊糊,笼罩着第三峰毓秀的泉石溪流。 闻大仓这段时间在天渊剑宗过惯了舒服日子,常常睡得天昏地暗,到了深夜反而精神无比,刚去“山门镇”买了一瓮酒回来,坐在门口自酌自饮,笑傲春风,看到陆缺远远走过来,连忙举手招呼。 “来来来陆老弟,正好陪我喝一杯。” “我不会喝酒。” 陆缺走到桌前,拿起杯子,接了一杯山泉水,以水代酒喝了一杯。 闻大仓也没有硬灌,自顾自倒酒喝,同时斜眼道:“老弟,我之前特意交代过你和柳姑娘交手要注意什么,他是一句没听进去,反而辣手摧花,把人家柳姑娘打的遍体鳞伤,哎,这不是犯浑吗?” “柳离没有生气,她也至于这么小气。” “女人心,海底针!” 陆缺把杯子搁在桌上,说道:“别人我不清楚,但柳离不是这样的人!行了,我就不陪你喝了,我去练刀去。” “现在练刀?魔怔啊你。” “突然有了点领悟。” 陆缺所说的领悟,正是柳离今天使那一式“昨夜西风”,他觉得触动很大,有一抹灵犀始终在心里流淌,挥之不散。 ……… 第173章 悟剑炼刀 陆缺回到住处,点亮灯烛,翻了一遍从劫路的剑修身上翻来的《沧浪千叠》,思索了好一阵儿,又将这本秘籍放下,沿路走向第三峰的斗法场。 剑修剑诀,大都是依意境而成,一剑倾泻,乃天地形势,乃心中意气。 譬如这一式《沧浪千叠》,创作的英杰前辈,观沧海者难为水,胸臆自有沧海气象,故而能驾驭飞剑千叠,犹如沧海大浪般连绵不断。 陆缺之前闭塞于锁龙镇,就连海都没有见过,自然领会不了其中玄妙。 接连揣摩了几天,也纯属白费功夫。 但是今天和柳离交手之间,那一式传承于梳月剑的“昨日西风”,却让陆缺感触非常很深。 可谓无心插柳…… 乘着昏黄的月光走到了斗法场,夜风习习,山烟浮动,为这铺满黑色碎石子的场地增添了几分古意。 陆缺手指轻点悬在脖颈上“咫尺空间”,灵力与一道无形的空间涟漪散开,刀匣横浮与胸前,弹出灰黑色的断夜,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先活动开筋骨。” 陆缺自语了一句,反手转腕,灰黑色刀芒骤起。 招式只是的劈砍撩刺等,最基础,也最朴素。 陆缺现如今会的也只是这些最简单的刀法,不过苏萱曾点拨过两句,说是任何普通的招式,只要肯成千上万遍的炼,只要积年累月的炼,就会变得不普通。 沉重的断夜随陆缺的手臂转动,由慢到快,泼洒一道道灰黑色刀芒。 掠过凉凉的夜风,掠过昏黄的月光。 刀锋吟鸣。 由无声到有声,又渐渐无声。 在一刀一刀的挥洒之中,陆缺的筋骨渐渐舒展,气血从胸膛升腾,流淌出一股温暖气息传向四肢百骸,身体不由轻盈舒爽。 运刀越来越快,身形在月光里化成了不连贯的残影。 这时丹田中八十一道“雾化”的气龙,也受到引动,轰鸣咆哮起来,酿生出绵绵不绝的灵力。 一切自然而然。 而当气血和灵力都达到了平顺之态,陆缺才开始思量“昨夜西风”的奥妙,在心里重新回放了一遍当时交手场面。 那一式威力喻于意境,至柔化刚,有一股斩断过往决绝之色。 昨夜西风,凋碧树! 不过以陆缺的过往经历,了解不了何为至柔,想到此处,刀势便戛然而止。 断夜死死地钉在半空之中,带起的气流猛然向四周吹开,吹散了满斗法场的漫漫山烟。 月光终于亮了一些。 月光里的陆缺,默然而立,久久没有移动,身形犹如扎根在一片荒漠中的枯木,坚韧却茫然。 “原原本本的昨夜西风,以我的阅历肯定学不来。” “只是……” “这一剑已然让我心生灵犀,并且萌生了强烈的效仿念头,肯定是应该学到一些东西的。” “继续练!” 陆缺轻声呢喃几句,再次起刀挥舞,只不过以“剑诀入仙武”本不是容易的事,想要悟出来些东西,短短一夜自然不行。 他练到了悬在天边月牙儿落了下去,才带着一身的汗返回住处。 一夜无梦,安然过去。 翌日。 陆缺起来的晚了些,草草洗漱后,就坐到了门槛儿继续思量。 好像跟“昨夜西风”的奥妙就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很近,可关键的东西总是差了一点。 一会儿。 柳离完成了早晨的课业,拎着精致食盒过来陆缺一块儿吃饭,见陆缺坐在门槛儿发呆,就突然蹦到他面前,吓了他一下。 “做白日梦呢?” 陆缺抹了一把脸,仍觉得脑袋里面有些涨,回到院里,把脑袋扎进水缸里冰了好大会儿功夫,才逐渐回过神来,叹气道:“琢磨点修行上的东西,一直没琢磨出来个所以然。” 柳离进了屋里,打开食盒,将几样饭菜放在桌上。 “先吃饭。” “你的伤好了点没有?” “修仙宗门的炼制的止血平创药膏,总比世俗药铺的好的多,伤口已经弥合,估计再有两天就能彻底好了。” 说着。 柳离拉着衣袖让陆缺看,原本剑气造成的伤口,都已变成浅红色。 的确恢复的很快。 随后两人在桌前相对坐下来,边吃饭边说。 柳离瞥了瞥陆缺,“刚才早课结束,康教习单独留下我聊了一会儿,你猜猜聊的什么?” “你让我猜,那聊的事肯定与我有关,难不成你们康教习觉得我的修为尚可,准备把我招揽到天渊剑宗?” “错!” 陆缺皱眉道:“那我猜不出来了。” “康教习的确对你赞誉有加,但招录弟子的事情不归她管,就不操这方面的心,她是有意让你再打一场。” “嗯?” “不是和我,是和相轲相师姐。” 陆缺眉头皱得更紧,摆手道:“不打不打,那娘们儿性格不稳定,好像有什么病似的,万一再突然给我一剑,我这点道行也扛不住。” 柳离不禁莞尔道:“陆大侠被我相师姐打害怕了?” “人家有病,谁能不怕。” “别这么说我相师姐!她平常虽然冷冰冰的像是不近人情,但是对我还蛮好,有时候还会主动指点我剑术。” “这样……” “而且第三峰的几位长老都给相师姐看过,确定她只是偶尔心魔作祟,如今已经彻底好了,不会再无端出剑。” 陆缺放下筷子,脸色认真道,“我如果跟相轲打一场,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柳离摇了摇头。 “康前辈还挺抠门,请人当说客不给好处!” “但是你有好处啊,康教习说了,只要你愿意和相师姐切磋,无论输赢,都可以到大观楼借阅典籍,为期一个月。” “这点好处可打动不了我。” 柳离很诧异道:“你不缺功法秘籍?” 陆缺笑道:“我大哥可是大名鼎鼎的祝百寿,家有亲眷在镇邪司当大官,教我的都是镇邪司的神妙术法,不谦虚的说,除了仙武之外,我还知道一整套术法,《离火术总纲》。” “那祝大哥是个奸细啊,竟拿镇邪司的术法分给你!” “瞎说。” 两人正聊的开心,康回略微低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陆小友如果无意大观楼中的典籍,也可换成别的条件。” ……… 第174章 无可奈何 陆缺压了一下凳子,身躯后仰,从门缝中看见素裙木钗的康回,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 堂堂名门正派的教习,掌管第三峰二三百号弟子,算得上一号人物,怎么会有听墙根儿的癖好? 好不寒碜。 当然! 康回看陆缺也有点糟心。 第三峰众位长老及康回本人,虽说刻意压制了柳离的修行速度,和光同尘,可背地里都把柳离视为了宝贝疙瘩,那是想要倾力栽培的。 而陆缺现在和柳离这种亲昵,好似野猪夜袭白菜园,还拱了两口。 挺让人来气。 两人各自心思,但一开口却非常非常和睦。 “康前辈,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第三峰的饭堂的饭菜,可合陆小友的胃口?如果不习惯,我吩咐子弟到句榕郡去买,千万不要太客气了。” “都特别好吃!您先坐着,我去给您沏杯茶去。” “陆小友的修为似又精进了些。” “康前辈才是锐意勃发。” “……” 柳离被晾在一边儿,冷眼看着热情交谈的二人。 出身于医药商贾世家,人情世故她如何不懂?但眼前这二位好像太恶心了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意气相投的忘年交呢。 呸! 一阵儿厚颜无耻的商业互吹后。 康回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把话来回正题:“陆小友少年英雄,比我第三峰弟子不知强了多少,如果愿意和相轲切磋比试,让她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我很愿意给陆小友备些薄礼相谢。” 康回一如既往地把姿态压得很低。 视线交错中,满脸温和,眼睛里也非常平静,就像是位和气的长辈。 可事实上。 这不过一早看出陆缺根基浑厚,交手经验颇丰,宛若是块质地坚硬的粗糙石头,想要拿去给相轲磨练剑心。 为得意的弟子筹谋,客气几分就算不了什么了。 陆缺没做正面回应,笑道:“不是安排了穆天童做相轲的对手吗?” “穆天童可能有别的要事急需处理,前天特意来第三峰,推了这场比试。” “啊?这场比试备受瞩目,我刚到山门镇上时候就听人议论不休,竟然会无果而终了,真让人惋惜!但我前两天刚到了炼气十二层,境界尚还虚浮不稳,和的威名远播穆天童可要差的远,相差犹如云泥,恐怕代替不了他。” “陆小友何必妄自菲薄?” 说完,康回端起茶盏喝茶。 陆缺心头暗自思量,如果只是要跟相轲切磋,那倒无妨,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受点伤或者输了。 都可以接受。 他本心也想看看在第三峰炼气期弟子中独占鳌头的相轲手段如何? 但是康回事先许以重利,事情就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陆缺拱手道:“我经络上出了点岔子,实在比不了,望康前辈谅解。” 姿态已放得很低,却仍被一名炼气期的散修回绝,如果换了旁人,只怕要暴起,而康回依旧安之若素。 她低头看了看茶盏里沉底的青叶,淡声道:“怎么让陆小友喝这茶?柳离,你去冯境迁冯长老要点好的来,就说是招待贵客用的。” “……嗯,好的。” 康回支开了柳离,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块弟子腰牌压在桌上。 那块弟子腰牌赫然刻着崔傲二字。 难道东窗事发了? 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极力地控制情绪,作出风轻云淡之状,视线都不再往那块弟子腰牌上斜。 康回抬指轻轻敲击桌案。 嗒,嗒,嗒。 一声声很轻的敲击声有节奏地响着,霎时间让宁静的房间变得压抑起来,仿佛山雨欲来。 看着陆缺额头渐渐渗出一粒汗水,沿腮边滚落下去,康回才又开了口。 “崔傲这名弟子我还蛮看中的,谁想竟死在别人手里。” “可惜到现在也没有查出来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不然的话,便是对方有妖族撑腰,我也得和他说道说道。” “陆小友,有怀疑的对象吗?” 康回的视线投了过来,纵使目光平和,也让陆缺感觉到一股沉重如山的压迫感。 而话说到了这里,一切都已了然。 很明显康回知道崔傲是死在了陆缺的手里、以及陆缺能施展狏狼一族的天赋神通,否则也不说“对方有妖族撑腰”这句。 这女人的心机城府很深,渐渐让陆缺有了种凝视深渊的恐惧。 陆缺心里打鼓,不敢抹汗。 但很清楚康回这事后把崔傲之死摆了出来,目的就是让他答应下这场切磋。 以一名弟子的性命,换另一名弟子磨亮剑心的机会…… 这份薄凉也非常人能及。 不沾血腥,尽是狠辣! 此时的陆缺到底还嫩了些,干笑道:“我初来乍到和贵宗的崔傲也不熟,不知道他的事。” “哦……哎,我怎么把话扯到这儿了,这与陆小友有什么关系?” 康回轻点了一下额头,神色变幻,演的不能再像,继续道,“刚才说什么来着,对了,还是和相轲交手切磋的事,陆小友铁了心不比?” 陆缺道:“没有没有,我心里仔细想了想,能和贵宗翘楚交手也是难得的提升机会。” “那就是同意了?” “同!意!” 得到满意的答复,康回把崔傲的弟子腰牌捡了起来。 陆缺则在心里纠结了片刻,最终鼓起勇气道:“康前辈还要追究崔傲怎么死的吗?” 话音刚落。 似金似铜的弟子腰牌,就从康回掌心浮起了,受其灵力震荡,风化崩溃,化成了一缕黑色的细沙。 康回道:“宗门派人仔细查过了,没能查出所以然,也只能就这么算了。” 黑色细沙落地,也代表崔傲的事就此尘埃落定。 一地冰冷。 外面的山风吹了进来,把压抑的气氛渐渐吹散。 陆缺抬手抹汗,道:“康前辈,你让我和相轲切磋这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为了能让相轲在陆小友身上多学点东西,这场就不会点到为止了。” 娘的,果然不是好事! 可陆缺又能奈何?他道:“那能容我在调养几天吗?” “几天?” “二十天!” 康回皱眉道:“二十天实在太久,还是十天以内吧。” 她定下十天以内的时间,则是由于相轲酝酿了一道凌厉剑意,一直未曾出手,耽搁太久了,这道凌厉剑意就会衰竭枯萎。 ……… 第175章 祭剑破境 康回自始至终语气平静,可在掌控话语权后,这种平静就演成了不可抗拒的力量。 陆缺无奈道:“十天就十天。” “第三峰西面有片竹林,穿过竹林地势空旷,环境清幽,这十天陆小友炼气练功都可以到那里去,不会有人打扰。” 说完了话。 康回起身出门,背负双手走到院外,回眸眺望云气飘摇的第三峰,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凝聚起锐利亮光。 山峰昂古,云鹤带起烟气飞远。 半山腰。 一条瀑布如练,直垂百尺,哗哗地落入崖壁底下的水潭。 潭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照耀下,能清晰地看见潭底插着数百柄飞剑,这些飞剑都极为沉寂,无剑意,亦无灵力波动,就好像沧桑斑驳的墓碑。 沙粒摩挲的剑锋,或许曾经承载了一段惊艳,但终究都过去了。 它们的故事已随岁月斑驳,正如墓碑也会模糊了碑文…… 此时此刻。 相轲盘坐在潭前的青石上,细腻的脸颊蒙了一层水雾,黑发随着瀑布下卷动的气流飘扬飞舞。 与柳离相似的面孔,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冷峻。 她的飞剑横放在双膝上。 那是柄白色半透明的剑,材质犹如云母,不过纤薄的剑锋昭示着它的危险性。 剑名“照光”。 柳离安坐不动,潭水倒影之中,却有万千剑影缭乱,一柄一柄飞落到身前,与照光相重合。 她这是在养剑意,蓄万刃之势,归与一剑。 这一剑。 筑基以下无人可挡! 相轲之前和天渊剑宗以外的散修交手切磋,从未出过这一剑,但如今蓄势已成,很需要实力相当的对手来宣泄剑意。 倘若赢了,则能剑心通透,凭这一剑的剑意直入筑基境界。 而她赢了,对手就很可能会死,这在剑修的修行道路上被称为“祭剑破境”。 所以康回跟陆缺讲,这场切磋不会点到为止,还是说的太保守了,几乎就是把陆缺当成祭剑的牺牲品。 相轲很清楚此事,不过也没什么怜悯。 修仙路上本就踩着别人尸骨前行的,有些人注定要成为炮灰,成为垫脚石。 她唯一忧虑的是陆缺不足弱冠之年,炼气十二层的道行,怕是使尽浑身解数,也未必能让她动用全力,从中抓住那一缕祭剑破境的契机。 烟水漫漫,洒落清凉,落在相轲绝美的脸颊上。 当一缕阳光投射下来,将“照光”纤薄的剑锋照的发青,千柄剑影归于一柄,相轲睁开了眼,“和陆缺见过两面,那少年弱是不弱,但没感觉有什么惊人之处,不知康教习为何会说他比穆天童更适合做我的对手?” ……… 陆缺不知道康回不拿他当人,但感觉此事很不简单。 只可惜杀崔傲的事已经暴露,把柄被康回捏在手里,不打也不行。 晌午。 陆缺枕着双手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修养精神,等精神渐渐饱满以后,就准备继续专研那一式“昨夜西风”。 自身强才是根本! 陆缺从床上弹了起来,沿路走到第三峰西面的竹林。 有几名炼气八九层的第三峰弟子正在竹林前驾驭飞剑,练习术法,灵力泼洒无度,让人感觉有些杂乱。 骆志清也在其中,手捏剑指,操控着青锋飞剑比比划划。 很可能还记恨陆缺打伤了柳离,见陆缺漫不经心地穿过竹林,剑指在空中划弧,引得青锋飞剑在空中陡然折转轨迹,径直从陆缺头顶上方五寸疾划过去。 一声剑吟。 青锋飞剑刺破几竿竹子,飞到骆志清跟前,围绕其周身旋转浮动。 陆缺没从这一剑感觉到半点杀机,知道是耍把戏撒闷气,并没有在意,瞧了瞧骆志清,“耍的不赖。” 骆志清横鼻子竖眼道:“这是我们师兄弟练功的场所,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是到竹林后面的空地练刀,路过而已,这是你们康教习特许的。” 练刀? 骆志清傲娇地哼了一声。 要知道在天渊剑宗门风熏陶下,大部分练气期弟子认为“大道三千,以剑为尊”,比修仙武的匹夫可要高明很多。 这不就从根子上压了陆缺一头吗?心里当然有点爽。 骆志清视线指着青锋飞剑,“原来陆道友是专精练刀的啊,也不错不错。” 和心思城府极深的康回周旋了一早上,陆缺不由就觉得眼前这位智力似乎不太高的仁兄可爱了,笑道:“练刀粗蛮,那如用剑潇洒飘逸?” 唉,这小子说话还有点中听。 骆志清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我们修行飞剑的确需要一定悟性。” “骆道友看起来就感觉悟性很高。” “还行,还行!” 气氛渐渐融洽了一些。 陆缺抱臂往前走了两步,说道:“请教骆道友一个问题,令师姐相轲在炼气十三层的修士之中是不是最顶级的存在?骆道友悟性那么高,肯定能做出最准确的评判。” 这不是问对人了吗?骆志清一拍大腿道;“那当然了!相师姐资质万里挑一,沉淀也非常雄厚,对上同样是炼气十三层的修士,以一敌二能赢,以一敌三能不输。” “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这事可是经过验证的,只是宗门不让瞎传罢了。” 陆缺垂目思量,心里嘀咕了起来,“相轲似乎比传闻的还要强,可这么强的剑修为什么要选我做对手?不管他们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摸清了真实实力,心里也有点底。” 他接着问道:“那一对一,相道友只怕三四招就能秒杀同阶了。” “那可不!别看外面散修把穆天童传的如何如何厉害,好像筑基以上第一人了,但真要是犯到了相师姐手里,也就手拿把掐的事,能撑过五招就算他姓穆的头铁。” “了不起……” 这时骆志清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陆缺,诧异道:“你怎么突然对相师姐这么感兴趣了,难道想要挑战?” “啊,我和你们相师姐是有一场切磋,康前辈特意安排。” “你?” 陆缺点了点头。 骆志清乐道:“那就别打了,你只可能输。” ……… ps:(康回不是小卡了咪,按照古代神话传说,她还有个名字叫做孔壬,也被称为共工氏,相柳是她臣属。) 第176章 金甲力士 陆缺冲骆志清拱了拱手,低头走进竹林。 两人刚才的对话,在场其他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就勾了好奇心。 这少年什么来路,竟值得康教习另眼相看,特意安排他与相轲比试? 应该有些过人之处。 得去瞧瞧! 骆志清等几名第三峰的炼气期弟子,商量了几句,也跟进了竹林,想看看陆缺怎么练刀的,刀法又有何玄妙。 几人做贼似的尾随在陆缺身后,刚走到竹林中央,地面忽然颤了颤。 一只巨手破土而出,其手指便如常人大腿般粗细,翻掌一弹,就将骆志清几人弹飞了出去。 紧接着。 大片土地崩裂翻动,从中站起来一位宛若神灵的巨人,高有六丈,身负金甲,直起身时,头颅几乎和竹林顶部齐平。 片片如鳞的金色铠甲,遮盖着强悍巍峨的身躯,即便如此,也能感觉到身上蕴含爆炸性的力道。 金甲力士!! 这是由品阶极高的“金甲力士符”,召唤出的傀儡。 虽说并不能施展术法,但单凭肉身力量也可以和筑基初期的修士抗衡。 破土而出的金甲力士晃了晃头颅,一缕缕灰土如溪流般从身上淌下来,他低头俯视骆志清几人,目含威怒道:“陆道友要在竹林后面的空旷之地静修十日,期间本宗弟子不可打扰!退!” 最后的“退”字犹如平地炸雷,吓得骆志清几个身躯一抖,慌忙站起来,转身退了回去。 但几人也更觉奇怪。 怎么康教习会如此偏袒一名散修,为了让他安静修行,连金甲力士都放了出来。 至于吗? 走在更前面些的陆缺,回身看向金甲力士,自下而上扫量,看到金甲力士威风凛凛的脸面,瞳孔一缩,“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黄庭记略》中有关于金甲力士的记载,可当真见了,仍觉得震撼不已。 六丈高的巨人,怕是洪荒仙古时代的也是如此吧? 陆缺视线斜向金甲力士的手掌,掌面皮肤宛如铜浇铁铸,线条分明,一条条粗大青筋纵横交错,让人感觉充满了力量,仿佛出拳就能震碎河山! 陆缺还不足金甲力士膝盖高,身形被衬得越发单薄清瘦,可心脏却怦然跳到了一下,涌起较量之意。 离开界山以后,已经有很久没有遇到单纯以力量的着称东西了。 “康前辈,我能否和这尊金甲力士拼拼拳?” 一句询问在竹林间散开,引得万千竹叶翻动起来。 片刻之后。 康回并未现身,略微沙哑的声音却从空中传来,带着几分质疑,“金甲力士凭肉身就能与筑基初级的修士抗衡,恐怕会伤到了陆小友。“ “我身体底子勉强还行,受了伤,恢复的挺快,不会耽搁和相轲的切磋。” “陆小友真想试试?” 陆缺很确定道:“是。” 康回略微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其中利弊,大约四十息后,松了口,“既然陆小友好奇,那就拼一拳!” 在康回的心里,陆缺已经是相轲“祭剑破境”的祭品。 等于半个死人。 那所幸就发发善心,满足少年的愿望,反正就算伤了,天渊剑宗也有足够的底蕴将之医好,绝不会影响既定的计划。 陆缺向空中抱拳道:“多谢康前辈。” “不必客气。” 话罢。 魁梧如小山的金甲力士转过了身,正面面对陆缺。 相隔尚有二十几丈的距离,陆缺就清晰地感知到压倒性的气势滚滚而来,宛若一阵阵罡风,劲烈无比,冲击着四肢百骸,冲击着周身穴窍。 这就是能与筑基初期抗衡的力量? 果然霸道。 阳光斑驳的竹林间,林叶错动,漏下一缕光芒落到陆缺脸庞,照亮了他眼中锐利锋芒。 陆缺有些期待。 胸腔里的气血渐渐翻涌了起来,一寸一寸扩散激荡。 丹田之中,八十一道“雾化”的气龙,似乎受到纯粹战意感召,尽皆咆哮,汇成奔流不息的灵气海。 气势随之攀升。 脚下,有风乍起。 陆缺缓缓蜷曲五指,攥住了拳头,也攥住了一身力量,像是手里有团火焰,周遭的空气都在逐渐扭曲。 “以力拼拳,来——” 砰! 陆缺纵身弹了出去,原来所站的位置,地面轰然向下塌陷,留下宛若蜘蛛网般的裂纹。 这一瞬。 残影掠过青绿竹林,带着风雷之势咆哮而出,同时金甲力士也抡动臂膀,向下挥出了拳头。 以拳对拳,以力破力。 一大一小的拳头终于在空中相抵,各自倾泄力道,宛若两颗陨石碰撞,绽放夺目的光,吞没了周围一切。 激荡的冲击波顷刻爆发,刮起三寸土,扫尽千竿竹。 轰—— 以陆缺和金甲力士为中心,无数的郁郁青竹化为飞灰,地面则被平削起了一层。 画面定格的瞬息。 就见清瘦单薄的陆缺,跃至了半空,用拳头抵着金甲力士铜浇铁铸般的巨拳,身躯倾斜似剑,神色古井无波。 一幅俨若向神明挥拳的画卷。 但制衡了须臾后,金甲力士身上突然发出一阵骨骼错动的声音,原本就磅礴无比的力量又暴涨了三成,悍然冲散了陆缺的拳势力道。 “撕啦”一声,陆缺右臂衣袖率先被绞碎成碎片。 那磅礴力量继续倾泻,似大河直下,势不可挡! 直将陆缺轰得倒飞入了半空,如断了线的风筝,栽着跟头,坠落到五十丈外。 炼气十二层还远不足与筑基抗衡。 一大层境界的差距,就像是隔了天堑。 随着尘埃落定,陆缺站了起来,体内仍有狂暴的力量在翻腾,摇晃着诸多穴窍,耳中嗡鸣不止,整个人都有一种木然之感。 喘息良久后。 他看了看金甲力士,后者巍然不动,在一拳交错后脚步没有往后退半寸。 “我已经用了全部修为,都没能把金甲力士击退半寸。” “不过……” “跟他拼了一拳,我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这就说明我如今已经能勉强抵挡住筑基初期修士的攻击了。” 心里思量着,陆缺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对自己的表现有些满意。 而金甲力士在和陆缺拼了一拳之后,张开双臂向天高举,好像是被某种秘术引动一般,身躯化成金色符光,消散于竹林。 竹林彻底恢复平静。 只有一地疮痍,证明刚才所发生的事是真实的。 陆缺按着膝盖坐了下来,揉捏着酸痛不已的手臂,感觉好像有道目光注视自己,抬头向天空望了望。 康回的声音再次凭空响起,“陆小友,可真是让人惊喜不断。” “我也就这点能耐,都使尽了。” “已经非常好。” ……… 在原地修整了一刻多钟功夫,以“大衍敛息术”藏气敛神,恢复到平常木讷的黯淡模样,陆缺才懒懒散散地往前面走去,到了一片方圆二百余亩的空旷之地。 眼前几道清浅溪流,在乱石滩上蜿蜒,地势开阔,周围也并无房舍。 倒是很适合折腾。 “不错,灵气也蛮浓郁。” 陆缺略作打量,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走到乱石滩上练刀。 仍是寻常的劈砍撩刺等等。 而在练习这些基础刀法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继续揣摩那式“昨夜西风”的玄妙。 说起来。 陆缺炼气问道也有两年多的光景,步罡踏斗没把“道罡”凝炼出来,断夜也没养出灵气,《离火术总纲》也凝聚不出来精纯的离火,除了白湛传的影闪之外,连个杀手锏都没有,与人交手,全靠力大刀快。 从修士的层面讲,可谓一事无成。 炼气八层的柳离都还会两式压箱底的剑诀呢! 所以琢磨出来一式杀手锏,乃是当下修行的首要。 刚迈入炼气十二层境界,总不可能就立即冲击炼气十三层吧?道行就如酿酒,积淀的越多越沉。 陆缺勤恳练刀,直到黄昏才沿路返回。 这时。 修完课业的第三峰炼气期弟子,聚集在玉露湖岸前,没有散去,望见陆缺身影,就小声议论了起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陆道友看起来精神头不足,竟然会是炼气十二层的境界?” “你懂什么!这是以敛息术收敛了灵力波动,敛神蓄势,你要是见过在大雪天里行走的老虎,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就你懂的多。” “哎哎哎,你俩先别急眼,你们说陆道友的实力比穆天童如何?” “八成没有!穆天童何许人,那是刀口舔血的莽汉子,一战一战打过来的,来咱们天渊剑宗挑战都还赢了三场,几十年来有一份。陆道友才多大的年纪,十八九而已,就算是道行不低,临敌经验也不行。” “看,你有肤浅了不是?” “我怎么肤浅!” “你也不用你肩头顶那玩意儿想想,陆道友是康教习亲自为相师姐指派的对手,这排面就要比主动挑战的穆天童大。康教习还能看走眼了?” “比穆天童强也没用!相师姐在炼气期修士里面,实力之强那是断崖式的存在,我看他顶多能接相师姐三剑。” “是吗?咱们问问柳离去。” 原来陆缺和相轲切磋比试的事已经传开了。 相轲在炼气期修士之中几乎无敌,剑锋所向,无不俯首,反正第三峰的炼气期弟子都是如此认为。 柳离,也没有例外。 她认为陆缺能跟相师姐相提并论,不管到时候输赢与否,就已经很厉害了。 与有荣焉。 就跟着瞎议论了两句。 而等陆缺走近,就立即“见色忘义”,撇下了好奇心还很重的师兄师姐们,快步冲陆缺走了过去。 “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到底是练了几个时辰的刀?很累吧?” 陆缺道:“还行。” “我那些师兄师姐对你起了好奇心,刚才一劲儿的问我你师承于谁?” “祝大哥!” 陆缺脱口而出,熟练的让人感觉无耻。 柳离笑道:“对。” “我要回住处去,你去吗?” “当然去了,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什么?” 柳离背着双手跟在陆缺旁边,亦步亦趋,皱眉思量了半晌,说道:“你向来喜欢藏拙,好像自己从来都是最不厉害的那个,别人都威猛无敌……跟我说句实话,你对上相师姐有几成的把握?” “不知道。” “好啊,连跟我都不说实话是不是?我会出卖你怎么的。” “我真不知道。” 这句话的所含真实性已经超过八成。 陆缺自付如果在外面对上相轲,舍命搏杀的话,依仗“影闪”神的出鬼没,大概能杀了相轲。 可这是在天渊剑宗交手切磋,影闪是不能使的,那正面相对,胜负就无法预料了。 他至今都没摸清相轲的真实实力! 想了一会儿,柳离浅笑道:“好吧,这回就信你一回。不过话说回来,相师姐剑术强得离谱,之前与宗门外的散修交手,从来都是三剑以内定胜负,不多一招,你心里没底也正常。” 陆缺面无表情:“哦。” “哎,怪了,作为当事人,你怎么好像对这场切磋兴致并不高,你不想赢?” “我无所谓输赢。” “无所谓?赢了相师姐,足可一战成名。” 陆缺握着拳头轻敲了几下额头,“那我就更不想赢了。” 柳离眼眸转动,俏脸渐渐笑出好看酒窝道:“对对对,你向来就是这样的性格,正所谓人怕出名你怕壮。” “……” 不知不觉走到了陆缺住处。 柳离拉起陆缺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轻声道:“虽然知道可能性很小,但其实很希望你能赢的,因为……” “因为什么?” “你如果能打赢了相师姐,应该就会被第三峰的长老所看重,那样他们或许会让你拜入天渊剑宗!我不是贪求能天天和你腻在一会儿,只是你拜入了宗门,就多了个靠山,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安全些。” 柳离还是把陆缺的安危放在了儿女情长前面。 陆缺却摇头道:“不可能,名门正派怎么可能收录有妖族背景的散修?” “反正我希望你能赢,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 ……… (ps:合二为一得大章) 第177章 于此一悟 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 九天时间匆匆过去,春气渐浓,竹林的溪涧涨了几分,溪水侵润两岸,生出一层青绿苔藓。 溪流中,两尾白鱼并行游动,不时勾头相濡以沫。 骆志清和几位交情好的师兄弟在竹林练剑练术法,练得没什么精气神了,抓挠着头发到溪涧前洗脸,恰好看见两尾白鱼,顿时就皱起了脸,眉头压得一高一低。 可气的两条鱼竟还在相濡以沫,没有因为他过来惊散游走。 “我现在斗不过他,还斗不过你们了?” 骆志清指着两条鱼,义愤填膺地吐了口唾沫。 转身折了根竹枝,飞掷而出,刺穿其中一条鱼的腹部,然后从溪流中捡起来,“接着给我秀啊!秀!” 骆志清“啪啪”抽了鱼几记耳光,哈哈大笑。 几位师兄弟纷纷扭转视线看向骆志清。 “骆师兄这精神状况不正常,跟一条鱼较什么劲儿?” “天天看着柳离师妹和姓陆那小子卿卿我我,心里苦闷,发泄发泄罢了,没什么不正常。” “柳师妹不喜欢他。” “求之不得,反而会越陷越深……这对他来说也是一场心境磨砺,不必多管。” 几名第三峰继续练习御剑练习术法,骆志清则在溪畔坐了下来,点起篝火烤鱼。 大半刻功夫后。 陆缺低着头从溪流下游走过来,身架松散,脚步落地虚浮,一脸的无精打采,模样比平常还要木讷几分。 “昨夜西风”仍然没悟出什么门道,但他的性格内敛,非常匹配大衍敛息术,伴随着道行渐深,藏气敛神的本事越发精微,已经能将灵气波动收敛在周身两寸内,精气神也归拢于眉心神轮。 这就让他的气质变得和世俗贩足走卒无异。 无形无相,泯然众人。 他沿溪岸而行,正好和骆志清碰了迎头。 骆志清抬了抬头,但没起身,用竹枝插起半生不熟的烤鱼,伸到陆缺身前晃。 “这可是一条很善于秀恩爱的鱼,味道必定非比寻常,说不定还有点甜,要不要尝尝?” 陆缺掐了点鱼肉塞进嘴里,笑道:“是有点甜。” 哎,这姓陆的。 这怎么跟一尊泥菩萨似的,半点火性都没有。 骆志清那股醋劲儿全都打到了空处,很是郁闷,干脆把烤鱼丢进了火里,直来直去道:“也不知道柳师妹看上了你哪点。” 陆缺笑了一下。 骆志清也跟着笑了笑,说道:“明天未时你就要跟相师姐比试,大败而归那是肯定的,估摸这场打过以后,柳师妹就会觉得你也不过尔尔了。” “呵呵。” “咱们走着瞧!” 陆缺没心思跟骆志清打嘴官司,自顾自地穿过竹林,走到溪流蜿蜒的乱石滩。 天空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山涧春寒料峭。 陆缺从咫尺空间中取出断夜,没着急练刀,反倒是拎着刀胡乱劈砍,斩断从鹅卵石枫溪里长出来的蒿草。 同时思量那一式“昨夜西风”,触动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至柔化刚? 这显然不是,经历过不少血腥杀戮的人,整不出来这种小女儿的情思。 剑诀之中包含的决然?好像也不对。 “剑诀意境的确难以琢磨。” 感慨同时,陆缺挥刀削断了一株不知名植物,忽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小时候。 父亲陆简得去玉干河服劳役疏浚河道,母亲颜春梳要到春晴楼帮厨,忙忙碌碌,陪伴陆缺的时间很少。 陆缺没人玩了,无聊了,就常捡树枝做刀,削野生油菜的油菜花…… 以至于时至今日,看见长穗子的植物都很会有几分心痒。 “唉,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想到此处时,陆缺心里忽然再次触动,似乎抓住了一点实际的东西。 让他心生感触的不是那式“昨夜西风”,而是背后更深的意境。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孤寂! 陆缺自幼时到现在,心里总是充斥着这种情绪。 似乎与生俱来。 “原来如此……” 陆缺心里逐渐开悟,于是放下断夜,坐了下来,心神内守,循着旧时心迹找到了那个在风雪中练拳练刀的布袍少年。 如是回到了原来的时光里,回到了少年身上。 那时锁龙关天寒地冻,那时赵知远刚刚身死。 天地辽阔,唯一少年。 随着浓郁的孤寂之感再次涌上心头,陆缺眉梢颤动了一下,精神,气血,灵气全部投入了这种心境,融汇一炉。 八十一道雾化气龙,一时奔涌,铺开扩散前所未有的灵力波动。 周身外,落雨骤停。 悬浮在半空的雨滴凝成圆珠,一粒一粒,倒映着陆缺的面颊。 随后雨滴怦然炸成雾汽,糅合灵力,贯穿心境,化成一柄一柄模糊的刀影,伴随着陆缺掌刀下劈,倾泻百丈,轰隆隆地砸在乱石滩上。 成了。 在无数次挥刀以后,融合了梳月剑传承的剑诀,陆缺领悟出了独属于自己的仙武招式。 这一式以心境为根引动灵力,招随心发,不拘形式,也无碍乎用刀或是用拳。 就叫…… 陆缺想了想,“当年风雪!” ……… 第二天,陆缺跟相轲切磋比试的日子。 早上浓阴欲雨。 陆缺很难得的起来了晚了些,刚洗漱出门,柳离已经拎着食盒站在院门外,“准备的怎么样了?我昨晚做梦还梦见你和相师姐比试,你赢了,早上醒来还有些高兴。” “呵呵,我娘亲说梦都是反的。” “那不一定。” 陆缺指了指食盒道:“先吃饭。” 两人刚要进门,昼伏夜出的闻大仓今儿醒了大早,小跑过来,挤进门里,“老弟,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 “这事得关起来门说。” 闻大仓栓上了门栓,让两人进了屋子,又关上屋门,然后才说道:“陆老弟,今儿你和相轲打这一场,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赢!” 柳离诧异道:“为什么?” “柳姑娘也不算外人,那我就直说了,你们想想相轲是什么人?天渊剑宗的第三峰弟子的翘楚,第三峰的脸面所在,把她打输了,可相当于打了天渊剑宗的脸面。” “我们天渊剑宗输的起!” 闻大仓抄着手冷哼了一声,“柳姑娘,你还是把你们宗门想的太善。” ……… 第178章 七十九两 一个立世几千年的大宗门,自然有容人的气量。 可是! 如相轲这类出类拔萃的好苗子,天渊剑宗是下了大力气培养的,寄望极深厚,意图将之栽培为宗门的顶梁柱。 眼下相轲炼气十三层业已圆满,破境筑基在即,不能出任何差池。 倘若这时打输了一场,心境就有可能出现裂隙,影响全盘的修行计划。 天渊剑宗的长老们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 闻大仓如今流落江湖,可毕竟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明白这一层道理,因此就细说了一遍提醒陆缺。 柳离心思向阳,不大相信,“那闻道兄的意思是说,如果陆缺在这场比试中一旦占了上风,我们第三峰的长老们就有可能在暗地里使绊子?” 闻大仓捏了捏肥大的鼻头道:“我闻大仓这种修行界末流,原本没资格评价贵宗长老的人品,但是……” “但是什么?” “这种事我从前见过。” 闻大仓说这句时候,好像勾起了什么伤心往事,脸色暗淡了许多。 柳离转问陆缺道:“你怎么看?” 陆缺其实事先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淡声说道:“我觉得闻老兄说的没错。” “那你还要比?” “试试自己能耐到底如何呗,不要紧。” “可……” 陆缺起身给闻大仓添了一双筷子,示意两人先吃饭。 他其实压根就不想跟相轲比试,受了康回的胁迫而已,可此时身在天渊剑宗,仰人鼻息,有苦也说不出。 那就索性不说。 闻大仓又道:“陆老弟啊,我觉得你的心智远超同龄,一定能明白其中道理,但咱们既然投缘,我就还想再交代你两句,不必在乎一时的输赢,该低头时候就低头。 “在这偌大的修仙界里大佬们个个威风八面,可哪个敢说以前没有当孙子?” “就当这回是陪着演戏了。” 陆缺点头道:“我本来赢面也没多大。” 而三人都想不到的是陆缺这场不仅不能赢,还被当成了“祭剑破境”的祭品。 这才是大宗门的无情之处。 ……… 未时之前一刻。 陆缺和柳离、闻大仓三个,从住处出来,沿路走到第三峰斗法场。 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 第三峰的炼气期弟子都提前到了,另外还有些其他的峰弟子,约莫有五百来人,冒雨站在场边儿,相互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陆缺还在其中看见,曾在天渊剑宗外事堂见过的娇小姑娘小小。 那姑娘的记性很是不错,事情都将近了一个月了,仍旧记得陆缺,老远就挥手招呼道:“陆道友,多日不见了。” 说着,小跑到了跟前。 她古灵精怪地笑着,“陆道友,今儿你可得多撑几招,不然我往后半年的花销就没了。” 陆缺皱眉。 这都哪儿跟哪儿? 而小小说完这两句不明不白的话后,就跑回了本峰的弟子之间,跟一位白脸的师兄窃窃私语起来。 “我有信心赌赢,陆道友绝对能接相轲六招以上。” “这么有信心,才赌七十九两银子?” “七十九两还少,我穷行不行!” 白脸师兄捋了一把头发,哂笑起来,“穷啊,那就多往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这么多年了,有没有认真工作?有没有把外事堂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小小眼珠猛然一瞪,不可置信般地捂住了胸口,愤愤骂道:“小白脸,现在嫌弃我穷了?你忘了你当初拜入天渊剑宗时,还是你爹借了银子做盘缠,二百两都拿不出,你怎么不问问你爹有没有认真工作!” 小白脸如今阔绰了,哪管当时穷酸,哪管当时也是出自寒门,不屑地哼了一声。 另一边儿。 第三峰教习康回、长老冯境迁,以及另外四位长老也已经渐次到场。 一名筑基后期的教习,五位金丹境界的长老。 这阵仗可就有点大了。 以前第三峰弟子和外界散修切磋,有一名金丹长老莅临就是莫大荣幸,今天……竟悉数到底。 由此也可以看出相轲被重视的程度。 而闻大仓却从其中嗅到了一丝异样,这场比试,没有散修前来观看。 陆缺名不见经传,没人看他倒也正常。 但相轲在天渊剑宗周边几个郡城都小有名气,许多散修都渴望能与她一较高低,不会不来看他的战斗。 怎么回事? 闻大仓四处打量了一番,看见康回身后的阵仗,心里毛了起来。 难道是—— 他终于想到“祭剑破境”四字。 “陆老弟,竟被这帮天杀的当成了相轲破境的祭品。” “他奶奶的!” “怪不得初到天渊剑宗时候,姓康的教习就邀陆老弟在天渊剑宗里多住些时日,这不就是想把猪养肥点再杀?” “好啊,好啊,这可真是大宗门。” 闻大仓看穿了一切,可是此时已经到了斗法场,众目睽睽,又在天渊剑宗五名金丹境长老的眼皮子底下,他即便看穿了,也没胆子把真相讲出来。 晚了,都晚了。 闻大仓心里挣扎,但最终只是伸手拍打陆缺肩膀,五指狠抓了一把。 意思是“老弟保重”。 陆缺看着闻大仓,视线停留了一会儿,忽然从咫尺空间取出一枚小巧的九尾狐妖塑像。 正是当初经过避雪客栈时,用离火九炼的铜钱换的。 他把九尾狐妖塑像拍在闻大仓手里,说道:“闻老兄,我和九尾狐妖一族的略有几分交情,往后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就冲这枚塑像潜心祈求,或许会管用。” “老弟,你……” “或许会管用。” 闻大仓点了点头,将九尾狐妖的塑像攥进了手心里。 这时。 康回的视线从人群间隙穿过,落在了陆缺身上,笑容温润道:“陆小友,我们第三峰的几位长老也很重视这场比试,你可得倾力一战。” 话里分明带着胁迫之意,陆缺哪会听不出来,咬了下牙道:“一定——” “那就好,那就好。” “相轲怎么还没有过来?”陆缺向周围扫了扫,没看见相轲人影。 康回道:“马上到!” ……… 第179章 交手翘楚 春雨随风倾斜,在满是黑色碎石的斗法场上打了依稀霁光。 场下纷乱躁动。 陆缺拔下脑后发簪,换布条束紧黑发,不留痕迹地往康回的身后扫了扫。 天渊剑宗第三峰的五位金丹境长老,并排而立,眼眸中带着俯视众生的薄凉,与木匠铺年轻版的余尽春如出一辙,只是气宇差了许多。 这让陆缺感觉到莫大的心理压力。 就好比两个小孩打架,对方身后却站着一排家长,气势先就矮了一截。 唉。 陆缺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按了按掌心里的老茧,有些心酸。 从刚才闻大仓的猛抓他肩膀表露出来的神情,他意识到了这场战斗或有性命之忧。 再抬头时相轲来了,很守时,恰好踩在未时整的点上。 场下围观的天渊剑宗纷纷瞩目,视线跟着相轲的身影到了斗法场上,约莫半月没有露面,她的修为似乎精进了许多,一袭紫黑色衣裙立在场上,宛若长剑,虽未出鞘,已觉寒芒逼人。 陆缺跟着走上斗法场。 两人相对而立,相隔五丈。 相轲抬手抱拳道:“今天这场较量对我极其重要,请陆道友不必留手。” 感觉到背后似乎有几道目光盯着,陆缺辛酸地撇了一下嘴角,“我知道,康前辈之前已交待过。” 康回抱臂道:“那就开始吧。” 闻言相轲剑指在身前一抹,剑意流转之间,半透明的“照光”飞剑显现了出来。 相轲性子很傲,之前应对散修挑战,往往后发制人。 这回未战前就祭出飞剑,破天荒了。 大宗门悉心栽培出来的娇女,怎可能是目空一切的蠢货? 相轲听了康回对于陆缺实力的解析,性命根基强过同阶数倍,灵力亦如此,心里就非常重视,没有因为自身境界高了陆缺一小借,就萌生半分轻慢。 大宗门的翘楚,万里挑一,强是全方面的! 微雨之中。 相轲的眼睛闪过利芒,炼气十三层的灵力铺展开来,却极为平静,如水银泻地。 照光飞剑亮了一抹寒冷的光,流转于剑锋,汇聚于剑尖。 纯粹剑意,蓦然而生。 她披双肩的发丝开始舞动飞扬,双袖无风自动,露出素腕与纤白的手掌,几缕剑韵气息缠绕指间,蓄势待发。 “请——” 相轲简单说了个字,灵力涟漪彻底宣泄开来。 场下。 第三峰的炼气期弟子,对此颇感诧异,相师姐今天这副认真架势极其少见,好像如临大敌似的。 姓陆的小子能有这种份量? 第五峰的娇小姑娘小小瞪圆了眼睛,情况好像不太妙…… 别看她模样娇小,古灵精怪,年纪其实比相轲还要大一轮,已是筑基修士,所以很快发现相轲要全力而战。 这丫头怎么上来就认真了,要杀人吗? 小小扒拉了两下被雨打湿的刘海,踮脚探身,打量起陆缺。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持刀抱拳,“请!” 习惯以“大衍敛息术”藏气敛神的陆缺,灵力骤然爆发,就宛若洪水溃败,瞬间汹涌四散。 两人灵力涟漪相向而来,迅速交接,气势轰然相撞…… 但见以两丈五尺的距离为分界线,横于斗法场的绵密雨幕,似被斩了一刀,溃散出一片空白。 地面碎石承受不住两股灵力的激荡,簌簌晃动,渐渐被碾碎。 在对峙了一瞬后,相轲率先出手! 心念催动剑诀,起万钧之势,激荡照光飞剑迸发出千余道剑气,狂风骤雨般压了过来。 剑气凝如实质,带着金铁锋锐之气,带着凌厉之意。 纷乱千百,成了雨中飞虹。 她没有什么保留,出手就是炼气十三层临界的强横实力。 陆缺心头一紧,脖颈后汗毛随之竖立,手臂肌肉线条紧绷了起来,相轲比他之前遇到的炼气期修士都要强,灵力雄浑程度也不输与他,刚起手出剑,就给他带来了极强的压力。 剑气顷刻而来。 陆缺起刀一震,挥散灰黑色刀芒抵挡,身形于千百道剑气中辗转腾挪,直感觉陷入了剑气奔涌的汪洋,无处不是凌厉之意。 好在是散成千道缤纷剑气,力道欠缺了些。 比《沧浪千叠》还要逊一筹。 与那名劫道的剑修交手,让陆缺有了两分应对剑修的经验,心境渐渐沉静,抵挡剑气同时,从中寻找出了飞动轨迹。 身形蓦的一斜。 平掠而起,宛若游龙,横刀穿破剑气交织的密集大网。 直逼近相轲身前。 雨幕中一痕灰黑色刀芒如墨,从紫衣猎猎的女子眉心正中斩落下去。 砰! 断夜砸到地面。 满地碎石受到摧枯拉朽的力道催动,弹起万千,就像突然涨大的气泡,在空中形成了一个碎石组成的空心圆球,“嘭”的向周围炸裂开来。 破碎的石子哗哗啦啦落地,其中缓缓下落的还有两缕黑发。 相轲身法飘逸,已退出三十丈外,斜眼看了一眼还在飘飞的黑发,仍有几根从中落下来。 “这么了得?” 在炼气境之中向来战无不胜的天渊剑宗翘楚,胸口起伏了一下。 她已经被陆缺设想的非常强,但没想到能强到这种地步,以低一小阶的境界,以最寻常的刀法,与她对攻,都没有落半点的下风。 这究竟如何磨砺出来? 真是好对手。 相轲心中闪过一念,再次强攻,娇躯飘逸而出,纤手握住更纤薄的照光飞剑,剑诀泼洒,挥一道月牙形剑芒。 这道月牙形剑芒看似很慢,可几乎瞬间就掠到了陆缺身前。 陆缺横刀格挡。 剑芒撞击断夜刀背,发出清越颤鸣,其雄浑灵力滚滚而来。 力道一重胜过一重。 只觉脚下碎石向前错动,从鞋子的步面上滚动过去,陆缺已被逼退了数丈。 抗衡之中。 月牙形剑芒宛若琉璃般崩裂开来,竟有散成了几道无序剑气! 一道擦着陆缺脸颊划过,留下浅浅血痕。 两合交锋,一饮一啄。 呈现出了势均力敌之态。 此时心中起伏最大的莫过于柳离,她之前缠着陆缺切磋,拼的一身伤,总算结下陆缺二十六招,可就眼前陆缺表现实力看,那回显然就是在陪她玩。 陆缺刚才劈相轲那一刀,两个柳离也挡不住啊。 “真厉害,竟然能跟相师姐平分秋色!”柳离脱口而出。 这让抱臂而立的骆志清很不爽,厚着脸皮接话道:“哪儿就平分秋色了?相师姐不过被斩下了一缕头发,陆缺却被划破脸,明显就是相师姐更厉害。” 柳离目光只在陆缺身上,“你说的对。” ……… 第180章 雨中刀剑 春雷在云端轰鸣作响,雨势渐大。 山烟流淌到了斗法场上。 相轲紫衣带烟,身法与剑诀配合,速度越来越快,在斗法场上留下数道不连贯的残影。 灵力运化渐入佳境。 一剑一剑递来,威势激增,仿佛河道进入奔腾直下的急流。 剑心明净,葳蕤生光。 本来就已灵性十足的“照光”飞剑,受其心境影响陡然晕开一道晕纹,半透明的剑身之中浮现某种神秘符文。 旋即剑身竟闪烁起细微的白色雷弧。 一剑斩开雨幕,空中划出笔直轨迹,滞留下来的白色雷弧霹雳啪啦响动。 相轲距离破境筑基近在咫尺了。 气势正在节节攀升。 她明白今天这场战斗正是破境契机,倘若赢了,事后必然能够水到渠成地步入筑基期。 那么—— 此战必以酣畅淋漓。 必以大胜。 刀剑相交之间,已经过去了十招,这种结果大大出乎第三峰炼气期弟子的预料。 陆缺一介散修,竟然会这么强? 他们自付把自己换到陆缺的位置,早就已经落败了,甚至可能身死。 真是大开眼界啊。 场下的骆志清抓耳挠腮,心里郁闷无比。 姓陆的小子这么彪悍,可真不好赶上。 “哎,你们说……” 骆志清准备跟师兄师姐们讨论战况,却发现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盯着战局,屏气凝神,没一个人出声的,自觉的冒失了,拍了下一嘴,闭口不言。 场面寂静。 唯余刀剑交错之声。 在第十招后陆缺渐渐出现了点颓势,被“照光”飞剑所携的浑厚灵力扫到,身体倒栽了出去,滑行出几丈远。 要知道。 陆缺是在以最基础的刀法,对抗修仙界精妙的剑诀与御剑术! 影闪和炼化之力均不能使。 还得在天渊剑宗一名筑基后期的教习,五名金丹境长老所带来巨大心理压力下,与相轲刚正面。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 完全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陆缺仓促起身,没来得及稳定身形,照光飞剑已经继续穿破雨幕,带着白色雷光直刺而来,钉在断夜刀脊。 金铁撞击之声刺骨。 重若万钧的剑威轰击而来,直将断夜打飞脱手。 陆缺虎口一阵辛辣,血液渐渐淌到了掌心。 照光及时悬停。 剑尖指向陆缺眉心,迸发的白色雷弧几乎触及眼球。 相轲眯眼看了过来,“陆道友,难得打的这么过瘾,我们再来。” 陆缺张口,“我认输。” 然而! 当陆缺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有人以术法屏蔽了他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玩味儿的声音在他的心湖中回响起来,“小子,本宗可以去追究崔傲的死因,但这场你必须让相轲打过瘾,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不是康回的声音,也不是冯境迁的声音,应该是那四位金丹长老之一。 金丹境界的修士!! 这么强横的人却罔顾身份,胁迫自己,陆缺辛酸地笑了笑,有些恨,可终究无可奈何。 不照做,恐怕一丝生还机会都没有。 他搓了搓手心的血,低着头,走过去把半截插入碎石中的断夜拔了出来。 “我打!” 相轲不明就里,点头道:“陆道友,果然好胜之人。” 而紧张观战的柳离却感觉出了陆缺脸色不太对劲儿,冲陆缺喊道:“陆缺,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不是你性格。” 陆缺搪塞道:“机会难得。” “要不认输吧,你能和相师姐交手十招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康回出言呵斥柳离道:“住口,一点规矩都没有,切磋还在进行,第三峰几位长老都在场观战,有你插话的份儿?” 看着康教习声色俱厉的样子,柳离撇了撇嘴唇,执拗道:“陆缺今天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糟糕,可不可以叫停。” 柳离固然是天渊剑宗着重培养的对象,但相轲也是,不可能因为她于心不忍,就打乱了这场比试下的计划。 康回目光一冷,“我说住口!” 柳离道:“不能为了比试就出事……” 几名第三峰的师姐在背后轻拉柳离,出言劝慰。 “师妹,别说了,一会儿惹得康教习生气,要罚你面壁好几个月。” “五位长老都在场,不会出事,再说修行术法仙武哪儿有不可磕碰的?受点伤也不打紧,咱们天渊剑宗什么丹药没有。” “你不用担心。” 这些话搁在平常也有道理,而柳离不知道这场比试底下隐藏的肮脏,想了想,便不再说话。 战斗继续。 陆缺横指抹刀,抚去断夜上的雨水,重新凝聚灵力。 刚才一点颓势而已,无关痛痒。 他心中反倒涌起强烈了逆反之感,引动八十一道“雾化”气龙剧烈咆哮,灵力炸裂似的爆发。 一路走来,本就艰难。 明明处处谨小慎微,也从不主动去招惹是非,可为什么别人还胁迫他做磨刀石? 天渊剑宗,真是名门正宗! 陆缺紧握断夜刀柄,起势便是数刀,灰黑色刀芒纵横,挥洒心中郁愤不平之气。 一如赵知远死后,在锁龙镇偏僻林间挥拳的少年。 那种浓郁孤寂重新萦绕心头。 与断夜的刀芒相得益彰,泼出一道道灰黑色。 刀剑在雨水中交错。 定格无数残影。 第十一招,第十二招,第十三招……雨中挥刀的青衣少年,心境渐渐贴合刀意,气机流转之间,奔涌如潮的八十一道雾化气龙蕴生灵力,悉数倒贯入正经奇脉,气势顺势拉升到了极点。 旧年风雪猎猎,是人生,任你蓄万刃之势又如何? 那一式新悟的“旧年风雪”,无心而发,此时却更显得意境天成。 手中断夜似有了灵魂,变得更加沉重。 一道横斩而出,拖拽出十七道灰黑色刀芒,仿佛从天穹落下笔墨,描绘这浮世人间。 这怎么会? 相轲心中凛然,身形飘然而起,同时御剑下斩,意欲斩断这十七道刀芒。 照光飞剑和刀芒碰撞的刹那。 一股强烈的反震之力袭来,使她身形抖了抖,几乎要从半空坠下。 ……… (ps:这回被欺负的有点狠了,大腿白湛即将登场,帮忙找找场子) 第181章 天狼星动 纤毫之末。 刀芒与“照光”相接,那抹黑灰色犹如死寂的夜,几欲侵蚀到飞剑内部。 仙武意境融融蔓生。 那是锁龙镇十七年的晨昏,那是去往界山的一路风雪。 如黑莲幻夜而开。 在这种浓郁孤寂之中。 相轲同时也遭受到了强烈的灵力反震,丹田中摇荡不止,知道绝不能硬扛下这十七道刀芒,否则不死也伤。 她身处半空,剑诀掐动,向后退出了一步,身影蓦然虚化。 紫衣翻飞,一步一身影。 莲步落下时候,“照光”飞剑恰好落在脚底,就犹如移形换位,在斗法场半空留下八道姿态不同的身影。 归墟八步—— 这本是天渊剑宗传承三千载的绝技之一,需要筑基以上,悟性极高,才能学习。 相轲在炼气十三层的境界使了出来,足见其不凡之处。 但跃阶施展如此玄奥的术法,带来的消耗极大,八道身影归一,姿容冷艳清寒的相轲也显出了仓皇之态。 发丝翻乱。 一缕血迹从眉心渐渐流淌到鼻梁,红的灼目。 她并没有完全躲开那十七道刀芒。 细雨将那缕鲜血打散,晕成了微红,相轲反手抹了一把,用带血的手冲陆缺竖起拇指。 了不起! 大宗门的翘楚,岂会没有认可别人的气度? 相反。 相轲此时非常认同陆缺,也为能遇到如此对手而感到庆幸,难得明艳一笑,心中战意更浓。 “陆道友,相轲今日幸甚。” 归墟八步的所带来的灵力涟漪,在半空无声消散。 陆缺望向悬浮于半空的相轲,默然地抱了抱拳。 若非此战是受胁迫,的确酣畅淋漓。 满是碎石的斗法场暂时安静下来,挂着一帘春雨,与数道流烟。 两人没有再次交手。 毕竟各自施展了强招,灵力消耗很大,需要几十息时间才能恢复。 场下也陷入静默。 第三峰弟子本以为这回是一场悬殊极大的战斗,三五合就能分出胜负。 谁也没想到二十招刀剑交错,姓陆的小子不仅如柱石般屹立不倒,还把他们的师姐逼得使出了“归墟八步”。 这真是散修? 这真是炼气期级别的战斗? 第三峰弟子望着那式“旧年风雪”扑空之后,留下的巨大深坑,都有些心悸,纷纷把脸转向康回。 同是炼气境的修士,差别也太大了。 意图在往后和陆缺一较高低的骆志清,这位仁兄在愣了许久后,伸手摸住脖颈,感觉脖颈生凉。 得亏没和陆缺交手…… 骆志清也把目光投向康回。 康教习抱臂而立,一脸无可奈何,俨然是说,“都看我做什么? “一个个平常都自觉的了得,见到点真刀真枪的较量,就傻眼了吧?” “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心累。 而陆缺在交手表现出的强势,也同样超出康回的预期。 区区散修,竟能将普通刀法化腐朽为神奇,压制住天渊剑宗倾力栽培的天骄。 委实离谱了。 康回将视线转回场上。 一抹烟云浮过,陆缺和相轲似乎都已得到了喘息,准备再次交手。 下一瞬。 两人身影同时出击,绵绵雨幕中,青紫两色宛若游龙。 刀光剑影连续交错,变得模糊不清。 惟有灵力激撞引起的轰鸣声,昭示着这场战斗进入白热化。 空中有画面定格时。 陆缺手中断夜不知何时已被照光击飞,只不过他会的不单是刀,拳术更为刚猛! 拳头裹挟着奔雷之力,咆哮而来,直轰向相轲胸口。 后者以双掌抵挡,只感觉宛若滔滔洪流中腐草朽木,嘭的被震飞出去,娇躯倾斜下坠,砸地满地碎石,贴着地面滑行十几丈。 与此同时。 照光飞剑从陆缺背后袭来,快若流光,已来不及闪避。 锐利锋芒陷入血肉,透胸而出。 可是经过白湛和苏萱联手调教出来的陆缺,体魄尤为强悍坚韧,未伤及心脉的贯穿伤,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影响。 “逼我打是吗?那就继续。” 陆缺心中戾气浮升,身形化虹,一步飞掠十丈,拳头向尚未站直身躯的相轲轰落下去。 感觉到拳锋被一双纤掌抵住,灵力相互相互抗衡。 八十一道“雾化”气龙交融如海,咆哮欲出,浑厚不绝的灵力绵绵而来,直将相轲压得单膝跪地,膝盖凿穿泥土。 轰—— 地面又向下塌陷了一层,泥土碎石震颤而起。 一道白光穿破纷乱,再次袭来。 陆缺心有提防,却未闪避。 只是已“五府灵轮”护住脏腑经络,任凭照光从腹部贯穿过去。 他正对面的就是相轲啊。 照光去势未停,直插了相轲胸前,距离心脉不过一寸。 温热血液霎时染红半透明的照光,随雨水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随后。 陆缺起腿猛地扫到相轲的纤腰上,那一刻,有清晰肋骨碎裂声响起。 砰—— 相轲重重坠地。 立在原地的青衣少年,缓缓收回了腿,脸色阴沉,原本的狠辣面目彻底暴露,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以腹部贯穿为代价拼的照光反噬其主。 这种以伤换伤的打法,走玄门正宗的路子的天渊弟子想都没有想过。 场面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陆缺身上。 陆缺肩上与腹部流出鲜血,正在一袭青衫流淌,缓缓延伸到了脚下,把一汪雨水晕成触目惊心的红。 可是气势竟还未衰减太多! 几十丈外。 相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衣衫褴褛,胸前起伏不止,但仍然勉力并拢了剑指,直指向陆缺。 照光飞剑受到感召,一点点从她胸口退出了,调转剑尖,也指向了陆缺。 此番战斗酣畅淋漓,纵然身受重伤,可剑心却越来越明澈。 她曾蓄“万剑之势”,如水满池,正是倾泻的契机。 “这一剑,定胜负!” 一语落定剑诀起。 照光内部的玄奥符文顿生毫光,便见一道道缤纷剑影幻生于相轲身前,密密麻麻,足有万道之多,剑意铺天盖地。 照光化虹而出,剑影见随其后,纷纷坠落与之重合。 雨势突然凝滞,地面被剑意豁开几十丈深痕。 轰隆隆的声响在空中鸣颤。 陆缺手中已无断夜,但却并不影响施展“旧年风雪”,五指并做掌刀,灰黑色刀芒如墨般垂落下去。 这时却陡生变故。 “小子,你不能赢!”先前威胁陆缺的声音,陡然在陆缺心中响起。 犹如平地炸雷。 带着天威天怒,使得陆缺心神剧烈颤动了一下,酝酿起的灵力也因而溃散。 战局瞬息万变。 一瞬的迟滞,就是生死界限。 当照光飞剑裹挟着泼天剑势逼近身前,陆缺却被天渊剑宗长老震散灵力,只能做最粗糙的防御…… 绝不能死! 陆缺心中唯余一念。 在电石火光之际,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的刀匣,竖在身前,随后就感觉照光激撞过来。 蓄“万刃之势”照光泼洒剑意,如密集雨点般刺穿他的身躯。 他不住倒退。 躯干四肢颤动不止,呈现出无数血斑,随即整个人被轰击出去,脊背擦着满地连续翻滚,直滚落到斗法场边界。 脱手而出的断夜刀匣,同时又坠落到了陆缺面前。 “谢谢。” 陆缺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轻轻将刀匣合上,低声呢喃。 苏萱送的东西品质都非常高,包括断夜的刀匣。 这回刀匣承受了绝大部分攻击,保全了他的性命。 只是,却那么难。 遍布青衣的血斑开始扩散,渐渐交融,将青色浸成红色。 天渊剑宗的第三峰,一名长相俊逸的长老斜眼向斗法场瞥了瞥,眼神薄凉。 此人名为顾有德,正是给陆缺暗中使绊子的金丹修士。 或许也没料到陆缺能留一条命在,按着眉角,玩味一笑。 小子,命挺硬。 做磨刀石可真不赖,物尽其用了。 ……… 界山,青丘狐坟。 正在吊椅上打瞌睡的苏萱,猛然一阵心悸,翻身跌落了下来。 “我在刀匣上留的一道念头怎么被外力冲散了,莫不是陆缺有什么危机?” 苏萱在赠予陆缺的刀匣上,留了一道念头,并无什么能力,只能在陆缺抵达家乡时突然出现,给他一记“玉女飞踹”,也免得他回到了吴州家乡,相隔七千里,感情淡了。 恶作剧而已。 那道灵念不该在此时被击溃。 “姑祖母,我得离开锁龙关一趟。” 纵横交错的狐坟中很快传来老狐妖沙哑的声音,“你要去哪儿野?” 苏萱难得正经道:“陆缺可能出事了,我得去瞧瞧,毕竟那位深不可测前辈曾交待过要对陆缺好些。” “啊?” “你啊什么?” “姑祖母我刚才听见了向我们青丘狐坟的祷告声,什么狐仙显灵,什么狐仙保佑陆老弟之类言语……咱们又不修香火,于是我就屏蔽了祷告声息,那祷告,不会为陆缺而求吧。” 苏萱猛拍了一下额头,眉头紧皱,“老太婆,咱们青丘狐坟这一支早晚得葬送你在手里。” 说着转身就走。 老狐妖声音有些紧张道:“请白湛,她速度比你快的多,或许能赶的上。” “现在知道后怕了?去晚了,就等着被那位前辈灭族吧。” 苏萱愤然而出。 刚走出青丘狐坟就将那根乌铁棍子抛向锁龙镇。 “禹王圣器在此,就请守镇仙师暂行方便,放白湛出关。” “晚辈斗胆,这次不是商量!” 禹王的面子谁敢拂逆,除非那说书的不再愿意穿人皮,他的声音从天空传来,“半天时间可够?” “多谢。” 苏萱转向狏狼栖息之地,声音以灵力送出,震颤山野:“白湛,陆缺可能出事了。” 嗯? 这句话刚落定,一道月牙形的白光显现于狐坟前的月桂树下。 空间乱流凝聚黑色雷光。 白湛踏光而出,衣袖翻飞,脸色紧绷着道:“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很肯定他现在正处于危机之中。” “位置?” “按他之前和我说的归途计划,此时应该身在并州与冀州交界的天渊剑宗。” “知道了。” 看着白湛面色逐渐阴沉下来,犹如山雨欲来,苏萱忍不住交待道:“白湛,人族和妖族这些年的清平来之不易,万一陆缺真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能和人族开战!” 这话不得不说。 要知道白湛乃是天狼星意志与大道垂赐的狏狼图腾所化,这一代的狼祖,世间诸多狼族的共主。 她若动杀机,那便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为一人,不值。 哪怕这人是陆缺! 白湛看了一眼苏萱,撩着衣袖,转身踏碎空间。 “尽量。” 这一日天狼星动,狼祖下山。 ……… (ps:大章,3500字,今天还有) 第182章 白湛回头 两千里春风春雨,天地阴霾。 并州与冀州交界线上的天渊山脉,天穹阴云最为浓郁。 雷光在层层阴云中滚动,宛若有神人在九霄擂鼓,伴随阴云低垂,鼓槌猛然砸在鼓面,一道巨大雷霆霎时贯通天地。 雷光明灭了数次,石破天惊的雷声才滚滚而来。 风吹雨欲斜,把斗武场的碎石打出层层油润的光。 万刃之势随一剑倾泻,相轲也已经耗尽了灵力。 雨水冲刷她脸颊的血迹,一股一股流向脖颈,她轻呵了口气,脸色苍白,身形摇晃不倒,踩的脚下碎石咔咔作响。 但终究没有倒下去。 这一战到此画上了休止符。 她赢了。 保持住了对阵散修一十九场不败的辉煌战绩;并且剑心也已通达,随后就能平顺地步入筑基境界。 只是相对于收获,更让心神触动的却是这场战斗本身。 多强的少年啊。 相轲看向倒在斗武场边缘的陆缺,视线模糊,轻笑了一下。 “陆道友,我们平分秋色。” 她冷艳孤高,只是天性,并没有沾染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 而说完了这句话。 相轲便坚持不住了,胸口被照光贯穿,手骨折断,几根肋骨碎裂……伤痕累累,娇躯晃了晃栽进雨水里。 “相轲!” 康回急喝了一声,飞身而去,蹲下身将相轲放到了膝盖上,喂服疗伤丹药,向来笃定从容的脸上也出现了慌乱之色。 看着相轲从十岁小童长到桃李年华,一手栽培,如今伤成了这样,怎会不心疼? 第三峰的弟子也迅速冲上了擂台,围拢过去。 斗法场另一面,则格外清冷。 身躯已是千疮百孔的陆缺横倒在血泊之中,紧咬着牙关,试了几次,好像手肘处也被剑气贯穿,根本使不上力,手臂一松,脑门“嘭”的砸到了地面。 难以起身。 好在是柳离和闻大仓慌忙冲过来,扶住了陆缺。 “陆老弟,坚持住,没事了没事了。” 闻大仓大概猜到这一战的蹊跷,知道陆缺能撑到现在有多艰难,慌忙从怀里随身携带的酒囊,给陆缺灌了几口酒。 酒能暖身,也能补养气血。 柳离握住陆缺满是鲜血的手,眼泪潸然而下,“认输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弄成这样?” “我背你回去,你可别睡过去了。” “陆缺!” 陆缺耳中嗡鸣,苦涩道:“不用那么大声,我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正在这时。 斗法场中心忽然白光大炽,宛如平地升起一轮盛大月轮。 光芒扩散之间,空间响起了宛若琉璃崩裂的声音。 哗啦! 空间屏障被强行撞开,乱流四溢,仿佛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色妖龙,强大凶悍的气息也随之而来。 气息直上,冲散阴绵云层。 一抹湛蓝天空显现,其中还有一颗在白日里都很明亮的大星。 在场众人尽皆战栗,也包括第三峰的五位金丹境长老,一时间都把视线投注到了斗法场中央,凝聚灵力,严阵以待。 白湛从空间乱流走了出来,凌空而立,目光瞬间落到陆缺身上。 冯境迁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道友突然闯入蔽宗,有何贵干?” 道友?你也配? 白湛没有说话,但目中无人的神情显示出了这种态度。 她完全了无视严阵以待的五位金丹境长老,径直向陆缺走过去。 视线相遇,恍若三千年一别后的重逢。 白湛记不起来前世的陆缺,只是觉得似是故人,在本来就交好的朋友关系上,又多了一层莫名的熟悉亲近。 “你没死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陆缺迅速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姑娘就是渡劫化形后的白湛,模样还蛮好看的,只是故意凶巴巴的绷着脸,好像怕别人不知道“狏狼”有多威风似的。 两年多未见,很不中听的话也变的悦耳了。 陆缺抹了把脸,强逞精神,“没死,可是你怎么来了?” “苏萱和我说你有危险。” “这里是人族修士的宗门啊!” 白湛明白这话其中隐含的担忧,伸指指向湛蓝天穹中的唯一一颗星辰,“这是天狼星,凡天狼星所照山川河岳,我无不可去,用不着你替我操心,你这怎么回事?” 披星而来,这是多大的排场? 陆缺在《黄庭记略》中都没有看到过这种传说,不知说什么好,只道:“跟天渊剑宗的翘楚弟子比试,被打成这样了。” “什么境界的?” “炼气。” 白湛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这么弱,连同阶也打不过。 但她很快就察觉到了陆缺身上的异样,纤细五指在空中,穿破虚实隔阂,从陆缺眉心神轮取出一缕并无实质的灰色丝线。 这是顾有德把灵识投影到陆缺心湖,残余痕迹的具象显化。 金丹境? 白湛眼皮微垂,手指将灰色丝线碾碎,“和我都不说实话?” “不是……” “一帮杂鱼值得你为我顾忌?” 冯境迁怔了怔,感觉一帮杂鱼好像在是骂自己。 堂堂金丹境啊,姑娘。 看清楚了。 康回察觉到气氛渐渐不对,不留痕迹地抱着重伤的相轲,退到了五位长老身后,旋即就走了!! 倒是顾有德担忧对炼气修士使阴招的事被揭穿,损了颜面,先跳脚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出言不逊,未免也太不把我天渊剑宗放在眼里了吧?” 白湛没理睬顾有德,先扫了眼满脸泪痕的柳离。 她看起来只是十四五岁少女模样,可气势却比柳离强大太多,犹如萤火与皓月,压得柳离不敢抬头。 “好好练练疏月剑上的本事。” “……” 虽说人妖两族如今和睦共处,可陆缺还是觉得白湛待在天渊剑宗很不合适,又出言相劝道:“我没事,养十天半月就恢复过来了,要不咱们到了天渊剑宗外面再说?” 白湛按住陆缺带血的手臂道:“到外面了还说什么,我就是来给你出气的!” “对方人多势众……” “那又如何?” 几句话让陆缺心里蓦的涌过一阵暖流。 有靠山,也很好。 白湛放开了陆缺手臂,身形未动,却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剑般直刺顾有德。 狼若回头。 不是报恩,便是报仇! ……… 第183章 夺剑斩山 白湛转过身正对天渊剑宗众人,单手背负,衣袖飘摇,视线直指顾有德,眼眸中掠过天狼星幽蓝的冷光。 她静立不动,万物也仿佛因她而凝固。 斗法场边沿滴落的水珠刚落下来,还没有落地,就悬在了半空,粒粒珠圆晶莹,倒映着那抹湛蓝的天穹。 山烟停泊于斗法场侧面,凝成冻云。 天渊剑宗五百余弟子,五位第三峰的金丹境长老,顿时感觉到如山压力,无人敢在言语。 场面越来越静。 白湛展露出来的敌意,让顾有德有些心里发毛,率先开口道:“阁下就这么闯入我天渊剑宗,口中狂言,目中无人,当我天渊剑宗没人了吗?” 顾有德倒也乖觉,一出口,就把宗门牵扯进其中。 以势压人的意图十分明显。 这少女形貌的妖,就算神通广大,也可能与整个天渊剑宗作对! 只可惜顾有德没弄清楚对面站的是谁。 白湛缓缓挽起宽大衣袖,垂眸看了看袖边血迹,“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你敢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我就视你天渊剑宗向我开战。” 顾有德莫名地感觉底气不足,心里也掂量不出这番话的份量,没敢冒然争辩。 白湛抬指向顾有德虚指了一下。 “你,过来!” “阁下这是要跟我单对单的比划了,顾某倒是愿意领教。” “你这么弱,比划什么?我就是要抽你而已。” 道行比顾有德更高些的冯境迁,猜测出来白湛地位应该极为崇高,这时往前迈了两步,走到天渊剑宗众人最前面,抱拳拱手道:“道友要和我顾师弟为难,也总该有个来由。” “为了给陆小友出气吗?” “修士交手切磋,本是修仙界司空见惯的事,至于陆小友所受伤势,蔽宗也会指派专人精心调理……这些也跟我顾师弟没有牵连。” 白湛蛮横道:“滚,我和你说话了!” 假如陆缺和相轲是公平交手,两个炼气修士你来我往,菜鸡互啄,白湛也不会管这事。 输了,伤了。 也都是陆缺自己没本事。 但是顾有德身为金丹境中的弱鸡,仗着多活了些年岁,熬出来了点境界,暗地里对陆缺使阴招,就必须得管。 白湛也不屑于解释这些,背身询问陆缺道:“我把给你使绊子那人手臂撕下来,你如果还不解气,我再把他金丹打碎。” “别莽!” 陆缺是受了欺负,憎恶之意浓郁,可觉得白湛不远两千里过来为他撑腰,就已经足够了,没想把事情闹大。 此地毕竟是天渊剑宗,恐怕不乏比金丹境修为更高的修士。 白湛孤身一人,如何应对? 可陆缺“别莽”二字刚说出来,白湛就已经悍然出手。 不见她灵力如何铺展,周身就蕴生出了恢宏的仙武意韵,犹如一道浩然大河,宣泄不尽,覆盖住了斗法场连带整个玉露湖。 天地仿佛被割裂。 这片区域因之陷入无尽黑暗,凛冽罡风如浪翻卷。 每一道都是一层仙武意蕴。 白湛—— 不仅仅是体魄强悍,天赋神通诡谲,在几度轮回之中,所积攒的仙武经验,也全都随着再度入世落到了她身上。 一弹指一挥手,也暗合仙武神髓。 她甚至在短暂的光阴片段里等了等,看着冯境迁飞剑横空,绽放光明。 看着顾有德凭空写符,引动山涧水汽,又倒卷起玉露湖湖水,在背后擎起九道高三百丈的水龙卷。 可是可是,他们都么弱吗。 真有金丹境界? 白湛顿感索然无味,身影挪移,单手抓住了奔袭如火龙般的飞剑,挥剑竖斩,在天地间劈开一道虹光。 这道虹光贴顾有德臂膀掠过去,劈散九道水龙卷,落在了天渊剑宗第三峰。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石火光的顷刻,在场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结束之后。 白湛站在原地,米白色素裙蓦然翻涌了一下,灵力收敛,手中却仍抓着冯境迁的飞剑。 徒手夺走金丹中期修士的飞剑,这是何等强悍的体魄,何等雄浑的修为? 冯境迁本人面色蜡黄地愣了原地,脸上汗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滴。 他的心神都似被白湛捏在了手里。 紧急着。 旁边的顾有德臂膀上出现血迹,左臂啪的掉在了地上。 只不过这些还不算什么。 在众人瞪眼与愕然的时候,天渊山第三峰,从山顶到将近山脚,挤出漫漫尘烟,随后山峰就出现了开裂崩溃,北面半面山峰轰隆隆地塌了下来。 看着半面山峰倾倒,山石如同洪流般向玉露这边咆哮过来,烟尘遮天蔽日…… 冯境迁和其他三名第三峰长老,立时飞身去独挡山石洪流。 被斩了一臂的顾有德怒发冲冠,指着白湛暴喝道:“妖女,你敢如此大胆!?” “不管你什么来头,今日我天渊剑宗势必将你格杀。” “请在山诸位大长老开启护山大阵。” 顾有德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音都盖过了第三峰崩倒的声音。 而陆缺整个都麻了。 祖宗啊! 出气归出气,把人家宗门的山峰给斩开一座。 这结局谁承担得了? 陆缺忍着全身剧痛站了起来,冲到白湛身后,抓住他的衣袖,“带我和柳离、闻老兄跑。” 白湛到了此时依旧从容不迫,只关心陆缺是否解气:“你心里舒服点没有?” “祖宗,祸闯大了!!” “这才算什么?” “跑路啊。” 跑路,谁跑? 白湛冷眼看了一眼顾有德,道:“你说你天渊剑宗势必要将我格杀是不是?好,我说话算话,就视同你天渊剑宗和我开战。” 白湛抬起了头,望向横亘天穹的天狼星。 眸中光动。 便有气浪散开,同时一尊高千丈的琉璃法相从她身后拔地而起。 “这后果你可给我担好了!” ……… (ps:今天被审核了) 第184章 老祖出关 顾有德捂着被斩断的臂膀,一脸狰狞,眼眸几欲喷出愤怒火光。 身为天渊剑宗第三峰长老,在宗门内被斩断了手臂,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而通过刚才的流光一隙的交手,他也明白了名叫白湛的小女妖实力之剽悍,匪夷所思,他就算把金丹吐出来,也不是对手。 可这是在天渊剑宗,强龙不压地头蛇。 出来修行得讲关系,讲背景,一个人强有什么用? 顾有德背后所依乃是天渊剑宗,宗门会有实力更强悍的长老,大长老,太上长老等等,出面镇杀白湛。 所以白湛凝聚气势泼天的“法天象地”,琉璃法身,顾有德根本不在乎。 随便闹! 现在你这小女妖闹的有多大,待会儿就死的就越惨。 妖丹都得被活挖出来炼药。 顾有德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只可惜他不了解白湛的来历。 狏狼出身于洪荒仙古时代,此一族都是狼祖精血所化,在洪荒劫灭之后,狼祖本体化作天狼星,狏狼血脉散播,才出现了世间各种不同的狼族。 算起来世间所有狼族都是狼祖精血苗裔,狏狼狼祖的一部分。 他顾有德是天渊剑宗长老不假。 但天狼星意志所化的白湛,乃是世间狼族本身! 狼族衍生何止百万,其中不乏能翻江倒海的大妖。 ……别说顾有德一介金丹修士,就是真带上了天渊剑宗宗门上下,挑衅白湛,也得掂量掂量。 开战? 从白湛口中说出这两个字,那当真会血流成河。 她的法相从地面升起,渐渐穿破云层,等昂起狼首与穹顶的天狼星呼应,世间狼族各种狼妖,将会不计性命攻击天渊剑宗。 这就是很可能出现的结果。 白湛无所谓。 她继承了冠绝几千年的仙武经验,可心智此时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女。 正处于叛逆期。 为朋友两肋插刀,无有不可! 白湛转身扶住摇晃摇晃的陆缺,神色执拗道:“你受委屈,我就有些不开心,待会儿咱们威风威风。” “怎……怎么威风。” “先把天渊山整个给打烂,然后吃这个破宗门的霸王餐。” “不用。” “好,那就不吃霸王餐。” 陆缺无语地捂着额头,这小姑奶奶没分清主次呀。 说话间。 一道瑞霭从天渊剑宗第七峰迸发,瞬间笼罩满山,犹如圣洁白莲绽放,散开流传千百里的明静祥和之意。 空中结成五彩祥云,华光万道,阻隔了白湛法相与天狼星的呼应。 “贵客临门,不必大惊小怪。” 这个声音如洪钟大吕回荡山野,迅速传开后,天渊山中几处意图暴起的灵力霎时平息。 在同一时间。 一位身材高大,鹤发童颜,衣衫却有些油腻邋遢的老者,凭空出现在白湛和陆缺身前。 老者面容平静,似乎经历过无数风霜的眼眸有层温润如水的荧光。 周身毫无灵力波动,但却和天地气息相融,就像一阵春风,一道阳光,凭空出现却也没有让人感觉到丝毫突兀。 神韵天成,入俗不俗。 白湛没在意天渊山暗中爆发的灵力,可老者出现后,却伸手把陆缺拨到了身后,脸上显出凝重之色。 顾有德看到老者背影,蓦然有些恍惚,这位老者是谁? 片刻后才记起来,这是天渊剑宗初代掌门,早已逊位,不理俗事的太上老祖,他入宗两甲子也才有幸见过一次。 老祖宗都出世了,小女妖必死无疑。 顾有德当即跪伏于老者的身后,长跪到底,脑门磕在尖锐碎石上,“恭迎老祖,老祖仙泽永古!” “老祖,这女妖不知是何来历,闯到咱们天渊剑宗就大发妖威,刚才把咱们第三峰都劈断了。” “弟子道行浅薄,损了一臂,也没能保住第三峰的基业,请老祖责罚。” 不得不说,顾有德颠倒黑白的本事很了得。 把被斩断手臂和第三峰被劈开的顺序一换,立马就像是舍命护山的孝子贤孙了。 他手里抓了把碎石,心中冷笑,“待会儿就请老祖把你妖丹给剥出来,研碎了入药。” 而顾有德跪倒后,冯境迁等长老及天渊剑宗弟子全部都跪了下来。 老者并没有理会天渊剑宗弟子,先冲白湛抱了抱拳,“老朽闭关入梦许久,不知贵客光临蔽宗,有失远迎了。” “你是谁?” “老朽名介凡夫,正是一介凡夫那三字,从前当过这破落宗门的掌门人,如今落了清闲,只当个吃饭睡觉的闲人。” “你有点本领。” 名为介凡夫的老者爽朗大笑,脸上一道道皱纹都随之舒展开来,很和蔼道:“能得狼祖一句赞赏,老朽往后几天,做梦恐怕都得咧嘴笑。” 白湛并没有放戒备,紧盯着介凡夫的一举一动,“用不着跟我套近乎,你们宗门可是想要镇杀我的。” “有这种事?” “别装糊涂了,打就是了!不过我朋友陆缺实力低微,你得放他走。” 说到这里白湛呲了一下牙,“他若有个闪失,我必昭告世间狼族各部大妖,生生世世以诛杀天渊剑宗弟子为业。” 介凡夫实力深不可测,镇压此时的白湛不算很难,可听到白湛这番话,心里也颇为忌讳。 小姑娘这股狠劲儿还真是狼。 得哄着啊。 不然这场风波难以平息。 介凡夫笑叹道:“这是哪儿的话,狼祖光临蔽宗,欢迎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要跟狼祖开战?绝对没这回事。” 白湛回眸瞥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顾有德,“没有吗!” 顾有德很诧异,宗门都被欺负成这样了, 介老祖怎么还会对这小女妖如此以礼相待,处处容让,老糊涂了? 他心里挣扎了一下,再次叩首道:“这女妖冥顽不灵,望介老祖施展神威将之镇压,以震我天渊剑宗声名。” 介凡夫点了点头,“好。” “老祖圣明!” 一句话刚喊出来,还没来得及得意,顾有德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托到了半空,丹田陡然颤动,蕴养于其中的金丹竟开始渐渐消融化解。 顾有德大惊失色,“老祖,老祖……” 介凡夫唏嘘道:“孽障,仗着学了几分本事,就忘了初心,向后辈道友出阴招,这是天渊剑宗教你的吗?这是正道修士所为吗?” “我顾念你当年为人本分,修行勤恳,本想保你,你却仍然没有丝毫悔改之心,到这时仍要攀咬。” “当我眼瞎了。” ……… 第185章 大妖围山 顾有德身躯抖如筛糠,眉心神轮光芒闪烁,投射出一道道玄奥的符影,在空中破碎消失。 丹田中积蓄的灵气,从穴窍玄关疾速流逝。 混元如一的金丹出现崩溃之状。 此时此刻。 顾有德终于害怕了,惊恐地向介凡夫求饶道:“弟子苦修三甲子才结成金丹,中间历经数次生死,磨难重重,求老祖看着这个份上饶过弟子这回,弟子知错了。” 介凡夫摇头道:“你哪儿是知错了,你只是知道修为要被废。” “弟子……本意也是提携宗门后辈!” 唉。 介凡夫一声悠长叹息,眼中涌起沧桑变幻。 他语重心长道:“你的心思,我知道。” “是看相轲资质卓绝,想把她早日培养出来,拉拢成自己人,以此提高在宗门里面的地位。” “这也不算大错,可你不该拿着别人的命去施恩。” “修仙界肆意地杀人夺宝,掠夺他人机缘,哪儿是修行啊,修的只是心中贪念,跟炼气问道半点不沾边。你今日强行逼迫陆小友给相轲做垫脚石,与此何异?已非修道而是修贪念。” 这番话道破了顾有德的盘算。 可一个无名散修的命,哪儿有他顾有德的金丹境界重要? 修仙界本就是弱肉强食。 顾有德不甘地咆哮道:“介老祖,您糊涂了吗,为了外人废本宗金丹长老修为!” 一个宗门培养出来金丹境的确不易,何况陆缺也没死…… 第三峰的金丹境长老,除了冯境迁外,相继跪地求情。 “顾师弟已经被斩了一臂,也够抵挡这次犯的错,您就饶了他吧。” “废了境界,顾师弟往后如此立足?” “老祖,顾师弟辛苦修得三十六道符箓已经被散去了,仅剩本能符箓,这样的重罚罚料他也会长了记性,往后洗心革面。” 这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在陆缺耳中嗡乱作响,逐渐变得模糊了。 他受到的伤其实……很重。 留得一条命而已。 身体却至少被五十多道剑气贯穿,脏腑皆伤,千疮百孔,若非先前打下了浑厚的性命根基,都不可能撑到现在。 感觉眼前渐渐昏暗,眨了眨几眼睛,再也站立不住,脑袋磕在白湛脊背,一下瘫软了下去,苍白呢喃,“娘……” 栽倒后。 体内彻底失去控制,鲜血五十多处伤创溢了出来。 满衣殷红。 陆缺? 陆缺一直用所剩不多的灵力,压制着伤势不致爆发,白湛之前也没仔细探查,没想到竟会伤成这样,回眸望去,湛蓝眼睛呆滞了一瞬,脸立即阴沉下来。 “不用废修为了。” 白湛于原地留下残影,本身已出现在顾有德上方。 五指箕张,直刺入其胸痛。 众目睽睽下。 一袭米白色素裙的少女,将还在跳动的心脏摘了出来,怦然捏碎,让顾有德清清楚楚地看着他怎么死。 天渊剑宗弟子们的心脏都都跟着跳动了一下。 白湛凌空而立,发丝飞扬,怒意如雷云般笼罩全场。 跪伏于地的三名金丹长老大怒道:“狂妄!” “你敢在介老祖面前行凶,今日就留在天渊剑宗吧。” “弟子请战。” 白湛不语,面色越来越冷。 而同时天穹中大云开始错动,云层中似有现实,落下滚滚如雷的声响,在天地间炸动。 “黑鳞狼族古陌,为狼祖候战!” 紧接着一位沙哑声音响起,“啸风狼族司康来迟一步,望狼祖恕罪。” 于此同时还有个阴柔的声音,“影狼杏四娘请狼祖安。” “西地狼……”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天穹高处响起。 抬眼望时。 已有十六尊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出现在天渊山正上方。 这十六位狼族大妖皆以法相现身,灵力覆盖天渊山八百里,喧沸如海,很显然只待白湛一声令下,便会泼洒天赋神通将此山此宗从大夏版图上抹去。 九天之云低垂,千里之风以烈。 天渊山脉顿时挂了一层苍灰色,气氛无比压抑。 十六位大妖围山,战局一触即发。 刚才吆喝“弟子请战”的那位长老,一下和顺了起来,老老实实跪在介凡夫背后,只恨身子缩得不够小。 谁会想到少女面貌的白湛竟是世间狼族共主? 台面太高了,金丹修士还够不到。 天渊剑宗老祖介凡夫望向天空,慈眉善目的老脸皱了起来。 以他深不可测的境界,倒也不会畏惧神妙。 但开了战端,天渊剑宗的低阶弟子不知道得死多少个,就连周边郡城的百姓也难幸免于难。 一人之过,何至于此? 他压低身躯向白湛作揖道:“请狼祖息怒,让天空上的诸位道友先退去,陆小友的伤蔽宗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 白湛走过去扶起陆缺,“用不着!” “狼族底蕴深厚,蔽宗自然比不得,只不过陆小友现在伤势严峻,还是先给他疗伤为好,免得耽搁了。” “嗯……” “老朽曾经偶得几滴地灵浆,如今还剩两滴,正好为陆小友疗伤。” 白湛想了想,渡入一缕清凉灵力使陆缺暂时醒转,轻声询道:“陆缺,这里还有谁欺负过你?我狏狼族的苗裔已经来了十几个,本事都还行,所以你不用顾忌,便是眼前这个邋遢老头儿,咱们今天也能让他脱层皮。” 当这番话落定后。 天穹上的狼族大妖,已悉数出动的天渊剑宗长老等等,无数道目光从空中汇聚到了陆缺身上。 陆缺扫了扫白湛,见是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你这么威风,真能号令世间狼妖,那就好,可以全身而退了。” “你是傻子吗?为我担心什么。” “我不希望对我好的人身陷危难,毕竟我到十五岁才遇到你们。” 白湛撇了下嘴:“别矫情,就说还有谁欺负了?姓顾的那个我已经杀了。” “只有他一个” “没骗我?” “没有!就请各个狼族的大妖前辈都退了吧,这件事到此为止,给个面子?”陆缺一脸苍白地向白湛笑了笑。 白湛眼波流转,“你有什么面子?” “倒还真没有。” “在别人那儿没有,但在我这儿就有。” 让天渊剑宗风云的少女,掷地有声地说出了这句话,明艳一笑,继而喝令狼族十六位大妖,“这一仗不打了,各位请回,往后有机会再领你们打。” 介凡夫哑然无语。 他老人家可是修行几千年的人族大能,还挂着朝廷敕封的天渊山正神之职,受百姓香火供奉,竟还没有一个小小炼气修士面子大。 这要是搁在年轻时候,非的掰扯掰扯不行。 不过这场无妄之灾总算化解了。 介凡夫心里踏实了许多,“狼祖难得光临蔽宗,还请多盘桓几日,让蔽宗一尽地主之谊。” 白湛好笑道:“我刚杀了你们宗门的弟子,你就要请我做客?脾气这么好?” “此事是顾有德有错在先。” “哼。” “陆小友的伤势不轻,狼祖看着他伤好了,不也放心?” 话如此说。 但介凡夫想将白湛多留几日,却有一种更深的原因。 白湛身份崇高,一语便能调动整个狼族为之生杀予夺,可却是少女心性,做事都有着好恶,这对人妖两族都非常危险。 所以介凡夫想让她留在天渊剑宗几日,教导其明辨是非。 白湛道:“我们身处界山的妖族和你们人族订过协议,未经允许,不能轻易越过界山,我这次只能出来半日。” “这倒无妨,老朽和守镇仙师还略有几分交情,能请他多宽限些时日。” ……… (ps:打完架,该捞好处了) 第186章 关于吃货 天气放晴。 和煦阳光洒在第三峰上,催开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 山峰东面一间石室。 青铜香炉里白汽翻动,成缕地流淌到地面,散开能让人心神安定的奇香。 四面墙壁晃动着水波涟漪的光影。 借着这些光。 可以看到墙壁刻画着线路复杂的凹槽,相互交织勾连,组成宛若法阵般的图案。 天地灵气从石室四角垂落,沿凹槽线路流动,经传九轮,蕴生出一层无形屏障,封闭了石室中的各种气息。 一座八卦药浴池坐落于石室中央。 因两滴“地灵浆”滴入了池中,池水呈现出略微混浊的乳白色。 陆缺蜷曲身躯静躺在里面,姿态与当时在寒潭吸收地灵浆无异。 白湛坐在旁边,左右两侧放着吃喝,她正捏着根蜜糖酿的冬瓜条吃,纤白脸颊粘了些糖霜。 右侧一壶春山茶,在外面价值二十两,实乃茶中上品。 但没有喝,不好喝。 过了不大会儿。 几声很轻的敲门声响起,门一开,就见柳离拎着食盒站在外面。 白湛视线扫过去,柳离下意识地后退,紧张地低下了头。 前两天大妖围山的情形历历在目,白湛捏碎顾有德的心脏血腥画面也记忆犹新,所以柳离有些害怕她。 如果不是担忧陆缺伤势,柳离都不会过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 柳离嗫嚅道:“前辈,陆缺好了吗?” 白湛上下打量柳离。 这位就是“梳月剑”道统的传承人啊,根骨资质倒是不错,可现在也太弱了,好像修仙界的无名炮灰。 长得也不行,柔柔弱弱。 白湛左看右看,都觉得柳离不太顺眼,板着脸道:“没那么快,你不用天天来,没事就去练你的剑。” “我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你看了,他就能马上好?” 这话柳离很不爱听,咬了咬牙道:“我跟陆缺一块在锁龙关长大,关系非常好,我还认得他娘亲,他受伤,我理所应当要看望。” “你俩交情很深?” “是。” “那陆缺的眼光可有点一般。” 柳离猛瞪秋水明眸,姑娘,说人坏话到了背后再说可好? 白湛傲上不欺下,不愿跟炼气期的菜鸟一般见识,哪怕看来有些不顺眼,挥了挥衣袖道:“算了,你想看就去看。” 她坐回原位,继续吃糖酿冬瓜条。 柳离从另一面走到池边,向下看去,陆缺安静地躺在药池底部,只穿着里衣,暴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脚踝,都有结了痂的细长伤疤,四五处之多。 想必身体上已是千疮百孔。 几处伤痕落在柳离的眼睛里,让她心绪剧烈起伏起来。 当时还责怪陆缺执拗…… 可谁知他都是被胁迫的,步步都走在生死边缘。 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少年,却被人逼上斗法场,去做磨剑的石头,垫脚的台阶,还被顾有德使了手段,一字不能说,一句不能提,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事,心里当时该是多大的委屈? 他一路行来两千里,原本只是要看望自己啊。 柳离紧紧抿着嘴唇,眼中泫然。 有一刻。 锁龙镇开朗姑娘,心里涌过了从未有过阴云。 恨实力太低,恨杀顾有德的不是自己! 她对白湛本来还有几分醋意,可现在看到陆缺的模样,醋意便自然而然消散了,沉默了片刻,拱手行礼道:“谢谢前辈不远千里而来,为陆缺报仇出气。” 白湛单手端着下巴,“看起来那个叫什么有德没德的人品不行,我杀了他,你们天渊剑宗竟没人怪我。” “他罪有应得!” “哦。” 柳离把食盒放下,擦了擦眼角道:“前辈,我先告辞了,这是补气血的参汤,或许对陆缺的伤势会有些作用。” 白湛懒洋洋地点了下头,等柳离转身离开以后,站到门边儿瞧了瞧,确定柳离走远了,揭开食盒嗅了嗅。 嗯,居然很香!! 这胸脯跟苏萱差不多鼓的姑娘,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白湛被汤香诱惑,暴露吃货本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自己盛了两碗喝,里面竟还有鸡肉,越喝越香,索性抱起汤锅喝了个底朝天。 “想不到她实力这么弱,居然能做出来这么好吃的东西。” “真是人不可貌相。” “怪不得陆缺以前常提起她了。” 白湛惬意地抹了抹嘴,伏在柔软的藤椅上打了会儿瞌睡,再醒来时觉得无聊,就把陆缺从汤药池中捞了出来,一栗凿敲醒。 ……此石室篆刻了阵法禁制,不会因中途打断,导致“地灵浆”中地之本源散溢。 陆缺蓦然醒来,刹那后猛得起身,一手抹向脖颈上的平安牌,一手去握断夜。 刀呢? 在锁龙镇养成的警惕习性,始终未变。 白湛瞪眼道:“发什么癔症?” 陆缺左右观察了一圈,看见刀匣靠墙放着,断夜也在,心里踏实了些,然后才揉捏着额头醒神,“这是哪儿?” “天渊剑宗的八卦汤药室。” “我昏死了?” “已经昏了两天。介凡夫那老头儿出手阔绰,给了你两滴地灵浆疗伤,这玩意儿在诸多天材地宝中都算珍贵,效果很好,疗伤之外还能提升你的性命根基。” 陆缺长呼了一口气,“地灵浆我用过,确实不凡。” 白湛抬眼道:“吹什么牛?这等珍贵之物哪儿是你能弄来的。” “苏萱给的。” “苏萱给你地灵浆?梦里给的?你肯定中了九尾狐妖的镜花水月幻术,我都跟苏萱认识几十年了,就没见她大方过。” “真的,我的刀也是她送的。” 陆缺把断夜递给了白湛,白湛握着挥舞了几下。 果然是柄好刀。 材质极佳。 陆缺这种穷鬼本不可能拥有,很有可能真的出自于青丘狐坟。 这就更让白湛诧异了,“你是跟苏萱成婚了吗,她给你这么好的东西?” 陆缺忍俊不禁道:“想哪儿去了,只是你回狏狼族为渡劫化形准备的那段时间,苏萱无聊,就常找我聊天解闷儿,一来二去就混的很熟了,怕我回家路上遇见危险,就送了些护身的东西,算是好友之谊。” “我不信。” “你回去问问苏萱就知道了。” “……” 闲聊了半晌,陆缺觉得饿了,揭开食盒,结果里面就剩四个馒头、一碟笋干。 有个馒头还被啃了一半。 白湛背着双手,抬起头左右四望,一副“不是我,这事跟我没关系”的模样,渐渐地,眼神都虚弱了起来。 谁会想到让整个天渊剑宗都忌惮狼祖,还有这般模样? 陆缺拿起馒头啃。 白湛撇嘴道:“那个不好吃。” “饿了的时候,热馒头才是最好吃,我以前其实都没有吃过几次。” “……姓柳那姑娘给你炖了参汤,我觉得好喝,没忍住。” “没关系。” 白湛如释重负,坐到陆缺旁边道:“本来我觉得柳离又弱长得又丑,毫无用处,没想到做饭的本事很大。” 陆缺扭头扫了白湛一眼。 “别看了,我渡劫化形也很丑。” “以我们人族的审美观来说,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看,柳离也很好看。” 白湛展颜一笑,眼睛里有些亮光,说道:“真的啊?苏萱之前也这么说过,可我不相信她。” “真的。” “这样子是好看?这样子好看?我仔细看看……”白湛挪到了药池旁,对水照影。 “那位介前辈留你天渊剑宗这几天,都说了什么?” “谈经论道,那老头儿见识不俗。” “那就好。” ……… 第187章 白湛走了 陆缺走出八卦药浴室,靠着嶙峋的石壁晒太阳,脸色苍白如纸。 五十几道贯穿伤还没有弥合,站久了,就觉得山涧凉风顺着伤口吹进体内,让五脏六腑里都有些冰凉。 有两滴地灵浆补养,伤不难好。 只是被人摆布的滋味儿却挥之不去。 陆缺举起虚握拳头贴在额头上,眼睛里渐渐聚拢起了些阴暗。 白湛端着蜜糖酿冬瓜条站在旁边,斜眼瞅了瞅陆缺,“你……在无能狂怒!” 这话让陆缺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气血激荡,差点喷出来。 有这么拆台的吗? “姑娘,在下有点想抽你。” “来来来。” 于是生平谨慎的陆缺,就做了生平最大胆狂妄的事,他抬腿在白湛的-翘臀上来了一脚。 白湛没有任何防备,娇躯歪斜,盘子里的糖酿冬瓜条掉了一地。 糟了! 糟了! 陆缺满头冷汗,脸色更白,后悔这回如此冒失。 白湛慌忙俯身,把糖酿冬瓜条一根根捡起来,鼓起腮帮呼呼地吹着上面灰尘,“别愣着,帮忙捡啊,你脚下就掉了两根。” 这一幕让前来探望陆缺的闻大仓惊掉了下巴。 前天来孤身闯入天渊剑宗,压得重多大修士不敢轩昂的“狼祖”大人,号令世间狼族大妖的群狼共主,在陆老弟面前怎么会如此好说话? 老弟,好本事! 世间固然有诸多翻江倒海的神通伟力,可哪儿比上软饭硬吃厉害? 闻大仓心里艳羡无比,等白湛站起了身,才哈着腰走过去。 “晚辈见过狼祖,狼祖威武。” 白湛瞥了闻大仓一眼,继续吹糖酿冬瓜条上的灰尘。 这举动看似没礼貌,但能让“狼祖”斜眼瞧上一眼,对于闻大仓来说已经是生平未有之殊荣,往后够吹好几年得了。 闻大仓摸了摸肥大鼻头,乐呵呵一笑,手伸在下面对陆缺伸出大拇指,“老弟伤势可好了些。” 白湛问道:“陆缺,这人鬼鬼祟祟的和你打手势什么意思?” 陆缺抹了抹汗,“闻老兄……是觉得我踢了你一脚,你都没有杀我,这点非常之不可思议。” “奇怪的想法。” “你不生气?” “咱们俩个开玩笑,我生什么气?”白湛看着脸色苍白的陆缺,感觉这家伙有点怪,当初在界山时候,不让他捏耳朵,他都手贱了好几次,如今就踢了一脚,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至于大惊小怪。 难道两年时间过去,白湛就不是白湛,陆缺就不是陆缺了? 她冲陆缺撇了撇嘴,“你的伤好像也伤到脑袋,得赶紧恢复。对了,我该去介凡夫聊聊修行上的事了,昨天就说好的。” “嗯。” 白湛身影消失后,陆缺靠着石壁缓缓坐下来。 闻大仓猛拍陆缺肩膀,“老弟,你牛,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没有?我也想找一位妖族大能做靠山,带我威风带我飞。” “别瞎扯!我和白湛关系好,全是因为做过少年玩伴。” “我还以为是个人魅力所致。” 陆缺淡笑道:“得了吧。” 闻大仓贴过来和陆缺并排而坐,“老弟准备何时离开天渊剑宗?” “伤好了就走。” “哦。” “闻老兄,我之前给过你一尊九尾狐妖的塑像,那本是以为当时对战生死难料,为自己留的后手,希望能通过塑像灵性,求的青丘狐坟的庇护……还得多谢老兄,白湛就是因为得到青丘狐坟通知才来的。” 陆缺起身冲闻大仓长身一揖。 闻大仓把九尾狐妖的塑像取出来,还给陆缺,“老弟客气什么。” “等我养好了伤,请闻老兄喝酒。” ……… 陆缺的境界比第一次吸收地灵浆时候强了许多,这才吸收两滴地灵浆,也仅用了七天时间。 七天时间。 地灵浆中蕴含的地之本源,化血生髓,修复了陆缺的脏腑伤势,并把性命根基强度又往上拉升了五六成。 也算是因祸得福。 当天夜。 八卦药浴池的水重新清澈,陆缺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房中点点幽蓝星光闪过,凭空传来白湛的声音。 “陆缺,我走了。” “本来还想看着你完全好了再走,可介凡夫的面子在守镇仙师那边也就换来了五天时间,我不能不走,不是怕那守镇仙师,只是我狏狼一族向来守约。” “不过有关系,等再过几年,我应该就可以离开界山,一定回到你的家乡吴州靖南郡梅县三桥镇找你。”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最后的声音随着幽冷星光一并消散,剩下满屋寂静。 陆缺看见门下还放着一包蜜饯,拿了起来,其实里面已经不剩几枚,但这已经很不容易。 他捏了两枚放在口中,走出药室,外面漫天星光。 天狼星依旧最为明亮。 “唉,又要很久才能见面。” 陆缺望着天狼星,呢喃了一句,随后沿路下山,回到原来住处。 在天渊剑宗已经盘桓了许久,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 (ps:今天有事,明天三更补上) 第188章 再次启程 陆缺收拾好行装,去和柳离道别。 清夜下。 几声叩门声响起。 柳离出来开门,双手背着脑后整理如瀑黑发,口衔珠玉簪,应该是刚漱洗过,身体还有些湿,单薄纱裙半贴着肌肤。 她也是听出了陆缺脚步声,不然这种情况可不会开门。 两人进入房间。 灯光黄润。 写意的山水屏风上还搭着柳离的衣裙,后面水烟泛动,看来刚才的确是在沐浴。 陆缺虚握拳头轻敲眉心,移转视线,却有看到了柳离背影,宽松里衣下,身段弧线凹凸有致,构成出媚惑的剪影。 如一段丰美细腻的玉,旖旎流光。 而那抹幽幽香气在沐浴之后也鲜明了一些。 暗香浮动月黄昏! 却不是春来第三峰留下的无名花香,而是柳离身上的香气。 陆缺抹了把脸。 柳离转过身,双手倒撑在案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悠然舒气道:“你的伤终于痊愈了,连疤痕都没留下。” 陆缺点头道:“毕竟是用地灵浆修复伤势。” “对不起……” “顾有德是你们宗门长老,又是背地里耍手段,这谁能料到?跟你没关系,更不用往自己身上揽过错。” 柳离抿着嘴,片刻后道:“我要是和白湛那么有本事,这事也不会发生了。” 自责中略带两分醋味。 不过陆缺迟钝,没嗅出来,“白湛属于天生强悍,天生地位尊崇,咱们普通人本就比不了。” “相貌还很好呢。” “是很好。” 柳离幽幽地横了陆缺一眼,无语至极,心想要在他口中听见到几句体贴女儿情思的话,只怕是此生无望。 算了。 无妄之灾平安渡过,比什么都好。 白湛那妖怪率领十六位大妖威慑天渊剑宗,当时猖狂跋扈,好像天下无敌似的,确实很让人讨厌,只不过是为陆缺平事,那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蛮横少女而已。 柳离在心里自我调整,脸色恢复,把陆缺拉到跟前,“你再多休息几天。” 陆缺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你当我是白湛啊?” “劈开天渊剑宗第三峰,当众格杀宗门长老,号令大妖围山,这场面太大,远超过了我能够承受的范围。” “白湛在时,你们宗门摄于她的势力,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可她现在走了,只怕以前和顾有德蛇鼠一窝的玩意儿,就会把邪火往我身上撒。” “所以我得趁白湛余威尚在尽早离开。” 柳离眼波晃动:“你的心机可越来越深了。” “这也是祝大……不对,这是从宁大哥身上学到的,宁大哥教了我读书明理和如何辨析事态。” “我就特别相信,从不觉得是你生来狡猾。” 陆缺玩笑道:“我父亲和赵叔都是吴州靖南郡江湖上闻名的侠捕,宅心仁厚,侠义心肠,所以我生下来肯定也是好的。” “那你真要走了?” “嗯。” 陆缺转身去把房门掩上,栓上了门栓,捉住柳离手腕带到床边,把被子往里面放了放。 柳离低头一抿嘴唇,眼波顾盼,心头做起了准备。 春月满山霜,风吹暖香。 正好良辰美景。 修仙之人胸襟洒脱,也无须点红烛挑盖头那种繁琐事,感情到了就对了。 然而她以为的事只是她以为,并没有发生。 陆缺语气郑重道:“有两个人我得和你提一下。” “啊?这个?” “一是你们第三峰的教习康回,此人看你的目光与看相轲如出一辙,应该是非常在乎你,非常关心你,往后都跟着她绝不会有什么大错。” “我没发觉康教习对我和对其他师兄弟们,有什么区别。” “或许是培养你的时机还未到。” 柳离点了点头。 陆缺继续道:“第二个也是你们天渊剑宗的人,名叫许远,但不知道是哪一峰弟子,此人心狠手辣、并且又善于隐忍伪装,往后千万别和他共事。” “你怎么知道的?” “来天渊剑宗的路上,我亲眼看见许远杀了一个叫做雷同业的师弟,两人从前还是总角兄弟!此事你心里知道就好,别说出去,以你的心机绝对斗不过许远。” “我都记下了。” ……… 月光更加模糊,落到种梅树的小院漫漫如雾。 桌案上的蜡烛烧到了尽头,火苗摇晃了几下,终于熄灭,最后那缕青烟在昏暗中浮升起来。 夜已经很晚。 柳离起身把灯烛续上,从柜子里取出两件衣物,“你身上那两件衣服都破了,缝也缝不好,我托其他峰的师姐又买了两件,你路上带着。” “谢谢。” “到了家乡就立即给我来信。” “那肯定的。” 人生聚少离多,修行之后各有机缘各自辗转,相逢之期就更少,谁知道下回见面会是哪年哪月? 柳离有些感慨,撩袖抹了抹眼睛。 陆缺没说话。 ……… 翌日清晨。 陆缺重新背起竹箱笼和闻大仓一块儿启程。 第三峰弟子还在玉露湖前做早课炼气,连续几日没见过的康回康教习,背负双手站在湖岸前,衣裙随风浮动。 她感觉到了陆缺的气息,立刻转身,满脸歉意道:“陆道友,之前逼迫你和相轲切磋都是顾有德长老的授意,我身为他的师妹,不得不听命,不想却使陆道友重伤,实在是汗颜之至。” 这话多半是假的。 可陆缺已经没心思追究,不冷不热地拱了拱手道:“康前辈言重。” “之前曾和陆小友说,如果愿意和相轲切磋较量,不管输赢,蔽宗都会相谢,这话如今也做数,不知陆道友需要哪方面的修行资源?” 真客气—— 陆缺暗笑不已,心道这恐怕还是白湛的余威所致。 不过有好处不要白不要。 他心头琢磨了一阵儿道:“我想要些能增加修行见闻的书籍,抄录版的就行;另外还想要一张金甲力士符,以作防身之用,不知这要求是否会让康前辈为难?” 康回点头道:“好说好说,我这就去给陆道友取来。” 等了小一刻功夫。 康回带了两百卷抄录版修行游记之类书籍,以及“金甲力士符”过来,传授了陆缺使用之法,说道:“这张金甲力士符也算上品,唤出金甲力士身高九丈,能抵挡住筑基中期的修士,不过只能维持一刻。” “多谢。” “用不用我叫柳离送送陆道友?” 该说的话昨晚都已经说完,没必要再矫情这一半会功夫。 陆缺摇了摇头,拱手告辞。 不过次日无心炼气的柳离还是睁开了眼睛,凝望着陆缺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玉露湖对岸。 此一去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愿君安好。 ……… 第189章 借点银子 天渊山下,陆缺凝望了片刻云气袅绕的第三峰,背着竹箱笼再次启程。 一路没有耽搁。 穿过句榕郡郡城,沿迢迢古道向南二百余里,到了句榕郡下辖的县域,才刚刚正午时分。 路旁茶摊。 几个货郎喝茶歇脚。 另一桌则坐着两位道行不超过炼气七层的散修,一男一女,年纪都非常轻,像是情侣。 陆缺暗自留意了一番两位散修,确定并无威胁,才和闻大仓坐进了茶摊,要了两碗苦茶解渴。 闻大仓也在天渊剑宗待了一个月,虽说吃喝不愁,炼不炼气都没人看着,有空还能到山门镇喝两口小酒,不过总是觉得有点枯燥了,这一出来顿感元气满满,连苦茶都能喝出来美酒的味儿。 这才叫生活啊! 闻大仓灌了两口茶,看陆缺把冀州地图摊在桌上,就斜眼瞄了过去,“老弟,出了句榕郡之后咱们不同路了。” “我要去林城郡的渔集县城,找一位算卦看风水的老仙儿,他是我忘年交,前两年常一块儿编故事糊弄人。” “我有些想念那老家伙了,得去看看。” 陆缺闲问道:“那以后呢?” 闻大仓抄着手琢磨了一会儿,非常真诚道:“我没什么雄心大志,心也不够狠,混修仙界早晚都会死在别人手里,往后就老老实实做个寻常百姓,娶妻生子过日子吧。” 与其在修仙路上被人淘汰抹杀,不如主动退出。 只要我不努力,大道都拿我没办法。 这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陆缺笑了笑,从咫尺空间取出五张百两银票塞到闻大仓手里,“这就当是往后闻老兄成婚的贺礼,老兄可别花在勾栏喝酒听曲儿上。” 嚯,五百两! 闻大仓都有点想给陆缺磕一个了,不过他倒是没有见外,接过银子就揣进了怀里。 “多谢老弟厚礼。” “客气。” “……” 喝了茶,两人起身继续赶路。 前路越来越贫瘠,散落着几座规模很小的村落。 房舍均为土坯茅草房,往来之人也气质质朴的庄稼汉。 几个小孩共牵着一只自糊的纸鸢,在田垄上奔跑。 这时。 一朵灰云从空中缓缓飘来,立在云头上的人是位大腹便便的红脸汉,下巴上长了个肉瘤,衣袍宽大,衣袖飘摇,他往底下看了看,哈哈大笑道:“兔崽子好久不见了,借几百两给老子花花。” 闻大仓闻听声音,顿时脸色大变,一副倒了血霉的模样。 ……驾云而来的红脸汉子名叫霍金袖,附近郡城散修之中有名的无赖,最爱恃强凌弱,欺负低阶修士。 可偏偏这霍金袖两年前筑基成功,寻常炼气散修根本打不过他,只能任他宰割欺凌。 闻大仓轻声问陆缺道:“老弟,还能把狼祖叫来吗?” “怎么可能。” “那待会儿就得忍忍了,来的这家伙已经是筑基初期的境界。” “哦。” 几句简短的对话说完,霍金袖也恰好从天空飞落下来。 田垄上的小孩儿看他模样恐惧,吓得哭着跑了。 霍金袖大咧咧走到闻大仓跟前,抬手背敲了敲闻大仓腹部,“小兔崽子这段时间像是吃得好喝的好,没少捞银子啊,先借老子三五百两。” 闻大仓从袖口中取出几枚碎银,赔笑脸道:“就我这儿穷命哪儿发财去?别说三五百,三五十两也没有,从春忙到冬也就攒了十来两,金爷要是不嫌弃少的话,就拿去喝酒。” “打发叫花子呐!” “真就这么点。” 霍金袖脑袋一歪,斜眼愣着闻大仓,“跟你爹打哈哈是不是?” 说话之间抬脚就踹在闻大仓肚子上。 嘭! 闻大仓倒飞出七八丈,倒地不起,立时疼得一脑门子冷汗,捂着腹部来回在底下打起滚。 霍金袖的衣袍抖动了几下,灵力凝聚如线,蛛丝一般从袖口喷吐出来,缠绕住闻大仓身体,拉到了身前,大脚一抬踩在闻大仓脸上,并来回拧动着。 “兔崽子的皮还真挺厚,踩着都能感觉出来。” 此人原是一方恶霸,炼气问道以后,秉性不改…… 不管闻大仓是否有三五百两银子给他,他都会欺凌闻大仓。 这是与生俱来的恶! 横倒在地上的闻大仓,五官都已经变形了,鼻头顶着地面,流血不止,可是又能怎么样? 闻大仓被逐出了宗门,已无靠山,凭自身那点微末道行根本撼不动霍金袖。 何况,他从来不想打打杀杀。 “我……有银子,我给你。” 闻大仓摸索从怀里取出了钱囊,丢了霍金袖。 一张百两的银票,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另外还有些散碎银两和铜钱。 凭白就“借”了这么多银子,霍金袖依旧不是很满意,又在闻大仓脸上踩了几脚,喝道:“老子这几天正好没人伺候,你就跟着伺候老子吧。” 随后。 霍金袖又转向了陆缺,上下打量,脸色渐渐凝重了些。 他有筑基初期的道行,能看出来陆缺刻意隐藏,真实实力应该在炼气十层到炼气十三层之间,但所用“敛息术”很高明,无法判断出来到底是哪一层。 而年纪这么轻,就有如此修为,说不准会是宗门弟子。 这就得掂量掂量了。 霍金袖摸着下巴上的肉瘤道:“你是哪个宗门的?” “散修。” “炼气问道是何人引路?” “祝百寿。” 霍金袖心头思付,方圆千里地,好像都没听过祝百寿这号人物,估摸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但他也不蠢,觉得还是问清楚底细再做决断不迟,“你说的祝百寿道行怎么样?” 陆缺一副木讷老实模样道:“应该还没有筑基。” “哦——” “怎么?” “那老子也问你借点银子了!拿来!” 陆缺往霍金袖脖颈上斜了一眼,快速收回目光,然后走到闻大仓身前,把刚才给他的五百里银票从怀里取了出来,“我和闻老兄一路同行,因我做事毛毛躁躁,怕给弄丢了,闻老兄就先替我保管。” 霍金袖没等陆缺把话说完,就一把把银票夺了过去,“老子替你保管。” “可……” “原来是个初出茅庐的嫩雏,害老子刚才费心琢磨了半晌,呸!” 霍金袖一口唾沫吐到陆缺衣服上。 这衣服正是柳离昨夜送的。 陆缺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唾沫印子,将抬头之间,眼角余光第二次向霍金袖的肥硕脖颈上的倾斜,看见了动脉。 霍金袖晃了晃脑袋,哈哈讥笑道:“原来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榆木脑袋,怪不得给闻大仓这种货色当跟班,这几天也跟着老子伺候老子吧。” 啪! 霍金袖拍了一下陆缺后脑勺。 小兔崽子! 陆缺没表现出任何明显的逆反之色,只是转身扶起了闻大仓。 之后。 两人就跟家丁仆人似的,跟着霍金袖继续往南走。 黄昏时候到了句榕郡边界。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霍金袖找了一间破落的神庙歇脚。 神庙四面透风,残垣断壁,仅剩的正大堂里供奉着“大夏祥瑞”九尾狐妖,九尾狐妖塑像旁边,还有石雕的月挂树,这明显供奉的就是涂山氏那一支。 青丘狐坟的那支。 真巧。 霍金袖对“大夏祥瑞”也无敬畏之心,单手拉着石制供桌拉到了中央。 “他-奶奶的,几只臭狐狸有什么可供的?” 陆缺道:“青丘狐坟一支的涂山氏,乃是禹王之妻……” “少他妈废话,给老子捡柴火去,敢趁机偷跑,老子打断你狗腿;闻大仓,把你藏的吃食通通给老子拿出来。” ……… (ps: 正式头一个筑基,一个筑基) 第190章 他在阴暗 夕阳将要完全落去时,光芒灿烂如金,更烘衬出了神庙的衰败荒凉。 神座上面。 九尾狐妖塑像遍布蛛网,落满灰尘,可是狭长的双眼还清晰可见。 那双眼睛微微低垂,以嘲弄的姿态俯视生灵,使整张狐脸有了种诡秘笑意。 霍金袖盯着看了看,都觉得诡异不祥,心里发毛。 一尊破石像还酿成了“气煞”? “妈的。” 霍金袖吐了口唾沫,撸起衣袖,两只厚实如熊掌的手掌猛然相击。 两股属性不同的灵力,在双掌间碰撞相融,便有巨大的符文光影蕴生于身前,轰鸣着压向九尾狐妖的塑像。 符文光影裹挟炽烈的镇杀力量,一点点压碎了九尾狐妖塑像上残存的香火之力。 但见塑像头顶上崩开裂隙,石片簌簌掉落。 继而轰然破碎。 九尾狐妖塑像的残面,滚落到霍金袖的脚下。 “狐神吗?哼哼。” 霍金袖抬脚踩住塑像残面,仿佛是踩住了诸天神灵,耸着肩膀大笑起来,脸色很是猖狂。 身具天生之恶,践踏众生信仰就是件很愉快的事。 正欲到外面捡柴火的陆缺,勾回头看着霍金袖脚下踩踏的九尾狐妖残面,眼睛眯了一下。 霍金袖越发嚣张,“看他妈什么看,滚去捡柴火生火!” 陆缺转身出去后,脸色略有几分阴沉。 从霍金袖刚才凝聚符文光影,爆发出来的灵力波动推断,灵力虽然驳杂不纯,但却要比陆缺浑厚几倍。 “筑基初期,的确非炼气能比……” 陆缺交过手的人物,道行以炼气十三层圆满的相轲为最。 两人大概半斤八两。 可是霍金袖至少比相轲高了几个档次! 陆缺自付施展影闪,配合新悟的仙武招式“旧年风雪”偷袭,都未必能将霍金袖一击斩杀。 一击杀不死,就得承受筑基修士的凶猛反扑…… 陆缺捡着柴火,心里嘀咕不断。 “刚离开天渊剑宗就碰上了霍金袖,这么个可杀可炼化的人,时运倒是不错。”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大不了受伤,反正霍金袖的气血也足够伤势,总之是不能浪费了。” 黄昏的光芒彻底消散,天已入夜。 在渐渐昏暗的光线中,陆缺原本木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鲜明的欣喜。 对,欣喜。 父亲陆简最为了解陆缺秉性,临终前仅有一句交待。 让陆缺多生宽容之心。 父亲遗言,不可轻易违背。 所以陆缺总是压抑着在锁龙镇隐忍十七年半、积攒的阴暗与戾气。 可是乾坤化气壶有着强悍无匹的炼化之威,炼化生灵就能直接提升境界,这种诱惑多大啊?无时无刻都在冲击埋藏于陆缺心底的阴暗,意图将之解禁而出。 不滥杀无辜,没问题! 但是霍金袖强取豪夺他五百两银子,把唾沫脱到他新衣服上,还打碎了“大夏祥瑞”九尾狐妖的神像。 恶贯满盈,罪不容诛。 修为还有点高……炼化的话…… 这对陆缺来说简直就是个宝,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我看青山多妩媚啊。 一抹“行侠仗义”的欣喜情绪在陆缺心里涌过以后,他立即取了一枚赤丹服下。 在天渊剑宗吸收了两滴地灵浆,性命根基的浑厚程度又往上拔升五成,但那几天时间一直深入沉睡,没有炼气炼武,丹田中的灵气便呈现出了蛰伏之态。 故而得先唤醒灵气。 不然怎么和境界高一大阶的筑基对阵? 赤丹入腹,药力迅速化开。 一缕缕带着灼热之感的灵气流入丹田,与八十一道雾化气龙汇合,宛若燎原的星星之火,渐渐让丹田小天地翻卷起来。 灵气澎湃奔流,穿行经络走周天。 伴随着体内翻天覆地的变化,陆缺的精神也为之一震。 “接下来就是等待时机。” ……… 陆缺抱着一大捆干木柴回到神庙时,供奉九尾狐妖塑像的正堂已经昏暗无光。 霍金袖横躺在供桌上,手里握着一只兽皮酒囊,仰面喝酒。 大概不是什么好酒,喝了两口后,鼓起腮帮,“噗”的喷了闻大仓一脸。 “就给老子喝这个?” 闻大仓嗫嚅道:“只有这个。” 霍金袖脸上横肉一抖,挥袖抽了闻大仓一记耳光,“废物,真他妈没用,明儿早上去附近村镇给老子抢几个女人过来,太干瘦不要,老子素好几天了。” 闻言,闻大仓的脸顿时苍白。 修士凌辱普通人乃是大忌! 他也没想到筑基以后的霍金袖能恶到如此程度,支吾了片刻后道:“霍爷,修士强抢民女的话,镇邪司也会出手的。” “你不去?” “不……” 闻大仓一个“不”字刚说出口,霍金袖便飞身而起,挥掌砸在他的肩头。 力道之大,直接就像闻大仓砸跪到了地上。 继而又捏住了闻大仓肩胛骨,“不去也行,那老子就从现在开始,每隔一刻钟捏碎你一个骨头。” 陆缺开口道:“我去。” “你?” “我的境界比闻老兄略高点,要抢人的话也能更快。” 霍金袖啧啧笑起来,“你这兔崽子倒是很识相,怎么着,按耐不住那玩意儿了?也罢,明早去抢几个女人过来,等老子玩完了之后,赏你一个开开荤。” 陆缺一脸木讷地咧了咧嘴。 霍金袖笑意更浓,原来这是个蔫坏的种啊。 表面平静,内心龌龊。 得有人指引才能走上作恶的道路…… 只不过霍金袖今天赶了太多路,身困体乏,雄风不振,得好好休整一晚。 他打着哈欠躺回供桌上,摇了摇大袖道:“明天早晨我醒来时候,至少的有四个女人在眼前,年纪不能超过桃李年华,并且全都得是成过婚的。” “小兔崽子,这事你若是办好了,老子说不定考虑指教你两招。” “办不好,明天可就是你最后一天了。” 陆缺点头道:“一定办好。” 他没再往霍金袖身上看,安之若素地坐在篝火旁,往篝火堆上添着柴火。 时间安静流淌,夜渐渐深了。 神庙附近响起此起彼伏的蛙鸣声。 月光如水,从房顶的破洞投射下来几道模糊光柱。 霍金袖的鼾声响了起来,挨了两顿毒打的闻大仓才靠着石柱子睡着了。 陆缺同样倚柱而坐,静静地看着从房顶漏下来的月光,一直都没有睡,相反,他的精神始终处于清明之态,正细心地留意这周围的风吹草动。 想要以小博大,就需要忍耐,等待最合适时机。 而陆缺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他仔细地感知着霍金袖身上传来的气息波动。 此人到底是筑基境界! 虽然已经睡熟了,可一呼一吸,仍然牵动灵气流动,在周身凝出一层灵力壁障,就宛若坚韧的蚕茧。 这时候如果陆缺凝聚灵力,势必会引起霍金袖灵力壁障的感应…… 陆缺心头思忖着,在霍金袖翻转身躯背着他的时候,依旧没有选择出手,而是估算了一下两人相隔的距离。 两丈四尺左右。 很近。 “这么近的距离,不动用灵力,倒也没什么问题!” ……… 第191章 天地覆夜 天穹云层错动,遮盖了月光。 从神庙房顶投射下来的模糊光柱霎时消失。 地面那堆篝火早烧成了灰烬,只有依稀火星,在风吹来的时候闪动萤虫般的微光。 天地覆夜。 剩下了无比深沉的黑色。 陆缺靠坐在石柱上没有动,手掌轻贴于地面。 这时—— 一抹比天地覆夜更深沉的浓黑,从陆缺掌心扩散开去,无声无息的越过了两丈四尺的距离,蔓延到了供桌上,就仿佛是在宣纸上肆意流淌的墨汁。 浓黑色侵入了霍金袖的灵力壁障,将之从头到脚完全覆盖。 画面无比诡异。 深沉黑暗中。 寂坐许久的陆缺站起来身,长长呼了一口气,伸指轻点在悬在胸口的平安牌上。 如缕灵力激发,半空晕开透明的空间涟漪。 刀匣已横悬于身前。 一声催动风雷之声的刀吟,断夜已被陆缺握在手中,微微颤动着,带起的劲风在神庙之中陡然呼啸。 篝火余烬被吹亮,散开无数明亮火星。 这动静自然惊醒了霍金袖,神色一凛,背对陆缺闷吼道:“兔崽子,你怎敢!?” 吼声带着勃然怒气,掠地成风。 霍金袖没料到白天木讷老实的少年,敢趁机他睡熟拔刀。 但这没什么! 筑基修士的警惕性岂是炼气期可比?霍金袖敢把陆缺带在身边儿,就自认有随时随地镇杀他的把握。 他缓缓从供桌上坐了起来,指着陆缺嘲讽道:“雏儿,知道炼气跟筑基差距有多大不知道,以为老子刚才睡熟了,你就有可乘之机了?” “拔刀?” “你兔崽子拔刀的刹那,老子就醒了,真他妈不长眼。” 陆缺挥着断夜随意劈开了两下,脸色很轻松道:“跟你说个秘密,我这人一向胆小谨慎,所以在没有完全掌握局面之前,从来不会和对手说废话,但我现在就很想和你两句了。” 霍金袖此时也明白了陆缺之前的木讷老实,全是刻意隐忍。 如今这副模样才是真面目。 可区区一个炼气,在筑基修士面前妄谈“掌控局面”四字就有些不知所谓了。 霍金袖大笑道:“掌控局面?就你?” “两只脚都已经踏入幽冥,还是这么看不起别人,不得不说尊驾是我所遭遇的对手中最可爱的一位了。” “兔崽子,跟老子瞎掰扯什么,拿把破刀就以为能跟老子比划两下?” “谁说我要用刀了。” 陆缺笑了笑,气机流转之间,覆盖在霍金袖身上的那抹黑色开始如潮水般涌动,衍化成由无数诡秘符文构成的黑色旋涡,悄无声息地缠绕住了霍金袖双腿,只是顷刻,就剥离出双腿上血肉,炼化成了血色浓雾。 那抹黑色可是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 越级炼化苏萱先祖的妖丹都不在话下,筑基那点萤火之辉又算得了什么? 当浓黑覆盖住霍金袖,他的性命就已经不是他的了。 血色浓雾飘荡起来。 血腥弥漫。 霍金袖还没有感受到疼痛,两条腿就只剩下了森然白骨。 这一瞬间的恐惧无法言喻。 霍金袖头脑完全空白,只觉得应是在凄惨噩梦中。 可当只剩白骨的腿无法支撑上半身的重量,身体歪斜着倒下去,脑门磕到地面,一切清晰的触感,让霍金袖意识到了这不是梦。 怎么会? 霍金袖触到了自己的腿骨,触地似的缩回了手。 然后身体开始剧烈颤动。 袍子上很快湿了一大片,腥臊味冲天而起。 霍金袖原本凶横的脸上,呈现出了连娘们儿都不如的怯懦,转变之快,好像都不是刚才那个以为稳操胜券的筑基修士了。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 以霍金袖的道行,根本触及不到乾坤化气壶的玄妙层面。 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这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 陆缺抱着断夜斜靠着石柱,嘴角扬起,挂起一抹温润笑意,“你猜?” 这里也算是青丘狐坟的神庙,也得给苏萱出口气。 于是,陆某人就苏萱附体了。 霍金袖愤然喷出一口老血,“你——” 陆缺没有答话。 只是在霍金袖心神散乱的这一瞬,陡然爆发。 丹田中八十一道雾化气龙同时汹涌,衍生蓬勃灵力,融合“旧年风雪”仙武意境,从他中挥出悍然一刀。 灰黑色刀芒泼洒,如锁龙关烈烈的风。 霍金袖的气血、灵力都被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压制,凝聚一点灵力,就会迅速被黑色旋涡所蚕食,所以感知到了这一刀的威胁,也无法凝聚灵力抵御。 只觉眼前灰黑色袭来,已有六十四道刀芒透体而入。 紧接着。 凝聚到极致的灵力就开始在霍金袖体内爆裂,轰击脏腑,肆虐经络…… 连续不绝的爆裂声响起。 霍金袖血肉皮肤从内部崩开,很快就成了个血人。 灵力波动的强度因此骤然衰减,差不多将到了炼气六七层左右,但筑基境界就是筑基境界,性命根基强韧稳固,伤到这种程度都没有死。 陆缺眯着眼睛打量,心道下次一定得注意这点。 这一切都是在几十息时间内。 只不过在短暂时间片段里,霍金袖不仅失去了两条腿,还丢了大半条命。 吐了陆缺一口唾沫,逞了筑基修士的威风,换来的却是这种血淋淋的结局,霍金袖此时肠子也悔青了,只恨多长了张嘴,多长了条舌头。 他勉强定了定神,服软道:“道友,我有眼不识泰山,欺凌了你;但现在也被你炼化双腿,重创脏腑,咱们也算扯平了,求道友高抬贵手如何?” 陆缺虚握拳头,敲了敲眉心。 黑色旋涡的炼化之威继续肆虐,将霍金袖双掌的血肉剥离了下来。 “道友——” 霍金袖惊惧无比,抬眼看向陆缺,却发觉少年眼中尽是如夜一般的阴暗。 这少年不是正道修士!! 不会手下留情…… 死到临终霍金袖终于醒悟过来,他惹得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连忙叩头求饶,“道友饶命,道友饶命啊!” 硕大的脑袋不住磕向地面,砸出一团团血迹。 陆缺对此熟视无睹,他甚至刻意放慢了黑色旋涡的炼化速度,使霍金袖能清晰地体会到死亡一点点的降临。 人心有难除之恶,那只是没有碰到对的人。 霍金袖磕头时候不也蛮客气的? 陆缺扫了他一眼,“遇到你很高兴,能让我承继门风,行侠仗义,那就送你个来生吧。” 话罢。 断夜从陆缺手中飞出,直插入霍金袖脖颈并从后颈投入。 黑色旋涡完全覆盖了过去。 尘埃落定。 陆缺俯身把九尾狐妖塑像的残面捡了起来。 虽然仅剩半个残面,但艺术成分很高,往后可以送给苏萱。 他拿着塑像残面遮着半张脸,转向了闻大仓。 “闻老兄,今晚的事就咱们两个知道。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此事从你那儿泄露了出来,我保证你老兄的下场不会比霍金袖强。” “如白湛那样的妖,我还认识一位呢。” 闻大仓早已经被惊醒了,只不过场面过于血腥,吓得一直没敢开口说话。 他脸色苍白地看向陆缺,看到了塑像残面遮盖下的半张脸。 那仍是一路行来的少年,可却带着纯粹的戾气与杀机,很夺目,也让人恐惧,胜过了霍金袖百倍。 说要杀人,则言出必践。 闻大仓瘪了几下嘴道:“老弟,你知道我胆小的。” 陆缺眼睛一眯,“闻老兄今晚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到,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是不大愿意对闻老兄下杀手,希望老兄往后也别让我失望。” “不会不会。” “那就麻烦闻老兄在外面守一会儿了,我得处理霍金袖的尸体。” 闻大仓重重点头,抹着汗走到了外面。 陆缺长长呼了一口气,盘膝而坐,安定心神,开始吸收霍金袖的气血与灵气积蓄。 ……… 第192章 第十三层 黑色旋涡中无数细小的道罡符文,以不可名状的神妙,迅速瓦解了霍金袖的残躯。 升腾起来的浓郁血雾,沿陆缺手掌上诸多穴窍玄关流入体内。 补养于五脏,由内部而外地增加体魄。 蕴含精纯气血的血雾溶入陆缺脏腑,化为本身的一部分,温热感从胸膛漫开,传递到脚下涌泉头顶百会,霎时间,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觉舒爽惬意。 打通穴窍玄关也不过如此。 紧接着。 霍金袖的积蓄灵气,也被乾坤化气壶强悍的炼化之威剥离了出来。 霍金袖已入筑基境界,道行非同小可,炼识入神,炼气化液,被剥离出灵气也是凝聚到了极致的“灵液珠”。 这些灵液珠一粒一粒悬浮在空中,数目万万千千,倒映着符箓的辉光。 就像凝固在修行大道上的雨。 只是霍金袖到此结束了…… 陆缺闭上了眼睛,气机平顺流转,使蕴养在神阙穴中的乾坤化气壶倒转如轮,完全绽放炼化威能。 黑色旋涡向上剧烈翻卷,整个包裹住了神庙正堂。 炼化之力贯穿于每一粒灵液珠,迅速抹去属于霍金袖的气息,以及其中驳杂不纯的气息。 灵液珠随之透亮,变得晶莹纯粹,一粒一粒飞向陆缺掌心,沿经络落入丹田。 微小的灵液珠,却带着无与伦比的精纯灵气…… 陆缺如今还是炼气十二层的境界,距离完全炼气化液还要差些,所以灵液珠落入丹田以后,就立刻爆散成了灵雾,以灵雾的形态助长八十一道气龙的规模。 随着越来越多的灵液珠落入,连绵不断的爆散声响起,丹田小天地中很快就变成了灵雾翻卷的汪洋。 陆缺心神定静,虚室生白,运转《炼气篇》疏导灵气。 八十一道气龙受到了心神引动,昂然夭矫,相互共鸣,在灵雾汪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 丹田小天地中风雷翻动,龙虎交汇。 强烈的灵力涟漪迸发于外,将陆缺托升到了半空,凌虚而坐。 时间流逝。 模糊月光重新落照到了神庙房顶,却未能照清那汪漆黑。 天地间很静,惟有呼啸的风声在神庙中卷动不息。 闻大仓仰面坐在神庙外面,盯着天空漂泊的长云,没有回头去看神庙正堂究竟发生了什么。 流落江湖久了,实力不济,眼力总还是有。 他明白不该看的不看。 漂亮女人例外。 闻大仓手里捏了根棍子来回比划着,脸色也有些复杂。 同行将近千里,到了将近分道扬镳的时候,却看到陆缺小老弟的阴暗一面,他刚才当真很害怕。 小老弟对付霍金袖那种毒辣手段,可不像是修仙正道能包容的。 小老弟为此杀人灭口怎么办? 不过终究没有发生…… 闻大仓后怕之余,又觉得陆缺比天渊剑宗的翘楚更加闪耀,将来成就恐怕不是他能想象的。 现在这几份交情,在将来或许会成为此生的无上荣光。 “老弟心性,的确适合修仙界!” 闻大仓拍了拍脑门,想尽快把今晚的事情彻底忘掉。 神庙正堂动静越来越大。 青石地板在劲烈的灵力波动下寸寸崩裂 ,连石柱都开始有石片剥落。 风嘶如刀,空中细微电弧流淌。 陆缺落座于半空,脸色平静,丹田中却正在翻天覆地。 吸收了霍金袖的灵气积蓄,八十一道雾化气龙,茁壮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每一道似乎都能酝酿出摧枯拉朽的灵力。 在一阵翻卷消融中,八十一道雾化气龙出现了交接之相。 九道雾化气龙拧成更宏伟的一股,悬绕三百六十丈长。 九数归一。 八十一道气龙最终合为九道,每一道皆有纯粹晶莹的灵雾颗粒构成,仿佛已有了古拙的意蕴,在丹田小天地奔腾而起,使得陆缺灵力波动疾速拔升,如一团炽焰,一道阳雷,在黑暗中盛放。 轰! 灵力波动横扫出去,顷刻间将整座神庙夷为白地。 陆缺睁开眼,身形轻盈地落到地面,轻吸了一口气,呢喃自语,“炼气十三层。” 气龙九数归一,八十一道合成九道,就是破境第十三层的征兆。 而霍金袖的灵气积蓄的确驳杂了点,可毕竟是筑基修士,完全炼化了他,点滴不漏,才让陆缺提升一小阶,从这点也可以看出陆缺如今的性命根基到底有多厚。 这是能远超同阶的根本。 陆缺缓了回神,喊闻大仓道:“闻老弟赶快过来,看看咱们有什么好处。” 闻大仓还算机警,提前跑远了点,没被刚才强悍的灵力波动伤到,正躲在一株老树后观察情况,听到喊声,有点恍惚道:“什么好处啊?” “霍金袖的咫尺空间肯定有东西。” “按修仙界的规矩,都应该是归老弟所有了。” “没那么多规矩。” 咦,小老弟不吃独食?闻大仓挠了挠肥大鼻头,小跑过来。 ……… 霍金袖的“咫尺空间”是一枚温润的玉扳指。 他到底是筑基修士,留在玉扳指上的气息浓郁且坚韧,陆缺运用《十三杂术》中破禁之法,耗费两刻钟的功夫,才将之抹去,打开了咫尺空间。 首先就是厚厚一沓银票,大概有六七十张之多。 数目恐怕不下万两。 由此可见霍金袖以前跟低阶修士“借”了多少,这样的货色,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陆缺心情很好,分了一半给闻大仓,开起玩笑道:“这么多银票,应该够闻老兄置四进大宅,娶几房肤白貌美的妻妾,夜夜笙歌了吧?” 闻大仓有些不可置信,握着银票的手微微颤抖,“真分给我?老弟……” “不是认识了闻老兄,我也见不着霍金袖,那哪儿还能行侠仗义。” 这么说倒是也有点道理,可老弟你真是为了行侠仗义?闻大仓哈哈笑了一声,把厚厚一沓的银票揣进怀里,“我想陆老弟要银子的用途不会太大,就却之不恭了。” “好说。” 两人继续点检霍金袖遗物。 银票之外还有几件手镯之类的玉器,同样二一添作五分了。 两瓶品质不错的赤丹,陆缺收了,陆缺现如今服用赤丹带来的提升微乎其微,不过正在战斗中迅速补充灵气,还是有必要存储一些的。 另外还有十几道绘制符箓的书籍。 陆缺拿起起来迅速翻看了一遍,然后就放下了。 以前打开祝百寿家传的咫尺空间时候,里面共有四大卷书籍,包罗万象,其中《符箓九章》就讲了许多符箓之道,比霍金袖的要精妙的多。 没必要了。 “闻老兄,这些修行符箓的书籍你要不要?” 闻大仓道:“我本来修行的是术法,而且往后也不打算再修行了,不要。” 陆缺取了一块油布,将十几本修行符箓的书籍裹在其中,扎的结结实实,埋到了原来九尾狐妖塑像的位置。 “那就留在这儿,等往后有这份机缘的人来取。” “老弟心思不错。” 把霍金袖的所有遗物都处置完以后,陆缺略有几分失望,没能在其中找到筑基以后的修行功法。 炼气十三层,已经可以望见筑基门径。 《炼气篇》往后不能再用了。 ……… 第193章 行程过半 风平浪静后,时间才到子夜。 破败的神庙已被夷为平地,就剩残砖断瓦,想凑合睡一晚也不行了。 闻大仓不愿连夜赶路,四下找了找,找到一株树根盘错的老树,就地一躺,头枕树根,“这树根窝子能将就睡一晚。” 陆缺走了过去,席地而坐,神色恹恹地趴在竹箱笼上,心绪浮动不断。 “筑基……” 到了炼气十三层,灵力强度大概能跟霍金袖旗鼓相当。 再遇上这类出入筑基的修士,就算是正面对阵,陆缺也自付有四五成的把握将之击杀,十成的把握安全逃跑! 这种显而易见的进步,让他心里颇为满意。 但是—— 随着道行提高,对乾坤化气壶也有些肤浅认知,陆缺心里萌生出了一个天大疑问。 乾坤化气壶与他心神相连,几可说是合而为一,其神妙功用,可以无视境界差距炼化灵气与气血……单凭这一点,就能让他的修行一日千里,进境速度远超过“天生灵体”的柳离。 而前世境界高山仰止,又有如此霸道的灵器,为什么还要散道入轮回。 那到底遇到了多大的难题? 一世难解,仍需一世? 陆缺感觉压力有点大,也对前世生出极大的好奇。 你是谁啊? ……… 翌日清晨。 两人再次启程,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句榕郡的郡界。 陆缺要继续往南;闻大仓要去东面的林城郡,不再同路。 芳草青青的驿道上。 闻大仓上下打量了陆缺一番,拱手道:“山高水长,老弟咱们后会有……” 一话未了,闻大仓叹气起来。 看过修仙界的血腥杀戮,他知道自己不合适这方世界,不打再修行了,准备重新回归世俗,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那么。 跟陆缺这样冉冉升起的年轻修士恐怕是后会无期了。 而大道多艰。 时代中的年轻修士多如过江之鲫,争机缘,夺气数,无数人会死在这个过程中,如崔傲,如红泥,如昨夜刚死的霍金袖,他们走上了这条路,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见难而退,未必不是一种智慧。 所以闻大仓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思量了一会儿,说道:“我往后就要去过普通百姓的日子了,关心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所以不会再和老弟你见面了。” 陆缺点头道:“那样很好。” “此一别便是后会无期了。” “闻老兄保重。” 说完了这话,陆缺转身告辞。 闻大仓站在驿道口,望着少年的身影一路往南,渐渐消失在杂乱的林影中,声嘶力竭地高喝了一声,“愿老弟仙运恒长!” 人生便如此。 许多投缘的人最终也会成为过客,在生涯光阴里永不相遇。 陆缺拉了拉竹箱笼的背带,继续低头前行。 ……… 匆匆四日过去。 陆缺走出了句榕郡,又横穿过了两座郡城,取出地图查看,此时已经距离锁龙关三千七百多里。 返归故乡的路程已走了一半! 按地图显示,再往前面的郡城就做“流霞郡”,乃是通衢之地。 正晌午头。 陆缺风尘仆仆地到了流霞郡郡城下,由城门兵卒验看过身份文牒,进入城中,呈现在眼前的果然是通衢之地的繁茂。 四街八巷往来络绎,人头攒动,还有许多商队牵着骆驼从街巷经过。 上回在句榕郡陆缺见过骆驼。 此番从流霞郡街面经过,更是时不时和商队擦肩而过,近距离接触,看着骆驼和顺宛若老牛,有些好奇,便伸手去抚摸骆驼脑袋。 谁想那头骆驼很是矜持,腮帮子来回鼓动,就吐了陆缺些口水。 乘骑骆驼的胖脸商贾哈哈大笑:“小书生,抱歉啊,我这头骆驼是头母的,不轻易给男子摸。” 母的?这么矜持? 陆缺皱眉。 白湛如今已是女儿身,翘-臀被踢了一脚,不也没说什么? 苏萱被他捏过脸,不也甘之若饴。 由此可见这头母骆驼没什么灵性,只配当驮货物的牲口。 陆缺冲胖脸商贾拱了拱手,准备先去找间客栈修整,转身之间,却发现骆驼背后驼的布料极为鲜艳华美,宛若天工织就一般。 “大哥,这是不是吴州锦缎?” “没错!” 陆缺长舒了一口气,眼睛盯着那匹吴州锦缎,轻轻呢喃,“我娘亲说吴州锦缎是世上最美的布料。” 驼队在拥挤的街上缓缓前行。 陆缺愣了一会儿,转身去投客栈。 通衢之地,开设最多铺子莫过于客栈。两条街上就有十五家之多。 高中低档都有。 陆缺如今非常阔绰,“咫尺空间”中积攒的银票,数目已达万两之巨,也不至于假清高装寒酸捡最便宜的住,就特意挑了一家环境清幽,陈设雅致的客栈。 一晚八两的银子!! 但这银子花的值,客房很大很舒适,桌上已经准备四五样不合时令的瓜果,以及拼盘点心,马奶酒等。 客房侧面的小间,摆了一只供沐浴用的松木桶,沐浴之物一应俱全。 领陆缺进门还是位俊俏小丫头,举头手足都透露着“熨帖”二字,说话轻声细气。 “陆公子,需要洗浴的话,我这就让人去烧,很快就能好的。” 陆缺道:“晚上吧,我从前没有出过远门,下午还想到流霞郡的街上去看看。” 小丫头眼波一转,“公子可是要买什么东西?如果需要买东西的话,就叫上我一块去,我是本地人,对此地物价都熟,也方便和商贾们讲价钱。” 果然,银子花到哪儿哪儿舒服。 陆缺心里感慨,又从钱囊中取出了一两银子打赏小丫头。 “我有事会吩咐你的。” 俊俏小丫头蓦的一愕,都说穷书生穷书生,怎么这位陆公子出手还挺阔绰?连打赏这种勾当也知道。 她欢喜一笑,施了个万福礼,“多谢陆公子,那我先去给陆公子准备饭菜,客栈里的师傅有四样最拿手炒菜,红焖羊肉也做得非常好。” “那就尝尝。” “我这就去吩咐厨上。”俊俏小丫头退了下去。 陆缺先洗了把脸,等饭的功夫,从咫尺空间取出了一卷修行游记看。 ……… 第194章 流霞斩马 天渊剑宗赠予的二百卷典籍,都是宗门前辈外出游历的见闻实录,比不得《黄庭记略》包罗万象,但贵在真实详尽,对于开阔眼界来说再好不过。 陆缺捧着一卷《潭花拾月录》翻阅,看得颇有滋味。 不过他并不知道,康回不是位大方的主儿。 赠送这二百卷典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其中仅包含某些天材地宝、丹药、炼气材料的记载,至于最为珍贵的修行经验,则没记录一字一句。 天渊剑宗门内弟子都是不屑一顾的。 陆缺的修行知识都是拼拼凑凑,极其浅薄零碎,才愿意沙里淘金罢了。 二三月春光正好。 从轩窗吹进来的柔和春风,吹拂着陆缺发丝…… 他翻看《潭花拾月录》入神,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半个时辰。 俊俏小丫头已经把饭菜摆上桌,四样精致小炒,一盆红焖羊肉,一碟子刚出笼屉的白面馒头。 “陆公子,吃饭了。” “谢谢。”陆缺揉了揉眉心,放下书卷。 ……… 一顿很丰盛的午餐后。 陆缺临窗而坐,将《潭花十月录》整本看完,才活动着脖颈离开客栈,沿街浏览流霞郡的风土人情。 青石铺就的长街上。 卖吃食的小边摊儿琳琅满目,粗布做得幌子随风招摇。 各种吆喝声不绝。 人流熙熙攘攘,往来者有奔波生计的商贾,也有悬刀带剑的散修。 这些散修似乎比句榕郡的散修更精悍,陆缺擦肩而过的三五位,就没有一个低于炼气十层的。 气质也凛冽如刀,像是经历过不少搏杀场面。 陆缺暗自留意,但也没有刻意去观察某一位。 随波逐流地穿过了两道街巷,正准备往更繁华的街上去,突然一股呛人的气味扑面而来。 生石灰? 沿着生石灰的气味来源望去。 就见一条略微偏僻的小巷子里,站着六名散修,身前放着一个个白色的布袋子。 布袋上书“避沙散”三字。 两个敞开口的布袋子,里面盛的都是生石灰与某些气味辛辣的药草腌制的粉末。 三四十个商贾及商贾手下的伙计,围了团,争相购买所谓的避沙散。 纵然一小袋就要二十五两,都没有人皱眉头的。 生石灰掺点不知名的草药沫子,竟能卖出来这种天价,这生意可真好做,比柳离家的柳记药铺恐怕赚钱多了。 不过这避沙散是什么玩意儿? 陆缺走到人群后面,往里面打量,片刻后一位眼圈发青的年轻散修注意到了他,从人群走出来道:“道友也要买避沙散?” “这是做什么的……” “流霞郡再往前就是朔北沙漠,沙漠里面常会有沙虫作祟。” “沙虫?” 年轻散修打量了一眼陆缺,觉得面生,不像是流霞郡附近的散修,就本着结善缘的目的耐心解释道:“那沙虫形状如蛇,通体红褐色,宛若成人手臂一般粗线,能喷吐消金融铁的剧毒毒液,目不能视物,听觉感知却异常灵敏。” “沙虫常常潜伏于沙漠地底,一旦有人或牲畜经过,就会突然发起袭击,对于来往朔北沙漠的商旅威胁很大。” “而避沙散正是应对沙虫的药粉,气味就能让沙虫退避三舍,若不幸碰上了,往其身上一撒,就能使之血肉消融。” 原来如此! 陆缺点了点头,从钱囊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五十两银票,“我也买两包。” 年轻散修抱臂笑道:“道友的境界估摸不会太低,起码炼气七层以上,遇到沙虫也是手拿把掐的事,其实用不着避沙散。” “就当买个平安。” “好。” 年轻散修取了两包避沙散给陆缺,又问道:“在下唐伦,道友高姓大名?” 陆缺虚握拳头捏贴着嘴唇,“康回!” 名叫唐轮的年轻散修当即皱起了脸,这小道友做事还挺谨慎,连真实姓名都不愿意透露。 可就算要编名字,也得用点心吧? 天渊剑宗第三峰教习康回在冀州修仙界的也不是寂寂无名。 唐伦没有戳破陆缺,只是咧嘴道:“原来道友和天渊剑宗康教习同名同姓啊。” “其实我叫许远。” “许远?” 陆缺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胸脯,“没错,在下就叫许远。” 唐伦也懒得去纠结陆缺叫什么,只是很客气地说道:“道友,我有件事得交待你……” 原来流霞郡乃通衢之地,各种通商的驼队大小近千个,往来朔北沙漠时,为了安全起见就常会请修士护送,期间的利益非常之巨。 而有了利益,也就有了争端。 炼气问道的修士也不是天上神仙,吃喝用度都得使银子,因此常常会因为争夺护送商队的利益,大打出手,相互厮杀。 与世俗镖局争镖夺镖没什么两样,同行是冤家嘛。 到了后来因为伤亡过重,还波及到寻常百姓,冀州镇邪司就不得不出面收拾这烂摊子,于是就让流霞郡几位德高望重的散修成立了一个散修联盟,名为“斩马堂”,专门负责护送商队穿过朔北沙漠的事。 该护送哪支商队,该收多少的银子,全都都由斩马堂分派。 很是正规。 也让当地的散修都有口饭吃。 而外来的散修,没有斩马堂的许可,则是不能插手这门生意的。 唐伦这就是提醒陆缺,如果有经行朔北沙漠的商队找上了他,请他护送,绝对不能答应。 免得乱了行规,引起纠纷。 陆缺认真听完以后,拱手道:“多谢唐道友提醒,不过我是要返回家乡的,并没有想护送什么人。” “道友家乡是哪儿的?” “吴州。” “那过了朔北沙漠就是了,已经不远。” “……” 两人闲谈之间。 一名老者背着一位女修士,快步冲进了巷子里。 那女修士模样有近三十左右,身上满是刀剑之伤,后背上都被豁开了口子,血肉模糊,鲜血沿着衣裙褶皱滴淌,滴滴沥沥,留下一路的血迹。 她眼睛紧闭着,气若游丝,仿佛姓名只在顷刻了。 背的老者因此非常焦急,进了巷子后便大喝,“救人——” “陈堂主,绿云怎么伤成这样?” “什么人下如此毒手?” “陈堂主,我这儿有疗伤止血的药。” 几个卖“避沙散”的散修纷纷跟了上去,从后面簇拥着受伤的女修士,而唐伦似乎是新加入斩马堂的,只能留下来继续售卖避沙散。 陆缺有些好奇,立着没走,“斩马堂不是立下了规矩,怎么还有厮杀?” 唐伦唏嘘道:“此事应该和护送商队无关。” “那是交手切磋?” “恐怕也不是。” 见购买避沙散的商贾相继离去,唐伦坐到了地上,“陈堂主的女儿绿云小姐,已经是炼气十三层,筑基在即,就算同阶修士交手切磋,也没什么人能把伤成这样,除非是天渊剑宗第三峰的翘楚相轲,或者……在天渊剑宗一战成名的陆缺。” 陆缺张开五指按到了脸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居然一战成名了? 消息传的还挺快。 “唐道友,我告辞了。” ……… 第195章 落日神宫 黄昏降临,余晖穿过轩窗落了半壁的殷红。 天边残阳如血。 为这繁荣的流霞郡笼了上了一层紧张的氛围。 陆缺站在窗前向远处望去,各个街巷里面都有匆忙奔走的“斩马堂”修士,他们或张贴告示,或询问其他散修,显得非常焦急。 客栈里专门负责陆缺起居的小丫鬟,拿来了一张告示给陆缺。 上面简短几行字。 “斩马堂急求制龙丹或木元丹一枚,若有道友愿转移转卖,必万两酬谢。” 应该是为之前见过的那位女修士陈绿云求药。 通过这张告示的内容,也可以推断出来陈绿云所受之伤,最重的应是伤到了神魂。 制龙丹和木元丹都有平复神魂伤势的效用。 “木元丹!” 陆缺当初斩杀“暮蛟”这帮劫路修士,搜刮了四枚木元丹,手头倒是还有,但并不准备抛售出去赚万两的白银。 他孤身一人,对方却是人多势众的斩马堂。 万一木元丹拿了出来,人家不但不给银子,还要谋财害命怎么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缺想了想,问俊俏小丫头道:“你认得斩马堂的陈绿云吗?” 俊俏小丫头笑嘻嘻到:“认得,但高攀不上,从来没有说过话。” “哦。” “陆公子问她做什么?” “没事,你去忙吧。” 俊俏小丫头离开以后,陆缺照例打坐炼气。 两个半时辰匆匆过去。 入了夜。 流霞郡的街巷渐渐沉寂下来,斩马堂的四处奔走为陈绿云求药的修士,似乎是买到了相应的丹药,也都陆续回去了。 柔和的夜风在街巷吹拂,灯火阑珊。 两名喝醉的酒的修士相互搀扶,在路上摇摇晃晃,最终坐到了一架拉米粮的板车旁边儿。 “明儿咱哥俩也到落日神宫碰碰运气。” “咱哥儿俩?” “对!” “斩马堂陈堂主的大小姐到落日神宫去碰运气,都只剩下了半口气,咱哥俩去了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那机缘是咱们的。” “呵,呵,呵呵呵……” 俩醉鬼修士靠着拉米粮的板车唠叨,距离客栈位置还有些远,不过陆缺还是听见了两人对话。 落日神宫—— 陆缺对这四个字有点兴趣,只可惜俩醉鬼修士说了几句,就天为被地为床,睡了过去。 ……… 天未大亮,雾气蒙蒙。 陆缺就结了客栈的账,背上竹箱笼趁早出发。 一面走,一面拿着详细版的冀州地图查看。 按照地图图形显示,过了流霞郡,接下来就是风沙万里的朔北沙漠。 此沙漠的形状很不规则,靠北的那面纵横万里,幅员极是辽阔,而在流霞郡及吴州边界这一带算是狭窄的区域,横贯只有千里之长。 跨过这千里风沙,便是吴州! 陆缺还从来没有回过吴州,心里不存在“近乡情更怯”情绪。 此时此刻,倒是更想见识见识风沙北朔的风光。 一路出了流霞郡郡城,向南穿过流霞郡下辖的几座县域。 山川地貌渐渐荒凉。 草木萧疏。 从远处吹过来了土黄色的风,带着细微的沙。 成团的风滚草随地滚动。 商贾骑骆驼过去,一个个脸上都蒙着纱巾;驼铃悠然晃动,叮叮当当,敲打着朔北沙漠的梦。 陆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景致,站在驿道旁,神色恍惚地看了一会儿,远远地跟在驼队后面,向朔北沙漠前行。 将到流霞郡下辖的最后一个镇子时候。 几道缓慢的流光从半空划过,提前坠入了镇子。 陆缺感觉他们的衣着装扮,很像是天渊剑宗弟子,心头思忖,白湛带十六尊大妖围山,已经跟天渊剑宗结下了梁子,天渊剑宗的老家伙们顾忌名门正派的名声,估计不会找他麻烦。 可是低阶弟子年轻气盛。 为了两分面子,绝对做得出来千里送人头的事。 待会儿一旦碰面,势必就会龇牙咧嘴地挑衅,连场景与挑衅的词儿都可想而知。 譬如—— 就你跟相师姐打了个平手啊,瞧这也不怎么地,来跟我比划比划。 你就是陆缺,堂堂的七尺男儿,人族修士,竟让妖族庇护?现在狼祖不在了,瞧你还有什么本事。 哦豁,亮兵器吧。 陆缺脑补出许多被天渊剑宗弟子挑衅的画面,想了想,就把竹箱笼收进了咫尺空间,取出“罗刹鬼面”面具戴在脸上,彻底改头换面。 随后才继续往沙漠边缘的镇子走去。 ……… 一座规模不大的小镇,这天来了许多修士。 各个茶楼客栈几乎都已坐满。 正晌午头上。 陆缺随意找了一家茶楼坐下,周边四桌皆是炼气十层以上的散修,灵力波动极其混乱。 而这些散修交谈之间,再次提到了“落日神宫”四字。 “伙计,砌壶茶。” 陆缺正侧耳聆听时。 一名衣着华丽手握折扇的年轻修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扈从,由扈从叫了茶。 这名年轻修士坐在了东面临窗的位置。 原本坐在那里的两名散修,耗子见猫似的迅速地挪动了别的位置,脸上皆有一份浓郁的忌惮之色。 紧接着。 一阵重重的脚步响起,身材敦实的穆天童的背刀走了进来。 红泥的兄长,这么巧? 陆缺心思略微波动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而以散修身份就能跟天渊剑宗翘楚相轲齐名的穆天童,居然也有几分忌惮手持折扇的华服青年,目光扫到华服青年时,迅速收了回去,默不作声地跟别人挤了一桌。 华服青年手指拨动着折扇扇骨,视线斜向穆天童。 “穆兄,听闻令妹红泥遭人毒手,凶手现在可有下落?” 穆天童黑着脸道:“有劳凌三公子挂牵了,凶手暂时还没找到。” “我视红泥为红颜知己,不想她竟早早香消玉殒,倘若穆兄得知凶手消息,请务必告知我……不管他是什么人,哪怕就是天渊剑宗的着重培养的弟子,我也会尽力宰了他。” 凌三公子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的讥笑的声音。 “呵呵。” “是谁这么大口气,要杀我们天渊剑宗的弟子。” 进门之人穿青蓝袍,剑目朗眉,鬓若刀栽,脸上自有一份大宗门的清傲。 正是天渊剑宗的弟子。 此人身后还跟了四名天渊剑宗弟子,个个气度不凡,境界均在炼气十三层! 他和凌三公子坐了对桌,犀利的目光投过去,呛白道:“我师兄弟来了五个,不知凌三公子想要杀谁?还是想把我们五个一窝端了。” 茶楼里顿时安静下来。 气氛渐渐僵滞。 凌三公子看着穿青蓝袍子的天渊剑宗弟子,眼底流过一丝浓郁怒意,不过笑容依旧很温润,“王炼师——” “不错。” “你我有过一面之缘。” 王炼师玩味儿道:“有几面之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凌三公子对我天渊剑宗好像欠了几分恭敬。” 凌三公子和红泥有过几回露水姻缘,可也不至于因那几十息功夫,就得罪整个天渊剑宗。 说两句场面话,宽慰穆天童这个便宜大舅哥罢了。 他略作思量道:“王炼师,几年不见长志气了,拿宗门压人的本事真不小。” 王炼师并不上当,“不行吗?” 凌三公子被这句呛的说不出话,半晌后才道:“令师姐相轲怎么没来?” 王炼师手点桌案,冷冷一笑,“难道凌三公子以为我相师姐不来,落日神宫的机缘就非自己莫属了?” 啪的一声。 凌三公子抖开了折扇,遮着半张脸道:“如果对手都是你王炼师这样的,那在下的把握的确很大。” “彼此彼此,王某也有同样的想法。” “……” 陆缺在角落里听着两人摇唇鼓舌,不由有点着急。 两人互喷了老长一顿,就是没有往正题上扯。 他犹豫了一阵儿,向王炼师拱手道:“请问天渊剑宗的高祖,落日神宫究竟是什么?” 此话一出,顿时惹得哄堂大笑。 合着这位戴面具的道友就是个一无所知的糊涂蛋啊。 那还来凑什么热闹? 凌三公子伸指指过来道:“道友,猜你年龄也不大,还尽早是回家算了,也免得死在这份机缘上,这潭水可不是谁想趟就能趟的。” 陆缺手挠后脑袋,“嗯?” 王炼师正跟凌三公子作对,脸色讥讽地愣了一眼道:“凌三公子志气也渐大了,依仗家族身份吓唬散修道友的本事也不小。” “道友,我告诉你。” “这朔北沙漠三千年前本是青山绿水,灵秀之地,曾坐落着一座庞大宗门,按修行典籍记载应该叫做浮沉山。” “三千年前人妖两族大战,有旷世大妖降临浮沉山,将浮沉山一宗屠戮殆尽,也毁了不少的宫殿神堂,只是浮沉山还有座落日神宫每十六年就会现世一次,其中可能蕴含三千年瑰丽传承,因此我等才会聚集于此地。” 陆缺轻轻点头,拱手向王炼师称谢。 只不过心里的疑问反而更大。 既然是相隔三千年的瑰丽传承,来一帮子炼气境修士顶什么用? 他弱弱道:“在坐道友都在炼气层面固然都是最拔尖的,可炼气就是炼气,跟筑基修士都有不可逾越的差距,来一两个筑基修士的话……” 王炼师笑道:“筑基以上的修士进不去落日神宫。” 嗯? 陆缺的眼睛里微微闪亮。 ……… (ps:3100字) 第196章 真元投影 陆缺心里疑云重重,却没有再多问,只是隐于角落默默喝茶,聆听其他修士交谈。 渐渐就从零碎的言语中拼凑出来了完整的信息。 按照众人言谈间的意思。 浮沉山这座三千年前的古老宗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宗门修士早已经被屠戮殆尽,但却遗留下来一尊“斗兵武神”,终年守护落日神宫。 这斗兵武神仿佛是无上神通伟力凝聚出的术法傀儡,不死不灭,实力悍然,凡是筑基极其以上境界的修士闯入落日神宫,便会将其惊醒,无差别地抹杀这些擅闯之人。 有两位不信邪的金丹修士,就把脑袋交待到了落日神宫里。 所以。 只有炼气期修士才有进入落日神宫的机会。 流霞郡斩马堂的陈绿云神魂受创,也是闯入落日神宫所致。 ……三千年前正是人妖两族修行的盛世之初,各种惊艳术法层出不穷,传承必然卷佚浩瀚,惊天动地,也怪不得会有诸多修士聚集于这座小镇。 陆缺默默分析着这些信息,心道此次各方云集,或许能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跟在后面看看情况。 如果能在其中获取一份机缘最好,如果风险太大,就适时跑路。 主打一个安全第一,重在参与。 反正就茶楼里在坐的诸位,一眼扫过去,十个里面有八个都像是不怕死的,遇上危险肯定要冲锋在前。 人家都是要面子的呀!为了一份仙缘甘愿舍生忘死。 这点陆缺就很自愧不如。 他又留意了一番比较鹤立鸡群的凌三公子和王炼师二位。 一位是修行世家的贵公子,一位是天渊剑宗的俊杰,道行均为炼气十三层,灵力明显比其他散修更为精纯,性命根基似乎也要厚些。 从茶楼其他修士的反应推测。 凌三公子行事应该比较阴狠,不然不会惹得众人忌惮。 背依天渊剑宗的王炼师,身上则有一份大宗门弟子的清傲,心气很高,好像也不太把凌三公子多往眼里放。 两人坐在茶楼里珠玉生光,很是惹人注目。 陆缺大概看了看,付了茶钱,率先走出茶楼。 小镇外风沙卷动,一缕缕细沙扑打着了无生机的胡杨。 土黄色街道上。 三五成群的修士已经开始往朔北沙漠进发,像是不连贯的队列,从小镇一路延伸到了高大如山的沙丘。 陆缺跟着这些修士走进朔北沙漠,爬上了一座高大沙丘,注目远望。 连绵不断的沙丘延伸千万里,直到目光望不到的尽头。 那层层起伏,仿佛是凝固不动的波涛。 “沙漠也称瀚海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站在沙丘上眺望远方,王炼师、凌三公子、穆天童等人都已经从茶楼出来,登上了沙丘。 更多的修士随之而来。 这些人或御剑飞起,或驭风而行,又或施展迅疾身法,全部向西南方向赶过去。 大漠上霎时拉起了近千道黄尘。 风沙滚滚。 陆缺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向西南面疾奔过去。 踏沙而行,破开袅绕的热浪。 听着耳畔风声呼啸。 好一阵子没怎么活动过筋骨的陆缺,气血逐渐升腾,肌肉筋节尽皆舒展,一息流转绵绵不尽,身形化成青色残影。 不过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夹杂在诸多修士之间,免得抢走了王炼师和凌三公子的风头。 ……… 奔行五刻钟时间以后。 幅员辽阔的沙漠突然出现巨大的阴影,覆盖方圆四百里。 仰头一望。 陆缺立时被惊住了,呆若木鸡。 但见一座巨大山峰悬浮在半空中,山腰支离破碎,大小不同的山岩宛若陨星般围绕四周。 山还能飘在天上? 了不起。 而这座山峰上便是落日神宫。 此处距离落日神宫尚有三十里距离,但所有争夺机缘的修士全都停了下来。 在面前沙丘上立着四道人影。 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叟,乃是“斩马堂”的大堂主刘金线,修行四甲子光阴,金丹初期圆满的境界。 与何百锻并肩而立之人,身着青衣色衣袍,身躯修长,面容肃穆,位居冀州镇邪司十二副司之一,并且还是“二品仙尉”,名叫关守存。 第三位则是天渊剑宗第二峰的长老轩辕百锻,此人络腮胡浓密,但眼睛很小,好像是天生带笑,面相看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 在轩辕百锻二丈外左右,一名穿碎花石榴裙女修士抱臂而立,百无聊赖地提着脚下沙子。 她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真容。 腰间悬了一块青玉牌,上面云纹篆刻有“参合”二字。 身份应该是大夏另一座大宗门参合宫的长老。 这四人各代表一方势力,出现在此地,则是为了防止有炼气境界以上的修士鱼目混珠,去闯落日神宫。 要知道一旦惊醒了斗兵武神,那恐怖的存在神通伟力泼洒下,恐怕会有几座郡城都要遭殃。 镇邪司作为修仙界与世俗的一道界限,对此事尤为认真。 冀州副司关守存,特意投下目光,仔细看了看。 然后视线指着王炼师道:“轩辕兄,贵宗那位弟子可真是人中龙凤,我看他根骨奇佳,往后有望成为贵宗梁柱啊。” 轩辕百锻抹着络腮胡笑起来:“关副司说话就是好听,哪儿什么根骨奇佳,也就是比普通同阶稍微强点罢了,我瞧北川郡凌家的凌公子倒是更为卓绝;对了,还有那个闷声不响的穆天童。” “听闻贵宗有位剑道奇才相轲,这才怎么没有来?” “刚好赶上筑基,没办法过来。” 斩马堂大堂主刘金线笑呵呵地插话道:“相轲姑娘来了,恐怕别人就没机会了。” 轩辕百锻摆手道:“刘老哥这话可会捧杀人的哦。” “实话实说。” “蔽宗的相姑娘的确不错,但真没到同阶无敌的程度,前几天跟一位境界比她低一小阶的散修交手,都没讨到什么便宜,散修之中才是藏龙卧虎。” 刘金线往底下望了望,说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和相轲交手的小子叫做陆缺,不知道今儿来没有?” 轩辕百锻凝眸道:“应该没来,那小子的性命根基之浑厚异于常人,灵力也极其精纯,如果在这些人之间,咱们四个不可能察觉不到。” 关守存颔首,表示同意。 一直没插话的参合宫女长老,这时候垂下了头,视线居高临下,从来的近千名炼气修士中扫了过去,最终停留在一道影子上。 那是陆缺的影子。 陆缺身形未动,但脚下的影子却莫名其妙地晃了晃。 “真元投影——” “哪位大妖愿意放下身架,暂时给这小子当影子,还遮盖了他身上的气机?” “他什么人?” 参和宫女长老心生狐疑,抬眼向陆缺看了过来,不过她仍旧没多说什么。 ……… 第197章 遇见老乡 确定来的修士全是炼气期以后,冀州镇邪司副司关守存挥了挥手。 “都过去吧!” 近千炼气修士便如成群的蚂蝗般奔赴向落日神宫。 斩马堂大堂主刘金线望向悬浮在半空的山峰,眼角皱纹皱得很深。 “轩辕老兄,那座山峰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承载落日神宫的山峰是四十八年前突然现世,此后每十六年出现一次。 总共就出现过三回。 站在沙丘高处的四位,道行太高,其实都没有去过。 轩辕百锻捋着络腮胡想了许久,“蔽宗康回康师妹曾经进去过,说山峰里其实是一方世界,地域要比外面看到的辽阔许多,而其中枢就是落日神宫,不过康师妹也无缘进入宫殿。” 康回!? 刘金线和关守存都愣了一下。 要论天渊剑宗近百年来谁资质最高,还真不是声名如日中天的相轲,而是第三峰教习康回。 康教习修行光阴不足五十载,但此时已经筑基大圆满的境界,并有望在一甲子内破境成为金丹修士。 这种恐怖的修行进度,放在整个修仙界都少之又少。 想到这里。 关守存道:“当年康道友只怕是在落日神宫得到过不得了的传承。” 轩辕百锻模棱两可地笑了笑,却没有答话。 都是老狐狸,还套什么话? 刘金线相对实在,轻声感慨道:“这座支离破碎的山,这座落日神宫,不管存在着多么不可思议的传承,对于想去寻一份机缘的年轻修士来说都是祸大于福。” 轩辕百锻点头道:“是啊,可是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唉。” “修仙界本就如此。” 寥寥数语,其实蕴含浓郁血腥。 试想这近千名炼气修士进入了古老宗门的遗迹里,一旦得到灵器、丹方、术法秘籍等等,肯定会引起同行之人的觊觎,得到的机缘越大,随之而来的危险也越多。 绝对少不了厮杀。 昨日落日神宫突然出现,得知消息的人不是很多,惟有陈绿云等二十几名修士进去…… 结果就剩陈绿云一人活着! 其中危机可想而知。 这时轩辕百锻转向了参合宫的女长老,说道:“苏师妹怎么看?” 苏姓女修士视线往黄沙上斜了斜,“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生死各安天命。” 她刚才一直在注视陆缺的影子,分明看见陆缺赶赴落日神宫的刹那,影子剥离下来一重,留在了原地,蜷缩入黄沙之中,与天地融为一体。 这显然是某位大妖的天赋神通,真元投影。 化身成影的秘术。 不知究竟是真身,还是分身。 但苏修士很肯定这位化身成影的大妖还留在此地。 让她困惑的是妖族大妖向来矜持身份,怎么会给一个人族炼气修士做影子? “奇怪。” 轩辕百锻感觉这位平辈而论的苏修士很是冷漠,也不再与之交谈。 人家不是人,是妖啊。 九尾狐妖! ……… 前面修士宛若出笼野狗般狂奔,荡起来滚滚沙尘,刮了陆缺满身都是。 达到承载落日神宫的山峰底下。 罗刹鬼面面具的凹槽里,发丝之间,全是粗糙的沙粒,陆缺摇头甩了甩,周身都晕开一层土黄色的沙雾。 呸! 他嘴里都是沙子。 略微整理一番。 抬头仰视悬浮在半空的山峰时,天渊剑宗王炼师已经御剑飞上去。 凌三公子驭风紧随其后。 而实力与两人伯仲之间的穆天童,立在底下没有立刻出发,似乎是在观望。 “这人还挺谨慎。”陆缺心里面嘀咕了一句,眯着眼继续往上看。 等穆天童身形骤然拔起,跃至那些支离破碎的山岩,以山岩为阶梯来回纵跃时,他才依葫芦画瓢跟了上去。 山峰悬浮离地一百五十余丈,几纵跃间就已落到实地。 呈现在面前是重白色浓雾。 近千名修士鱼贯进入了其中,霎时消失不见。 陆缺拳头虚握捶打着罗刹鬼面面具,小半晌之后,直觉没有什么危机,才踏入了白雾里面。 一步一重天。 只见脚下莫名出现了古老的黑色渡船,无人摇桨揺橹,却带着陆缺穿过了空间的乱流,划向未知的终点。 穿过一段光阴,穿过黑暗虚无。 当眼前有了亮光的时候,陆缺就出现在了一片柔软草地上。 不见舟船。 “古代修士的灵器还真是高级货!” 陆缺厚古薄今了一句,左右一望,周边就剩下三名修士,一男两女,境界都在炼气十层以上。 估摸其他修士可能被那古老的法舟送到了其他区域。 陆缺四望打量环境。 那三名修士中一名身穿黑裙的女修士发声道:“各位道友,此地是被遗忘三千年的古老宗门遗迹,不知隐藏了什么危险,独身而行恐怕难以应对,咱们几个结伴搭伙如何?” 另一名女修士娇俏玲珑,胸脯倒是鼓鼓囊囊,估摸是有点胆小,立马应声道,“好啊好啊,我叫杜青青,吴州落星海小宗门真元宗的弟子,各位道友都怎么称呼?” 吴州落星海!! 听到这五个字陆缺眼光都温和了许多,家乡靖南郡就挨着落星海。 小时候,颜春疏就常常和提落星海的事情。 陆缺心脏跳的快了一些,问杜青青道:“杜姑娘,你去过靖南郡吗?” “我家就是靖南郡的。” “……我家……也是。” 杜青青疑惑道:“但你说话可没有靖南郡的口音。” “我从小就随父母离开了靖南郡,在并州北边长的大。” “那咱们也是老乡,正好搭伙,对了你叫做什么名字。” 陆缺伸指点了点面上的罗刹鬼面面具道:“陆面具。” 在修行界脸戴面具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八成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此事倒是没必要深究。 而身穿黑裙的女修士也自报了家门,估摸爹娘肚里都没什么墨水,名字起的非常随意,叫做雪初五,参合宫的弟子,她的灵力之精纯几乎天渊剑宗相轲不分伯仲,不容小觑。 剩下那位男修士则是新加入斩马堂的散修,年纪将近三十,长得浓眉大眼,还是大堂主刘金线的本家后辈,姓名刘金刚。 刘金刚见雪初五姿色俏丽,又是大宗门参合宫的弟子,自然很愿意搭伙同行。 机缘的事可以往后,姻缘的事就得抓紧啊。 于是四人就暂时结成了一个小队。 ……… 第198章 寂定古钟 青草如茵,周围是几株枝干盘曲如苍龙的古树。 依稀云气浮在树顶。 陆缺跟着雪初五等向前走了两三里,一路清幽,没有碰到什么危机。 再往前。 一道古式石拱门呈现的眼前,拱门上青苔郁郁,中间悬了座古钟。 古钟器型简朴,并无纹饰,简简单单篆刻着“寂定”二字。 历经三千年光阴,上面却没有丝毫腐蚀痕迹,古意盎然,在耀眼阳光映衬之下,钟壁折射出星星点点的蓝光。 那蓝光内敛而沉郁。 如夜里的星。 走在最前面的刘金刚远远看去一眼,眼睛顿时睁大,呼吸随之粗重了起来。 “古时的修仙宗门真是了不起,居然熔炼这么大一块沉星钢做钟!” 杜青青眨了眨眼,附和道:“是啊,就连筑基修士,都未必能拿出来全由沉星钢打造的灵器。” “此物……” 刘金刚已然心动,觉得此古钟是自己先看到的,该归自己所有,不过碍于四人暂时组成了小队,又太好意思说出口。 杜青青也很想要沉星钢这种炼器材料,心直口快道:“咱们取下来按重量平了分吧?” 啊?平分? 刘金刚脸色略黑了一下。 两人交谈之际。 一身黑裙的雪初五出神地打量古钟,神色谨慎,没有半点轻举妄动的意思,怎么看这座古钟也不像寻常器物。 她提醒道:“都先别过去。” 刘金刚搓着手,“没感觉到这座钟有什么灵力波动。” “我也没感觉出来。” “初五姑娘会不会太警惕了?” “……” 陆缺虚握拳头贴着嘴唇,默然站在三人后面,没有参与他们的议论。 这时一阵清风拂过。 古钟微微晃动,响起悠扬钟声。 但诡异的是音波却像有形的波浪般,向着四周晕了开去。 嗡—— 伴随着苍古的钟声响起,陆缺便觉得身躯瞬息之间重了几十倍,似有万斤力道压在双肩,双脚不自觉地陷入泥土。 他略微抬脚试了试,感觉承受这种力道问题不大,依旧能够行动,就先立在了原地,观察雪初五他们的反应。 刘金刚脸色一紧,“怎么回事?” 小宗门真元宗出现的杜青青,好像真是初出茅庐,反应很大,猛惊了一声道:“我好像动不了了。” “别嚎!” “我有点害怕。” 刘金刚横了杜青青一眼,不满道:“早知道你胆子这么小,我就不该同意和你搭伙,还宗门弟子呢。” “你是堂堂七尺男儿,那你想办法啊。” 两人的心理素质明显不太行,刚碰到点挫折,就开始相互埋怨,做起了“分行礼散伙”的打算。 刘金刚闷哼了一声,尝试挪动脚步,他也有炼气十一层将近破境的道行,酝酿灵力惯于周身,倒抵得过万斤之力,蹒跚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我估摸这古钟散发的音波能够改变重力,退到音波波及不到的地方,身体就能恢复自如。” 雪初五凝眸道:“音波扩散的范围起码有两里方圆,顶着万斤份量,走这么远可不太容易。” “那该怎么办?” “我看这铜钟和石拱门乃是一体,与本宗的阵法《方经地》极其相似,也是种简略的阵法,如果毁了石拱门,其阵法威能就会散去。” “先试试。” 三字落定,刘金刚左手掐诀,右手指向地面,口念低沉晦涩的法咒。 “戊土豹变!” 但见刘金刚右手所指的地面,撕裂开一道裂隙,随着他手指移动,震颤向石拱门处延伸。 一头土石组成的巨大豹子,破地而出,猛然撞向石拱门。 只不过刘金刚的大部分灵力都在抵御万斤份量的压制,能调用的灵力不多,这式戊土豹变没能发挥出真正威能,距离石拱门还剩半丈,先行土崩瓦解了。 刘金刚气机阻滞,胸膛跟着起伏了一下,“不行啊,使不出全力。” 雪初五没说话,并拢纤白手掌,渐渐有一粒水珠在指尖凝结。 她曲指一弹,水珠直飞到石拱门上方,在法诀念动之中怦然炸裂成了苒苒灰云,云起翻动,电弧交织,落下来一道手指粗细的雷霆。 雷霆劈在石拱门,白光闪烁,映出来几道裂纹。 紧接着连续不断的雷霆从灰云中劈落下来,使石拱门所在位置成了一片雷域。 白光如炽,轰鸣声不绝。 那道屹立不知几千年的石拱门,逐渐出现崩溃迹象,咔咔地响动着,裂开一道道细缝。 “这位雪姑娘的年纪与我相仿,就学会了攻伐威力最盛的雷法,真是了不起!”杜青青心里暗赞,又羡慕又妒忌。 当初她也想要学习雷系术法来着,可师傅告诉她,雷法威力太盛,容易反伤自身,起码要等到筑基境界她才够条件。 不想雪初五都使得这么熟练了,天份一定非常高。 杜青青紧抿了下嘴。 同一时间里石拱门已是裂纹遍布,以较为平静的方式塌下来。 由沉星”打造的古钟,嗡的落到地面,钟身插进泥土大半截,只漏了个顶,而其带来的莫大重力也随之消散。 雪初五衣袖一拂,灵力收敛,灰云中劈落的雷霆戛然而止。 云气散开消失。 几人都松了口气,活动起手脚。 雪初五抹去额上细汗,说道:“你们都没事吧?” 杜青青揉捏膝盖,“我没事,陆道友你呢?” 陆缺道:“还好。” 刘金刚一屁股坐到地上,扫了扫陆缺和杜青青,阴阳怪气地笑道:“两位可真是有意思,一个一惊一乍,一个闷声不响,我觉得两位不合适来落日神宫碰运气,不如趁早回去,不然我可照顾不了你们。” 杜青青横眉冷对道:“谁让你照顾了?破开这古钟也雪姑娘的功劳。” 刘金刚梗了梗脖子,“我……我起码自己没事!” “其实你也坚持不了多久。” “懒得理你。” “我还懒得理你!” 刘金刚和杜青青互瞪了一眼,各自转脸。 雪初五到底是大宗门出身,气度不凡,望着前面道:“别吵了,咱们继续走,这尊沉星钢打造的古钟就暂时放在此地。 “我觉得前面肯定有更大的机缘,带着此物只会是累赘。” ……… 第199章 我的机缘 前路古树逐渐密集,枝叶交盖,连成一片清幽树林。 林间灵气比外面浓郁数倍。 四人小心翼翼走进去,在树下看到几个零落的石制蒲团,猜测此地曾是落日神宫弟子的炼气之地。 陆缺亦步亦趋走在最后,心神戒备,留意四周,在草木气息之间嗅到了依稀而新鲜的血腥气。 附近刚发生过厮杀。 这一点陆缺非常肯定,就停下脚步,朝血腥气飘来的方向扫了过去。 杜青青勾回头。 “陆道友愣什么,别掉队。” 出于和杜青青同乡的关系,陆缺善意提醒道:“我感觉这附近刚死过人,也很可能有居心不良的修士埋伏,务必小心。” 听到这句话,雪初五和刘金刚也顿住了脚步。 刘金刚阴阳怪气道:“本来陆道友戴着面具装神弄鬼还没什么,可一开口说话这装神弄鬼的味儿还真就起来了。 “哼,死过人,我怎么连半点血腥气都没闻到?” “就算真死过人,真有居心不良的修士埋伏又能怎么样?谁也不是吃素的,便是那近日来有了点名气的陆缺,我也能让他喝一壶。” 似乎要在雪初五面前表现英雄气概,刘金刚故意拔高了嗓门,更是挺着胸膛,一副舍我其谁的凛然姿态。 目光相对时,陆缺哑然失笑。 老兄。 误打误撞提到了我也就罢了,你居然跟我提壶这个字? 真有魄力! 陆缺把这些话都藏进心里,没有搭理刘金刚。 雪初五也没理睬刘金刚,眯起凤眸扫视四周,虽没有看见什么,可隐隐约约觉得这片树林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她道:“陆道友确定这里发生过厮杀么?” 陆缺低头思量,进入落日神宫寻找机缘的这些修士都是炼气境界,数目虽多,但进来之后就被到分散了各处,无非就是三五个同组,那他还应付得过来。 考虑到同乡杜青青似乎是初出茅庐,缺乏临敌经验,带上了反而掣肘。 陆缺便道:“也不太确定,不过我还是去看看更保险,你们先走。” 此时陆缺刻意压制境界,表现出来的灵力强度,只有炼气十层,这种境界在探寻落日神宫的诸多修士中暗淡无光,刘金刚有些瞧不上眼,“装什么大瓣蒜?你若出事,没人回去救你。” 陆缺手扶罗刹鬼面面具笑了笑。 刘金刚冷哂:“笑什么,不服气还是怎么地。” “服气。” 雪初五看出陆缺无意和刘金刚争执,只道:“陆道友要去看看更好,只是要小心一些。” “知道。” 陆缺转身奔向血腥气飘来的方向,身形化作残影,顷刻间纵掠二百余丈,飞身落到枝叶繁密的古树树杈上,定睛观察。 只见北面低洼的凹坑里,果然横着一具尸体。 刚被击杀不久。 鲜血正从胸前伤口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襟,在湿润青苔上汇聚成一汪。 此人死不瞑目,双目圆睁,涣散的眼眸中还遗留着死前刹那的不可置信与震惊,但这抹颜色也正渐渐灰白。 他手掌结出了并未成形的法诀,好像准备出手时就已身亡。 有些不合常理的是此处并没有留下打斗痕迹。 陆缺看着尸体年轻的脸庞,眉头皱了皱。 进入落日神宫寻找机缘的修士,境界起码也有炼气十层,如此境界,遭遇炼气十三层也绝不至于一招未出就被斩杀,总不可能这里还是别人会“影闪“吧? 所以此修士有八成以上的概率是死在关系非常亲近的人手里。 心无戒备,又遭遇突袭。 陆缺犹如鬼魅般站在树上,聆听了好一会儿动静,确定百丈方圆皆是自然之声,才飞身落到了尸体前面,检查尸体状况。 这名年轻修士生前应该是位心思向阳的人,怀里还揣着一架小风车,做工粗糙,很像是自制的。 除此外身上灵器、丹药、银两等已经全被凶手翻走。 殷红的血泊边缘仅余下一枚铜钱。 “你死的肯定很不甘心吧?”陆缺俯身将尸体衣襟撕开,仔细检查那处致命伤。 伤口呈四棱状,非刀非剑,像是眸中锥子般的灵器所致。 并且带着毒性。 其伤口处已经发黑,毒液侵蚀了血脉,使皮肤上呈现出宛若根脉的黑色痕迹。 “如果碰上杀你的人,我会替你报仇,代价是一枚铜钱,以及……” “你这具无用了的皮囊。” 陆缺翻动手掌,黑色旋涡迅速向尸体覆盖过去,顷刻炼化。 当浓黑如墨的黑色收敛,尸体已化为乌有,青苔上的血泊同样消失不见,仅剩下一身粗布袍子,一架小风车。 谁说机缘一定得是落日神宫的宝物? 起码对陆缺来说不是。 他俯身捡起小风车,插在了地面,转身离去。 林间的风从南面吹来,吹散血腥,吹动那架风车,孤零零地转动着,就像是轮回某个生命的轮盘。 ……… 阳光穿过林叶被渲染成湿润的青绿,一道溪流横贯其中,清澈潋滟。 可不久后溪水里就多出一丝微红,紧跟着便是一具尸体飘来。 陆缺赶上雪初五他们时候,他们刚把尸体从溪涧打捞上来。 这是一具天渊剑宗弟子的尸体,宗门腰牌尚悬在腰间。 不过不是和王炼师同行的那四人其中之一。 这名天渊剑宗弟子手掌里握着一片金箔残片,古意沧桑,很有可能是某种玄妙的符箓,只可惜他刚得到这道符箓,就被人给镇杀了。 致命伤有两处。 一是脊椎,二是脖颈。 杀他的人应该是专修仙武的修士,实力异常强悍,将他的几截脊椎骨完全打碎,身子都是软的。 刘金刚看着这一幕大为心惊,“凶手是什么人啊,连天渊剑宗弟子都敢杀?不怕出去了被寻仇。” 雪初五轻轻揉捏着指节,解释道:“在来之前宗门苏长老曾和说过,凡是筑基以上的修士靠近承载落日神宫的山峰三十里,斗兵武神就会被惊醒,所以他们就只能在三十里外等着,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说死在这里,几乎等于白死?” “差不多是这样的。” 听雪初五这么一说,刘金刚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早知道就应该和厉害些的人结盟!这个小队里面,除了雪初五可圈可点以外,陆缺和杜青青好像都很废。 刘金刚很是窝火,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转了几圈,猛然指向陆缺道:“听见没有,现在这种形式危险的很,就你这点微末道行刚才还敢乱跑。” “闭嘴。” “哎呀,还反了你?就你炼气十层的境界,我还教训不了你了。” 陆缺横了刘金刚一眼,同时手指点在胸前平安牌,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刀匣,托在掌上。 而此举却被刘金刚视为了挑衅,捋着袖子就奔过来,“怎么着,说你两句还不愿意听了?真想跟我比划比划。” “跟你没什么可比划的。” 话音起时。 陆缺手掌一转,带着断夜刀匣横转了几圈,五指抓住刀匣末尾,前面猛然推去,直怼到刘金刚嘴上。 他没有仙武招式,甚至没用灵力,只是由雄厚性命根基所爆发出来的力道也极为刚猛沉闷,但听“砰”的一声,刘金刚身躯便被撞飞出来,落地之后满口流血,腮帮来回鼓动动了几下,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 可刘金刚依旧没有意识到实力的天差地别,认为是刚才大意了,没有闪。 当即从地上弹起,怒不可遏地掐动一系列法诀,“妈-的,小子,你想跟老子动手是不是,今天就成全你!” 地面开始微微晃动,似有某种凶兽即将破土而出。 雪初五扫视二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莲步轻踏,灵力成脚底散开,直蔓延到刘金刚跟前,以极巧妙的方法切断了刘金刚灵力与戊土之力的联系,使术法中途溃散。 她不清楚陆缺的具体实力,可隐隐觉得陆缺可能不在自己之下,说了句,“别自讨没趣,你不是陆道友的对手。” 刘金刚脸色顿时红涨,心里那是一万个不服:“雪姑娘,你说我不是这小子对手?” 雪初五语气冷了几分,“刘道友如果继续废话,继续没事找事,就请自便,我们这个小队了不需要只会添麻烦的蠢货。” “说我添麻烦!”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哼……” 刘金刚此时很想甩袖而去,可想想此时落日神宫里已经危机四伏,凭自己实力,就算遇到了机缘,恐怕也会遭人毒手,单独行动绝对没有跟雪初五等人同行安全。 一方面是面子,一方面是性命。 前后权衡。 刘金刚本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处事哲学,说服了自己,怒笑道:“好好好,我不再多话,我不再多话。” 陆缺道:“我已经没兴趣跟你同路了。” 刘金刚狞笑道:“请便,请便。” 陆缺回眸看向娇弱的杜青青,略显得有几分犹豫,“本来我单独行动会更方便,可你是我平生遇到第一个靖南同乡,如果我撇下你不管,我娘亲在天有灵,肯定也会嫌我为人冷漠薄凉。” “你如果愿意的话,就跟我着走,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能保证此刻落日神宫的修士没人能伤到你的性命。” 杜青青看了看雪初五,又看了看陆缺,心里拿不定主意。 陆缺抱拳告辞,“明白了,不过你如果遇上危险,而我又恰好碰到,我还会救你一次。” ……… 第200章 行侠仗义 落日熔金。 黄昏降临以后,朔北沙漠凉了下来,这股凉气也传递到了承载落日神宫的山峰。 陆缺背负断夜,孤身而行,走在枝叶繁密的林间,凉风吹动着耳畔发丝,仿佛又回到野气森然的界山。 走出一段距离。 前面出现几座小院,建筑规格和天渊剑宗的弟子住所相似,但墙体皆由黑色玄武岩垒砌,三千年光阴过后,依然屹立不倒。 陆缺对丹药、灵器类修行资源,还没有太大的需要,最想要的就是筑基期以后的炼气功法,进入小院挨个找了找,没发现有什么功法秘籍遗落,倒捡到几片记载木元丹炼制之法的玉简。 聊胜于无。 陆缺把玉简收进咫尺空间,走出小院,几十道细若游丝的飞针突然迎面射来。 尖锐的破空声,让陆缺心头一凛,想都未想就踮脚跃至小院墙头,借力转折,身形横飞而出,没入林间,在空中挥拳向灵力波动的源头轰过去。 拳风呼啸,掀开层层枝叶,只见偷袭之人是位衣衫轻薄的女修士,眉眼上勾,带着一抹天成的媚意。 “糟糕!” 女修士没预料到陆缺反应如此迅捷,慌忙后撤,莲步踉跄之间,胸口巍峨跟着颤巍巍晃动。 陆缺出手毫不留情,一拳破开女修士的灵力屏障,直轰到其锁骨中央。 砰! 妩媚女修被震荡弹开,身躯倒射,砸在一株干枯的老树树干里。 本来就轻薄的衣裙几乎化成褴褛,半露出极具诱惑的身段。 “道友出手真重啊。” 女修士刚说出这几个字,便感觉刚才那拳裹挟的灵力并没消散,反倒是在她体内炸裂,轰击五脏六腑,胸口作痒,哇的吐出一大口腥甜。 气色霎时萎靡,宛如被阳光晒软的花。 陆缺扶了扶罗刹鬼面面具,在女修士准备说第二句话时候,祭出了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 可怜红粉佳人,顷刻化作尘埃。 “看来在落日神宫寻找机缘的修士,都开始魔怔了,不自个去碰运气,反倒是先起了打劫他人的歹念。”陆缺呢喃了一句,站在原地运转《炼气篇》调息。 接连炼化了两名炼气十一层以上的修士,丹田内九道宏伟气龙有些翻动,并且也茁壮了几分。 不过他的性命根基太厚,能够承载的灵气比寻常修士多数倍,填了这点灵气,也不过是稳固了炼气十三层的道行,距离勘破这一阶尚早。 慢慢积攒吧。 反正处在落日神宫这座宝库里,会有越来越多的修士见财起意,露出贪恋阴毒的本相。 陆缺家风仁侠,干不出抢夺他人机缘的缺德事,可遇到见财起意杀人夺宝的修士,那就可以“行侠仗义”了呀。 ……… 夜风起了,血腥气却更浓。 在月光化不开的夜色下,雪初五他们遇到了麻烦。 他们在一座石室里发现了两尊宝气氤氲的炼丹炉,还未来得及收取,就被六名散修围住了。 这六名散修个个彪悍,皆有炼气十二层以上的境界,领头的还是穆天童。 “把东西留下!”穆天童抱臂而立,语气充满压迫感。 雪初五冷眼观察形势,轻咬唇边,略有惊讶之色,这个叫穆天童的散修灵力之强竟只比她稍弱了一线,真打起来,很可能出现势均力敌之态。 只不过穆天童的帮手都不弱,如果围而攻之,她连脱身都会很难。 形势不容乐观。 雪初五深吸了一口气,回望身后的两尊炼丹炉。 丹炉材质精良,更是落日神宫的先贤们常用之物,不知炼就过多少仙丹灵药,已经养就出来沛然的灵性,以此丹药至少能提高三四成的成功率。 委实是不可多得的重宝。 说实话。 就是让雪初五现在抱着其中一尊炼丹炉离开落日神宫,她也心满意足了。 所以不想将之拱手让人。 她深思熟虑一番后,说道:“穆道友是吧?我们先前来的路上见到一尊全由沉星钢打造的古钟,重量不下万斤,那尊古钟我可以无偿让给你,也请你行个方便,让我们将这两口炼丹炉带走。” 穆天童没有吭声,身后一名尖嘴猴腮的狗腿子却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散修可比不得你们宗门弟子阔绰,所以向来是万两黄金不嫌多,一枚铜钱不嫌少,所以我们全都要。” “对,全都要!” “连两位道友的身子也要。” “哈哈哈……” 几名散修哄然大笑,视线很不规矩地在雪初五身上扫来扫去。 在人前向来沉默寡言的穆天童,嘴角咧了咧嘴,露出阴沉笑意,然后拔出了背在背后的重刀,“你们几个想要什么都随意,但炼丹炉和参合宫女弟子身上的功法秘籍都归我。” 尖嘴猴腮的修士谄媚道:“当然是让穆老道先挑了,咱们就跟着喝汤。” 面对诸多不善的眼神,刘金刚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姓穆的,知道你本事不小,不过你也别忘了,这位雪姑娘乃是参合宫的弟子,参合宫的长老就在外面。” 穆天童摆开了重刀,冷笑道:“我本来就非常厌烦自命不凡的宗门弟子,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杀几个?” “你——” “我保证这里发生的一切不会有外人知晓。” 很显然穆天童不准备留一个活口。 他的狷狂狠辣之意,让刘金刚心里打起了鼓,左右扫视,感觉那个都不好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雪初五身上,“雪姑娘,你能挡的住他们吗?” 雪初五凤眸一怔,惊呆了。 刘金刚这么说明显是想临阵逃跑啊,堂堂七尺,竟然是这么一点出息? 她冷着脸笑了笑。 刘金刚很不自然地舔着嘴唇,“我们斩马堂有许多兄弟都在落日神宫,如果雪姑娘能单独抵挡一阵儿……我是说我可以去搬救兵过来。” ………… 第201章 正阳雷伞 眼见穆天童不打算留活口,刘金刚缓缓地向后挪着脚步,把同行的两位女修士护在了身前。 不过后面就是百丈绝壁,并没有可以逃跑的缺口。 刘金刚意识到这点,心蓦的沉了一下,只能寄希望于雪初五实力强悍,能把战局拖出僵持之态,再伺机脱身。 但有这种可能吗? 对面可是炼气境散修之中最拔尖的穆天童,并且人多势众。 真他娘倒霉! 刘金刚怒骂了一句,余光瞄着杜青青,“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往这边走,咱们能碰着穆天童?” 杜青青委屈道:“我就是看到这边有房子。” “害人精。” “我……” 被冠以害人精这种恶名,杜青青紧抿了一下嘴唇,眼里的光都开始打晃,没错,储存两尊炼丹炉的石实的确是她先发现,要来碰碰运气,可如果不是刘金刚非要留在此地修整,早就收取炼丹炉离开了。 怎么能说错全在她? 刘金刚继续发泄心里不快,“就你那点微不足道的道行,就不该来落日神宫,你跟着谁不是累赘? “也不知道你拜入的宗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什么货色都收。” 这些话难听之极,但又字字诛心。 杜青青资质平庸,拜入的真元宗也吴州本地名不见经传的破落宗门,宗门上下不足百人,修行资源匮乏,有时弟子的月例薪俸都不能按时发放,日子苦哈哈。 出了门,见大宗门弟子低人一等;遇到散修都得客客气气。 此刻被揭了短,种种委屈一时全都涌上心头,眼中酸涩,眨了眨,不争气地留下两行清泪来。 杜青青后悔没跟着陆缺走了。 或许戴着面具的同乡实力不高,可总不会说这些刺耳的话。 杜青青抹着眼睛,忽然嘶哑道:“都是我的错好了吧,这回我挡在前面!” 她冒然往前奔了两步,扬起双臂,灵力涌动之际,两道水流从身后而起,在半空交织成一面圆盘,激发数百道透明冰刃,射向穆天童等人。 雪初五已经烦透了刘金刚,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字一句,在杜青青的冰刃激发时,同时散开灵力。 她的灵力规模要比杜青青大两倍还不止,掠地成风,将那一袭黑色衣裙吹得翻飞流淌,宛若沙场上的大纛。 同时还祭出了一柄铁伞。 此伞的伞面伞骨皆由驳铜掺杂沉星钢打造,经“正阳雷火”千锤百炼,呈现出深沉的紫红色,由有掺杂的沉星钢比例很大,伞身星光点点。 正眼雷伞—— 雪初五从炼气伊始就开始祭炼这件灵器,早已经心神相通,如趋臂使。 “要打就打!” 一声娇叱响起。 那正阳雷伞受雪初五灵气牵动,伞身旋转,发出一道如手臂粗细的白色闪电,直轰穆天童而去。 穆天童对于杜青青凝水成冰激发冰刃的术法,根本不屑一顾,却万万没想到雪初五使得是雷系术法,并且如此强悍,慌忙飞身倒退,急喝了一声,“哥几个都别松懈,穿黑裙的娘们儿不太好对付。” “得嘞,我们攻其侧面。” “千狼破!” “我封其左侧退路,咱们势必在二十招之内把两个小娘们儿都拿下,都他娘的拿出看家本事来。” “使水系术法的小娘皮,我来应付。” “………” 呼喝声中。 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疾射向杜青青,逼近射前时候,陡然爆裂,化成数百道火球,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杜青青操控水流变幻形态,化成四道水幕屏障。 水火相接,滋滋的沸腾声连绵不绝。 然而穆天童等以六敌三,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在杜青青抵挡火球时候,不知是谁突使毒手,掷来一柄四棱尖锥。 四棱尖锥快若闪电,势如破竹地贯穿水幕屏障,“嗖”的一下,洞穿杜青青肩膀,又将其带着往后趔趄了七八步,抵挡火球的水幕屏障也因此而溃散。 “不堪一击。” 穆天童手下那名尖嘴猴腮的狗腿子阴笑了一下,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祭出一块巨大的圆形盾牌砸向杜青青。 雪初五眼见杜青青陷入危机,单手迅速掐诀,手指指向盾牌,挥出一道青影弧光横斩过去。 砰! 青影弧光斩在盾牌上,发出金铁相撞之音。 尖嘴猴腮的狗腿子遭受灵力反震,胸膛猛烈起伏了起来,胸襟衣衫爆裂,嘴角留下一缕血痕,“穆老大,姓雪的娘们儿不至会雷法。” 穆天童挥洒刀芒直攻雪初五正面,不时躲避着正阳雷伞激发的闪电,始终没有逼近雪初五十五丈范围以内,费心迎战,并没有答狗腿子的话。 穆天童也已经看出来,雪初五会使的不止是雷法,风系术法同样炉火纯青。 那道青影弧光就是凝聚到了极致的气劲罡风。 到底是参合宫的弟子啊。 穆天童略微赞叹,板正的脸上却流露出更浓郁的杀机。 他身形向上旋转而起,带起呼啸的龙卷气,手中重刀积蓄山川大势,在二十丈的空中突然泼洒下一道横劈苍夜的绚烂刀芒,如九天垂炼。 横绝一刀! 这一刀照亮了林间,照清了雪初五柔和俏丽的面颊。 随后轰然而落。 四面受敌的雪初五,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危机,凤眸一凛,立即转动指尖,驾驭正阳雷伞撑开交织错落的雷网抵御,紧接着就感觉沉重的刀意砸到了心神上,使得眉心疼痛不已,娇躯歪斜了两下。 脚下地面受力不住,怦然往后崩裂,碎石激溅不止。 悬在空中的正阳雷伞也在簌簌抖动。 雪初五手臂一阵辛辣,偏见鲜红血迹沿着手腕滴落下来。 “这姓穆的居然这么强,恐怕那回真是难以全身而退了。” “只可惜陆道友走了,若他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为今也只有输死一博!” 雪初五心头思量,同时趁着穆天童发出强招平复气机之时,从咫尺空间取出一枚木元丹、一枚赤丹服下,以恢复灵力与精神。 而杜青青肩膀被四棱尖锥贯穿,痛了片刻后,从肩膀到腰间的便开始麻痹木然,明显是中了毒,只能先盘坐祛毒,一时半刻帮不上忙。 躲在最后的刘金刚,只想伺机跳脱,没想硬拼。 这位仁兄至始至终都没出太多力! 看到杜青青交手两合就败下了阵,没能为自己争取半点脱身机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身上劣性根彻底爆发,抬脚就踹到了杜青青后背,“都他妈是你这废物,害的老子陷入这种局面。” “老子要不能脱身,就先宰了你!” 雪初五不忿道:“刘金刚,如果此次能脱身,我绝不会饶了你。” 刘金刚怒气冲冲吐了口唾沫,“到了现在这样的局面,你以为老子还会让着你,先管好你自己吧臭娘们儿。” 刘金刚之前阿谀雪初五,不过是馋姑娘的身子…… 生死危机前这就不重要了。 短短十几息功夫,穆天童已经恢复了气机,凌空而立,俯瞰着雪初五,眼眸中闪过锐利寒芒,“姓雪的你的确很难缠,实力值得让我高看一眼,可惜你的眼光实在差得边儿,怎么选了个这样的货色做同伴。” “哥几个,杀!” ……… 月光落下来,好像染了层血腥的红,把山峰渲染的非常凄凉。 穿过山涧的风呜咽如萧声。 林水泉石前,有修士术法绽放,使得山烟野气迅速凝聚变冷,抖落下来纷纷的雪。 那修士年纪刚弱冠之年,衣着寒酸,一手握着座盘龙的琉璃宝印,一手哆哆嗦嗦地掐动法诀,同时不断地向后倒退,直到脊背抵住了一块石头。 “别杀我!别杀我!我把这尊刚捡来的琉璃宝印给你行不行?” 年轻修士对面站的正是陆缺。 由于一路又了过三四件“行侠仗义”的好事,功德无量,身上就染了不少血,那狰狞可怖在罗刹鬼面面具都鲜血滴淌,在月光真犹如地狱罗刹一般,极其渗人。 他的灵力此时没有完全收敛,在周围区域来回翻卷扑荡。 如是沧海起潮。 身着寒酸的年轻修士才炼气十层,感知到了这股灵力波动,就知道远不是陆缺的对手,所以就想用辛苦得来的机缘换一条命。 此刻落日神宫的修士都在相互争夺杀伐啊。 陆缺站在原地没用,伸手接着从天空掉落的雪花,柔和地呢喃道:“和白湛和苏萱在界山里玩久了,我也蛮喜欢下雪,以前不喜欢的。” 年轻修士更加恐惧。 完了! 听说那些心理变态的修士,尤其喜欢在杀人之前抒发感情。 “道友,我都已经说了愿意把这尊琉璃宝印拱手奉上,你还要杀我吗?” 陆缺这才抬眼望向年轻修士道:“别误会,我不抢别人机缘的。” 年轻修士不可置信,“你……不抢……” “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吧。” “啊?” 年轻修士看了陆缺好一会儿,确定陆缺并没有任何杀机,才慌忙把琉璃宝印揣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谢谢你。” 这人居然没有咫尺空间?瞧着年轻修士的寒酸模样,陆缺不由想起曾经捡别人寒铁宝刀练刀法的自己,想了想,感觉此人比较顺眼,就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抛过去,“我在过来的路上捡的咫尺空间,送你了。” 年轻修士诧异道:“道友,现在其他修士都在争夺机缘,或者抢别人机缘,你怎么反倒送我东西?” “……继承家风。” “道友高义啊!” 陆缺笑了笑,转身离开。 年轻修士反应有些慢,愣了片刻,才挥着手臂提醒陆缺道:“道友,西北那边儿千万不能去,我刚才路过时候,听见穆天童几个正打劫其他道友东西,穆天童那几个人非常厉害的。” 陆缺停住脚步,“穆天童他们几个人?” “六个。” “大概都是什么境界?” “没有一个低于炼气十二层的,我不敢招惹他们,远远地绕开了,但很肯定他们有这样的实力。” 陆缺眼眸眯了起来,六个炼气十二层以上的修士,好机缘啊。 不可错过。 ……… 第202章 何为镇杀 青影从林间流过,冲散了氤氲夜气,落下满地明亮月光。 陆缺乘风奔行,渐渐听到术法碰撞的轰鸣声,声音连续不绝。 “打的这么热闹?” 陆缺立即加快速度,向西北面奔去。 四五里后已经能感知术法扩散的余波,他筋骨发力,贯通全身筋节,一纵百丈,在林间留下不连贯的残像。 仅仅几十息就已进入战局所在之地。 此刻。 两道激撞的术法刚刚平息,空气中残留着丝丝电弧,噼啪作响,闪烁着如萤火般的流光一瞬。 血腥气并不浓,可气氛却如绷紧了的弓弦。 陆缺陡然坠落到地面,面戴满是血迹未干的罗刹鬼面面具,似魔神降临,让战局暂缓了下来。 他波澜不惊地环顾两侧,穆天童等六人占据了绝对优势,似乎只待采摘战果。 月光清澈的另一边儿。 雪初五脸色苍白,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态,灵力波动断断续续。 身上黑色群纱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的胜雪肌肤被划出血痕,渗血不止,左衣袖都浸湿了。 她的右手也因为施展术法过度,遭受强烈的灵力反噬,轻微抖动着,手背上的青筋更是条条暴起。 悬于身前的正阳雷伞停止了转动,歪歪斜斜地飘荡着。 如雨中青萍。 很显然。 雪初五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一缕香魂或许在两三道术法下就会完全磨灭。 同乡杜青青肩膀被利器贯穿,一条手臂低垂,并肩站在雪初五旁边,驾驭着两道水流形成屏障,苦苦支撑;灵力同样施展到了极限,以至于脸颊涨的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水,几缕凌乱发丝紧紧贴在上面。 而柔弱的她,却成了最后的屏障。 刘金刚始终把两名女修士护在身前,情况倒还不错。 只不过穆天童携大势压来,他也不过是躲在泥墙后的草木草芥,该死还是得死! 陆缺皱起眉头看了眼刘金刚,后者倒是先叫嚷起来道:“姓陆的,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们遇到了多大的危机?” 遇事就先怪别人,这位仁兄恐怕是在道德制高点站久了。 不然也不能这么厚颜无耻。 陆缺视线下移,瞄了瞄刘金刚脖颈,但没有反驳什么。 看着陆缺不疾不徐地态度,刘金刚越发焦躁起来,声嘶力竭道:“你他妈倒是动手啊,愣着干什么!” 求人救命时候还能如此趾高气昂,这种奇葩,陆缺还是生平仅见,都有些怀疑是听错了。 无言以对啊。 雪初五眼睛里有些模糊,眨了几次,才看清在生死危机之际,突然出现的人竟会是陆缺。 这点她万万没有想到。 萍水相逢的少年,如此有侠义心肠吗? 雪初五心里蓦的一暖,望着陆缺清瘦的背影道:“感谢陆道友前来驰援,可此举并不明智,姓穆的人实在很强,与其他同伙五人配合恐怕能与筑基初期一决高下,陆道友来了,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交锋十几回合,雪初五已经摸清穆天童六人的实力。 六人合力堪与筑基初期媲美! 而要想从正面胜过这六人,怕是得她三个雪初五才行。 还是少年的陆道友不可能有这种实力。 陆缺对雪初五的印象非常不错,回了一句道:“你们先调息恢复,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闻言,雪初五眼睛忽然亮了一下,“陆道友是有信心挡住他们片刻吗?如果真能挡住他们五十息,我服下的木元丹药力就能完全化开,到时就有脱困的可能。” “五十息?那应该没问题。” “全仰仗陆道友了。” 穆天童等人以为胜券在握,没拿陆缺太当回事,可听见陆缺的话立马不爽了。 小子,你谁啊,这么大口气? 穆天童手下那名尖嘴猴腮的狗腿子,上下打量陆缺,脸都要仰到天上,“小兔崽子戴了个面具,就当自己是根葱了,想在你老子们面前上演英雄救美的把戏,也不掂量掂量够不够份儿。” 穆天童一直与雪初五正面抗衡,气机翻动的有些剧烈,并没有说话。 尖嘴猴腮的狗腿子抖了抖袖袍,平伸手掌,食指和中指夹着一点害芒,直指陆缺开始挑衅。 “兔崽子,老子跟你单挑,保证一合之内就戳瞎了你的眼!” 这位尖嘴猴腮的修士已经迈入了炼气十三层,实力在六人中仅次于穆天童,因而自信心爆棚,说话之间,向面迈了五六步,直逼陆缺而来。 陆缺把双手伸到脑后,不疾不徐地把头发扎紧。 尖嘴猴腮的修士讥讽道:“怎么,还想死的体面点?那老子可不能成全你。” “呵呵。” 陆缺愉悦地笑了笑,身形骤然弹出,相距不过才二十丈的距离,一步即至,在尖嘴猴腮的修士还正自鸣得意时候,闪现到了跟前,扳住他的手猛然回刺,使他指间夹的那点寒芒刺近了他自己的脖颈。 砰! 陆缺原来所立之处,夜雾震散,发出轰隆隆的震动。 可见速度多快。 陆缺转到尖嘴猴腮修士背后,按着他的手,将那点寒芒刺进他的咽喉,“你用的灵器是四棱尖锥啊?” “我收了你朋友一枚铜钱,正好替他讨个公道。” 尖嘴猴腮的修士只感觉手上是被精钢铁钳紧紧夹着,没有反抗余力,只能任凭那枚四棱尖锥一点点刺入咽喉,贯穿脖颈,阻断了气息的流转。 紧接着他的脑袋就猛地转了大半圈。 咔嚓一声。 脖颈骨骼完全被折断。 身躯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在步入死亡的前夕,他看到一枚带血的铜钱,从天空坠落,打着转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很凉,还带着他朋友的血…… 一条性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了。 两面霎时鸦雀无声。 穆天童都瞪大了眼珠子,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 没用任何术法,没用任何仙武招式,只是最简单粗暴的杀人手法,就能一击瞬杀炼气十三层。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炼气修士的认知。 形势霎时逆转。 穆天童的同伙都些慌了。 “这小子不太像人。” “穆老大,他究竟是不是炼气修士,怎么可能这么强悍。”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上!一块上!不把这小子杀人,咱们只怕一个人都活不了。” “……” 恐慌的气氛在穆天童的同伙中散开,就仿佛是瘟疫,感染了每一个人,他们也清楚到了现在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可纵然有人呼喊声,也没人真敢上前。 而对面的震惊程度还要更剧烈,雪初五虚握的拳头抖动不停。 怎么可能啊。 雪初五本来以为如她,如天渊剑宗相轲,或许互有高低,但差距非常小,都已经是炼气期中最强悍的存在。 可当刚才陆缺身形骤然弹出,那一瞬爆发出的灵力波动,比她强了两三倍,而且灵力更为精纯,几无瑕疵! 雪初五感觉陆缺的差距,比杜青青和她的差距都大。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炼气修士?” “刚才还疑心陆道友是否能抵挡住五十息,看来是我眼界太窄了。” “可惜早未遇见他,不然我也不至于自满。” 雪初五心里五味杂陈,叹了一声,缓缓地坐了下来。 以眼前形势来说,命似乎保住了。 杜青青也在看着陆缺,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像是有些羞愧。 而厮杀已重新开始。 ……… (ps:祝大家中秋快乐,下个月每日六千字更新起) 第203章 合围激斗 “杀——” 穆天童梗着脖颈暴喝了一声,重攥着重刀,率先发起攻势。 身为散修,他信奉一个道理,在这路漫漫长的修行大道上,机缘都是争来的。 倘若没“争”的勇气,就毋谈炼气问道。 天不予我,我且夺之。 眼前的两尊炼丹炉绝不可轻易舍弃。 穆天童挥刀劈来,重刀刀芒大涨,从清冽月光中狠狠洒下。 奔流肆虐的灵力中,陆缺也已经握紧断夜,横斩一刀,灰黑色刀芒平吞而去,与青色刀芒相撞,同时迸发威能,呈现出短暂的势均力敌之态。 但仅仅只是两息时间,青色刀芒就开始分崩离析。 穆天童被反弹回来的灵力余波,震得两袖鼓荡,噔噔噔后退了七八步。 手中重刀刀芒暗淡些许。 不过他还有四名同伙,倒退同时,一名黄脸修士迅速补位,念动法诀,从袖中祭出一只飞环。 “去!” 飞环随着黄脸修士的喝声变大数倍,疾飞往前,环身燃起熊熊火焰,激发十六道火蟒,栩栩如生,从不同方向扑向陆缺。 周围温度骤然升高。 火蟒奔腾悬绕,撞击到地面时,苔藓立时被烧成黑灰,触及的岩石也变成了红融颜色。 陆缺也不能硬接火蟒之威,持刀纵跃躲避,找到一刹间隙,直奔悬浮在空中的飞环而去。 破了此灵器,术法应该自然溃散。 黄脸修士眼看陆缺躲过层层攻击,身法快若闪电,马上就要劈向他的本命灵器,急喝了声“收”,将飞环重新变为手镯大小,收入袖中。 陆缺招式扑空,还未回身,又有一道灰蒙蒙的剑气斜刺而来。 威力或许不大,但速度极快。 这道灰蒙蒙地剑气直刺陆缺后心而来,尾随其移动轨迹,紧追不舍,直至撞击到护体的灵力气壁上。 剑意穿透而过,深入陆缺体内,带着凝重混浊之气,干扰他的气机流转。 这几人配合得果然天衣无缝! 陆缺长吸了一口气,加快气机流转的速度,冲散了这股混浊气息,调转身形,攻向穆天童。 还未逼近,一道镂刻赑屃纹饰的方向盾牌忽然从天而降。 轰的砸在地面。 落地后那赑屃纹饰光华流转,似活过来一般,口中喷吐出腥臭无比的绿色毒雾,迅速漫了过来。 大意了! 陆缺心里一沉,立时把重七千二百斤的断夜掷出。 借着反作用力,疾速飞退,瞬息脱离毒雾覆盖的范围。 断夜砸在赑屃纹盾牌上,发出金铁交错的清越吟鸣,而盾牌中央,渐渐裂开了一道细纹。 操控此盾牌的是一位紫衣女修,在盾牌破裂瞬间,口中猛地喷出血雾。 然后气息虚浮道:“穆老大,这小子明显要比雪初五还要强了一个层级,实在难对付。” 黄脸修士双手掐诀,“他是个专修仙武的修士,此时刀已经脱手,实力大打折扣,咱们再坚持一会儿,肯定能够将之斩杀,我看他用的刀也是件重宝。” “再战!” “杀!” 穆天童五人各显神通,从各个方向扑袭击过来,好像要一鼓作气把陆缺拿下。 陆缺压着眉头,心中念头起伏,穆天童这五人,不论是配合,还是个人修为,都要比之前遇到那伙劫道的修士强很多。 也应该的确如雪初五所说,他们联手可以与筑基初期修士媲美了。 眼下断夜脱手,还真有些被动。 但此战终于有点意思了。 陆缺双臂一震,灵力向四周散开,逐渐翻腾啸涌,扑荡着空气,温度越来越高,轰然燃起了漫天的“离火”火球。 离火术总纲! 陆缺学这门术法,总是不得其法,现在连离火球的移动轨迹都操控不了。 只不过他灵力积攒浑厚,祭出此术,火球顷刻燃烧起来千百个,声势铺天盖地,看起来也有模有样。 随着灵力持续输入,火球气焰暴涨,宛若悬浮在暗夜的万万千千灯笼。 红光照夜,散发慑人威势。 黄脸修士将刚才使得飞环空中一抛,念动法诀,使之化成了两道粗大的火蟒,“小子,你的离火术使得可不行,去!” 两头火蟒在黄脸修士驾驭下,张口吞食离火火球,身躯竟开始渐渐茁壮。 还能这样? 陆缺不由惊愕,连忙收敛灵力,可离火火球仍被火蟒吞噬了近百个,身躯因而变大了一倍,汹涌地扑过来。 这瞬息的变化立刻改变了战局,穆天童等人趁势而攻…… 陆缺脸色阴了一下。 经过数合交锋,对于穆天童等人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知,他自付只要逼近到黄脸修士和紫衣女修十五丈,就能顷刻将两人击杀。 问题在于穆天童也看出来这点,正面抵挡陆缺,不给陆缺逐个击破的机会。 报团报的很紧,补位补的也很及时。 不过,也好…… 陆缺遮盖在罗刹鬼面面具的脸,展露出一抹无人可见的冷笑,随即就转换策略,只守不攻。 穆天童越战越勇,精神大震,灵力流淌于重刀刀峰,带起数道月牙形刀芒,接连不断地轰击到陆缺的灵力屏障上。 无形的灵力屏障震颤不已,摇晃青色的衣袖和衣襟。 相互激荡的灵力余波宣泄于地面,使地面龟裂开一道道裂纹。 紫衣女修飞身立于空中,祭出赑屃纹盾牌,化成三丈大小,宛若一堵巍峨城墙,横着向陆缺身上砸落下来。 这回赑屃图腾并没喷吐毒烟,可砸落的力道却在五万斤以上。 砰! 盾牌边缘压在陆缺灵力屏障,沉重力道往下传递,压得陆缺小腿都陷入了地面。 紫衣女修很是拼命,咬牙往赑屃纹盾牌输入灵力,死死地镇压陆缺,“这小子应该差不多了,都加把劲儿!” 穆天童见陆缺行动被限制,当即凝聚灵力,挥洒出凌厉的“横绝一刀”。 青色刀芒气势暴涨,如一帘青色的暴雨,凶狠地冲击这陆缺的灵力屏障。 渐渐地。 灵力屏障被打破的缺口,穆天童眼中厉芒闪动,挺刀刺去。 “给我死——” 重刀带着狰狞之意,带着孤注一掷,穿过如水的月光,刺向陆缺胸口。 ……… 第204章 半袖青红 岚烟卷动的月光里。 穆天童手中重刀凝聚着纯粹杀机,破开了朔北沙漠的阴凉,在十丈距离拉出笔直的青痕。 所有人都在注视这幕,心弦绷的如拉紧的弓。 气氛凝固了。 破开风声的刀吟摄人心魄,下一瞬,穆天童已逼近陆缺跟前,向少年的胸膛推刀而出。 两人目光相对,这时穆天童看清了陆缺的眼睛。 那双眼睛中分明有计谋得逞的欣喜。 “难道他是故意露破绽的?” 穆天童本能地感觉不妙,然后就见陆缺肩膀抖动,把背在身后的古怪刀匣,甩到了胸前。 叮! 重刀刀尖撞在刀匣上,擦出耀眼火星。 与此同时。 陆缺周身筋骨一阵连贯的轻响,力道全部握拢于绷直的掌刀,而受到气机引动,丹田中九道雾化的宏伟气龙,翻卷洪流,催升出刚猛如烈日般的灵力,沿经络汇聚成灰黑色刀芒。 那灰黑色宛若行来的孤寂,泼洒成了十七道墨痕。 旧年风雪,仙武意韵。 穆天童心知掉进了陷阱,却已经来不及闪避,只能撤刀回护。 但就短短两步之遥的距离,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空间,抵御这式“旧年风雪”。 他慌乱地挥舞着重刀,身体却不断被灰黑色的刀芒贯穿。 刀芒贯穿正面,透过脊背。 仿佛是暴雨砸破了窗纸。 穆天童的身躯抖动了起来,摇摇欲坠,握着重刀的手随之垂落。 比穆天童更强的相轲尚不能硬抗这式旧年风雪,何况穆天童近距离承受了这一刀? 灰黑色刀芒贯穿身躯后,很快就搅碎脏腑,斩断经络。 他酒醉似的晃了几下,胸膛起伏,猛然喷出一口血雾。 随后砰的倒了下去。 瞳孔渐渐涣散,变成死寂的灰白。 陆缺也总算喘了口气,要说这穆天童五人配合的确精妙,以放风筝的打法,逼得他无法近身,想打开突破口非常之难。 所以他需要穆天童等人过来近身搏杀。 转攻为守,绝对不是因为灵气积蓄不够雄厚,无法维持攻击,只是诱敌深入的计谋罢了。 这一切全在算计之中。 都是炼气境的修士,局限于眼界,谁能想到陆缺在以一敌五的鏖战之后还大有余力? 恢复了些精神的雪初五,瞪大眼睛看着这幕,胸脯微微起伏,心里赞叹不已:“陆道友这么强悍的实力,竟是还个老六么?真是值得认真研习,往后我也得注意,不能总是跟人硬打硬拼了。” 要不怎么说雪初五是大宗门弟子呢,人家懂得从善如流。 而穆天童身死,就等于他们这伙人失去了最强力的防御、拼图缺了最重的一角。 剩下的都是专修术法的修士,这就好办多了。 趁他们还在强烈的惊骇之中。 陆缺侧滑而出,身躯贴地捡起断夜,以臂力将整个身体撑入半空,挥刀斩向那名紫衣女修。 “不好!” 紫衣女修脸色一紧,手指颤动地掐动法诀,祭起赑屃纹盾牌抵挡。 只是她之前出力最大,精神十分疲乏,无力牵引丹田内的灵气迅速回环大周天,注入盾牌的灵力断断续续,挡了一刀,盾牌就变得暗淡无光。 第二刀斩落,刚猛力道轰过来。 赑屃纹盾牌原本出现裂隙的位置,雪上加霜,崩裂开几道尖锐碎片,呼啸着刺进紫衣女修士的娇躯。 鲜血激溅,紫衣坠地。 黄脸修士或许是紫衣女修的伴侣,见其身亡后勃然大怒,两眼通红地朝着陆缺冲过来,“畜牲,我和你拼了!” 陆缺语气冷漠道:“你们杀得别人,我杀不得你们?” 黄脸修士已经起了拼死之心,管不得是非黑白。 对错重要吗? 失去修士伴侣的痛楚才是心里最真实的东西。 他掐诀祭起飞环,以燃烧性命为代价,将所有灵力化成了无边怒火,使火蟒光焰大炽,疯狂地冲向陆缺。 火蟒来势凶猛疯狂,陆缺却不躲不避,挥洒灰黑色刀芒将之中间劈散,一刀砍在黄脸修士脖颈,双臂运起千钧力道,硬生生将其压得双膝跪地,“杀人夺宝的货色,有什么资格愤怒?啊?” 陆缺没有丝毫怜悯之色,从黄脸修士的血肉骨骼中拔出断夜,挥刀斩落其头颅。 一腔血液飞溅,溅湿了半边衣袖。 ……… 六具尸体横在黑色的焦土上,穆天童等人没有幸免的。 厮杀结束之后。 夜静了下来。 陆缺立在原地,衣衫半袖青半袖红,还有未干涸的血迹顺着衣袖滴淌。 接连五六场搏杀,让他有些麻木,便坐了下来缓神。 也不知是和谁交手时,灵力余波扩散,波及到罗刹鬼面面具,此时一低头,面具便掉落下来。 雪初五和杜青青扭头望去,尽皆震惊,原来在面具上的脸竟是清秀好看的少年。 她们都以为陆缺下手如此狠辣,必是一位脸色狠厉的青年,起码三十来岁,前后反差太大,就让两位女修士产生了浓郁地仰慕之意。 雪初五痴痴地看着陆缺的侧脸,嘴角一撇清浅笑意,“原来陆道友这么年轻,还是个弟弟啊。” 真会夸人! 陆缺捡起罗刹鬼面面具,握在手里,没有说话。 “陆道友,这次多谢搭救。” “没什么。” 雪初五理了理发丝,挪动娇躯向陆缺坐过来,“冒昧问一句,陆道友哪门哪派?” 陆缺道:“散修。” 杜青青也想过来感谢陆缺,可想到之前没有跟着陆缺走,又有些不好意思,左右扫视着,忽然发现有些不对,惊呼而起,“刘金刚跑了。” 陆缺虚握拳头轻敲额头,“刚才只顾着跟穆天童交手,竟没注意到他。” 杜青青小心翼翼道:“刘金刚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本事并不大,让他跑了,会引起什么麻烦吗?” “不知道!” “那……” “不过你们找到的那两尊炼丹炉,既然能引来穆天童等人,应该也是重宝,那刘金刚没能从中分一杯羹,心里肯定不甘,说不定会引人过来抢夺,安全起见,你们还是先去把那两尊炼丹炉收取了。” 雪初五诚恳道:“陆道友救我们性命,炼丹炉还是归陆道友吧。” 杜青青点头附和,“对。” 陆缺抹了一把脸,站身道:“你们先见到的东西就算你们的,我自有我的机缘。” 落日神宫你争我夺仍在继续,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所以雪初五没再谦让,带着杜青青就走向了绝壁前的石室里,去收取炼丹炉。 望着两人背影,陆缺的声音冷了几分,“你们都别回头看。” 杜青青傻兮兮地扭头道:“为什么?” 雪初五拽住她,“别问,别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哦。” 等两人进入石室,身影完全消失。 陆缺深吸了一口气,抛下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覆盖住穆天童六人的尸体。 漆黑旋涡无声翻涌,淘尽尘埃,化生精纯血雾和灵气,向陆缺弥漫过来…… 他默默地坐在原地,吹着从万里大漠吹拂来的凉风,望着星河璀璨的薄蓝夜幕,不思,不想,慢慢恢复着麻木的心神。 许久许久。 血腥气彻底消匿于草木清气。 陆缺眼中恢复了些许清亮,把穆天童等人的咫尺空间全都捡起来,带着进入了绝壁前的石室。 半墙月光的石室里面。 雪初五和杜青青正在施法破除炼丹炉的禁制。 那两尊炼丹炉都呈石青色泽,器型古朴典雅,虽然过了三千年光阴,药香依旧氤氲于炉腹之中,凝成了蒙蒙白气。 白气浮动的三千年前的传承! 陆缺在炼丹方面一窍不通,可也隐隐能感觉到两尊炼丹炉的厚重,问了句,“这两尊炉子非常好吗?” 雪初五答话道:“非常好,据我对炼丹一道的了解,此炉炼制筑基期的丹药,也能提高三四成的成功率,陆道友如果要,我这尊就送给陆道友。” 陆缺摇了摇头,“不用。” 他身负至宝乾坤化气壶,灵气和气血这两样最根本的东西都不愁,要炼丹炉或许用处不大。 只是想到柳离没有这么好的炼丹炉…… 算了,再想办法! 陆缺恍惚之间,雪初五和杜青青已经破开禁制,将炼丹炉拿了起来。 这时似乎触动了某种机关。 咔的一声异响。 地面忽然塌陷了下去,三人随之跌落,陆缺没有学“驭风”之术,无法飞行,雪初五学了,但要施展术法时候,却发现灵力已经被地下的奇异力量压制,无法凝聚。 “地下有古怪!” 声音落地时,三人也坠落到了实地,四周黝黑深邃,不知何处。 ……… 第205章 发了大财 三人坠入地下,上面崩溃的岩层土地又迅速弥合。 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 地下是座逼仄石室,方圆丈余,正北面有道厚重的石门,开了一点点缝隙,有微弱光芒从缝隙中漏进来。 立稳身形后,陆缺也察觉到了异样。 这片空间有股无形的禁制之力,压制着灵气运转,使丹田之中的灵气无法贯通正经奇脉、经传大周天,蕴生灵力。 陆缺凝眸略微思量,掐动指诀,以《炼气篇》基础引导之术尝试,依旧感应不到丹田内灵气流转。 转看雪初五与杜青青的反应,两位女修也是如此。 见此情景,陆缺心里暗松了口气,都不能蕴生灵力就没事了。 他的性命根基浑厚,又常炼化气血,体魄要比寻常筑基初期还要强横,如果在这儿碰到居心不良的修士,反而更占优势。 “这道石门很沉重。”雪初五尝试推动石门,却似蚍蜉撼树,没能推动分毫,无奈地推了开来。 陆缺准备过去帮忙,可突然感觉胸膛里升起灼热气息,如火焰般翻腾,从胸口往各个脏器蔓延,就先坐了起来,“待会儿我试试。” 身体出现这种异状,也在情理之中。 此战后炼化穆天童等六人,浓郁气血进入体内,自然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消融,这可是六名炼气十二层以上的修士啊。 陆缺背依石壁而坐,单以《炼气篇》呼吸之法调整呼吸,入定静之态。 随着气息渐渐冗长,浓郁的气血开始有条不紊地融入脏腑,边及筋节血肉,毛孔因此自然而开,蒸腾出细微白汽,在身上凝成一层氤氲。 脏腑随之坚韧蓬勃,酝酿更悠长的气机。 皮肤收紧,手臂上显露出筋健的肌肉线条,宛若是钢浇铁铸的线,每一条都蛰伏着千钧之力。 说起来。 低阶修士其实都不太重视体魄淬炼,体魄强度都是随境界而走。 但是陆缺身负乾坤化气壶,每次炼化气血,都会使体魄增加一分,这就让他的体魄远远超过了本境界该有的强度。 时间悄然过去了两刻钟。 陆缺如坐火炉,大汗淋漓,头顶上也蒸起了一缕白汽。 而在同一时间里。 陆缺的丹田小天地也在发生剧变,吸收了穆天童等六人的灵气积蓄,经乾坤化气精粹后流入丹田,融入九道气龙,那宏伟的气龙规模倍增,相互纠缠,最终九合为三,化成三道凝如实质的气龙。 数目虽然减少了,可气势更胜于前,能够蕴生的灵力也会更加雄浑。 这也是陆缺彻底在炼气十三层站稳脚跟的征兆。 等到三道气龙合为为一,三返为一,便是那炼气境大圆满的境地。 穆天童等人不辞劳苦送来人头,委实是份厚礼,能省掉陆缺三四年苦修,他此时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充盈。 又是一群迷途的鱼啊。 陆缺体内渐渐平复,拽起衣袖抹了抹汗水,眼中有些感慨,只不过很快就平静了。 他把从穆天童等人身上搜刮出来的咫尺空间,取出来点检,玉佩、扳指、腰牌等总共十件,六个人十个咫尺空间,必是有来历不干净的…… 无所谓了。 陆缺嘴角撇了撇,把咫尺空间一股脑塞进怀里。 这些咫尺空间以及其中存储的物品,或许用不上,但以后可以拿到修士坊市里换取所需的修行资源,可谓多多益善。 此情此景让身旁的杜青青大为眼馋,甚至咽了咽口水。 姑娘还没有咫尺空间呢,此番来落日神宫机缘用的还是师傅的。 她看着陆缺略微鼓起胸怀,犹豫许久道:“陆道友,能不能看在同乡的份上,把你的咫尺空间卖给我一个?” 陆缺站了身,“可以,不过得等出去以后。” “谢谢。” ……… 陆缺走到石室门前,伸手按了按,也觉得非常沉重,于是挽起衣袖,扎定脚步,以家传武学《奔雷拳》的运力之法,双掌推向石门。 嗡! 石门缓缓而开,顶上尘土的一缕缕流下来。 “好重啊。” 雪初五和杜青青都过来搭了把手,最终才把石门完全推开。 门口一道长长的甬道,仿佛光阴长廊,把三千年前的沧桑气息吹了过来。 三人沿甬道前行,走了两三里,穿过一层白雾,面前突然出一座古老宫殿,宫殿上下两层,居中的鎏金匾额上书“斗转殿”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正门敞开。 在长明灯树的光芒映照下,就见大殿中悬着一根断指。 此断指长近两丈,栩栩如生,好像真是从某个巨大的存在手上斩下来的,而在这根断指上,篆刻着许多金色符箓,只是如今都已经失去了灵性,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灵力波动。 陆缺来回打量断指,心里无比诧异,这个手指除了颜色呈古铜色以外,真的很像人的手指。 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人? 法天象地那种神通,倒是能够用灵力凝聚出宏伟无比的法身,但却不是实体,灵力一散,法身也会随之消散,绝不可能仅存一根手指。 陆缺捏着下巴道:“这什么玩意儿?” 杜青青大摇其头,她的见识不比陆缺多到哪儿去。 雪初五抱臂思量,不太确定道:“我参合宫的道学典籍对人妖两族的记载也算十分全面,但写过这么巨大的存在,恐怕不是本时代的东西……” “远古的人长这么大?” “未必是人啊。”说着,雪初五率先踏入了这座斗转殿。 殿内并无任何陈设,只是四面各有一具骷髅,分列于正东南西北的方位,相隔有三丈三尺三寸,皆呈盘坐之态,早已干枯的手指骨骼还掐着法诀。 雪初五仔细观察了一番,心中渐渐有所明悟,“四位落日神宫的前辈,应该是生前施展了某种强大的禁制之法,镇压那根巨大的断指,因起禁制之法太过强大,在光阴里留下了没有完全被磨灭的投影,这才压制了我们的灵气流转。” 这对陆缺来说就不但深奥了,那是完全不懂。 他揉着眉心道:“那怎么才能摆脱这重禁制的影响?” 原来少年英雄的陆道友修行知识并不丰富,雪初五瞥了瞥陆缺,展颜笑道:“我估摸离开这片区域就行了。” “哦。” 说话之间已经走到斗转殿中央。 就看到巨大断指的正下方,落了一只小巧的白玉葫芦。 此白玉葫芦出现在如此隐蔽的地方,十有九成是件宝物,而且比那两尊炼丹炉更为珍贵。 感觉到此物不俗,陆缺先退开两步,余光注意着雪初五的步伐。 雪初五端庄巧丽的脸慢慢皱了起来,无语之极,“陆道友,你难道以为我们会因为和你争抢机缘,突然袭击你?我雪初五再怎么不才,也不至于向救命恩人下毒手。” 陆缺很不惭愧道:“大宗门弟子,我是不敢轻易相信的!” “不瞒雪姑娘说,有回我和青梅竹马在路上走好好的,无端就被大宗门弟子捅了一剑;另一位心思就更毒辣了,一言不合,就到外面买凶杀我。” “有了这种前车之鉴,我不得不防。” 雪初五哑然失笑,“陆道友的修行之路还真是命途多舛!” 陆缺嗯了一声。 雪初五礼貌地抬了抬手道:“不过我的确没有捅陆道友一剑的想法,白玉葫芦的机缘,陆道友要,拿去就是了。” 雪初五又转向杜青青,“陆道友既救了咱们性命,又将两尊极品的炼丹炉让给了咱们,那白玉葫芦就归他吧,你觉得如何?” 杜青青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见识过落日神宫中的血腥厮杀之后,杜青青对自己的定位就很清楚,她如今实力低微,只能本本分分做个跟班! 保住了性命就很好,得到一尊炼丹炉更是万幸。 不可再心生贪念了。 杜青青束着双手,怯生生道:“咱们总算是有过生死经历,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真元宗其实很穷很破落的,炼气弟子没有像样的修行资源,可是这次能跟着你们很幸运了,已经得了件宝物,我没想要和你们抢任何机缘,只想着有你们不要的,我还可以拣。” 她冲着两人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真诚与质朴。 人间冷暖…… 两人既然都无争抢之意,那陆缺就不客气了,伸手捡起白玉葫芦,小心翼翼地拔开葫芦塞子,眯着一只眼往里面看去,脸色陡然变了。 地灵浆!居然是地灵浆! 白玉葫芦中有五十多滴乳白色的地灵浆悬浮其中,地之本源的气息浓郁无比,陆缺性命根基都被引动了一下,战栗不已。 他最清楚地灵浆的珍贵之处,极力压抑着心中狂喜,把葫芦塞子塞了上去,“白玉葫芦中的机缘,还真是很适合我这种专修仙武的修士,多谢两位相让。” 杜青青好奇道:”是什么呀?” “妖兽血液。” “啊?” 陆缺因得到地灵浆万千欣喜,从怀中取出一枚造型相对好看的咫尺空间,抛给了杜青青,“不用买了,这个咫尺空间送你。” 杜青青抿嘴笑了笑,纤指轻轻摩挲着造型好看的咫尺空间,爱不释手,好一会儿之后才道:“我不能白要的,等我出去了就给你银子和赤丹。” “那就先出去再说。” “……” 三人从后面离开斗转殿,刚踏过了门槛儿。 那根悬浮在半空的巨大手指就开始迅速风化。 盘坐于四面的骷髅,好像是终于完成了使命,那撑了三千年的骸骨四散开来,落在地面上,化成满地白色粉末。 这时陆缺心里莫名一恸,心脏揪着,完全遮盖了得到地灵浆的欣喜。 怎么回事啊? 他蓦然回身,仿佛看到四道故旧身影冲他拱手而去。 一别千古。 永远消失在虚无之中。 难道是“前世”和落日神宫的这四位前辈相识吗?陆缺深呼吸了一口气,拱手向着斗转殿拜别,“多谢各位前辈了。” ……… 第206章 宁哥无耻 四具骸骨崩溃成了灰白粉末,仿佛上个时代最后一幅画面,十分凄凉。 那种凄凉触及到了陆缺神魂深处,让他莫名的有些惭愧,非一声“多谢”能够抵偿的清。 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欠了什么债? 陆缺长揖不起,脊背好像有沉重的山峰压着。 可是斗转殿里的长明灯树,盏盏灯珠忽然摇曳起来,火苗上窜,绽放更明亮的光芒打在了陆缺身上。 光芒温和,铺就出一条延伸前的路。 仿佛是守候在斗转殿的四具骸骨用无声话语在和陆缺说,“千秋永别,请君上路。” 那光芒有些灼烫了…… 陆缺略微有些沉郁,但还是转身前行,心想前世应该和斗转殿的四位前辈交情很深,对他算是爱屋及乌。 而四具骸骨分崩离析后,流转在这片空间的禁制也缓缓消散了。 陆缺的丹田中灵气开始涌动,流转大周天,蕴生灵力,他指尖凝聚了一丝灵力,轻点悬在脖颈上的平安牌,打开咫尺空间,把白玉葫芦收了进去。 白玉葫芦中盛了五十多滴地灵浆,在天渊剑宗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肯定得谨慎收好。 至于说怀里那九个咫尺空间,叮叮咣咣地磕碰,携带起来多有不便。 但也没有办法。 咫尺空间本就是在咫尺纤毫中开辟的小天地,扭曲了空间之力,不能够再存放别的咫尺空间。 陆缺也没有点检穆天童等人的咫尺空间里面,都存储了什么修行资源。 这事也没必要猴急,该是自己的东西跑不了。 ……沿着甬道一路前行,寻找出口。 雪初五偶尔回眸,见陆缺又把罗刹鬼面面具戴在脸上,遮盖了清秀面容,便莞尔笑道:“冷不丁地看见陆缺戴上面具,我都以为是有鬼跟在后面。” 陆缺道:“行动方便。” “陆道友觉得外面的形势会如何?” “不知道。” 杜青青对之前的战斗还心有余悸,双掌合十晃了晃,嘀咕道:“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我们再碰上什么抢机缘的修士。” 雪初五听见杜青青的嘀咕声,低头而笑,“就陆道友的实力,那些杀人夺宝的修士恐怕也得祈祷,千万别遇上陆道友。” ……… 三人走了数百步,甬道坡度逐渐抬升,尽头连通着一口枯井井底。 雪初五聆站在地下听了片刻动静,率先飞身而出,陆缺和杜青青紧随其后。 外面是座荒凉的院子。 月光流照,覆地如白霜。 空中浮着一团浓郁的水汽,院外非常静谧,似乎还没有来过。 雪初五和杜青青稍松了一口气,两位姑娘经历之前的打斗,受了不少皮外伤,都没有来得及处理,此时都挺狼狈。 尤其是雪初五,战斗中衣裙被刀芒剑气划破好几道口子,春光外泄,背后一缕褴褛布条垂下,已经露出白嫩紧致的腰线,以及腰线下些许挺翘。 还别说。 桃李年华的女子的确桃之夭夭,风韵旖旎。 她比柳离还高,可是身段却比柳离更为饱满,残破的黑色衣裙遮盖之下,娇躯反而更具诱惑。 陆缺也不算什么非礼勿视的正人君子,恰好站在后面,就浅搂了一眼。 雪初五也觉察到衣衫褴褛,转过身道:“我和杜道友都得处理身上伤口,并换换衣服,所以请陆道友帮忙守会儿。” 陆缺扶着罗刹鬼面面具,“萍水相逢,我帮两位脱困,也没抢那两尊丹炉,已经仁至义尽,而我也有我的事要做,不能一直跟在二位身后,二位状态都不是很好,所以还是离开落日神宫吧。” 雪初五狠瞪了陆缺一眼,叹气道:“我也想见好就收,可也得等到明早卯时初,落日神宫空间变动才能出的去。” “现在出不去?” “出不去,此时承载落日神宫的山峰,外围空间都是错乱的,根本找不到边缘。” 这点陆缺还不知道。 他拍了下额头,“行行行,你们去换,不过我给你们当护花使者的话,损失会十分惨重,你们总得有所补偿。” 杜青青掩口一惊:“你难道要看我们换衣服?” “同乡,你还挺会脑补的。” “那要补偿什么?炼丹炉你已经说过不要了,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 看着杜青青理所当然的模样,陆缺先把面具摘下来,抹了一把汗,说道:“你让我感觉靖南郡的民风不太淳朴。” 想歪了,杜青青惭愧地拽着裙角,眼神来回飘忽。 气氛越来越不对。 陆缺咳了一声道:“我其实是想两位都是宗门弟子,获取筑基期以后的修行功法应该很容易,回到了宗门,能不能弄来两本功法让我借阅,如果可以的话,我保证两位万事大吉。” “想要筑基期以后的功法,你可以加入我们真元宗的。”杜青青抬眼望着陆缺,脸色真诚。 “不方便加入宗门。” “为什么?” “不能说。” 一个与狼族共主白湛相交甚笃的人,寻常宗门怎么可能接纳?人家说不定会认为是狼族奸细呢,陆缺可不想干这种蠢事。 这时雪初五接上话道:“筑基以后的修行功法,我可以给陆道友想办法。” “那成交。” “陆道友不怕我言而无信?”雪初五含笑看着陆缺。 陆缺虚握拳头敲打着罗刹鬼面面具,习惯性地借用起了祝百寿祝家的威望,“我有位姓祝的大哥家里是镇邪司大官,你说话不作数,到时我请他到参合宫评理就是了。” “对了,我还有一位姓宁的大哥,妙手丹青,人间罕见,画春宫更是一绝,我只要把雪道友你的相貌和他一讲,不出三五个月时间,他就能让道友你名扬九州!” “我宁大哥无耻的很,甚至还能给你编排出来一册类似《仙子庞梅》的话本。” 雪初五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一下,几欲吐血。 本来只是和陆缺开句玩笑,没想这不大的陆道友不仅实力惊人,还有一份做事不择手段的心机。 编下流话本的威胁手段都能想的出来。 往后必是个人物啊! 雪初五冲陆缺竖起拇指道:“陆道友真行,本姑娘其实特别想成为你的朋友,修行功法的事必会尽力而为。” “就这么说定了,两位去换衣服吧。” ……… 第207章 斩三公子 雪初五和杜青青左右看了看,小院荒凉残破,仅有南面房屋墙壁完好。 可是历经三千载光阴,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 门窗早就糟朽腐烂,化作尘埃,硕果仅存的墙壁也有好几个拳头大的洞,在里面更换衣物,大概也就能落个心理安慰,起码它不是露天野地。 两位姑娘的衣裙已经贴在伤口上,如果再不去换,被鲜血黏住撕不下来,那就更麻烦了。 权衡利弊,只能委屈将就。 雪初五幽幽地看了陆缺一眼,率先走了进去。 杜青青红着脸亦步亦趋。 不久后两件带血的衣裙落地,掀起了月光里的几缕灰尘。 残破的房屋里面,春光弥漫。两人身上都有几道亟待处理的伤口,先取了药膏敷伤止血,没有立刻就换干净衣物。 杜青青往肩膀伤口敷上药膏,伸指轻轻揉捏着,视线一斜,看到地上有只白森森的手骨就在脚旁,仿佛幽冥恶鬼想要抓住她的脚踝,吓得脸色苍白,猛然跳开。 陆缺本来还挺君子,可听到动静本能地就回过了头。 只见被月光灌满的残破窗棂里,两道如玉柔白的身影,虽有些乱树枝遮着,也能看得影影绰绰。 更妙的是雪初五正面相对! 从双肩披散下来的发丝,散落在胸前,遮不住春光大好。 她本来穿的黑色衣裙十分宽大,空荡荡的不显起伏,此时呈天然之态,才彻底显露出来曼妙身姿。 当真如玉琢尤-物。 月下美人灯下玉,这句话陆缺早就听宁归讲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 陆缺的目光透过树枝间隙,与雪初五相遇,气的姑娘跺了跺脚,俏脸红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还看呀?” 陆缺由衷称赞道:“雪道友跺脚的样子很美。” 双脚一跺,胸前跟着颤颤巍巍,可不是春光盛景吗? 雪初五意识到失策,慌忙背过了身。 陆缺也不再继续欣赏两位道友,毕竟看多了心痒,恐会出了乱子…… 要知道保持元阳不漏,筑基的成功率也会大上两分。 陆缺足尖一点,跃上了玄武岩垒砌的黑色墙头,临风而立,深呼吸了几次,缓和体内萌生出的异样。 这时应该将近子时了。 四周起起伏伏的地势陷入深沉黑暗,宛若夜里的汪洋。 或许是进入落日神宫的修士,都已经经历过几轮搏杀,灵力消耗严重,不适宜再贸然出手,所以听不见什么有打斗声了,夜变得极为静谧。 但仍有依稀血腥气飘荡。 一会儿。 雪初五换好衣物出来,衣着得体,落落大方,没有了刚才的窘迫娇羞,就站在墙底下,直勾勾地瞪着陆缺,双指蜷曲,比划了一个“挖眼睛”的动作。 陆缺视若无睹,“趁现在无人骚扰,你们休息会儿。” ……… 深夜。 雪初五和杜青青坐在荒凉的院落里调息恢复灵力。 雪初五那柄正阳雷伞,悬浮在她的身前三尺,伴随着她的呼吸均匀,伞身再次迸发出一道道细微电弧,流动不绝,声势越来越越大。 陆缺背着断夜刀匣站在门口,向远处眺望。 忽然间三道人影出现在了视线里,同时空气中传来对话的声音。 “凌三公子真让人大开眼界,刚才阵旗一出,那天渊剑宗的王炼师立即傻了眼,要不是他几位师兄弟帮衬,他今晚就得交待在这儿。” “还用你说!我家公子九支阵旗构筑的风绝阵,筑基初期也不能轻易抵挡,别说是小小的王炼师了,就算天渊剑宗相轲,也不是我家公子的对手。” “那是那是。” “我看你在斩马堂也混不出名堂,以后跟在我家公子得了。” “在下早就有投靠凌家的心思。” “算你识相!” 这三个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院落前面。 原来是之前在沙漠边缘见过的凌三公子及其扈从,而后面唯唯诺诺跟着的,正是之前临战逃跑的刘金刚。 刘金刚视线扫到陆缺,眼神一凛,惊恐地往后撤步,姓陆的,你居然没死在穆天童他们手里?” “凌三公子,刚才我在前面的绝壁那儿发现两尊极品的炼丹炉,很有可能就在这小子手里。” “可不能放过他。” 刘金刚没能从绝壁石室中分一杯羹,心里酸得流水,也不想让陆缺占便宜。 我不好,别人也别想好! 站在凌三公子背后,刘金刚的底气也很足,挑衅地看着陆缺,“还不把那两尊丹炉双手奉上,难道是想试试凌三公子的神妙术法?我告诉你,三公子术法玄妙,可不是穆天童之流能相提并论的。” 凌三公子也清楚刘金刚狐假虎威,可这番话却让他心里很舒服,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有假威风的狐狸,才更能显出虎威不是? 各取所取罢了。 凌三公子眯眼打量陆缺,戴面具的少年好像没什么名堂,便开门见山道:“把你咫尺空间中的储藏全部倒出来,我看不上眼的,你还可以留着。” 目光相对,陆缺不由错愕,心道:“这人态度可真嚣张。” 似乎觉得陆缺很不识相,凌三公子锐利目光刺来道:“还需要我重复一遍?” 这话语气平静,威胁意味却浓郁无比。 刘金刚弓着身子,从旁添油加醋,“凌三公子,这姓陆仗着有几分能耐,谁都不放在眼里,而且就和茅坑里的石头没任何区别,那是又臭又硬,你不给他点厉害,他还会觉得你只是一副空架子。” 陆缺无奈叹气道:“刘金刚,你怎么能活的这么像条狗。” 刘金刚仗着有实力强悍的凌三公子撑腰,有恃无恐,冲着陆缺挤眉弄眼,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毕竟凌三公子出身修行世家,资质出类拔萃,又有家族长辈悉心栽培,那是能与大宗门卓绝弟子相提并论的存在。 刘金刚就不信陆缺区区一介散修能逼得上。 陆缺终于被气的起了火气,凝视凌三公子与其扈从,语气强硬道:“你们走,把刘金刚留下。” 两面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翻了起来。 周围渐渐涌起风声。 片刻后。 凌三公子反转折扇,用折扇头撑着下巴笑了起来,“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陆缺从背后取出断夜,眼中颜色冷峻了几分:“确定不走?” “混账东西!还敢冲我呲牙!”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那咱们就来试试。” 凌三公子本是个嚣张跋扈惯了的主儿,稍不顺心,便动了杀机。 他将手中折扇往空中掷去,口中念诀,那折扇微微晃动,霎时之间分化成九柄,扇面张开,露出圆弧形的利芒,列阵于身前,蓄势待发。 同时周身灵力如潮水般向四周奔涌, 引发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俨然是炼气大圆满的程度,声势夺人。 凌三公子伸指来回晃动,九柄折扇也跟随其手指起伏,仿佛即将吞噬人命的毒蛇。 “小子,本来你只用交出我看得上眼的修行资源,就可以滚了,但居然敢对我呲牙动刀,我可留你不得了。” 刘金刚谄媚道:“姓陆的,你还有福在临死前见识见识凌三公子的高明术法,死了也值。” 凌三公子轻喝一声“去”,九柄折扇同时斩向陆缺。 但这时白色月光蓦然闪动,陆缺就在原地消失了。 同一时间里。 又如鬼魅般闪现于凌三公子身前,抡刀扫去,拖动灰黑色刀芒,从凌三公子的腰间横扫而过,一刀将之腰斩。 刀芒裹挟的澎湃灵力,在凌三公子身体两端炸裂,直将其双腿轰飞出去,仅剩上半身砸落到了地面。 炼气境大圆满么? 在施展“影闪”突袭的前提下,陆缺有把握一刀斩之,结果也是如此。 本来影闪这种天赋神通,只是传承白湛的精血获得的,并不完整,每天仅能施展九次,他担忧在落日神宫会遇到什么突如其来的麻烦,对战穆天童六人都没使,但此时距离离开落日神宫不剩两个时辰,那就无所顾忌了。 陆缺身形急掠,又斩杀了凌三公子的扈从。 然后掷出断夜刺入刘金刚腹部,将其钉在一株老树上。 彻底掌控局面以后,陆缺才又看向凌三公子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公子哥,狼狈地倒在血泊里,由于变故发生的太快,心神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写满了呆滞于惊疑,仿佛正在做着一场噩梦。 感觉到腰下难以承受的剧痛,他才声音尖利的惊叫起来,“我被腰斩了!” 陆缺冷笑道:“一见面就让我把咫尺空间中东西倒出来的嚣张劲儿呢?你再说一句给我听听,我还是初次见到你这么有派头的炼气修士。” 两句话如同两记响亮耳光,甩在凌三公子的脸上。 凌三公子绝望地摇晃着脑袋道:“ 不不能,不可能,我是炼气境圆满的修士,在落日神宫这帮乌合之众里面,应该是无人可挡的,我怎么可能会被腰斩?” “可惜这就是事实。” “我马上就要筑基,我以后还要继承整个凌家,我还要在修仙界扬名立万,成就不世功名,怎么能死在这里?你!你毁了一个修行天才!” 陆缺咧嘴道:“你可真高看自己。” “完了,什么都完了,你……” 凌三公子感觉生机迅速流逝,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猛一咬牙,原来英俊的脸变得狰狞扭曲,绝望地嘶吼道:“畜牲,咱们一块死吧!” 便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祭出全力灵力,使那九柄掉落于地折扇光焰暴涨,犹如九轮阴冷的半月从地面升起,使得周围霎时凝结出一层坚冰。 这是凌三公子最强悍的术法杀招。 天门九月—— 窃取了一丝幽冥力量,阴狠无比,单凭散发出来的阴寒之气,就能够直接轰击脏腑,阻断对手体内的“坎离相交”,哪怕不能击杀陆缺,也能让陆缺境界大跌,甚至中断修行之路。 只是近身搏杀,修术法的修士可不如专修仙武的修士。 九柄折扇刚飞升至半空,陆缺就挪移到了凌三公子身前,挥拳而出,呼啸着风雷之声的拳头直轰到了凌三公子额头。 沉猛灵力宛若洪流大浪,层层翻涌,震碎天灵,摧残其眉心神轮! 眉心神轮乃是三魂七魄交汇之地,修士施展术法时,魂魄皆沉于此,受到不可抗衡的强力激荡,霎时就会魂归幽冥。 砰! 凌三公子的半截身子倒射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岩石上,死的不能再死。 那式还未施展的“天门九月”因而中断,九柄折扇的光焰变得飘飘乎乎,像是九只扑火的飞蛾,旋转了片刻,自然燃烧起来,洒落满地阴冷的火苗。 不可一世的贵公子就此消亡。 陆缺扶了扶带血的罗刹鬼面面具,不急不徐地向刘金刚走过去。 看了看,还有气息,还在挣扎,真是再好不过了。 “喂?” 一声懒散的招呼声,却像晴天霹雳般落在刘金刚耳中,震得他脑海中嗡嗡作响。 他抬起头看着陆缺,脸上精彩纷呈,一时间涨成了猪肝,不知是该惊,该惧,该怕还是该后悔? 双腿剧烈抖了抖,先以失禁为敬。 而此人品性之卑劣,让陆缺觉得杀了都不足以赎罪。 必先诛心,再诛其命方可。 陆缺拍了拍刘金刚脸颊,“临阵卖队友,见风使舵,恩将仇报,狗仗人势,你一个人就能把我最不喜欢的四条全部占满,也真是难得。 “只可惜眼神不行,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落日神宫的形势。” “我啊,在进入落日神宫中诸多修士里应该算是头名,后悔不后悔?” 一刀腰斩炼气境大圆满的凌三公子,无须再说,刘金刚也看出陆缺究竟多强,应该能与筑基初期旗鼓相当。 他本是趋炎附势的刁钻小人,怎么可能不后悔没抱陆缺的大腿? 但后悔有什么用,之前各种恶心事都已经做了一遍,料是跪下叩一百个响头,也无济于事。 刘金刚此时只求保住小命,嘴咧了咧,“陆大爷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只要饶了我的小命,往后我就是陆大爷的狗,您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我放了你,怕是你到了外面,一转头就会纠结斩马堂的人找我报复,所以这个就别想了。” “我我……我可是斩马堂大堂主刘金线的本家,不对,我是刘堂主亲孙子,你若杀我,爷爷一定会把挫骨扬灰。” 陆缺手掌按住刘金刚胸膛,扫视周围道:“在场的人全都成了死人,没人会知道你死在我手里。” “我爷爷刘堂主是金丹境修士,能够推衍出来!!” “又给自己添了个爷爷,你就不怕你奶奶不乐意?再说你有靠山,我也有,你觉得日前遣十六尊大妖围困天渊山的狼族共主白湛,比你斩马堂堂主刘金线如何?” 刘金刚悚然惊道:“你是陆缺——” 陆缺摘下罗刹鬼面面具,温润笑道:“猜对了。” 然后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便从掌心开始扩散,直至完全覆盖了刘金刚。 ……… 第208章 大表姐啊 刘金刚带着后悔与绝望,淹没在黑色旋涡之中,四肢剧烈地挣扎挥舞,不过很快就被炼化成了一缕尘埃。 解决了这个招人烦的刁钻小人,陆缺又将凌三公子及其扈从的尸体炼化。 风波迅速平息。 陆缺搜刮了他们的咫尺空间,走回残破小院,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刘金刚声称是斩马堂大堂主刘金线之孙,多半是为求活命,信口胡诌。 但凌三公子却是实打实修行世家贵公子,地位派头都很足,万一凌家长辈真能推衍出是陆缺杀得他,肯定会报复的。 修行世家,陆缺还没有见识过,但心想实力或许能顶上一个小宗门,会有金丹境存在。 那可万万抗衡不了。 陆缺在院门口来回踱步思量。 半刻钟后雪初五从入定中醒来,他连忙询问道:“雪道友,在落日神宫杀了人,会不会被大能修士推衍出来?” 雪道友见陆缺神色略微慌乱,皱起眉头道:“闯祸了?” “你就说能不能!” “据我所知金丹境修士还没有推衍天机的能力,境界再往上的修士,我在参合宫也没接触过几位,更不清楚他们的神通,但那种境界的大能前辈不至于罔顾身份,亲自下场跟你一个炼气计较。” 陆缺虚握拳头敲打手心,思量雪初五此人端庄大气,秉性也不坏,便跟她说实话道:“我刚把叫一个凌三公子得了杀了,担忧他背后的家族报复。” 雪初五迟疑道:“有人看到吗?” “没有。” “那就不算什么大事!北川郡凌家我略有耳闻,家族中似有两位金丹,他们绝对推衍不出来这事,不过他们可能在凌三公子的咫尺空间留下了追踪手段,能凭咫尺空间找到你。” “多谢指教。” 陆缺抓住刚搜刮来的咫尺空间,毫不犹豫地掷进了茂密的树林里。 他知道凌三公子的咫尺空间里面,肯定收集了不俗的宝物,但如果要冒险的话,还不如扔了。 然后又道:“此事你知我知。” 雪初五含笑斜了斜还在运功养神的杜青青,这姑娘初出茅庐,心机太浅,只怕是很难管住嘴,的确不适合知道太多的事。 雪初五道:“明白。” 三人就留在了残破院落里,没有再外出寻找落日神宫的遗留机缘。 时间渐渐过去。 不知多久后。 天渊剑宗王炼师和两位同门师兄弟经过了这里。 王炼师奉行的原则和陆缺相似,不去抢别人的机缘,但别人盯上了他,就必杀。 所以两边相安无事,还礼貌性地寒暄了两句。 到了卯时正。 从山峰传来一声沉闷钟声,悠悠地散到每个角落。 一尊高百丈的金甲巨人被钟声唤醒,从某处洞府站起雄伟身姿,那便是守护落日神宫三千载的“斗兵武神”。 由于没有筑基期及以上修士闯入,斗兵武神显得非常温和,只是伸出双手,在胸前连续掐动了几个玄妙的法印,向空间射出一道白色的神光。 空间随之错动,扭曲出来一个个空间气泡,包裹住所有处于落日神宫的修士,将之送了出去。 伴随着数百个空间气泡坠入朔北沙漠,落日神宫骤然消失。 连绵起伏的沙漠上方仅剩下湛蓝夜幕。 到落日神宫寻找机缘的炼气修士,去时将近千人,归来时不足五百。 死亡超过了半数! 同阶中为人称道的穆天童和凌三公子也永远留在了里面。 众人感慨不已,但更多还是庆幸此次得到了不错的机缘。 雪初五在人群里望了望,没能看到陆缺的身影,笑叹了一声,转身奔赴到宗门苏长老的跟前。 蒙着面纱的苏长老道:“受伤了?” “一点小伤。” “那走吧。” 苏长老向轩辕百锻、关守存、刘金线轻点了下头,便带着雪初五登风而起,飞入大漠静谧绚烂的夜空。 风声呼啸,雪初五双手伸到脑后,用一根紫色发绳扎紧了头发,很开心道:“这回在落日神宫和穆天童等六人厮杀,以一敌六,还撑了十五回合,得到一尊品质极佳的炼丹炉,总算没给咱们宗门丢人。” “嗯。” “不过受得打击也不小,我是真没想到同位炼气十三层,有人能比我强那么多。” 苏长老道:“想来你说的人不是凌三。” 雪初五撒娇似的挽住苏长老手臂,“单独对上凌三,我还是有几分赢得自信,但我说的人比凌三高明数倍。” “那人戴了一个鬼脸面具是吗?” “苏长老料事如神,神机妙算,貌若天仙。” “少谄媚!” 雪初五故作乖巧道:“弟子说的可都是实话,宗门金丹长老众多,可让我最仰慕只有苏长老,我觉得天上真仙中的女仙子也不会有您好看。” 苏长老眉头低了一下,“闭嘴。” “谨遵苏长老法旨,不过您怎么知道我说的人是谁?” “那小家伙的影子里有一位我妖族的大妖藏身。走,去见见他,我也得去拜会妖族前辈。” 苏长老倾斜云头,不疾不徐地落到一座高大沙丘上。 不远处陆缺正疾速奔来。 他在落日神宫得到了五十多滴“地灵浆”,弥足珍贵,就想着尽快脱离这片是非之地,眨眼间就疾行三十多里。 可看见雪初五和参合宫苏姓女长老落在前面,似冲自己而来,立刻就停住了脚步,“雪道友不是来打劫我的吧?” 雪初五很无语拉着脸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旁边那位是?” “我们参合宫苏长老。” 陆缺此时不想和实力高深莫测的人牵扯上关系,恭敬地拱手道:“见过参合宫苏前辈,苏前辈没什么吩咐,在下就告辞了。” 苏长老视线斜向陆缺脚下的影子,见影子中潜藏的大妖没有要现身的意思,先问陆缺道:“你叫什么?” “许远。” 雪初五猛瞪眼睛。 苏长老看出来陆缺的戒备,掸了掸衣袖道:“你不必紧张,我对你没有敌意,只是想要拜会蛰伏在你影子中的前辈。” 蛰伏在影子里的前辈? 这话陆缺听得一头雾水,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但这时却有略微沙哑的女声从影子上传出。 “苏丫头好眼力!” 陆缺吓了一跳,猛然从地上弹起。 那沙哑女声咯咯笑道:“陆公子莫要惊慌,我是狼祖旁支苗裔影狼部杏四娘,咱们曾在天渊山见过的。” “您……您……” “担忧陆公子在返归家乡的途中遭遇不测,我特意向狼祖请命,留了一缕分身化为影子护送陆公子,当然了,我做此事也是想要卖个人情,以便于以后和狼祖讨教分身化影的神通。”杏四娘不想让陆缺起疑,就把话说的非常明白。 陆缺望着地上影子,心里蓦然一暖,原来沾了白湛的光,从天渊山出来以后都有人护送。 他呢喃道:“多谢,谢谢。” 杏四娘的声音又道:“苏丫头,我们影狼向来忌讳以真身示人,不现身相见了,等你回了青丘狐坟,替我问你祖母好。” 苏长老作揖道:“晚辈一定记得。” 而听着两人的对话,陆缺就感觉煞是奇妙,目光指向脸上蒙着面纱的苏长老,“前辈是青丘狐坟的?” “没错。” “那你肯定认识苏萱。” 苏长老眨了眨好看眼眸,“我是苏萱表姐,不过你怎么知道青丘狐坟的事情?你见过苏萱?” “我从前住在锁龙镇,修行还是多蒙苏萱指点。” “她竟有好心指点别人修行?” 这句不经意的话,透露出苏萱在亲戚中的口碑很不怎么地,陆缺咧了咧嘴,“确实指点我了,冒昧问一句苏前辈姓名。” “苏寒衣。” “原来是大表姐……” 陆缺深受青丘狐坟恩泽,不想隐瞒,就把罗刹鬼面面具摘了下来,并告知苏寒衣真实姓名。 苏寒衣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白色令牌丢过来,“你若诚心修行,可拜入我参合宫。” 青丘狐坟大表姐抛过来橄榄枝,这面子委实不小,不能不接着。 陆缺略作思量,面色诚恳道:“我从前是出生在锁龙镇的罪民,刚恢复身份,还有许多事关双亲的事情要处理,为人子者,需担父母之事,可不可以等我把事情做完,再到参合宫拜见?” 苏寒衣望了望陆缺眉心,“你的性命根基很厚,但是资质平庸,没人指教,想筑基都不会太容易。” “我知道。” “你耽搁的越久,筑基也会越难。” “修行可能对我来说也非常重要,但不是我人生的全部,我也不是为了修行而修行。” 见陆缺固执己见,苏寒衣也不再废话,点了下头道:“那你好自为之。” 然后便带着雪初五登云而起。 一直没能插上的话雪初五这时才道:“你真叫陆缺?” “这回是真的。” ……… 第209章 收获满满 夜色将尽,天边挂着几个残星。 二三月的寒意在朔北大漠尤为鲜明,漫漫沉降下来,使得连绵起伏的沙丘蒙了层如银白霜。 陆缺星夜疾驰,连续奔袭近四百里,把那片修士聚集之地远远甩开。 到了沙漠腹地。 天地寂静,唯独远处沙丘上一列驼队的驼铃声悠悠悠扬。 陆缺放慢脚步,看见有一只木轮子斜插在沙地里,就走了过去,扶着木轮子坐下来休息。 他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影子。 蛰伏于其中杏四娘分神道:“有陆公子对付不了的敌人,我会出手。” 陆缺明白话里的意思,向杏四娘那种盖世大妖,分出一缕分神来护送他,都已经非常之屈就。 遇到炼气层面的鸡毛蒜皮事,绝不会出手干预,平常也不会干预他的闲事。 这样其实很好。 陆缺再次向杏四娘称谢,“劳烦杏前辈了。” 而有杏四娘护卫,陆缺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取出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就把搜刮的咫尺空间一股脑拿了出来。 总共十二件。 各种器型都有,摆在沙地上仿佛是开了个杂货铺。 陆缺看着这些战利品,有些劫掠恶人不义之财的兴奋感,“侠义之心”怦然跳动。 如是看到雪初五的丰腴柔白。 他默坐了片刻平复气机,长长呼出一口气。 随后以《十三杂术》中破禁之法,单手结印,在指尖凝聚出灵力波动,落在一件玉琢状的咫尺空间上,随着灵力波动的频率逐渐加快,咫尺空间的禁制开始瓦解,在嗡颤了数息后彻底打开。 寻常炼气修士用的咫尺空间,内部都不大。 这件便是如此,内部就像是个箱子,长宽高都不过两尺,和苏萱给陆缺的平安牌相差甚远。 里面存储了一瓶赤丹,数支黄参,衣物及银票,另外还有尊古铜色的炼丹炉。 陆缺单独把炼丹炉取出来,双手捧着端详。 此炉古意沧桑,药香沉郁,炉壁内温润有光,料也许多名贵天材地宝养就出来的宝炉,炼气修士不可能有。 肯定也是落日神宫的机缘。 “没想到让出两尊炼丹炉,又得到了一尊,不过感觉要比雪初五和杜青青的要略差些。” 陆缺先把炼丹炉收进自己的咫尺空间。 他不需要丹药提升灵力和气血,但有些破境或增加精神力的丹药也免不了,比如筑基丹。 炼丹炉早晚都用的上。 紧接着。 便开始逐个抹去那些咫尺空间的禁制,点检其中的修行资源。 东方发白,天渐渐亮了。 陆缺依旧沉浸在收拾战利品这事上,忙碌的好似吝啬老财主。 在一件银簪形的咫尺空间后,赫然出现几本术法秘籍,有本卷面泛黄的《星断功》很是吸引注意力。 翻开阅览,居然是梦寐以求的筑基后的修行功法! 陆缺眼眸光芒闪烁,精神大震,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下去,然后读了两页后,脸上就露出了浓郁的失望之色。 这门《星断功》名字平平无奇,却是门剑走偏锋的邪功。 修行功法中的邪功,初学时进展神速,威猛霸道,要说也有诸多好处,只不过越往深了学,滋生的心魔也就越重,极其反伤自身,到了后期更是举步维艰,甚至得走杀妻杀子以证道的极端,堪称变态。 学时易,精深难,炼成了也十有九个疯疯癫癫。 而玄门正宗的功法,纵然初学时候磕磕绊绊,但每一步都脚踏实地,非常稳健,炼出了什么岔子也很容易自查纠正。 所以陆缺宁愿修行进度慢些,也不愿意冒险修行邪功。 此心思一动,索性就把《星断功》给烧了。 至于其他几本典籍,记载的都是炼气级别的术法。 陆缺草草看了看,留了下来,不准备去练习,只当是开拓眼界的书。 接着继续查看其他咫尺空间。 一块篆刻“穆”字的椭圆形玉佩,估摸是穆天童所有。 内部存放了近百种灵草灵果,以及数片篆刻文字的金箔。 很不可思议的是金箔上居然记载了筑基丹的炼制之法。 陆缺有些动容,“穆天童也是即将破境筑基的修士,收集这些丹药,想必就是用来炼制筑基丹的材料了。” 陆缺拿起金箔,按照上面记载的筑基丹材料,和诸多灵草灵果一一比对,结果还真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穆天童收集的材料并不全,欠缺银脉果、天葛根、一线花三味药。 “缺的这三味药应该能在修士坊市买来吧?” 陆缺呢喃了一句,将东西归拢好,正准备查看其他的咫尺空间,突然感觉眼前有些花,脑袋有些发胀。 在落日神宫激战数场,熬心熬力,陆缺也疲惫到了极点。 “得先睡会儿。”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拿出一袋“避虫散”,洒在周围。 这让大妖出身的杏四娘都有些不解,发声道:“陆公子这是做什么?” “我来朔北沙漠前,听人说沙漠里有沙虫作祟,撒了这特制避虫散,能让那些沙虫不敢靠近……总就劳烦杏前辈替我驱赶沙虫吧。” “原来如此,那你安心睡吧!” 陆缺裹了裹衣服,倚坐在木轮子上,阖上了眼。 风沙吹拂。 盛大的太阳升了起来,光芒渐烈,将朔北沙漠炙烤出滚滚热浪。 一头沙狐从不远处的草丛窜出来,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迅速向远方逃窜。 陆缺周身外的沙粒微微震颤起来,突然间一条红褐色的沙虫破沙而出,此物犹如成人手臂粗细,状貌如蛇,却无头无眼,前端仅有满是獠牙的圆形口器,看起来极为狰狞恶心。 沙虫听觉敏感,循着陆缺的呼吸声便欲攻击。 只不过身躯刚触及到地上的避虫散,就滋的冒起了黑烟,痛苦地扭曲几下,立即又钻进了地底 “这种物种长得好像放大了的蛆,真是令人恶心。” 隐藏在陆缺影子中的杏四娘感慨了一句。 在话音响起同时。 她澎湃如海的灵力就向地底沉降了下来,化为利刃寒冰,覆盖方圆百里,在这片区域内隐藏的沙虫悉数斩杀。 由此可见还是女修更狠,只因为沙虫这种物种长得丑陋,就想将之灭族。 陆缺已经睡熟了,对此一无所知。 ……… 以前在界山风餐露宿习惯了,谁在沙漠里陆缺照样也能甘之如饴。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心思渐渐复杂。 临醒前做了几个短暂的梦,把雪初五柔白丰腴的身段在梦境重现了一遍,一会儿雪初五,一会儿柳离,杂乱不堪。 醒过来时已经到了正午。 陆缺脸色略有两分荡漾之色,心里自嘲道:“又被苏萱给说中,我也渐渐变得好色了。” 真荒唐! 陆缺抹了抹脖颈上汗水,呆坐着沉淀心思,一会儿又把水囊取出来,先递向地面的影子。 “杏前辈,你喝水不喝?” “我听说沙漠里水最珍贵,在流霞郡时就特意买了六个大水囊储水,这个是没有用过的。” 杏四娘声音带着笑意,“你这孩子的心思有时候还蛮单纯干净的,怪不得狼祖也愿意和你做朋友。” 此话一语中的。 虽说陆缺身上已经背负了不少杀戮,可初心未改。 谁真心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愿意倾心相待。 就如他始终都记得朱与脸上有块难看的烧伤伤疤,当时抢到“清创玉肌膏”,头一反应就是给朱与寄去;在破落的狐仙庙里,捡到一块好看的九尾狐妖塑像残面,也想着将来送给苏萱。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这时由杏四娘护卫,陆缺渴了,立马想到的这位前辈会不会也渴了。 很简单,并非特意讨好。 杏四娘的声音轻笑了几声,然后从陆缺影子里伸出一只手接住水囊,“我只是一道分神,本来也不用喝水,不过狼祖朋友的好意不可辜负。” 陆缺挠着后脑憨厚地笑了下。 对呀。 如杏四娘这种敢围困天渊剑宗的盖世大妖,恐怕早已经不染人间烟火,怎么还会口渴呢? 何况还是分神。 陆缺喝了几口水,继续整理未及查看的咫尺空间。 在最后一个咫尺空间,发现一个古朴端正的匣子,打开木匣子,里面放的是面精巧的令旗。 旗柄由绝佳的炼器材料“乌金”打造。 金黄色旗面只比巴掌大了一点,不知是何材质织就,质地柔软而坚韧,上面有个敕字。 而这令旗气氛尤为古老,应该也是落日神宫中的机缘。 当陆缺从木匣中取出令旗时候,本来已经蛰伏的杏四娘分神却又忽然发声,语调明显带着一丝惊愕,“此令旗真是件品质上佳的灵器。” “杏前辈认的?” “落日神宫是三千年前的大宗门,当时我才刚渡劫化形,与之并无交集,自然不认得这面令旗,只不过本能地感觉此旗蕴含着霸道的威能。” 陆缺拿着令旗左右翻了翻,只见旗柄篆刻着三个小字,但都是复杂古体字,一个也认不得。 唉。 吃了没文化的亏。 他把旗柄翻转过来,使上面的三个小字对着地面的影子,“杏前辈,您认得这三个字吗?” “罗天旗。” “也不知怎么用。” 杏四娘分神略作沉吟,片刻道:“你先渡入一缕灵力试试,倘若已是无主之物,渡入灵力后就能获得此旗的信息,高阶灵器都有这种功能。” ………… 第210章 绝品灵器 陆缺捏着罗天旗旗柄,运转《炼气境》法诀凝聚灵力,渡入其中。 但见旗柄上篆刻的古体“旗”字,有道笔画亮起微光,旗面跟着轻晃了晃,旋即就恢复平静。 除此外,什么异象都没有。 杏四娘分神也想看看让她惊异的灵器究竟有何威能,怂恿道:“你持续渡入灵力试试。” 这不等于力大飞砖吗? 陆缺嘴角轻撇了一下,没有说话,催动丹田三道宏伟气龙翻卷,持续向罗天旗注入灵力。 灵力流向旗柄,宛若坠入无底深渊,过去许久,才逐渐有点反应。 篆刻在旗柄上的三个古体字,开始按着笔画痕迹亮起金光。 但速度极慢。 点亮一撇一捺,所需的灵力消耗,比陆缺挥舞断夜发十招都要大。 如果换作寻常炼气境修士,面对面这种似无休止的索取,支持不了几十息功夫,恐怕就得因灵气衰竭而亡。 品阶绝佳的灵器一如妖冶火辣的女子,哪儿是那么容易驯服的? 陆缺意守眉心神轮,定心坚持,丹田中灵气翻卷渐入白热化之态。 只是半刻过去,“罗天旗”三字才亮起一个旗字。 “祭炼灵器有这么难?” 修行两年多时间,陆缺身上真正算灵器的,也就那件外观为平安牌的咫尺空间,对如何驾驭灵器还知之甚少,因此不免就产生了疑问。 他的脸上渐渐冒出一层豆大汗珠,沿着腮边连续滴落。 汗水在沙地上砸出了个小坑。 随着阳光偏移,时间流淌,丹田中的气龙翻卷已经出现疲态。 可既然要探究罗天旗的秘密,陆缺也不想半途而废,立即取出一枚赤丹服下。 药力在灵气略显干涸的体内迅速化开,扑入丹田,使三道宏伟气龙齐齐震动,再次传递出来蓬勃灵力。 终于,第二个天字亮起金光。 雍容的光芒映在陆缺眸中,将他的眼眸也映成了奇异的金色。 感觉到罗天旗似传来一股强烈招呼,陆缺默念《练气篇》法诀,舒张气机,将周天运转催动极致,灵力呼啸着奔向罗刹旗得旗柄。 开! 灵力余波震荡地面,横扫平沙,扩散开一大圈罡风。 罗天旗三字终于完全亮起。 旗面飘扬,每次飘动都像是揭开空间壁障,绽放斩山截江的悍然威能。 同时一段信息流入陆缺脑海,正是罗天旗详情的与操控之法。 原来这件灵器是件成熟的高阶灵器,其中蕴藏诸多由乌金之精和首阳之铜、锻造出的飞刃,攻防一体。 随着境界渐高,能够操控的飞刃数目也就越多…… 譬如到了金丹境后期,摇动罗天旗,便能让九万柄飞刃凌空,催动之下,方圆百里的县域都会被夷为平地。 这么生猛吗? 陆缺心里既震撼也欣喜,感觉手里的罗天旗旗柄都灼烫无比。 更可贵的是罗天旗是一件成熟灵器,不需要在祭炼蕴养,这就省了天大的事。 要知道平常炼气修士使用的灵器,其实都不完善。 拿雪初五的正阳雷伞来说,在同级别里已经卓尔不凡,但如果想将之打造为本命灵器,后续就得不断祭炼、不断地添加更好的炼器材料提升。 “又多了件好东西。” 陆缺感慨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想试试罗天旗的威力。 单手结印,口念法诀,以灵力催动罗天旗招展飘扬。 霎时间。 二十五柄凝重的乌金飞刃显现于身前,按照陆缺的心念,绕着周身飞转,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御壁障。 陆缺俯身坐下来,将罗天旗插入沙地,心念转动,二十五柄乌金飞刃疾速从周身撤开,在空中变幻弧线轨迹,飘忽不定,斩向六十丈外的巨大沙丘。 轰! 沙丘整个被掀了起来,黄沙铺天盖地。 这斩去的力量已不输于陆缺使的旧年风雪。 看着沙丘被夷平,陆缺敛眉呢喃起来。 “按之前的战斗经历,我的刀法达到二十丈以外,威力就衰减大半,连炼气十十二层的修士都能抵挡,和主修术法的修士混战,以一对多,不用计谋占不到便宜。” “此时我才能发挥罗天旗万分之一都不足的威能,就把攻击范围扩大四倍。” “有了灵器傍身果然大不相同。” 陆缺把罗天旗一卷,收回仍悬在半空二十五柄飞柄,并将棋子放入咫尺空间。 然后枕着双手躺在沙地。 往后对敌,远程有罗天旗攻击,近战可以以仙武搏杀。 实力可谓翻了几番。 深入落日神宫探寻机缘这一趟真值,往后遇到如此情况还是得去凑热闹。 陆缺休息了许久,恢复灵力。 到了未时把此次得来修行资源仔细整理了一遍,心中兀自兴奋不已。 除去品质卓绝的罗天旗外、白玉葫芦中的五十多滴地灵浆,炼丹炉、筑基丹丹方也是难能可贵的瑰宝。 另有几件炼气的术法秘籍和灵器,品质一般,但是可以到修士坊市换取其他修行资源。 当时身为罪民最发愁的银子,此时到成了最微不足道的问题。 这一路上“行侠仗义”,不知不觉银票数目已经攒了一万两千两之巨,碎银子也有四百多两。 妥妥的腰缠万贯。 陆缺带着满心的欢喜,举起双臂舒展筋骨,准备启程出发。 这时杏四娘分神看在白湛的面上,出声提醒道:“陆公子,你主修仙武,切记往后修行也仍要以仙武为重,绝不可因罗天旗威能强盛,就过于依赖。 “须知再好的灵器也不过辅助施展灵力的器物,真正厉害是人本身。” 陆缺转身向地面影子行礼:“感谢杏前辈提点。” 这道理他也明白。 想当日白湛突然闯入天渊剑宗,那第三峰长老冯境迁祭出飞剑攻击,他都是金丹境大修士,飞剑自然是珍贵无比的灵器,不照样被白湛徒手夺下。 前车之鉴,尚还清晰。 所以陆缺绝不会因为得到了罗天旗,就荒废对仙武的修行。 ……… 陆缺手持详细版的冀州地图,穿行朔北沙漠,从未时走到了黄昏,抵达一座临沙漠绿洲而建的小镇。 说是小镇,其实规模更像村子。 街上四排土黄色的房屋林立,每排也就十几间房子。 这镇子还是流霞郡斩马堂产业,冀州镇邪司也占了四成红利,因而街上有几名修士走到,但更多还是在此歇脚的驼队。 黄昏余晖洒落时。 成群的骆驼握在街上休息,各个驼队的小厮抱着草料饲喂,场面忙忙碌碌。 陆缺从骆驼群中穿过,进了家客栈,左右环顾了一周,看见角落有位身材干瘦的黑脸老叟、端着酒杯自饮自酌,就径直走向那桌,坐了下去。 穿行朔北沙漠苦差事,适合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而带着的老叟,通常都是经验丰富的引路人。 经行过天南海北的! 陆缺向店小二招呼道:“给这位老伯添壶好酒,上两道荤菜。” 黑脸老叟吧唧了几下,意犹未尽地放下酒杯。 “小哥是有什么事?” 陆缺开门见山道:“我要到一座名为羊池镇的镇子替父母还愿,不知道此镇在哪座郡城哪座县域,所以想和老伯请教。” 原来是问路的,也蛮懂礼数,黑脸老叟对陆缺多了两分好感,问道:“小哥带着地图吗?” “有。” 陆缺把详细版冀州地图摊在桌案。 看见这幅地图,黑脸老叟脸上的皱纹拧得更深,先赞叹起来,“难得难得,这地图怕是花了小哥不少银两吧?” “老伯慧眼如炬。” “羊池镇早些年受过旱灾瘟疫,所剩的百姓不足原来四成,又不怎么外出经营,知道的人的确不多,在这儿!”黑脸老叟手指点在一个名为“青屏郡”的郡城西南部。 陆缺道:“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出了朔北沙漠就是青屏山,距离羊池镇的话大概三百多里。” “那不远了,多谢老伯。” “总不能白喝你的酒不是?” 打听清楚了羊池镇的位置,陆缺的心事又落下一桩,卷起地图放进竹箱笼,叫了饭菜果腹。 大漠偏远,纵然肯花银子,也不会有什么美味佳肴。 一碗荞麦面,一碟盐水黄豆,一碟烟熏羊肉而已。 吃过饭。 陆缺没做停留,连夜赶往青屏郡。 越过青屏山,沿路而行大地生机越来越盛,将到郡城前已是绿树白花的郁郁春景。 快到春三月了,风尘仆仆的少年也已走了五千里路。 但一切向好。 在青屏郡郡城前喘了一口气,陆缺把身份文牒交给守城兵卒验看,随即入城,特意了家环境清雅的客栈休息。 每日五两银子,所以各方面非常一流。 不过陆缺太累了,早饭也没吃,就躺到床上睡了,一觉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方醒。 “舒服!” 陆缺从床上坐起来,推窗透气。 外面下起了小雨,将青瓦白墙的街巷笼罩在雨光之中。 有位姑娘撑着油纸伞走过雨巷,仰头向窗中望来一眼,俏脸不由微红。 “你也到青屏郡了?” 陆缺微微点头,但感觉场景不太对,不自然地撇了下嘴,谁想姑娘竟用手臂夹住了油纸伞,掐动法诀,驭风飞到了窗前。 ……… 第211章 那家乡见 飞到窗前的姑娘,一袭鹅黄色长裙,头扎朝云近香髻,身段娇俏玲珑,低头含羞。 正是同乡杜青青。 她也要回吴州靖南郡,能在路上相遇并不奇怪。 “那天离开落日神宫之后,陆道友怎么突然不见了?” 杜青青不走寻常路,低头从窗户中钻进房间,大概也觉得此举不妥,脸颊更红了几分。 陆缺不以为意道:“有事得处理。” “你在落日神宫给我的咫尺空间……” “送你了。” “但里面还有两瓶赤丹,五株年份不短的灵药,两本术法秘籍,我总得还你。” 赤丹和炼气级别的术法秘籍,陆缺收集的不少,没必要再要,不过将来筑基时很可能要学习炼丹,想了想道:“五株灵药我拿去,剩下的东西都送给你。” 杜青青手指搓动着衣角,“我心里非常非常想要,可不大好意思。” “就当做我结善缘,说不定我以后还会有事求到你。” 正在这时。 杏四娘分神略微沙哑的声音在陆缺心湖响起,提醒道:“陆公子,这小姑娘可没有跟你说实话。” 陆缺面上不动声色,以心声回应,“此话从何而来。” “这小姑娘的咫尺空间之中,存放着一件不错的灵器,古意盎然,从其气息判断也和你得到的罗天旗一样出自落日神宫。” “竟有这种事?当时我收集的咫尺空间十来个,无法逐个打开点检其中物品,念她是同乡、修行资源又匮乏,就随意送给了她一个。” “我影狼部继承了狏狼部分的空间神通,探究炼气级别的咫尺空间,错不了。” “谢谢杏前辈。” 以心声和杏四娘分神沟通了寥寥数语,陆缺含笑看向杜青青。 这姑娘也已经桃李花季,不过相比与雪初五的落落大方,就显得非常拘谨娇怯,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 姿色尚可,心性不坏。 但鼓鼓囊囊的胸脯下并没有一份宽怀胸襟。 陆缺试探道:“都是同乡,我就和你喊杜姑娘了,我想问问这咫尺空间中是否还藏着落日神宫的机缘?” 刚把五株灵药取出来的杜青青,被这话问的一激灵。 小脸立即苍白,柳眉皱成八字,一脸苦相仿佛是死了几位相公,手指不停拨动发髻垂落的发丝,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神色的慌乱。 怎么办啊? 她垂下头不敢与陆缺对视,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没有,如果有的话我肯定会还给陆道友。” 显然这位同乡没什么说谎的天份。 陆缺心里已经了然,轻点了一下她的肩膀,“真没有吗?” 一句轻声询问,让杜青青心里陷入剧烈的挣扎。 咫尺空间中的确有件源自于落日神宫的灵器,名为“玄青万流珠”,那是一件能够用到元婴期后期的无上灵器。 整个真元宗或许都拿不出的宝物。 杜青青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好运气,拿到玄青万流珠的刹那,几乎要兴奋地晕厥过去。 白日念叨,夜里也念叨,连睡觉手里都捧着此珠。 可是…… 杜青青也明白陆缺救过她命,让给了她一尊极品炼丹炉,又送她一个咫尺空间,恩情无量,倘若再贪玄青万流珠,当真是猪狗不如。 几可与刘金刚那种货色归为一类。 贪念与节操,不停地在杜青青心里面扯拽,使她脸上呈现出强烈的挣扎之色。 许久以后。 杜青青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紧紧地攥着玄青万流珠递向陆缺。 “对不起。那个咫尺空间里真有落日神宫的机缘,可是我实在忍不住心里贪欲,总想自己私吞。” 陆缺伸手去接,杜青青依旧死死抓住玄青万流珠不愿意松开。 “我可不可以再拿一会儿?”杜青青满脸祈求神色,声音哀婉凄楚。 其恸其哀。 就宛若将要失去孩子的母亲。 还好陆缺心比较硬,这事要是放在父亲陆简或叔父赵知远的身上,恐怕立马就妥协了。 他以心声询问杏四娘分神道:“杏前辈,你觉得这件灵器比罗天旗如何?” “自然是比不得罗天旗,不过珠子对现在的陆道友来说也是件难得的瑰宝,用的元婴期也无须专门祭炼,后期应该也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唉,又是件重宝!” “落日神宫兴盛之时,风头远盖住如今的天渊剑宗,堪称正道巨擘,铸造出来的灵器自然要比现如今的更好。” 三千年前人妖两族大战,两族大能几乎伤亡殆尽。 三千年而已,还不足以让整个修仙界恢复到曾经鼎盛。 所以杏四娘的话绝非厚古薄今。 落日神宫遗留下来的灵器,就是比如今修行界锻造的更优秀。 陆缺捏着下巴思量…… 是人都有贪念。 杜青青想把这份机缘据为己有,也是人之常情,说不得是坏。 但平白就送出这么大的机缘,着实是冤大头了。 他来回踱了几步,鞋底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声音清晰可闻,忽然转身道:“这份机缘我依旧可以送给你,但是有条件。” 没听错吧? 有点失魂落魄的杜青青瞬间打起了点精神,“这是可以用到元婴期的灵器!” “我知道。” “你怎么能舍得?” “再厉害的灵器也不过外物,想要在修行路上走的更远还得靠依赖自身努力,你是宗门弟子,想必比我更清楚这点,就不用多啰嗦了,你听听我的条件。” 杜青青挺了挺胸脯,做着接受任何苛刻条件的准备。 目光坚毅,视死如归! 陆缺抬了抬手道:“你先起来。” “我、我我我跪着听,心里好受点,我其实很惭愧的。” “唉。” “你说吧。” 陆缺无语地抹了把脸,“我的条件其实也简单,只是借阅你们真元宗的仙武类和炼丹类的书籍。” 杜青青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俨然一副“就这”的意思。 陆缺补充道:“不是一本两本,而是这两类的全部!” 杜青青轻咬嘴唇道:“此事我自己做不了主,但回到宗门之后,我可以求师傅去和宗主大人商量。” “嗯。” “如果宗主不同意,我就会立刻把这枚玄青万流珠归还给你。” 陆缺道:“如果你们宗门把这灵器扣下来呢?” 杜青青一挺胸脯,并拢双指竖在身侧,“真元宗虽然只是靖南郡本地的小宗门,却也是正道宗门,绝不会做那种龌龊事,我以性命保证。” “好了,这回可以起来了吧。” “唔。” 陆缺自顾自地五株灵药收进了咫尺空间。 杜青青又能暂时拥有玄青万流珠,内心欢喜不已,偷眼瞧着陆缺背影,“你有别的什么事情需要我为你做吗?” “你是吴州本地人,人面比我广,替我打听一个名叫姜看玉的姑娘吧,年纪应该在十八九岁,祖籍是咱们吴州折剑郡的。” “她是陆公子什么人?” 陆缺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父母及叔父被流放七千里,葬身他乡,皆是拜她所赐,虽说是当年是为了行侠仗义,但我也十分想看看这姜姑娘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杜青青把姜看玉的身份信息默念了两遍,记在心里,然后道:“等回到宗门,我就发动师兄弟们一块儿帮你打听。” “有劳了。” “我该谢谢陆道友才是,对了,陆道友也要回靖南郡的,咱们结伴而行如何?回去的路我熟。” “我还得留在青屏郡替父母还愿。” 杜青青鼓了一下腮帮,“那有些可不凑巧了,我师傅还在另一家客栈等着,吃过饭就要出发的。” “杜姑娘就赶紧回去吧。” “那……家乡见。” “家乡见。” 杜青青嫣然一笑,极是清甜,心中更是感激不尽,痴痴地看了会陆缺,真有心抱着这位清秀的同乡亲上两口。 天下怎会有如此好的人?还对她如此大方? 万幸万幸。 等她离开以后,杏四娘分神的声音紧跟着就响了起来,“陆公子,这回是否太过大方?那枚珠子对一个小宗门来说已经能当做镇宗之宝,换借阅炼丹炼武书籍,可是件赔了本的买卖。” 陆缺抄起手靠向窗边看雨,“不瞒杏前辈说,我其实是想借这件灵器,和家乡的宗门结个善缘。” “陆公子回到家乡,难免要和家乡的宗门打交道,结下善缘,行事自然方便,可却忽略了一点。” “请杏前辈指教?” “能用到元婴期的灵器,陆公子都可以轻而易举让出,势必会让真元宗的修士认为陆公子还有更好的宝物,那真元宗再怎么顶着名门正派的光荣头衔,就不会出两个品行低劣之徒,盯上陆公子了?此举已是露富。” 说的对啊! 陆缺只想着给予家乡宗门些好处,却忘了人心不足这点。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拍了一下额头,“那还是要麻烦杏前辈跟我回故乡一趟,施展神威,震慑震慑那真元宗,免得他们对我图谋不轨。” 杏四娘分神的声音欢悦笑道:“吓唬小宗门这种趣事,我倒也挺乐意干。” “呵呵。” “到时候就陪你走一遭。” 陆缺谄媚了一句,“真想以后都跟着杏前辈聆听教诲,那样我这么鲁钝的人,将来恐怕也会有不少的成就。” 嗯?小子会说话。 杏四娘分神笑声越发清朗,“陆公子说话真讨人喜欢,不过听苏丫头的话拜入参合宫才是更明智的选择,苏丫头的在仙武上积攒的经验,能让陆公子更上数层楼。” “此事我认真考虑过,但现在不是时候啊。” “那就抓紧把要办的事办完。” “嗯。” 一番对话后。 陆缺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下来,拿去让客栈的丫鬟小厮清洗,接着撑伞上街寻找手艺好的漆匠,以便于为羊池镇的城隍塑像塑金身。 当年救母之恩莫大,马虎不得。 ……… 第212章 终于到家 陆缺学过木匠活,也刷过漆,能分辨出来漆匠的手艺优劣。 比对过七八家,最终选了位技艺精湛的中年漆匠。 由于为神像塑金身的金漆须特殊调制,两天才能完成,付过定钱,陆缺就撑着雨伞先回了客栈。 两日后。 陆缺雇了辆马车,载着漆匠与一名学徒赶赴羊池镇。 一路颠簸起伏,正晌午到了地方。 镇上城隍庙与义庄毗邻,内植松柏,规模不大。 不过城隍都是由朝廷敕封,登记在册的正职阴神,庙宇每隔几年都会委派地方官府修葺,所以并不显得破旧。 负责看守城隍庙的小吏兼管义庄,乃是一位和气中年人。 此人曾在冀州镇邪司供职,普普通通的四品仙尉,曾因追缉邪修被斩断右臂、伤了经络,修为不能再往上精进,就返回乡里做了这个闲差。 有酒喝有城隍的供品可以享用,中年人悠哉悠哉,逐渐接受了生活的平凡与庸碌。 陆缺给守城隍庙的中年人买了酒肉,封了五十两大红包。 然后在城隍庙门口拈香敬拜,“陆简、颜春疏之子,铭记城隍爷施符救母之恩,今日替父母还愿而来。” 陆缺一步一叩,进入神堂,又行九叩大礼才把手里捧的清香插进香炉。 青烟袅绕之中。 陆缺把当年剩的那半张符箓取出来,在城隍神像下点燃。 看着符纸迅速燃烧,中年人摇头晃脑地念叨起来道:“当年事今日了,当年事今日了,诸愿已平,诸年已了。” 须臾后。 一阵阴风卷入堂主,如鬼魅般绕着中年人打了几个旋儿。 中年人神色顿时肃穆,侧耳聆听,等阴风散去了,就和陆缺说道:“小哥,城隍爷夸你陆家守信来着。” 中年人既是镇邪司出身,能够沟通阴神并不奇怪。 陆缺冲他点头:“应该的。” “可以开工了!” ……… 在羊池镇滞留了大半天,看着漆匠把城隍塑像粉饰的金碧辉煌,陆缺才放心离开。 了却了此事,心里轻快。 一路上没有再因细枝末节耽搁。 谷雨节气前夕终于抵达了吴州靖南郡境内。 烟水靖南,风情宛然柔和。 陆缺身背竹箱笼手撑油纸伞,打烟雨里穿过。 一路明水如镜,小桥油润。 到了这该插秧播种的时候,许多百姓头戴斗笠,俯身在水田栽植青嫩的稻苗,小孩们赤裸双脚跟着后面奔跑。 “娘,我去给你倒水去。” 不知那个小孩高喊了一声。 陆缺听见了,本还想多看一会儿江南田园风光,但却眨了眨眼,匆忙离开。 七千里路远。 归来的却只有少年。 陆缺没有再做任何停息,从梅山山脚绕过,就到了从未来过的家乡梅县三桥镇。 青瓦白墙的镇上,河流纵横,好几位明艳的少女撑着小船沿河道而行,倩影没入田田莲叶之中。 街巷两面,有多陆缺从未见过的吃食摊子。 还有许多贩卖刺绣团扇的摊子。 靖南刺绣名闻大夏,陆缺的娘亲颜春疏也是刺绣巧手,于是他就站在摊子前看了会儿。 “小哥,不是本地人吧?我们靖南的刺绣团扇扬名天下,买了回去送给心上人,保证能讨她欢心,您瞧瞧这针脚多精致,绣的花鸟哪个不是栩栩如生?” 摊主热情的介绍声,把头脑茫然的陆缺拉回了现实。 他左右瞧瞧,买了四把。 此举让摊主震惊不已,这小兄弟很不了得啊,竟有四个相好的? 陆缺从团扇摊走开,到了镇子边上,看到东面一片孤零零的桑田,急匆匆地奔了过去。 那是陆家的桑田,旁边还有陆家宅子。 从父母被流放到如今已经十九年,宅子变得破败不堪。 但却依旧坚韧的挺立着,似乎等人归来。 或许,或许。 真是的是万物有灵,竟有燕子在屋檐下新筑住了巢。 陆缺推门进去,轻声呢喃。 “爹,娘,我回家了。” 满院荒草,门窗也早已被人拆去,家具陈设在父母流放时也变卖了,不过这些都没什么。 陆缺一间房子挨着一间走过去,仔细地浏览父母曾生活的宅子。 “我在家里住两年,父母在天有灵应该也会高兴吧。” ……… 陆缺返回镇上请泥瓦匠返修宅子,又购置家具陈设、日常所需之物。 忙忙碌碌八九天,家里总算焕然一新,可以居住。 这天早晨醒来。 有段时间没有发声的杏四娘分神突然道:“陆公子,昨晚趁你打坐修行时候,我去真元宗那边儿打过招呼了。” “啊?” “一个破落小宗门,就两个金丹,十来个筑基,真不成什么样子,让我都不忍心吓唬他们太狠了,我此去,量他们往后十年都不敢觊觎陆公子身上宝物。” 陆缺呵呵笑道:“杏前辈威武。” 杏四娘跟着笑了一声,“真元宗的宗门倒也是个明事理的谨慎人,把陆公子让给他们玄青万流珠的事情隐瞒下来,所以本能也不会有太大麻烦。” “那宗主与其师弟倒是懂得感恩戴德,和我讲了,陆公子想要去借阅书籍,随时都可以去。 “而我护送陆公子的任务,到此也算完满结束,也该告别了。” 杏四娘分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过身,但却依旧对这位前辈感激不尽,双手抱拳向弟子的影子重重行礼,“一路行来蒙杏前辈护送与教诲,受益良多,望前辈仙路永长。” “客气话就不必多说了,只是你……千万记着一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那件能炼化灵力与气血宝物都不可为外人知晓。” 陆缺惊了一下道:“杏前辈知道?” “当日你跟闻大仓经过狐仙庙,被一名筑基劫持,我本欲出手,没想你竟自行料理了那名筑基,那时候我知道了你身上有件远超过罗天旗的宝物。” “原来如此。” “陆公子,杏四娘告辞了,往后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陆缺的影子里剥离出来,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势,升入云霄向茫茫远处遁去。 陆缺走出屋外,向天空长揖。 “杏前辈保重啊。” 送走了杏四娘,陆缺自己做了饭吃,随后就准备去做另一桩必要的事。 当年陆缺的父母流放时候,知道流放路途上要花费很多银子,就把家传宝剑“抹云剑”给当了。 父亲陆简一生也未提过几次此事,但心里肯定耿耿于怀。 陆缺自然要把抹云剑给赎回来,可从咫尺空间中取出了当票,仔细一看,当期只有十八年,已经过了赎当的期限。 “看来得多花银子才能赎回来,银子倒无所谓了。” “只是不知道抹云剑是否还在当铺。” 陆缺拿着当票走到三桥镇的店铺,透过木栅栏把当票递过去。 管事的掌柜老眼花,移身到光亮地方,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哎呀小哥,你这张当票已经过了当期,若要赎当,可不是见容易的件容易。” “这柄剑很可能已经做给了别人,我们当铺若要帮你买回来,这一来一回的,不知又要折算多少银子。” “吴二,你查查账目,抹云剑是不是卖出去了?” 名叫吴二的学徒应了一声,翻开厚厚的账册查阅。 这一老一少装模作样地来这么一出,无非是想表明赎过期的当物很艰难,伺机多坑陆缺银子而已。 陆缺并不点破,只是安静等着。 过了会儿。 叫吴二的伙计匆匆跑到柜台后面,跟掌柜耳语起来,“掌柜的,年前那柄剑就被大小姐拿去了,还真不在店里。” 掌柜的很遗憾地嘀咕道:“这……瞧着这小子木木讷讷,像是乡下的,本来还想趁此敲他一笔,看来敲不了了。” “要不我去找大小姐拿?” “放屁!大小姐本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小巾帼,拿了喜欢的刀剑,岂肯因为几百两银子就退回,就这么算了吧,你去把那小子打发了。” “我?” “难不成我去!!” 掌柜的瞪了吴二一眼,吴二的脸不由拉了下来,但没什么办法,生意场的得罪主顾的事肯定是由学徒来做。 吴二哈着腰从柜台出来,“客官不好意思,那柄抹云剑已经被人买走了,也没留下什么信息,我们就是想帮你查,也实在无从查起,您多担待。” 以陆缺的耳力,自然已经把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直言不讳道:“抹云剑是我家传宝剑,麻烦你跑一趟找你家小姐拿来,十九年的当物利钱我按双倍给。” “什么我家小姐?客官的话,我听不明白。” “你……” 一个跑堂学徒而已,陆缺也不至于和他为难,点了下头道:“那行,那我问问这家当铺是谁的产业总可以吧?” 老眼昏花的掌柜闻言,感觉陆缺像是找麻烦的,将腰板一挺,不冷不热道:“小客官,这家铺子可是吴老爷的家产,我们吴老爷年少习武,在靖南江湖威名赫赫,人送美名铁髯神拳,你不会没听过吧?” 这话里明显带着警告的意味儿。 陆缺按着下巴笑了笑,“我刚从并州回到家乡,对靖南郡的事的确不了解。” “那可得多了解了解,免得年轻气盛做错事。” ……… (ps: 历时两年半,行程七千里,小陆终于回家了,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接下来练功炼丹,准备筑基) 第213章 一场闹剧 当铺掌柜把自己东家猛夸了一番,意图让陆缺知难而退,别去捋虎须。 陆缺乐呵呵地听着,心里没当回事。 等当铺掌柜费完了唾沫星子,就要回当票,径直走出去。 江湖人物再怎么了得,也比不了修仙的啊。 陆缺沿街而行,向路人询问了吴家的位置和信息。 原来吴家是梅县大户,祖居三桥镇,世代习武。 如今的家主吴望林老爷子,年届古稀,功力不仅没有丝毫衰退,反而随着年龄增长越发精深威猛,坐稳了先天宗师的极境,在梅县及周边区域的江湖地位颇高。 的确也有个“铁髯神拳”的江湖美名。 这么一说,陆缺就很明白了。 吴望林大概个是长了满脸络腮胡,拳脚威力能开石断碑的老汉。 而吴家在三桥镇真是大户人家,宅邸是镇上唯一的五进大宅,临河而建。 宅后还专门平整出了二十来亩的土地作为练武场。 刚走到吴宅附近,陆缺就听见刀兵相撞的声音,以及打斗的呼喝声。 因此先到了吴家炼武场。 放眼望去,练武场有位劲装少女正与一位男青年比斗。 场下也站着十几位年轻男女,个个劲装短打,神采奕奕,正相互交头接耳议论着场上打斗形式。 “师妹真是练武奇才,刚满十六岁就已经到了先天宗师境界,放眼整个靖南,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 “到底是师傅的骨血,虎父无犬女!” “我估摸何师兄撑不了几招了,他使那式雨打残荷,剑锋已明显偏出两寸半,应是内力不济。” “何师兄都不是师妹的对手,待会儿咱们谁还能上去跟师妹过招啊?撑不了二十招就输,可是得扎两个时辰马步,真头疼。” “切,一块挨罚呗。” “……” 十几名卖相还不错的练家子,都是吴望林的徒弟,都有入腑境的武功造诣,不过跟登堂入室的先天宗师来说差不少。 因此越议论就越沮丧,似乎已经不敢跟那位师妹过招。 有位方面阔口的黑衣青年,扭头瞧见了陆缺,突然爆喝道:“哪儿来的野小子,站那儿是想偷师吗!” “我有事找吴大小姐。”陆缺回了一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偷师你们? 怎么想的啊老兄。 黑衣青年对于本门武功极其敝帚自珍,不耐烦挥手道:“找师妹有事,那就离远点等着去。” 陆缺扫了眼场上情形,“我看这场已经要打完了。” “你懂个屁。” 黑衣青年见陆缺文文弱弱,身材清瘦,料是也不会武功,即便会三拳两脚,也顶多是刚到融血境的江湖炮灰。 融血境的江湖炮灰,又怎会懂得先天宗师的博大精深? 所以他觉得陆缺就是信口胡诌。 可谁想话刚出口,场上何师兄的兵器就被打落了,并趔趄地往后不断倒退,脸上大汗淋漓,显然是内力耗损过度的样子,没有再战之力了。 黑衣青年咧嘴道:“还给你蒙准了。” 陆缺无意在这上面争执,不悦地斜了黑衣青年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到练武场上。 从他们师兄弟刚才的对话中,陆缺已经听出来,场上的少女就是吴望林之女,吴家的大小姐。 遇到了正主,就没必要再耽搁。 陆缺直接向劲装少女喊话道:“吴大小姐,我是来赎回家传宝剑抹云剑的,请你行个方便。” “没看见本姑娘正在跟人比武?” “不是已经分出胜负。” “你这人真烦!”少女绷着脸,恶狠狠地瞪了陆缺一眼。 她正是铁髯神拳吴望林之女,吴婴。 陆缺气沉丹田,尽量使自己平心静气,“只要拿回抹云剑,我就立马消失。至于价钱,抹云剑本来是四百两当的,我愿意出双倍的银两赎回。” 其实抹云剑并不是什么好剑,由精钢掺杂寒铁铸造,重十二斤七两,在江湖上都排不上号。 只不过陆缺的父亲陆简曾有“三桥侠捕”的名头,抹云剑才跟着沾了光。 吴婴出身优渥,不在乎千二百八两的。 觉得拿着抹云剑闯荡江湖有面子,那就肯定不能轻易归还。 心头琢磨了片刻,吴婴拿出江湖女侠的风姿派头,并拢剑指指向陆缺。 “陆侠捕是当年有名的侠士,想要拿回他的剑,就得按江湖规矩来办。” 陆缺道:“你不是想跟我打架吧?” “比武——” 吴婴对于陆缺的措辞很是不满,板着脸,面色冷峻地纠正。 像陆缺这种泥腿子,那自然是很不上道了,抹着脸道:“不管打架还是比武,都没有必要,一个镇上的邻里别伤了和气。” “你是陆侠捕什么人?” “陆简是我父亲。” 吴婴单手背负,女侠派头更足,“既是陆侠捕之子,怎么没有半点江湖血性,连比武都不敢。” 陆缺道:“比了,剑就还给我?” 吴婴掷地有声道:“你赢了,就给你。” “那来吧。” 陆缺被迫无奈走上练武场,吴婴的师兄们一副看乐子的讪笑。 黑脸青年感觉陆缺弱的不像话,好像手无缚鸡之力,笑喝了声道:“师妹,你现在可是先天宗师的境界,别太用力,万一一招把人家打残,咱们可得被讹医药费。” 经此提醒,吴婴恍然大悟,只记着拍飒爽女侠的烈烈风姿了,没考虑对手的实力如何。 此时屏气凝神仔细感知。 这姓陆的少年周身竟无丝毫内力波动,难道只是个融血境的弱鸡吗? 先天宗师打融血境,这也太欺负人。 侠女不为也! 吴婴拨了拨心里的小算盘,摆手道:“停!” “又怎么了?” “说出来怕吓到你,我是被海上真元宗仙师看中的预备弟子,等先天圆满,立马可以拜入仙宗炼气修仙。” “那你可真吓到我了。” 吴婴没管陆缺的惊愕表情有多难看,微仰小脸,满是骄傲之色,“所以我要是和你这种凡夫俗子动手,就太恃强凌弱了。 “你看这样如何?” “我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出手,只要你能将我推到半步,就算做你赢。” 别的先不说,这姑娘自信的模样倒是蛮有趣的。 陆缺硬生生的被气乐了,调侃道:“说起来凡夫俗子四字,我想起个人来,他的名字就叫做介凡夫,但嚣张跋扈之极,吴大小姐既然是要修仙的人,以后遇到,千万千万要教训他一番。” 远在冀州天渊剑宗的介凡夫,论境界那是随时可以破天门而去的大能修士,论地位乃是朝廷敕封的天渊山正神,灵验无比。 当即就打起了喷嚏来。 “什么人念叨我老头子来着?” 世上极少会直呼介凡夫之名。 吴婴自然不知其中蕴含的天机,不屑地哼道:“你眼界尚浅,眼中的厉害人物,或许是旁人看来也不过蝼蚁般的存在。” 陆缺竖起拇指道:“对对对对。” “你到底敢不敢比?” “还是敢的。” “那赶紧就来吧!” 说罢吴婴双手背负,将先天宗师强悍且蓬勃的内力散开,在周身凝成一寸气壁,娇躯挺直如松般的站定。 由于内力完全激发,她的双足很快在坚硬的土地上压出寸余深的印子。 同门师兄弟见此,尽皆惊呼。 原来师妹的内力竟然已经雄浑到了这种地步,和他们交手时应该是大有留手的。 “我给你三次机会,不管是用拳用掌还 是用兵器,只要能让我挪动半步,你就可以无偿把抹云剑带走。”吴婴信心满满,也很享受师兄们的赞许之声,嘴角一勾,露出转瞬即逝的笑意。 众人的注视之下,陆缺快步朝吴婴走过去。 在相隔一步距离停下来。 陆缺清晰地感觉到吴婴的内力流动,薄薄的像是张纸,一点即破。 此时此刻,陆缺终于体会到白湛看他的感觉了。 怪不得总嫌弃他弱…… 不过说良心话。 陆缺当时如果没有乾坤化气壶辅助,没有白湛送的朱异果滋补,十六岁年纪时,绝对达不到如今吴婴的武学造诣。 种种因缘际会在脑海浮现,让陆缺恍然了片刻。 吴婴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动手?” 陆缺回神,低头瞥了一眼手掌,轻轻捏住拳头,速度很快却很轻地挥出一拳。 招式是家传武学《奔雷拳》中的招式,平平淡淡。 他没有动用内力,也没敢使多大的筋骨气血之力。 可这一拳却已呼啸生风,劲力激荡。 吴婴顿觉似有千钧之力滚滚而来,掀起的罡风已压得她喘不过气。 周天运转陡然凝滞,内气全部郁结于身体中轴,凝成的护身气壁自然瓦解,身体不停控制地向后倒退。 噔噔噔三下,就已经退出一丈。 陆缺面色平和道:“我已经把吴大小姐逼退三步,可以把抹云剑还给我了吧?” 吴婴有些不可置信,怒目道:“你根本就不是融血境!” “什么境界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人得讲诚信。” “好,给你!” 吴婴说话算话,将抹云剑抛给陆缺。 陪着他们戏耍了这么一场,总算把家传宝剑讨回来,陆缺心里的石头又落下来了一块,轻呼一口气,从钱囊中取出八张百两银票递给吴婴。 “我家的剑即是当的,也不能让你们吴家当铺亏了本钱。” 吴婴气闷道:“我说话算话,你赢了拿走就是,才不要银子。” “那我送到府上。” 说完这话,陆缺转身离开。 ……… 第214章 泛舟女鬼 陆缺把抹云剑和母亲生前所用的针线等物件,埋进自家的桑田边上,为父母建了一座衣冠冢。 赵知远生前常用的酒囊,也一直放在咫尺空间里。 陆缺将之埋在梅山山脚的赵家祖坟,同样立坟起碑。 十九年后,三位至亲终于叶落归根。 “赵叔,我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 轻声地说出这句压在心里许久的话,陆缺就从梅山山脚缓步走了回去。 唯一没做完的事,就剩下把姜家遗物归还给姜看玉。 平心而论,这事陆缺也不太想干。 不管怎么说父母及赵叔被流放了到锁龙镇,最后客死异乡,都是因姜看玉而起,这让他心里芥蒂极深。 万一看姜看玉不太顺眼,那别提物归原主。 陆缺恐怕得杀她三世! 一面是至亲的嘱托,一面是自己心里倒不出来的冤屈。 陆缺也不愿意为了孝心就去做烂好人。 所以还是随缘更好。 定下了主意,陆缺就把此事彻底抛之脑后,准备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回到家里先取出砚台墨块,研墨写信,在家乡安定了下来,也是时候给各位好友写信报个平安。 一写就得七封。 柳离、朱与、白湛、苏萱、宁归、祝百寿、陶三门陶百总各一封。 白湛和苏萱两位都是妖,信写了八成也寄不到,就只能夹在给陶百总的信封里,希望那天苏萱到锁龙镇玩了,陶百总代为转交。 这些倒还好说。 唯独给宁归写时候陆缺有些忐忑,身姿都端正了起来。 当初在锁龙镇和宁归学习书法,陆缺半天挨八回训,词儿还不带重样的,早已经产生严重的心理阴影。 信上要是写出错别字,或者字迹歪歪扭扭扭,肯定得被口诛笔伐。 陆缺可以想象的到,宁归到时候会把训人的话写的多难听。 唉。 谁让人家是科甲正途出身的经魁,学问深呢,费心教出来的书法弟子,字如果是写的不像样子,也太丢人。 “还是写短点吧,免得露怯。” 奋笔疾书近一个半时辰,七封信总算写好。 陆缺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之塞进信封。 而由于三桥镇没有“邮驿”,便又跑到了梅县县城去寄。 ……… 匆匆忙忙,一天过去。 夜里繁星点缀。 陆缺搬了张椅子坐在院中,听着不知何处原来的笛声,默默思索接下来该做什么。 手头的修行资源现在很富足,可以选择的路就很多。 比如可以用地灵浆沐浴,继续提升性命根基;可以炼化还剩四十五的水晶,把道行直接拉到炼气大圆满;可以熟悉罗天旗的使用方法,增进作战能力;可以开炉炼丹,为将来炼制筑基丹积攒经验等等。 条条大路宽又阔,无不诱人。 当然。 还有一条最最舒服的路子,陆缺如今身家一万两千两,完全可以置田产、娶几房娇妻美妾悠哉悠哉的过日子。 从此摆烂,做一个幸福的人。 这事想想就让人流口水。 只不过往深了去想,还是有问题的,毕竟世俗女子容颜再美,无非青春几年,花期凋零以后恐怕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还是修仙界的女子更可人,哪怕炼气圆满境界,也能有几十年容颜不老的光阴。 所以修仙更好。 陆缺心里涌过短暂的荒唐念头,很及时地刹住了车,开始认真思量接下来的路。 “开炉炼丹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好奇心很大。 “但没有丝毫经验,肯定就得先阅读炼丹类的典籍,购置灵草灵果,这也不知道得耗费多长时间?” “不合适。” 陆缺虚握拳头捶打着额头,率先否定了最有兴趣做的事。 他的时间并不宽裕。 之前曾答应了柳离筑基以后结伴云游,别看柳离现在才炼气八层,可她是千里挑一的“天生灵体”,又有天渊剑宗栽培,破境筑基三四年功夫足够。 三四年! 陆缺要在这个期限筑基成功,必须合理安排时间。 那熟悉罗天旗运用之法、增进术法变化这条,也得暂时压后。 剩下的。 要么是炼化水晶,要么是吸收地灵浆。 “先做什么?” 陆缺自问了一句,走出院子,望向三桥镇外的河流。 河面上有位女子月下泛舟,吹着意境幽怨的笛曲,估摸是正经历夫妻分别的少妇。 长得那是身段诱人,风情万种。 临河野钓的年轻人,见小舟悠悠从身前划过,遗留一段幽香,抬眼望去,直看得两眼发直,鱼儿上钩都浑然不觉。 显然不是合格的钓鱼佬。 陆缺也瞥去了两眼,发现少妇所划小舟带着隐隐阴气,似虚似实,眉头不由得慢慢拧巴起来。 原来是鬼物。 一个娇媚女鬼大半夜泛舟而行,也不怕遇到什么坏人。 陆缺看了片刻,收回视线,他回到三桥镇也有十来日,没听说镇上有女鬼害人的传闻,估摸只是心有牵挂不愿轮回的游魂。 于是井水不犯河水,没去搭理她。 陆缺沿河而行,继续琢磨自己的事。 其实吸收地灵浆有利有弊。 此宝固然能大幅度增强性命根基的浑厚程度,但性命根基越厚,每破一境需要的灵气也就越多,势必就会增加筑基的难度。 许多人都说过陆缺资质不高,筑基会很困难。 想来应该真是如此。 陆缺突然停下来,心里萌生出强烈的逆反之心。 “筑基再怎么困难,也不应该不比当初炼气时难,没什么。” “我如果真像他们所言那么不堪造就,前世也就白散道轮回了。” 如此一想,陆缺就决定吸收地灵浆。 因为性命根基雄厚了,每一阶能够承载的灵气就多于同阶数倍。 虚浮的道行境界先随他去了…… 陆缺本身就有越阶杀敌的经历,也曾见刚渡劫化形的白湛碾压金丹中期的冯境迁,思来想去,觉得实力硬才是王道。 “回去!” 再起身时月光流照,河面波光粼粼,一层烟气浮荡,早已不见女鬼踪影。 陆缺回到家,从井中汲了几桶冷水,填满前几天就准备好的浴桶,取出白玉葫芦,小心翼翼地倾斜葫芦口往里面倒地灵浆,以免倒多了。 可葫芦倾斜了半晌,也没有见地灵浆流出。 倒不出来? 陆缺举起白玉葫芦,眯着一只眼从葫芦口往里面看。 方寸空间内。 五十多滴地灵浆悬浮依旧,压根儿就没有流淌迹象。 他狐疑地晃了晃白玉葫芦,放在耳边倾听,也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响动,索性就把白玉葫芦低朝上、口朝下颠倒过来,在手心磕了磕。 结果这白玉葫芦是闷葫芦,倒转过来都不行。 “明白了。” 陆缺看着颠倒个白玉葫芦,目光渐渐甚远,在天渊剑宗回住处很晚的一夜,和某位柳姓姑娘情难自禁,略有荒唐,也曾欣赏过如白玉葫芦倒置的身段。 嗯?不对,想跑偏十万八千里了。 正确的念头应该是—— 白玉葫芦既然出自于落日神宫,且盛放着地灵浆这样的珍贵之物,只怕也是一件灵器。 灵器自有诸多奇异,没有驾驭之前,自然取不出里面的东西。 念及此处。 陆缺连忙盘坐下来收心定气,摒除脑海中闪现不断的混乱想法,说实在的,那炼气问道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走到路,就说男女之事的诱惑,该扛的时没扛住,以前再多努力都得毁于一旦。 先天宗师境到炼气就是铁坎儿,若在期间漏了元阳,永世都不能再踏上仙途。 炼气到筑基的坎儿没那么硬,但若是一朝沉迷温柔乡,破境筑基的难度就要增加几倍乃至十倍。 这两道坎儿,不知拦下了多少想要修行的年轻男女。 约莫半刻钟后。 陆缺心湖渐渐平静,便开始运转《练气篇》往白玉葫芦渡入灵力,使得还是之前收取罗天旗的法子。 力大飞砖!! 但是白玉葫芦明显不如罗天旗品阶高。 陆缺的气机仅流转八十周天,酝酿的灵力就是白玉葫芦有了变化,底部蓦然生起柔风,将白玉葫芦缓缓托升起来,直至与他的双眼齐平。 然后自然倾斜,从葫芦口倒出来九道氤氲白光。 在白光漫到眉心时候,便有许多信息涌入陆缺脑海。 包含白玉葫芦的信息和运用之法。 陆缺本来以为此物很可能是个内部广阔的咫尺空间,可不曾想古代修士的脑洞很另类,这白玉葫芦主要作用竟然是用于防御! 其品级在落日神宫的诸多灵器中算是中等。 不继续祭炼蕴养,用到金丹境圆满也就到头了。 但是对陆缺这样的小鱼小虾来说,依旧是非常强横的灵器。 他心里默念了几遍白玉葫芦的操控法诀,将之牢牢记熟,随后屈伸手指,熟悉操控白玉葫芦使得结印手势,没想一下就练得多熟,只是先学会而已。 时间悄然而逝,月光从窗棂洒落进来,照亮了陆缺身影,又从他身上偏开,静静地洒到了墙角。 微弱光线之中。 就见陆缺的手指翻飞如影,指尖亮起一道道灵力丝线,构成法印,不时明灭,与白玉葫芦逐渐产生共鸣。 ……… 第215章 万鳞铠甲 灵力丝线的蓝光在空中舞动,宛如夏日流萤。 地面出现了许多肉眼可见的气流旋涡。 陆缺的青衫被鼓荡的翻动不绝,身后发丝也飞扬起来。 渐渐地。 他的心神和白玉葫芦产生了灵犀,感觉到一阵沧桑厚重的气氛,伴随法诀打出,白玉葫芦上呈现出无数的细小纹路, 这些纹路把白玉葫芦光洁莹润的表面分割开来,形成如瓷器冰裂纹般的“开片”。 层层叠叠,数目不可计量。 开—— 陆缺定住目光,轻喝了一声,白玉葫芦顿时分崩离析,那万万千千片,化为流光奔涌过来,先贴着身体中线的穴窍玄关,凝聚出了一层致密防护。 继而落到其他穴窍,无一处遗落。 在陆缺的气息流转周天后,身上青衫霎时显现出鱼鳞甲胄般的质感。 看似非常之柔软,实则已强韧无比。 能明显感觉到身上多了一重坚不可摧的防护。 不过到底有多强呢? 陆缺非常好奇,从咫尺空间之中取出断夜,拉起衣角,蓄力劈了一刀。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错声响起,劲力迅速被散开。 衣衫只是抖了抖,毫无损伤。 这种防御效果很是不错。 当然,白玉葫芦也是有正经名字的,叫做万鳞白玉甲。 只不过铸造此宝的前辈修士或许是位好酒之人,开了脑洞,把防御灵甲与酒器的功能融为一体,平常就以葫芦的形态呈现。 这就叫君子不器。 陆缺又得到一件品质不错灵器,大喜过望。 寻思以后对敌,身上万鳞白玉甲,左手罗天旗,右手断夜刀,远猛攻,近能防,再近了还能用乾坤化气壶阴一把,那可当真是无敌。 正面碰筑基初期也不虚了。 “唉,真是一朝发迹。” 陆缺欣喜赞叹,同时五指一拢,重新把万鳞白玉甲化成白玉葫芦,托在手掌上,静静地看着。 宝物固然是好宝物,可后面隐藏的东西也令人深思。 不管是白玉葫芦,还是罗天旗,上面都没有前任主人留下的气息禁制。 这就说明当年落日神宫那些英烈前辈,在自知不敌闯宗的大妖后,就特意抹去了灵器禁制,留给后代修士来收取。 他们抵御了三千前人族的灭顶之灾,还把宝物遗留下来…… 高怀震古烁今,怎能不让人敬仰? 也怪不得大妖杏四娘提起来三千年前的修士,语气都会带着敬重。 陆缺心头思量了一阵儿,呢喃道:“得到了各位前辈的宝物,我尽力不让它们在我手里就坠了威风。” 随后心念转动,白玉葫芦便随之倾斜,从中飞出一滴地灵浆落入浴桶里。 原本清澈见底的水,渐渐变成浑浊的乳白色。 陆缺除去衣物,翻入浴桶,脑袋往下一潜,完全没入了水中。 ……… 天气由阴转阴,两天后下了春季的最后一场雨。 在三桥镇德高望重的吴望林,身披蓑衣,骑着高头大马访友归来,一到吴府,让下人栓了马,蓑衣都顾不得解下,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正堂。 “快去把小姐叫过来。” 容貌俏丽的小丫鬟点了下头,匆匆地跑出门。 不一会儿。 身着劲装的吴婴到了正堂,站在吴望林对面,东瞅瞅西看看。 老爹到了古稀之年,但由于武学境界高深,雄浑内气反哺性命根基,依旧保持着中年的模样,鬓髯浓密如戟,威风堂堂。 只是出去这一趟,好像是瘦了些。 “爹!”吴婴清甜地喊了一声,走到吴望林身后,帮忙把厚重的蓑衣解下来,转身挂到正堂外的墙上。 “这次您都出去了小俩月,今年不准再出去。” 面对吴婴神色认真的耳提面命,吴望林仰头爽朗地笑了笑。 还是闺女贴心啊。 吴望林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个包裹很厚的油纸包,一层一层地油纸揭开,又露出个黄布包裹的布包,好像藏的无价之宝似的。 吴婴被这股神秘感勾了起好奇,站在旁边,屏气凝神地看着。 打开以后,就见里面是半株血参。 这半株血参,颜色深红,宛若是凝固了的血,并凝聚了几道近乎紫色的血纹。 年份起码有三百年。 吴望林对这半株血参的也极是满意,凝眸看了看,“这半株血参,应该能提升你十几年的功力,不枉为父跑这一趟。” 自古贫文富武。 吴婴十五六岁就到了先天宗师境,除去本身资质不错,也有赖于吴望林不计成本的购置各种年份久远的珍贵药材,为她补养体魄。 吴婴端了杯热茶递给吴望林,“爹,这么好的血参,你留着自己用啊,服了肯定益寿延年活过一百二十岁。” 吴望林道:“找这些药材,这是让你早一日先天圆满的。” “我先天圆满了,就要到真元宗修仙,听说那修行宗门十几年都不让回家,到时候爹爹想我了,可见不着的,不如多留在家里些时日。” 是啊,这话没错。 一入修行宗门踏上炼气问道的路,就是仙凡之隔。 父女再相见都不知何年。 吴望林深知这点,但是这位老爷子更清楚世俗江湖只是庞大修仙界下的小水洼,藏不得蛟,飞不起龙,让吴婴早日拜入真元宗才能有更好的前途。 他故意绷着脸道:“你早走一天,爹就早清净一天。” 吴婴夺过了刚递过去的茶:“不给你喝了。” “把这半株血参拿回去煎服。” “爹,你真盼着我早日离家吗?”吴婴委屈巴巴。 吴望林点了一下头,语重心长道:“咱们梅县吴氏亲戚诸多,可百十年来,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天资绝顶的人,十五岁六个月两天就到了先天宗师境,身上担着咱们梅县吴氏的期望啊。” “你若笨傻些,爹也不会逼你,攒下的这份家业让你霍霍都行。” “可你有这份天资在,就不能浪费,你得走属于你的路,那不在江湖,而在辽阔无边的修仙世界。” 吴婴年纪尚小,听不进去什么大道理,只觉得老爹脸一变就压力山大,拉下脸,委屈巴巴的应道:“知道啦知道啦,我得会儿就去煎服还不行。” 吴望林笑道:“我闺女真乖。” “呵,呵呵呵。” “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师兄师姐们武功练的怎么样?” “都打不过我……练功的事,还是由何师兄看着,他做事认真的很,就连我都一视同仁。” 吴望林点头道:“好,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吗?” 吴婴跳到宽大的椅子上,单手托着白皙好看的下巴,嗯了一声道:“前两天,陆侠铺的儿子从外地回来,来咱家的当铺赎抹云剑了。” “陆简的儿子?” “不错。” “陆简为人正直侠义,当年获罪之后,许多江湖人士为其鸣不平,他的子嗣能回到家乡倒也是桩好事!就少收些利钱,把那柄剑还给他吧,你往后修仙了,也用不上。” “已经被拿走了。” 闻言,吴望林皱了眉头。 乖女孝顺不假,可自小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对外人还是有些蛮横,怎会让人轻易赎走了喜欢的剑? 他道:“我闺女没刁难陆简家的小子?” 吴婴丝毫不惭愧,俏皮地咋舌道:“知女莫若父呀,我还真刁难了他,可没有刁难的住。” “他叫什么?” “听师兄们说是叫陆缺,平常深入简出的,都不怎么出家门。” “学了陆家的奔雷拳?” 吴婴点头道:“看招式是奔雷拳,但是又非常奇怪,他可以不用内力,一拳扯碎就我的防御气壁,爹,你说他不会也是先天宗师境吧?” 吴望林迟疑道:“不用内力,就能一拳扯碎你的防御气壁?” “对,我确信他没用灵力。” “你跟我说说当时具体情形如何。” “……” 听完吴婴叙述,吴望林沉吟起来。 他对于吴婴的内力修为知之甚详,那是整个吴家耗费多少心血栽培出来的,虽欠缺精纯,可若论浑厚比他都不差多少,凝聚的护身气壁至少能扛下四五千斤力道。 寻常人哪儿这种力气?天生神力也不至于此。 吴望林想不出所以然,但身为老江湖,心思自然深远,觉得这忽然从外面回来的陆家小子很可能有些奇异本事,还是得走动走动的好。 江湖嘛,贵在人情世故。 多一个朋友,就少个敌人,这同乡后生中的英杰就更得拉拢。 吴望林一拍手道:“闺女,你去把陆缺多给的利钱还给他,另外再备上一份礼物。” “为什么?” “好容易回来的少年,看他父亲面上也得照顾照顾。” “那行。” 吴望林怕吴婴办事不周,又交待道:“让你何师兄跟你一块去,再问问陆缺,他刚回到家乡有什么缺的没有,如果不好置办,咱们吴家可以代劳。” 吴婴撇了撇嘴,“还要这样,这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去罢。” “好好好,谁让你是我爹呢。” 吴婴背着双手走了出去,找何师兄一块儿给陆缺置办礼品,大约是觉得不需要太重视,就只准备花十两银子! 第216章 一杯粗茶 烟水如画的三桥镇,近二百年都没出过仙师。 吴婴被真元宗收录为弟子,这可是漫长空窗期的头一份。 镇上百姓不清楚修仙界的艰辛,只听说成了仙师飞天遁地,法力无边,没钱使了用手指轻轻一点就能变出金锭银元宝,一辈子不愁吃穿,哪个心里不羡慕? 所以吴婴现在的名头比其父吴望林都要大。 走上三桥镇街道,不管是以前认不认识的,都会堆着笑脸和她打声招呼,恭维上两句好听话。 吴婴在一声声恭维中心花怒放,乃至有点迷失,把给陆缺准备礼物的事忘得干净。 好在是何师兄办事牢靠。 这位何师兄名字带着几分谦逊,名叫何又成,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堂堂,武功深得吴望林的真传,也是被默认为这一门接班人的人物。 何有成撇下吴婴,独自置办了礼物,再回来后看见已被人群围在中央的吴婴,不由有些无奈。 “师妹,咱们得走了。” 吴婴正热情地跟恭维她的邻里交谈,兴致勃发,顾不得什么师兄了。 于是何有成又耐心等待了两刻,让吴婴过足众星拱月的瘾。 人群渐渐散开后。 吴婴瞥了瞥靠柱而立的何有成,做起鬼脸道:“不好意思哈,让师兄等这么久。” “没关系。” “还是何师兄脾气最好,换别的师兄师姐早就急得原地爆炸了。” 何有成淡然笑了笑。 他嘴上没有怨言,心里其实也没有怨气,小师妹往后要到真元宗修行,脱离世俗红尘,那么吴家的部分家业以及吴望林的江湖名闻等等,都会由他这个外姓人继承,不至于为一点小事计较。 两人边说边走,赶往镇外陆家。 少女吴婴转过身倒着走,兴致勃勃地和何有成诉说往后进入修行界的畅想。 可她也没见过修仙界如何,能想到的无外乎斩妖除魔,锄强扶弱,做一位名镇九州的正直仙师。 跨过一道老石桥到了镇外。 枝叶繁密的桑田侧面,就是陆缺就的宅子。 此时。 陆缺刚吸收完一滴地灵浆,出门活动筋骨。 慢悠悠的比划着陆家的家传拳法《奔雷诀》,灵力含而不露,拳打卧牛之地,故而没丝毫的声势可言。 他大老远就听见吴婴的话语,不由扶额笑了笑。 少女和当时离开锁龙镇外出修仙的柳离想法相似,心里满是美好憧憬,绝不会想到光是积年累月的炼气就能熬死人。 陆缺倒没有打击吴婴的积极性,收住了拳头,看着他们走过来。 “两位有事吗?” 何有成抱拳道:“在下何有成,奉家师之名特来拜访。” “我和吴老爷子素不相识。” ”陆公子虽是刚回来,但陆侠捕却和家师是多年的旧相识,交情匪浅,我们身为晚辈本也该多走动走动。不瞒陆公子说,在下年幼时曾亲眼见过陆侠捕捉拿窃贼,那俊逸风采,至今未忘。” 何有成前两句只是场面话,听来没什么感觉。 可后面所说却非常平实贴切,不管是非真假,都让陆缺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这人真是很会说话。 陆缺把两人请进家里。 “我去烧水沏茶。” 何有成放了礼品,说道:“陆公子刚回到家乡,恐怕风土人情还不太熟悉,我和师妹就到镇上几家百年老字号买了些吃食,略表心意。” 陆缺笑道:“谢谢。” 寒暄了两句。 陆缺转身去烧水沏茶,不过他这种泥腿子根本没有以茶待客的习惯。 没有茶! 寻思头一次有人拜访,还带了礼物,给人喝白开水也太寒碜,干脆就从咫尺空间里取出一株“玉龙芝”丢进锅里煮。 这玉龙芝也是当时在落日神宫斩杀其中修士搜刮而来。 按《黄庭记略》记载,性平,有补气养神之功,所蕴含的灵力非常稀薄,炼丹时常常作为辅料使用。 陆缺手头还有十五株,当茶熬了也不心疼。 锅中水汽翻腾,泛起灵药独特的苦香味儿时。 陆缺舀出半碗,晾凉先尝了尝,感觉只有细若游丝的暖流从体内涌过,补益效果似乎微乎其微,才倒出两碗。 坏了,家里连个茶杯都没有。 “我家里没有好看茶具。”陆缺把两碗勉强称得上茶的茶水端了过去。 何有成道:“习武之人不讲究的。” 吴婴的心思没往这上面放,还在寻思前几日被陆缺一拳逼退的事,越想越不服,捧着小脸道:“陆缺,我觉得你也是先天宗师境界,待会儿来场正经比武如何?” “不用比,吴大小姐武功出神入化,在下远远看着就已经感觉到自愧不如。”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嗯。” 这个回答让吴婴舒服了许多,不过想想也是,她都快要先天圆满了,寻常先天宗师也不可能与之抗衡。 她懒洋洋地打量陆缺道:“比我差点也没什么,你这么年轻也到了先天宗师境,就算很有本事了。” 何有成摇头笑道:“你要夸别人时,自己也得谦虚点。” “我说的实话啊。” “陆公子,我师妹年纪小,说话没什么遮拦,你别介意。” “无妨。” 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吴婴礼貌性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站起身道:“何师兄,咱们该走了,我要回去煎药喝。” “那行!陆公子咱们改日再聊。” “……” 两人从陆缺家里离开。 刚走出了百十来步,玉龙芝的药力就在吴婴体内化开,酿生醇厚暖意。 这股暖意从腹部散开,流向脏腑,遍及四肢百骸,使吴婴的手脚迅速暖和起来。 脏腑之气自然生发,得到玉龙芝药力的补养,又节节攀升,变得蓬勃雄厚,呼吸之间体内以呼啸成风。 吴婴脸颊浮起一层细汗,肌肤略红了起来。 而这只是几息间的事。 何有成看到吴婴身上的突兀变化,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运功行气,怎么会有内气生发,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师妹,你怎么回事?” 吴婴胸膛里已是灼热升腾,只感觉精纯无比的药力流转不绝,若开口说话,便不好驾驭,摇了摇头,当即坐到了路旁的桑树地下盘膝运功。 这时又下起了雨,三桥镇上落下一道绵绵雨幕。 何有成担忧吴婴出什么问题,忧心忡忡地守在原地,也没到陆缺家里去借伞。 只是师妹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雨一直下着。 把吴婴的衣裙彻底打透,露出少女尚缺丰腴的身段。 她的胸口不时起伏着,面有酡颜,紧闭的双目将之神色衬得格外凝重,仿佛是经历着莫大的考验。 看样子真有些像是中了某种媚-药。 何有成对吴家家业有几分期盼,但并不觊觎小师妹的美色,盯着胸口看了两眼,立即收回视线,在旁边儿来回转悠着,越发显得担忧。 千万别出事啊。 约莫一刻钟过去,吴婴的鼻边忽然流淌出了鲜血。 “师妹——” 何有成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却仍不见吴婴醒神,急得捶胸顿足,满脸苦楚。 不管是出于师门之谊,还是出于本身的私心,他都不希望吴婴出什么事。 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吴婴身上,她却宛若老僧入定般,岿然不动,不过脸颊的红涨已经开始渐渐消退。 伴随着面色由红转白,身上的凝重之色也舒缓了开来。 这时。 吴婴双掌一合,内力勃发,竟使周身外的雨势都略微凝滞。 何有成试探着道:“师妹,你好了?” 吴婴长舒了一口气,口鼻气息凝成笔直白汽,缓缓睁眼道:“好霸道的药力!我自小就用各种珍贵药物补养,却没有一种比得上这种药物。” 两人的话没在一条线上。 何有成只好顺着吴婴的话往下问,“师傅又给你带回来什么珍奇药材了?” “带回来半株血参,但我还没服。” “那你着?” 吴婴地抹了抹脸上雨水,神色兴奋地说道:“我刚才突然就增加许多年功力,估计用不了半年就能先天圆满!” “是挺突然,可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想应该是陆缺那碗茶的原因。” 何有成刚才只顾着和陆缺聊天,谈靖南这边儿风土人情种种,没顾得上喝茶,因此没能体会到那碗“茶”的神妙,便有些质疑道:“陆公子家里略显简朴,不像能拿出什么珍贵药材的人家。” 吴婴已经很确定就是那碗茶的原因,愣了下神,转身就往陆缺家里狂奔过去。 “那碗茶,我就喝了一口,我要回去喝完了!!” 吴婴的身影在雨幕中拉出直线,顷刻就折返到陆缺家中,推门而入,直奔正堂,刚才看见陆缺把她那碗茶泼到了院里。 这一幕让吴婴心里滴血不止,“你怎么能把我的茶泼了?怎么能的?” 陆缺道:“你不喝了,当然得泼了,这个碗平常是盛饭用的。” “你个败家子!” “嗯?” 吴婴想起来刚才陆缺倒了两碗茶,何师兄那碗似乎还没有动过,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把另一碗给我。” 陆缺摊手道:“另一碗何兄没动过,我就自己喝了。” “你,你,你!” 吴婴气结,伸指指着陆缺,指头剧烈地晃动的,俏脸的愤怒与遗憾铺天盖地,那可是她先天圆满,一步登天的大机缘,怎么就这么白白错失了? 她被气昏了头,耍起赖道:“你赔我的茶,不赔我就把你家桑树刨了。” 陆缺无语道:“吴大小姐,咱们讲点理行不行,哪儿有到别人家做客还让人赔茶水的?” “可是,可是……” 结巴了好几个可是,吴婴才恍恍然地醒了神,意识到自己太冒昧,压着眉头干笑了两下。 ……… 第217章 体魄提升 没炼气之前,陆缺就曾用药性炽烈的朱异果补养,后来又直接炼化妖兽气血,体魄之强能和普通先天妖兽媲美。 所以单独服用“玉龙芝”熬煮的茶,药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玉龙芝药性再怎么平和,也是修仙界的天材地宝,荟萃天地灵气而生,从根本上就比世俗的药材高了一个层级。 吴婴不过将近先天圆满,初次服用修仙界的灵药,自然就有翻天覆地的显着提升。 这就好比学渣更容易进步。 吴婴对玉龙芝的霸道药力留恋不已,走到屋檐底下,态度诚恳道:“陆公子,刚才那种茶你还没有,有的话我愿意出银子买下来。” 陆缺虚握拳头贴在唇边,默默思量。 手头上还有十五株玉龙芝,送给吴婴一株,就当提携同乡后辈了,这倒不是什么割肉的事。 但问题在于三桥镇好久没出过修士,百姓对于修士有种过度的热忱,随意送出玉龙芝,暴露了身份,往后家里肯定消停不了。 陆缺现在得专注修行,哪儿闲情去应付人情世故? 如今这种无人关注的生活正好。 所以还是不能给。 陆缺打定主意,便摊手道:“没了。” 吴婴仍然不死心,“真没了么?” “千真万确!那株草药本来是别人送我的,也就一株,说是能够补气,因我家中没有备着茶叶,才熬了招待你们师兄妹,我连那草药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 听陆缺这么一说,吴婴的小脸立马拉了下来。 根据服下的“茶水”估测,只要她将那碗茶全部喝完,运化了药力,就能达到先天圆满之境。 可如此好的机缘却白白浪费掉了,想炼气修仙或许还要等许久。 吴婴失落无比,嘴唇瘪了几瘪,眼眶都有些微红。 陆缺看她浑身衣裙都被淋透了,三千青丝也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就好心回房间取了条干净毛巾,“吴大小姐,你先擦擦脸。” “不用了,谢谢你。” 吴婴满脸失落地走进雨幕,离开了陆缺的家。 赶回来一会儿的何有成致歉道:“抱歉陆公子,又打搅你了。” 然后转身赶上吴婴。 陆缺拿了把伞追出去,“何兄,拿着伞啊。” ……… 翌日,雨停以后。 何有成来陆缺家换伞,门上却已经落了锁,只是改日再还。 但陆缺此时就在家中。 他正泡在浴桶中吸收第二滴地灵浆,不想被人打扰,才把里里外外的门锁了,制造出不在家中的假象。 如今已经炼气十三层的道行,吸收地灵浆比之前快了许多,约莫两天半时间就能吸收完一滴。 当浴桶中的水由混浊变成清澈,两天半时间已经悄然流逝。 陆缺从沉睡中苏醒,擦干了身体,穿好衣物,走到家门外面。 这时正是深夜。 月亮早已经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璀璨星河,横亘在天穹之中。 极其静谧。 季节似乎入夏了。 早开的青莲的都已经酝酿出花蕾,虽然还没有绽放,但夜风里也却有清新荷香。 陆缺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不由得心旷神怡,沿路走了走,经过三桥镇饱经千年风霜的古老石桥,在桥上站了会儿,然后施展身法,迅速离开三桥镇。 每回吸收地灵浆都会陷入沉睡,身体自然而然的就会麻木迟钝。 所以得找个宽敞地方活动开筋骨。 修行之事,哪一点都马虎不得! 陆缺疾速奔向三十多里,不知不觉到了梅山山脚,找到块寸草不生的乱石滩,周围没有住户山民,十分宁静。 “这地儿挺合适的。” 飞身过去,落到乱石滩边缘,陆缺先攥起拳头打了几路拳,速度由慢到快,循序渐进,先使体内气血升腾起来。 演练的还是家传武功《奔雷诀》中包含的拳法。 这套拳法在陆缺学过《执象经》、对仙武之道有所了解后,就变得十分肤浅。 不过越是简单粗暴的招式,生发气血的效果越好。 陆缺拳头连续递出,速度激增,没有动用丝毫灵力,拳劲带起的罡风就已经浩浩荡荡,刮的那满地大石来回滚动。 拳劲层层叠叠,一拳重似一拳,轰击着周围空气,竟真酿成沉闷雷声。 轰! 劲力爆裂,扩散出去的冲击波,霎时把石头上凝结的露水震散成了水雾。 陆缺体内的蛰伏气血也渐渐生发,充斥于肌肉筋节,力量陡然攀升,震衣欲裂,只感觉逐渐膨胀的肌肉,蕴藏着用之不竭的力道,一拳便能轰杀炼气九层。 他略从停息,从咫尺空间中取出断夜握在手里。 按照断夜的重量衡量臂力,估摸此时臂力已经增加到恐怖的五万斤。 而这只是单纯的体魄力量! 陆缺自己都惊叹不已,“地灵浆的效果真是非凡,寻常炼气十三层凝聚灵力,也无外乎五六万斤力道。 “我如今的体魄都到了这种程度,能顶一个炼气十三层……” 陆缺凝聚灵力开始练刀,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由于这段时间没怎么炼气,丹田中的灵气似乎有些衰减,浑厚程度不如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了。 看来也不能连续不停地吸收地灵浆,中间得隔几天打坐炼气。 这样才能保证各方面都稳步提升。 陆缺练了一个时辰刀,继而又在乱石滩练习《执象经》中的步罡踏斗。 说实话。 在连续步罡踏斗凝聚“道罡”这上面,陆缺可没少花心思。 九步步罡踏斗,如今差不多练习了六七千遍了,依旧也没能把道罡给凝炼出来,多多少少有点丧气。 要知道“道罡”是仙武演绎诸多神通的根基,炼出来了,其变化能和术法媲美,实力也会随之暴涨几倍。 但是反过来想。 和陆缺交手的修士,其中也不乏主修的修武,然而这些人也没有一个凝炼出道罡。 这就说明不是他资质低,而是这门道本来就非常难炼。 如此一想,陆缺也释然了。 继续炼着呗。 通过练拳、练刀、练习步罡踏斗,把修行状态重新审视了一遍,找出不足之处,天色就已经接近黎明。 陆缺收起断夜,沿路回去,两天没有吃饭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回到家,立马去桑田捡了些干树枝,生火做饭。 靖南郡都以米饭为主食,而自小在锁龙镇吃窝头、面片汤长大的陆缺,还不太习惯家乡饮食习惯,就熬了锅白米粥,煮了几个鸡蛋,配着青菜炒肉吃。 没办法,三桥镇上没有卖面粉的! 稀里糊涂吃了顿饭,吃得半饱不饱,陆缺没奈何就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卖什么硬菜的。 一路走过去,街上的店铺才刚开张。 各种卖早餐的铺子斜眼瞧了瞧,卖的全是精致糕点之类,好看是好看,但还不如窝头管饱。 陆缺恶意地揣测起来,家长靖南郡这边儿的人身材都不如并州那边百姓高大,很有可能就是饮食的原因! 就拿柳离和杜青青比较。 柳离在十六岁时候个头好像都比杜青青高,身段也不逊于已桃李年华的杜青青。 关于后一点,陆缺也很有发言权,毕竟他曾经毫无遮挡地看过两人的娇躯。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陆缺叹了叹,继续去找吃的,最终也没看到三桥镇的早餐铺子有什么硬菜,好在是有人在路旁卖活鸡的。 陆缺走到摊前,挑了两只健硕的公鸡,“大叔,这两只我要了,多少银子?” 卖鸡的中年人捆住鸡脚,将两只挂在了同一杆秤上,称量重量,然后眯着眼心算了一番道:“一百八十六文,就收客官一百八十文。” 陆缺摸了摸钱囊,铜钱没几个,装的全是碎银子,便取出二钱银子递去。 “客官没有铜钱?” “铜钱不够。” 常做买卖的人,手一掂,打开就能估算出银子的份量。 于是中年摊主便道:“这银子应该是二钱的份量,客官信的过,我就找客官二十文,若是觉得有出入,咱们就去那称银子的小秤称一称。” 陆缺摆手道:“不用找零,你帮我把这两只鸡杀了,剥干净就行,我不太敢杀。” 假如雪初五此时在场,听见了陆缺的话,八成得揪这家伙耳朵,“装什么装,人你都不知道杀多少个了,还说不敢杀鸡?要不要脸点了。” 但,事实的确如此! 让陆缺杀鸡没问题,只是还要拔毛、开肠破肚之类,他也觉得蛮残忍。 中年摊主手法娴熟,很快把两只雄鸡杀了、洗剥干净,“客官下次再来啊。” 陆缺问道:“你常在这儿摆摊吗?” “常来。” “除了活鸡以外,有猪羊卖吗?” 中年摊主挠了挠头,“客官,咱们镇上的肉食以鱼肉为主,养猪羊的不多,我们村子倒有位放羊的老爷子,但那也是为吴家放的,您要卖的话,得和吴家打声招呼。” 陆缺说了句谢谢了,拎着两只白条鸡离开。 ……… 第218章 光头阴差 陆缺炖了两只鸡,饱餐一顿,随后就房中打坐炼气。 历经两个时辰,有所亏空的丹田渐渐有了略微的饱胀感。 他从入定中醒来,略坐片刻,恢复灵台清明,然后就从咫尺空间取了一本名为《四明简记》的修行典籍,走出家门,到河边柳荫下翻阅。 荷风送香,四月阳光正好,读书倒是很惬意。 这本《四明简记》也是天渊剑宗送的那二百卷里面的。 着作此书的前辈修士,性格朴实无华,主打一个真诚,翻阅几页之后顿时让人觉得耳目一新。 比如。 “五月初二,途遇凌月塔女道友,腿很长,肌肤极白,我想睡-她,未果,被抽大嘴巴子四个。” “五月十五,又遇其师姐,恍恍然惊为天人,亦欲睡,被骂无耻之辈,争执不休,后与两位女道友大打出手,胸口肩膀被各刺一剑,很疼,但还想睡。” “六月初八,师弟轩辕百锻寿辰,同去勾栏听曲,师弟装醉逃账,欠我十二两银子,当夜不寐。” “六月十二,立志发奋修行,不可再因俗事堕落。” “六月十三,睡觉。” “……” 这种游历时候的记录,不说看了有没有用,但让陆缺颇为开怀,高高在上的大能修士也不全是正襟危坐嘛。 陆缺草草看完《四明简记》前面内容,翻到最后几十页,文风突变,在附录之中竟然详细地记载了炼气筑基的修行心得,以及筑基的整个过程。 按书中自述。 着书的前辈修士资质极其平庸,修行一路磕磕绊绊,五十二岁才到炼气境圆满。 到了这个岁数,破境筑基的几率已经非常渺茫。 不过这位前辈并没有因此放弃,一直按照自己的修行计划稳扎稳打,调整身体的各种状态,收集筑基丹材料,最终居然筑基成功了! 他筑基之时也是拼了老命,不顾爆体之危,连续服用四枚筑基丹。 看到这里,陆缺暂时合上了《四明简记》,躺在柔草中思量。 着作此书的前辈修士文风朴实,后面写得修行记录也应该真人真事,不会是专门给天渊剑宗后辈弟子煲的毒鸡汤。 那他都能筑基,还未满十九岁的陆缺又有何不能? 修行又不是只靠资质就行。 想了想。 陆缺对筑基破境这事更多了一重信心,摊开《四明简记》,继续翻看关于筑基破境的心得。 ……… 时间悄然过去,转眼入夜。 临河钓鱼的钓鱼佬收拾鱼竿回去,河流上漂泊的小船,都被拴在了岸边。 镇上的住户早早熄灭了灯烛。 月光流照,河风在田田莲叶中微微翻动着。 三桥镇上彻底安静了起来。 陆缺夜能视物,仍半躺在河边看书,没多在意这种奇怪变化。 但不多就听见幽凉笛声响起,笛声里,之前见过的那个“鬼物”再次泛舟而来,小舟舟头点了七只白蜡烛,火焰却是青色,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 蜡烛青光映照在河面,随波光流淌,使河面凝结出了一层严霜。 空气渐渐变冷。 层层莲叶都被凝固,在上面滚动的露水很快凝结成冰。 陆缺坐起身,转头扫视周围变化,没有起身的意思。 寻常鬼物相对修士来说很弱小,也没什么威胁性,再说这女鬼面目不但不可憎,还挺养眼。 看看也无妨。 笛声悠悠,女鬼的小舟越来越近。 这是陆缺看见小舟后面的还带着两名阴差,阴差身形高大,脸色森热,身上挂着粗重的铁锁链。 按《黄庭记略》记载,如此装束的阴差应该是品轶最低的“拘魂阴兵”。 幽冥界中起码几十万个。 陆缺抬头看着天色,眉头皱了起来,此时距离子时阴阳交替尚早,按规矩拘魂阴兵是不能在人间显现本相的。 “三桥镇之前没有修士,这帮幽冥阴差就不按规矩来了?” 陆缺心里有些不快,但不准备管,可位于小舟右侧的光头阴差却猛瞪过来一眼,目光带着鲜明威怒。 “阴差办事,生人回避!” “现在好像还没到你们可以在人间显相的时间,你应该回避我才对。”陆缺不咸不淡地跟光头阴差对视了一眼。 这语气,这眼神,光头阴差都不喜欢,就准备给陆缺的颜色瞧瞧。 他哗啦解下了悬在手里的铁锁链,酝酿一口灰色阴气,喷到锁链上,那锁链便像是活过来似的,腾飞而起,前端结成圆环,套向陆缺脖颈。 拘魂锁—— 这种来自于幽冥的灵器,能直接把人的生魂拉出体内。 “小子,让你长点记性!” 陆缺不免有点生气了,单手掐动法诀,酝酿《离火术总纲》术法,使指尖上方三寸燃起明黄色火苗。 当拘魂锁套来时,手指往锁链上轻轻点去。 离火火苗粘上拘魂锁,随着陆缺注入灵力,火焰暴涨,直蔓延到整条拘魂锁上。 离火乃世间刚正光明之火,本来就克制阴气,而那光头阴差不过区区拘魂阴兵,论实力的话,也就等于炼气两三层的修士,如何能抵挡的住? 光头阴差只感觉拘魂锁脱离控制,便有炽烈离火气息反噬过来,如烈日般灼得他浑身剧痛无比。 只是短短两息,身上灰色的阴气就减淡了一半。 可离火气息兀自翻涌不息。 光头阴差意识到即将魂飞魄散的危险,愤恨地咬了咬,身形旋转,化成漫漫阴风飘入小舟舟头的白蜡烛,栖身于青色火焰。 “小子,你狠!” 陆缺瞥了眼火焰摇晃白蜡烛,不由有些惊讶,此蜡烛还能补养阴差的阴气吗?那泛舟的女鬼想必不是寻常女鬼。 陆缺心生警觉,当即取出了断夜,冷冷地盯着舟中的女鬼,先看她如何应对。 女鬼终于停下了幽凉的笛声,低眉看向火焰冉冉的白蜡烛,脸色有些为难道:“此事就此了结了吧?” “您还是去问那小子,那小子狠!”光头阴差吃了亏,明显怂了不少,躲在白蜡烛的火焰里都不敢再露头。 女鬼转向陆缺,颔首施礼,“小公子可否给我个面子,不再与这位阴差为难?” 陆缺有点诧异,感觉这女鬼的本事似乎比光头阴差还大。 “你是什么人?” ……… 第219章 炼气圆满 夜风吹动女鬼衣裙,显出了婀娜饱满的身段,在模糊月光里,极具诱惑之意,也怪不得曾见过她的钓鱼佬们看得口水横流。 陆缺在这上面已经积攒了些经验,定力很足够,可以直视。 不过面貌似桃李年华的女鬼反倒有些娇怯,柳眉轻蹙了下,慌忙从袖中取出一块银灿灿的牌子,向陆缺展示。 “我是小宁河河神。” 河神? 那块银灿灿的牌子上,烙印有钦天监的专属符箓印迹,应该就大夏朝廷敕封、钦天监铸造的河神令牌。 山为阳,水为阴,大夏境的水泽之神也是由女子担任。 女鬼就是小宁河的河神。 陆缺却还有些疑问。 山神河神的确是受香火祭祀的阴神,但编制不在“幽冥阴神”之列,怎么就跟阴差搅和到一块了?她又不是城隍。 “那你们这是……”陆缺指着小舟舟头的白蜡烛,隐藏于其中的光头阴差仍不敢露头。 小宁河河神也看出陆缺是个本事还不小的修士,不好轻易打发,就和他讲了事情来龙去脉。 小宁河就是贯穿三桥镇的河流,流经二百多里。 二百里蜿蜿蜒蜒,自然会有偏僻湍急之处。 因此每年都会有人溺死、落水而亡、亦或是被人杀害抛尸河中。 这些意外身亡者,死的憋屈,往往会依附于水草、沉底的阴性木头,化成害人的厉鬼。 于是。 每年四月十三这天,小宁河河神就会请来幽冥阴差,从上游泛舟而行来,引渡这些藏匿于河流中的鬼物。 此事在梅县县域持续了四十多年,都已经形成当地独有节日,名为“泛舟节”。 这日戌时以后,梅县境内家家都会关门闭户,各自焚香,祷告小宁河河神与幽冥阴差能收复落水的亡魂,以保一方清平。 如此算起来,倒是陆缺不了解家乡的风土人情,阻碍阴差办事。 看小宁河河神面子,陆缺冲着藏在白蜡烛火焰里的光头阴差拱了拱手,说道:“误会啊,我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梅县境界有这么个风俗。” 光头阴差气闷不答话。 ……… 一点微不足道风波平息以后,陆缺回了家,继续自己的修行。 他根据身体状况拟定了个简单的修行计划,每隔七天吸收一滴地灵浆,其中间隔的时间就用来练气、练仙武。 日子在枯燥的修行中流逝过去。 十五天后。 柳离回书寄了过来,分别时间并不长,中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事情,只是说康回康教习对她渐渐重视了起来,每日都会单独点拨几句,她自己也在勤恳用功,争取早日破境筑基。 唯一值得一说的,也只有师姐相轲在那回与陆缺交手中磨亮剑心,闭关两个月,水到渠成地迈入筑基境界。 这两件事陆缺都想的到。 又过了十来天,祝百寿的回信寄过来。 祝大哥到底是达官显贵出身,回到随州立马暴露出了原来面目,写信的措辞都文绉绉的,题头第一句写着“贤昆玉”三字。 要不是陆缺跟宁归耳濡目染了两年,还真不知道这三字是贤弟的意思。 显摆! 不过宁归曾有一句名言说的很对,祝百寿肚子里的墨水全倒出来,也不够染黑几只蛆。 他本质还是个大老粗。 除了题头文雅,后面内容就很浅近。 祝百寿也总算是没有笨到家,琢磨了两天两夜后,想出来“老鸦岭剿灭山贼”、“避雪客栈外诛邪修”、“并州边界击杀劫道修士”这三件平白落在他的头上的功劳,都是陆缺的手笔。 在信中责怪陆缺学坏了,可又说不出坏在哪儿。 絮絮叨叨大半页纸。 但有了这三件功劳,以及祝家在镇邪司的强大影响力,祝百寿如今已经被推荐到镇邪司培养核心人才的“正纲苑”。 这正纲苑培养的修士,出了门就在镇邪司担任三品仙尉。 绝对算是很好的前程。 陆缺特意又给祝百寿回了信,嘱咐慕容青烈很有可能会有投奔他,让他上心。 到梅县县城寄信时候,季节已到了盛夏。 小宁河开满十里荷花。 而这段时间里,陆缺前后已经吸收六滴地灵浆,再上介凡夫给的两滴,苏萱送的一滴,已经有九滴。 在吸收第九滴地灵浆时,陆缺明显性命根基的雄浑程度已经达到极限,被自身境界死死地限制着,不能再往上提升分毫。 九滴地灵浆,其实已经把他性命根基提升到能与第一流先天妖兽媲美的程度…… 脱胎换骨。 单凭体魄就能和炼气圆满的修士抗衡! 因此陆缺又把修行侧重放到了炼气的上面。 这天。 陆缺锁上了院门房门,静坐在房间中调整好心境,就从咫尺空间中取出一枚从苏萱那儿讹来的水晶,握在掌心,驾驭乾坤化气壶将之炼化。 黑色旋涡压缩到极致,化为掌心三寸,浓郁如墨,疾速地绕着水晶旋转,过了两刻钟都没能瓦解水晶外面的壁垒。 苏萱那位先祖到底是青丘狐坟巨擘,妖丹经历三千年光阴,幻变成了水晶溶洞,只取其万分之一,都这么坚挺。 陆缺紧盯着水晶变化,耐心地驾驭乾坤化气壶。 伴随日影偏移,水晶上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裂隙。 精纯灵雾喷薄而出,沿经络流入丹田天地,三道宏伟气龙立即有了反应,凶狠地蚕食着这外来的灵气,用以茁壮自身。 构成气龙的微小灵雾颗粒,相互靠拢,越来越致密。 变得致密浓稠,似化不开。 可是当一枚水晶蕴含的灵气全部吸收殆尽,化成了粉末,陆缺体内的三道宏伟气龙仍然没有交汇融合。 陆缺抖了抖掌心粉末,自语道:“以前炼化水晶灵气,至少提升两个小境界,而因为水晶蕴含的灵气太过精纯霸道,我的体魄都难以承受。” “现在……” “不但平稳地承受了下来,境界也没有提升,这性命根基是变得多厚了啊?恐怕白湛再见到我也会吃惊。” 陆缺眼中灼灼,定了定神,再次从咫尺空间中取出一枚水晶,准备一鼓作气冲到炼气境圆满。 “继续!” 一声轻语后,黑色旋涡重新从掌中心腾起,绽放强悍的炼化之威。 阳光穿窗而过,房间里静的落针可闻。 陆缺心神守于眉心神轮,体内气机奔流如河,使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更上层楼,随着一声“咔嚓”轻响,神色立时凝重,开始吸收第二枚水晶的灵气。 丹田天地中。 三道宏伟气龙冲天而起,呼啸雷动,伴随着身躯越来越茁壮,宛若舒展开来,各自奔腾三百六十丈长。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修行的每一境其实都是倒衍天地造化,追本溯源。 三返为一,便是十三层炼气境大圆满。 陆缺紧张地感知着丹田中变化,虽说不能内视,也能感觉三道气龙猛烈流动,沉重之感越来越强。 他的心脏沉重跳动,血液迅速流动,使得血脉都微微膨胀了起来,并在体表蒸腾出一层白汽。 右手中黑色旋涡旋转不息。 水晶龟裂开无数道细纹,仿佛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三条舒展开来的宏伟气龙,在丹田小天地里游动翻飞,却像是存在一股斥力,始终不能交融。 感知到这种情况,陆缺一咬牙,猛然握拢五指,将岌岌可危的水晶彻底捏碎,加快了吸收灵气的速度。 霎时间。 雾化的灵气全部涌入丹田,充斥满了这片小天地。 重压之下,三道气龙终于交叠,宛若三条线被强大力量拧动,渐渐合成了一股,彻底汇合交融。 终于陆缺丹田内龙虎交汇,三返为一,凝出一道环绕整个丹田天地的磅礴气龙,而构成气龙的灵雾颗粒,几乎一颗挨着一颗,无比致密,仿佛随时都化液的可能。 十三层炼气大圆满! 陆缺擦了擦鼻孔微微渗出的血迹,放松紧绷的身体,仰面躺下,欣喜地自笑了笑,“历时两年半,炼气大圆满,这在大宗门里只怕也是少之又少。” “资质差怎么了,怎么了!” “接下来……” “就该到真元宗阅览炼丹类的书籍,学习炼丹。” ………… 第220章 去真元宗 陆缺躺在地上休息,身体自然放松,血液流速逐渐减缓,汗水浸透衣襟,濡湿铺地的青砖。 陆缺神游物外了一阵儿,再起来时,汗水落了,地面却已留下人形印迹。 他身上粘腻不已,汲水洗了个冷水澡,又把衣物洗净,晾在院里。 做完这些,时间已来到黄昏。 三桥镇上空忽然闪过一道疾速的青光,应该是某位境界不低的剑修打此经过。 陆缺仰头看了看,直至那抹青光消匿天边云霞,心里有些羡慕,学了“霞举”飞行的术法才更像修士啊。 一夜无话。 翌日。 陆缺黎明时分出发,穿过靖南郡,来到了海岸前。 此海名为无虚海,乃是大夏的内海,连接四洲之地,沧浪八千里,似无边无际。 真元宗就位于无虚海的某座岛上 距离海岸三百多里,不算很远。 不过陆缺没学“驭风”之术,单凭自身实力横渡,那还真有点望洋兴叹,总不能甩开膀子游过去。 好在河岸码头有往来各地的渡船。 陆缺打听了一番,去往青州的楼船会途经真元宗,于是就买票登船。 上了船后,就发现上了当。 此楼船不仅载人还载货,头两层装满了绸缎布匹与华贵瓷器,仅第三层载人,船舱里人挨人人挤人,满满当当,能活动的空间不过尺余,也就是转个身而已。 舱里三教九流都有,形形色色,男男女女。 “这他妈奸商!”很少抱怨外在环境的陆缺,都忍不住腹诽。 一名身段婀娜的素裙女子,身背琵琶,大概是流落江湖的卖唱女,受不了旁边儿渔夫身上的腥味儿,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挪动身躯,挤到了陆缺身畔。 就船舱里这种拥挤情况,扬帆起航后渡客免不了来回碰撞,被占便宜在所难免。 可被面貌清秀的小公子占便宜,心里起码好受点。 素裙女子打着自己的算盘,含笑冲陆缺点了下头。 陆缺浅看一眼,素裙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材火辣,长相普通,倒也没有对她的举动反感。 她似乎还是个江湖人,平稳的气机显示出了“入腑境”的境界。 但无关紧要。 一名刀疤脸的江湖汉子,嘴里骂骂咧咧,视线在人群里扫动,看见素裙女子的窈窕背影,两眼一直,咽了咽口水,拨开人群就往这边挤过来。 居心不用说,无外乎想厮磨一番。 他发现更有利的位置已被陆缺占据,并拢双指戳在陆缺腰间,低声恐吓道:“给大爷让个位置,不然大爷一招缠龙指,让你下辈子都得拄拐走路。” 陆缺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出手捏住刀疤脸的手指。 “练家子?”刀疤脸咧嘴讥笑,他的手指乃是经过铁砂锻炼,坚若真铁,最不怕和别人比得就是指力。 当即运转内力注入双指,信心满满地往上一挑,意图以指峰划破陆缺掌心血肉。 谁想用了吃-奶的劲儿,双指也未能移动分毫。 刀疤脸意识到陆缺不好惹,想要撤手,又发现两指像是被铁钳死死地钳着,那钳制的力量陡然激增,顷刻间将他的手指骨骼压出碎裂声音。 “没事找事。”陆缺轻语了一声。 他无意与江湖人争执,但对于恶意冒犯他的江湖莽汉也不会太手下留情,说话的同时,彻底将刀疤脸的两指折断。 并出手如电般,捏碎刀疤脸藏在袖中的袖箭,两指夹着袖箭肩头,刺穿刀疤脸的手掌。 然后道:“别叫出声,不然弄死你。” 刀疤脸听出来这句平平淡淡的话不止是说说而已,抬起完好那只手掌,握住嘴巴灰溜溜地跑去了别处。 此时哗的一声巨响,楼船的三道船帆都放了下来。 船身来回晃了晃,缓缓启程。 陆缺斜靠着船舱墙面闭目养神,只不过各种气味渐渐涌上来,腥酸霉臭,熏的整个人都不太好,也后悔起来坐这条破船。 “要是学了飞举之术……” 不知过去多久,海上起了风浪,楼船开始在风浪里左摇右晃。 船舱里的渡客都坐到了地板上,可依旧在随着船身颠簸。 那素裙女子害怕琵琶被磕坏,解下琵琶抱在怀里,被颠得昏昏欲睡时,突然一个浪头打到船身,剧烈地震荡,直把她整个人弹了起来,脊背靠后撞在了陆缺怀里。 这一撞结结实实,个中滋味,唯独两人心知肚明。 素裙女子芳心颤了颤,脸色略微羞红,暗道:“这位小公子长得的清秀文弱,身子骨却还蛮结实。” 她扶着额头故作迷糊之态,没有从陆缺怀里立即挪开。 究竟谁占谁便宜也不好说。 这也是此次糟糕旅途的唯一调剂了,陆缺并不反对,甚至故意的捏了两把。 嗯,远不如柳离。 ……… 楼船在无虚海漂泊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黎明途径真元宗所在的岛屿。 这真元宗虽然是寂寂无名小宗门,但总是修仙宗门,世俗百姓需要仰望的地方,岛外设了一重迷雾禁制,漫漫十余里,寻常货船商船都不能靠近。 陆缺只能舍船而行。 黎明时分,无虚海深沉如夜,海水一叠叠的轻微翻涌着。 楼船上的渡船尚在沉睡之中。 陆缺身影一闪,出现在夹板,望了望遮盖真元宗的十里迷雾,当即纵身落到海面。 他的速度何其之快? 脚尖落到水面,在还未下陷时候,就已从轻柔水面借力再次跃起,身形贴着海面掠出百丈远,宛如贴水疾飞的海燕。 几纵掠之间已进入迷雾深处。 船舱里。 怀抱琵琶的素裙女子醒了,没看到陆缺身影,脸上略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发现琵琶弦上多了一枚铜钱。 她把铜钱取出来,握在手里,感觉到一股刚正炽烈之意,凌驾于任何武功之上,似能守正祛邪,不由展颜轻笑起来,“原来小公子是位学仙法的仙师,怪不得气质那么清逸脱俗。” 而这点小事,对素裙女子来说却是生平少有的遭遇。 “小公子往后怕不会记得我了。”素裙女子惋惜地呢喃了一句,扯下根红绳,栓住铜钱挂在纤白的脖颈上。 ……… 第221章 学习炼丹 海浪摔碎在黑色礁石上,“哗”的溅起几丈高的水雾。 潮水退去的刹那。 陆缺的身影穿过漫漫雾气,落在礁石上,呼啸的海风里,一袭青衫翻动如旗。 眼前就是真元宗所在的岛屿。 此岛原先叫什么名字,《吴州地理志》记载不详,不过真元宗在此落成之后,有仙则名,就随了宗门的姓,叫做真元岛,并被大夏钦天监、镇邪司两座衙门承认了。 真元岛方圆二百多里,岛上山峰耸翠,河流蜿蜒纵横,面积抵得上一座郡城。 陆缺站在礁石上凝望,难以一窥全貌,就隐隐约约看见岛中央的山峰不断有黑气冒出来。 正经山峰哪儿有冒黑烟的? 陆缺古怪地皱了皱眉,上了岛,一路往真元岛中心走去。 随着逐渐深入,空气中流走的灵气浓郁了许多,约莫二十里后,也终于看到真元宗的山门。 那是块高六丈的褐色巨岩,上面篆刻真元宗三字。 但周围并没有建入宗的门楼。 这点让陆缺感觉家乡的修仙宗门,就没有想做大做强! 想想人家冀州天渊剑宗,气派的入宗门楼都好几道,且一道比一道气势恢宏,让后辈修士见了都觉得高山仰止。 哪儿像是真元宗这样,就地取材,在石头上刻仨字就敷衍了事。 “怪不得杜青青在雪初五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陆缺心里嘀咕了一句,理冠正襟,拱手向篆刻真元宗宗名的巨岩作揖,朗声道:“晚辈靖南郡散修陆缺,特来贵宗拜会。” 不管怎么说,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 少倾。 杜青青和一位灰袍老者出宗迎客。 老者满脸皱纹,身材高瘦,看来起码是花甲之年,本来绝对是高手无疑了,谁想走近了时候,就感觉周身散发的灵力波动,也就是炼气十三层的修士。 老者自我介绍说名叫胡塘,按辈分算是杜青青的师叔。 “见过胡前辈,我是如前所说来贵宗借阅炼丹书籍和仙武类书籍的。”陆缺给胡塘施了一礼。 “陆道友,请。” 跟着杜青青和胡塘进入真元宗,陆缺有点神游物外。 按说大妖杏四娘已经来真元宗震慑过一番,借阅典籍的事,真元宗恐怕不敢抵赖,可此宗门呈现出来的模样,实在不太像是能拿得出来什么精妙炼丹典籍。 也不知道真元宗底蕴如何,祖上有没有阔过? 陆缺忍了好久,终于还是问道:“胡前辈,咱们这真元宗创立多少年了?” “四百多年。” “哦。” 杜青青嘴快地补充道:“别看我们真元宗只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可是前还有十多位金丹修士呢,在无虚海上几个宗门里,也曾是实至名归的第一名。” “无虚海还有别的修行宗门?” “嗯,还有洞玄派,凌月塔,乙剑门,分散在无虚海的其他岛屿上。” 凌月塔? 陆缺想《四明简记》中记载的趋势,不由笑了笑。 边说边说,很快到了真元宗内部。 真元宗所建的弟子居所,大多是凿山而成的洞府,气氛古朴苍郁,修仙的架子还是很浓。 此时时间尚早,真元宗弟子不知在哪儿做早课炼气,一路过去也没见人影。 胡塘在最前面引路,把陆缺带到一座远离弟子居所的洞府。 洞府内倒很宽敞,置有石床石桌石椅等陈设,侧面还开凿了一间单独的小室,由厚重的石门隔着。 炼丹一道并非朝夕之功,不是看了书,有了药材丹炉,立马就能练成的。 所以真元宗就提前为陆缺备下了这座洞府。 说实话。 那枚“玄青万流珠”在真元宗,堪为镇宗之宝,陆缺愿意让给他们,真元宗的几位核心人物还是很感恩戴德,本心也愿意为陆缺提供修行上的便利。 “这里真不错。”陆缺环顾着洞府,又回看了外面环境,对于真元宗特地准备的洞府很满意。 此地灵气沛然,炼气炼仙武都会有一种助力。 洞府外宽敞幽静,也经得起折腾。 胡塘很礼貌地问道:“陆道友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和青青都可以尽力去置办。” “挺周全的,但这间石室是?”陆缺走到侧面小室的前面,立马感觉有热气翻涌,轻推了推石门。 “炼丹室。” 这个名称不难理解,但又触及到了陆缺的知识盲区,干笑着道:“胡前辈,我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修行知识,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炼丹还需要专门的房屋吗?” 胡塘点头道:“在特殊的地方炼丹,能提高炼丹的成功率。” “哦。” “炼丹并非易事,陆道友也应该是初次涉及,不必太心急炼丹房的问题,我先为取两本入门的书籍来,让陆道友对炼丹之道有个初步的了解。” 看来真元宗为此事准备的很周全,陆缺因此对这家乡的宗门多了一丝好感,拱手向胡塘称谢,“真是叨扰贵宗了。” 寒暄过后,胡塘去藏书楼取书。 杜青青单独和陆缺相处,因记着在落日神宫被陆缺搂尽了春光的事,还有些不好意思 ,缓了缓,才主动打破沉默道:“准备在我们真元宗待多久?” 有如此方便的修行炼丹场所,陆缺自然想等炼出了筑基丹再走,可多久才能成功,天晓得! 他现在连炼丹材料还没收集齐,实话实说道:“恐怕短也得一年半载的。” “你要炼什么丹药?” “不告诉你。” “你当我很笨吗?我都已经猜出来你要炼的是筑基丹。”杜青青横了陆缺一眼,骄傲的眼神中充满了智慧。 “猜真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 “陆缺。” 杜青青摸了摸头发,忽然道:“你在真元宗要待上很长一段的时间,闲暇时候,可不可以陪我切磋?” 陆缺温和笑道:“不可以。” “我可是你靖南郡的亲同老乡啊!” “那又怎么了?” “呃……” 杜青青眨巴了几下水汪汪的眼睛,没说出个所以然。 这时胡塘取了两本炼丹典籍过来,一本《丹药挈领》、一本《方丹考》,都是炼丹最基础入门知识,很适合陆缺这种菜鸟。 胡塘又交代道:“陆道友,你初学炼丹,读通这两本典籍,可以先从炼制辟谷丹开始积攒炼丹经验。” ……… 第222章 五脏真火 陆缺坐在洞府外面,翻开了书页极厚的《丹药挈领》。 这本典籍经历的年头不短,纸张已变成了宛若月光般的昏黄色,透着沧桑之气。 “内容这么多?”看着上面竖排的小字密密麻麻,陆缺意识到炼丹恐怕比他所想还要难上几倍,不由地吁气叹了一声。 修仙还要拼知识啊。 事实也的确如此。 炼制丹药,光是处理药材手法都各种各样,有的需要烘培,有的需要曝晒,有的需要水浸火灼等等。 只有合适的处理手法,才能正确激发出药材的药性。 否则一味药药性不对,一炉药就毁了。 陆缺缓缓地翻阅着《丹药挈领》,先把上面记载六百种灵草药的处理方法,通读了一遍,继而咏诵默记。 干这种死记硬背的事,陆缺占了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的性命根基浑厚,精神饱满,不会轻易疲倦,啃这些难啃的书本,能硬咽下去! 这是非常狠的。 陆缺也觉得这门修行知识必须认真学,也免得往后外出游历,遇到灵草灵果,大眼瞪小眼,认都不认识。 接下来几天时间。 除去炼气炼仙武以外,陆缺把所有精力都扑到了《丹药挈领》上,死记硬背六百多种基础灵药灵果的特征、药性、处理手法。 杜青青清楚陆缺实力不凡,打着和陆缺交手切磋,淬炼自身术法的主意,来了两三趟,所见的景象都是陆缺手握着《丹药挈领》,边踱步边背诵,那认真劲儿好像要赶考的秀才似的。 这就让杜青青失去了开口的机会,只能气闷地跺跺脚,悻悻然而归。 “真是块石头!” ……… 来到真元宗的第五天。 陆缺把《丹药挈领》中记载的灵草灵药类全部背了下来,牢记于心,就蒙头大睡到了大中午。 从洞府中出来时,阳光晴好。 湛蓝天空上成群海鸥游弋。 陆缺高举双臂舒展筋骨,在温和的阳光里站了一会儿,晒得脊背有些发热,然后就开始打坐炼气。 炼气境大圆满的境界,运转《炼气篇》吸收天地灵气,只是弥补日常耗损,并不会有什么增益,所以短短两刻钟,丹田就已经出现了饱胀感。 丹田中那合而为一的宏伟气龙,就宛若把饭吃到嗓子眼的人,不能再多吃半口。 “唉,看来不破境筑基的确不能往上提升了。” 陆缺虚握拳头轻敲下巴,呆呆地愣着远方的海面。 好一会儿后,继续翻开《丹药挈领》阅读。 了解了六百种基础灵草灵果的药性和处理手法,《丹药挈领》接下来的内容总算是进入正题,开始讲如何炼制丹药。 修仙界的丹药不同于世俗,用的火焰也不是薪炭之火,而是灵气蕴生的火焰。 因丹药不同,所有火焰也不同,比如炼气境修士能炼制的几种丹药,用的火焰都是“五脏真火”。 此物顾名思义,是以五脏为灶,灵气为柴,一点灵性为引的火焰。 辟谷丹、赤丹、筑基丹等丹药,都得用五脏真火炼制。 “我还得学五脏真火?”看完《丹药挈领》上那段内容,陆缺有些傻眼,他本来以为炼丹和铜锅炖鸡差不多,添上柴火,放好食材和水,再放上佐料就得了,没想到会这么讲究。 但为了修行大业,还是得学。 陆缺把《丹药挈领》放回洞府,一路走向真元宗住处,找胡塘老前辈帮忙借阅关于修行五脏真火的典籍。 转了一圈,没找见人。 就在真元宗的斗法场边上看到十几位练习术法的炼气期弟子。 幸好杜青青也在其中。 陆缺喊他道:”杜姑娘,帮我到藏书楼里借本修行五脏真火的书籍来。” 十几名真元宗炼气弟子纷纷投来视线,有些好奇。 这哪位啊,新来的师弟? 陆缺礼貌地向众人点了一下。 杜青青正练习新学的术法“水缚术”,纤手指诀变动,操控着四道水流,宛如灵蛇般的半空中舞动,白眼道:“让你陪我切磋术法,你就装聋作哑,有事才想来我,把我当丫鬟使了吧?” 陆缺抱臂道:“你这么多师兄师姐,用不着我。” “他们……” 杜青青说了“他们”二字,就把话给咽了回去。 曾在落日神宫见过陆缺的惊艳表现,回来再看这些师兄师姐们,就觉得平庸了,她也明白与高手切磋才会有更大进步,可这些话说出来,还不被群起而攻之? 不说为好。 杜青青长袖一卷,收拢了水缚术,幽幽地看着陆缺,“行了,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藏书楼。” 两人离开斗法场,径直走向藏书楼。 真元宗的藏书楼是座高三层的阁楼,同样依岩壁而建,没什么富丽堂皇气派。 陆缺身为外人,不得进入,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十几丈开外等着,由于地势较高,这时就发现真元岛北面方圆几十里区域,都是寸草不生的焦土。 那焦土上竖着一柄巨大的黑色石剑,剑身大半没入地面。 “这又是什么?” “你说那柄剑吗?”陆缺惊讶之间,杜青青已经拿着本《五脏真火》出来,踮脚向他看的方向张望过去。 陆缺点头。 杜青青解释道:“十几二十年前有个大妖龙,突然从虚空挣脱出来,降临到了咱们靖南郡附近,可能要吃人还是什么,就惊动了镇邪司里一名绰号说书人的大人物。 “那说书人炼山成剑,就在真元岛上斩了妖龙。” “你看到黑色石剑本来是座山。” 陆缺干笑了一下:“说书人?” “嗯。” “怎么哪儿都有这老二流子。” 杜青青瞪大眼睛道:“你还认识那样的大人物吗?“ “有幸见过,但算不上认识。”时至今日陆缺都不知道说书人本事究竟有多大,只是心想说书人既然能在锁龙镇当守镇仙师,监察界山内的妖族情况,其神通广大恐怕不亚于带着十六尊大妖的白湛! 这么厉害的老二流子,还是别招吧。 他更感兴趣的是被说书人镇杀的妖龙,也不知…… 能不能炼化? “杜姑娘,你确定黑色石剑下面镇杀是妖龙吗?它尸体还在不在?” 杜青青一扭头,发现陆缺双眼冒光,顿时被吓得后退了两步,皱眉道:“我怎么感觉你的眼神不太正常。” “先回答问题。” ……… 第223章 修士偷菜 那片焦土就像劫火在大地上烫出的黑色疮疤,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 地面支离破碎,遗留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凹坑。 由于涨潮时海水倒灌,凹坑之中积满了海水,在晴好盛夏,如镜子般折射着耀眼光芒。 巨大的黑色石剑插在中间,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但仅凭其宏伟气势,就已经让人觉得惊心动魄,让陆缺看得有些出神。 陆缺虽然觉得说书人不太顺眼,可心里还是很佩服说书人的神通伟力。 “被他镇杀的妖龙……” 杜青青又接上话道:“妖龙被打的灰飞烟灭了,没留下尸体。” 陆缺低头思量,心道还是自己想多了。 倘若那头妖龙有通天彻地的本领,浑身都是宝物,被镇压以后,就算留下尸体,镇邪司也会将之拉回去剥皮抽筋炼丹,怎么可能留着给他炼化? “你对妖龙尸体怎么这么感兴趣。”杜青青盯着陆缺侧脸道。 “我是觉得可能能吃。” “啊?”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嘛。” 杜青青可是聪明姑娘,根本不相信陆缺的鬼话,神秘兮兮道:“我以前听过妖龙的传言,说是妖龙被说书人斩了以后,还有一灵不昧,很可能会轮回成人,你该不会是那条妖龙转生的吧?瞧你就像有很多秘密的样子。” “你才是妖龙转世!” “那条妖龙被斩的准确时间好像是十六年前,我二十二了,年龄都对不上。” “那我年龄也对不上,不瞎扯了,我会的研究炼丹去。”陆缺扬了扬手里的《五脏真火》,率先下了台阶,既然捞不到妖龙的好处,这事就没有多琢磨的必要。 看着陆缺的渐渐远去,杜青青伸指冲他的背影虚点了一下。 “就知道埋头修行,早晚卷死你。” ……… 回到洞府,陆缺立即就开始钻研五脏真火。 相对《离火术总纲》来说,五脏真火要简单很多,一本介绍修行方法的书籍,不过薄薄二十来页。 哪怕仔细研读,半个时辰也就足够了。 将近薄暮黄昏时。 陆缺把读透的书卷放在石案上,闭目回思其中精义要诀,心中渐渐了然,随即两指相扣,酝酿灵力走五脏太阳经络,手指上方三寸的位置很快出现了轻微波动。 一缕热气冉冉升腾,滋滋几声响,便有火苗燃烧起来。 火苗犹如灯烛之火,颜色赤红,温度也不算很高。 陆缺随手将之弹落到地面,红色的火苗在地面持续燃烧着,时间过去半刻,地面也没有留下丝毫被灼烧过的痕迹。 但是随着灵气在体内回环周天,酿生的灵气越来越精纯凝聚,红色的火苗就变成了明黄色,小小一缕,在薄暮红光这种也极为耀眼。 明黄色火焰上涨了几寸,温度也陡然增加。 地面很快被灼出烧石头的气味。 陆缺定睛看着,同时掐动指诀,使注入火焰的灵力更加精纯凝聚。 火焰来回晃动起来,由明黄色转为淡淡的青色。 这已经五脏真火的极致形态。 初次修行这种火焰,就能达到极致,自然是有赖于陆缺的境界到了炼气大圆满,高屋建瓴,只不过也不可能一下纯熟,在维持十几息之后,青色火焰不受控制地左右摆动起来,重新回归明黄色。 “掌控这种火焰倒也不算很难。” 陆缺自语了一句,松开相扣的手指,撤回灵力。 明黄色的五脏真火晃了晃,消匿于空气之中,地面岩石留下红灼痕迹,微微陷下去了。 陆缺提了桶水浇在上面,随后拿着当时胡塘给的另一本炼丹典籍《方丹考》,走出洞府。 这本典籍上面记载有辟谷丹和赤丹的丹方。 炼丹之道上,陆缺只是未入门的菜鸡,上手就炼制筑基丹,无异于白费材料,根本没有成功的希望。 他准备采取胡塘的建议,先从辟谷丹开始炼制,积累炼丹经验。 辟谷丹的确是修仙界最最基础的丹药之一,主药只有四味。比例及如何处理,《方丹考》也都写的明明白白,这也是修仙界前辈总结出来的定式,照葫芦画瓢几即可,不需要自身去变动。 陆缺仔细读了两遍,又留意了下咫尺空间储存的灵草灵果。 炼制辟谷丹的药材都有,数目还颇为可观。 只不过一味名为“虎骨苏”的灵果,需要在正午时候暴晒两个时辰,才能够激发出药性,今天天色已晚,不能晒药炼丹了。 陆缺倒也没闲着,先把其他三味药,该研成粉的研成粉,该泡上的泡上。 忙忙碌碌,天色入了夜方休。 从洞府中再次出来时,海上的夜空撒了漫天星辰,仿佛静谧无限的河。 但陆缺没功夫欣赏海上夜景了,他连续几天粒米未进,饿得腹中嗡鸣,得先弄点东西祭五脏庙。 真元宗比不得天渊剑宗那样的大宗,还为弟子专门开设饭堂,在真元宗里,吃饭的事嘛,自己解决,陆缺也不例外。 他在真元宗里转了转,很快有了惊天的发现。 真元宗弟子住处的西面,竟然有二三十个菜圃,还种了果树! “这时运来了,谁也挡不住啊。” 陆缺还没有干过偷盗的事,但不妨碍无师自通,闪身溜了菜圃之中,揪黄瓜、摘茄子、桃子更是摘了十几个,收获满满,全兜在衣服里面,迅速闪身开溜。 他看见某个菜圃上还竖了木牌子,上书“谁偷我菜,吃了烂肠子”。 “想必这些小菜园在真元宗弟子心里还是蛮重要的,还是别的发现了。” 陆缺回到洞府,啃了几个桃子,又把茄子撕开,撒上盐,放在炉火上烤。 虽说烹饪方式简单,但饿极了,闻起来还是很香,不管烤的生熟就拿起来往嘴里塞,连续吃了三四个。 没过多久就听见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在外面吼道:“哪位师兄师姐这么缺德吗?走道都不看着,把我的西瓜苗都给踩死了。” “我的桃树果子还没完全熟,也不知哪个就摘了十几个,有没有节操啊?” “谁偷我茄子,我要和他单挑!” “……” 夜里真元宗有点躁动,大快朵颐的陆缺有点惭愧。 ……… 第224章 开炉炼丹 晨光在洞府门口斜出光柱,许多粉尘颗粒在光柱飞扬。 洞府内药香气弥漫。 陆缺正拎着一杆精致小秤,称量药材的份量,神色煞是专注。 经过几天准备,炼制辟谷丹的四种灵果已经处理妥当,可以入药炼丹了,不过份量比例还得拿捏仔细。 一份一份称量过后,陆缺把灵药药粉倒进事先预备好的石盘。 份量不是很多,只够炼十六枚辟谷丹。 也就是炼一炉的量。 但陆缺炼辟谷丹的目的只是为了积攒炼丹经验,所以还打算一颗一颗的炼,能精打细算的地方绝不浪费。 前几日接待陆缺的老修士胡塘,此时也在洞府里,点拨了细节。 本来陆缺认为,胡塘只是受了真元宗宗门的委派,负责给他拿炼丹典籍之类,但这些天接触下来,发现这位老修士很热心,对于他问的问题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如何使用称药材的小秤,都愿意手把手地教导。 如此种种。 不免让陆缺对胡塘多了一份敬慕。 人的本事大小还在次要,愿意教,才值得他人尊重。 反之,本事再大又与自己何干? 如那余尽春本领早已经通天彻地了,可陆缺在木匠铺那几年里,不是眼睁睁看着陆缺在泥泞里挣扎,好容易挣扎出来,也只会说两句“那小子气量狭窄,不可教化”的风凉话。 陆缺思量了片刻,问胡塘道:“今天能不能开炉炼丹?” 胡塘看出了陆缺心里的期待,但还是准备压压他的性子,拈着山羊胡笑道:“莫急莫急,炼丹之事药材是一方面,我看你拿的药材成色念头都不错,可还得把控火候,等什么时候,你能控制五脏真火在红色在明黄色之间随意转换了,再开炉不迟。” “现在就行。” “才这么几天你就掌握五脏真火了?”湖塘觉得不可思议。 五脏真火虽说不是什么高明术法,可从修行到熟练,起码也来一两个月。 这是常理! 但胡塘不知道,陆缺的灵气积蓄远比同阶厚的几倍,修行五脏真火,每天可以成三四个时辰的反复练习。 陆缺没有解释,只是两指一扣,在手指上方三寸的位置凝出五脏真火。 先使之呈现红色,又迅速地转化为明黄色,并在两种形态中反复切换了几次。 “我真的可以控制了。” 胡塘老脸一皱,山羊胡随之抖了抖,沉声叹了口气,夸赞道:“你可真了得!” 陆缺道:“就是练的多。” 练的多? 这三个字更让胡塘汗颜,想起来自己年少时炼气修行,稍有了点进境,就想去吃喝玩,虚度许多光阴,以至于如今六十来岁还是炼气十三层的道行,也彻底失去了破境筑基的可能。 但这种情绪没有在胡塘心里维持多久,他这把年纪什么都开了。 人生嘛,各种事都是来世上的体验。 有人愿意在修行上卷自然是胸有大志,可吃喝玩乐也未必是错。 胡塘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一拍陆缺肩膀道:“走,炼丹室开炉炼丹!” 他自己修行不太努力,但不妨碍他喜欢努力的年轻人。 两人把洞府侧面的石门推开。 映入眼帘的炼丹室呈长方形,宽有一丈半,长两丈,铺地石砖都是极耐高温灼烧的“铁墨石”,并且不含其他驳杂气息,能使药材始终保持纯粹药性。 炼丹室中央设着一个莲花底座,中心留了八十一个孔窍,用来疏导五脏灵火。 陆缺感觉莲花底座质地和铁墨石有些相似,但却更为沉重细腻,伸手摸了摸,就感觉手指上的温度很快分布到整个底座。 他不由好奇起来,“这莲花底座是什么材质的?” 胡塘笑道:“铁墨石的石芯,此物比寻常铁墨石更耐高温,不仅能承受炼气境的五脏真火,也能抗的住筑基境的形神火,金丹境的丹火,而且能让火焰温度均匀散播!” “那可算是宝物了。” “铁墨石石芯也不能用来炼制灵器,可却比能用来灵器的沉星钢更珍贵。” 陆缺心里暗自惊叹,这真元宗也有四百多年的底蕴,没什么排场,可小小一个炼丹室就建的如此考究,还真不能小瞧了。 像这样的洞府,这样的炼丹室,周围还有十几个呢! 散修哪儿有这种待遇。 这一瞬里。 陆缺心里又萌生出了加入宗门的想法,但很快就强行制了下去,毕竟此时还是得以炼丹为主,不可旁生杂念。 他定了定神,把炼丹炉从咫尺空间中取出来。 这尊炼丹炉也是落日神宫的机缘,气息沧桑厚重,药气怡人。 胡塘大致扫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从陆缺手里拿过来,拈着衣袖擦去灰尘,托在手里如欣赏艺术品般的欣赏起来。 “真是尊上好的炼丹炉,比我从前在修士坊市所见的都要好,应该是尊古炉吧?” 陆缺点头道:“您真是慧眼如炬。” 胡塘对于炼丹和丹炉都有研究,欣然地领受了这句夸赞,然后把炼丹炉放在莲花底座上,说道:“长期没炼过丹的炼丹炉,需要先烧炉养炉。” “要怎么做?” “取两枚赤丹放在炼丹炉里,用五脏真火把赤丹完全烧化,以其药气激发炼丹炉灵性。” “哦。” 陆缺放了两枚赤丹进去,在莲花底座前坐定,掐动法诀酝酿五脏真火,让火焰从莲花底座的孔窍中蔓延出来。 胡塘突然一拍额头道:“对了,想把赤丹炼化得用极致的五脏真火!” 陆缺轻舒了一口气,“也没问题。” 说罢就凝聚灵力提升五脏真火的温度,随着灵气游走远,灵力精纯,从莲花底座孔窍中蔓延出来的火焰就从明黄色变成了淡淡青色。 八十一缕筷子粗细的火焰腾起来,包裹住炼丹炉底部。 散逸出来的热量,让整个炼丹室的温度迅速往上攀升,蒸起来滚滚热浪。 胡塘的老脸不知不觉就渗出了汗,沿下巴滴落到铁墨石,滋的一声,瞬间气化。 但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丹炉情况,并提醒陆缺道:“把火势控制的小一点预热炼丹炉,等半刻钟后,再放开五脏真火。” 陆缺不敢怠慢,当即降低了五脏真火的势头。 青色火焰静静燃烧。 沉寂三千年的炼丹炉热了起来,散发出沉郁如檀的香气。 静心静神。 炼丹室也因此陷入寂静。 陆缺和胡塘心里都掐算着时间,等半刻钟后,对视了一眼,陆缺立刻把五脏真火调整到极限的状态。 丹田中气龙奔腾,外在的五脏真火也跟着熊熊燃烧。 炼丹炉里面。 两枚赤丹因为受热而滚动起来,碰撞着炉壁,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 陆缺保持全神贯注,持续着催动五脏真火,身上很快大汗淋漓,但是流出来的汗水很快就被高温蒸发了。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直至过去半个时辰。 两枚赤丹的高温煅烧下,终于出现了红融之态,宛若两颗被烧红的小铁球。 其上不断有丝丝黑烟冒起。 胡塘一面擦汗,一面交代道:“赤丹马上就要融化,坚持住了。” 陆缺面沉如水,只点了点头。 而两枚赤丹就开始软化,腾起来白色的药烟。 这股白色药烟越来越浓,宛若檀烟,缓缓地在炼丹炉中翻涌,浸润炉身,浸润相隔三千年的光阴。 许久后。 嗡! 炼丹炉一声悠扬嗡响,荡开一大圈涟漪波动,整个浮起了起来,炉壁散发出氤氲青光。 胡塘有些兴奋道:“成了。” 陆缺撤回莲花底座上的五脏真火,抹了抹脸,“辛苦胡前辈,我去给倒点水。” “别了,咱各自用瓢灌吧。” “哈哈哈……” 两人牛饮了几大瓢冷水,重新回到炼丹室,准备开炉炼辟谷丹。 胡塘炼制过不少丹药,但他对这尊炼丹药非常感兴趣,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尊炼丹药炼辟谷丹的成功率多高,说道:“炼制辟谷丹只需要五脏真火的赤色火焰和明黄色火焰,消耗不算大,你恢复一会儿,咱们就开始。” “那现在就可以。” “莫急。” “好。”陆缺淡笑了一下,还是盘坐调息了片刻。 ……… 第225章 丹药功成 莲花底座的八十一个孔窍里,再次喷出火焰,但这回是赤红如夕阳的火光。 ……炼制辟谷丹不需要太高的炉温。 陆缺按照《方丹考》上的记载,在炼丹炉预热十五息后,先加入了灵果“虎骨苏”研成的药粉。 药粉受炉温一灼,渐渐散开犹如桂皮般的沉郁香气。 这与《方丹考》的记载一致。 陆缺神色专注,把控着过程中的细节,等香气开始减淡,立即把另外三味药依迅速放入药炉。 胡塘站在后面盯着火候,看到红色的五脏真火陡然变成明黄色,猛拧了下眉头。 然后就见炼丹炉中的药粉,好像被点燃的宣纸一般,燃起几缕火焰,由纯白迅速转为焦黑。 浓郁的焦糊味飘了起来。 “炼糊了!” 陆缺握着拳敲了敲额头,并不灰心。 等炼丹炉温度降下去,用特制铲子,掺下焦黑板结的药渣,舀山泉清洗干净,就开始第二轮炼制。 炼丹之道,火候把控尤为重要,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头一次失败,就是陆缺太心急,陡然提升了五脏真火的温度。 胡塘撩起衣袍坐到铁墨石铺就的地上,笑眯眯地指出错误所在。 陆缺拉下脸道:“刚才怎么不说?” 胡塘笑的眼角皱纹深如鱼尾,道:“亲自尝试过失败的滋味,才能深切认识到错在哪儿。这炼丹之道其实与男女相处共通,太热了不行,太凉了不行,心急了不行,性子慢了也不行,其中微妙,存乎于心。” “您老这么一比喻,我立马就明白这事究竟多难了。”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炼丹大业。 胡塘在炼丹过程中绝不指手画脚,就让陆缺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来。 炼丹本就是件耗资源耗心力的事,不多错几次,哪儿能养就出熟手? 陆缺这回稳住了心态,不急不徐,但在药粉即将融合成丹时,忘记了转炉收敛,让不成型的丹药“砰”的炸裂开来。 带着炽烈温度的药屑激发四溅,在空中已化为火星。 “不好!” 看见这一幕,陆缺迅速捂头躲避。 但他捂头低身躲避,几粒药屑自然冲着后面的胡塘溅射过去。 可怜老修士很久没跟人打过架,炼气也不甚努力,反应就迟钝了许多,老脸被几颗滚烫的药屑射中,立即起了燎泡,疼得哇哇直叫。 “你这小兔崽子,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点还真活学活用了。” “惭愧惭愧,忘了胡前辈在后面,您老把这个戴上。”陆缺没好意思幸灾乐祸,从咫尺空间取出罗刹鬼面面具递给胡塘。 胡塘骂骂咧咧了两句。 没奈何,也只好自认倒霉。 “娘的,继续吧!” 陆缺顺着胡塘刚才的比喻打趣道:“按照您老的意思,丹药有时还真像个脾气火爆的烈性女子。” “这么说倒也没错。” 闲聊了几句,又开始炼丹,第三轮不出预料的再次失败了。 但这回失败的原因稀里糊涂,陆缺不清楚哪一步细节出错了,经验老道的胡塘也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于是就只能归结于运气不好。 胡塘还特意重复了一遍,“是这样的,炼丹也很需要运气。” 这句把陆缺气的几欲咬碎后槽牙,使劲捏着拳头道:“步步都做对了,还需要看运气?” 胡塘理所当然道:“没错。” “我他妈……” “小子,别发牢骚,你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你努力了、做的全对,也未必就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修行亦如此,只不过你做对的次数多了,结果就会向着你满意的方向逼近。” 陆缺仔细琢磨了一阵儿,“您老这番话说的很有哲理。” 胡塘畅怀大笑道:“我是修行理论家。” ……… 吸取了前几次的失败教训,陆缺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第四轮炼丹。 用心地操控五脏真火的火候,炼丹炉的转动,并时刻注意炉内的变化。 大概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次在转炉收丹前都没有发生意外。 陆缺紧张兮兮地操控炼丹炉旋转,只见炉中融化成液的药粉,像是几股浓稠的糖汁向着中心收敛,先凝聚成绿豆大小圆形,继而慢慢变大。 胡塘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注意保持匀速。” “我知道,别吭声。” 眼见丹丸逐渐凝聚成形,陆缺按照《方丹考》上的记载,循序渐进地提升着五脏真火的温度。 伴随着莲花底座喷出的火焰再次转为明黄色,丹丸的凝聚态势开始加快。 由绿豆大小变成了桂圆大小。 陆缺仍然不敢放松,在丹丸成形后,立刻又调整火候,降低了火焰温度,使五脏真火变得犹如落幕夕阳般的暗红,以极低的温度收敛丹壳。 十几息时间过去。 当啷一声响,成形的辟谷丹掉落在了炼丹炉底部。 “炼制成功了吗?” 陆缺也顾不得灼热,双指如电般把滚烫的辟谷丹从炼丹炉里夹了出来,放在掌心之中,两只手互换着掂来掂去,以便于帮其迅速降温。 等温度不算太烫了,就立即拿到眼前细细打量。 这颗辟谷丹珠圆玉润,洁白无瑕,微微散发着虎骨苏的沉郁香气。 成色极其完美。 《方丹考》记载的辟谷丹,也与之毫无出入。 的确是炼制成功了。 陆缺心里极是欢喜,拿着看了许久,才爱不释手地将之收进咫尺空间里。 胡塘明知故问道:“你储存的修行资源好像蛮丰富,怎么一颗普通的辟谷丹,还要特意藏进咫尺空间?” “初次炼丹成功,留个纪念。” “我看你是想送给心上人。” 面对这句调侃,陆缺也不回避,“我在天渊剑宗里面有位很要好的朋友,修行上的小成就也愿意和她分享。” 胡塘站起来,左右扭动了几下肩膀活动着筋骨,同时道:“那能发展成心上人,她漂亮吗?” “比青青如何。” “要比杜姑娘好看很多。” “嗯?” “真的。” 胡塘倒不至于怀疑这话的真假,只不过觉得天渊剑宗的弟子,模样又长得俊俏,以后恐怕和陆缺这种散修有缘无份,毕竟修仙界有时也讲门当户对。 但他没出言打击少年,只是道:“好了不扯题外话,咱们趁热打铁,继续炼制辟谷丹,为你积攒炼丹经验。” ……… (ps: 补前天欠的一更,不欠了吧) 第226章 筑基材料 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与炼丹之中,光阴斗转,到了初秋七月。 陆缺深居简出,在炼丹上花足了功夫,火候把控和收丹手法的水平逐渐提升,炼制辟谷丹的成功率,从最开始的不足两成暴涨到了七成多。 由此初入丹道门径。 可入了门,不等于就能炼制筑基丹。 那筑基丹的炼制材料就有二十四种,处理也方法各不相同,开炉炼制还得根据药性调和五行阴阳、引气入丹等等,手法繁杂无比,炼制难度比辟谷丹大了几十倍。 以陆缺现在的炼丹水平炼制筑基丹,练多少废多少。 所以还得继续积攒经验。 接下来的日子,陆缺就开始尝试炼制赤丹。 他的咫尺空间里也储存的也有炼制赤丹的材料,不过只有十几份,因此就想着到修士坊市去换些来。 再者,也想到修士坊市看看有没有银脉果、天葛根、一线花。 当时在落日神宫斩杀穆天童及炼其他炼气十三层的修士,搜刮了不少炼制筑基丹的材料,所欠缺的也就这三种天材地宝。 这天晌午。 陆缺找到老修士胡塘的洞府前,后者换了干净蓝袍,腰间悬的钱袋鼓鼓囊囊,一副装扮很像是要出门,听见陆缺脚步,先开口道:“小陆,你回三桥镇吗?” 陆缺已经和胡塘很熟,言谈无忌,“贵宗这么快就要撵人了?” “你小子的嘴挺刻薄。” “我还有一位嘴更刻薄的大哥。” 胡塘没理会这句,理了理衣襟,摊开双臂展示姿态气宇,笑着问道:”看看我这身装扮有没有点修仙的出尘气。” 胡塘平日不修边幅,对于衣着装扮很不在意,今天这模样有些出乎意料,陆缺就认真地扫了扫。 “您老这是要去相亲?” “去!这是要到你们三桥镇办正事,收录预备弟子入宗。” “吴婴?” “就是那小姑娘。” 陆缺对此不感到意外,“嗯”了一声,寻思自己现在回锁龙镇也没要紧事情办,就说道:“我先不回镇上,我过来是要问真元宗这边儿有没有修士坊市。” 胡塘捋着胡须道:“无虚海上有真元宗、乙剑门、凌月塔、洞玄门四宗,还分布了几个修士世家。如此多的实力,自然会蕴生出相互交换资源的坊市,不过位置在黑石岛,离真元宗上千里呢。” 上千里? 陆缺一听就觉得头大,这么远的距离乘船过去恐怕得个把月。 何况坐船的滋味儿也不好受。 他道:“贵宗最近有没有要到黑石岛坊市的前辈,可以捎我一程。” “等我回来,给你问问。” ……… 下午。 陆缺正在洞府翻阅炼丹典籍,听到几声叽叽喳喳的赞叹声,起身走到门口,就看着胡塘带着吴婴从远处过来。 初入修仙宗门的吴婴,还不清楚真元宗在修仙界名不见经传,只觉得这是来到了神仙府邸,兴奋的脚不沾地,恨不能立马学会修士的本事,翻江倒海,摘星拿月。 在过来的路上,也就问了胡塘三百多遍“胡前辈,我什么时候才能炼气”。 两人将到洞府前。 吴婴忽然顿住脚步,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陆缺,“要不是胡仙师主动说起,我还真想不到你也在修仙地界。” 看着满脸天真的同乡姑娘,陆缺淡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是不是取笑我当时在镇上不自量力跟你挑衅?哼,别得意,我现在也拜入真元宗了,很快就能超过你。”吴婴挺了挺初具规模的胸脯,显得信心十足。 她在三桥镇上长大,不管读书练武,同龄人没有能比得上她,妥妥的同辈翘楚,可突然冒出来的陆缺,竟先一步走上炼气问道的路,心里肯定不服气。 要扞卫“三桥镇第一人”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老修士胡塘抄起手,“小陆,作为同乡中的先行者,你不该念在同乡之谊,多少拿出来点见面礼表示表示。” 好嘛,这是来打秋风的。 陆缺冲胡塘咧了咧嘴,“您老还真不好意思开这口。” 胡塘严肃道:“不要因为我年过花甲就对心我存偏见,我也可以不要脸面!” “……啊,无懈可击。” “别抠抠搜搜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陆缺不出点血也不可能。 他从咫尺空间取出了一瓶还用油蜡封口的白瓷瓶,将之抛给吴婴,“接着。” “胡前辈,这是什么玩意儿?” “可以快速提升炼气境界的赤丹。” “那咱们真元宗肯定也有!” 胡塘往白瓷瓶上斜了一眼,看到底部有个篆体“镇”字,啧啧笑起来道:“咱们真元宗炼制出来的赤丹,可远不如小陆给你的这瓶好,这是大夏镇邪司特供的,一瓶没开封的里面四十九枚,顶得上你往后五年的月例俸禄了,还不赶快谢谢人家。” 吴婴晃动纤手惦着瓷瓶,神色幽幽地嘀咕道:“能拿出来这么贵重的丹药,怪不得玉龙芝熬的茶都能随便泼了,臭土豪。” 谢谢啦—— 小姑娘猛嚎了一嗓子,震得身旁胡塘的耳中嗡嗡作响。 一瓶赤丹对陆缺来说无足轻重,也不在乎谢不谢的,轻语道:“往后好好修行。” 吴婴鼓起腮边瞪着陆缺,好像头生的小牛犊,心里想着,“好啊,摆谱是不是,瞧把你给能的,等我超过你了,也一定丢给你一瓶丹药,端着架子和你说,往后好好修行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厉害可说不定。” 姑娘在瞬息之间,就脑补出了逆袭陆缺的情形,于是转怒为喜,偷偷笑了笑。 意-淫真是令人愉快! 这边。 陆缺跟胡塘说道:”秋风也打过了,您老多替我操点去黑石岛坊市的事。” “这么着急炼筑基丹?” “先准备齐了材料,起码能落下一桩心事。” “行行行,我带吴婴拜过祖师堂,安排了修行的洞府,就去给问,记着前两天林月蘅林师妹似乎说过要去坊市去购置炼器材料祭炼灵器什么的,也不知道去过了没有。” ……… 第227章 渡海千里 朝阳从海面升起来,为万顷汪洋添了一抹微红。 晨曦还没有照到真元岛。 陆缺刚起床洗漱,胡塘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小陆,赶紧的!林月蘅林师妹的确要去黑石岛坊市,现在人已经在宗门口等着了。” 陆缺擦了把脸,即刻动身。 在赶往真元宗宗门口的路上,胡塘交待道:“林师妹近年来脾气暴躁,并且不喜欢多话之人,这两点你需谨记,免得不小心说错了话,被她暴打一顿。” “哦。” 简短说了两句,就已赶到门口。 篆刻“真元宗”三字的巨岩下面,站着一位身影清瘦的黑衣女子,鬓角青丝掺杂了几缕灰白,眼底藏着浓郁的悲切,但是面相看起来还很年轻,三十如许。 此女子便是林月蘅,也是杜青青的授业恩师。 道行已至筑基后期。 走到跟前时。 胡塘把陆缺推到了前面介绍,“这就是陆缺,咱们宗主的客人。” 陆缺谨慎地向林月蘅点下了头。 林月蘅不冷不热道:“走吧。” 说罢拔下插在脑后发髻弧形铁钗望空掷去,同时笼在衣袖里的手指掐动法诀,打出一道灵力,那铁钗受到感应,骤然变大,化成了形态狭长的铁舟。 约莫一丈半长,两尺宽。 舟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首,龙首的口中衔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微微地散发灵力涟漪。 陆缺猜测此舟应该是飞行灵器,头一次见,十分好奇。 不过…… 他靠近了林月蘅七步以内,就感觉到一股无形压力,琢磨这位前辈可能脾气确实不怎么好,就没有多嘴发问。 林月蘅飞落到铁舟舟头。 陆缺也纵身跳了上去,别别扭扭地坐在了舟尾。 “黑石岛坊市外围向来都不太平,林师妹得多多照顾小陆啊,他是咱们宗主的贵客,万不可有个闪失。”胡塘仰着头唠叨了两句。 林月蘅不给这位老师兄面子,冷冷地说道:“不必你絮叨!” “呵呵。” 一股旋风平地而起,林月蘅掐动指诀向铁舟龙首注入灵力,龙口中的珠子顿时光芒大炽,催动铁舟飞上云霄。 随后。 身畔云朵开始疾速倒退,扑面风声越来越烈。 陆缺坐了下来,本能地扶住舟沿。 不过这件灵器的品质似乎不低,穿云破雾快如闪电,却也没有太大颠簸。 飞行将近上百里,陆缺渐渐放心,把手伸到铁舟之外,划动迅速闪过去的云朵,荡了满掌湿润的白烟。 往下望去。 两只翱翔的鹰隼霎时被甩在后面,连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视线继续往下延伸,就是波涛万顷的无虚海海面。 此时朝阳升了起来,使海面重新呈现出静谧的深蓝,就像是永远望不到尽头的画布,让人觉得无比浩瀚。 “这种景象恐怕也只有广阔的朔北沙漠可以比拟,不知道柳离见过没有?她好像喜欢绚烂的景观。” 陆缺趴在铁舟舟尾,暗暗想着,心绪也渐渐发散。 认为以后高低也得弄件飞行灵器来! 霞举飞腾固然会有修士的神仙姿态,可飞行灵器明显更好用。 不知不觉已经飞行很远。 平静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座椭圆形岛屿,岛屿云烟浓郁,似有高耸的塔尖穿破了云烟之气,巍然于天穹之下。 林月蘅视线向椭圆形岛屿斜了斜,眼光忽然变得十分凌厉,乃至于周身的灵力都出现了异常波动,催动着衣裙飞扬翻动,但在紧攥了一下拳头后,又恢复平静,驾驭着铁舟从椭圆形岛屿上空绕开了。 陆缺低声自语,“那座岛难道就是无虚海上另一个宗门凌月塔所在地?” 林月蘅冷不丁接话道:“是!” “我自说自话呢,没打扰到林前辈吧?” 林月蘅对杜青青视若己出,而陆缺救过杜青青性命,又让出了极品灵器“玄青万流珠”,有这层原因在,她再怎么暴躁,也不至于无端和陆缺动怒。 相反,林月蘅其实也很感念陆缺。 她沉默了片刻道:“没有。你心里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我。” “可以问?” “可以问!”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陆缺虚握拳头轻敲了一下掌心,说道:“林前辈,我对你这艘灵器铁舟蛮好奇的。” “此舟名为波月舟,可飞行亦入海可破浪而行,倘若金丹修士驾驭,一刻时间就能飞行一千六百里,另外波月舟还有四重防御壁障……我全力操控的话,能凝起三重,勉强挡得住金丹境一击。” 听了林月蘅的详细讲解,陆缺不由心动起来。 真是件好灵器! 陆缺伸手摩挲着波月舟平整的舟沿,连连赞叹,“我要有件这样灵器就好了。” 林月蘅平心静气道:“本来陆道友让给青青的玄青万流珠,换十艘波月舟也都不为过,只是这波月光乃是开宗祖师遗宝,我也不敢擅专。” 陆缺的心口痛了起来,宛若滴血,伸手按住道:“林前辈不说这番话更好。” “抱歉。” “唉……” 玄青万流珠这件事可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能再想,想了,陆缺都觉得该给自己俩大耳帖子。 缓了缓。 陆缺问起此行的正事道:“黑石岛坊市里面的灵果灵草类的物品多吗?” “非常丰富,只要出的起价钱,想要的修行资源可谓应有尽有。” “价钱,指银子?” “咱们修士要银子用处的可不大……” 林月蘅简单讲了讲黑石岛坊市的交易规矩。 原来在这座修士坊市之中,为了便于交易,各种修行物资的价钱都以赤丹来换算。 比如一个内部两尺见方的咫尺空间,就做一千五百枚赤丹的价格;一斤驳铜做六枚赤丹的价格。 陆缺所需的炼丹材料之一“银脉果”,价格在六百枚赤丹到一千枚之间,视品质和行情而定。 当然。 黑石岛坊市通常很少收赤丹,只是把赤丹当做了一种衡量修行资源价值的货币,在其内部流通的是“赤丹票”。 等林月蘅把这些解释完了,陆缺略作迟疑道:“林前辈,我攒了些物件,您能不能帮我估算一下大概的价值,我担忧到了里面被坑。” “可以。” ……… 第228章 好人好事 陆缺挽动衣袖,取出十来个咫尺空间,摆在波月舟舟底。 有银钗、腰牌、手镯等,外形各异。 看着这些,林月蘅柳眉往下压了压,脸上泛起质疑之色。 怎么一介炼气散修,手里会有这么多咫尺空间? 陆缺自顾自酝酿灵力,打开自己的咫尺空间,又取出许多物事。 灵器十六件,符箓八道,术法秘籍二十二本,驳铜六块,拳头大的沉星钢两块,不知名的妖兽骨骼六根,疗伤丹药十三瓶。 这些东西摆在舟底,琳琅满目,仿佛是杂货摊子。 林月蘅略微有些动容了,尤其是看到一柄宽厚的重刀时,眼眸里面都泛起了明显涟漪。 重刀气度古朴,上刀身暗色细纹蜿蜒,寂静似乎蛰伏着劈山斩岳的气概。 铸造材料应是九成沉星钢,半成能聚拢灵力的“青丝铬”,半成其他珍奇材料,往上晋升的空间非常高。 莫说真元宗,就是无虚海四宗所有主修仙武的炼气境弟子,恐怕也拿不出这么好的仙武灵兵。 林月蘅问道:“你哪儿来这么多修行资源?” 陆缺很不谦虚道:“大部分都是在落日神宫里做好人好事,得到的酬劳。” 原来如此! 林月蘅呵的冷笑了一声。 同阶修士相互攻杀掠夺罢了,没必要糟蹋“好人好事”这四字吧? 她倒没有深究,问了一句,就开始仔细审视这些修行资源与灵器,帮陆缺估算大致的价值。 有件外形为玉戒的咫尺空间,外表清莹水润,内部有三尺半见方大小。 林月蘅自己比较钟意,碍于身为长辈,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捏在指间踟蹰了许久没吭声。 “这个咫尺空间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很好。” 陆缺狡猾笑道:“林前辈如果喜欢这个咫尺空间,我按黑石岛坊市八折的价格让给您。” “我怎能占小辈的便宜!” “哪儿是占便宜?您帮我估算这些东西的价值,就算是帮了大忙,而且银脉果、天葛根、一线花三味灵药,我没见过,待会儿到黑石岛坊市购买时还您帮忙把关。” “……你蛮懂人情世故。” “您费心。” 陆缺没再多话,转头看向波月舟下方的云气与更下方的海面。 一会儿。 林月蘅把所有东西的价值合了出来,放在黑石岛坊市大概值七万的赤丹票,但没有把那柄重刀算在其中。 重刀直接卖给黑石岛坊市,肯定会被狠狠杀价。 但转让主修仙武的修士,就能获得更大的价值。 七万赤丹票也足够陆缺置办炼制赤丹和筑基丹的材料,所以林月蘅不建议他此时就出售重刀。 陆缺道:“我听林前辈的!” 波月舟载着二人持续在云层穿梭,又飞行近百里后,就看见许多修士的身影疾驰向同一方向。 云气被穿破,遗落诸多残影。 有人手提酒壶脚踩拖拽流光的飞剑;有主修仙武的修士体魄强悍,凭肉身在天际飞渡,胸襟开敞;有青衫儒冠化笔如舟,吹一支竹笛越过了宽广海面…… 虽说花里胡哨,但却很符合世俗对神仙的遐想。 海上有仙山,朝拜五云间。 真像那么回事! 陆缺沿着那些修士飞行的方向看去,就看见海面落了个犹如墨点般的黑点。 伴随着波月舟不断接近,黑点变得越来越多,呈现出来了海岛的本相,此岛周围有许多突出海面的礁石,中心岛屿地势参差错落,就着地势建了一圈城墙,仿佛是座坚固的堡垒。 前来交易修行资源的修士,飞到城墙前面,全部落下云头,自觉地步行进入坊市。 林月蘅也不例外。 驾驭波月舟飞到距离城墙十几丈,就落了下来。 她解释了一句,“黑石岛坊市不允许飞行而过。” 陆缺保持沉默,只是把狰狞的罗刹鬼面面具戴在了脸上,他感觉这种往来络绎的修士坊市,成份非常复杂,担忧被图谋不轨的人给盯上。 这时。 从后面赶来两个蓝色素袍之人,头戴偃月冠,脚踏黑布云勾鞋,气质朴素,好像是世俗中的道士。 两人向林月蘅行了稽首礼,略作寒暄,匆匆进入了修士坊市。 陆缺有点诧异道:“刚才那二位是?” “洞玄派的道友。该门派本是无虚海上最大的宗门,传承一千五百年,但该派独钟于符箓和炼丹两道,在其他修行门路上不愿多花心思,门内弟子就渐渐产生了分歧,从中脱离了出来,以至于如今式微。说起来真元宗、凌月塔、乙剑门其实都还是源自于洞玄派。” “修行岂能太死板了。” “你认为的死板,或许是别人的坚持,角度不同而已。” 真元宗还是认可洞玄派为祖庭的,所以林月蘅不愿说其坏话。 陆缺听认同这句话,点了点头,“我有位姓祝的大哥做事就死板跟石头似的,但其品行节操又偏偏让我有些佩服。” 边说边走,进入围墙围着黑石岛坊市。 几十间气派楼宇屋舍参差排布,人流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南面略偏东是一道宽阔的主干道,直通往最恢宏的楼宇,楼宇匾额上书“宝汇楼”三个大字。 林月蘅向陆缺介绍道:“宝汇楼是创办黑石岛坊市的四位金丹前辈的产业,赤丹票就是在里面买卖的;至于其他楼宇,也有属于属于那四位前辈的,更多则是其他势力开办。” “我这次在宝汇楼换了赤丹票,花不完的,以后他们还认吗?” “当然了,又不是做一锤子买卖。” 两人走进了宝汇楼,宽敞的大厅中五十个修士正在兜售修行资源,换取赤丹票,但并无喧哗之感。 负责宝汇楼交易的伙计,个个都是筑基期修士,看过的摸过的东西多了,能很快估算出各种修行资源的价值,非常专业,堪比世俗之中的精明商贾。 由于前面兑换赤丹票修士较多,负责交待的侍女就先把陆缺和林月蘅带进了侧面雅室等待,并沏上了好茶,端上来四样点心。 看着姿色姣好的侍女扭着纤腰出去,陆缺发自内心赞叹。 “这地儿也太专业了,好像是世俗中的高档客栈。” 林月蘅道:“不奇怪,咱们吴州的百姓做买卖向来就讲究服务,黑石岛坊市只是把世俗风气带进来了而已。” “刚才的侍女也是修士。” “炼气九层。” “能让修士给人端茶倒水,这黑石岛坊市背后的势力应该很强啊。” 其实何止端茶倒水,如果来黑石岛做的是大买卖,跟那些侍女风流两晚,也都是小事一桩! 在世俗百姓眼中,修士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但是身处修仙界,很多实力低微的修士不过是他人随意拿捏的玩物,命运如何,全在他人一念。 宝汇楼中的侍女自幼接受培养,就是这种命。 这些事,林月蘅没有和陆缺讲,只是说道:“你只需知道黑石岛坊市的交易还是公平就行了,宝汇楼的事无须多问。” “明白。” 两盏清心清脾的香茶饮罢,宝汇楼侍女来通知说是轮到他们兑换了。 陆缺和林月蘅再次进入前厅,到了交易柜台前,把所有资源一股脑塞了进去。 负责交易的几名伙计,把咫尺空间、灵器、符箓、术法秘籍、炼器材料等分开,各自负责一类,一面渡入灵力检查情况,一面快速地波动算盘累加价值,就好像几台精密的机器。 不足一刻功夫,就把所有修行资源的价值算了出来。 共计六万八千六百赤丹票。 这和林月蘅之前估算的价值出入不大,陆缺并无异议。 一位掌柜模样的白胖中年人,从咫尺空间取出一打金赤丹票,递给陆缺,笑眯眯地道:“道友,最近沉星钢在坊市很紧俏,您手头上若是还有沉星钢矿料,请务必惠顾蔽楼,价钱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陆缺道:“一定一定。” 不过最近都没有“行侠仗义”,哪来的沉星钢矿料? 瞎客套罢了。 从宝汇楼出来后,陆缺立即就感觉有道目光从背后盯上了自己,回头看去,那是位身材干瘦的紫袍老者,鼻如鹰勾,深陷的眼眸中隐藏着一丝贪婪。 一下换将近六千八千六百赤丹票,在世俗讲就是腰缠万贯,被人觊觎并不稀奇。 陆缺视线与紫袍老者交汇,后者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毒蛇般让人毛骨悚然。 林月蘅早已察觉到紫袍老者,和陆缺走近了些,“咱们去买炼丹材料,不必多理会他。” 等走远了一些。 陆缺问林月蘅道:“哪个紫袍老修士是什么人?” “常年在无虚海各处流窜的散修,绰号六指道人,主修符箓,道行跟我相仿。” “那可就很厉害了。” 林月蘅宽慰陆缺道:“有我在,料他也不敢对你动手。” ……… 第229章 我眼瞎啊 “那六指道人具体什么境界?” “筑基后期。” 这话让陆缺的眉头轻轻拧了一下。 绰号六指道人的紫袍修士,明显心存不良,适合做“行侠仗义”的对象,假如道行筑基初期的话,陆缺肯定要想方设法搏一搏。 但老家伙已经到了筑基后期,道行相差悬殊,打他主意无异于送死。 陆缺轻敲了敲罗刹鬼面面具,迅速压下行侠仗义的念头。 这时候啊还是跟紧林月蘅安全! 而六指道人依旧站在宝汇楼门廊前,打量陆缺背影,混浊的双眸渐渐眯成一线,其中骤然聚拢起亮光,就好像是看见了肥羊的狼。 此人有筑基境后期的道行,但寿元已经所剩无几。 按正常情况讲三五年就得进棺材,让修行同道吃席。 他深知这种情况,在陆缺的背影消失以后,扶着廊柱坐了下来,喘了口气,伸手按向因生机耗散而干瘪的胸膛,嘶哑地呢喃起来。 “筑基成果就是四甲子寿命,可年轻时候服用丹药太多,受得暗伤太多,到如今毛病全部爆发了出来,性命根基摧残,气机流转一日弱似一日,也就能活到一百四十二岁了。” “必须得买一枚二返春木益元丹,延长十五年的寿命。” “有个十几二十年寿命,或许金丹境有望。” 六指道人收回手,缓缓扳动着粗糙犹如树皮的手指。 春木益元丹虽说终生只能服用一次,也只能增加十五年寿命,但对于寿元将近的寿元将近的修士来说无疑是一缕浓郁希望,所以价格非常高。 在黑石岛坊市里,一枚春木益元丹需要十六万赤丹票。 六指道人砸锅卖铁也就换来十二万四千的赤丹票,没地方再凑了,当年同辈交好的修士也因为知道他寿元将近,无人愿意施以援手。 谁会愿意修行资源投资在将死之人身上呢? 世态炎凉,修仙界更甚。 所以当六指道人在宝汇楼看到陆缺兑换了六万八的赤丹票,当时就起了杀人劫财的歹意。 小小炼气境修士,拿捏起来也容易。 唯一的问题是真元宗林月蘅护着陆缺。 寿元将近的六指道人,每次动用灵力都会加剧生机流逝,倘若还得应对林月蘅,一架打不完自己恐怕就先挂了。 该怎么办? 他板着指节反复思量,最终也不舍得放弃到了嘴边的肥羊。 “妈-的!这回豁上老脸不要也得请同道帮忙了,只有他能拖住林月蘅半刻就行,那小子看着也不是真元宗的人。” 六指道人打定了主意,立即起身,匆匆忙忙地赶向黑石岛坊市外面。 ……… 林月蘅还比较熟悉黑石岛坊市,领着陆缺走过几道蜿蜿蜒蜒的阶梯,来到一家名为“倚晴楼”的铺子。 倚晴楼前修竹盈盈,凉风浮翠。 侧面置了两口雕琢着浮云纹饰的青石大缸,似乎用了术法维持,从缸口探出来的粉色荷花还开的很好。 而门外简单的陈设也把倚晴楼衬得非常古雅。 林月蘅解释道:“倚晴楼其实是个蛮有势力和背景的修士组织,在修仙界许多坊市都开了分号,各种灵草灵果备的比较全。” 陆缺听出了话里的隐含的意思,“里面东西也要更贵吧?” “会比其他店铺贵半成。” 东西若是好的话,贵半成倒也能接受。 陆缺扶了扶脸上的罗刹鬼面面具,跟着林月蘅进入倚晴楼。 此时。 有四名女修士,正在里面拿着一件形似大印的灵器端详。 她们尽皆身着月纹白衣,腰悬黑青色的玉牌,那玉牌上还缀着红穗子,因一缕红就把衣饰色彩衬得极为合适,显得与众不同。 像是个有组织的团伙! 陆缺快速地留意了一番,也从玉牌上“凌月”二字,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四名女修士都是凌月塔弟子。 这让他立刻想起了《四明简略》中的内容:“某年某月,途遇凌月塔女道友,肌肤极白,腿很长,我想睡-她……” 书中轶事在现实中遇到就很巧。 陆缺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只是眼前这四位女修士的姿色,实在算不上出众,和苏萱相比的话只能说是略具人形。 可能着作《四明简略》那位天渊剑宗的前辈也没见过什么好白菜吧。 一名鼻尖撒了雀斑的瓜子脸女修,发觉了陆缺的目光,猛然转过身,呵斥道:“看什么看,小小年纪也不学点好,就会站在别人后面偷窥是不是?你师门怎么教你的,登徒子!” 陆缺被训得一愣一愣,无意间扫到瓜子脸女修平坦宛若并州雪原的胸脯,愣的就更厉害了。 别的先不说。 这事要是被苏萱知道了,恐怕得把她给笑死。 当年在界山近水楼台,放着世间无双春色不看,却偷窥起来平板姑娘了,这得要多眼瞎? 陆缺慌忙隔着罗刹鬼面面具擦了擦眼,“真是抱歉,我有眼疾!” 瓜子脸女修不依不饶道:“别给自己找借口,你就是见我们师姐妹几个姿色姣好,心里起了不轨的念头,就你这种人,我以前可见多了。” 看着瓜子脸女修自信的模样,陆缺深感佩服,索性把脸转了过去。 心里那是一百个不服气。 “什么玩意儿?” “柳离不比你好看上万倍,还我对你心存不轨,想得倒美!” 瓜子脸女修士嗤鼻冷哼道:“你转过去干嘛,被我戳中心事,无言以对了?” 而林月蘅明显是和凌月塔不对付,进门之后就冷着脸不吭声,只不过也实在是瞧不上瓜子脸女修那副自信过头的架势,就轻咳了一声。 “你咳……”这时才发觉来人是林月蘅的瓜子脸女修,刚说出俩字,就立刻把刻薄的话咽了肚子里,面色微微涨红了些。 她后退一步和师姐妹并肩而立,神色戒备地和林月蘅对峙了一眼。 气氛逐渐凝滞。 片刻后有人忽然道:“走走走,这件灵器咱们现在还买不起,下回再来看。” 瓜子脸女修松了口气,跟着先行一步的师姐迅速溜了倚晴楼。 林月蘅没管她们,和正在柜台内擦拭玉算盘的掌柜说道:“没耽搁掌柜的生意吧?” “无妨。” “这位小道友需要一些炼赤丹的材料和银脉果,天葛根,一脉花三种灵药。” 掌柜的是位气度儒雅中年人,好像也认得林月蘅,就先去沏了壶茶端过来,“两位先喝茶。” 说完。 掌柜的重新回到柜台后面,掐动指诀凝聚出一道蓝色的符箓。 蓝色符箓轻飘飘地落在墙壁,像是泥牛入海般迅速消融,随后墙壁的砖缝之间就透出的蓝光,轰隆隆的一阵响,自动分开一道通往不知何处的甬道。 “两位稍作片刻,我去去就来。”掌柜的走进甬道之中,墙壁缺口又迅速弥合。 陆缺尴尬中缓过了神儿,端起茶杯灌了几口茶,终于忍不住叹气道:“凌月塔的那个女修脑子跟有毛病似的,什么时候修仙的门槛变得这么低了,脑残也能修?” 林月蘅低头不语。 再怎么和凌月塔不对付,也不至于自降身价附和陆缺的毒舌。 “林前辈?” “你想骂继续骂你的,不用管我。”林月蘅还是笑了一下。 “算了,我不能跟脑残一般见识,还是得管我自己的正事。” ……… 第230章 万事俱备 幽凉蓝光再次在墙砖缝隙亮起,墙壁变得若有若无,仅剩砖缝的光痕直线。 儒雅的掌柜托着一株青铜灯树从中走出来,把青铜灯树放在柜案上,向陆缺投来问询目光。 “那三种炼制拥有筑基丹的灵药,道友需要几份?” 在炼丹上,一份的量是指炼制四枚丹药所需的炼丹材料。 陆缺握着茶盏思忖。 他的性命根基过于浑厚,破境比寻常同阶更难,恐怕没有十枚八枚筑基丹,难以撼动筑基的壁垒。 再考虑到炼制筑基丹的成功率很低,即便入了炼丹门径,渐渐成了熟手,最终成功率也仅有可怜的两成。 这样算下来就得二十五份。 “二十五份!” 掌柜的脸上闪过惊讶之色,但很快恢复平常,伸指轻点在青铜灯树灯盏。 伴随着灯盏光芒亮起,他手掌上方凭空出现了一只红木匣子。 红木匣中二十多枚核桃大的果实,表皮鲜白,挂着层霜粉,从侧面看去时表皮上的褶皱会呈现银色,一道一道宛若脉络,正是银脉果。 按《丹药挈领》中叙述,这些银脉果均属上品。 陆缺仔细打量了一遍,心里很满意,问道:“要多少赤丹票?” “一千一枚,一枚可以炼五份。”掌柜的语气平平淡淡,他们倚晴楼能在修仙界遍地开花,讲得就是个诚信经验,并没有因为陆缺年纪小的就漫天要价。 这就是千年老字号! 陆缺看了一眼林月蘅,林月蘅点了下头表示可以。 看来是的确物有所值。 只不过向来节俭的陆缺,还是在其中挑了五枚看起来更大的银脉果。 随后又继续查看天葛根、一线花两种灵药,倚晴楼里收集灵草灵果质量都很好,没费太大功夫。 掌柜的在旁边拨了拨算盘,“一共九千五百赤丹票。” “好。” 终于收集齐了炼制筑基丹的材料,陆缺心里既期待又欢喜,没有再价钱上纠结,这笔花销在他的预期以内。 掌柜的又道:“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陆缺伸手托着罗刹鬼面面具的边沿,踟蹰道:“我想想……” 补齐了筑基丹的材料,除去筑基以后的修行功法,别的修行资源都已经不缺。 修士坊市里的店铺通常也不会有,就算有也是阉割版的,练了指不定会炼出什么毛病,还不如等雪初五的消息靠谱。 凭落日神宫“坦诚相见”的交情,雪姑娘应该也不会失信。 陆缺默默思忖,蓦的心头一凛。 对了。 绰号六指道人的那个老家伙,明显不怀好意,那怎么也得有点提防。 陆缺一抬头道:“掌柜的,你这铺子里有什么东西能对付筑基后期修士的?” 得亏掌柜的见过世面,不然得被这句话吓住。 初入修仙界的低级修士都有一个认知误区,会认为得到一件极品灵器,立马就能走上人生巅峰,横扫天下,称宗做祖;但事实上是什么样的境界,就只能让灵器发挥什么境界的威力,顶多略高些。 就拿陆缺来说,手中罗天旗和万鳞白玉甲品质都很好,他也仅剩发挥到筑基初级的程度。 毕竟—— 驾驭任何灵器,都需要灵力和精神力作为支撑。 所以掌柜猜出来陆缺想要的不是灵器,而是一次性的“灵物”,就比如金甲力士符。 他转身过去取出两样东西,先把一张金书符箓放在桌案上,“此符名为雷灵符,一旦激发就造成方圆百丈的雷域,筑基后期也难以抵御。” 陆缺直话直说道:“难以抵御,就是说也有可能抵御的住了?” “同样是筑基后期,实力也会存在着天差地别,只不过被雷灵符罩住,不死也会重死的,这点我们倚晴楼可以保证。” 这么一说,陆缺不由得心动了,“要多少赤丹票?” “十六万四千。” “啊?” “不讲价。” 陆缺心里刚萌生出的消费欲望,就这么被浇灭了。 掌柜取出第二件东西,一只盒子,里面盛了十六枚银色的弹丸,葡萄大小,极其圆滑光润,“这是冰裂丸,突发袭击的话,也能对筑基后期造成一定的伤害,每丸一万二赤丹票。” “一定的伤害是多大的伤害?” “用的时机得当,击杀也有可能;用的不好的话,对方或许毫发无损……以你的道行激发冰裂丸需要十五息。” 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 陆缺眯眼看着冰裂丸,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买几颗。 赤丹票放在身上不过是死物,换成了具有杀伐之威的“灵物”,此时用不上,以后也可能用上。 “我要三颗!” ……… 买完东西离开倚晴楼,林月蘅还需要购置祭起炼器的材料,又带着陆缺去了另一家专门卖矿料的铺子。 这家铺子门面不大,规格却很高,出出进进的至少都是筑基中期上的修士。 陆缺没那么高的台面,就老老实实地等在外面,没有走动。 他始终记得六指道人贪恋的眼神,总疑心老家伙在暗中观察,心里略有些忐忑,就不时地东张西望几眼。 结果。 六指道人的人影没看到,又看到了凌月塔四姐妹。 鼻梁边撒雀斑的平板姑娘把陆缺烦的头疼不已,不想再与之有任何一点交集,扫动她四人在远处晃悠,立马转身面壁。 因此躲过了一劫。 大约两盏茶功夫之后,林月蘅快步从铺子里走了出来,“回去。” “林前辈东西都买好了?” “缺了一样月环银,这家铺子没有,说是半个月后会从滕州送来些,到时候再过来看吧。” 两人走出黑石岛坊市,到了围墙以外,林月蘅再次祭出波月舟。 刚跳上舟尾,陆缺就问道:“你平常来黑石岛坊市是不是走同样的路线?” “没错。” “这回可不可以换条路?” 林月蘅回眸看了陆缺一眼,从少年眼中看出一丝隐忧,“怪不得青青会对你赞不绝口,你行事可比那傻丫头谨慎多了。你是担忧六指道人会在半道上袭击吗?” 陆缺点头道:“我在宝汇楼看到有些境界似乎很高的修士前辈,才兑换了一两万的赤丹票,而我区区炼气境却有将近七万,那六指道人如果急切需要购置修行资源,又没有足够的积蓄,肯定会选择对我下手,这就不得不防。” “你觉得我斗不过他?” “林前辈,请容我说两句不敬的。” “但说无妨。” “实力不是决定成败的唯一因素,我在回吴州的路上杀过一名筑基初级,在杀他时候,他就连施展术法的机会没有!那时我觉得有心算无心真的很难提防,六指道人实力纵然不容您,可诚心算计的话,只怕也会带来些麻烦。” 陆缺看了看平静的无虚海,“咱们绕点路没什么,就当看大海风景,能平平安安回去最重要。” 林月蘅会心一笑道:“你把我说服了,我听你的。” ……… (ps:这一劫不会因绕路躲过去) 第231章 智力点满 七月的长风吹拂海上,吹开层层的浪,阳光映照中宛若万点金鳞。 光暗交汇处,泛着金光的波涛狠狠地摔碎在礁石上。 哗哗的海浪声无休无止。 这时有吹海螺的声音,穿透了海浪声,远远地外散出去,曲调悠扬朦胧,就像是海妖的吟唱。 陆缺已经乘着波月舟飞上云霄,但依稀还能听见海螺声。 但他绝对想不到,这海螺是被祭炼成灵器的“子母螺”,两只海螺相距千里,亦能同气同声,此时吹动,正是有人凭此通知六指道人,他们改变了路线。 明媚的阳光下,正涌动着暗流…… 陆缺趴在波月舟舟尾四处张望,此时有几十名修士刚从黑石岛坊市出来,各自施展术法飞出云霄,流星般四散而去,同路的也就一男一女两名修士。 这两名修士似乎有要事在身,全力催动灵力飞行,掀起一阵滚滚如雷的音爆。 不过同路将近百里之后,就往西南面飞去了。 “你今年多大年岁?”林月蘅突然开口,这一路陆缺表现出来的谨慎老道,让她起了点好奇。 ”快十九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候好像才炼气四五层,真元宗都没出过。” 难得冷冰冰的林月蘅愿意主动攀谈,陆缺笑了一下道:“我资质挺低的,现在修行速度快点完全是借了妖族朋友的光,往后估计就会越来越慢。” “年轻时候不用太过谦。” “事实啊。” 林月蘅回眸瞥了陆缺一眼,“你从前的经历应该颇为波折坎坷,不然养不出来这样的性情。” 陆缺抱拳道:“林前辈慧眼如炬,我是罪民出身。” “真了不起!” “嗯?” “我说的不是你的境界,而是你敢于暴露卑微出身的襟怀。” 陆缺挠着后脑勺笑道:“这没什么,我宁大哥以前是科甲正途出身的经魁,后来被流放了,对自己当过罪民的事也在不乎。你还说被流放的都是人才,个个身怀绝技,说话也好听。” 林月蘅皱起了眉头。 陆缺继续道:“我父亲和叔父是为了搭救忠仆孤儿才被流放的,从没做过坏事,他们教导过我,不用把自己当罪民看。” “原来如此。” “……” 波月舟速度很快,闲聊了几句,就已经飞到一片礁石遍布的荒岛上空。 陆缺向下俯瞰,这片海域似乎很荒凉,海面方圆几十里都没有过往的舟船,只是礁石附近似乎有艘残破的楼船残骸。 距离太远了,看不太清晰。 这时突然有铃铛声响起。 铃铛声飘飘忽忽,时远时近,就像是积水的青石路面,偶尔被打出了水波晕纹,毫无秩序可言。 林月蘅立马警觉起来,右手翻出衣袖,捏动法诀向波月舟舟头的龙首,打出了一道灵力。 龙口中衔的明珠,蓦然生光,使得舟身蛮起一层薄膜般的防御壁障。 做好了防御。 林月蘅脸色冷了几分,“什么人装神弄鬼?” 铃铛的声音直接侵蚀修士灵识,陆缺压根儿没修出来这玩意儿,故而毫无反应,但看见林月蘅神色绷了起来,立马就意识到情况异常。 “林前辈,怎么回事?” “真有人要伏击咱们。” 陆缺起身观看,就见有漫漫的云气向波月舟奔涌过来,很快周围就变得白茫茫的一片。 任凭波月舟如何加快速度调转方向,始终也甩不掉那团云。 高端局? 陆缺轻声问林月蘅道:“林月蘅,能探查出来对方什么境界吗?” “对方使了敛息术遮盖灵力波动,无法判断,但他们既然不敢轻易出手,就说明还是心存忌讳的,应该跟我半斤八两。” 此话刚落定,就有一位鼻息厚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林月蘅,把那小子留下来!” 林月蘅冷笑道:“阁下如此藏头露尾,连一点手段都没亮出来就让我交人,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娘的,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八成是六指道人的同伙。 这种层面太高,硬刚占不了便宜。 他手扶罗刹鬼面面具沉吟了片刻,忽然昂首挺胸道:“敢把主意到我随州祝百寿的头上,你们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林前辈你且先行厉害,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些鼠辈敢把我祝百寿怎么样?” “哼,动我一根发丝,我必请我祝家长辈带随州镇邪司人马将其挫骨扬灰。” “动我一根手指,我必让我祝家老祖诛其九族,断其轮回之路!这些鼠辈,要对我动手时候就没向当地阴神打听打听吗,我祝家在幽冥也有人。” 正严阵以待的林月蘅脸颊抖了抖 转过身狠狠瞪着陆缺,简直都要佩服了。 少年,你可真能编啊! 可惜这种人才不是真元宗的。 林月蘅自觉有波月舟的强横防御,问题不会太大,也好奇陆缺接下来如何应对,索性就先把舞台交给了他。 而对面弄云遮路的修士,在听到陆缺一番嚣张跋扈的言辞后,沉默了片刻,语气略微虚弱了些道:“你是随州祝家的人?” “你爹我正是!”陆缺先把便宜给占上了再说。 “别虚张声势。” “不信啊,那你倒是出来砍我个试试?林前辈你把波月舟的屏障先撤去,我祝百寿今天就站着不动让他砍,眉头皱一皱,我就不姓祝。” 林月蘅都快憋不住笑了,心道:“你原本也不姓祝啊,不过扯这几句真像那么一回事,对方明显已经萌生退意。” 对面修士的声音干笑了两声道:“可没听说随州祝家和真元宗有来往。” “我家的事还要和你这种蝼蚁交待?” “这……” “要打就打,没胆量就赶紧滚蛋,别跟狗似的赖在这儿挡道!”陆缺一反常态,言辞始终嚣张,而这些都是之前宁归教给他的东西,在兵法上叫做虚张声势,以势夺人。 讲究的就是个嚣张。 对方修士许久没有回话,不过波月舟周围的云气已经开始渐渐变淡。 陆缺仰着脸冷哼道:“留个名号?” “我……” “别被那戴面具的小子唬住了,我在黑石岛坊市时候听见林月蘅称他为陆道友,他根本就不是随州祝家的人!”六指道人心急如焚的声音突然从底下荒岛传来。” ……… 第232章 墨云迷障 “这小兔崽子居然骗我?” 对面的修士郁愤地闷哼了一声,气势陡然外散。 原本已经减淡云气再次变浓,由白色转为乌黑,浓重如墨,奔腾如开闸之后摧枯拉朽的洪流。 墨云中酝酿出了电弧,不断在云层的轮廓上汇聚,凝成手臂粗细的闪电。 天如覆夜。 波月舟周遭陷入茫茫的灰暗。 如果此时从地面看去,就会看到天空横亘着十里长云,遮盖了很大一片海域,在无虚海上形成两重明暗不同的世界。 半空中。 云气犹如咆哮的洪荒妖兽,凝聚出一张巨大无比的人脸,阴沉地看着陆缺道:“姓陆是吗?那今天留在这里吧。” 滚滚如雷的声音落下来,震得陆缺耳中嗡鸣作响。 这就是筑基后期的威势吗? 与硕大如城门的人脸对峙,陆缺心里沉了一下,像是被扼着喉咙,呼吸都渐渐急促起来。 轰! 手臂粗细的闪电劈在波月舟,被灵力屏障所阻挡,迸发漫天火光。 传到舟内的震动并不强烈,只不过陆缺依旧从身旁溅落的火光感受到了危机,那道闪电,以他的实力绝对承受不住。 “和筑基后期真是相隔天地。”陆缺悻然自语。 船头的林月蘅柳眉低敛,环顾着周围。 这股浓郁的墨云蕴含阴气与污秽气,仿若幽冥气息,对于灵识延伸有极大阻碍,百余丈外,就感觉是茫茫一片了。 这种状态连位置都难以分辨,别说安全带陆缺回到真元宗。 看来不打不行。 林月蘅眼眸渐冷,伸手解开衣领的第一枚扣子,轻轻转了转脖颈。 旋即并拢剑指竖于唇边,念动起几句音节冷硬的法诀,周身灵力如爆裂般的扩散宣泄,引得空气阵阵嗡鸣。 手臂上一弯碧青手镯自然飞出,化为水流。 在宣泄的灵力中。 水流围着波月舟悬绕成环,哗的暴涨了百万倍,幻化出百丈长苍龙的姿态,而由水流构成的龙须、龙鳞等逼真细腻,散发着悍然威压。 水龙向墨色云海奔腾而去,张口咬碎劈来的闪电,凶狠地扑向“人脸”,把那张巨大无比的脸撕了个粉碎。 “来——”林月蘅操控水龙同时,挑衅地低喝了一声。 对面的修士只是受六指道人之托,缠住林月蘅,本身并没有硬拼的意思,所以依旧藏身于云层某处,不肯轻易露面。 他控制着闪电不断劈向波月舟,消耗灵舟的防御壁障。 “林道友,咱们俩就慢慢玩。” “龌龊之辈!” 林月蘅冷哼了一声,衣袖撩动,驾驭水龙在墨海中翻腾游弋,寻找对面修士的藏身之处。 她很清楚要破开这种墨云迷障,首先就要找到对面修士。 只不过对面修士也明白其中,不断地变换着位置,身形缥缈虚无,不给半点碰正面的机会。 局面陷入僵持。 林月蘅既要设法破开迷障,又要分神维持波月舟的壁障,以免陆缺被闪电击中,灵力消耗比对方大了一倍,就显得非常被动。 手臂粗细的雷霆持续劈在波月舟的灵力壁障上,声音震耳欲聋,波月舟也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犹如暴风雨里的纤弱一叶。 陆缺站在林月蘅背后,察觉到她的身躯时不时微微抖动,猜测应该是在承受着猛烈灵力反噬,便开口问道:“林前辈,你撇下我单独去对付对面的修士,应该会容易许多吧?” “你老实待着,别的不需要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说了不需要你多管!”林月蘅愤怒地喝了一声,明显是想将此事一肩挑之。 这让陆缺心里很不舒服,曾几何时,也有位长辈主动站在危险的最前头,连问也不同,就替他承担了所有的事。 “我还挺不喜欢的。” 笑着呢喃了一声,陆缺目光扫向波月舟壁障,那层白光壁障在闪电持续轰击下,已经变得薄如蝉翼,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待在波月舟上也不安全了。 他心念转动,立刻从咫尺空间取出白玉葫芦化成“万鳞白玉甲”护在身上,“抱歉林前辈,我还没习惯给别人当累赘,所以就先下去了。” 林月蘅脸色铁青道:“六指道人就在地下等着你,你下去了就是送死。” “未必。” “他是筑基后期!” “我是要和他周旋,又不是单挑搏杀,撑个一半刻应该不成问题,但还是希望林前辈能快点破开云海迷障,早点过去救我。” “炼气境和筑基后期相差悬殊,你不可能有机会。” 话刚说完。 一道紫光从海上腾起,直射到波月舟舟底。 伴随着沉闷的轰击声响起,波月舟防御壁障立刻分崩离析,舟身随之剧烈上扬,把陆缺抛了出去。 这回不下船也得下船了。 林月蘅根本来不及重新凝聚防御,看着向下坠落的陆缺,心一横道:“你今日死在了六指道人手里,我真元宗出动全宗之力也会灭了他。” “我……未必会死!” 不能驭风飞行的陆缺急坠而下,跌进墨云深处。 对面修士的任务就是缠住林月蘅,使两人分开,此时陆缺坠落下去,自然也不会去管。 接下来他只要缠住林月蘅五十息就足够了。 六指道人那老家伙纵然生机衰弱,不可妄动灵力,但对付区区炼气境修士,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对面修士心做此想,狡诈笑道:“林月蘅,咱们俩继续玩。” 林月蘅没了掣肘,立刻撇下波月舟,飞入墨云深处,“我没什么玩的兴趣,倒是有把阁下打死的兴趣。” 此时。 陆缺已经从墨云迷障中坠下来,距离荒岛地面不足一百五百丈,依稀能看到身着紫袍的六指道人负手立于荒岛高处。 六指道人十分心急,见到陆缺坠落,荡了荡袍袖登云而起,意图将陆缺一招拿下。 “小兔崽子,还是落到我手里了吧。”身在空中六指道人已翻掌成爪。 他飞行的速度极快,身形拉出一道清晰的紫影,刹那之间已逼近陆缺身前五丈,但就在相差五丈的距离,陆缺却凭空消失了,只在坠落的半途留下缥缈虚影。 “障眼法?”六指道人手掌抓空,脸上闪过愕然,但很快就感觉到了陆缺的气息。 在荒岛上! ……… 第233章 斗智斗勇 六指道人顿在半空,紫色衣袍兀自猎猎翻动。 在感受到面前有微弱的空间乱流后,错愕了片刻,蜡黄而干皱的脸皮,突然焕发出生机勃勃的狂喜。 空间符箓? 他不知道陆缺是以“影闪”逃遁,只以为陆缺使了某种空间符箓。 而空间符箓是筑基后期也涉及不到的宝物,整个黑石岛坊市都未必有一张,其价值可想而知。 那么陆缺肯定是头肥羊,身上的修行资源绝不止六七万赤丹票。 这让六指道人不禁喜形于色,干皱的面皮动了动,咧嘴狞笑起来,“小子,你可真是雪中送炭!” 六指道人回顾荒岛。 荒岛面积很大,但在岛上火山喷发以后便寸草不生,只剩满地光秃秃的乱石。 有许多杀人夺宝的事情在此岛发生,打斗痕迹一层摞一层,留下了许多蜿蜒纵横的沟壑,所以会有许多看不见的地方。 而陆缺的气息也消失了,就仿佛躲到某块岩石的寄居蟹。 “跑的倒是很快。” 六指道人习惯性摸了摸天生就多长一个的小拇指,嘴角勾起玩味笑意。 他的灵识能够覆盖方圆三里区域,明察秋毫,荒岛面积纵然不小,绕飞一圈也很快能探查到陆缺的所在。 此时此刻。 陆缺就躲在一块巨大的火山岩后面,把大衍敛息术发挥到了极限,保持灵力波动收拢在周身半寸外,同时屏气凝神,极力地隐藏着气息。 他的心脏怦怦跳动着,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六指道人那老家伙可是筑基后期,道行高了他一大阶零两小阶,差距实在太大。 纵有几件高阶灵器傍身,也绝难与之抗衡。 所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尽量拖延时间,等着林月蘅摆脱“墨云迷障”,前来救援。 “林月蘅能及时赶来自然更好,但也有一时难以摆脱纠缠的可能,我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陆缺心思盘算时候,先将罗天旗藏入左衣袖。 右边衣袖则放入了两枚冰裂丸,和之前在天渊剑宗讹诈康回的金甲力士符。 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地势环境,看一步往哪儿躲。 ……灼热的海风在荒岛呼啸。 阳光炽烈。 不知何时而至的危机就在头顶不远,这种紧张无比的境遇,很快让陆缺脸颊上渗出了汗水。 一只黑色蝎子从火山岩的空洞爬出来,爬到了他的肩膀,尖锐尾针高高举起,几乎触及到他的脸颊皮肤,但他依旧纹丝不动。 忽然。 正翱翔着的海鸥从天空摔了下来。 紧接着便有奇异之感从陆缺身上扫过,触动了眉心神轮,使得眉心微微一跳,就宛如三魂七魄在被人窥视。 陆缺身上汗毛霎时竖了起来,肌肉不自觉的紧绷。 灵识! 筑基期修士才有的手段。 好在陆缺之前学习修行方面的知识非常用功,在《黄庭记略》和天渊剑宗给那些书籍里都看过关于灵识的叙述,知道被灵识扫到就等于暴露在了对方视野下。 “老家伙追来的真不慢,属狗的吗?” 陆缺暗骂了一句,脚步踏出,以影闪之术瞬移出来。 他如今炼气大圆满的道行,施展影闪已经能瞬间挪移两里,故而眼前的空间扭曲的异常剧烈,宛若万花筒中的景致。 当这种扭曲纷乱景致消失,空间转瞬黑暗。 陆缺就出现在了两里外的沟壑里,可怜爬在肩膀上那只黑色蝎子,跟着承受了激荡的空间乱流,被挤压的支离破碎。 而瞬移出两里后。 陆缺知道仍然没有脱离六指道人的灵识追踪,接连施展三步影闪,瞬移到了一个楼船的残骸底部。 “这是第五次施展影闪了。” 得到白湛一缕精血而学会的妖族天赋神通,只是残缺版的,每日仅剩施展九次。 这又是能在最危机关头保命的手段,所以陆缺得提醒自己施展过几次,还能再施展几次。 性命攸关,其实一切都得精打细算。 陆缺躲到了楼船残骸底部,心里默默思量起来。 “按照《黄庭记略》所说,大肆发散灵识搜寻目标,对于精神力耗损极大,哪怕筑基后期的修士也不能维持多久。” “精神力耗损了,警惕性、防御、术法威力都会随之下降。” “那么用金甲力士符招与金甲力士正面抗衡,我以冰裂丸在侧面袭扰,是否能够对六指道人造成一定创伤?” 心里萌发出这种转逃为攻的念头,陆缺探头向外望了一眼,没有看见六指道人的身影,估摸是向另外的方向搜寻去了,不由先舒了一口气。 六指道人越晚找过来,对陆缺也就越有利。 只是不知道林月蘅情况如何,这时才过去了几十息而已。 应该还没挣脱墨云迷障…… 陆缺谨小慎微,没敢从楼船残骸下探出脑袋往天空观望。 他又在咫尺空间检查了一遍,寻找是否还有可以抵御六指道人的器物。 结果就找来半包“避虫散”。 “在朔北沙漠买的两袋竟没用完,也别浪费了,待会儿让金甲力士撒出去,说不定还能眯了六指道人的眼。” 陆缺弯腰扶着楼船残骸的糟烂夹板,正心里嘀咕。 一道灵力忽然从天空斜射而来,轰的落到楼船残骸上,炸起漫天木屑。 六指道人疾速飞来,干皱老脸上满是阴翳,“就看这破船残骸有古怪,原来你这兔崽子真躲在这儿。” 被区区炼气修士遛狗似的遛了一圈,老家伙已是满腔怒火,不准备留活的。 飞来之时咬破舌尖,手指蘸血,凌空画出一道符箓。 此符名为“滚雷符”,虽是一道利用音波杀伤的基础符箓,可六指道人境界高深,施展出来足可化腐朽为神奇。 随着血色滚雷符打出,荒岛上的风浪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 肉眼可见的音波气浪在陆缺身前二十丈扩散开来。 声音。 化了最纯粹的震动起来。 满地灰黑色的火山岩在被音波触及的刹那,纷纷爆裂成石屑,连地面也被音波压出了凹坑。 轰! 天崩地裂般的声势响彻岛屿。 楼船残骸所在的位置,腾起来一朵高几十丈的蘑菇云。 空中木屑碎石没有落地就碾成了碎末。 看着蘑菇云翻腾起来,六指道人的干皱的脸舒展了一些,就以这道滚雷符的威力而言,寻常炼气十三层不可能生还,料是陆缺也被碾成了齑粉。 “费了我这么大会儿功夫,死无全尸也是你小兔崽子自找的。” 六指道人落到地面,由于动用灵识搜寻消耗了不少精神力,神色显得有些萎靡,那张蜡黄色的脸挂上了一层灰黑,看起来如死人般恐怖。 他的生机已所剩无多,死气时时从脏腑往外蔓延,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意外。 不过! 只要掠夺了陆缺的修行资源,到黑石岛坊市买一枚“春木益元丹”,身体就会出现转机。 六指道人想了想,感觉自己的第二春马上就要来临,不由露出几分笑意,走入烟雾之中,准备收拾战利品。 ……… 第234章 灵识攻击 细腻的粉尘还在空中飘荡,散发着火山岩独有的气味。 一缕缕船缆纤维如飞絮飘扬。 六指道人走入纷乱的烟尘,目光在地面逡巡着,纵使陆缺被滚雷符碾成齑粉,咫尺空间也会完好无损地留下来,应该不难找。 意外的是仔仔细细地走了一圈,地面居然没有。 更让六指道人感觉到费解的是地面也没有血迹残留。 咦。 又让那小子给跑了? 缆绳飞絮缓缓从六指道人眼前坠落,他伫立未动,脸上闪过浓郁犹疑。 那道滚雷符对付炼气境修士,对方即便不死,也得被震得肝胆俱裂,怎么可能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 “六指道人,你那边儿妥当没有?”横在天空的浓云中传来质问声。 “姓陆那小兔崽子很能逃,再稍等我片刻。” “咱们事先说好了,我替你缠住林月蘅半刻时间,此时已经超过了几十息,老子算是仁至义尽了。” 用墨云迷障缠着林月蘅的修士,也是浪荡于无虚海上的散修,纵然和六指道人是多年旧识,也不愿得罪真元宗太深。 而且筑基后期修士的战斗,每时每刻都要消耗不少修行资源,他这话自然也是点出“得加钱”的意思。 总不能白出力吧? 六指道人身为多年的老狐狸,听得出弦外之音,黑着脸甩了句,“八千赤丹票,再替我多挡半刻。” “一个炼气十三层,用的了半刻功夫?” “那兔崽子身上有空间符箓。” “好好好,只此半刻了!” 绵延十里的墨云里雷光交错,隐隐能看到气势凶猛的水龙翻卷,打斗似很激烈,相互激撞的灵力余波扩散到了海面,促使波涛剧烈翻涌,凶猛地摔碎在礁石上。 水雾吹散到了荒岛,落下缕缕清凉。 但这股清凉却没能改变荒岛上压抑的气氛。 六指道人再次飞身而起,发散灵识追踪陆缺的踪迹。 他清楚天空中的旧识未必靠的住,必须得抓紧时间,故而将飞行速度提高一倍,如鬼魅般疾速在荒岛上空飞掠。 风声激烈…… 陆缺施展第六次影闪,躲过了刚才那道滚雷符,此时躲在一块黑色巨石后面,脸色苍白,拳头使劲的攥着,身体绷得宛若像是拉进的弓弦。 滚雷符不仅蕴含音波攻击,还蕴含六指道人的灵识攻击。 雷霆大震的声响持续在陆缺脑海翻腾。 就像扭曲了阴阳,让陆缺的三魂七魄都在颠倒。 眼前灰茫茫如雾,耳中嗡嗡然无声。 他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不得不紧攥住拳头,用指尖刺入血肉的疼痛来刺激本身,以此快速清醒。 在气机流转了四五个周天之后。 陆缺脑海中的雷鸣声逐渐消散,恢复了意识,当即按住罗刹鬼面面具蹲下来,缓解强烈的眩晕感。 汗水从罗刹鬼面面具的细缝滴落,吧嗒吧嗒打在火山石上。 很快濡湿一片。 这已经是今天第六次施展影闪,剩下的机会恐怕也得留到关键时候保命,接下来就得拼。 而从刚才六指道人滚雷符的威力判断,似乎轻描淡写的随手一击就能重创陆缺…… “拼也不太好拼。” 陆缺心里苦涩不已,咬了下牙,按着膝盖站起身,“但还是拼,只逃跑的话好像死的更快。” 海风吹来时。 少年一如锁龙镇独行的少年,将刀匣背在了背上。 带血的手握住了断夜。 他打开咫尺空间造成的灵力波动,已经被六指道人察觉,身形调转,迅速飞来此处。 “小兔崽子,怎么不跑了?” 六指道人飞落到距离陆缺身前十五丈的位置,歪了歪脑袋,干枯面皮上挤出浓郁的讥笑之色。 区区炼气境圆满,芝麻大点的修士,耗费了他这么长时间的确有点本事。 但到此为止! 六指道人耷拉的眼皮翻了翻,看出陆缺还有反抗的意思,嘶哑笑道:“痛快的把你身上的修行资源孝敬给我,我还会让你死的快点,别扬刀了,对来你说没有意义。” 说话同时六指道人步步逼近。 属于筑基后期的灵力波动,化成无形的威压,喧嚣地扑荡过来。 这使佝偻干瘦的身躯似乎在瞬间里拔升的巍峨如山。 陆缺几乎是肉眼看到了巨大的差距,只是曾见过白湛和苏萱的巍峨法相,心底有了点承受能力,所以反抗之心并未减弱。 他横摆断夜道:“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 “这么自不量力?” “向来如此!” “那就再入轮回改掉这个臭毛病。” 在六指道人说到“这个”两字时,陆缺率先出手。 一步踏断海风,挥刀而出,起手便是仙武最强的招式旧年风雪。 灰黑色的刀芒泼洒出十七道,如是凌空凌空摔墨,在碧海荒岛的背景上面,落下浓郁墨痕。 秋光蓦然变暗。 十五丈空间化为咫尺。 这足以一击击杀同阶的悍然仙武招式,六指道人却没放在眼里,手臂一转,摇动紫色袖袍在空中画圈,把十七道刀芒熟悉收进袖底。 灰黑色的刀芒就像火焰熄灭后冒起来的最后烟气,被其甩到了地面。 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但陆缺料到了会出现这种状况,出刀同时,已将灿然的金甲力士符飞掷出去。 随着口中念动法诀,金甲力士符骤然绽放光芒,幻如烈日,周围地面轰隆隆颤响起来。 大小不一的火山岩受灵力激荡飞入半空。 金光绚烂之间。 一道戴着金色甲胄的巨大手臂凭空出现,攥起拳头,轰然砸向六指道人。 砰! 地面塌陷,圆形的坑凹裂纹遍布,并不断向外延伸。 坑凹层层下沉,外扩几十丈。 整个荒岛好像都在这次重击之中簌簌颤动。 弥漫的烟气中,出现了一尊六丈高的巨人,身披鱼鳞黄金甲胄,手持大锏,威风凛凛如天神下凡。 金甲力士—— 他魁梧如城墙的身躯,把陆缺挡在了后面,一声闷哼,显露冲天豪气,让人觉得极为牢靠。 这张金甲力士符由天渊剑宗的长老绘制,耗费不少心力灵力,以至于召唤出来的金甲力士已经有筑基中期的实力,一拳轰然砸落,六指道人也不能硬扛。 六指道人闪身飞退二十丈,面色阴沉地看着陆缺。 兔崽子身上的宝物真不少啊! 而这也无疑会让六指道人耗费更多,老家伙每次大量动用灵力,就会让本来的就衰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心里的无名业火不由窜起来了几丈。 “兔崽子,今天不把你剥皮抽筋,实在难消老子心头之恨,你以为凭着这尊术法傀儡就能挡住老子?” “痴心妄想——” 六指道人嘶哑地怪叫了一声,体内灵力完全爆发。 蓬乱稀疏的发丝转瞬间又白转黑,佝偻干瘦的身躯拔起起来了半尺;皮肤略微起伏了须臾,逐渐变得平滑,整个人因此年轻了几十岁。 带着衰老之感的灵力也变得厚重蓬勃。 六指道人想要速战速决,故而拿出了全盛之态。 此状态下一刻就会消耗他一年寿元…… “受死!” ……… 第235章 卿如此弱 六指道人爆发全力,气势急剧攀升,激荡的灵力波动引发数千旋涡气流,在火山岩的缝隙里疾速游走。 威压凝如实质,使荒岛风云变色,挂上一层惨淡的苍灰色。 几声滋滋声响起,空气里都闪烁起了细微电流。 陆缺被老家伙攀升至巅峰得威压压迫,穴窍玄关竟出现合拢迹象,灵气流转都不太顺畅。 只是已经召唤出来的金甲力士,无惧无畏,抡起大锏就劈向六指道人。 六指道人阴冷而笑,指尖夹起一张银色符箓,心念流转间,符箓当即燃烧起来,然后就见整个人从指尖开始化成了银色。 手臂、肩膀、脖颈等,全部化成银色,宛若金属傀儡。 充满了力量感。 大锏裹挟着泼天之威劈来。 六指道人身形不动,单手挥拳,银色拳头撞在大锏末端。 叮! 冲击波在半空扩散成圆,如是恰在水中央的团荷。 但力量相撞的余波无与伦比,直将荒岛撕开了近百丈长的沟壑。 偏西面的一小片区域摇摇欲坠,似乎随着都会倾覆紧无虚海。 身高六丈的金甲力士被六指道人这拳轰得连连后退,踩踏出七个巨大脚印,以锏拄地,才停住了后退之势。 而拄在地面的大锏已出现弯曲迹象。 六指道人摆了摆银色的拳头,似对其威力十分满意。 被击退的金甲力士抖动着魁梧如山的身躯,咆哮了一声,再次冲过去。 以蛮力对蛮力。 身影交错,宛如天工锻铁的巨大声响滚滚散开。 六指道人因生机衰退的原因,许久没有动用过全力,可一旦解开自身束缚,体会到蓬勃浩荡的力量,就越发渴望重获生机,故而越战越勇。 如出笼疯狗,锐不可当! 银色拳头连连轰出,每一拳都开山撼越恐怖威力。 六丈高的金甲力士也变得渺小了。 在连续猛攻下,势大力沉的拳劲洞穿了大锏的防御,直轰碎了金甲力士的大半个脑袋。 看见这幕,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 之前在天渊剑宗得到金甲力士符时,康回曾讲过此符召唤出来的金甲力士,能在筑基中期手里坚持两刻。 但看眼前这种局面,金甲力士恐怕已经支撑不了几十息。 形势岌岌可危。 陆缺紧张地盯着六指道人,藏在衣袖中的左手轻轻握住罗天旗。 在金甲力士发动攻击的间隙,“哗”的抖开了罗天旗,念动操控法咒,引动全身灵力祭出三十六柄飞刃,阵列于前。 罗天旗品阶极高。 借助此灵器,能使陆缺的攻击威力跃迁一大阶,直接跃过炼气境,拔升到筑基初期稳定之态! 这也是他如今最强的攻击手段。 看着金甲力士疯狂抡锏攻击六指道人,陆缺眼中精芒闪过,驾驭三十六柄飞刃疾速攻去。 飞刃在空中拉出一道道明亮光痕,轨迹交织变幻,飘忽不定,但刺向六指道人的眉心神轮与气海两处位置。 陆缺可不觉得罗天旗在手,此时就能击杀筑基后期了。 只不过! 眉心神轮是灵识发散之地,气海穴乃灵气交汇之处。 攻击此二处,或许伤不到六指道人,但只要有灵力渗透进去,就会影响他的力量发挥,减小金甲力士的压力。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陆缺全力操控罗天旗飞刃,丹田中汇聚为一的宏伟气龙翻卷呼啸。 但操控罗天旗需要灵力非常大,几十息间他额上就渗出豆大汗珠。 三十六飞刃围绕六指道人飞转不息,如雨点般不断地砸在他的眉心神轮与气海,让老家伙不厌其烦,“兔崽子灵器很多嘛,只可惜再好的灵器对你这种炼气层面的修士也是负累。” 负累? 两人视线短暂交错,六指道人银色的脸面闪过讥讽。 紧接着眉心神轮处就有红色电弧蔓延出来,触及到了刺来的飞刃。 通过飞刃反噬过来的力量,竟凝成一道手指粗细闪电,从罗天旗旗柄激发,直劈向陆缺胸膛。 糟糕—— 他没料到筑基后期的手段这么多,而近距离爆发的闪电也不可能闪避。 “小兔崽子,这下你还不死吗?”六指道人胸有成竹。 然而在闪电落到陆缺胸膛衣襟时,衣蓦的发出哗哗响动,呈现一层细腻鳞片,闪电落在上面,力量霎时被分散了开去。 陆缺踉跄倒退,惊得一头冷汗,但事实上毫发无损。 由于此前从没有用过“万鳞白玉甲”,不太在意,他都忘了从波月舟上跳下来时,就把此甲穿在了身上。 还好万鳞白玉甲没掉链子。 虚惊一场。 可六指道人却这场面被气的几欲吐血! 堂堂筑基后期打劫一名炼气修士,接连施展手段,都没能在半刻钟内将之拿下,这种憋屈前所未有。 如果此事在无虚海上传开,他六指道人肯定得成为同道笑柄。 正所谓“卿如此弱,可坐炼气那桌”。 六指道人胸膛起伏了一下,双目喷出怒火来。 手指点向虚空,凝出一道符箓。伴随着灵力注入,符箓瞬间幻化千千万万,连接成四道符箓组成的长绳,缠绕住了金甲力士的四肢。 “跪下!” 六指道人愤怒咆哮。 “符绳”随之绷紧,把金甲力士拽的双膝砸地,溅起漫天的火山石。 仅剩半个脑袋的金甲力士剧烈挣执,可始终无法摆脱符绳的缠绕,似乎已经耗尽力量,脖颈扭了扭,轰得栽倒在地上,身躯开始逐渐虚化。 陆缺能伺机攻击六指道人,全靠金甲力士牵制,此时金甲力士被废,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 六指道人笃定这点,勾了勾手道:“还有什么手段,都一块亮出来吧。” 陆缺绝望地叹了一口气,从咫尺空间取出半包避虫散握在手里,“金甲力士被你废了,罗天旗飞刃也伤不到,我能使的手段几乎已经使绝,就能下半包避虫散,在朔北沙漠买来驱赶沙虫用的,对你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哈哈哈,避虫散?” “就当作是最后一博。”说罢,陆缺蓄力将半包避虫散朝六指道人掷去。 六指道人知道避虫散是为何物,哪儿会放在眼里?皮肤褪去了银色,恢复到原来模样,轻慢地看着半包避虫散飞身身前,弹出一道灵力就将之打爆。 石灰粉混着其他药粉的粉末从半空中抖落,飘洒一抹白。 简直就像闹笑话。 但就在此时那抹白却冻结在了空中。 其中有一枚葡萄大小的丹丸,裂开了缝隙,随后就炸裂成八千四百粒细小冰晶,疾速向四面扩散。 没设防的六指道人手指上落了几十粒,仅仅触及到丁点汗水,就立刻凝结,沿着其三根手指结出一层冰壳。 而蚀骨寒意已透过皮肤,侵入血脉,直将血液冻结。 “冰裂丸!” 反应过来的六指道人心里直呼上当,后槽牙都咬得咯咯作响。 要知道这冰裂丸虽然十五息才能激发,可其阴寒之气,侵皮蚀骨,一旦遇到血液或汗水就会无休止地往体内蔓延,除非修成了金丹境燃起丹火,否则难以化解。 此时只能将三根手指斩去了。 “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小畜生。”六指道人飞身急退,大爆粗口,忍着钻心之痛斩断了三根手指。 八千四百粒细小冰晶渐渐落定。 陆缺原本所立的位置剩下了一道未消散的模糊月光,身影再次消失不见。 在锁龙镇苦熬十年半的少年,千难万险走了过来,遇到个筑基后期的修士,怎可能轻易就绝望呢? 不过就是故意示弱,让六指道人放松警惕。 冰裂丸才是陆缺的真正要使的手段。 仙武,金甲力士符,罗天旗都只是为了在恰当的时机掷出冰裂丸的铺垫,在战斗中就始终算计。 唯一出现错漏的是没能估算到六指道人在放松警惕后,反应依然如此快,仅折损三根手指却化解了最大危机。 实力太过悬殊,凭阴谋无法抹平其中差距。 可惜…… 陆缺明白此计不成,接下来就将迎来六指道人更猛烈的反扑。 见冰裂丸爆裂开以后,就第七次使用影闪之术逃遁。 留下自斩了三根手指的六指道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我栽在了炼气境手上?” 六指道人气的脸色青紫,猛抽自己一记耳光,从脸上浮肿起来的程度,就可以看出来不把陆缺的肉一块一块咬下来,难泄心头之恨。 小畜生—— 一声奔雷般的咆哮,上与浮云齐。 但这时候那位以“墨云迷障”纠缠林月蘅的修士撑不住了,急喝六指道人,“走,林月蘅即将脱困。”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 “都已经过了半刻多功夫了。” “你……我……我他妈,我……” 六指道人一口老血涌到了嗓子眼儿,卡的说不出话来。 废了这么大功夫却在阴沟里翻船,他如何肯善罢甘休? 可是不走,维持不了太久的全盛之态,遇上林月蘅就等于白送人头。 六指道人面色挣扎,牙几乎咬碎,只不过总是修行百年的老狐狸了,掂量的出来孰轻孰重。 他不甘回应了一声“走”,飞起之时,向陆缺可能藏身的位置抛撒下几十道雷符。 同一时间林月蘅终于破云而出,疾速向荒岛飞落。 前后已经过去一刻多,林月蘅对于陆缺生还这件事没有抱任何的希望,炼气境修士纵然浑身上品灵器,也没有可能在筑基后期手里撑这么长时间。 她只是想宰了六指道人给少年报仇。 “别走!” 百丈水龙先林月蘅一步降临荒岛。 不过这筑基后期的修士之间,一位若诚心逃跑,另一位就很难捉住,除非像布置墨云迷障那位修士一样提前布置。 林月蘅落到了满目疮痍的岛上,六指道人以飞走逃遁。 “这他妈的老东西,就敢捡软柿子,但你以为你今天跑了,以后真元宗就杀不了你了吗?” 林月蘅的脾气,的确不像吴州女儿般温婉,发怒了也时常爆粗口。 她又把已经第二个扣子解了开来,露出微微嫩白,自怨自艾道:“都怪我没用,害这孩子的性命。” “林前辈不用自责。” “你已经死了,不用再宽慰我,就是我修为不够强才酿成如此惨剧。” “啊?” 陆缺脑袋上顶着一只死鱼走过来,皱眉打量着林月蘅,这位显然是急糊涂了啊,但从她咬牙切齿的模样看,她似乎不比她徒弟杜青青聪明太多。 有其徒必有其师。 “林前辈,我没死,咱们回去吧。” ……… 第236章 赤霄组织 水天一色。 波月舟从湛蓝天穹划过,好像真是经行海面的扁舟。 陆缺坐在舟尾,手臂搭在膝盖上,十指交叉,目中焦距在更高的天穹散开,满是懒洋洋的呆愣姿态。 他在思索刚才的战斗。 此次使尽浑身解数,在筑基后期的六指道人手中勉强撑了一刻钟时间。 这已经是极限。 倘若林月蘅没有赶来,他终究还是会死在六指道人手里。 “还真险。” 轻轻感慨了一声,收拢焦距,陆缺才发觉林月蘅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都让人毛骨悚然。 而有了今天这番经历,陆缺对林月蘅有所了解…… 这位前辈女修挺爷们儿的。 打架前还撸袖子,解扣子,比马帮出身的慕容青烈都更有绿林气势。 妥妥的女汉子一枚。 陆缺也猜的到林月蘅为什么盯着自己,先开口道:“林前辈不用惊讶,其实在你降临荒岛时候,我已经耗光所有一次的灵物 陷入绝境。” 他把罗刹鬼面面具摘了下来,脸上满是苍白与疲惫。 侧脸上还有血迹流淌。 六指道人从荒岛逃离之前,洒下几十道雷符,陆缺纵然连续施展两次影闪,也依旧被狂暴的雷电波及到。 “你就受了这么点伤?这根本不对。”林月蘅脸上闪过惊讶之色,好像是陆缺至少得缺胳膊少腿才算合情合理。 “只是侥幸。” ……… 遁走的六指道人越想越不甘心,和同伙分开后,再次飞回黑石岛坊市。 穿过蜿蜿蜒蜒的小路,来到一家专门卖炼器材料的店铺后院前,有节奏地叩了九次门环,待门被打开一道堪堪容身的细缝,就立即闪身溜了进去。 店铺伙计似乎了解六指道人的来意,一言不发地将他领到山水石屏风前。 然后从怀中取出篆刻有“赤霄”二字的铁牌,压在山水石屏侧面的凹槽里。 没过片刻,山水石屏斜上角的明月亮了起来,散发光芒覆盖住整面屏风,使屏风变得虚幻如影。 “多谢。” 六指道人冲店铺伙计拱了拱手,转身踏入石屏风之中。 空间骤然发生变幻。 落脚之后,已经别有洞天。 六指道人出现在了一座莳梅值竹的庭院里。 姿态婆娑的巨大梅树上,有条白色巨蟒盘绕,身躯在树干上绕了许多圈,腹部微微鼓胀着,呈现的竟是人形!! 而梅树底下赫然有一层森白骨骼。 有位长发如瀑的富贵公子正在梅树前修剪盆栽,动作慢条斯理。 盘绕梅树的白蟒似乎和富贵公子关系不一般,时不时用头颅在他肩膀上蹭动。 这幕让六指道人有些头皮发麻,比看见满地骸骨更甚,但没敢表露出任何异色,因为那条蟒哪位富贵公子,他都惹不起。 等待将近半刻之后。 富贵公子放下手中剪刀,背对六指道人道:“找我买东西还是卖东西?” “我手里有一条信息,墨公子或许会感兴趣。” “是吗,说来听听。” 六指道人在这位被称为墨公子的人面前,底气非常不足,按着胸口轻轻喘了一口气才道:“一名炼气十三层的修士,手上至少两件金丹修士级别以上的灵器。” 墨公子轻轻抚了抚白蟒,言简意赅道:“功用?” “一件用作防御的铠甲,另一件是能激发飞刃的令旗。” “继续说。” “两件灵器气息极为苍古,应是三千年前人妖两族正兴时的铸造。” 话说到这里,六指道人戛然而止。 墨公子双指夹住几片梅叶,眯着眼睛思量着这条信息的价值;他相貌极为俊美,与宁归比都不逊分毫,不同的是多了一种雌雄莫辨的阴柔美,面若冠玉,目灿桃花,似烟水吴州孕育出来的娇柔女儿身。 简直是错投了胎。 六指道人快速扫了扫墨公子背影,还不是很感兴趣,转眼看向别处。 这时候墨公子再次开口道:“两万赤丹票,我先付你一半,确定信息之后再付另一半。” “规矩我懂。” “你可以讲详细信息了。” 六指道人按住手指断处,阴笑了一下,陆缺跟真元宗有瓜葛,他这回再怎么阴沟里翻船,也不能杀上真元宗去复仇。 但把陆缺身有重宝的信息卖给墨公子,墨公子会有事办法收拾他。 既得了赤丹票,又能报仇,一石二鸟。 要知道墨公子背后的“赤霄”组织,在吴州盘踞近千年,势力盘根错节,渗透到了吴州各个宗门及修行世家,对付一名炼气修士如拾草芥。 六指道人道:“那人姓陆,不知其名,脸上戴了个罗刹鬼的狰狞面具,从身体特征与气机判断,年龄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性格极为奸滑卑劣。” “炼气十三层的道行,主修仙武,用一柄没有养出灵性的重刀,刀法招式似乎脱胎于靖南郡那片儿的世俗武功。” “他跟真元宗有些牵扯,但并不是真元宗的弟子,称林月蘅为林前辈。” 不得不说筑基后期的散修没白给的,仅仅通过一刻钟的简短战斗,六指道人几乎就把陆缺的信息摸得明明白白,并且没有任何错漏。 墨公子听完这番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取出一万赤丹票抛给六指道人,“这些信息非常详细,值这个价。” “还是墨公子眼光独到。” 恭维了一句,六指道人就拿着赤丹票迅速退出庭院。 一人一蟒的怪异搭配,他这种正经修士可受不了。 庭院里安静下来。 白蟒身形一转,化成模样俏丽的白衣女子,勾着墨公子小拇指道:“赤丹票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出去了,你就不担心那老家伙提供的信息是假的?” 墨公子淡然道:“他不敢。” “他是什么人?” “无虚海上的一个散修。” 散修?白蟒所化女子舔着纤薄嘴唇笑了起来,“没什么背景的散修啊,等下次来拿另一半的赤丹票时候,我吃了他!” 墨公子宠溺地捏了捏女子脸颊,“一个快死的老东西,吃他会倒胃口。” “我不忌口。” “等他下次来时候再说,我得派人去核实姓陆的那小家伙的信息,倘若他手里真有两件三千年前的灵器,不管怎么样,都得设法夺过来!” ……… 第237章 一缕阴霾 回到真元宗。 陆缺就板着脸钻进了洞府,侧脸上的细微伤疤也没敷药处理。 就凭炼气圆满这点微末道行,能从六指道人手中逃脱,并让其自斩三根手指,放到哪儿都是值得一吹的露脸事。 问题是罗天旗和万鳞白玉甲都暴露了。 两件灵器均是出自落日神宫的魁宝,品质非凡,就算用祝百寿的脑瓜想想也会遭人觊觎!那六指道人见了点赤丹票都猛如疯狗出笼,狠如恶狗抢食,能不惦记上佳品质的灵器? 他活着就是隐患! 陆缺此时非常遗憾实力不够,没能弄死那老家伙。 “看来以后得多在真元宗躲一段了,不筑基就不出去。” 陆缺脸色阴沉如墨,点检了一遍咫尺空间中物品,见炼制筑基后期的材料还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心绪稍稍平静了些许。 损失了金甲力士符,冰裂丸,他则完全不在乎。 人处在每个阶段,心境胸怀果真大不相同。 不知不觉中。 陆缺已经和当初锁龙镇的寒酸少年相别甚远,不会再为碎银几两斤斤计较。 他默坐着思量了半晌,然后就钻进被窝睡了。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 秋雨生凉,到了月桂飘香的八月。 陆缺几乎日日待在洞府里炼制赤丹,阅览炼丹典籍,积攒经验,连洞府门都很少走出去。 这天将近晌午,洞府外来了位可爱的不速之客。 吴婴。 才拜入真元宗不足半月的同乡姑娘,资质不俗,如今已经得通气感,能够吸纳天地灵力入体了,因此就自信心爆棚,觉得距离超越陆缺已是不远,特意过来让陆缺见识见识。 吴婴单手叉腰,举着粉拳锤的石门砰砰作响。 “出来呀。” 听见是吴婴的声音,陆缺放下炼制赤丹的材料,把她让了进来。 吴婴立而不坐,满脸兴奋,“我已经可以吸收灵气!” 陆缺可以想象到小同乡的心情,略微体察,的确在身上感觉到一点细如头发的灵力波动,含笑称赞道:“进展真快。” “我再练半年就跟你挑战,哼。” “其实你可以先以杜青青为目标。” 以杜师姐为目标?好哇,姓陆的小子口气真冲,好像比杜青青还厉害似的。 吴婴灵动的眼珠翻了几翻,表情古灵精怪,突然伸手拍在陆缺肩膀上道:“难道你是以杜师姐为目标的?” “……啊对。” “你野心还不小!” 纵然陆缺习惯于藏拙,不在乎被别人小看,听见这句也有些忍俊不禁。 吴婴皱着眉道:“笑什么?” “没什么。寻找气感是进入炼气境十分艰难的一段,你应该挺累的,赶紧回去休息休息。” “我早晚要超过你。” 撂下一句豪言壮语,吴婴便转身离去。 这时。 陆缺蓦的感觉心头凛然,好像是有人在暗中窥探自己,扭头四处扫了扫,却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的影子,唯有老修士胡塘挎着竹篮子慢吞吞地走过来。 “我多心了?” 那种被窥探的感觉一闪而逝,让陆缺很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他再次仔细观察四周,但也没有发现异常。 “看什么呢,小陆。”胡塘走到陆缺身旁,把竹篮递给陆缺。 竹篮里盛着半篮桃子,胡塘亲手种植的桃树所结。 这老修士自知筑基无望,修行上的心思就小了,得过且过,留了很多精力在菜圃果园,嫁接的桃树品种优良,所以结的桃子比市面上都要好,个个鲜嫩多汁,犹如风韵恰好的美人儿。 “拿去尝尝。” 陆缺道了声谢,转身将竹篮放进洞府。 胡塘抄着手跟进去,洞府侧面炼丹室的石门敞开门,热浪扑面而来,他鼻孔翕动嗅了嗅,嗅到点类似橘皮的酸味儿,便知道陆缺炼坏了一炉赤丹。 但赤丹废料发出这种酸味儿,也说明距离成功不远,估摸着陆缺炼赤丹也已经有两分心得。 “现在炼制赤丹成功率几成?” “三成多。”陆缺如实相告。 “之前和你说过炼制赤丹的成功率达到七八成,就能尝试炼制筑基丹,按你现如今的进展速度,两三个月就差不多了。” “还得俩仨月?” “你小子别不知足,这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陆缺抹了抹脸道:“行吧。” 随后从咫尺空间中取出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塞给胡塘。 胡塘拈须道:“这是干啥?” “孝敬您老的酒钱。” “有话说有屁放,别来这虚头巴脑的。” 瞧着胡塘的嘴咧的跟开花似的,一副见钱眼开的老财迷模样,陆缺有点无语,“您老装富贵不能淫时候别笑得那么开心!老实说我还真事求您帮忙,你替我到梅县县城的邮驿跑一趟,看看有没有寄给我的信。” 算算日子,锁龙镇那边的回信及宁归的回信差不多都应该寄过来了。 胡塘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不是被筑基后期的六指道人给盯上了,怕离开真元宗遭他毒手。” 胡塘猛地拍了下大腿,“怪不得!怪不得那天你和林师妹回到宗门后,第二天林师妹就要拉上几位师兄弟外出找人晦气,原来找的是六指道人。” “找到没?” “没听到音信,恐怕是没能找到,不了了之了。” “贵宗就没有狠点的人吗?” 胡塘抬手给了陆缺一栗凿,“瞧你问这叫什么话,六指道人可是有点名气的老筑基后期了,诚心想逃跑的话,哪儿那么容易找的到。” “不把他弄死,我心里难安啊。” “你小子心思还真狠!得了,炼丹的事我还能跟你絮叨两句,打架杀人实在是不在行,我到梅县县城去给取信去。”胡塘把银票塞进袖子里,转身欲走。 陆缺道:“再替我捎点熟食什么,我这么几天全靠着辟谷丹顶着,没吃过饭。” “还带要什么吗?” “没了。” 胡塘背着双手离开陆缺的洞府,一路哼着艳俗的小曲走到了真元宗宗门口,忽然有人在后面喊道:“胡师兄,这是去哪儿?” 后面来人是位相貌堂堂的青年,年纪三十四五,气度沉稳,步伐矫健,单从面相来说就像是话本里走出来正派人物。 他叫做董无间,乃是胡塘这辈儿真元宗弟子中最小的小师弟,修行小有所成,已经迈入筑基初期,只不过平常都醉心于修行事宜,很少和胡塘有来往,好像多半年都没有说过话了。 突然打起招呼,胡塘都感觉非常意外,“原来小师弟啊,我去梅县办点事。” “胡师兄家乡可不是靖南梅县的,难不成要去梅县买刺绣?” “哪儿啊,去替人取信。” 董无间笑道:“听说胡师兄最近在忙着帮咱们宗主的客人炼丹,怎么还要做跑腿儿这种杂事?那客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摆这大的谱。” ………… 第238章 三封书信 修仙界大浪淘沙。 能够当上一宗之主的人,明枪暗箭不知见过多少,不敢说绝对没有平庸之辈,但十个里八个都是人中龙凤。 真元宗宗主就非常睿智,猜的出陆缺还有比玄青万流珠更为珍贵的灵器。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把陆缺和杜青青的事捂得很严实,没外泄半句,就连玄青万流珠都严令杜青青提起。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至于陆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随意借阅真元宗的炼丹典籍和仙武卷宗,同样只字不提,只说陆缺是他的远亲。 胡塘把原话搬过来道:“陆缺是咱们宗主远房亲戚。” 董无间皱了皱眉头,打趣道:“裙带关系啊,那可真是要劳累胡师兄了,还得伺候个小少爷。” “少爷?就小陆修行炼丹那劲儿头,我看了都常常觉得惭愧,而且他平常也没有因闲事麻烦过我。” “这么说陆缺还是位少年英才。” 胡塘大笑道:“有点那意思。” 董无间抱起双臂若有所思,“既然是位少年英才,就应该招揽进真元宗,壮大宗门声势。” “小陆恐怕没加入真元宗的想法。” “得空我去找他谈谈。” 胡塘摆了摆手道:“别了,宗主交待过没事别去管陆缺。” 董无间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阴霾,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 “那就算了。我去海边走走,不打扰胡师兄办正事。” 一番貌似不经意的闲谈就此结束。 董无间踱步走到海边,站在沙砾粗糙的沙滩,脸色阴晴不定。 他本是赤霄组织安插进真元宗的细作,不过之前没接手什么任务,干一份活端两碗饭多年。 原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谁想昨日竟接到活了。 ……任务自然夺取陆缺的灵器。 墨公子承受的酬劳非常优厚,声称只要能把这件事办成,就一次性给予十年的修行资源,想睡个把漂亮女修也能安排到位。 董无间心想对付炼气修士有何难度,修行资源不要都行。 但通过跟胡塘对话得出的信息来看,这事还是有点难度,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轻易办成的。 “得先获取那小子的详细信息!” ……… 胡塘有件宗门赐予的飞行灵器,不过境界没到筑基,操控灵器飞行,速度也不比直接驭风快太多。 往来八百里路途,从正晌午头出发到黄昏才赶回来。 真元岛上空火烧云赤红。 刚炼完丹的陆缺靠在洞府前休息,估计没有来得及清洗,两鬓苍苍十指黑,有点烧锅炉的既视感。 “真跟自己较劲儿。” 胡塘拈须感慨,把信和吃食交给陆缺,就立即回洞府里喝酒唱曲儿去了。 陆缺收到了回信,十分高兴,先把宁归的信拆开看。 当时由于宁归被革了功名,流放在外,相好的青梅竹马就和别人缔结了婚约,这种狗血故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无所谓,落到宁归头上,陆缺还挺期待下文。 很可惜。 信上没有写。 但没写恐怕就代表着宁归被青梅竹马给甩了,已经变绿。 “宁大哥那么聪明绝顶的人,居然会栽在了这种事上。” 情之一字,或许不该幸灾乐祸。 只不过陆缺想到宁归风度翩翩的俊朗外貌,运筹帷幄的笃定气度,忍不住就有点想笑了。 人生不完美的人才适合做好兄弟! 接着看信。 宁归在信上尽表风流,说回到家乡就天天和同窗好友流觞曲水、饮酒赛诗,和诸多才女琴瑟相和,闲时赏花夜看月,应酬已经排到明年腊月初八,连郡守家的小姐都不能插队。 更让人烦的是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还有胆大的姑娘堵家门口。 这直接影响到了一郡的婚嫁平衡,罪恶滔天。 宁归烦不胜烦,就决定脱离世俗,拜入与九溪学宫修行躲清闲了,陆缺接到信时候他应该已经在路上。 但陆缺明白宁归前面写的风流之事全都假的。 唯有后面修行之事是真。 他小时候到木匠铺里干活,刨木板刨的两手燎泡,疼得再厉害,也不愿意和娘亲颜春疏讲半个字。 书上说的很对,众生皆苦…… 宁归回到家乡后恐怕是承受了天大的失落,心如死灰。 他本来对修行的兴趣可并不大。 但好的是他,祝百寿,陆缺最终都走上了修行路。 往后相遇会很多。 搁下宁归的信,拿起了第二封,这是陶三门陶百总回的。 陶百总肚子里墨水少的可怜,写信比砍人脑袋都难,歪歪扭扭写了大半页,说让陆缺能成婚尽早成婚,赶紧生个大胖小子。 至于说苏萱,之前陆缺送她的上千本故事话本应该还没有看完,陶百总没在锁龙镇上碰见过她。 反正苏萱和白湛这二位背景深厚、道行高深,乃是留在界山不出来,别人就该阿弥陀佛的主儿,陆缺没有担心。 第三封信是朱与回的。 内容很简单,只说陆缺寄的几样治疗烧伤的药膏都已经收到,希望陆缺自己到了外面世界能平平安安。 “还是朱与姐姐最朴实。” 陆缺把三封信收了起来,心情大好,回洞府洗过脸便开始盘坐炼气。 如今道行停滞在炼气境圆满不动,修行《炼气篇》废不了多少功夫,丹田就会出现饱胀感。 不能再往上提升一丝一寸。 这就让陆缺越发渴望早日筑基,最起码实力提升几重,心里也能更踏实点。 从炼气中醒来时,陆缺听到洞府外传来几声陌生脚步。 走出洞府查看,一位相貌堂堂的青年在不远处的另一座洞府点起了几盏油灯,正拿着扫帚清扫灰尘,似乎也要在此住下。 青年自然是董无间。 陆缺从来到真元宗以后就深居简出,真元宗弟子都没见过几个,不认识董无间,便礼貌性的点了下头。 董无间点头回应,似人畜无害。 接下来的日子。 董无间就在临近洞府住了下来,这家伙虽然包藏祸心,可是做事稳如老狗,没有着急接近陆缺,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洞府祭炼灵器,偶尔碰面也是点头而过,俨然一副醉心于修行的模样。 如此一来,谁还能看出来此人憋着坏? 但事实上这几天毗邻而居,董无间已经把陆缺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 炼气境大圆满的道行,主修仙武,仙武招式粗疏,好像就会劈砍撩刺,简直就跟江湖莽汉子差不多。 性格上就比较木讷呆傻,不善交际,修仙界炮灰般的存在。 董无间自付从修为和智慧都能够碾压陆缺,心里有了十足的底气,然后就开始思索该如何下手。 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陆缺骗到真元宗以外,杀人夺宝。 ………… 第239章 朱与送礼 “老板娘,没醋了。” “老板娘,赶紧去打醋去!” 一名年迈的老厨子手拎炒勺,急赤白脸地冲老板娘吆喝,唾沫星子喷出几尺远。 愤愤然之色溢于言表。 也不怪老厨子生气,眼看初雪飘零,酒楼生意一天好似一天,可那总穿大红衣裙的老板娘就是不上心,天天按着额头坐在柜前发呆,不说迎来送往招待客人,连厨上用的食材佐料都常常不记得操办,简直就不把酒楼当自己产业。 今天就更过分了。 坐在柜台前一下午没挪窝,手里始终虚握着一个好似澡豆泡沫般的水泡,也不知道干嘛。 老厨子对此非常感慨。 这酒楼要是没他操持的话,过不了俩月就得黄。 “还愣着啊?赶紧去!”老厨子再次催促道,心里还想着这要是自己闺女,非的给两炒勺不行。 身穿大红衣裙的老板娘,神游物外地点了下头,站起身走出酒楼。 街上华灯初上,光芒照亮了酒楼古朴的匾额。 春晴楼。 身穿大红衣裙的女子,当然就是春晴楼老板娘朱与。 朱与穿过初雪飘零的锁龙镇街巷,雪花不时落在她的发丝上。 忽然回眸望了望,雪色还在。 只是…… 曾为她拍落发丝碎雪的温婉女子,已经往生轮回。 曾为她拍落发丝碎雪的灰袍少年,已经远归家乡。 朱与眨了眨眼睛,木讷的面容忽然挂上了少有的人间烟火色,展颜自笑起来。 “心有所牵有所忆,世人谓之思念。” “倒也美好。” “快八月十五了,天上最圆,我就送你月圆时圆。” 朱与轻轻一握,掌心里气泡怦然破碎,化成五彩流光飞入光阴长河。 这时候巡街的陶百总远远地走了过来,吸着鼻子打招呼道:“朱姑娘,怎么这么冷还在外面站着?” “快八月十五了,忽然想起该送后辈点礼物。” “那给一两银子让小孩儿自己花,小孩儿们保证乐两天!” 话刚说完,陶三门就想起来朱与孤身一人,没什么亲戚,就和陆缺家交情好,估摸着说的后辈应该是指陆缺。 便笑呵呵地问道:“朱姑娘,你说的后辈是小陆吧?” “嗯。” “小陆现在出息大了,已经成了炼气问道的仙师,比锁龙关曾经的守关仙师杨鹤还厉害,不是跟朱姑娘你吹啊,小陆那小子可如今记得我,我还收到他寄的信来着,恭恭敬敬称我作陶大伯!嘿,说就这份脸面,哪个当百总的能有?” 陶三门滔滔不绝,还不忘把信封拿出来显摆。 朱与说道:“小陆记着陶百总本也是应该的。” “对,这话说的对!我老陶也算帮过不少心存良善的罪民,他们没能力也罢了,但若是发迹以后敢装得不认识我,那我可要跳脚骂娘了。” “呵呵。” “不过小陆和宁归这小子都不忘本,宁归还给我老陶寄了本残局孤本。” ”陶百总好人好报。” “对了,朱姑娘刚说要给陆缺送礼物,想好要送什么了没有?” 朱与点头。 又聊了几句后,陶三门走入风雪之中继续巡街。 朱与对着夜色轻语,“他出息了,可受的苦一点没少啊。” ……… 夜渐深了。 烛台晕出满室黄光。 陆缺躺在石床上,翻阅一本名为《四洲行》的游历类书籍。 着作此书籍的是天渊剑宗的某位前辈女修,行文细腻文雅,写了些诗词在里面,其中隐含修行精要。 无奈宁归教陆缺读书的时间不长,就教了些心机计谋类的篇章,没教诗词。 并声称诗词流传甚广,却非经世立身的学问,属于雕虫小道,可学可不学,主要是看有没有哄女孩子的需要。 所以陆缺现在看《四洲行》的诗词就很傻眼。 隐隐觉得诗词里面蕴含修行之道,乃至是仙武意蕴,但就是不能弄懂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都认,组合成诗词就很迷。 “诗词这是谁想出来的学问,实在是有点深奥。” 陆缺在使床上辗转反侧,抓耳挠腮,终是没能明白,不得已就换了一本看,名为《群玉亭记》。 翻了几页,顿时就感觉书中用语和苏萱调戏他时候很像。 那叫个满是虎狼之词。 当即合上封面查看,结果没有署名,不过从《郡玉亭记》的细腻文风来看,着书之人也是位女修士。 这看起来就比较有趣了。 陆缺当是换换脑子,一路读了下去,对于某些之前接触不多的知识,颇有些大开眼界之感…… “原来苏萱以前助我炼化水晶的分定合息术就是双修之法的基础,还好当时没动什么邪念,不然乱了体内阴阳,以她那么高的道行,还不把我给压榨死,等以后再回锁龙镇得和她算算这笔账,也太胆大妄为了。” 正琢磨着。 被朱与捏碎五色流光忽然从虚空而来,钻进洞府,悠悠然散开。 继而一阵风起,吹倒了桌案烛台,洞府内立时幽暗。 陆缺的道行太低,完全没有查到的奇异的五彩流光,只是嘟囔了一句,“我记得刚下关上洞府门了,难不成看了这本《群玉亭记》,还能有妖艳女鬼登门?” 起身把烛台扶起来,重新点燃,看了看洞府门,的确是关着的。 不过这点小事无须在意。 就算真有女鬼登门,陆缺也管教她有来无回,假如相貌和小宁河河神那般,才有可能放了她! 陆缺妄诞不经地想了想,继续看书,过了半个时辰后才睡。 他吸收了九滴地灵浆后,性命根基的浑厚程度无以复加,每天睡两个时辰足够,不过平常也会赖一半刻钟的床。 这天也是如此。 睡醒以后,穿了衣服洗了脸,打开洞府门到外面去炼气炼仙武,但迈出步子,咣的被反弹了回去。 怎么回事? 陆缺伸手往门口摸了摸,已经打开的门前,出现了一层看不见摸的着的屏障,感觉非常之坚韧。 “真元宗这帮杂碎!” 身处真元宗,头一个想到的就是真元宗不守承诺,要对他下手,掠夺他身上的灵器了。 ……… (ps:朱与姐姐给的东西,肯定得让小陆进步大点) 第240章 隔开一界 陆缺转过身,脊背贴着门边儿石壁,从咫尺空间中取出断夜,在手里握了握,又重新放回咫尺空间。 低叹了一声,脸色极其沉重。 真元宗在修仙界是小宗不假,可也有两名金丹境,二三十个筑基境界,如果沆瀣一气合谋抢夺他的灵器,他拿不拿刀又有何分别?实力相差太大。 这种情况恐怕只能谈,看看是否能有缓和的余地。 陆缺做了把罗天旗、万鳞白玉甲、乃至断夜都交给真元宗的打算。 若能换的一命,外物皆可舍! 但等待了大半个时辰洞府外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真元宗这是搞什么名堂?”不知这次遭遇是朱与赠予的莫大机缘,陆缺脑补出被真元宗坑害的情况,心里面七上八下,惶惶不安。 此时外面很静。 日夜翻涌不断的海潮声,在陆缺醒来之后就完全消失,一直没有再响过。 宁静的让人心烦意乱。 陆缺再次闪身到洞府门口,满眼通红第向外面喝道:“贵宗到底要做什么?” 愤怒的质问声因洞府空旷,荡起了几次回声,可当回声也散去消失,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应答。 “胡塘!杜青青!林月蘅!吴婴!” 接连喊了四个认识的人,依旧如此,真元宗安静的犹如月光里的坟场。 陆缺甚至涌起该宗被人屠绝了的想法。 等等—— 有点不对劲。 陆缺刚才心里紧张没注意到,在洞府门口站着喊人,看见外面层层叠叠的鹅卵石上洒满了清澈月光,灵犀一转,才发现事情似乎并非他所想。 他抬头望向天幕。 到了丹桂飘香的八月,无虚海上常常有风,吹散了云,吹开了漫天晴朗。 一轮将圆未圆的月悬在天东,外散昏黄光晕。 光晕以外的天空万里晴碧,如落满星辰的湖,格外静谧绚烂。 不过这样的画面明显不对,按时间来说此时至少过了卯时三刻,黎明将至,月亮该落下去了。 陆缺在真元宗作息很规律,估摸时间误差绝不会超过半刻,不由得满头雾水。 这又是啥情况? “要是真元宗想抢灵器,随便派两个筑基也能轻而易举把我拿下,完全没必要安排这种阵仗,看来不是真元宗的手笔。” 陆缺伸手抚摸着挡在洞府门口的无形屏障,觉得得先脱困,才能弄清楚状况。 当即握掌成拳,以《执象经》的运力之法,轰过了过去,拳劲宣泄咆哮,悍然落在握在无形屏障上。 可这势大力沉的一拳,却仿佛落在虚空之中,浑然不着力。 落到无形屏障上连声响都没发出。 “术法禁制?” 陆缺不太清楚无形屏障是什么,只是这些时日积攒了些修行知识,知道不管是术法禁制或阵法等等,都有相应的承受极限,可以以蛮力破之。 当下也不犹豫,取出攻伐威力最盛的罗天旗,念动法诀,祭起三十六柄飞刃,向无形壁障急攻而去。 一柄柄飞刃列如雁阵,专攻无形屏障一处。 结果还是和挥拳的情况相同。 飞刃触及到无形屏障,所蕴含的灵力就会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此陆缺并不灰心,操控飞刃持续攻击,三十六柄飞刃如暴雨落下,闪烁的光芒照亮整个洞府。 ……… 两个时辰过去后。 罗天旗的旗面微微翻了翻,完全垂落下去,召唤出飞刃光芒暗淡,像影子般渐渐湮灭于空中。 陆缺累倒在地,双臂搭在膝盖上,脑袋低垂,汗水随着脸颊淌到了下巴。 他已经使尽浑身解数,可在无形屏障前就犹如蚍蜉撼树,没能撼动分毫。 无能为力。 当然了。 陆缺也不是祝百寿那样的死脑筋,就只会专门朝着门口轰击,他在洞府各处都尝试过,也想到了从地面挖掘,只是这层无形屏障就像气泡般包裹着整座洞府,没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因此不得不接受被困洞府的事实。 他休息了片刻,开始审视目前的处境。 一者无形屏障暂时无力打破,不知道会被困多久。 二者这道无形屏障蕴含奇异,在包裹住洞府以后,就使洞府自成空间,其时间流速要比外面慢不知多少倍! 洞府内已经将近过了半天,外面的月亮却几乎没有挪动痕迹。 第二点是陆缺的猜测,为了印证这点,他用断夜掏空了个石凳,在地面开出很小孔洞,做成简易的更漏。 时间刻度倒也好确定。 走上炼气问道的路,呼吸渐渐趋于的定数,每昼夜一万三千五百息,以此来确定时刻的准数则可。 做完此事。 陆缺仔细点检了一遍自己的生活储蓄,万一被困太久,饿死渴死洞府里面呢? 上回胡塘带的食物已所剩不多,但是咫尺空间之中的辟谷丹数目可观,共有八十六颗,服用辟谷丹可以保持十五天不饿,这够用将近四年的。 水有两大石缸,少了点。 只是陆缺练习“大衍敛息术”已经略有造诣,平常就能保持毛孔闭合,身体水分不过过多蒸发,两大缸水用来喝得话,也能坚持很长的时间。 吃喝暂时不必忧虑。 这就让陆缺心里稍稍有了底。 也不知道施展无形屏障的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但自己的事该干还是得干。 陆缺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炼气,炼仙武,炼丹,看修行典籍。 一如既往。 等更漏中的水全部漏到下面的石盆,陆缺取了块尖锐的石头,在洞府石壁上面刻下“正”字的第一画。 时间就这样在日复一复的修行过去,很快石壁上就刻了十二个正字。 陆缺被隔绝在光阴之外,独留于洞府之中,宛若天地一人。 没有因故而烦躁。 反正之前差不多也是这么过来的,独自留在洞府里,不被外界事物打扰,修行上还更专注了。 而十二个正字,就是两个月时间。 洞府中两个月时间过去,外面天空的月亮才终于有了挪动,而从挪动距离判断,外面世界时间应该仅仅过去了一个时辰。 这也验证了陆缺之前的猜测,洞府内时间的流逝速度比外界慢。 要慢六百倍!! “您竟是那位大能前辈,隔开了光阴让我独自成长?”此时陆缺已经明白过来,被困在洞府对他来说是莫大机缘。 修行总讲法地财侣,却忽略了充裕成长时间这点。 但事实上修行资源再怎么充裕,没有充裕成长时间,也只是给别人徒作嫁衣,当日落日神宫遇到凌三公子,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 他资质低吗?缺修行资源吗? 只可惜过早就遇上陆缺,若非如此,将来恐怕能成就金丹境。 所以陆缺这次可谓迎来泼天的富贵。 说不定等外面到了明天黄昏,他就已经破境筑基。 ……… (叮,您的外挂已到账,请注意查收) 第241章 筑基丹成 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在陆缺的时间里悬了两个月之久。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 陆缺总算把炼制赤丹的成功率提升到了七成,可以着手准备筑基丹。 洞府石壁刻下第十六个“正”的时候,他把银脉果从咫尺空间中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抛开果皮,放在石桌阴凉。 此果生长在重碱苦寒之地,按照《方丹挈领》记载,必须阴凉十五日祛除生性。 另一味炼制筑基丹的主料天葛根,则须用日光曝晒处理。 日光?那自然是没有了。 不过曝晒的目的,就是让这味药吸收离火真精以激发药性。 陆缺运转《离火术总纲》蕴生离火没什么问题,也能处理天葛根,顶多是耗费些时间而已。 反正一样一样处理就行…… 而当准备好炼制筑基丹的材料时,石壁上刻画的“正”字已经有三十个,整整齐齐地排了三排。 更漏滴残。 陆缺再次拿起尖锐石块,重重地在第三排下面划了一道痕迹。 光阴孤转,在字迹的一横一竖,煎熬人生。 算起来陆缺此时恰好满了十九。 一个人的十九岁! 看了看篆刻在石壁上的光阴,陆缺转身走到洞府门口,借着外面月光,把从前收到的信全部拿了出来,一封挨一封的看,拿到柳离的信,纵使以前都读过,却忽然不舍得一次全部看完。 “我这种货色,怎么还会儿女情长起来了?这可不太像话。” 陆缺自嘲了一声,脑袋后仰,后脑勺磕在坚硬的石壁上。 ……… 炼制筑基丹的材料有二十七种,要调和药性并熔于一炉,在炼制过程之中都需要用极致形态的五脏真火。 所以陆缺停下来修整了两天,蕴养气机与灵气。 更漏滴断的又一天。 陆缺推开了炼丹室厚重石门,盘坐于莲花底座前,取出几张软绵绵的金箔书,循着上面凸起的文字,逐字逐句细读。 金箔书还是在落日神宫“行侠仗义”之后得到战果。 上面记载着筑基丹的炼制方法,不过金箔书的原主人穆天童说到底也是散修,弄得东西都是大路货,其详细程度远不如真元宗《方丹考》。 陆缺之所以再拿出来看一遍,也是出于心细。 看完以后。 确定了真元宗借的《方丹考》中筑基丹炼制方法更详尽,丹方、材料和金箔书上的没有出入,便准备开炉炼制筑基丹。 “祝百寿保佑我旗开得胜,炼丹功成!”陆缺也是把祝百寿的名字给用习惯了。 神神叨叨地念了句祷告词儿,他就把炼丹炉架在莲花底座,掐动指诀,祭起五脏真火预热丹炉。 五脏真火从莲花底座的八十一孔窍喷射出来。 色泽红如夕阳,纯净细腻,比初学炼丹时候可强了太多。 炼丹炉渐渐温热,散开药香。 按照炼丹半年积攒的经验,陆缺准确地判断出丹炉已经有了六成热,迅速下入作为辅料的十二种药。 手上指诀变幻如残影,催动灵力提升。 莲花底座孔窍中五脏真火由红转青,热浪“嗡”的翻腾了起来,炼丹室中的空气出现扭曲。 铁墨石铺就的地面也随之散开了火焰气息。 陆缺心无旁骛,紧盯着炼丹炉里面的变化,只见混入一炉的材料,在经受五脏真火淬炼半刻钟后,渐渐消融成白色汁液,就像是地灵浆。 “该转猛火了!” 心里念叨了一句。 陆缺手指猛掐再中指指节,结出玄奥古怪的法印,以印证法,牵引五脏气息勃然提升,促使五脏真火的火苗提升了四寸,完全包裹住炼丹炉外壁。 炉中白色汁液滚了起来,翻起一串串水泡,颜色渐渐变得纯净如脂。 见此,陆缺又下了几味药。 一切按部就班…… 把二十七味灵药全部下入丹炉后,陆缺继续催动五脏真火淬炼,不停地依照《方丹考》上前辈们的炼丹经验调整火候,渐渐地,灵药全部消融,丹炉内沸腾起来。 滋滋的声响响动不绝。 药气蒸熏结成紫雾瑞霭,宛若伞盖般笼罩在炼丹炉上方一尺七寸。 丹药汁液由混浊再次变的纯净如脂。 这可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陆缺心脏砰砰直跳,手指都在微微颤动,暗自为自己打气,“千万千万要稳住,一定能成功!” 他小心翼翼地操控五脏真火火焰,将之降为明黄色。 约莫半刻后。 随着一道灵力落入炼丹炉,凝聚细微的丹核,纯白汁液缓缓向丹核凝聚收拢,化成珠圆玉润的丹丸。 “收——” 陆缺及时撤去五脏真火,使丹丸自然冷却。 看着宛若珍珠的丹丸,在炼丹炉里滴溜溜转了几圈,落到炼丹炉中央,他猛拍了下额头,“成了,竟然成了!祝大哥真这么灵验吗?” 炼制筑基丹的成功率本来很低。 但很意外的是陆缺首次炼制,就异乎寻常的顺利,一炼既成,得到了第一枚筑基丹。 这就很提士气。 “休息会继续炼第二枚。”陆缺兴奋地自语道,同时把炼好的筑基丹装进一只梧桐木制成的木瓶子中,揣进怀里。 刚炼好的筑基丹还是生丹,得贴身带着以自身气息蕴养至少十五日,才能服用,否则吃了也会被身体排斥。 世人总以为修士炼丹服药是件很容易的事,服了某某灵丹就立马能提升道行,呼风唤雨,我吃我也行,这纯属扯淡,从炼丹到服用中间的麻烦事多了去,品质越高的丹药越是如此。 修仙不易,炼丹也不易! 陆缺躺到尚还温热的铁墨石地板上,休息了半个时辰,再次开炉炼丹。 他准备了二十五份筑基丹的材料,说实话非常充裕,但为了减少损失,还是一颗一颗的炼。 头一天开了八次炉,很幸运地炼制成功了三枚!! 成功率高的惊人。 陆缺兴奋至极,都要以为自己是个炼丹天才。 只是…… 他想不到能把青丘狐坟半截玉狐天棺都找出来的朱与姐姐,手笔何等惊人,在赠送了很充裕的修行时间同时,隔着八千里打出的五彩流光,还把洞府中的阴阳轮转调整到了极致的平衡,自成境界,使得丹药药性随阴阳二气轮转而走,变得温和敛静,才提高了成功率。 这才是关键。 月圆时圆,补其有“缺”,朱与送的厚礼几乎能改变命数的。 陆缺这回傻人有傻福罢了。 或许朱与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陆缺没准备足够的水,就两大缸,洗澡就别想了,所以从炼丹室出来后,浑身臭汗,陆缺也什么好辙。 怎么办? 脱了,风干。 接下来的日子,陆缺每休息几天,就钻进炼丹室炼整整一天的筑基丹。 当石壁上的“正”字到了四十个,已经成功炼制出来九枚,炼再多也无用了,每个修士服用筑基丹的极限就是九枚。 这时。 时间在陆缺身上流过去了半年,而外面的世界月亮才刚刚落到海面,铺在海面万顷清光。 “接下来可以调整状态筑基了,也不知道这道无形屏障还能维持多久。” ……… 第242章 开始筑基 筑基丹炼制成功后,剩下的养丹不算什么事。 贴身带着以气息蕴养,等丹丸吸收了足够的人身气息,五行调和,由生性转为熟性就齐活了。 留给陆缺的事无非就是沉淀。 自从有了乾坤化气壶辅助,陆缺的修行进境快得离谱,乃至于以平凡资质,超越了具备“先天灵体”的柳离,渡过炼气境每一阶的印象都不深,所以很有必要多花些日子沉淀。 而且修行与做学问也有相似。 温故而知新!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陆缺就开始重新温顾《炼气篇》,悉心揣摩每一阶里面的细节。 只炼气炼仙武,闲暇时光也多了起来。 陆缺被困在洞府,无人交流,当时在天渊剑宗得到的二百卷游记典籍,成了唯一的精神慰籍。 石壁上的“正”字刻画八十个时候,一年多过去了。 二百卷典籍阅览大半,看到本名为《宝光志异》的书。 书中内容记载的大都是修仙界的奇谈怪录,其荒诞不亚于故事话本。 但有几页却符合陆缺如今的处境。 《宝光志异》上写道,光阴长河并非一条绝对平静流淌的河流,在遭受强大的神通伟力干扰时,就会产生犹如水泡般的光阴气泡。 被困在光阴气泡中的人,时间流速就比外界缓慢很多。 世俗中常说的山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多半就是由此演绎而来,只不过被以讹传讹,夸张了太多倍。 而强行打破光阴气泡的无形壁障,仅需元婴境界以上就行。 看见《宝光志异》在元婴以上前还加了“仅需”二字,陆缺不由得眉头大皱,着书的修士前辈多半喝醉后写的吧,不然不至于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 陆缺进入修仙界小有时日了,见过的活的元婴级别以上的修士,他能够确信的也就两位。 锁龙镇那位形似老二流子的说书人。 天渊剑宗太上长老介凡夫。 大妖杏四娘恐怕也在元婴级别以上,不过陆缺其实都没见过真人。 元婴级别修士哪儿是烂大街的白菜?说实话修士到了一定层面,都挺自矜身份,不轻易露脸的。 陆缺握着《宝光志异》思量片刻,心道想靠外力打破包裹洞府的无形屏障是没有可能了,只能静待光阴长河把这个气泡抹平。 至于这个光阴气泡如何造成的? 不必想,不必纠结。 陆缺心知自己的层面接触不到,傻乎乎地接住着泼天的富贵就好。 “炼气去!” 放下书卷,喝了小半瓢水,陆缺就开始每日例行的炼气。 ……… 外面的天大亮了,晌午了,到了云霞漫天的黄昏了。 这一天没人来过陆缺的洞府。 洞府石壁上的“正”字,已经刻画了一百四十个。 而那是将近两年的时光。 陆缺也孤独地熬了将近两年,在外面云霞漫天时候,他在石壁刻下了第一百四十一个“正”字的头一笔,然后在石制蒲团安坐下来,取出带着体温的梧桐树瓶子。 瓶中九枚筑基丹,经历很长时间的气息温养,外表光泽收敛的非常温润,都似有了光阴的浮尘。 “准备了这么久,也该破境筑基了!” 陆缺面色平静,取了一枚筑基丹服下,运转《炼气篇》化开药力。 经过本身气息蕴养的筑基丹,自然极为契合,不过两刻功夫药力就开始发作,丹田内似一团烈火腾起,沿气海穴、曲池穴、神阙穴,天突穴等穴窍玄关,直冲到了眉心神轮。 眉心神轮,三魂七魄交汇之地,受到这股炽烈气息冲击,阴阳变动,便有一点白光亮起。 此光名为性光! 乃是破境筑基的先兆。 只不过这点白光宛若风里灯烛般摇摇欲坠,闪烁了不过十几息,就忽然熄灭了,陆缺根本没体会到其神妙之处。 “药力挥散也太快了。”陆缺按着眉心神轮处唏嘘,满脸贪恋之色。 这倒也是情理中的事。 陆缺吸收了九滴地灵浆,性命根基厚的令人发指,一枚筑基丹的药力根本不足以点亮性光。 想通了这点。 他盯着梧桐木瓶子看了看,心一横,把剩下八枚筑基丹全倒出来,仰头全都吞了下去。 短短半个时辰后,炽烈药力犹如火焰喷发般发作。 灼热与剧痛同时体内爆发,从丹田直接轰击了上去,就好像体内刺入一根烧红的铁签子。 痛的陆缺恨不得把胸膛剖开! 孤身一人,也没必要装什么英雄汉,陆缺咬着牙低吟,疼痛却没任何缓解,便倒在地面缓缓地打起滚来。 但八枚筑基丹同时服用的效果,也的确立竿见影。 眉心神轮内的“性光”迅速被点亮。 犹如豆大的白色光芒,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盛大,变得宛若一轮满月。 这便是所谓的性光圆明! 《炼气篇》最后一篇讲了破境筑基时候的各种状况,因此陆缺心中了然,很清楚熬过了这短暂的痛苦就是筑基坦途,一时间当真是痛苦并快乐着。 赵知远曾说以后陆缺成了仙师,就算光耀陆赵两家门楣。 他口中所说的仙师就是炼气修士而已。 陆缺……如今却要筑基了,心里自然也有几分骄傲,就觉得熬这点痛苦没什么。 而当性光圆明之后。 宁静平和的白光就开始沿着人体中轴内照自身,光芒缓缓蔓延,沿着脊椎骨一路照下去。 陆缺感到后背翻起了舒服的温热感,与胸前的炽热剧痛犹如两重天地。 同时陆缺看到了一个个灰蒙蒙的穴窍玄关。 这些穴窍玄关即不在正经,也不在八道奇脉,存在于肉身与三魂七魄中间,在修仙界里被称为“仙窍”,亦或仙根,乃是大道造化为人族留的成仙路径,数目一共有二十五。 打开九个以上的仙窍,才算筑基成功。 在显现的刹那,陆缺就忍着剧痛凝聚凝灵力攻击灰蒙蒙的仙窍。 轰! 灰蒙蒙气息瞬间冲散,第一个仙窍豁然开朗。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九个…… 陆缺的灵气积蓄本来就浑厚,又做了将近一年的准备,打开九个仙窍很容易,如果在这时候就停止轰击仙窍,也能顺顺利利地筑基成功,化气成液。 但仙窍开的越多往后成就越高,当然不能就此打住。 修行,该贪时候也得贪! “六指道人那看着快死的老家伙,都能轻易把我逼入绝境,不达到同阶的极限,往后也不好在修仙界行走吧?”陆缺眼中凝聚精光,意图将二十五个仙窍全部打开。 ……… 第243章 少年的你 沉闷的轰击声在陆缺体内连续响起,没多长时间,他就已经势如破竹地轰开了二十个仙窍。 只是仙窍在肉身与魂魄之间。 轰击仙窍,三魂七魄也会遭受牵连。 一道如虹灵力落到第二十个一仙窍上的时候,灰蒙蒙地气息怦然溃散,从眉心神轮腾起阴冷灰烟,但同时陆缺身上也晃出了几道虚影。 生魂动荡—— 寻常修士炼气破境,打开十四五个就很了不得。 总不能为了破境后厉害点,就去冒魂飞魄散的风险吧? 这太不划算。 天资出众如天渊剑宗相轲,当时破境筑基,也就是轰开了二十个仙窍而已,见她生魂出现动荡,康回就强行阻止了她继续冲击第二十一个仙窍的行为,她的灵气积蓄足够,可生魂承受不住。 但陆缺此时心里发了狠,认定了要把仙窍全部冲开。 心中念头坚定,咬着牙喝了一声:“乾坤化气壶,护我生魂!” 蕴藏于神阙穴中乾坤化气壶旋即倒转,酝酿起白色旋涡出现在陆缺身下,以祥和力量安定魂魄。 陆缺凝聚灵力继续冲击仙窍,轰开第二十二个,第二十三个。 随着几缕阴凉晦涩的灰烟从眉心神轮处散开,眼前画面蓦的一闪,呈现出了锁龙镇小院的情形。 那是西风呼啸的深秋,锁龙镇的天气已经很冷。 小院里三株枣树的枣叶变黄凋零,落了满院。 枣树仅剩干瘦如铁钉的枝干。 身穿灰布袍子的小小少年,默坐在台阶上,面皮皴了,眼睛下挂着未干的泪痕;脚上是双漏了破洞的破草鞋,很不保暖,因而脚趾都已经被冻伤磨破,轻微有些血迹。 少年心里很难过,身上又冷又疼。 陆缺知道…… 因为那正是十一岁时候的他,那时候娘亲颜春疏刚刚去世。 最不愿意碰触伤疤被揭开,陆缺的心脏骤然收紧,疼得抿着嘴唇,伸着手想去抚摸灰袍少年皴裂的脸颊。 灰袍少年忽然扬起脸直视过来,用锐利如剑的目光盯着陆缺。 他道:“当年过的很苦是不是?” 陆缺低了低头,视线斜向灰袍少年的轻攥着的手。 那双手要刨木板,要折柴火,要在锁龙镇寒冷的冬日里浆洗衣物等等,时常被冻的红肿,甚至崩开口子。 过的究竟如何,看手也知道了。 而那少年时候的寒冷苦难,一直影响到陆缺如今,让他养成了总是虚握着拳头的习惯。 陆缺轻语道:“是。” “你盼着这样的日子早点到头是不是?” “是。” “现在你有了很多很多银子,也变得厉害了很多是不是?” “是。” “那何必还要过的那么辛苦,当年的苦还没有受够吗?你现在有白湛做后台,有柳离喜欢你,还有宁归、祝百寿两位大哥,就算是什么都不去做,也能过的很好,为什么还要这样。” 原来,小时的苦难就是自己的心魔! 陆缺看着愤然质问的灰袍少年,轻轻擦了擦他脸颊泪痕,“娘亲在我将要离开锁龙镇时回来看过。” 灰袍少年拗道:“我问你的不是这些。” “无所谓。” “无所谓?” 没管灰袍少年疑惑,陆缺笑了笑,轻轻呢喃道:“从杀了砍赵叔头的胡粲那天开始,环境所致,形势所迫,种种因由下,我回不了头了。” “就请乖巧听话的你,留在过去的时光里永远陪着娘亲吧。” “以后的路上,枣花开后,风雪起时,我都还会怀念起少年的你。” 说完了这些。 陆缺握住拳头,环顾一圈凋零满院的金黄色枣叶,闭上了眼睛,挥拳便将灰袍少年的身影轰碎。 满地金黄色的枣叶飞了起来,仿佛金色和河流般从陆缺身旁流过。 然后化成梦幻泡影,缓缓消散。 陆缺有些心疼,可世事变迁,谁又能如少年时所愿? 画面就好像旋转的走马灯,一转之后再次回到现实。 陆缺眉头紧紧皱着,生魂轻微摇晃,但在乾坤化气壶白色旋涡的安定下,很快落回了体内。 而刚才陆缺在心境中挥拳的那拳,已经最后两个仙窍轰开。 二十五个仙窍,无一疏漏。 成了。 还没来得及欣喜,外界的灵气就开始源源不断的从二十五个仙窍直接流入丹田,速度比炼气境大圆满至少快了十倍! 感觉到灵气经行仙窍,所带来的微微刺痛,陆缺欣喜自语道:“炼气和筑基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而灵气又能从仙窍直接流入丹田,我开了二十五个仙窍,往后的修行速度恐怕也会比的修士更快。” 同一时间里。 从外界流入丹田的灵气开始和那道宏伟气龙融合。 雾化的灵气越来越粘稠密集,伴随着气龙的疾速旋转,不断向内压缩,那些细小的灵液颗粒逐渐凝聚变大,三百六十粒凝成一滴。 啪! 第一滴灵液落了下去,声响极为生动,陆缺似乎都听得到。 紧接着丹田天地就下起了灵雨。 九九归一的恢宏气龙,淅淅淋淋下了半刻后,化成清浅如许的灵液。 这也标志陆缺从此迈入筑基境界。 不过筑基的过程仍然没有完,当丹田归拢于平静,体内气息就涌动了起来,在气海穴中蕴生出一缕火焰。 此火名为命火,又名形神火。 性光圆满而命火生! 到此时才算真正完成破境筑基的过程,陆缺被八枚筑基丹折腾一番了体魄,又被心魔拷问心境,身心俱疲,完成筑基后就躺在地上不愿意起来。 许久后,否极泰来。 由破境带来轻盈感在体内散开,陆缺尝试运转《执象经》,丹田内翻腾而起,灵力霎时凝聚到指尖,比炼气境圆满时候至少凝聚了五倍。 仙武招式的威能自然也会水涨船高,暴涨五倍。 “操控罗天旗也应该能发挥出更大威力了吧?” 陆缺取出罗天旗,掐诀驾驭,伴随着灵力倾注,空中顿时呈现出一百零八柄飞刃,飞刃闪烁寒芒,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散发冰冷的气息。 按照罗天旗的操控法诀记载,到筑基境界时候,还能够激发此旗蕴含的术法。 比如“无影”。 此法能把飞刃变的透明如虚,使对方的灵识也不能完全捕捉到其飞行轨迹,委实是老六的首选杀招。 陆缺准备以后修炼一番。 打定主意后。 他又把罗天旗收了起来,坐回石蒲团上休息。 其实迈过一大境界,所带来的提升是方方面面的,不必急在这会儿研究,反正被困在洞府里有的是时间。 ……… 第244章 机会来了 黄昏时退了潮,真元岛的海岸线上露出许多黑色礁石。 杜青青提着窄口竹篓在礁石边捡螃蟹,烟水靖南出身的姑娘,自幼家贫,就是靠着达官显贵不屑一顾的虾蟹养大,但如今成了世人敬仰的仙师,许久不食人间烟火,却又有些想念虾蟹的滋味儿。 赶上八月十五这大好时节,正好捡些回去蒸。 赶海的活杜青青轻车熟路,在几块礁石边晃了晃,很久就已经收获满满。 夕阳落入海面时。 杜青青踏着海浪声回宗门,后面一道剑光从漫天烟霞中划过,先她一步赶到了真元宗宗门口。 御剑之人体型白胖,晗下蓄着三缕微须,脸上自然呈现人畜无害的笑意,看起来很和善,他叫邬文豹,通常负责真元宗与海上其他宗门及散修的联络事宜,在无虚海上颇有几分人面。 邬文豹是杜青青师伯,筑基后期将近圆满的道行。 往后很有可能成为真元宗第三位金丹。 但杜青青并不敬畏邬文豹,有时候还能拿捏这位师伯。 怎么说呢? 邬文豹极为倾慕杜青青的师傅林月蘅,那是见了面就要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的,林月蘅若是冲他露个笑脸,他心里都能美上四五天。 六七十岁的老家伙了,男女情思却似懵懂少年似的。 还总是写酸不拉几的情诗。 邬文豹看见后面的是杜青青,脸上笑容立马鲜活起来,“哎呀呀青青,才一个月没见你都炼气十一层了,进步可真快。” 杜青青挤出笑脸道:“谢谢师伯夸赞。” “你师傅近来如何?我给她带了秋芦郡的名酒桃花白,待会儿你带给她。” “哦好,那让你帮我打听的事打听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 杜青青不悦地翻起白眼道:“让你打听一个叫做姜看玉的姑娘。” 邬文豹一愣神,嘴一咧,后脑勺一拍,露出副把这事给忘了的惭愧之色,但没有厚着脸皮狡辩。 他搓着手道:“真抱歉啊师侄,我觉得这事不算是什么大事,就没问。” “呵呵,呵呵呵。” “我下回出门一定替你打听,我可以用宗主的道行发誓!我如果做不到,就让宗主师兄金丹碎裂道行大跌。” 看着邬文豹贱兮兮地举手发誓,杜青青还真生不起来什么气,板着脸道:“师伯这回可记好了。” “一定一定,对了,那个叫姜看玉的姑娘都有什么信息来着。” ”我……” “师伯年龄大了,记性不好。” 杜青青无语地鼓着腮帮,邬文豹连她师傅穿多大的鞋码都清清楚楚记得,真好意思说记性不好。 她瞪了一眼道:“姜看玉是咱们吴州折剑俊人士,今年十八九岁,曾受过靖南郡梅县三桥镇陆赵两位捕快的恩德,这是咱们宗门贵客陆缺交办的事,你上点心吧。” 邬文豹点头道:“记住了。” 此时。 董无间正从宗门出来,步子走的不紧不慢,他知道杜青青和陆缺有点关系,因此隔着老远就在留意杜青青的话。 本来还在琢磨如何把陆缺骗出真元宗,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董无间若无其事走到跟前,“邬师兄聊什么聊的这么高兴。” “跟青青闲说几句。” “青青自打跟林师姐从冀州回来后,道行与日俱增,我看三五年就能筑基,赶上我绝不成问题。” 得到小师叔董无间的夸赞,杜青青低了下头道:“没有,哪敢我小师叔比。” 邬文豹甩着宽大袖袍道:“有什么不敢比的,一代比一代强,咱们真元宗才能在无虚海上立住脚。你往后要超越董师弟,也得超越我,哈哈哈。” ……… 闲聊了几句。 杜青青和邬文豹并肩回宗,董无间背负双手走到海岸上。 看了看天色,黄昏将近,夜色降临。 “好时候啊。” 董无间笑叹了一声,随即便纵身而起,飞入烟霞绚烂的天空之中。 流光划过,持续向东南方向飞行。 大约一个时辰到了座灵气馥郁的海岛,此岛名为长灵岛,岛主是位金丹境界的老修士,为人似乎还不错,在岛上留出一半的区域让其他散修居住修行,仅仅收取两成的修行资源。 如今已有三四十个散修在长灵岛结庐而居。 但住的都相距很远,有点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董无间飞落到一座荷花小院前,轻轻叩了几下门环。 少顷。 一位穿束腰紫裙的女子出来开门。 此女子生的圆脸杏眼,丹唇红润,肌肤细如凝脂,个头并不高,小巧玲珑,不过穿着那收束腰肢的长裙,把身段衬得凹凸有致,面相看起来有二十出头的模样,不过修士通常都能够控制自身生机,实际年龄肯定要大的多。 对于修士来说,年龄也不算重要。 董无间站在门口与紫裙女子目光相视,碰触的瞬间,眼睛亮起了异常光芒。 随后视线下意识的一斜,落到紫裙女子的领口,愣了愣。 喉结微微涌动着。 董无间与紫裙女子交情匪浅,也清楚紫裙遮盖下的是何等诱人风景,只是愣了短短几息,便猛然搂住紫裙女子的纤腰,将之横抱起来,踢了上门,三步并做两步地往闺房的方向走过去。 紫裙女子嗤嗤笑道:“这么性急,就是不知道常来。” 砰! 闺房房门被狠狠掩上。 两个相互纠缠的黑色剪影映在窗纸,发出些不雅响动。 天色完全暗下了来。 海风吹拂。 半个时辰匆匆过去,紫裙女子的闺房里终于亮起烛光, 闺房里。 女子脸颊半面桃红,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床,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有点意外道:“怎么突然跑长灵岛来了?墨公子不是安排你老老实实在真元宗待着。” 紫裙女子也是赤霄组织的人,名叫吕荷花。 董无间仰面坐在床上,等柔软的纱幔,眼神有些空洞,许久都没有答话。 其实如果不是受了吕荷花引诱,董无间也不会加入赤霄组织。 当年吴州洪灾泛滥,百姓流离失所,他董无间也成了受灾的孤儿,真元宗宗主见其可怜,又有修行的根骨,就把他带回了真元宗里栽培,并破格地代师收徒,让其成为这辈中最年轻的弟子。 教以读书识字,传以炼气门法…… 真元宗宗主对对待董无间用“恩同再造”四字形容绝不为过。 而就宗门各位师兄师姐对董无间的态度来说,他只要踏实修士,往后大有可能继承真元宗宗主的位置,前途无量! 但这一切,都在认识吕荷花后毁了。 董无间听信了吕荷花的教唆,说什么真元宗宗小地狭,修行资源匮乏,待在真元宗里面永远不会有什么出息,给不了她想要的等等。 因此就踏进了赤霄组织,并将真元宗的绝密功法《真元心诀》抄录了一份给墨公子。 一步错,步步错。 此时欲念渐渐消退后,董无间进入了圣贤模式,极是后悔之前所作所为,抬手猛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吕荷花披着如纱薄裙在身上,半遮半露,诱惑之色更浓,掩口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只后悔认识你!” “刚才床帷中的架势可一点不像后悔,男人当真是负心薄幸的多。” “我……” 看着吕荷花眼中呈现一丝哀婉,董无间不禁又怜惜起来。 这总是自己的女人,拿她撒气算什么本事? 董无间无奈叹气,“在修仙界里,太弱了,总避免不了做别人手里的棋子,我是你亦是。” 吕荷花冷笑道:“我不想听什么牢骚感慨,光牢骚感慨有什么?他们强,我们就得变得比他们更强,这样有可能摆脱墨公子和赤霄组织。” 两人如今算是对苦命鸳鸯。 灯烛光芒映照中。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吕荷花才又道:“这次你来长灵岛究竟什么事?” “墨公子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从一名叫陆缺的炼气境修士身上夺取两件灵器。” “炼气境修士能有什么好东西?” “墨公子得到了准确消息。” 炼气境修士在吕荷花眼里也是不值一提的,无所谓笑了笑,“那宰了就是。” 董无间眯起眼睛道:“陆缺如今正在真元宗里的做客,我搬到他住的洞府附近观察了几日,发觉这小子没有出宗的意思,总不可能在宗门里面杀了他。” “骗他出来呗。” “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天碰巧又得到了个有用的信息,陆缺正在寻找一位名为姜看玉的姑娘,这事上明显可以做文章。” 说话之间,吕荷花倒了杯茶过来,“难不成咱们还要替他去找姜看玉?” 吕荷花的熨帖,让董无间心里惭愧之情减弱了许多,拉起她细嫩的手掌,在双手里摩挲着,玩味儿笑道:“不用找。” “那怎么引他出来?” “他托了我师兄邬文豹四处打听,我师兄也没见过姜看玉,那么……谁都可以是姜看玉,你也可以是。” 吕荷花明白了董无间的心思,抽出手在他眉心上一按,娇媚道:“就算当初没有我的教唆,你不是个好东西!” 董无间自顾自说着计划,“这两天你就以姜看玉的名字,在无虚海上晃悠晃悠,以我邬师兄的交际面,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并把消息告知陆缺。” “咱们两个筑基修士对付一个炼气,还需要这么算计,真是有失身份。” “也就是骗他离开真元宗而已,没了真元宗做靠山,咱俩谁杀那姓陆的小子都是易如反掌。” ……… 第245章 八百形神 在石壁上刻下第一百六十个正字,陆缺虚握拳头贴在唇边,倒退回了石蒲团所在的位置,脸上呈现郁闷之色。 修士炼气问道,皆从《炼气篇》开蒙。 在修仙界,各版本的《炼气篇》林林总总,不下几千种,譬如陆缺练的是天渊剑宗版的,祝百寿炼的镇邪司版的等,但是各版本之间引气入体的方法并没有区别。 因为在炼气境仙窍未开,修士都是同样的肉体凡胎。 可到筑基境就大不相同了。 仙根已种,仙窍已开,十二正经八道奇脉都已经发生了变化,炼气的功法就分的很细致。 而陆缺呢,压根儿就没有筑基境的炼气功法,只能按照《炼气篇》运功,发挥不出仙窍的作用,引气入体的速度还和炼气境时候一样。 非常之慢。 大约是破境筑基时候,天地灵气反哺,直接通过二十五仙窍流入丹田的速度的十分之一。 这就是说陆缺修行六七天,约等于正常筑基初期修行一天。 二十五个仙窍白开,筑了个假基。 “之前跟雪初五约定好筑基境后的炼气功法,不知道她给安排上没有?” 体会过由仙窍吸收灵气的速度,陆缺只觉得《炼气篇》引气入体慢的无法忍受,不由地郁郁一叹。 但这时候心急也没用,光阴气泡并没有破碎。 陆缺伸手摸地面,无形的光阴壁障坚韧如初,仍把他隔绝在独属于自己的时光里。 “两年多了。” 石壁上一百六十个正字,一横一竖都是光阴的痕迹。 陆缺由少年长成了弱冠青年。 个头长高了些,清秀面庞生出几分英气,眼眸沉静,倘若不用大衍敛息术隐藏,相貌应该会很受女孩子的侧目。 望着石壁上整整齐齐的正字,陆缺忽然笑了笑,“本来还比柳离小几个月,这下好了,我又比她大了两岁。” 这事就很奇妙! 神游物外地寻思了一会儿,陆缺盘坐到了石蒲团上,通过呼吸敛神,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心中念头凝聚如线,从眉心神轮处向外扩散。 漫过身躯,漫过石蒲团,像是雾气般迅速充斥于整座洞府。 粗制的更漏还在一丈开外,但陆缺闭目眼睛,就能清晰感应到一滴水珠在更漏的孔洞之中汇聚,吧嗒滴落到了下面石盆里,石盆泛起一圈圈涟漪,扩散向石盆内壁。 陆缺专注于那滴水珠时,甚至能准确地感觉到水珠下落的速度和力道。 这种感知力便是修士灵识。 道行到了筑基境界,性光圆明,精神力自然就会凝聚灵识。 筑基境修士施展术法,激发符箓,驾驭飞剑,有了灵识的加持,威力与精确度都会发生质的提升,所以才能学习更高阶的东西。 初入筑基境,灵识大概能覆盖二十丈方圆。 陆缺同样如此。 只不过他的性命根基浑厚,耐受力和恢复能力都超越寻常修士十倍以上,灵识凝聚一刻都不会觉得精神疲惫。 简单来说就等于皮实耐造! 别人耍二十招可能已经气喘吁吁,而放在他身上只是刚刚热身。 尝试了一会儿灵识外散的神妙,陆缺轻呼出一口气,收敛念头,轻轻闭上双目,开始以灵识内视自身穴窍。 身上诸多穴窍玄关,及缥缈的二十五个仙窍,宛若暗夜里的星辰般模模糊糊。 唯独点燃了“命火”的神阙穴,大星般地烛照虚无。 命火,似火非火,却蕴含强大力量。 迈入筑基境界以后,主要任务就是穴窍玄关中点亮命火。 因命火又被称为形神火,筑基初期这一阶段,在修仙界就有个威风的说法,叫做“炼八百形神”。 ……在八百个穴窍玄关燃起命火,筑基初期这阶就算过了。 陆缺如今才点燃一团命火而已,筑基也有十几天了,第二团命火迟迟没有动静,按照《炼气篇》的法门引气入体,恐怕得一个月才能点燃第二团命火。 “没有筑基功法果然不行啊。” ……… 一缕清澈月光照进洞府,今年最圆的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 刻下第一百六十一个正字的第二笔后,陆缺托着下巴在洞府门口看了一会儿,身影有些孤独。 不过还好。 还有可以思念的人。 陆缺先想到的是朱与,在他小时候,朱与经常带他,故而在赵知远遇害后,就把朱与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陆缺默默望着没有完全升起来的满月,轻声呢喃。 爹,娘,赵叔,朱与姐姐,我到弱冠之年了。” 在大夏弱冠礼是人生中极重要礼仪。 无论地位高低,无关贫富,都会由长辈帮忙束发加冠,寓意长大成人,双肩开始独自挑起人生大事了。 陆缺很少矫情繁文缛节。 过年无所谓,过生日也无所谓,可这时心里却很希望有位长辈来见证自己的成长。 “要是在锁龙镇,还可以让朱与姐姐来束发加冠。”陆缺鼓起腮帮呼了一口气,也清楚这愿望无法实现,便从那孤寂的月光里走开,从所剩不多的水缸里打了盆水,结开布条编的发绳,仔细地洗起头发。 没人帮忙束发加冠,那就自己来。 人生总是会有缺憾的。 “我就当是爹、娘、赵叔、朱与姐姐你们都在。” 陆缺轻笑了笑,可水流进眼睛时候,却还是闭上了眼睛。 但这时候却有阴风平地而起,在洞府之中凝聚出一座古老的青铜拱门,此门直接穿过了光阴屏障,凭空而来。 门后两列大红灯笼映照下,一位身穿大红衣裙的女子从黑暗中缓步走出来。 所过之处,凡阴差阴神万千鬼物尽皆俯首。 幽冥之河莫敢喧嚣,幽冥之山莫敢轩昂。 自陆缺洞府为中心方圆万里,行走世人的阴神无不面北而拜! 天穹之上。 光华自南斗流于北斗,十三颗星辰光芒大炽。 锁龙镇之中。 余尽春望着天象陷入沉思。 说书人恍然惊呼了一声,与此时行走世人的阴神一样面北而拜。 朱与趴在柜台前打着瞌睡,神色依旧木讷,但却柔声说了句,“我许你月圆时圆,怎么能让你有缺憾。” ………… 第246章 两名女子 红灯笼的光芒延伸到青铜古门以外,从幽冥照到人间。 天地静寂。 仅剩红衣女子施施然而来的脚步声,可那脚步声传遍了八百冥河,十万阴山。 陆缺如何察觉不到身后的异动?只是刚欲回头,红衣女子便开口阻止道:“如今你亦不可见神明!” 一瞬间。 血液骤然积聚到了陆缺头顶,浑身起鸡皮疙瘩,汗毛直竖。 不过并不是恐惧。 红衣女子悲悯的声音,陆缺在老鸦岭附近、解救被困在镜石中的女鬼黛柔时候,听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陵光娘娘! 作为苍穹宇宙最古老的神只之一,陵光娘娘身化轮回,真身不可能降世,此时显化出来的应该是意志分身,但这依旧是陆缺触及不到神圣存在。 陆缺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不知道陵光娘娘为何降临。 更糟糕的是刚洗完头发没来得及擦,身上也湿漉漉的,颇有几分狼狈,也不适合拜见神明。 试想朝廷大员衣帽不整地拜见皇帝,都有个失仪之罪。 轻则被贬,重则被砍。 他这副形象出现在陵光娘娘面前,那还不得扔进油锅里炸一炸? “不知道陵光娘娘圣驾降临,就没来得及收拾,望娘娘恕罪。”陆缺抹了把脸,伸手握着湿漉漉的头发,背身说道。 “你不用害怕,我是来给你行冠礼的。” “啊!?” “你不是到弱冠之年了么。” 闻言,陆缺双腿打起了晃,不知不觉地就有点软了。 他何德何能让神明降世为他加冠? 不配啊。 这点自知之明陆缺还有,就疑心起来可能是“前世”认得陵光娘娘,她老人家才会卖这么大面子,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陵光娘娘,您是不是认得我的前世。” “凡入轮回者,我谁认不得?不过对你的前世印象很深。” 果不其然! 陆缺轻呼了一口气,“我的前世是个怎么样的人?” 陵光娘娘语气不紧不慢。 “幽冥有花,名优昙婆罗,人魂飞魄散化为虚无,磨灭所有存在痕迹,那花就会绽开一朵。你前世散道进入幽冥那天,优昙婆罗花开了三百三十七朵,每朵花,都代表了一位曾在那个时代闪耀过的修士。” “那些修士有和他倾盖如故,有和他情同手足,亦有曾经的死敌,甚至也包括了他的亲妹妹。” “他们为了做同一件事而被磨灭了所有的痕迹,仅剩下你的前世!” 陆缺皱起眉头道:“我前世出卖了他们吗?” 阅历有无穷光阴的陵光娘娘,听到陆缺这句话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小家伙挺能脑补啊。 但也忒不相信前世的人品了。 陵光娘娘道:“不是!你的前世和那些修士有着相同的目的,他保全自身,也是因为那些修士希望他能活下来,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事。” “什么事?” “清除某些古老而强大的存在。” “请陵光娘娘告知,那些存在都是什么人?”这事恐怕最终得落到陆缺肩上,他觉得还是先问清楚为妙。” “不是人。” “妖?” “也能算是妖。” “呃……” 陵光娘娘很平静道:“我不会拿天机不可泄露这话糊弄你,但现在的确不是告诉你的时候,那些存在很强大,强大到了你心里念叨到他们名字,他们就会心生感应,并据此抹杀你。” 听完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毛骨悚然之感蓦然而生。 他干笑道:“我这都转世轮回,跟前世划清界限了,那些存在不会还要弄我吧?” “你比你的前世滑头不少。” “唉,陵光娘娘您是高高在上的神只,俯瞰三千婆娑大世界,肯定对世间万事了如指掌,世间容得下气吞山河的英雄,也应该能容得下更多平凡庸碌的人,我就有些平凡庸碌,遇上太困难的事会打退堂鼓。” 陆缺非常坦诚,也丝毫没有惭愧。 世上可不是所有的坎儿都能过的去! 就前世面对的“那些存在”,听听都让人感觉不可战胜,陆缺实在不想和他们为敌,能躲就尽量躲开。 但陵光娘娘很快泼下来了一盆冷水,“别人可以平凡庸碌,你不能。” “这是为啥?” “因为你和那些存在的纠缠很深,你入轮回,那些存在也有分神转世为人,在宿命的纠缠下你们怎么样都会相遇,怎么样都会站到对立面。” 陆缺的脸黑了下去,小声嘀咕道:“怪不得有的人我明明没惹到他,他就横竖看我不顺眼……锁龙镇那说书的八成就是那些存在转世。” “他不是。” “啊?” “说书人是大夏镇邪司开创者之一,并且有一分神在幽冥担任某座阴山的正神,管领一百四十四万阴神,绝非奸恶之徒,也和那些存在没有任何的牵扯。”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陆缺肯定会认为此人和说书人同穿一条裤子,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但陵光娘娘就不一样了。 出言既是神谕,不屑于也没必要为任何人开脱。 陆缺的头发已经快要风干,因此轻轻抖了抖的,将之散得更开,又道:“反正我是躲不开了?” “因果未了,如何躲得开。” “唉。” “我再提醒你一句,那些存在的分神转世,很有可能成为你这一世亲近的人,不仅要害你命,还要诛你心!” “不会是祝百寿祝大哥吧?” “那些存在分神的转世,如今出现了两位,但都不是男子。” 陆缺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变暗,就像是纸张燃烧后的灰烬,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 他慢慢地低下了头,手指轻轻捻动着,没有开口说话。 等了许久。 陵光娘娘温和说道:“现在能和你讲的事,都和你讲完了,你头发也干了,我给你束发加冠。” “多谢陵光娘娘好意,可我何等何能让神明替我束发加冠?我自己来好了。” “以你前世攒下的功德,让我帮你行冠礼不过分,而且你前世在冥河河畔守着优昙婆罗花的那三千年里,常常和我说话,我也算你的长辈。” ……… 第247章 神明加冠 虽然没有回头看,但陆缺感觉到陵光娘娘在说话时候,就走到了自己身后。 由神明帮忙束发加冠,何等殊荣? 这恐怕比白湛号令十六尊大妖围天渊山都有面子。 要说陆缺不兴奋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他虚握着的拳头都在剧烈抖动,很惶恐道:“陵光娘娘还是算了吧?您的身份实在太尊贵。” 陵光娘娘站在陆缺的身后,拢起他的头发,用一柄简单红木梳子轻轻梳理起来,宛若自家长辈般温和。 陆缺没胆子避开,只能别别扭扭地承受。 陵光娘娘很家常道:“有长辈见证,这冠礼才算是冠礼。” “我不敢高攀您为我的长辈。” “今天可以。” 陆缺笑了下,既然陵光娘娘愿意纡尊降贵,他还能再矫情什么?不过心里没敢把陵光娘娘当自家长辈看,只当是沾了“前世”的光,走过个冠礼的过场。 不过说实话。 陵光娘娘虽然是位古老神明,但梳头梳的真不赖。 红木梳子的梳齿穿过发丝,从头皮轻轻划过,让陆缺觉得很是舒服,甚至都想夸奖她两句了。 但依旧没胆儿干这孟浪事。 等头发梳理柔顺,陵光娘娘又在陆缺头顶盘上了大夏男丁的“团髻”,戴上了缁布冠。 陵光娘娘轻声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 这晦涩的字字句句,全是行冠礼的祝词。 仪式感很是强烈。 陆缺是真没想到陵光娘娘会准备的如此周到,慌忙挺直脊梁,笔直站定。 “多谢陵光娘娘。” “你长大成人了,往后可以娶亲,可以成家,但是肩上的担子也会很重,记得万事小心谨慎。” “嗯。” ……… 陆缺的冠礼完毕,陵光娘娘就消失在了那道青铜古门之后。 外面八月十五的满月完全升了起来。 月圆时圆! 当清澈月光从洞府门口照进来,铺下一道狭长光痕,包裹洞府的光阴气泡顿时间分崩离析,化成流光回归虚无。 洞府内外的时间流速趋于一致。 清凉海风“呼”的灌进了洞府,刮的陆缺的长发飞扬舞动。 他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刚才受陵光娘娘身上的祥和气息影响,还不觉得什么,此时心里就乱了起来。 按陵光娘娘所说。 “那些存在”的分神转世,已经有两位在陆缺身边,还是亲近之人,还是女子……那柳离就必是其中之一! 和陆缺亲近的女子算来算去也四个。 朱与、柳离、白湛、苏萱。 白湛的身份非常明朗,人家乃是天狼星意志降临,狼族共主,和那些存在扯不上什么关系。 青丘狐坟的苏美人儿,没那么高身份,但也差不多,明显是来路正经的妖。 两人都可以排除。 剩下……… 陆缺其实不大相信朱与是“那些存在”的分神转世,毕竟在他眼里,朱与姐姐就是个普通的酒楼老板娘,也没有能力和他为敌。 柳离,则是板上钉钉了。 回想起来。 从柳离让家中大夫给陆缺的母亲看病,到柳离被练习两年半的蔡酉劫持;再到柳离被天渊剑宗的长老发掘,走上修仙道路,等等,这一切都太像是宿命安排。 天生灵体千不存一,凭什么药铺出身的姑娘就能有这种逆天的资质? 而用她是那些强大存在的分神转世就解释的通了。 “唉,怎么会这样?” 初次体会到命运弄人的陆缺,握着拳头猛敲了下额头。 不过他很确定柳离喜欢他,且感情非常质朴纯粹,没有掺杂半点功利性,实在无法想象柳离将来会成为他的敌人。 为什么?凭什么? 陵光娘娘会不会弄错了? 陆缺捂着额头蹲了下来,心里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自语道:“或许……我和柳离前世造成的恩怨,因为我俩青梅竹马,感情又很好,就自然而然化解了呢?我可没觉得她要害我命诛我心,顶多以后和她相处的时候,我多留点心就是了。” 不过就算不用担心柳离,那还有另一个将来会成为敌人的亲近女子呢。 陆缺把关系还算熟的女子摘了一遍,有杜青青,雪初五,勉强也算上慕容青烈和三桥镇老乡吴婴。 这几个的话。 不管究竟哪个,哪怕是陆缺仔细观瞻过全身春光、颇为赞许的雪初五,站到了对立面,陆缺自觉不会手软。 “只要柳离不是麻烦,别人都不麻烦!” 思索了许久。 陆缺心中郁结略微消散,就将此事完全埋进了心底,走出洞府去透气。 被困在洞府中两年多,终于解脱,再看到辽阔天地也使心情舒畅了许多。 没多长时间。 一位身形娇俏玲珑的姑娘拎着食盒,从陆缺洞府这边儿走了出来。 杜青青。 这姑娘赶海时收获颇丰,做了些菜,赶上八月十五这好时节,就过来请陆缺吃饭,感谢陆缺的救命之恩、让出玄青万流珠的恩德。 还隔着几十步,就冲着陆缺挥手招呼道:“吃饭了没有?” 吃饭? 陆缺眼睛一怔,才想起来这两年多来都吃过饭,全是靠辟谷丹顶着,嘴里早淡出了清水。 “没吃没吃。” “我做了些鱼虾蟹什么。” 听起来都不是硬菜,但肯定比吃辟谷丹强得多,陆缺箭步走上去接过食盒,“我正饿得厉害呢,来来来,一块吃。” 两人进了洞府。 陆缺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将几样菜色都摆到了桌上,捞起一只海蟹就啃,连壳都不带剥的。 贯穿锁龙镇玉干河里也长螃蟹,不过都是比较小的河蟹,炸一炸就能连壳吃,所以陆缺就觉得海蟹也能这样吃。 不知道要剥壳…… 但也无所谓,不剥壳就更像硬菜。 杜青青目瞪口呆。 要知道在吴州地界无虚海上,虾蟹通常都是下人穷人才吃的,姑娘出身贫寒,心里异常敏感,本来还担忧拿这些菜色过来陆缺会嫌弃,没想到竟是这副饿死鬼模样。 “喂?” “先别说话,先吃。” “螃蟹要剥壳的。” 陆缺皱了下眉,“下回再剥,这回来不及了。” ……… 第248章 悄然进行 杜青青拿起黄瓷酒瓶,倒了一盏黄酒,向陆缺推过去。 螃蟹性寒,黄酒可解。 “我请宗门常外出的人打听了,暂时还没打听到姜看玉的信息;有位名叫邬文豹的师伯,在无虚海上交际广泛,就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也催了催。” 杜青青看着陆缺胡吃海塞的模样,实在觉得寒碜,就拉着石凳往后挪了挪,以免被溅得满身汤汁。 姑娘出身寒微不假,可也爱干净。 陆缺自顾自地风卷残云了一阵儿,将口中虾肉咽下去,略微惭愧道:“抱歉,太久没吃过正常人吃的东西。” “我手艺如何?” “比我好的多了。” “你还下厨?”杜青青有些惊讶。 在她印象里,陆缺修为深厚,为人欠缺热心,乃至不太好女色,出手狠辣,种种迹象都像是某个厉害大人物的秘传弟子,身份必然也很富贵,哪儿想还会做饭。 而陆缺被困了两年,无人交流,此时不由打开了话匣。 “以前基本都得自己捡柴做饭,熬面片汤、蒸窝头、炖菌菇汤、炒野菜等等,这些我都会,但没有时间做的精细,手艺就十分拿不出手了。” “没人给你做饭?” “我娘亲病逝以后就没了。” “……” 聊着聊着,夜色渐深。 满月高悬于万里无云的天穹,流照下来清浅如水的光。 两人从洞府走出来,迎着夜风闲看月色。 谈完了家长里短的闲话,陆缺想起当前的正事来,得赶紧弄本筑基以上的修行功法练上。 不管将来敌人是谁,又有多强,自身硬应对起来总是多几分把握。 他道:“你刚说你邬文豹师伯在无虚海上交际很广,能不能找个去参合宫的修士替我送封信。” “什么事?” “雪初五不是答应给我弄套筑基以上的功法,也该找她兑现了。” 杜青青迟疑道:“我们真元宗筑基以上的功法,至少几十套,你把玄青万流让给我们真元宗,凭这份恩德,只要开口的话,宗主肯定会给你一套合适的,你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难道嫌弃我们宗门功法低劣?” “杜姑娘,你也太敏感了。” “我说的不对?” 陆缺笑了笑道:“真元宗基本算是咱们靖南郡本地的宗门,我怎么会嫌弃?只是我在妖族那边有点关系,学了真元宗功法,无虚海上其他势力往后可能拿这点说事,我感觉无虚海势力挺复杂的。” 被困洞府的两年多时间,陆缺把天渊剑宗的那二百卷游记看得差不多,对修仙界的形势也有了粗略了解。 如今人妖两族虽然和平共处,但绝大部分修士还对妖存在很大芥蒂。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 而陆缺和白湛的关系早晚都会传播到无须海上,被其他修士认为是与妖勾结,那些是必然的事,少不了被戳脊梁骨。 毕竟别人勾结不上。 人无他有,还不得从舆论上杀死他? 陆缺跟宁归学了不少人性上的东西,很清楚如果学习真元宗功法,往后会给这个家乡小宗门带来麻烦。 所以,压根儿就没把主意往真元宗打。 雪初五所在参合宫就不同了。 参合宫是大夏五大宗门之一,甚至隐隐为五大宗门魁首,本来就是人妖混杂,有教无类,纵然有人心有微词,但也没有指责的胆子。 再者。 陆缺手里有大表姐苏寒衣送的令牌,算是参合宫的预备弟子,就差入宗报道,也该学习参合宫功法。 杜青青脑子反应慢,捏着衣带思量了半晌,忽然道:“你才多大年纪,心思怎么就长远。” “这全都是因为我有位好大哥。” “祝百寿?我听你提过几次。” 陆缺揶揄笑起来道:“啊,祝大哥的威名都远播到你耳朵里了?很妙!不过我这回说的叫做宁归的那位,他是经魁出身,学问很大,风流倜傥,你要见了她说不定都会迷上。” 杜青青翻了下白眼,“呸!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就不胡说八道了,我去写信,你让你邬师伯想办法帮我捎过去。” “行。” “多谢。” “哎等等,我怎么感觉几天没见你,你个头就突然高了些,相貌也有些变化。” 陆缺搪塞道:“炼的丹药出了点毛病,我吃错药了。” 杜青青无语道:“往后小心着点,丹药也不是乱吃的。” 她站在洞府外等了一会儿,陆缺写好信交给了他。 ……… 在长灵岛享尽无限风流的董无间,戴月归来,或许是吕荷花的技术很优秀,故而他回来时脸上还残存着一响贪欢的惬意。 董无间打洞府前经过,杜青青刚把信封收进衣袖中,点头问好道:“小师叔怎么这么晚回来?” “在外面和朋友多聊几句。” “请小师兄也帮我打打姜看玉的消息,她是吴州……” 杜青青又复述了一遍姜看玉信息。 董无间点头同意,心里却冷笑不已,“姜看玉”他已经给陆缺安排上,不出几日就会露头。 董无间视线转向陆缺,很客套道:“陆道友来我真元宗做客,有什么需要,尽管和青青说。” “贵宗安排的都很好。” “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在谈话的短暂时间里。 陆缺感觉到董无间运用灵识在自己身上扫掠了一遍,没有过多在意,毕竟长辈试探晚辈道行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 陆缺习惯了以“大衍敛息术”藏气养神,他的性情又适合这门功法,契合度极高,如今破境筑基,敛息术也越发精进,几乎能把灵力波动完全收敛到体内,静若止水,董无间有意无意的试探,就没能探出来任何的有用信息。 旁边儿,杜青青聊了董无间来,“你看我小师叔是不是一副名门正派弟子的温和气象。” “嗯。” “小师兄资质也很高的,二十九岁就已经破境筑基。” 以真元宗的修行资源来说,未满而立之年就能破境筑基,那的确是得资质过人,陆缺表示赞同道:“那真了不起。” 杜青青小声道:“我听师傅说,董师叔在破境筑基时打开了十七个仙窍,在真元宗同辈中当属第一,宗主有意培养他成为接班人,都已经传了镇宗功法《真元心诀》的前两卷。” 陆缺闲话道:“那你还不及早巴结,将来也好弄个长老当当。” “你怎么教我钻营呢?” “啊,这也是我宁大哥教我的。” 杜青青撇嘴笑了笑,“别总把脏事往别人身上推,说不定就是你本身龌龊呢?而且我啊真没什么钻营的头脑,就听我师傅交待,踏踏实实地练好自己的本事。” “你师傅蛮生猛的。” “怎么说话呢!我师傅那是巾帼不让须眉。” 看起来杜青青很明白师傅林月蘅热血女汉子的面目。 陆缺没再多说。 杜青青甩了甩衣袖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你要是没什么吃的就来找我,我包得还有肉粽子。” ……… 第249章 黑色闪电 海浪涌动着月光,在礁石浅弯来回。 波涛声阵阵。 陆缺默坐在一块礁石打坐炼气,依旧只能用《炼气篇》的法门吸收天地灵气,速度很慢,两个时辰过去,都没感觉到丹田里都没什么动静。 二十五个仙窍冷冷清清,就被废弃了的门户。 无可奈何的事。 陆缺睁开眼,沿着海滩一路往北走,走到真元岛北面支离破碎的区域。 当年说书人在无虚海上镇杀蛟龙,炼山成剑,那柄巨大石剑还插在真元岛上,夜里投下了一道狭长黑影。 此地风水灵秀遭受摧残,平常不会有真元宗弟子涉足。 故而非常宁静。 陆缺走到黑影之中,举目眺望,支离破碎的地面残留着许多枯树树干,但没有任何一丁点的生机,积蓄雨水的坑凹里,连苔癣都没有。 方圆十几里,犹如坟地。 他又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就猫进了一块高大礁石的后面。 流转气机驾驭乾坤化气壶,伴随着蕴藏于神阙中的乾坤化气壶旋转起来,掌心里便呈现出压缩到极致的黑色旋涡,仅三寸大小。 陆缺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色旋涡。 渐渐地。 那抹似能吞噬万物的漆黑,形态开始演变,从旋涡化成了手指粗细的黑色闪电! “就知道我境界提升,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也会有所变化。” 此壶与陆缺心神相牵,犹如本体,无须凝聚灵力驾驭,只是心念一动,掌中黑色闪电就窜出去了六十丈。 其速度之快,犹胜过罗天旗的飞刃! 暗影里。 黑色闪电疾速没入海面以下,穿过一片鱼群,顷刻间就有数百条鱼的血肉化为乌有,露出梳子般的鱼骨! 海底暗流涌动,将鱼骨也打了细腻白色碎末。 而其气血精华化成了雾气,很快被陆缺所吸收,一片寻常鱼群而已,气血微弱,只是让陆缺脊背上略微有些温热。 陆缺凝眸深思。 以前黑色旋涡最远的覆盖距离是四十丈远,但随之距离递增,炼化之威也会大幅度的衰减,之前在梅山已经实验过,播撒四十丈方圆也就能瞬间炼化雉鸡竹鼠之流,故而不能作为远程手段。 比如当初在狐仙庙对付霍金袖,也是靠近了偷袭。 此时炼化之威凝成黑色闪电,飞射六十丈,无疑增加了一门强悍的攻击手段。 想到这里陆缺有些欣喜,揉了揉脸道:“得找个可以用来行侠仗义的修士,试试黑色闪电的威力如何。” 聆听了一会儿周围动静,没有任何人声异动。 陆缺从岩石后面走出来,若无其事地沿着海岸走了回去。 ……… 几天时间过去。 善于交际的邬文豹按照真元宗宗主的吩咐到洞玄派联络,商讨两宗炼气弟子切磋比试事宜,再次出宗。 真元宗向来承认源自洞玄派,往来也频繁,关系很不错,安排炼气期弟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费不了什么功夫。 办妥之后。 邬文豹就在无虚海上的十几座岛屿溜达了一圈,一来打听姜看玉音讯,二来找人替陆缺捎信。 有杜青青催促着,他不敢怠慢。 辗转数千里,捎信的人倒是找到了,不过姜看玉暂时没有音讯。 邬文豹驾云回宗,经过凌月塔所在的岛屿时候,迎面撞上位同去过勾栏听曲儿的损友。 此人名叫燕常,为人仗义疏财,兜里攒下点碎银子,就要到勾栏去接济那些可怜女子,很钟情于吴州小调,边驾云而行边哼哼,瞧着德行今天恐怕又要去了。 果不其然。 燕常张口就道:“邬老兄,平良郡城喝酒听曲儿去。” 邬文豹摆了摆手。 “装他娘什么正经,就咱俩去,保证传不到你哪位心仪的林师妹耳朵里。” 提到林月蘅,邬文豹的老脸略微红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手按肚腹道:“今儿的酒我已经喝到了嗓子眼,不能再喝,改明儿我请你。” “扫兴!你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又被你们宗主当狗溜了?要我说拜什么宗入什么派啊,一天天自己的事忙不完,还得帮忙处理宗门的琐碎事,真跟奴才没什么两样。” “不是宗门吩咐的事,不然我也早骂上了。” “那啥事?借钱的话免开尊口,打架的话我一定帮帮场子。” 邬文豹哈哈笑道:“你老弟讲义,不过这回不是大事,就是帮忙打听个姜看玉的姑娘。” 燕常捏住嘴唇下的一点肉,“这姑娘我知道。” “不是勾栏里的姑娘。” “我说的也不是勾栏里的!前天我到牛头岛买墨块,有个姑娘走路不看路撞了我,就赔了我一瓮酒,闲聊了几句,那姑娘就叫做姜看玉。” 邬文豹八字眉一皱,“老弟,咱先把她是不是姜看玉放一放……你干那事儿应该是叫碰瓷儿吧?” “我可没讹人家姑娘,人家姑娘懂礼数自己要买酒赔罪的!” “行,我信你。那她多大?哪儿人?” “也是个修士,我没用灵识探查,看面相应该还未满二十岁,口音是咱们吴州本地的。” 邬文豹点了点头道:“这十有八九是我要打听的姜看玉了,她住在哪儿?” “应该就住在牛头岛上,我碰见她的时候,她买了些两只活鸡、一匹娟布,如果不是在牛头岛居住,没必要在岛上购置这些日常用品。” “有道理,有道理!” “过两天来找我喝酒啊。” “成。”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随即在空中分开。 燕常没有说谎,他的确在牛头岛上偶遇了一位叫做姜看玉的姑娘,偶然相撞,偶然得知姓名。 但这一切都是董无间的精心安排下! 董无间让吕荷花冒名顶替,并无意地透露了姓名、口音、可以大致猜到住址的信息。 而燕常和邬文豹乃是无所不谈的损友,就算今天没碰上,隔几天也会碰上,总是能让邬文豹知道“姜看玉”在牛头岛。 简单的借刀之计而已。 只不过董无间在真元宗没有暴露,吕荷花久居长灵岛不常抛头露面,别人很难发现破绽。 ……… 第250章 计谋何用 邬文豹还没见过陆缺,有意瞧瞧这位宗门贵客是何等人物,回到真元宗,就径直来到陆缺洞府前面。 一番寒暄,互通姓名。 邬文豹略打量了一番,心中略微惊讶。 这小子的敛息术居然炼的如此高明,混元不漏,很难看出真实道行。 的确有点了不得。 他心里暗自称赞,同时道:“信托人捎过去了;赶巧回来时也打听到了姜看玉,特征基本都符合,她现在住牛头岛,至于是不是你要找的姜看玉,还得你亲自确认。” 嗅到邬文豹一身酒气,陆缺从钱囊取了张面额百两的银票递过去,“辛苦邬前辈,这点小意思请邬前辈喝酒。” “陆小友可真是明事理的人!”邬文豹哈哈大笑,接过银票塞进衣袖。 “牛头岛距离真元宗有多远?” “也就六百多里!牛头岛上有许多码头商号,来往无虚海的船只常在岛上临时停靠,岛上也算繁荣,居住的有寻常百姓,也有些境界无法再精进的暮年修士。” 看在百两银票的份上,邬文豹也愿意多讲几句。 而所谓暮年修士—— 修士寿命悠长,却也不是无穷无尽,譬如筑基以后极限状态就是四甲子寿命,到了寿数后还不能破境,一样会衰老。 在寿数将近的最后几年,修士积蓄的灵气会疾速散逸,变的虚弱,变的与普通老人无异。 是一种状态,并非指七八十年岁。 这点陆缺之前在《黄庭记略》中就曾读到过,因此没有多问。 ……… 得到了“姜看玉”的信息,陆缺却没有去找。 后来两天。 他就跟老修士胡塘聊聊天、到杜青青那儿蹭点吃的、看看吴婴的修行状态,似乎完全不上心。 这就让董无间焦急,明明安排的没有什么问题,小兔崽子怎么不上当呢? 到了第四天清晨。 一道青光疾速划过无虚海上空,直达真元宗的十里迷雾屏障之前。 来人是位蒙面纱的素裙女子,浑身没有任何铅华粉饰,只是在一瀑青丝上束了根紫色发带,身材娉婷高挑,眼眸清冷,给人以不近人情之感。 素裙女子冲着真元宗中央略微拱手,“参合宫苏寒衣拜会贵宗。” 没错,来的是大表姐苏寒衣! 陆缺上回被六指道人打劫,心有余悸,琢磨让雪初五送筑基的修行功法不安全,那干脆把信写给苏寒衣得了,毕竟有青丘狐坟的关系在,苏寒衣更像自己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苏萱作为青丘狐坟最小的狐妖,表姐表哥都很宠溺她,苏寒衣对陆缺自然有种爱屋及乌之情。 至于说苏萱担忧表姐表哥将来会和她争家产,那就纯属苏大美人儿小心眼了。 想争夺青丘狐坟产业的人不在内部,而是其他九尾狐妖的分支。 ……苏寒衣接到陆缺的信件,当即就从参合宫赶了过来。 她对于真元岛轻语了一声,声音并不是很大,却是以深厚修为传开,像是一层水波涟漪般在整座岛晕散,保证真元宗的人都能听见。 少顷。 真元宗宗主赵镇,邬文豹,林月蘅三人飞至迷雾屏障之前。 宗主赵镇外表看起来是位中年人,身材中等,气度儒雅,虽是小宗门之主,却也不乏应有的气象,见了苏寒衣,淡然笑道:“参合宫道友果然仪态万千,今日驾临,委实令蔽宗蓬荜生辉。” “在下赵镇,暂管真元宗事宜,不知苏道友驾临蔽宗有何见教?” 苏寒衣开门见山道:“以前收录陆缺做预备弟子,今天过来接他回宗的。” “原来如此,先请苏道友入宗喝杯茶。” “好说。” 苏寒衣挺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不过到了真元宗连杯茶也不愿意喝,就显得太过傲慢,好像看不起人似的,所以就跟着真元宗宗主赵镇喝茶叙话去了。 总得敷衍两句不是?这就叫交际。 简略的客套了一番之后,林月蘅带着苏寒衣前往陆缺的洞府。 赵镇依旧坐在小亭子自顾自地喝茶。 邬文豹笑眯眯道:“师兄,我感觉这位苏道友道行比你高。” 赵镇料邬文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依旧实话实说道:“没错,苏道友的道行应该在金丹后期更甚至金丹境大圆满。” “可惜了!” 赵镇低头喝茶,安静地看着邬文豹的表演。 后者摇头感叹道:“可惜苏道友不是来砸场子的,不然我还能看看师兄你吃瘪的模样。” 赵镇笑骂了句,“混账。” 另一边儿。 林月蘅领苏寒衣到了陆缺洞府,陆缺刚才也听到苏寒衣的声音,因此已经站在外面候着。 相距十几步时,苏寒衣视线往陆缺的影子上斜了斜,影子已与平常无异,看来潜藏其中的大妖杏四娘离开了,不然陆缺也不至于被区区筑基后期的六指道人逼入绝境,时至今日都躲在真元宗不敢外出。 缩头乌龟啊…… 陆缺感觉苏寒衣的眼光有些揶揄,很像苏萱附体,估摸没憋好话,便暗自嘀咕了句真不愧是一家子。 “辛苦苏前辈不远万里来接我。” “打算拜入参合宫了?” “我现在的处境很堪忧,再不找个稳妥的靠山好像不太行。” 苏寒衣蒙着面纱的脸明显呈现出了一抹笑意,摇头道:“你这么说话,应该是没少受苏萱的潜移默化。” “大表姐明鉴,正所谓近墨者黑。” “准备好了就走吧。” 苏寒衣又转身和林月蘅说道,“有劳贵宗这些时日照顾陆缺了。” 林月蘅客套道:“苏前辈言重。” 而此时此刻。 董无间也站在不远处,听见三个人的对话,整个人都麻了,林月蘅都跟苏寒衣称呼前辈,那说明起码是个金丹老怪! 董无间心里大骂不已,“妈-的,怪不得这兔崽子收到了消息,也始终不愿意前往牛头岛,原来是在等这个金丹境。” “完了!!” “如是他和这位金丹女修一同去了牛头岛,荷花岂不是必死无疑?小子,你他妈的可真卑鄙,无耻,仗势欺人。” “得赶紧去牛头岛通知荷花。” 想到此处,董无间化作虹光飞入云际,将灵力催动到了极限,以最快的速度赶赴牛头岛。 因苏寒衣的到来,形势逆转了。 他董无间精心策划的计谋,此时却成了可能杀死吕荷花的绞索! ……… 第251章 一身九相 离开真元宗之前,陆缺去看了看吴婴。 清晨时。 少女盘坐在洞府外打坐炼气,许是已经坐了有段时间,青裙上落了许多细碎桂花。 她身侧放着精巧古炉,炉中插香,香头连带着一根弯曲但没有掉落的灰烬。初通气感,引气入体,精神力维持不了太久,这是用来计量时辰的。 不大会儿功夫。 吴婴的眉头微皱,睁眼转看香炉里面的香,感觉比昨天没有明显的进步,气鼓鼓地蹬了蹬腿。 炼气真难啊! 这副窘态被陆缺尽收眼底,按着下巴轻笑了笑。 两人的家世本来相似,家乡也在一地,年龄也相差不多,若非陆缺的父母当年被流放到锁龙镇,陆缺或许会跟吴婴一样的天真开朗。 他看吴婴,其实是看自己…… “你胆敢偷窥我修行吗?”吴婴猛地站起身,脸色微红。 陆缺道:“我要走了,过来和你打声招呼。我会回三桥镇上一趟,你有什么话让我往家里带吗?” “没有!” “真没有?” 吴婴修行时日尚短,还体会不到仅仅光阴二字就会把仙凡划开界限,他日她再回三桥镇容颜依旧,吴家或许已经物是人非。 她抓着脑瓜想了想,“那你就和我爹我的师兄弟们讲,我已经炼气了,别人还说进步很快。” “好。” “再过一半年我会跟你挑战!” 陆缺笑道:“行行行。” 在同一个时间里,八千里外的锁龙镇风雪如素。 一袭大红衣裙的朱与站在玉干河畔,肩头落了些雪浑然不知,只是木讷地盯着结冰的玉干河。 锁龙镇百姓嫌弃朱与容貌丑陋,看见那身红衣,大概也不会多看一眼。 故而周围很静。 朱与轻声道:“九婴一身九相,当年其中一相突破虚无桎梏,意图伏杀陆缺刚成婚的父母,永绝后患,却被那说书人视为侵入人间的邪祟,斩杀了他的肉身。” 一个悲悯的声音突破阴阳,“你驻留人间,这事应该比我更清楚。” “此事我当然清楚,我要问的是九婴当时留下那缕残魂转生于三桥镇吴家,可是出自你的手笔?” “轮回只是阴阳普度之桥,桥可不管人往哪里走。那是小宁河河神误打误撞当了回送子麒麟,当时九婴余下的残魂非常孱弱,和普通鬼物没有区别,小宁河河神心善,又不知道九婴的真实身份,就把她送到了吴家。” 朱与浅笑道:“这个无心之举很妙。” “妙在何处?” “人心非神通所能磨灭,如是相轲柳离,相柳残魂真就能控制的了她们了?陆缺的前世选择散道轮回,也将他们引入了轮回,这招堪称妙手。” 那悲悯的声音叹了一声,“那些存在不愿意体面退场,当真也麻烦。” 朱与凤眸乍冷道:“他们不愿意体面,就得有人帮他们体面!” ………… 陆缺让苏寒衣带着他先回了一趟三桥镇,祭拜过父母和赵知远的衣冠冢,才赶到吴家,把吴婴的话带了过去。 随后又找到吴婴的师兄何有成,将家里钥匙及三百两银票交付给何有成,让他帮忙照看家宅,若有漏雨霉潮,找泥瓦师傅修葺之类。 些许小事,不必赘述。 做完了这些。 陆缺便和苏寒衣赶往牛头岛,但说实话他本心并不愿意见“姜看玉”,只是要把姜家得半块玉佩交还给她,了却父亲和叔父当年遗愿而已。 侠义之士,有始有终! 一路往牛头岛飞去,脚踏青光的苏寒衣问道:“以你的资质怎么可能这么快破境筑基的,杏四娘前辈帮你忙了?” “没有,我是被困在了光阴气泡里面两年多。” “竟有如此奇遇?不过就算有两年多的时间,你也可能轻易筑基。” 陆缺回看了苏寒衣一眼,敢情在大表姐眼里,自己的资质已经低到这种程度?嘴撇了一下道:“我一次服了九枚筑基丹。” 苏寒衣柳眉聚敛,感到不可思议,“九枚筑基丹都没把你撑爆……” “大表姐对此很遗憾怎么地?” “只是觉得不合常理,炼气修士的体魄不应该这么强。” “那就得感谢你们青丘狐坟了,苏萱给过我地灵浆;后来到天渊剑宗去做客,天渊剑宗太上长老介凡夫又给了两滴,经过这几番蕴养,我性命根基就比同阶厚很多。” 苏寒衣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啊。 世人有被狐妖迷住的,可却没听过狐妖反被人迷住的。 以她祖母及表妹苏萱家传久远的抠门之风,怎会把地灵浆轻易送给别人?这不是要了两条狐狸的亲命。 苏寒衣低头默默思量,心觉青丘狐坟肯定是在陆缺身上得到了极大的好处,才会大方一回,而关系也必然非常好…… 她道:“用地灵浆蕴养体魄,又用九枚筑基丹辅助,你这算是被修行资源硬生生地堆上了筑基境界。” 陆缺有些不乐意道:“您就不觉得这里面也有我努力的成份在?” “修仙界谁不努力?” “那可多了!有位叫闻大仓的老兄,还有真元宗的老修士胡塘,就算令妹苏萱苏姑娘平常也没见多努力,但凡有点功夫,就想方设法捉弄我。” 苏寒衣冷哼了一声,不再理睬陆缺。 青光疾速飞遁,没过多久就到了牛头岛上空。 两人从空中飘然坠落下来,放眼望去,牛头岛的码头上停靠了大大小小数百艘的船舶,岸上往来络绎,岛内的建筑更是鳞次栉比,宛若一座繁华的郡城。 大夏也的确在此岛设了郡衙,郡以岛而名,就叫做牛头郡。 陆缺穿街过巷,边走边询问“姜看玉”的住处,转过四五个街口,从一位客栈店小二的口中得知了“姜看玉”家的住址。 沿店小二所说路径走了数百步,在一道偏僻巷尾找到了“姜家”,此时房门大敞,但里外五间屋子却空无人影。 “可能出去了吧,劳烦大表姐在陪我等会儿。” 苏寒衣却没有等人的耐心,说道:“没必要等,我能感知到这家的主人还没有走太远,追上她就是。” ……… (注释一下:九婴也是大妖级别,不亚于相柳的存在,按照本书设定,属于洪荒妖王。) 第252章 你砍多了 苏寒衣纤指轻轻一叩,灵力幻化成莹莹青光,带着陆缺逆风飞起。 青影曳出笔直流光,横斩天幕,留下轰隆隆的响动。 速度之快,让陆缺眼中世界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分不出哪是天哪是云。 只觉得罡风如剑般从身上划过,割的皮肤有些辛辣疼痛。 大约三十几息后。 苏寒衣就带着陆缺赶上了所谓的“姜看玉”,拦在其跟前。 陆缺头脑略微晕眩,虚握拳头在额头上敲了敲,埋怨道:“大表姐,我希望你能考虑下我的道行,我承受不住这种速度。” “死不了。” “……” 苏寒衣用目光指向假扮姜看玉的吕荷花,“这位姑娘就是你要找的人。” 吕荷花已经得到董无间的通知,了解了事情始末,这是正在跑路之中,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对方赶上,心里紧张无比,手指死死捏着衣角,不敢轻易开口,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就被对方抹杀了。 蒙纱巾的女子可是金丹境啊,她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陆缺缓了缓,抬眼打量吕荷花,这女子不显高挑,但身段颇为饱满,秋波婉柔的眼睛里透着几许媚意,倒像是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小家碧玉。 这让陆缺想起了穆天童的妹妹红泥。 不同的是红泥其媚在皮,有故作风骚之嫌。 眼前女子其媚在骨,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惹人爱怜的风情。 姜看玉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幼年的苦难经历,让陆缺对姜看玉充满了恶意,看着很是不顺眼,冷声道:“你是姜看玉?” 吕荷花用姜看玉这名字已经好几天,在牛头岛也已传开,如果连这都否认,势必很引起怀疑。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陆缺继续质问,“年龄多大?家乡哪儿的?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道友,修道不问寿!” “那回答后面两个问题。” 吕荷花尽量平静道:“我祖籍在吴州横塘郡,家里还有位兄长。” 这些都是吕荷花为了脱身捏造出来的,但陆缺从根儿就不知道此女子意欲害她,就没起疑心,只觉得是大夏人口稠密,遇到了和姜看玉同名同姓的人而已。 陆缺郁闷地捏了捏额头,“我要找的人和道友同名同姓,弄错了,抱歉。” 吕荷花道:“我听闻近日有人在无虚海上广发消息,四下打听姜看玉,本来也以为要是找我的,没想到却是场误会!愿道友早日找到要找之人,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不得不说吕荷花的应变能力出众! 纵使有金丹境的苏寒衣在侧,带来的压力极大,她也没有乱了阵脚,对答的言辞天衣无缝。 怎么看都像是误会。 没毛病。 陆缺抱拳道:“唐突讲道友了。” “无妨。”吕荷花心里暗松一口气,点头从侧面饶开。 还没飞出几丈远,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苏寒衣突然道:“等等——” “这位前辈有何吩咐?” 吕荷花还没有松开的心弦再次紧绷,都没敢完全转过身,只是侧着身子施了个万福礼。 苏寒衣道:“姑娘,你出来的似乎太匆忙,家里的门都忘了关。” 着急跑路,谁还能记得这个?吕荷花继续撒谎道:“因一位好友服用丹药出了岔子,我心急过去看他,可能真是忘了,多谢前辈提醒。” “姑娘和真元宗弟子熟吗?” “都在无虚海上修道,自然会有交集,只是谈不上熟悉。” 苏寒衣冷笑道:“嗯,在慌乱之中尚能对答如流,心性委实不错,我若杀了你,你必然会有不服;但轻易就放你走,你恐怕会觉得我苏寒衣愚蠢好骗。” 吕荷花死鸭子嘴硬:“我不懂前辈什么意思。” “你家里残留了两道气息,一道是你自己的,另一道是真元宗某位弟子,此人和真元宗宗主赵镇学的都是《真元心诀》,我没有说错吧?你形色匆忙,心绪波动剧烈,一副做贼心虚之态,而为什么会这样,应该不需要我点破了。” “前辈……明察秋毫……” “本名叫什么?” “吕荷花。” 这下陆缺终于终于明白过来,吕荷花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冒“姜看玉”之名,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引出真元宗,杀人夺宝。 娘-的,几乎被蒙过去。 陆缺手指动了动,从咫尺空间中取出断夜。 苏寒衣挥袖拦住陆缺道:“别动手了,这是给你上的第一课。” “这位吕道友机变灵巧,让她活着,怕是将来酿成祸患。” “男子汉大丈夫,有点气量,更何况你今日不过是假我之手勘破骗局,就算是杀了她,心里也未必会痛快!自己的事自己来,等以后你能凭自己的力量在这无虚海上立住脚跟,再杀她也不迟。” “大表姐这话似乎迂腐了点。” 苏寒衣狠瞪了陆缺一眼,“还没拜入宗门,就开始忤逆长辈了?” 陆缺道:“我保留意见。” “你知道何谓名门正派?” “站在道德制高点,行卑鄙无耻之事,主打一个道貌岸然,这是苏萱告诉我的。” 苏寒衣皱眉道:“那是天渊剑宗、九溪学宫之流,咱们参合宫不一样,咱们参合宫连道貌岸然都懒得装,讲究以直报怨,谁惹上了你,你就得把它连根拔起!” 两人言谈宗门理念,很不拿旁边儿战战兢兢的吕荷花当人看。 听去了也无妨。 陆缺听了苏寒衣的话,就感觉参合宫或许还不错,说道:“但现在跟我讲这个有啥用?” “吕荷花不过是个供人使唤的小角色,你杀她何用?等有能耐了,把她背后的人挖出来斩草除根岂不更好。” “虽然大表姐的话好像有些道理,可还是没完全说服我。” “需要我打服吗?” “你妹……” 苏寒衣抱臂笑道:“我妹怎么了?” 陆缺嘴唇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青丘狐坟的狐妖性格或许会有不同,但有一点相同,说打可是真打,而他的体格哪儿招架得了大表姐啊。 苏寒衣转向吕荷花,面色冷了几分,“今天留你一条命,不过你也得留下点东西。” 吕荷花咬了咬牙,并拢剑指,削掉左手小拇指。 “不够!” 吕荷花忍痛再次挥动剑气,连着斩断食指与无名指。 苏寒衣玩味道:“你砍多了。” 狐妖的古怪刁蛮她也不是没有,而这句“砍多了”,差些把吕荷花气吐血,脸上泛起愠怒道:“前辈辱人太甚了吧!!” “那又如何?” “你……” “早听说无虚海上有个什么赤霄组织,料你这做派也是赤霄之人,回去替我给你们主子传句话,过几年我带陆缺回来杀他!” ……… (ps:今天欠的章节补上了) 第253章 远别家山 海风吹动苏寒衣脸上面纱,渐渐呈现出五官轮廓,那必然是张绝美的脸,但此时肯定有些冷冽之色。 “还不滚?” 这句骂人的话,吕荷花欣然受之,紧绷的娇躯缓缓松散,抱拳行礼道:“我一定把前辈的话带到,告辞了。” 保住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媚骨天成的女修还担忧苏寒衣反悔,溜走的速度无与伦比。 整个过程里陆缺就像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根本就做不了主,悻悻然地向苏寒衣斜去一眼,就把断夜收回了咫尺空间,大表姐终究不是苏萱。 陆缺低头看向烟水浩渺的靖南郡,眼中闪过一抹郁色,本来想在家乡多住上些时日,但是由于六指道人、赤霄组织、修行等种种原因,也不得不背井离乡。 说起来无奈,这几乎是实力不够被逼走的。 “我会回来。”陆缺冲着家山冲着无虚海留了句话。 ……… 一路赶赴参合宫,大表姐苏寒衣还是照顾到了陆缺那点微末的道行,把飞行速度放慢了很多。 陆缺始终惦记着修行功法,飞行了一段后道:“参合宫位居大夏五大修行宗门,储藏功法秘籍自然琳琅满目,大表姐您是高人前辈,到时给我推荐本好的。” “藏书阁放的功法都相对普通,想学精湛功法得靠自己去争。” “还得切磋比试?” 苏寒衣皱眉道:“你当精湛功法是田地里的白菜,你跑进田地就能拱了?修仙界强则越强,好东西不计其数,但你得有本事自己拿。” 陆缺没在意苏寒衣把他比成猪的暗喻,握着下巴道:“说的在理,可我跟青丘狐坟关系亲近,你多少该给我开点后门。” “开了。” “真的吗?” “霜降节气后宗门有场大比,凡是年纪在三十岁以下均可以参加,前三名奖励的功法都很好,所以收到你的信,我就果断替你报了名。”苏寒衣眯眼笑道,狡黠之色已与苏萱有九分相似。 陆缺拉下脸道:“这摆明是坑我。” “何出此言。” “那我先想请教大表姐,雪初五在参合宫三十岁以下的弟子之中算什么水平?” “参合宫是有许多妖兽弟子的,不过妖在渡劫化形之前只炼天赋神通,不炼人族术法,也不参加比试,把他们抛开,初五在人族弟子之中位列前十五到前八之间,如今也筑基了,恐怕能稳坐前十。” 陆缺咧了咧嘴道:“那不瞒你说,我有十成的把握一刀秒杀雪初五。” 苏寒衣以手抚额,“唉,我给忘了,你应该得到了白湛的精血,应该可以施展狏狼的空间神通影闪,这个在切磋不能使,这纯属作弊。” 空间神通,筑基修士还都涉及不到! 陆缺继续道:“就算不用影闪,我打雪初五也不会费太大力气,也觉得能够打进前三名。” “这么狂?” “哪儿是狂啊?这是问题的关键,我要想得到精湛的修行功法,就得拿到前三,可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一入宗门就冲进同辈弟子的前三名,人家拜入参合宫十来年的老弟子们心里肯定不乐意,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苏寒衣咯咯笑道:“想的还蛮深远。” 陆缺心里计划拜入参合宫以后,拿到了合适的修行功法,就潜心钻研,不理宗门之事,可这计划还没开展,似乎就泡汤了,难免有些郁闷。 他抹了把脸道:“你这还不是坑我?” “看苏萱面子,我再给你点好处。” “什么好处?” “如果你真能闯进霜降大比的前三,我收你为徒。” 陆缺脸色顿时认真了许多,问道:“大表姐什么境界?” “按修士的算法是金丹境圆满。” “不对,苏萱渡劫化形不过二十年,相当于金丹初级的修为,你怎么可能比她高三小阶。” 苏寒衣俯瞰了一下地面的郡城,“你当我们九尾狐妖是人吗,兄弟姐妹之间最多也就差一二十岁?我比苏萱大八十六岁,高她三小阶本就在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 “所以拜我为师委屈不了你。” 有个金丹大圆满的修士指教,对初入筑基的陆缺来说绝对会大有收获,他心里一喜道:“那我就去拿个霜降大比的前三。” “距离参合宫还很远,先到下面郡城去吃点饭。” “好咧。” 大夏有些重要郡城会有镇邪司的势力驻扎,不允修士从郡城上空飞过,苏寒衣望见郡城有两道瑞霭冲天,知是有镇邪司高手坐镇,很守规矩地落到郡城前,带着陆缺徒步进城。 此郡名为前贡郡,很是富庶繁华,沿街而去能看到不少锦衣玉带的纨绔。 不过修仙界和普通人气质大为不同,有点机灵劲儿的纨绔公子,都能看出来苏寒衣乃是修仙者,纵然姑娘身段窈窕,一袭素裙难掩极具诱惑的娇躯,他们也是只敢远远瞄上两眼,咽咽口水,没人不自量力过来搭讪的。 纨绔公子大多见过世面,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所以路上没遇见麻烦。 两人进了家装潢雅致的客栈,直上二楼雅座。 苏寒衣说是吃饭,其实不怎么食人间烟火,就要了壶名为“春前”的茶,几样时令水果。 陆缺在家乡饮食不习惯,好不容易来酒楼一回,没委屈自己,要了炭烧羊腿,一大盆肉酱捞面,但看过菜单就傻眼,苏寒衣要的那壶茶竟然要八两银子,比他点的吃食贵几十倍! 喝茶还是喝钱啊? 苏寒衣见陆缺面有异色,笑道:“拿了我们青丘狐坟那么多好处,请我一壶茶就舍不得了。” “不是舍不得,就是觉得贵,锁龙镇夏日里卖的酸梅汤才五文钱一碗。” “你不懂茶。” “我罪民出身当然不懂了,不过听宁大哥说过,茶者犹如字画,未必真有多好,但是给它编点故事加点噱头,或拉个名人吹捧一番,就能卖上十倍乃是百倍的价钱。” 苏寒衣伸指轻点桌案,“你这位宁大哥是位明白人。” “他是经魁出身。” “那是在世俗见过世面的人了。”说话时候苏寒衣把面纱解了下来。 ……… 第254章 去两万里 一张绝美面容呈现在陆缺面前,满堂色彩都为之一亮。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大抵如此。 抛开主观因素来说,大表姐苏寒衣的花容月貌下,柳离、白湛、雪初五那样的一郡之姿也会明显地黯然失色,她的美,不似人间。 幸好陆缺在界山雪地和苏萱打过滚,春晴楼古井里挖过棺材等,多曾耳鬓厮磨,在看待美人这方面有了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麻木感,才能保持相对的平静,不至于直勾勾地盯着大表姐看。 苏萱说的对。 陆缺少年时就遇到了她,往后遇到天下美人儿都不会觉得惊艳。 苏寒衣固然很美,可她美就美在样貌与苏萱有七八分相似,细看起来,五官轮廓还是不及苏萱,只不过多了几分因修行仙武淬炼出来的飒飒英气。 “大表姐真是恍若天人。”出来的久了,陆缺也学会了恭维。 苏寒衣听恭维容貌的早听腻了,没什么感觉,但看陆缺在她解下面纱后依然能够以平常心待之,心里不由有些微妙,这小子正值弱冠之年好色的年龄,心境就如此坚毅了吗,竟不多看几眼。 “对了,这小子是和苏萱那臭丫头一块儿玩过的。” 苏寒衣心里嘀咕,但没吭声。 一会儿。 饭食都端了上来,陆缺几乎把脑袋扎进面盆里吃捞面、啃羊肉,苏寒衣捏着精致的细釉白盏浅啜“春前”茶,姿态优雅,俨然如画,因此两人就很是显得格格不入。 苏寒衣蹙眉道:“你是饿死鬼?” “我在锁龙镇长大习惯了并州饮食,回到吴州后没吃过一顿饱饭!” “那你倒挺适合参合宫得,参合宫位于临州,临州地域辽阔,百姓多以耕种五谷为业,农活辛苦,当地百姓的食量也大。” 临州? 陆缺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下大夏疆域图,大夏主域九州,附属地域还有十四州,临州应该是附属十四州最东面的州郡了,古有日起临州之称,似乎非常遥远。他问道:“临州距离无虚海有多远?” “两万两千里。” “这可比我料想的还要遥远。” 苏寒衣淡笑道:“等你道行高了,就会知道这两万多里不是事。” ……… 两人在前贡郡吃过饭继续赶路,第二天清晨到了临州地面。 越过郡城县城,一路往东,前面尽是山川树林,苍然绿色绵延不知几万里,好像从未被涉足过的遗落之地。 陆缺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森林,低头俯瞰了许久,不知不觉就到了参合宫。 苏寒衣止住飞遁的青光,指着云层以上一块长宽各六百里的区域道:“这就是宗门参合宫了。” “这么大面积?” “实际还要比这大几十倍,只不过再往东的区域都划给了妖兽弟子,他们在没有渡劫化形之前不入宗门。算起来,咱们参合宫下辖的区域至少有方圆两千多里。” “哦。” “带你入宗。” 苏寒衣带着陆缺从天空飞落到参合宫山门之前。 参合宫没设门楼牌坊,仅在山门设了一块九丈高的黑色石碑,篆刻“参合”二字,这二字带着君临天下的睥睨气势,一笔一画意蕴深远,气概滔滔,就仿佛能够打破苍穹天地的仙武招式。 陆缺看着参合二字,顿感豪迈,“这是哪位前辈高人的墨宝,我不太懂术法,也能隐隐感觉到他的仙武盖世无双。” 苏寒衣面生崇敬道:“三千年前人妖两族公认的仙武第一人盖十三,当时参合宫还是初创的宗门,开宗祖师也名不见经传,幸好盖前辈没有因此嫌弃,为本宗留下这件墨宝。” “这人我听过。” “你怎么可能听过?” “他不是有个黑色罐子留在界山,叫做十三斗斗武罐。” 苏寒衣点头道:“没错,等我到了元婴境界就去收取那只十三斗斗武罐。” 陆缺脸色微妙,“那晚了大表姐,十三斗斗武罐已经认白湛为主了。” “什么——” 苏寒衣学了人族的仙武手段,就因为惦记十三斗斗武罐,想要借这件宝物,领略仙武巅峰的风景,却不想外出几十年,潜心专研仙武,家竟然被白湛给偷了,一时间心如滴血,头晕目眩。 她咬牙切齿道:“我早知道就该把白湛那小妮子耳朵给揪了,竟敢跟当姐姐的抢东西,真是混账!!” “白湛渡劫化形了。” “我能料到。” “她已经觉醒了狼族共主的意志,还有天狼星庇佑。” “那又怎么样?那又……” 白湛纵然刚渡劫化形,可觉醒了狼族共主意志,天下狼族尽拱驱使,莫敢不从,假如她愿意的话,甚至可以直接吸收狼族大妖精血以无以伦比的速度破境,苏寒衣还真惹不起。 不过大表姐苏寒衣有一点比苏萱强,她的襟怀更为宽广,想了想,觉得白湛得到十三斗斗武罐或许更能发挥此宝威力,就很快放下了执念。 她达到如今境界,本来不是靠着外物加持! 她抬头望着黑色石碑道:“盖前辈,你的道统后继有人了。” 两人随即入宗。 但这时候陆缺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停了下来,不听使唤地转过身,向着篆刻“参合”二字的黑色石碑长长一揖。 “盖兄弟,时隔三千余年我回来了,当年我知你因以杀止杀被逼入绝境,不得已散道散魂,却不能施以援手,虽然……事先我们都知道了结局,仍然心中惭愧,请盖兄弟再受我一拜。” 几句话在陆缺心里响起,却是前世的声音。 这就让陆缺有点不耐烦了,“你他妈在前世留了多少坑,得我今生来填,现在还要控制我身体,干脆这具身体你拿去得了。” 前世叹息道:“我本是你,神魂一体,何来争夺肉身之说?今日之举只是神魂之中还残存着对于盖兄弟的愧疚。” “你对我愧疚吗,柳离她……她怎么就是将来的敌人了,你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就安排今生这样的宿命?” 前世的意志在一拜后彻底消散,没有回答。 或许。 前世所有的意志也都在此消散了,陆缺感觉灵魂上似有浮尘吹落,有些轻松,但也有些惋惜。 “喂?喂?” 心湖再无声音响起。 苏寒衣不知陆缺的怪异之举什么意思,催促道:“别拜了,跟我入宗去,你不是和初五有过生死经历吗,我把你安排到她所在的堂口。” ……… 第255章 望月山谷 世事演变,逃不开盛极而衰四字。 修仙界的上个时代里,如落日神宫与九州湖,其繁盛之貌后辈修士难以想象,可经历过惨烈的人妖大战,落日神宫就剩下一座沧桑山头;而更凄惨的九州湖,合宗赶赴界山战线,马革裹尸,无一人归还,剩下的唯有一块镇杀箓,一缕孤魂。 岁月落成尘埃,消磨了他们所有的荣光。 反倒是参合宫…… 三千多年前刚开宗立派,人丁不过二十,境界最高不过筑基后期,就连参战做炮灰的资格都没有,因而得到了保全。 那些古之修士性情高旷,为人族延续不惜拼死,只担忧道统无人可继,当时就有许多人把功法秘籍托付给了参合宫,期望人族修士道统不绝,仙路不断! 参合宫由此发展了起来。 经历三千多年积攒,如今就成了大夏修仙界的庞然大物。 苏寒衣带着陆缺入宗,同时讲述参合宫的历史传承。 过了山门,率先抵达一座青石碑林。 碑林石碑共有五百五十四块,都是为纪念当年赠予参合宫功法秘籍的前辈所立,但没有一块篆刻文字。 因为当年形势危急,前去参战的前辈修士连名字都来不及留下。 唯有一块石碑留下了五个孔洞。 苏寒衣望着石碑道:“当年参战的五百五十四位前辈修士,就回来一个,但是他的师门、道侣、好友、子侄等等全部战死,他无法承受这种痛苦,来到参合宫后,就在石碑前自行尸解了。” 陆缺被青石碑林的肃穆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 转看苏寒衣,又感觉有些奇怪。 “苏长老,你总是妖族,怎么还对人族的前辈修士心怀崇敬?当年人妖两族可是站在对立面的。” 苏寒衣一路上听陆缺大表姐大表姐的喊,都已经习惯,忽然听到苏长老三字,还有些不顺耳。 但想想陆缺还真挺懂事,什么场合叫什么称呼。 她笑了笑道:“人妖两族当年的血战纯属无义战,背后有更大的势力调唆而已,隔了三千多年再回过神,怨也应该怨挑起战争的始作俑者,而当年牺牲大妖和修士,都是为了保证本族延续的英豪,应该得到应有的尊敬。” “您襟怀宽广。” “我们九尾狐妖被人间视为祥瑞,在那边儿都吃的开,恨谁去啊?” “这倒是。” 过了青石碑林,向北而行,二十里后来到一条宽广山谷。 山谷名为望月谷。 大宗门通常地域辽阔,下辖堂口都是按照地域而分,就如天渊剑宗的第一峰第二峰等,参合宫也是如此。 望月谷就是下辖的堂口之一。 山谷前端建了几座楼宇,依山带水,檐角翼然,浮动层层岚烟。 陆缺亦步亦趋跟在苏寒衣后面,走到楼宇之间,明显感到一股强烈灵力波动,抬头望去,其来源应该是悬在檐角的风铃。 苏寒衣没有回头看,但依然知道陆缺在注视风铃,解释道:“衍金铃,一共有二十四枚,倘若受人操控的话,能够启发覆盖百里望月谷的衍金大阵,三五个金丹初期的修士联手也不能轻易攻进来。” “一个堂口就用这么厉害的阵法防护?”陆缺很是惊讶。 “这只是望月谷掌事自己鼓捣出来的,望月谷真正的防御法阵不止这点。你呀,真没见过世面。” “苏长老说的是!” 陆缺之前就去过天渊剑宗和真元宗,天渊剑宗自然也有厉害的防御法阵,只是他外人,别人不可能和讲他法阵的机要,而他自己也压根看不出来。 至于家乡宗门真元宗,四百年底蕴的小门小户,不说也罢。 谈话间。 沿着回廊走进一座匾额篆刻“名录阁”的楼宇。 阳光和煦,从天井中露下几缕光柱,将名录阁衬得非常安静。 有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站在天井里喂锦鲤,身后四名中年模样的参合宫弟子,气度肃穆严谨,而每个人散发的灵力波动,都不亚于六指道人。 陆缺跨进门廊,就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无形压迫,身躯不自觉地绷紧了些,脚步迈的很轻。 到底是大宗门啊。 不过须发皆白的老头子没端架子,看见苏萱进门,立刻把鱼粮撒进水缸,笑眯眯地迎上来。 “苏师妹这么快回来了。” “嗯。” “这位是?” 老头儿的余光斜到陆缺身上,匆匆打量了一眼,但这一眼就看出陆缺的底细。 苏寒衣道:“他叫陆缺,以前跟着我表妹在界山里修行,资质相对平庸,往后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根基打的还算牢靠,来咱们参合宫混碗修仙的饭还成。” 这番话看似贬低陆缺,其实透着很大的人情世故! 无须仔细琢磨,也听的出弦外之音。 不就是说,“这孩子是我们青丘狐坟栽培出来的,正经的关系户,老家伙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而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名叫童信,现居望月谷掌事,总揽谷内事宜,道行比苏寒衣要低些,金丹中期的水准,能管事的人甭管自身能耐大小,但看碟下菜本事得有,听苏寒衣这么一解释,表情立马就热情了起来。 “我说今儿怎么左眼皮怎么老跳,原来苏师妹给咱望月谷来带一位后辈才俊,了不得,这么年轻的筑基!” 陆缺咧嘴笑了笑。 童信吩咐后面四名弟子道:“都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去拿入宗的卷宗,还有令牌、新入门弟子的福利、再补一份本月的弟子月俸,陆缺是筑基境界,你们可别给那成炼气期弟子的东西。” 没多大会儿,四名弟子再次回来。 带着两枚火返丹,一枚木元丹,一盘玉合静心香,及四两银子。 这是参合宫筑基弟子的月俸。 饶是陆缺已经有点阔绰,看到这些东西也惊叹不已,参合宫还真是富得流油。 按《黄庭记略》记载,火返丹相当于筑基期的赤丹,能直接增加灵气积蓄,服用一枚大抵顶得上五到七天的修行,并且不像赤丹那样存在副作用。 木元丹用于疗伤恢复精神力,比火返丹更为贵重,陆缺以前掠夺过几枚。 至于说玉合静心香,则是辅助打坐炼气的。 准备的可谓周到。 一名有眼力劲的马脸弟子补充道:“陆师弟,木元丹炼制不易,按咱们参合宫的规矩是每年发放两枚,前半年都发了,只能给你补上后半年的一枚了。” 这么快就叫上师弟了,可见此人很有前途。 陆缺拱手称谢。 随后另一名弟子为陆缺送上宗门令牌,并将信息录入宗门卷宗,“咱们参合宫的令牌得滴血验证。” 陆缺掂了掂手里的青色令牌,感觉其沉重像是由沉星钢铸造,入手略带凉意,宛若温润的玉石,反复看了看,划破指尖向令牌后面滴了一滴鲜血。 鲜血很快蔓延到整个令牌背面,将青色染成了微紫。 此时童信手指掐诀,向令牌弹出一道温和灵力,化为火焰,在令牌背面上灼烧了片刻,背面很快就浮现出一个“陆”字。 童信解释道:“咱们这宗门令牌内嵌共鸣阵法,以灵识激发令牌,方圆五十里内其他弟子的令牌都会产生共鸣,如果以后遇到了危险,可以凭此呼救。” 陆缺点了点头。 心里暗想,“倘若以后参合宫弟子对我不利,想杀他们的话,就得保证方圆五十里内没有其他参合宫弟子,这事倒是挺麻烦的。” 交待完这些。 童信又赐予了陆缺筑基弟子的福利,一件落霞衣,一双步云履,两件衣物自然都是灵器。 落霞衣遇火不焚,遇水不湿,还能提供一点防御,最重要的是不用洗,注入灵力之后沉垢自落。 步云履同样如此。 陆缺欣然领受,当然新入宗的弟子还会被赠予一个咫尺空间,但寻常咫尺空间肯定不如苏萱给的平安牌容量大,他就只当是个彰显宗门弟子身份的饰品。 该给的东西都给了,童信才交给陆缺一本宗规,“宗门规矩也得熟悉熟悉,哪条有疑问的直接过来问我、或问苏师妹都行。苏师妹,是你带陆缺到望月谷熟悉,还是我带着他过去?” 苏寒衣本就是望月谷个堂口的长老,对谷里也非常熟悉,便道:“我带着过去吧。” “有劳师妹了。” 苏寒衣和陆缺离开名录阁,沿着山谷前行。 在一片空阔之地遇到正盘膝听课的炼气境弟子,大约有四百余人,给他们授业解惑的是望月谷教习叶间川,筑基后期圆满,气度儒雅如教书先生。 苏寒衣简单介绍了一番,陆缺便和叶间川点头而过。 陆缺怀里抱着两件衣物,感慨道:“你们参合宫还真富裕。” “该改口了,现在是咱们参合宫。” “如果参合宫的规矩不是太死板,我还真有点想主动加入的心思了,以前我没想过加入宗门。” “宗规,你自己回去看看,有些宗规是一定不能犯的,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陆缺道:“比如呢?” 苏寒衣凝眸望向前方,“比如宗规头一条是不可欺凌凡人,这条绝不可犯,最起码得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么说你们……咱们参合宫挺像名门正派的。” “不是像,就是!修士的手段就应该对修士使,倘若用以欺男霸女,天理也不能容。” “这条简单。” “宗规你回去慢慢了解,现在先带你去挑一座洞府。” ……… 第256章 初五师姐 望月谷前段十里左右的区域,乃是炼气境弟子修行之地。 过了这十里,环境逐渐清幽冷寂,就到了筑基期弟子活动的地盘。 蜿蜒延伸的山谷面积很大,依岩壁凿建的洞府大约有八百余座,分布零零散散,保证每座洞府外都有足够的活动空间,修行时互不干扰。 陆缺跟苏寒衣跨过溪涧,就听到滚滚如雷的嗡鸣声。 打眼看过去。 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衣青年正在练习仙武,手持两柄铜锤,舞得左右翻飞。 铜锤每次挥动,黑衣青年的灵力便会往锤端凝聚,激射出一枚灯笼大的火球,飞入空中, 在半空之中爆散开来,使得这片区域热浪滚滚,扑面的山风都变得干热无比。 不大会儿功夫后。 黑衣青年收锤防护,控制铜锤在周身外来回,又渐渐凝聚起了一层半透明的褐色屏障。 此人的境界和陆缺相同,初入筑基,所使仙武招式已成章法,隔着老远距离,陆缺都能感受到双锤舞动带来的力量感,配的上势大力沉四字。 苏寒衣带着考教的意思问道:“感觉参合宫弟子怎么样?” “好的很啊。” “你真这么想的,没看出来他的破绽很多吗?” 陆缺虚握拳头贴在唇边道:“我和人交手时候不怎么看对手招式的破绽,习惯于看对手整个人破绽,能否偷袭之类?兵法说不谋一地,而谋全局,能以巧胜绝不力敌。” “你觉得你是否能赢过他?” “啊?哈哈……不能。” 苏寒衣用脚尖踢了一下陆缺小腿,她岂能听不出来陆缺在是说反话? 看见苏寒衣和陆缺缓步走过来,黑衣青年守住招式,抱拳向苏寒衣行礼。 苏寒衣点了下头。 “苏长老,这位是?”黑衣青年把目光投向陆缺,有些好奇。 “陆缺,新入宗弟子。” “这么年轻的筑基境吗?”黑衣青年觉得很不可思议,憨厚地挠了挠头,他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也是才破境筑基而已。 他把双锤放在地上,衣袖擦了擦,小跑着向这边儿过来,先自报家门道:“在下石刚,见过陆师弟,往后都是师兄弟了,请陆师弟多多关照。” 不说石刚所修仙武是否徒有其表,但体型是真对得起这名字。 高近八尺半,体型魁梧,一顿不吃个两斤海参恐怕都养不到这种程度。 陆缺略作打量,客套道:“不敢当。” “陆师弟这是要去挑洞府吧?” “嗯。” “有些洞府位置不错,但荒废多年,灰尘积得有半指多厚,我刚好没什么事,能帮陆师弟打扫打扫。” 石刚从洞府里取出扫帚撮箕来,跟在陆缺旁边儿,表现得非常热情。 倘若是在宗门以外,陆缺八成会以为此人居心不良,图财图色都说不定,不过在宗门里面,只能归结于石刚的确是个热心肠。 石刚边走边介绍望月谷情况:“谷里为筑基境弟子修建的洞府有八百多座,但筑基境弟子只有五百来人,并且大半左右的师兄师姐都外出历练了,平常非常安静。” “石师兄也是主修仙武?” “我本来想是主修术法来着,可是脑瓜不够灵光,掌握不了精妙的术法变化,就改修仙武了。” “我也主修仙武。” 石刚哈哈大笑道:“那有空咱们可得过过招。” 陆缺淡笑,“有机会吧。” 边走边说,经过一座门前栽花的洞府。 石刚提高调门嚎了一声道:“雪师妹,今天谷里来了位师弟。” “炼气期弟子最近没有要筑基的呀。” “苏长老带过来的。” “嗯?” 头发披散未及梳妆的雪初五,从洞府里走出来,一看来人是陆缺,偏着漂亮脑瓜注视了刹那,双眼眯出笑意道:“许远!” 石刚一头雾水道:“师弟叫做陆缺啊。” “他时常忘了自己叫什么。”雪初五笑意更浓。 当初陆缺在落日神宫用“许远”的名字骗雪初五,姑娘都还记得,如今一啄一饮,刚好报当日之仇。 雪初五打量了陆缺一会儿,又发现了不对。 才半年多没见,怎么用重刀的稚气少年就变成了青年?清秀不乏英气,非常夺人眼眸。 雪初五撇嘴笑了一下,“你好像突然长大两岁。” 石刚道:“你们认识?” “不止是认识,在落日神宫里陆师弟还救过我。” “原来如此!” ………… 陆缺挑了一座面南临溪的洞府。 此洞府已荒废二十年有余,灰尘很厚,墙角遍结蛛网,有雪初五和石刚的帮忙,也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打扫出来。 洞府于真元宗的洞府格局相似,只不过陈设更为精致。 可惜洞府中的炼丹室,没有用铁磨石铺就,用的“黑铣石”替代,此石能够承受更高的温度,但分布热量不如铁磨石,在其中炼丹就需要更精细火候操控之法。 看着焕然一新的洞府,陆缺舒了口气,总算有个地方能安心修行。 接下来只要在参合宫的“霜降大比”中斩获前三名的成绩,弄本不错的修行功法就行了。 这点陆缺心里有几成把握。 之前所遇三十岁以下的对手,除了相轲能和他平分秋色,其余人都差一重,总不可能参合宫里全是相轲那种水准吧? 苏寒衣在三人把洞府打扫干净后,走进来和陆缺说道:“你今天先休息,也熟悉熟悉宗门环境,明天我再过来找你。” “多谢苏长老。” 苏寒衣转身离去。 洞府内的气氛顿时松弛了不少,雪初五抱臂靠在石桌上,笑眯眯地揶揄道:“陆师弟?” “怎么了?” “也没有什么,就是觉得突然多了个师弟心里特高兴,叫声师姐来听听,叫的好听,师姐就给你买冰糖葫芦吃。” 陆缺皱了皱眉。 石刚呵呵笑道:“师妹,我给你叫声师姐,你给我买冰糖葫芦吃?” “石师兄,我和陆师弟叙叙旧,请你暂且回避。” “哦,那行。” 石刚挠了挠头,很迟钝地离开陆缺的洞府。 雪初五直勾勾盯着陆缺,“真不叫师姐啊?” 什么师姐师兄的不过是称谓而已,叫了也不会少块肉,陆缺压根儿无所谓,拱了拱手道:“师姐。” “乖——”雪初五伸手抚了抚陆缺额头。 “至于占这点便宜?” “别的师兄弟姐妹都无所谓,可你陆缺的师姐,我当起来蛮舒服。” 陆缺脱口而出道:“那以后有的你舒服了……” 唉,不对,此话听起来不太对劲。 陆缺改口道:“我刚拜入参合宫,姓名已经录入名录阁的卷宗,以后都算是你师弟了。” 雪初五这姑娘很大方,倒没在意话里的很似虎狼之词的歧义,只是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加入宗门了?” “惹上了麻烦,自己没能力摆平。” “来找靠山的?我还以为你追到宗门里是来找我讨修行功法。” “修行功法的事已经有着落了,不必雪师姐费心。” 雪初五十指交叉,把精致的下巴放了上去,莞尔道:“苏长老的心气极高,目无俗尘,肯亲自接你入宗肯定是对你青眼,八成已传了功法。” “没有。” “没有?” “她说宗门有个霜降大比,得了前几名会有比藏书阁更好的功法,帮我报了名。” 雪初五惊道:“你要参加霜降大比?” ……… 第257章 些许杂事 陆缺意兴阑珊地点头道:“参加。” 雪初五很清楚陆缺的彪悍战力,那是在同阶中以一敌六不落下风的存在,一旦参加霜降大比,肯定会改变此次比试的格局。 她压了压眉头道:“要是我在前几场就碰上你,可就糟了。” 陆缺抬眼打量雪初五。 师姐明眸皓齿,清水出芙蓉,一身米白色衣裙将容颜衬得很美,没穿衣服时候也很美。 假如这回霜降大比只是争虚名,比试时候遇到她,陆缺倒也愿意怜香惜玉,投降认输。 但这关乎到是否能获得修行功法,肯定就不能相让了。 陆缺道:“如果遇到,就各凭本事。” 雪初五撩起从美人尖垂落下来的青丝,与陆缺目光相对,含笑吁气道:“那就各凭本事……不过咱们有共生死的交情,谁赢谁输倒也无所谓,我还有点期待能与陆师弟一较高低。” 想起落日神宫的事,陆缺眼里恍惚了一下,笑道:“你说的对。” 缓了缓。 雪初五又道:“宗门的霜降大比每三年举办一次,争虚名争功法还在次之,主要目的是检验哪些弟子更具有培养的价值,让相中的长辈收之为徒。” “陆师弟修行时间应该也不短了,想必也明白任何功法秘术,只要练到了极致,都不会相差太大,而在筑基境界,得到一门好功法绝对不如有位师傅教导,所以参加霜降大比的师兄弟、师姐妹,可是个个都卯足了劲儿,想在此次比试中展露头角,博得长辈的青眼。” “霜降大比绝不会很容易,也非点到为止,场上甚至允许出现死亡。” 陆缺问道:“有多少人参加?” “大约四百人,不过其中筑基境只有三十三人,三十岁以下的筑基可不容易,都是当成种子选手看的。” “多谢师姐相告。” 谈完了霜降大比的正事,雪初五在陆缺洞府里扫了扫,起身走到石床边,伸手按了按床褥,褥子薄薄一层,都能清楚感觉到石床的坚硬质地。 她道:“被褥怎么这么薄?” “这是我还在吴州时候用的,吴州那边天气暖和。” “我去给你抱一床被褥来,我没怎么用过,都蛮新的;还有张棕丝压的垫子,虽说旧了,可铺在褥子下面,也总比石板软和的多。” 生活上的事情,陆缺很少被人关心,冷不丁出现位师姐嘘寒问暖,心里不由涌起异样,猫挠似的,弯曲指节揉着额头,有点尴尬。 “不用了吧师姐。” 雪初五转身把褥子揭起来,手掌贴在石床上,“石制床榻会返潮的,不垫厚点肯定不行,咱们只是修仙路上的赶路人,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生活上的事能弄舒服点就弄舒服点。” 说完这话,雪初五转身去抱被褥。 大概是嫌男的干活不够精细,抱过来后又贴心地替陆缺铺好。 “记得天好就抱出去晒晒。” ……… 参合宫弟子的饮食来源,不像天渊剑宗那样由饭堂供给,也不像真元宗那样得自食其力。 由于宗门弟子数目众多,凡是四十岁还没能破境筑基,五十五岁还没能突破筑基中期的,修仙基本已经没有前途,就会被打发去做各种杂役,其中有一类杂役专门负责畜牧耕种,为宗门提供粮食蔬菜。 资质再鲁钝的修士,力气也总比牛马大的多,何况还能用术法引水浇灌、飞剑收割稻谷等等,干农活的效率很高,遥遥领先于大夏司农司,实现了农牧业修士化! 于是。 参合宫的粮仓米仓堆积如山,蔬菜瓜果应有尽有。 不过得去粮仓领了,拿回来自己做。 筑基期弟子每月的配额有米粮十五石、各类蔬菜四百斤、肉类一百五十斤、鸡蛋二百枚、茶油盐若干等等,比朝廷的七品县官俸禄还要多。 中午时候陆缺到外面找吃的,从石刚口中得知了此信息,感觉非常之震撼。 怪不得苏寒衣说他如果饭量大,就挺适合参合宫。 原来如此! 当然。 参合宫给予弟子的配额虽足,但是到了筑基境界,本就无须每天吃饭,有时被修行炼丹的事耽搁住了,一枚辟谷丹就能了事,谁也不会真去按足额领取。 陆缺初来乍到,没准备什么炊具,此时领了也无用,中午就先在石刚的洞府里蹭了顿饭。 祭过五脏庙,回到洞府。 陆缺取了一枚“火返丹”服下,此丹药丹壳坚韧,运功半个时辰才将之化开,随后药力在体内轰然发作,化为一股细腻灵雾持续流入丹田。 伴随着灵雾融入丹田中的清浅灵液,无声翻卷。 灵力涟漪从丹田扩散,悠悠然激荡眉心神轮,使那抹已经圆明的性光重新亮起,烛照人身中线。 感觉到这股奇妙,陆缺立即收敛了心神 ,神观内视。 但见体内气息开始往玉堂穴涌入,那处穴窍玄关犹如气府一般,渐渐氤氲朦胧,气息不断地凝聚坍缩,嗡的燃起火焰。 火焰形状就如陆缺身影。 故而谓之命火,谓之形神火。 玉堂穴燃起了形神火,也是陆缺筑基以后点燃的第二团形神火,但距离修成八百形神还太久,这回就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实力变化。 反正陆缺没感觉出来。 彻底吸收了火返丹的药力,他觉得有点疲态,躺到床上睡了会儿。 别说! 加了棕丝垫子和厚褥子,床上的确舒服很多,还有股淡淡香气。 醒来时天色已黄昏。 陆缺试了试宗门发的落霞衣和步云履,这衣服和鞋子都是灵器,款式和大小能根据心思幻变,穿起来不会不合身,质地也十分轻柔。 “加入宗门,好处还真不少,就是不知道规矩麻烦不麻烦?” 他终于把宗规拿起来翻看。 参合宫拟定的宗规,前面很大一部分是讲如何对待凡人。 比如不可欺男霸女,不可为世俗黑恶势力提供保护,不可吃饭不给钱等等,都是正常人都应该做的,草草翻一遍就行了,修士总不能把人的节操都留了吧?陆缺也做不出来那些事。 宗规后面的内容就与修士有关了。 不可私自传授他人宗门功法,不可偷窥同门术法等等。 也都不难遵守。 不过看到一条宗规写,“凡同门弟子陷入危险,必须施以援手,否则当以宗门四大刑法论处,轻则面壁思过,重则废除修为贬出宗门”。 这条陆缺就很不满,感觉拟定这条宗规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救人也得分救什么人,分到底能不能救得了。 “这条得按情况来办。” ……… 第258章 大比氛围 了解了宗规,觉得大约都能遵循,陆缺就将之搁下了。 洞府外天色入夜。 一轮明月悬于天东,月光如泄地水银,把望月谷照出宁静。 陆缺披着月光沿溪流往前走了走,看见位正蕴养飞剑的青年。 青年剑目朗眉,面部棱角分明,一袭飘逸青色长衫,枯寂地盘坐于平整岩石上,纤长好看的手指掐着剑印,指尖凝聚出几道蓝色丝线。 蓝色丝线好像是具象化的剑气,伴随着此人的呼吸节奏,缓缓地触及到了悬浮于他身前的飞剑上。 原本颤巍巍上下浮动的飞剑,完全寂定了下来。 陆缺不确定从此人指尖发出的蓝色丝线、是不是具象化的剑气,但如果是,此人的剑道修为就非常了不起了。 陆缺交过手的剑修以相轲心境最高,剑心最为通透,可她尚且做不到这步。 这人是谁? 正琢磨之际,蕴养飞剑的青年察觉到了陆缺存在,似乎是感觉有被打扰到,很不悦地斜过来了一眼,不过没有开口说话,高冷范十足。 陆缺识趣地折返了回去,经过雪初五洞府时轻叩了几下石门。 “雪师姐睡下没有?” “没有,稍等。” 片刻后雪初五开门把陆缺迎进洞府,沏了杯茶递过来,问道:“遇到什么不懂的东西了?” 陆缺道:“刚才去熟悉宗门环境,碰到一位蕴养飞剑的人,略有几分好奇。” “那是顾近长顾师兄,望月谷谷草,别看模样长得英俊,资质也极高,许多师姐师妹都对他倾慕不已。他是两年前筑基的,今年二十九岁,刚好赶上这次霜降大比,实力在三十岁以下的同门中可以坐五争三。” 雪初五又补充了一句,“这回他代表了咱们望月谷这个堂口的面子。” 陆缺点头道:“我也感觉他挺强。” “你和顾师兄打过招呼没有?” “没有,他挺高冷。” “除了顾师兄以外,咱们望月谷还有一位有可能打进前十的师兄,叫做李望,李师兄主修符箓,这些日子都待在洞府里面厉兵秣马,为霜降大比做准备,你一时之间可能还见不到他。” 陆缺记得苏寒衣说雪初五也有争前十的实力,好奇地问了句,“雪师姐和这位李望师兄孰强孰弱?” “平常能对半开,但如今四六了吧。” “为什么?” “主修符箓的修士,提前画符,能准备各种符箓,他有很长的时间准备,届时爆发力一定会很强,说不定是匹黑马。” 窥一斑而知全豹,很显然参加霜降大比的人此时都在为比试积极准备。 陆缺心里思忖,倘若不施展影闪,不用罗天旗,对付这帮人未必会很容易,轻喘了一口气道:“我渐渐感觉到这场比试的紧张氛围了。” “那就赶紧撤吧,师姐我也得祭炼正阳雷伞,等霜降大比过去好好带你玩。” ……… 翌日清晨。 陆缺本来想去找望月谷掌事童信,领米粮炊具等,可刚出了门就被苏寒衣截住了。 “跟我走!” “啥事?” “我看看苏萱和白湛究竟把你栽培的怎么样。” 苏寒衣没多说废话,带着陆缺飞出望月谷,往北将近百里到了海边。 临州因三面临海而得名,所临海洋名为“尽海”,海域横跨六十万里以上,比大夏的内海无虚海不知道大了多少倍,而尽海的另一端连接着另一片大陆,由于距离太远,去过的人很少,只知叫做北冥大陆,不知究竟风貌如何。 站在云霄刚望了几眼,苏寒衣就已经带陆缺落到海滩。 陆缺道:“怎么试?” “耍两招我看看。” “哦。” 陆缺取出断夜演练刀法,仍是最朴实无华的劈砍撩刺,当然以苏寒衣的道行,也无须他演示什么精妙的仙武,从最基础的招式就能看出根底。 在陆缺挥刀二十几次后,苏寒衣不紧不慢地走进刀芒覆盖的区域之内,竖起纤细的食指迎击直劈而下的断夜。 叮—— 断夜刀锋如撞金铁,灰黑色刀芒倒卷而去。 海滩遭受反震回来的灵力波及,在陆缺背后扬起沙浪,反扑海潮,响起剧烈的轰鸣之声。 苏寒衣弹指轻轻一叩,更大的冲击力量沿断夜传来,便见陆缺的皮肤都被震出了凹痕,胸膛犹如重锤凿击,不由自主地弹飞了出去。 陆缺重重坠地,啃了满嘴沙子,“呸!大表姐确定不是要揍我?” 苏寒衣眼睫微垂,面似思索,片刻之后道:“你……不是人……” “那你是。” “没有骂你的意思,我只是说你的体魄强度已达到先天妖兽的级别,应该吸收了九滴地灵浆吧?” “大表姐慧眼如炬。” 苏寒衣轻摇了摇头,道:“我本来以为以苏萱那丫头刁蛮古怪的性格,栽培你纯属是为了好玩,没想到居然非常上心,她甚至用过分定合息术帮你吸收灵气。” “这事是有的。” “……你的根基扎的委实深厚,只是仙武还未入门,手里有镇邪司的《执象经》,就潜下心好好练着,《执象经》再加上完整版的步罡踏斗,已入一流范畴,不弱于宗门藏书楼里面的任何仙武秘籍,仙武一道与术法不同,很忌讳贪多。” 寥寥几语,点出了陆缺往后在仙武上发展方向,最起码能帮他定心。 陆缺渐渐觉察出大表姐不凡,很少见地厚起面皮道:“大表姐直接收我为徒得了。” “别得寸进尺!雪初五的修行资质比你可强得多,缠了我四五年,我都没有轻易允诺她。” “没有轻易允诺,就还是允了呗。” “我和她说过如果能在霜降大比中进入前十,就考虑收她。” 陆缺咧了咧嘴,但没说话。 苏寒衣道:“宗门规矩看过了吗?” “昨晚读过一遍,感觉应该能遵守,这个大表姐不用担心,我本来也不是那种喜欢惹事生非的人。” “距离霜降节气还剩二十二天时间,你好好准备。” “肯定的。” 苏寒衣感觉陆缺信心挺足,忽然笑起来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一点。为了不让那些种子选手过早被淘汰,霜降大比的赛程不是随机安排的,种子选手被分散了各组,而我替你报名的时候,说的是炼气境,所以你很有可能在前两场就碰到很难缠的对手。” 陆缺没听太明白,问道:“能说的再简单点吗?” “就说是你的赛程比别人难度大,过了初赛后,很有可能场场都得打种子选手。” “你故意的?” “没有!我没能想到你被困在光阴气泡里突然就筑基了,本来是想先让你感受一下霜降大比的氛围,留待下一届再发力,下一届你不是依旧不满三十岁。” 陆缺按住额头,“算我倒霉。” 苏寒衣道:“十天以后比试名单就会公布出来,你记得留意,别头一场就被人给淘汰了。” ……… 第259章 对手名单 朝阳从海平面升起来,红如橘色,苏寒衣简单点拨了两句,就准备带陆缺回去。 “走。” 陆缺轻轻摩挲着悬在脖颈上平安牌,神色犹疑道:“等等,我还有点别的事,刚好大表姐带我出来就一并解决了吧。” “什么事?” “我有件宝物要献给大表姐。”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罗天旗,递到苏寒衣身前,但捏旗杆的手却紧紧地绷着,好似图穷匕见的刺客。 苏寒衣垂目瞥向罗天旗,精致古朴的小旗子,还未以灵力激发,便有低阶修士看不到的宝气上烛云际,盘结氤氲华光。 出身于青丘狐坟,自小就在堆积如山的灵器中成长,连人族圣器也是当玩意儿玩,苏寒衣自然练就出来了非凡眼力,打眼就看出来罗天旗品质极其不凡,甚至猜测出了此物出自于落日神宫。 区区筑基初期修士得到此宝,势必会珍视如性命,岂会轻易送人? 苏寒衣的视线没在罗天旗上多停留,很快就移到了陆缺脸上,后者目光躲闪,全是做贼心虚模样。 沉默了片刻。 苏寒衣点着头笑起来,伸手抚了抚陆缺被风吹动的衣襟,轻声问道:“跟狐狸玩心眼儿,你是怎么想的?” 不必嘲弄,嘲弄却在一颦一笑之中! 陆缺神色渐渐尴尬,身心两虚,犹如肾阳不济。 他可没大方到把罗天旗送人的程度,只不过此时道行太低,拿着这件宝物实在容易遭人觊觎,很是不安全,不如暂且交给大表姐苏寒衣来保管。 但仅仅是暂且保管。 陆缺心里可是打着随时拿回来的念头,也不害怕苏寒衣抵赖不给,她若是真的抵赖不给了,到时候就向白湛告状! 反正苏寒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青丘狐坟就在那里。 这是陆缺打得算盘,还算精明,可惜一山更有一山高,苏寒衣比他更精明的多,轻易就看出来他那点小九九。 苏寒衣倒是没有生气,陆缺身上的平安牌与断夜皆出自于青丘狐坟,修行也曾蒙苏萱指点,从这点上论也算青丘后辈,苏寒衣将近一甲子多没有回去过,思乡情愫或多或少都会转变为对于陆缺的偏爱。 她温和笑道:“这点你跟苏萱很像,小算盘就那么两种简单打法,可就是敢把算盘珠子往我脸上拨。” “我也是把大表姐当亲长辈了。” 此话和苏萱讲的异父异母又异族的亲姐弟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寒衣太熟悉这种口吻了,笑容更浓郁了几分,“你说这句话时要是再拉着我的衣袖晃一晃,活脱脱的苏萱第二。以后有事就直接说事,别跟我耍心眼儿,不然打断你狗腿。” 陆缺道:“那罗天旗你收不收?我现在拿着可太危险了。” “我帮你遮蔽旗子宝气华光。” “怎么遮?” “我们九尾狐妖一族有种用以迷惑的天赋神通,你应该知道。” “嗯,我知道,烟行媚视。” 陆缺脱口而出的熟练模样,让苏寒衣的眉头跳了几跳,心里更是抓狂起来,苏萱丫头到底是跟这小子干过什么了荒唐事,才能让他往这方面想? 九尾狐妖最为出名的两门天赋神通,烟行媚视与镜花水月。 烟行媚视属于魅惑之术,镜花水月则是幻术范畴,属于迷惑,魅和迷一字之差,但事实却是千差万别。 苏寒衣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平心静气,“我说是镜花水月!” “哦。” 苏寒衣从陆缺手里拿过罗天旗,将罗天旗掷入半空,同时酝酿灵力,幻化出一道道九尾狐妖的图腾虚影,打在罗天旗上,伴随着虚影落定,那层宝气华光开始暗淡,大约两刻钟的时间过去,渐渐就降到了筑基的层面。 “我们九尾狐妖的幻术在世间万族中都排得上,我用镜花水月为此旗打了十九种幻禁,层层堆叠,即便境界高我两大阶,不专门去破幻禁的话也看不出名堂,以后你可以拿着放心使用了。” 这就了却了陆缺一大桩心事,向苏寒衣拱手道:“谢谢大表姐。” “有一点你得记住,此旗品阶虽高,但绝不可过度依赖。” “杏四娘前辈也和我这么讲过。” ………… 十天以后。 霜降大比的名单赛程公布了出来,贴在望月谷口名录侧面的墙壁上。 早晨刚张贴出来,立马围满了人,掌事童信、教习叶间川、及几位金丹长老都赫然在列,当然数目最多还得数炼气期弟子,基本上全部都过来了。 陆缺和雪初五、石刚过来参看时,被炼气期弟子挤在了最后面。 作为种子选手之一的雪初五,头两场要对战人的都是陪衬,基本上不存在问题,到第三场才会略有难度,因此只是浅浅地扫了一眼。 陆缺在布告上搜寻着自己的名字,最终在丁区看见了,与他并列的还有三个名字,潘世群、薛秉安、墨良。 “怎么第一场四个人打?” 石刚摸着下巴壳道:“头一场是四人混战,考验的不单单是实力,还有临敌应变,对战时心态的把控等等,其实蛮难的,我当年参加霜降大比时候因为别人不了解我,就以为我长得壮硕,仙武造诣一定极高,就被三人当做大敌,给群欧了他娘的。” 石刚如今的年龄已经过了参加霜降大比的要求,只是来凑个热闹,但想起当年自己参加的那届,还是有些郁愤不平。 输在了没心眼儿上啊! 陆缺继续问道:“四人混战要怎么判定谁输谁赢?” “四个人同时登台,谁能够最终还站在台上,就算谁赢,只决出一名胜者。” “这样。” 石刚的目光也落到“陆缺”的名字上,随后咦了一声道:“陆师弟,你好像不太走运,第一场就得碰上墨良。” “这人很强?” “雪师妹应该更清楚些。” 雪初五看到自己被分到乙字区,而陆缺则在丁字区,进入前四之前都不会遇到,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听到两人议论,便插话道:“墨良是苦竹涧那个堂口的弟子,在苦竹涧三十岁以下弟子的算是翘楚,我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但听说此人出手残忍,有虐待对手的古怪癖好。” 陆缺笑道:“种子选手?” “没错。” “我果然被当成炮灰分配到了种子选手的组别里。” 雪初五莞尔道:“这倒是个好事。” “什么好事?” 雪初五没有理睬陆缺,提高声音向前面的同门喊道:“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我身旁的这位是新入门的陆缺陆师弟,霜降大比将会和苦竹涧墨良对阵,我开个盘哈,买他输的一赔一,买他赢的一赔三。” 好嘛,还能这么玩,陆缺无语地瞪了瞪雪初五。 而后者俨然是多年老庄家,过来时候东西都已经准备周全,她往名录阁前面的石台一坐,取出笔墨纸砚以及算盘,哗哗地甩了几下算盘。 “小赌怡情,各位同门有兴趣的过来下注了。” 望月谷掌事童信背着手看天。 气度儒雅的教习叶间川笑了笑,率先取出五十两的银票放在石台上,“雪师侄,我买墨良赢。” “叶教习五十两!” 雪初五自己喊账,自己记账,大气明艳的脸上俱是笑容。 参合宫弟子不能赌修行资源,倒不禁赌银子,那些炼气期弟子平常连宗门都不得随意外出,赶上这种事,或多或少都会丢一两个月月俸玩玩。 于是,石台前排起了队伍! 跟陆缺并肩而立的魁梧汉子石刚,也有点手痒,从钱囊中摸出两锭银子,也到队伍中下了注。 买的是陆缺输。 他对此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回来之后还道:“陆师弟,我对你有信心!” 陆缺呵呵一笑。 两刻后。 雪初五收了将近两千两银子,放入咫尺空间,便跟着陆缺和石刚一块回去。 将到洞府时候陆缺取出一摞银票,乃是他所有积蓄,大约一万两千多两,递给雪初五道:“我押上我所有身价,买自己赢。” 看到厚厚一沓的银票,雪初五猛惊了一下,“师弟好阔绰。” “押。” “你不行!瞧这银票的厚度起码上有万两之巨,你要是赢了,师姐按一赔三的比率可就的输你三万多两银子,把师姐卖了也不值这么多。” 陆缺讥笑道:“落日神宫里你见过我与人对战,清楚头一场会是什么结局,这样再开赌局卑劣了点吧?” 雪初五双手合十晃着讨饶道:“陆师弟别声张,大不了这回赢得银子,咱们五五分。” “没兴趣!家风传承,不让我涉及赌这种事。”陆缺把银票都收了回去。 “我是真对陆师弟有信心。” “得了吧。” 雪初五眯眼笑道:“真的!我先回去做饭去,中午陆缺别忘了过来吃。” ………… 第260章 观摩斗法 雪初五有点财迷,可也把霜降大比的正事放在了心上。 将到洞府时候叫住了石刚,以一枚火返丹为代价,让这位热心肠的师兄帮忙磨练术法。 石刚没有拒绝。 陆缺跟着去看热闹,一块儿走到了望月谷内的小型斗法场。 主修仙武的石刚在场边打了一拳套古拙的拳法活动筋骨,伴随气血升腾,身上皮肤逐渐收缩,使得筋肉紧绷起来,整个人呈现出极其阳刚炽烈的气息,随后就拎着两柄铜锤上了场。 雪初五不紧不慢地扎了扎头发,祭出正阳雷伞。 这件灵器在她从落日神宫回宗后,就由望月谷专管炼器的长老祭炼了一番,添加不少珍奇材料,伞面变得厚重古朴,更具有金属质感。 雪初五脚踏震位,双手掐诀,向正阳雷伞注入灵力。 便见滚滚灰气从伞面溢出,在半空凝聚成云,劈落下来手指粗细的白色闪电。 这道闪电在触及地面之前,陡然改变方向,贴着地面疾速向石刚游走过去,犹如灵巧的蛇。 看来在破境筑基以后,雪初五的实力有了很大提升。 在落日神宫对阵穆天童等人时候,陆缺可没见过她使这招。 白光照地,拖拽住变幻莫测的轨迹。 石刚身形魁梧如塔,可速度却没有因体型受限,连续跃起躲避白色闪电追击,在斗法场留下几道模糊虚影。 但速度再快,也快不过白色闪电,在逃开十五丈的距离时候,白色闪电就已经逼近石刚双腿,眼看已经躲不开,他猛地爆喝了一声以壮声势,双锤齐挥砸向地面,掀起半丈多厚的石子墙。 轰! 强大的力道震得斗法场微微一晃。 白色闪电撞到石子墙上面,就像露出獠牙的毒蛇,狠狠地撕咬了上去。 拳头大的石子不断崩裂破碎,坠落的残片已经被炸的通红,散发出浓郁的灼烧气味儿。 片刻后,半丈厚的石子墙土崩瓦解。 不过白色闪电也因为轰击石子墙了耗尽力量,衰减成几道细微电弧,“滋滋”地流入了石子缝隙里。 石刚夸赞道:“雪师妹进步可真大,这么快就能用灵识操控闪电走向追击对手,霜降大比恐怕不止能打进前十。” 同在一个堂口十几年的师兄妹,关系向来都比较融洽,怎么着也能有点亲情,所以石刚的夸赞十足诚心,只不过雪初五非常清楚她在进步,别人也没有踏步不前,打进霜降大比依旧存在很大难度。 雪初五笑叹道:“咱们宗门的人没有最卷,只有更卷,哪儿那么容易往前十的队列里面挤?石师兄,咱们继续,接下来你得小心着点。” “尽管来就是。” 雪初五再次掐动指诀,使盘桓在半空的灰云劈落下来两道白色闪电,从不同方向攻击石刚。 场边儿。 陆缺虚握拳头贴在唇边,认真注视着两人较量。 由于是帮雪初五磨练雷闪术法,石刚守多攻少,以坚持更长时间为首要,故而没有很快落入下风,陆缺尝试将自己带入石刚的角度,粗略地估算了一番,如果只做抵挡的话,也能凭借浑厚的性命根基,将雪初五拖到灵识溃散、精神力衰竭! 刚破境筑基,灵识维持凝聚状态的时间并不长。 陆缺也就能坚持两刻钟而已。 “雪师姐的确比在落日神宫强了很多,不过雷法这种强悍术法,耗费甚大,难以长时间维持。” 阅读完天渊剑宗赠予的二百卷典籍,经历过不少搏杀,犹如是最近在六指道人手底下侥幸逃脱的那一场,陆缺的认知和眼界提升很大,已经能看够出同阶身上的不足。 这点难能可贵。 毕竟陆某人以前从不看对手实力如何,常是靠着乾坤化气壶和影闪碾压过去,非常粗暴。 果不其然—— 过去一刻钟之后。 雪初五的灵力波动出现了强烈起伏,半空中灰云受到影响,如煎沸似的翻动,渐渐地溃散开来。 她也因为用灵识操控白色闪电,耗费了大量精神力,收回正阳雷伞后,娇嫩脸颊立刻就显出萎靡之色,一粒粒豆大从额头上快速渗出。 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似的。 石刚状态相对好些,关切地问道:“雪师妹怎么样?” “没事,石师兄的招式威力都控制的非常到位,没让我承受太强的灵力反噬,只是我操控雷法尚不纯熟,耗费太大,有点太累了而已。” “我扶你回去。” 雪初五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石师兄应该也累了,让陆师弟来扶我吧。” 姑娘也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可对于和石刚这样的粗莽汉子亲密接触,心里还是抵触,他哪儿如陆师弟清秀俊逸啊?不看脸儿的人委实不多。 雪初五催促了陆缺一声道:“过来扶住师姐。” 石刚心思粗疏如……祝百寿,也是个万里挑一的钢铁直男,也觉得雪初五不让他去扶,乃是考虑到他也很累,没有在意,挠了着头下了斗法场,推陆缺肩膀道:“陆师弟去帮帮忙,我先回去了。” “石师兄不用管了。” “好。” 石刚走后,陆缺走上斗法场搀住了雪初五手臂。 后者累的浑身娇软,只搀住手臂都不太行,虚弱地笑了下道:“师弟先扶我到场下坐着休息会儿。” “你有点拼。” “不拼不行啊,我还想着这次得打进前十,好让苏长老收我为徒。” “师姐这是第几次参加霜降大比?” “也是第一次,三年前的那次霜降大比我才炼气八成,参加了也是当炮灰,所以就没报名。按我的年龄其实还能再参加上届的霜降大比,把握也更大点,但我还是想再这次就拿个好成绩。” 陆缺把雪初五搀到了斗法场外的一块鹅卵石上,扶她坐下。 雪初五从衣袖抽出丝巾拭了拭汗,“陆师弟刚在场上看着,应该看了个大概,觉得你我二人若是正式交手,结果会如何?我能有三成胜算吗?” “有!” “你说有,那就是没有!”雪初五不是没被陆缺骗过,已经略微了解他,不过想想和陆缺交手连三成胜算都没有,难免就有点郁闷。 她忽然道:“师弟,你不会这次霜降大比中拿个第一吧?” 正说着。 相貌英俊的望月谷谷草顾近长,从南面溪涧走了过来。 ……… 第261章 厉兵秣马 顾近长在参合宫三十岁以内的弟子中,有坐十望五的雄厚本钱,霜降大比前几场不会遇到难缠对手,但还是到名录阁去看了看名单。 结果和料想相符。 头一场四人混战安排的对手,名不见经传,可能就是体验霜降大比气氛的。 顾近长看完后沿路来到斗法场,身后跟着八九位炼气境女同门。 几位都是及笄年华以下的少女,说实话这年纪容易出脑残,修仙界也不例外,她们觉得顾近长容貌英俊、气质高冷,就是从故事话本走出来的飘逸剑仙,很期望与之发生一场荒唐凄美的爱情。 大庭广众下还好,如果是跟亲密的师姐妹聊几句闺房夜话,聊到兴起,就敢把愿意为顾师兄分开双腿的荒唐话撂出来,反正是敬仰的狠。 少女们边走边议论,叽叽喳喳。 “顾师兄这回的对手都是哪个堂口的,听都没有听过。” “谁知道哪一堂的歪瓜裂枣?跟顾师兄分在同组里就算他们倒霉,到时候一剑一个那才叫好看,说一定一剑就能击败仨!” “对对对。” “顾师兄实力高,这回说不定能替咱们望月谷拔得头筹。” “……” 顾近长确实有几分高冷,不过也不是块木头,被女孩子所喜欢心里也很愉悦,听到“拔得头筹”四字,嘴角不由往上扬了扬。 但顾近长也清楚有望进入霜降大比前十的人,都是何等妖孽的存在,此次想冲进前五也未必容易,何况拔得头筹?他轻轻摩挲着小拇指上莹润的玉戒,走上斗法场,起势练剑。 灵力铺展,飞剑在几名少女同门的惊呼中争鸣而出。 顾近长剑指曲动,飞剑受其牵引在空中划出圆弧,随即急转直下。 就在众人都以为飞剑要斩落地面时,飞剑轨迹却偏偏戛然而止,定在距离地上三寸的空中,纹丝不动。 强悍的斩击之力完全被顾近长止住了。 陆缺坐在斗法场边儿看着这幕,心里微微震撼。 这位顾师兄还真不是个绣花枕头,实力不容小觑,他这一手犹如刀法中的收刀,刀法取势,故而霸道,收刀更比出刀难,以灵力驾驭飞剑也是同样道理,能够精准无比的收敛剑势,说明他对飞剑掌控已经入微,灵力积蓄应该很雄厚。 斗法场上。 悬于地面上方三寸的飞剑,剑身绽放光华,一分为三,贴着地面疾速划过。 顾近长同时操控三柄飞剑,分别攻击不同方向,剑指回勾时一柄飞剑飞来回来,宛若游鱼般绕着周身游走,凝结出蚕茧似的剑气屏障。 他御剑之时,攻守兼备。 陆缺对于那层剑气屏障很有兴趣,很好奇究竟有多坚韧? 但那层屏障包裹于顾近长周身,灵力波动极度收敛,感觉不出来什么,也不能发散灵识冒然窥探,那太唐突了。 陆缺可不想刚入宗门就四面树敌,他和雪初五道:“顾师兄的剑气屏障看起来防御很周密。” “对,咱们走吧。” “嗯?” “我太累了,劳烦陆师弟扶我回去。”雪初五明显是有意避开顾近长。 两位同在望月谷修行十几年的师兄妹,俊男美女,按理说应该会成为一双璧人,但事实…… 完全相反。 雪初五跟顾近长的资质都很不错,道行大差不差,在望月谷里更具声名,于是就有那么了点“王不见王”的意味儿,两人除了在无法避免的偶遇中虚假客套,平常连对方姓名都很少会提。 所以说郎才女貌未必就合适。 陆缺看了看雪初五。 师姐虚汗满额,气色萎靡,按照动用灵识过度的症状判断这时应该还头昏脑胀,恶心想吐,走路肯定走不了直道。 “斗法场距离师姐洞府还有两三里路,师姐现在情况可不太好走回去。” “那你扶我腰!” 陆缺往雪初五腰间瞥了瞥,腰肢纤细,以下丰润饱满,想必手感也会很好。 他笑了笑道:“不扶。” “哎,我一个大家闺秀都不说什么,你倒是还矜持上了。” “不瞒雪师姐说,我有位青梅竹马在天渊剑宗修行,去年我去看她,结果就被她师兄给忌恨上了,竟跑外面买凶杀我。雪师姐秀丽端庄,和我的青梅竹马平分秋色,望月谷肯定有几位仰慕者,我今天扶一扶师姐的腰,明天恐怕就有人要砍一砍我的脑袋。” 雪初五无语地抹了抹额头虚汗,很无语道:“你是成长在什么环境,才养出这么扭曲的戒备心理?” 陆缺低头。 “师姐,你体会过因为做错一件事,就得看着亲人被砍头的感受吗?” 说完转身离开。 雪初五被晾在斗法场外独自凌乱。 ……… 月色入谷化成清寒,酿浓了深秋气息。 洞府外不远。 一株老柿树叶子凋零大半,剩下黝黑的干枝,仿佛是工笔轻扫而出的墨痕,极具古典意蕴,不过枝头柿子很稠密,深秋时候十分喜人。 陆缺在柿树底下练刀,身躯绷得很紧,断夜挥舞的很慢。 其速度几乎和柿树落叶坠地差不多。 毫无威势可言。 当然,如此练刀是陆缺蓄意为之,此时他把筋骨之力和灵力全都收拢到断夜的刀身上,尽力不使之外溢,想做到这点很难,所以每一刀都很慢。 他的仙武源自于镇邪司的《执象经》。 这本秘籍的艺术成分很高,高屋建瓴,只讲仙武意蕴,没有什么具体招式,能练成什么样全靠自己去悟。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执象经》。 陆缺因此就怀疑祝百寿的娘亲不了解祝百寿。 她老人家事先在祝百寿的咫尺空间里,塞了《离火术总纲》、《符箓九章》、《执象经》、《十三杂术》,每一本的都是极其珍贵的秘籍,不是小瞧祝大哥,可就他那简单淳朴的脑回路,除了离火和心境契合能炼好,别的压根就学不会! 纯属就是盲目的母爱。 反正给自己儿子好东西,从来都是只嫌少不嫌多。 《执象经》哪能是祝百寿能把握的住的? 陆缺被前世抗了一把,修仙的根骨平平无奇,全靠乾坤化气壶才能扳回局面,但悟性其实不差,连《执象经》四年,也才悟出来旧年风雪一招而已。 此时他是按照《执象经》中所谓的“沉寂之境”练刀。 沉心沉力,使仙武入寂,故而气势不显。 说实话。 霜降大比不能使用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力,不能使影闪,不能使用“冰裂丸”这种舶来品,还得是正面对抗,等于把陆缺最擅长的战斗方式全部摒弃,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他没有绝对的把握打进前三。 所以仅剩的十二天里,还是得尽量提升一些。 谁知对手都是什么货色呢? 夜色渐深时。 陆缺练完了刀,摘了几颗柿子吃,感觉极是甜糯可口,就多摘了几十颗,脱下外衣裹着去给石刚和雪初五送。 石刚洞府里鼾声如雷。 “睡这么早?” 陆缺转向雪初五的洞府,雪师姐回去后就服了木元丹,神色已经恢复,也没记恨陆缺这混账把她抛下不管,刚做好了饭,请陆缺一块吃。 “刚才看到你炼刀,怎么越练看着越没有力道呢?”雪初五给陆缺递来筷子,脸上有些疑惑。 “师姐还懂仙武?” “我主修术法,但仙武也略有涉猎。” 术法,仙武,符箓,阵法,以及其他旁门,修士会选择一门作为主修,但通常也会涉猎其他门类,陆缺本人不也学了点不成气候的术法。 陆缺多此一问,尴尬地笑了下,“我就是略微有点领悟,换了种方法印证,但还没有成功。” “哦。” 过了一会儿。 雪初五忽然放下筷子道:“刚才睡了会儿把正事给睡忘了,下午时候我去藏书阁还书,碰到苦竹涧的师妹,关系不错,就打听了一下你对手墨良的信息。” “雪师姐有心。” “墨良和你主修仙武,但是有点特殊的是他所学术法对于仙武的增益很大,名堂叫做铁损手。” 铁损手? 在《黄庭记略》和天渊剑宗赠予的二百卷典籍中均无记载。 陆缺不禁起了兴趣道:“轻师姐讲得详细点。” “据说此法是由炼器手法衍变而来,能把形神火蓄于双掌,徒手折断由驳铜铸造的炼器材料。” “都用形神火了,这墨良不是刚破境筑基的吧。” 谈到此事雪初五起身到洞府外,鬼鬼祟祟地左右瞄了一眼,然后掩上洞府门,压低声音道:“筑基起码四年半了,墨良实际应该在有三十二岁左右,虚报年岁,才得到这次参赛的资格。” 陆缺咧嘴道:“宗门关系户?” “他叔祖是苦竹涧那个堂口的长老,肯定会为开方便之门。” “修仙宗门还搞这一套……” “以师弟的心机城府,难道还会以为修仙宗门就是清清白白的?套句老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陆缺点头称是。 雪初五轻叹了一声,又道:“另外还有个小道消息,说是墨良融合两截火纹虎妖的脊椎骨,倘若燃烧血液,就能在短时间内把实力提升三倍。” “小道消息通常都是真的。” “所以师弟这头一场挺不公平的,恐怕会是场苦战。” 正说着。 洞府外响起苏寒衣的声音道:“初五,今天你有一份不错的机缘。” ……… 第262章 狐族学霸 雪初五脸色一喜,立刻把喝了小半碗的粥放下,出去给苏寒衣开门。 身为几百年的九尾狐妖,苏寒衣没有随光阴流逝,养出来春风化雨的长辈心性,在望月谷挂着长老的衔儿,也不怎么关心谷内弟子修行进境,能想起来雪初五今天有桩机缘,实在破天荒了,可不敢怠慢。 “还让苏长老亲自来叫,初五诚惶诚恐之至,只能给您行个大礼了。” 雪初五甜甜一笑,拉起裙角就跪。 叩头叩得干脆,不带丝毫磕绊,这就是优秀的人啊。 站在后面的陆缺不禁有些佩服。 修士谋机缘嘛,不寒碜,而像雪师姐跪的这么快跪的这么自然,前后一气呵成,一般人可真来不了。 陆缺为师姐竖起拇指点赞。 苏寒衣道:“别耍宝了,站起来。” 雪初五听话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尘,“陆师弟和你说一件趣事,十三岁那年我初到参合宫,初次见到苏长老,真以为遇到临凡真仙,就傻乎乎叩了许多头,虽说是当时年幼无知,可也怪苏长老容貌太美,风姿太仙。” 真会夸人, 陆缺习惯地虚握起拳头,说道:“原来师姐十三岁时这么优秀了,但你说的对。” “苏长老容颜世间无双。” “该霸气的时候也特别霸气,苏长老到无虚海上接我,遇到个居心不良的女修,留下一句过几年回来杀她主子的话,当时风采无以伦比。” “嗯,可以想象。” 苏寒衣一言不发,回手捏了捏额头,有些后悔说过要收这俩货为徒的话,冲他们现在的模样,往后可能得被烦死。 苏寒衣没好气道:“都闭嘴!” 气氛安静了片刻。 陆缺有些感兴趣雪初五的机缘是什么,问道:“苏长老,我能跟着去开开眼界吗?” “别多嘴就带着你。” “好咧。” ……… 月光正好。 苏寒衣带着陆缺和雪初五飞出望月谷,迎来从“尽海”吹来的夜风,往北二百里,降落到一座光秃秃的小岛。 小岛方圆百丈,风貌一览无遗, 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看不出来有什么机缘。 苏寒衣两指轻轻一抬,一块石头从地面弹起,落到陆缺手里。 “认不认得?” 大表姐明显是要考教陆缺修仙知识,陆缺仔细端详石头,此石边角平整,四面有几块斑斑点点的暗绿色,宛若湿润苔藓,在手里掂了掂,份量沉甸甸的很坠手,应该要比同样大小的银子更重。 陆缺迟疑道:“这似乎是没经过提炼的驳铜矿石。” 苏寒衣追问,“还有吗?” 陆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让并肩而立的雪初五都有些惊讶,此石不过就是驳铜贫矿,其中混合了大量的普通铁矿,凡是宗门弟子,入门一年都应该清楚的基础。 “师弟,你真不知道?” 看二人的神色,陆缺也猜到苏寒衣所问应该是最基础的修行知识,尴尬笑道:“不知道,关于炼器材料如何辨认,我都是在一本叫做《黄庭记略》的书籍上看到的,没怎么见过实物。” 雪初五轻声感慨道:“原来师弟之前修行路这么艰难。” 苏寒衣指了指陆缺手中石块,“这石头是驳铜贫矿,其中混杂了九成以上的普通铁矿,因而就附带了强烈的磁性,能够做引雷之用;这座岛屿的石头全是驳铜贫矿,对于雷系术法会有极大的增益,比如初五的雷法本来能波及四十丈,但在这样的环境,就能绵延到百丈以外。” 陆缺认真听着。 苏寒衣继续道:“在筑基层面,术法和符箓的威力都会受到周遭环境影响,或增或减,各不相同;如此肤浅的知识,我可没功夫一一教你,等霜降大比结束之后,你到藏书阁里好好的补补这方面的知识。” “谢谢苏长老指教。” 陆缺这次也没喊“大表姐”这个称谓。 苏寒衣淡笑道:“记着两点,有时地利也能决定你的生死;在道行差不多的情况,修行知识或许会成为改变战局的关键。” 思量了小半晌。 陆缺叹了一口气道:“大表姐,我现在越来越明白雪师姐为何迫切拜你为师了,您这是理论和实践的双面手。” 雪初五附和道:“那必须的。” 苏寒衣没接两人这茬儿,只是并拢双指轻轻翻转。 然后就见陆缺手里的驳铜贫矿不断剥落石屑,变成了一根纤细石针。 “再告诉你个小伎俩,把这种驳铜贫矿雕琢成针,拿一根细线悬着,针尖儿指向的方向就是正南方。” 还能这样啊? 陆缺把石针收进了咫尺空间里,挠了挠头道:”我辨认方向都是看太阳或看星宿,当时在朔北沙漠遇上阴天,就不知道往哪儿走了。” “辨别方向的法子很多,以后到藏书阁自己看。” “哦。” 苏寒衣抬头看了看天色,一大片浓云正从西面疾速移向小岛上空的方向,便不再搭理陆缺,转向雪初五道:“你的机缘快要到了,经过这次天雷淬炼,你在霜降大比上获胜的机会就应该会大上几分。” “谢谢未来师傅。” “这是童掌事得知其他堂口的长老、都在给堂内弟子开小灶,怕咱们望月谷这次霜降大比成绩太差,折了面子,没事就跟我叨叨,让我对你用点心;正准备闭关的武长老都被他拉去指教顾近长了。” 雪初五眯眼笑道:“童掌事有一颗把咱们望月谷做大做强的心,适合做掌事!” “唉。” 陆缺越听越感觉不对,合着这场霜降大比,别的种子选手都有长老给开小灶,就他一个人被撇在边上寂寞空虚冷。 他道:“打扰一下大表姐,您不觉得也该给我点什么机缘?” “滚蛋!” “……凭什么?” 苏寒衣上下审视陆缺,绷着脸道:“上次到海边儿试探你境界,我看了个大概,从你没开始时正式修行,白湛就用最上品的朱异果给你打底子,继而淬炼体魄,再之后就是苏萱从各方面帮你修行,你服用的赤丹也是来自镇邪司的上品,再多了就不说了,这都多少机缘了,还想再贪?也不怕把你给撑死。” 苏寒衣又用心声和陆缺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的命格似乎都被改动过,机缘会逐渐变好,不在乎多那么一点。” 命格被改动这事陆缺渐渐感觉到了,并且也明白怎么回事。 那是乾坤化气壶窃取被困龙锁气大阵禁锢在锁龙镇的前辈气数,以十七位英杰前辈的气数加持其身! 前世虽然把陆缺安排到了棋局边角,给了十七年烂命,但给予了改命的机会。 诸多排布,太过精细。 陆缺如今只能参悟到这些,此时被苏寒衣提起,心里微微泛起了波澜。 “前世如此小心翼翼,或许是处境真的太难了吧。” 一瞬的念头闪过。 陆缺笑着回苏寒衣的话道:“大表姐教训的很对。” “哼。” “我今晚就看眼界。” 三人在小岛上等着,没过多久,翻腾如海的墨云移到了小岛正上方。 月光完全被遮蔽。 风浪大作。 澎湃的海潮狠狠摔在礁石上,冰凉咸-湿的水雾蒙来如纱。 雪初五衣裙被吹得紧贴着身体,再次呈现出极具诱惑的身材曲线,腰臀处分明宛若人鱼;散开的发丝随风剧烈舞动,晕开清婉的香气。 看着雷光在云层中聚集,她先祭出了正阳雷伞,又取一根紫色的发带,准备把头发给扎起来。 “师弟,帮我举着伞。” 陆缺余光看着师姐的身材曲线,或多或少有些惋惜今天没扶她,就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道:“我不-举。” 站在最前面苏寒衣眉头大皱。 雪初五先愣了一下,随后就揶揄地笑起来道:“真没想到师弟还有隐疾,这事师姐一定替你瞒着。” 反应过来的陆缺抹了把脸,“还能在这儿被你给逮到,我拿着我拿着。” 雪初五把正阳雷伞递给陆缺,不依不饶地调侃道:“本来师弟救过我命,又入了同一宗门,往后还可能在同一师门,缘份深厚就犹如天定,我都考虑和师弟结道侣了,甚至在暗暗积攒嫁妆,可没想到师弟却有这种毛病,师姐我只能痛心放弃了,回去撮合撮合你跟石师兄吧。” “闭嘴。” “我痛心呀。” “滚。” “师弟也不用害羞,可能能治,咱们参合宫他也是有海马干的。” “师姐是要向我回忆回忆落日神宫残破小院的章节吗?” “你……” 苏寒衣轻呼了一口气,还算没有破功,只是叹息道:“我苏寒衣也没造过孽,怎么就许诺收你们两个当徒弟了,都把嘴闭上行吗?让我折寿好几年。” 雪初五用左眼冲陆缺眨了下眼,率先收起戏谑之色。 陆缺不再吭声。 这时候云层已经压的很低,似乎随时都会闪电劈落。 “苏长老,有劳您了!”雪初五掐诀凝聚灵力,驾驭正阳雷伞飞上半空,大约上升至距离地面五十丈的高度,“哗”的张开了伞面。 ……… 第263章 自己开灶 九天之云低垂,仿佛浓墨浸透了天海。 尽海上风浪汹涌咆哮,当云层里的雷光划破黑暗,就能看见有无数山丘般巨大的浪头在海面推移。 天渊剑宗有本《神虞拾遗》记载: “西荒有神康氏,持牧海之鞭,发于西极,赶海如山。” 陆缺阅读这本典籍时候,实在无法想象赶海如山的场景,今日亲眼所见,觉得着书的天渊剑宗前辈用词还是太朴实了点。 这才真叫排山倒海, 虽说以陆缺水性,掉海里也很难淹死,但看着尽海天翻地覆的画面,真有些心惊腿软,本能地就挪到了苏寒衣身后。 苏寒衣和蔼道:“滚!” 同时衣袖轻轻一荡,就把陆缺弹飞出数丈远。 苏寒衣还有正事要忙,她垂目看了看地面,由于这座小岛是驳铜贫矿构成,有天然的引雷之效,此时雷云过境,地面已经开始迸发细如发丝的电弧。 “差不多了。” 一语过后,苏寒衣脚跟在轻顿了下,近乎于青金的仙武“道罡”从脚下激发,如刀芒如剑气切向地面。 小岛簌簌摇晃,被切出一座三丈六尺高的锥形石台。 石台犹如倒置的金字塔,仅以尖角接触地面,但奇怪的是竟能巍然不倒。 雪初五扎紧青丝,飞身上了石台,盘坐于居中的位置,双手平放于膝盖,结出两个截然不同的法印。 人族修士各种不同体魄,以先天灵体为贵,自然明净,修行破境瓶颈极少,除此外还有几种次一级的变种,雪初五就具备其中的“雷阳灵体”,进境谈不上多快,但练习雷属性的术法却能事半功倍。 她如今有了筑基初期的道行,就能以天雷补益修行。 当然这是充满风险的。 窃取天雷之力,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劈死。 如果这回不是有苏寒衣压镇,雪初五也不敢干这事,她之前没有尝试过,对此还有些隐隐担忧,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呼吸,才操控正阳雷伞往天空飞高了些。 没过太久时间。 乌云了劈下来轨迹蜿蜒的闪电,粗如成人大腿,分叉开的一道不偏不倚落在正阳雷伞伞面。 砰! 伞面上迸发大团火光,火苗飞溅跳动。 从正阳雷伞传递下来的雷霆力量,均匀地分布到雪初五周身,使得周身穴窍玄关齐齐一颤,散逸出缕缕杂质浊气。 感受到这股玄妙,雪初五精神大震,全力运功护持穴窍玄关。 一道道天雷接连劈落,每道都相当于她淬炼一次体魄。 当第十六道天雷落定,乌云渐散,雪初五破境筑基时候冲开十九个“仙窍”,也受到了引动,产生莫大的吸引力,将周围几里的天地灵气一扫而空! 雪初五行功运化灵气…… 苏寒衣抱着手臂,用强大灵识略微感知了一番,约莫此次机缘应该能让雪初五的性命根基翻倍,道行往上攀升两年。 始终没再多嘴的陆缺,跳了几下,观望盘坐在石台上的雪师姐,酸道:“这小灶开的挺过瘾。” 他不清楚雪初五提升了多少,不过从刚周围灵力被一扫而光的情况看,那肯定是往前迈了能扯破裙子的一大步。 苏寒衣没理睬陆缺。 参合宫下辖有八个堂口,各个堂口的年轻弟子免不了暗中较劲儿,掌事、长老等也不想输面子,开小灶的事比比皆是,总不能只让望月谷当冤大头。 陆缺看着海上风浪渐静,安心了些,皱着眉头道:“大表姐,不会有哪一堂的长老给某些直接灌个几十年的道行吧?那可就没法打了。” “筑基初级境界性命根基还很羸弱,一次性提升三年道行,已是极限,再多的话会使穴窍经络严重受损。” “我性命根基厚!” 苏寒衣和蔼笑道:“滚一边去,哪儿能什么好事都落你身上。” ……… 距离霜降大比的日期越来越近,参加比试的弟子全都待在洞府里做最后的调整。 陆缺每天从洞府出去溜达,除去低阶炼气境的弟子,基本上看不见别人的影儿,雪初五也关门闭户了。 还剩最后两天时候。 陆缺也没从《执象经》所谓的“寂定之境”炼出来什么,考虑到霜降大比开始后赛程密集,每天都得打一场,也不再练刀,安心地修养恢复。 也就是吃吃睡睡。 中午无事,又到洞府外的柿子树下摘柿子吃。 说起来参合宫真是富贵大宗,门内弟子的素质出奇的高,柿子都熟了十来天,竟然就陆缺一个人采摘。 陆缺以前在锁龙镇居住时候,门口放根木柴都能转眼没! 前后对比,令人唏嘘不已。 陆缺揣了几个软糯可口的柿子,边啃边在望月谷溜达,温和的秋日洒在身上,十分舒服。 干脆找了个舒服的草窝躺着晒太阳。 不知过去多久。 正睡的迷迷糊糊时候,陆缺的腿被人踢了一下,睁开眼,原来是大表姐苏寒衣,她怀里抱了本封皮嵌金的厚重典籍,应该从藏书阁借书回来,路过的。 “苏长老好。”在参合宫里陆缺还是非常规矩,立即起身行礼。 苏寒衣神色怪异地盯着陆缺打量,“你怎么回事?” “这不是霜降大比后天就要开始,休养休养调整状态。” “我问得是你的灵气积蓄。” 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内,还没有得到筑基修行功法的陆缺,灵气积蓄突然暴涨了两倍!如果说雪初五得到天雷锻体的机缘,道行多了两年,那么陆缺至少多了四年。 苏寒衣觉得很不可思议,陆缺在参合宫只认识她这一位长老,她没有出手,还有谁能替陆缺拔升道行? 陆缺笑道:“啊,略有提升。” “怎么做到的?” “你猜。” 苏寒衣闭了一下眼睛,猛捏拳头,纤长的手指被捏的格格作响,冷声道:“我不需要你来帮我回忆苏萱的口头禅。” 陆缺道:“别的种子选手都有各堂口的长老给开小灶,我担心弄不过他们,就把苏萱从前给我开灶剩下的饭吃了点。” “她还给你什么了?” “不能说。” “嗯?” 苏寒衣突然变脸,但陆缺丝毫不惧,很理直气壮道:“苏萱的姑祖母,也就是苏长老你的奶奶交待过了,这事绝对不能跟外人说。” 苏寒衣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顺耳,冷眼道:“我才几十年没回青丘狐坟,就成外人了?” “反正你奶奶没说排除你。” “混账!” 陆缺皱眉道:“自家亲奶奶可不兴骂,宗规也有孝敬长辈这条。” ……… 第264章 露已成霜 陆缺还有四十四枚水晶,那是苏萱和苏寒衣的先祖妖丹所化之物,遗泽充沛,每一枚都蕴含着精纯磅礴的灵气。 各方面均无进展,陆缺这几天就炼化了四枚。 没人给开小灶,那就自己给自己开。 他现在没有拿到筑基以后的修行功法,不能通过二十五个“仙窍”吸收灵气,但驾驭乾坤化气壶炼化外物,丝毫不耽搁,四枚水晶直接为他提升筑基境界的四年道行。 如果不是修仙路得步步为营,需要足够时间适应暴涨的灵气积蓄,陆缺都准备把水晶炼化完。 所以—— 炼化四枚,不是陆缺贪心的极限,只是身体承受的极限。 这件事,陆缺没准备跟苏寒衣坦白,水晶背后可牵扯到了青丘狐坟的至宝“玉狐天棺”,万一苏寒衣悟出来点什么,真回去和苏萱争家产可就不好了。 青丘两狐妖。 苏萱和苏寒衣相比,除了相貌略胜小半筹,其他方面都处于下风,身上的小毛病更是不可枚举。 可是陆缺还是更偏向苏萱。 少年所遇,总是美好。 苏寒衣矜持身份,倒也不至于因这点事就逼迫陆缺,抬了抬手道:“你继续睡。” 陆缺笑道:“苏长老吃柿子吗?” ………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由大夏钦天监大佬们编纂修订的《大夏黄历》,确实很准,两天后到了霜降节气,草叶上真有霜色凝结。 霜降大比的日子到了! 清晨。 陆缺从洞府出来,外面已经有些喧闹。 望月谷出现许多没见过的面孔,男的挺拔俊朗,女子清丽脱俗,个个气质不凡,大约有二三百人之多,分散在各处交谈议论。 他们都是望月谷筑基境界的弟子,道行起码有筑基中期,平日闷在洞府里修行参悟,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也是碰上了霜降大比的盛况,才破关而出为望月谷堂口壮声势。 都是师兄师姐辈儿的。 这回霜降大比,望月谷一共四十六名弟子参加,但寄托期望的也就是顾近长、雪初五、李望三人。 所以诸位师兄师姐谈论自然是此三人。 雪初五人美话甜,人情练达,有几分女版宁归的意思,很讨师兄师姐的喜欢,围在她身旁的人反倒实力略强一线的顾近长还要更多。 围了两三层,鼓励声不绝于耳。 “雪师妹破境筑基刚好就赶上这场霜降大比,势必一战扬名,起码打进前十。” “我感觉雪师妹能进前八。” “初次参加霜降大比就能打进前八,前例少之又少,但看初五现在的状态,希望还是非常大。” “这回只打进前十也没什么,初五今年还不满二十五岁,还能参加下一回的,下回就拿他个头名状元!说起来自从叶间川叶教习当年给咱们替望月谷拔得头筹,二十多年都没再拿过第一了。” “初五就有希望。” “……” 没人理睬陆缺,陆缺就抱着手臂继续往前溜达。 前面一堆的师兄师姐正和顾近长交谈,传授些临敌机变的经验。 这位顾师兄,望月谷的谷草,在剑道上的造诣很是出类拔萃,修行也很勤奋,至今还是处-男,可见剑心之坚毅!不过也有个非常显着的缺点,他一直都在望月谷里面修行,没有你死我活的搏杀经验,下手恐怕欠缺果决。 师兄师姐们正在提醒顾近长这方面的事。 陆缺无意间听了去,顿时就觉得之前或许太高估顾师兄。 那回看见顾近长能把剑意具相化,陆缺觉得此人很生猛,超过了天渊剑宗相轲,但现在想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能把剑意具象化,或许心境更高。 但心境高还是不能和经历过生死搏杀的人比。 陆缺之前和相轲交手,能感觉到相轲的剑招裹挟着一股果断的杀伐之意,明显拎剑砍死过人的……以康回的心机城府,绝对敢找几个散修让相轲杀。 所以顾近长还是不如相轲。 “往后这俩人要是打起来,估计会很有意思的,我压相轲赢。” 陆缺暗自嘀咕了两句,视线一斜,就看见身体魁梧如塔的石刚。 石刚和几名师兄师姐坐在溪畔岩石上,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位小眼睛的青年,青年脸上还有些清晰痘印,头发油腻,貌似有几分怯懦,正是在洞府中画符多日的李望。 “李师弟准备的怎么样了?”石刚似乎跟李望关系不错,说话时候,宽厚手掌搭在了李望肩膀。 李望看似怯懦,说话却很不谦虚:“进前十是小菜一碟,前五也有四成把握,发挥好了那我可得独占鳌头。” “小子这么有信心?” “实力不允许我太低调。” 石刚拍着李望的肩膀哈哈大笑,年轻人张扬地是对的。 李望又道:“雪师妹最近可好?两个月都没有看到她了,应该同样大有长进,我还想等霜降大比后约她同去临州下辖的郡城逛逛。” “有苏长老专门指导她。” “哦,那太好了!雪师妹被其他师兄师姐围的出不来,我刚才就瞥见一眼,看起来身材越来越好了,我和她都已筑基,按说可以结为道侣。” 一位圆脸师兄推了一把李望,笑呵呵地说道:“净想美事是不是?” 李望瞪眼道:“我觉得我和雪师妹还是很般配的。” “先把霜降大比比完再说。” “我努点力进入前五,到时把赢来的资源送给雪师妹。” 此时石刚终于瞅见了存在感几乎为零的陆缺,挥手招呼道:“陆师弟过来聊聊,这位就是我之前和讲过的李师弟;各位,这位师弟名叫陆缺,上个月刚拜入宗门,也报名参加了这次霜降大比。” 陆缺跨溪而过,拱手向师兄师姐们见礼道:“各位师兄师姐好。” 随后石刚负责穿针引线,给介绍陆缺介绍了几位师兄师姐。 别看这些师兄师姐面相很年轻,其实都是四十五岁往上的中年了,只不过修士达到筑基境界,就有控能生机稳定青春,在这点上几位师姐更是做足了功夫,个个都维持在十八九岁的模样,宛若娇嫩少女,也是胸前斤两足的过分了点。 当然,修行不问寿。 年纪在修仙界从来不是问题,陆缺也渐渐适应了这点。 他坐到最左侧听师兄师姐交谈,石刚忽然多嘴道:“别看陆师弟初来乍到,可在冀州那座传奇的遗落宗门,可还救过雪师妹的性命呢。” 李望视线瞥向陆缺,“师弟还救过初五师妹的命?那可真是谢谢了,将来我和初五师妹结作道侣,就请陆师弟来公证。” 对此陆缺有些无语,没说话。 李望追问道:“陆师弟当时是怎么救的初五师妹?” “行侠仗义。” 在座众位不由得哈哈大笑,似乎是感觉陆缺有些幼稚,都进入修行界修行了,身上竟然还带着江湖人的习气。 从来不愿意主动惹事的陆缺,以极其阴冷的视线扫视一周,“这有什么可笑的?” 或许行侠仗义真不适合修仙界。 可这种事迹绝对不该被嘲笑,陆缺的父亲、叔父、包括祝百寿、陶三门等,心性向阳,愿意尽力缝补这世上的不幸,陆缺自付做不到他们那样,心里却极为尊重。 几人见陆缺脸色陡然变冷,纷纷收敛了笑容。 石刚打圆场道:“没笑你,只是这事很久没听到,大家都觉得新奇。” 陆缺有些不屑于与这些货色为伍了,起身道:“霜降大比卯时三刻就要开始,我先往名录阁那边走走。” ……… 第265章 他很猛的 名录阁前的小广场上,已经有许多炼气境弟子先到。 望月谷堂口参加霜降大比的炼气境弟子共三十三位,道行均在炼气十一层以上,正值年轻,朝气蓬勃,不说在此次大比中那多好的名次,但肯定都希望有出彩表现。 此时。 他们还在做最后的准备,或检查灵器,或擦拭兵刃,或舒展筋骨等等。 炼气十一层以下的弟子没有参赛资格,不过绝大部分也来到名录阁前,等着时间到了就去看热闹。 陆缺时刻以大衍敛息术敛神蓄势,四年多来已经养成习惯,眸中清光内敛,神情稍显木讷,放在炼气境弟子里看也感觉平平无奇,所以没什么在意,自己坐到红漆木柱旁啃柿子去了。 经历过幼年时期近乎吃糠咽菜的生活,在吃方面,陆缺还是有些嗜好。 陆缺左右扫了扫。 掌事童信和几位金丹境长正在叙话,气质儒雅的教习叶间川抱臂旁听。 但今天苏寒衣却没有露面,估摸是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观瞻这种菜鸡互啄,大表姐眼光很高的。 略等片刻。 雪初五、顾近长、李望等筑基境弟子都从望月谷北面走了过来。 碰上今日盛况,筑基境弟子全部换上宗门发的落霞衣与步云履。 由于望月谷处于参合宫正北,北属黑色,所以筑基境弟子都把衣物的颜色改成了纯黑,结队走过来时就很像不良团伙,压迫感非常强烈。 还没有被颁发这两件衣物的炼气境弟子 ,对此羡慕不已。 制服统一就是帅气! 尤其是看见雪初五和顾近长二人,眼睛都直勾勾盯着,满是憧憬之色。 ……人员陆续到齐。 掌事童信让参赛弟子在小广场前排成队列,略微叮嘱了几句。 主要是叮嘱炼气境的弟子,倘若对手实力太强,出手太狠,打不过就及时认输,千万不能为了面子就死扛着。 霜降大比可是允许出现死亡的情况! 交待完以后。 由叶间川和几位金丹境长老带着堂口弟子出发。 童信把陆缺单独留了下来,面色和蔼地笑道:“在望月谷感觉如何?” “各方面都很好。” “那就好,我还有几句话得跟你唠唠。” “请童掌事示下。” 童信捋了捋花白胡须,语重心长道:“你这样年纪正是要面子重名声的时候,初来望月谷,八成会想着在师兄弟之中扬名立万,让同门都高看一眼。” 闻言,陆缺嘴角微微扬起。 但童信又抢先一步道:“不用反驳,我也是从这年纪过来,当时常做打遍同门无敌手的梦,这是很正常的!” “但你这次霜降大比会遇到的墨良是硬茬子,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下手毒辣,到时交手落了下风,你就别和他争,他大着你十岁呢。” 陆缺毕竟是苏寒衣带入门的,正经的关系户,总得照顾点不是? 万一有什么闪失,童信也不好和苏寒衣交待。 而这位胡须花白的老执事,就没想过让陆缺为望月谷争面子,不求名次,但求平安无事。 陆缺道:“墨良杀的三个人是同门?” “那怎么可能?都是外面品行不端的散修,可有过厮杀经验的修士是不一样的。” “多谢童掌事教导。” “切记此战万不可勉强。” 陆缺脸色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似的。 随后童信带着陆缺驾云赶上的人,大比场地距离望月谷还有四十里路,飞过去也能快点。 ……… 霜降大比的场地,位于参合宫中心位置的盆地。 一座八卦形的巨大建筑耸立其间,建筑以阶梯式分布,下面围着四个斗法场,而参合宫八个堂口恰好各占一个卦位。 将近卯时三刻。 各个堂口的人都已到了,打眼望去人数起码在五千以上。 不过八卦形建筑面积庞大,人员并不显得很密集。 陆缺在一阶石制台阶上落座,扫了扫的场面同门,心里有些恍然,这样阵仗的可真大啊,若能在五千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击败其他选手脱颖而出,的确激动人心,怪不得同门都如此重视霜降大比。 参加霜降大比的弟子已经摩拳擦掌,灵力扩散在开来,在空气中无形卷动。 八卦形建筑内的气氛随之喧嚷。 咣—— 场下有人敲打巨大的铜锣,声音悠然传开,预示着卯时三刻已到。 同时一道祥和金光坠入八卦形建筑的正中心,出现了位苍髯老者,老者身形异常高大,双眸赤红如火,但面相倒很慈祥,仿佛是心性被漫长的岁月抹平了。 参合宫人妖共存,掌门之位同样是一人一妖轮值,老者就是如今的轮值掌门。 名叫巫魏,妖族出身! 巫掌门手掌一翻,撵出三支神香,口念祷词祭天祭地祭参合宫列代先祖,宣告这届霜降大比开幕。 随后抛出宗门宝物“弧光珠”,弧光珠飞出空中,一分为八,飞向八方,伴随着灵力的注入变成直径两丈的巨大镜面,映出枝叶茂密的树林景象。 这又是什么? 陆缺看得一头雾水,转头看了看,矮着身子走到雪初五的座位前,“雪师妹,这镜子是做什么的。” “头一轮的比赛场地。” “还不是在斗法场打吗?” 雪初五拽住陆缺衣袖,拉坐到旁边,仔细解释道:“头一轮四人混战,为了尽量避免三殴一的场面,就在弧光珠的内部空间进行比试;弧光珠中有八片树林,每一片面积都是三百丈方圆,植被茂密,地势复杂,也更能考验出弟子的应变能力。” 陆缺道:“那后面的比试呢?” “后面就是在斗法场上进行了。” “三百丈方圆的树林,面积已经不算是很小了,如果我在里面一直跑,见了对手就躲,那岂不是到明年也分不出胜负。” 雪初五被陆缺的想法逗得一笑,“那会被直接淘汰的。” “那埋伏别人违规不规矩?” “不是……你的实力我不是没见过,怎么满脑子老六的想法,也真是服了,你不觉得偷袭一位比你道行低同门很羞耻吗?” “我来比输赢的,又不是比节操。” 雪初五眯眼笑道:“师弟你真是个人才啊,我以后一定得向你多多学习,另外偷袭不违规。” “那就好。” 在两人谈话之间。 第一轮比试宣告开始,同时进行八场,被点到名字的参赛弟子纷纷跨入了弧光境。 ……… 第266章 陆缺下场 弧光珠闪烁白光,映出八场比试的实时场景。 但头一批进入弧光珠空间的三十二人,好像只是为霜降大比预赛,并不出彩,打的略显胶着。 陆缺把八面弧光珠都看了看,没看到有能碾压对手的狠人。 望月谷有四名炼气十二层弟子,在这个批次之中,不过很快就被淘汰了,回到座位后都有些灰头土脸。 轮到第二批时候。 陆缺还正在和雪初五交谈,就听到下面点名的声音。 “虎头涯潘世群,苦竹涧墨良,望月谷陆缺,五枫亭薛秉安。” 雪初五伸指轻点陆缺膝盖道:“师弟,轮到你登场了。” 竟然被安排在第一场第二批?陆缺没想到会这么快,略愣了愣神,站起身走到石阶尽头,飞身跃入弧光珠展开的巨镜,一步之间空间蓦然变幻,下一瞬,就出现在了姿态夭矫的古树上。 望月谷的弟子没几个认得陆缺,见他从身旁经过进入弧光珠的内部空间,都微微有些惊异。 新人吗? 可新人就要和恶名在外的墨良对阵,恐怕免不了吃苦头。 雪初五看了看出现在弧光珠内部空间的陆缺,惬意地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随后收回双臂架在胸前,把胸前弧线衬得颇有几分夸张。 和望月谷其他人不同,雪初五见过陆缺的手段,至今历历在目。 她很想看看陆缺如今成长到了怎样的地步? “师弟习惯藏拙,嘴里没几句实话,不是碰上霜降大比,恐怕很难看不到他再次与人对阵。”雪初五暗暗想着,娇脸上露出明艳笑容。 人坏未必会讨女孩子喜欢。 但身上谜团多就容易引起女孩子探究,若常常想常常念,那便会形成情愫。 未必自知…… 坐在雪初五后面的李望,刚才在雪初五伸懒腰时抱了回眼福,有点恍惚,回过神后议论道:“完了,陆缺真是多倒霉催的,初次参加霜降大比就遇见墨良这种狠人,输也就算了,八成还会断手断脚。” 雪初五接话道:“不会。” “怎么不会?墨良这种秉性可不管对手是不是新人。” “那倒霉的会是墨良。” 李望坐起来了点,情绪略微激动:“初五师妹未免也太高看陆缺。” 太高看陆缺?落日神宫时候倒是有几位不怎么把陆缺放在眼里的,结果坟头草现在已经三尺葱茏。 雪初五端起下巴道:“陆师弟呀,只能高看,不能低看。” “他什么出身,就这么了不得!” “没拜入宗门是位散修。” 散修? 听到这俩字,李望不屑地挑了挑眉毛。 这散修学的东西都是东拼西凑而来,哪儿有宗门弟子稳扎稳打,根基扎实,纵然同样的道行,也会比宗门弟子差一筹,何况墨良还是参合宫中的佼佼者。 李望道:“初五师妹可别因为被陆缺交过性命,就主观臆测。” 雪初五低头笑道:“我没有主观臆测,陆师弟的实力确实非常强,甚至有可能在霜降大比中夺魁。” “你可是真看好他啊!”李望脸色有些难看了,眉梢都在微微跳动。 “怎么了?难道我应该看好墨良。” “你……” 这时候石刚插进两人的对话道:“陆师弟前几天夜里修行仙武,我曾看过,说句实在话他的仙武招式非常低劣粗糙,看起来跟世俗武功没什么区别。” 石刚适时插话,缓解了李望的尴尬,抹了抹发黑的脸道:“就是,散修可学不到高明的仙武绝学。” “仙武也不是全靠招式。” “关键陆师弟也没什么仙武意蕴,就像是瞎练的。”石刚实话实说。 “我就说是初五师妹观点太主观了,怎么能因为别人偶尔救你一次性命,就觉得他怎么怎么着了。” “是啊。” 雪初五胸口微微起伏,冷哼道:“别觉得宗门弟子就一定能比散修厉害。” 本来一直闭目养神的顾近长,忽然睁开了眼睛,居高临下地评判道:“受人救命之恩,心有好感是正常的,但之前没有经受过系统培养的散修可赢不了参合宫弟子,从根基上没不扎实,如何能赢?” 李望一拍手道:“看看吧,顾师兄也这么说。” 雪初五郁闷不言。 望月谷弟子这边儿也渐渐安静下来,兴致都不太高。 毕竟这回霜降大比,顾近长、雪初五和李望才是为望月谷挣面子的主角,其他人输了也无妨。 反观苦竹涧堂口的弟子,个个扬眉吐气,精神抖擞。 墨良虽然出手狠辣,可是能够震慑其他堂口弟子啊! ……… 弧光珠的内部空间里。 陆缺站在枝干粗壮茂密的古树上,深呼了一口气,心里有些紧张,这可是头一次被几千双眼睛盯着。 毕竟因这场有墨良出战,关注的人必然很多。 “他们都应该进入弧光珠内部了。”陆缺举目环顾。 三百丈方圆的树林,外围的地方飘动着蓝色的薄光,一抹一抹宛若薄纱,好像某本典籍中提到过的天边极光。 而眼前树林极其繁密幽静,一株株不知名古树的高大参天,使得本来不算大的地域变得有些复杂。 但是! 三百丈方圆对修士来说实在不大,没有太多隐藏的机会。 陆缺跃下古树,活动几下手脚,取出断夜刀匣背在背后,甚至取出了罗刹鬼面面具,不过想想感觉不对,这是同门之间的切磋比试,并非“行侠仗义”,带罗刹鬼面面具干什么?又将之放了回去。 然后便就在树林间转悠起来。 没过多久,就感知到北面有一道灵力涟漪骤然涌起。 这道灵力涟漪就犹如蜻蜓点水,迅速涌起,又迅速消失。 “这要打我的埋伏吗?”陆缺移转视线向北面的区域扫动,地面湿润,青绿的苔藓上有七八个比较清晰的脚印,延伸到一株树皮粗糙的古树下面。 很显然对面之人有偷袭的想法,但在此道上还是新手。 比界山里的野猫可差远了。 陆缺虚握拳头贴着嘴唇,揶揄笑了笑,骤然向那株古树冲出,连看都不看,就朝着树干就轰出一拳。 粗壮树干顷刻破裂崩碎,木屑纷飞。 后面有人纵身飞退,同时响掷出一枚古朴的青铜镜,镜面投射白光,照向陆缺身影。 “玄冰镜——”场外有望月谷弟子认出了这件灵器。 ……… 第267章 力破万法 玄冰镜映出的白光,在地面散射成方圆六丈的圆,犹如平湖倒影的满月。 激溅纷飞的木屑中。 陆缺拧身旋退,避开玄冰镜光芒笼罩的区域。 堪堪落定时,就见方圆六丈的地面,青苔凝出六芒形的冰晶,并迅速扩散蔓延,将整块地面冻住。 温度骤然下降,地面冒起如蒸汽般的白烟。 两人因此而隔开,操控玄冰镜之人站定身姿,自报家门道:“五枫亭薛秉安!” 参合宫地域辽阔,堪比几座郡城,各堂口弟子平常都在自己堂口修行,除了那些有名气的种子选手,同门不可能全部认识,因此还是有自报家门的必要。 陆缺盯着悬浮在半空的玄冰镜看了看。 “望月谷陆缺。” 面对一袭黑衣的青年,薛秉安莫名地感觉到了压力,掐诀手指越绷越紧,出现轻微晃动之状。 薛秉安身负炼气十二层圆满的道行,越阶挑战筑基自然不可能取胜,只琢磨着能与陆缺多交手几合,增加战斗经验,就不算白参加这次霜降大比了。 但不怎么怎地。 在陆缺的视线移到他身上时候,心脏顿时如悬空一般,汗毛都随之竖了起来。 好像那道视线就是斩人头颅的刀。 薛秉安深吸了几口调整心态,硬着头皮道:“请指教。” 陆缺观察着周围环境,道:“好说。” 真正的战斗拉开帷幕。 薛秉安掐诀催动玄冰镜,但见镜面背后的鱼戏荷花图案闪烁光芒,鱼尾来回甩动了几下,从镜背挣脱而出,化成一条丈余丈的青铜锦鲤,鳞片鱼须尽皆栩栩如生,在空中游曳着冲向陆缺。 青铜锦鲤裹挟阴寒属性,所过处草木生霜。 树叶发出咔咔的轻微结冰声。 随着薛秉安提升体力强度,青铜锦鲤急剧提升游曳速度,待到陆缺跟前时,身躯弯成弧形,猛地将鱼尾甩了过来。 陆缺挥拳还击。 嗡! 拳头撞在青铜锦鲤的鳞片上,声音犹如撞钟。 反震之力扩散。 青铜锦鲤庞大的身躯翻了几翻。 陆缺身形倒退,在地面踩出几个脚印,感觉到手背阴冷,回手看了看,那阴寒之气针芒般向皮肤渗透,在手背上凝起了缕缕白烟。 “这位薛姓同门还不错,炼气十二层的道行,就能使阴寒之气穿透我的皮肤。”陆缺心里暗暗称赞,同时轻描淡写地甩了甩手,把阴寒之气荡开。 寒烟涌动,青铜锦鲤再次凶猛扑来。 陆缺轻轻跳步,以家传《奔雷诀》中的拳法与之周旋。 拳头与青铜锦鲤的鳞片碰撞,嗡鸣声持续不断,而周围环境收到寒气影响,逐渐变成了一方白色的冰雪世界。 卖力操作玄冰境的薛秉安,心里微微一喜。 对面的同门仙武招式如此粗糙吗?倘若只有这种程度,他今天可要越阶反杀筑基境界了。 想想真有些小兴奋! 此时五枫亭的师兄师姐可都在看着,薛秉安精神大震,灵力运转渐渐提升到极限程度,掐诀的手都冒起了白烟。 要知道那青铜锦鲤散发的阴寒之气,能直入修士体内,影响血脉流通,时间持续的越久影响也就越大,届时对手的行动速度会被完全限制。 “陆同门没有后招的话,在下可要拿下这场了。” 陆缺嘴角微微扬起,“有点。” 话音落定。 体内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爆响声,皮肤肌肉随之绷紧,再次挥拳而出力道大了四五倍不止。 招式仍是普通招式,可力道足够强,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陆缺拳势暴涨,拳头轰出,滔滔如洪流的强大力量撞在青铜锦鲤脑袋正中,冲击波肆虐横扫,硕大的青铜锦鲤被轰飞出二十多丈远,死鱼似的摔在石头上。 受到力量反噬,薛秉安双袖“撕拉”裂了开来,胸口巨震,气机凝滞,周天游动的灵力蓦然溃散。 还没来得及重整旗鼓,陆缺就已经逼至跟前。 “你……”薛秉安双目大睁。 下一刻。 他就不由自主地倒飞起来,身躯激射,砰的嵌进一株古树树干。 古树簌簌晃动,落叶如雨。 陆缺的身影疾速穿过纷纷落叶,拳势轰然压了过去,薛秉安身躯嵌在树干里,浑身骨头犹如碎了似的,无力挣扎,只能勉强掐诀在身前凝聚出一道四尺厚的冰盾,希望抵挡片刻。 然而。 希望即生即灭。 陆缺拳头轰来时候,轻易击碎了冰盾,几枚破碎的冰屑,如利箭般从薛秉安的脸颊划过。 “认输——” 薛秉安焦急嘶吼。 比试而已,并非厮杀,陆缺在薛秉安露出惊恐之色时候就撤去了八成力道,收手很及时。 冰屑哗哗啦啦坠地。 一声一声敲打在薛秉安心脏,看陆缺收了手,兀自惊魂未定,脸色惨白。 乖乖! 这拳挨在身上还不被轰成肉泥?还好认输喊的快。 在喘息了好半晌后,薛秉安眼睛猛地一睁,想起来件极其恐怖的事情,好像陆缺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用过灵力。 “那他,他仅凭体魄力量就碾压了我!” “怎么会这么离谱?” 薛秉安艰难地从树干里挣脱出来,望着陆缺走远的背影,眼中露出极度不可置信的颜色,不过只要认输,很快就会被传送出弧光珠的内部空间。 薛秉安视线还在追随陆缺,就感觉身前空间之力涌动,迷迷糊糊地被弹了出去。 “五枫亭薛秉安淘汰!” 陆缺默默走在青苔湿润的林间,连连摇了几次头。 算起来已经两年多没出过手,很长时间了。 这一打架,瘾就被勾了上来! 可在吸收九滴地灵浆之后,单单体魄力量就已经足够应付刚破境筑基的修士,刚才和薛秉安交手,压根儿就没敢施展全力,主要就是在交手之际生发气血,热热身,因而很不过瘾。 “他们把墨良说的很生猛,还移植了火纹虎的骨骼什么,希望别是徒有其名。” “人品要是很坏,那就更好了。” 陆缺小声嘀咕着,嘴角不自觉地就勾了起来,拿名次换筑基功法固然重要,但打过瘾也很必须。 ……… 第268章 绝对误杀 砰! 几株四人合抱不拢的巨树接连倒下,砸得地面颤动起来。 陆缺感觉到异动,立即循声而去,约是百丈之后,就到了墨良和虎头崖刘世群的交战之地。 此时,两天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墨良单手把刘世群托入半空,五指如铁钩般刺入刘世群腰间,随即猛地一扯,竟硬生生扯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刘世群身体坠地,因剧痛难忍来回地抵挡打着滚。 他的左臂已经被打断,像条死蛇般随着滚动的身躯来回摆动;脖颈上被抓出了三道深刻血槽,血流如注。 按说打到这种惨烈程度,早应该投降认输了。 但很奇怪。 刘世群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蠕动身体向远处爬行。 这怎么回事? 陆缺盯着刘世群仔细观察了两眼,赫然发现刘世群的侧脸轮廓有些怪异,应该之前就被打断脸部骨骼,说不了话。 “妈-的,墨良这是想杀人啊。” 看着刘世群艰难蠕动爬行,眼中满是凄楚的求生之色,无比可怜,陆缺还真动了恻隐之心,肩膀一抖,使断夜从刀匣中争鸣弹出。 “伙计,带你去砍人!” 陆缺提刀飞掠,身在半空,就已挥舞断夜在划出一道灰黑色的圆弧。 圆弧爆散成十七道刀芒,如墨雨般向墨良覆盖过去。 这家伙真打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根本就不做任何试探, 出手就是大招旧年风雪。 破境筑基后,这式自悟招式的威力,随道行提升水涨船高,呼啸着覆盖过去,触及到的草木岩石顷刻湮灭,仿佛是被从世间抹去一般。 墨良早就察觉到了陆缺的存在。 只是身为种子选手,很清楚第一轮碰不到强力对手,因此没多放眼里。 还准备先虐杀刘世群,再去解决陆缺。 可当黑色刀芒压过来的时候,墨良顿时就发觉到了不对,心神一凛,立即倒跃而起向后飞退。 “这小子。” 纵然反应及时,将速度提到到极致,墨良也没能躲开全部的刀芒。 有三道已经轰鸣着逼近身前。 “有点意思!”墨良阴冷地笑了一声,双臂在胸膛前交叉,同时催动灵力流淌,便见两条手臂顷刻间变成了暗银色,仿若坚韧无比的金属。 铁损手—— 这是墨良的看家本事,能够徒手折断驳铜的仙武秘典。 下一瞬间。 灰黑色刀芒便泼洒到墨良金属化的手臂上,黑白交错,却溅起璀璨的火光,直将其轰出去十几丈远。 墨良双足落地,倒滑了六尺,缓缓地停下来,冷眼看向陆缺道:“这位师弟如此眼生,却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应该是刚拜入参合宫的。” “不错,在下望月谷陆缺。” “那今天可要好好陪陆师弟玩玩了。”墨良笑意浓郁,嘴角勾起残忍之色。 他的确移植了两块“火纹虎”的脊椎骨来提升实力,而这火纹虎妖天性残暴,极为喜爱虐杀猎物,他的性情也收到影响,有了这个变态的嗜好。 此刻已萌生出虐杀陆缺的心思。 刘世群炼气十二层的道行,区区草芥,哪有眼前的黑衣青年杀起来有趣? 墨良舔了舔嘴角,凝聚灵力贯注双臂,由于灵力疾速流转产生的灼热,使得周围空气都有些扭曲。 陆缺摆开断夜道:“请多指教啊。” “师兄尽力。” “那真是太好了。” 一话未了,陆缺就已经转腕挥动断夜,积聚灵力再次发出旧年风雪。 看见同样的黑色刀芒骤起,墨良顿时惊愕地挑起了眉毛,即便在筑基初期,这招泼洒灰黑色刀芒的仙武也算强招,哪儿不做修整,就连发两轮的道理? 其实墨良哪会知道,由于性命根基浑厚坚实,耐受力强悍,旧年风雪这招,陆缺能连续施展三十次以上。 他墨良仅仅也是心性变态罢了,但陆缺的性命根基,灵力积蓄,所用兵刃,搏杀经验等,就没一样是正常的! 为何苏寒衣允诺了陆缺打进此次霜降大比的前三就收其为徒,却不来观战? 不爱热闹只是其一。 其二—— 根本就没有必要来看。 地灵浆乃是蕴含地之本源的无上补益,他陆缺要是连续吸收了九滴,还没有碾压同阶的实力,就可以去青丘狐坟的无字碑上撞死了。 这本就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陆缺刀芒挥洒,霎时间连续使出五招旧年风雪。 八十五道灰黑色刀芒激发,封死了墨良的来路去路,宛若一汪墨淹没了蝼蚁,那带着死寂的灰黑颜色合拢如茧,完全把墨良的身体包裹在其中。 被望月谷师兄师姐们吹嘘的铁损手,究竟有恨不知道。 但使不出来招式肯定不怎么地。 从前陆缺和苏萱界山雪地瞎闹,苏萱顺带指点两句,曾经讲过:“仙武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主要就讲究个狠炼,讲究别拿自己当人,讲究勇猛精进。何谓勇猛精进?打的别人还不了手就是勇猛精进。” 陆缺对此一直存疑,后来在天渊剑宗又特意请教了白湛。 白湛虽说没觉醒狼祖的全部意志,可却得到了三千年仙武第一人盖十三的十三斗斗武罐,对仙武的认知更加深邃,也非常认同苏萱观点! 这不就一下抓住仙武的精髓了吗? 所以…… 陆缺压根儿没考虑墨良的铁损手损到了何种程度,移植的火纹虎又有什么奇效,只管猛攻猛打,逼得墨良无法施展。 当八十五道灰黑色刀芒收敛,天地重新恢复清明。 不知究竟承受了多少刀芒的墨良,身躯剧烈抖动起来,不断炸裂血迹,两条金属化的手臂则恢复成了原本面貌。 这种情况明显是丢了大半条命。 陆缺心念闪转,脸上一抹狡诈之色转瞬而逝,挥动断夜向墨良横斩过去。 灰黑色刀芒斩开殷红。 把墨良的身躯拦腰斩断,他上半身砰得砸在地面,眼神惊恐地看了看双腿,面上露出死寂的绝望,很快就断了气。 “师兄?师兄?” 陆缺望着墨良断成两截的尸体,目光剧烈地摇晃着,脸色煞白,触电似的将断夜扔了出去。 “我……” “我杀了人,师兄对不起啊。”陆某人一副惊恐之色,慢慢踉跄倒退,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口中不停呢喃“对不起”。 场外。 弧光珠上实时呈现出了陆缺惊恐、不知所措、自责的模样,就好像是个无意间做错事的孩子。 可是看着这幕的雪初五,那张绝美的脸已经扭曲变形,双手死死压着膝盖,不断在心里念叨。 “对对对,你陆缺没杀过人。” “你陆缺这是不小心失误了,没能收住刀势,绝对不是故意的。” “你现在很害怕,很无助,特别可怜。” “你妈——” 了解陆缺秉性的雪初五,心里念叨了好一阵儿都没能说服自己,乃至破功骂人。 谁能想到这老六还这么能演呢? ……… 第269章 去安慰他 “第一轮第十六场胜者,望月谷陆缺。” 墨良被斩,刘世群没坚持多久就昏了过去,这场自然是陆缺脱颖而出。 负责主持的长老宣布结果后,陆缺和刘世群都被弹出了弧光珠的内部空间。 回到石阶坐位,陆缺两眼无神,面色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剧烈颤动,同时不停地呢喃着同样一句话。 “我杀人了。” 虽说霜降大比允许出现死亡的情况,腰斩墨良也在规则之内,但初来乍到就砍死一位种子选手,不装成出失手误杀的模样,肯定会拉仇恨,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该演的时候就得演。 这点上陆缺很认真。 为了装出惊恐无措的神态,特意控制肌肉造成痉挛,使得身体之状非常逼真。 细节决定成败嘛! 而场上已经因为陆缺斩杀了墨良出现骚乱。 苦竹涧掌事张大河身后跟着几人,一块冲到了望月谷堂口这边儿,张大河指着童信的鼻子,厉声斥责道:“童师兄,贵堂口的弟子如此狠毒的心思手段,还不废了修为逐出宗门?留着败坏宗门名声吗?” 阳光底下,飞溅过来一大团唾沫星子。 童信没有躲避,拉住张大河的手臂道:“墨良如此英杰俊才,不幸夭亡,师兄我也心痛不已,但还请先节哀啊。” “滚你娘的,少给老子打官腔,这是一条人命债,血债血偿!” “师弟这话可就严重了,宗门比试,刀剑无眼,陆缺也是在规则内于墨良交手,按霜降大比的章程说就是生死自负,哪儿有什么血什么债?” “墨良在被腰斩已经没有还手之力。” 这点没错,当时墨良中了不知多少灰黑色刀芒,脉络穴窍具遭摧残,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但童信岂能让张大河抓住把柄,轻轻叹气道:“可他没认输,按霜降大比的规则没认输就能继续打。” 张大河被这老无赖气的恼羞成怒,揪起其衣领道:“操-你祖宗的,谁看不出来墨良当时已经无力为战,跟认输没有区别?” “咱们能看得出来不假,可陆缺的道行低微,如何能看得出来?” “你——” “我听我们堂口苏长老讲过,陆缺从前在山里修行,只是一介无名散修,那肯定没怎么跟人交过手,不知道下手轻重,实在是误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他还是个孩子啊。” 张大河怒极反笑道:“那往后我们堂口的弟子杀了贵堂的人,是不是也能用这个理由搪塞。” “师弟,你……” “张掌事居心何在,这是要挑起本宗内部不和?”参合宫掌门巫魏的声音传来,不怒而威,带着极其强烈的苛责之意。 名门正派就是这样。 有些事可以在心里想想,可以在暗地里做,但绝不可放到明面上去说。 张大河此时气昏了头,信口胡撂,犯了宗门大忌,被巫魏训斥两句才回过神,慌忙拱手致歉道:“巫掌门,弟子绝不敢有这种卑劣想法,只是……” “滚回去。” “是!” 张大河负气而走。 只不过苦竹涧这边儿也被虎头崖堂口的人找上门理论,气势更凶。 要知道墨良可是在交战时打断了刘世群面部骨骼,使之开口认输,进而虐杀……此时刘世群从昏迷中醒转,被长老接了骨,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出来,那虎头崖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陆缺“误杀”墨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能够抵赖。 但墨良意图虐杀刘世群证据确凿,不能因为死了就不认这个账,必须追责! 所以张大河那边麻烦会更大。 看到对面苦竹涧堂口骚乱了起来,童信笑眯眯地回到座位。 身为一堂掌事免不了为弟子出头,被问候几句祖宗,那是无所谓的,童信对张大河的话左耳进右耳出,须臾间就全忘了,让他感到很意外的陆缺的表现。 本以为陆缺身为散修,根基不稳,遇到墨良不死也伤。 没想陆缺竟然轻松斩杀墨良,而且表现出来的战力,比顾近长和雪初五还要更高一线,似乎能在此次霜降大比坐五望三。 这可是大有面子啊。 童信转过身回看陆缺,后者仍旧一副惊恐模样,好像还真是因误杀墨良而自责。 “这事不是你的错,别想太多了,修行之人本就是走在一条充满危机的窄道。” 陆缺脸色苍白,默不作声。 童信轻叹道:“这孩子心底太善良……初五,你跟陆缺关系好,去安慰安慰他,别因此影响到了往后几天的赛程。” 闻言,雪初五听错了话一般,愕然地指着自己鼻梁道:“让我安慰他?” “你和他年纪相差不大,也好说话。” “呵呵,呵呵呵,呵呵。” “初五,你今天可有点奇怪!陆缺毕竟是你的师弟,认识也早,因误杀了人产生心理阴影,你开导两句也理所当然。” 雪初五凌乱地揉了揉头发,纵然心里已无比抓狂,可终究保持住了微笑,一字一顿地回童信的话道:“童掌事放心,弟子保证完成任务。” 众人皆醉我独醒,这种感觉未必有多痛快。 雪初五咬了咬牙,挪动娇躯坐到陆缺的身旁,“师弟,你用不用趴到师姐怀里哭一场?” 陆缺沉默不语。 雪初五继续话里有话道:“师弟,你心地怎么这么善良呢?” “你可不是故意杀墨良的!” “你啊,就是失手了,那从来没有杀过人的修士,哪儿会知道出刀威力有多大?你的所有行为都在霜降大比规则之内,千万不要因此太自责,我的师弟。” “没事没事,别害怕了。” 雪初五轻轻拍打着陆缺后背,看他脸上尚有未干的血迹,从袖中取出纱巾帮他擦了擦。 陆缺寻思这种情绪可能还得装几天,才能骗过别人眼睛,将脑袋一低,埋在双臂之间,他已经非常之入戏,就算别人看不到脸了,也依旧没笑出来。 “师弟,你可别想不开啊。” 说话同时。 雪初五扳着陆缺上半身往自己腿上靠,伸到陆缺腹部的手,紧攥成拳,猛然杵了上去,“别怕别怕。” 坐在后面一排的李望脸色铁青道:“男子汉大丈夫杀个人怎么了,用的着一副娘们儿之态?都不觉得恶心。” 陆缺干净利落赢下墨良,很为望月谷堂口争面子。 但,也很抢风头! 尤其是被雪初五扶到腿上安慰,李望就更看不过眼了。 他盯着陆缺背影的讥讽道:“没胆子杀人,干脆就回世俗卖红薯得了。” ……… 第270章 七百日缺 李望阴阳陆缺时候,顾近长轻轻摩挲着指节,神色若有所思。 他回思着陆缺与墨良的交手画面,设身处地去想,倘若当时处于墨良的位置,面对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灰黑色刀芒,要如何去抵挡?如何反败为胜? 思来想去,也没能想到破解之法。 并非那招旧年风雪有多精妙,只是陆缺近乎无赖的打法,使量变引起了质变,必须得有足够的灵气积蓄才能抗衡。 “这匹夫!” 顾近长剑招精绝,剑意玄通,瞧不上陆缺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 但事实具在眼前,又不得不承认实力是比陆缺差了一线。 身为望月谷三十岁以内弟子中翘楚,望月谷的谷草,事事争先,早被众星捧月习惯了,如今可能要被新人盖住风头,顾近长不免担忧起来。 他也把视线投到了陆缺身上。 一望之下,又松了口气。 陆缺还埋着头靠在雪初五的腿上,满是怯懦惊恐之状,好像心理阴影很重,那就问题不大了。 与人交手对战,心理因素至关重要,就陆缺现在这样的心理状态,实力起码得折损两三成,后面的战斗恐怕必输无疑,影响不到他顾进长在望月谷的地位。 顾进长低敛眉宇,收回了目光,继续观看弧光珠中的战斗场景。 陆缺低着头趴在雪初五腿上,虽说是被师姐硬拽过来的,但此时也蛮享受,真是一双好腿,不光观感上佳。 他救过雪初五的命,占这点便宜也没什么负罪感。 斩杀墨良就更没有了! 意图虐杀同门取乐的货色,该杀,没能用乾坤化气壶炼化都算是他走运。 弧光珠中的战斗一场接一场进行,眼花缭乱,从卯时三刻直持续到戌时末,天色完全入夜,第一轮六十四场比试才全部结束。 进入第二轮的六十四个名额出来了,望月谷堂口陆缺、雪初五、顾近长、李望赫然在列,另外还有三名筑基期弟子。 总共七人,成绩不好不坏。 第二轮六十四进三十二,就得在明天进行角逐。 当夜回到洞府。 陆缺先舀了两瓢水洗脸,然后该吃吃该喝喝,以前在锁龙镇演戏习惯了,就这一两场的犹如养生,不带累的。 “师弟,你好点没有?” 雪初五的声音在洞府外响起来,透着丝丝阴凉,宛若女鬼半夜敲门。 这倒是预料中的事。 开了门。 就见雪初五嘴角微微牵动,挤出皮肉肉不笑的难看笑意,“谈谈?” 两人回到洞府,在石桌前坐定。 陆缺给雪初五倒了杯茶,后者只是托着下巴,仔细地盯着陆缺的一举一动,好像审视罪犯似的。 “我……师弟怎么能这么优秀?” “害怕被苦竹涧那边儿的报复,不得已而为之,哪儿是什么优秀,委实是实力不够小伎俩来凑。” 看着陆缺一脸平淡坦诚,雪初五眼眸微微泛起光亮。 师姐雪初五自称大家闺秀,这点绝非夸大,其先祖曾官居四品不说,到如今家中依然有在朝中为官,故而自幼饱读诗书,接触的也都是十分出众的人物,眼光自然是差不了的。 如陆缺这样平常人畜无害,甚至不怎显眼,但一出手就能治对方于死地的人,往后成就的可能会很大。 这点雪初五看得出来,心里暗道:“往后还是得和陆师弟走的更近点,结成道侣倒也能考虑。” 她也有慕强的心理。 不过顾近长那些脑残迷妹不同的是,那些姑娘看得只是表相,她的眼光却放的更长远。 琢磨了一会儿。 雪初五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今天我配合师弟配合的还行?” 陆缺道:“多谢师姐。” “客气什么,咱俩很快就能从同一宗门变成同一师门,往后互帮互助的时候还多的是。” “还有件事请教雪师姐。” “你说。” 陆缺掐着眉心道:“上次雪师姐说墨良叔祖是苦竹涧的长老,我杀了墨良,他应该会找机会报复我吧?” “想也没机会!墨良意图虐杀同门刘世群的事已经被坐实了,他身为墨良叔祖,免不了连带之罪,小道消息说至少会被宗门圈禁十年。” “那就好。” “师弟其实不用事事提心吊胆,你可是有苏长老撑腰的,只要占着理,她肯定会给你出头。” ……… 草虫鸣幽,夜色深沉。 雪初五披着一身慵懒的月光回了自己洞府。 陆缺翻出宗门发的“玉合静心香”以及牡丹花状的精致香炉,拿起一段玉合静心香轻嗅,气味宛若苦涩药香。 “这东西能辅助修行?”陆缺祭起离火火苗,点了一段香,将之放进香炉。 少顷。 浓郁的白色烟气从香炉炉孔流淌出来,清透的香气逐渐扩散。 这股香气从口鼻直通肺腑,使得陆缺精神为之一震,感觉穴窍玄关都自然打开,天地清凉之气透体而来,煞是舒服。 “还真不错!”陆缺心神渐定,在石蒲团上盘坐了下来,开始运动炼气。 用《炼气篇》的法门引气入体,在筑基境界显得非常缓慢。 不过陆缺也没想凭此提升多少,打坐炼气只是为了弥补今天的消耗,按常例运功一个半时辰就已经足够。 时间很快过去。 陆缺醒过神,走到洞府外看了看,月亮又圆了。 一个月前看见月圆,恰好是光阴气泡破碎的前夕。 而在那段属于自己的时光里,陆缺守了七百日月缺,不知何时月圆,心里面此念一动,忽而触及到了枯寂已久的仙武意蕴,使得那万万千千次挥刀,在脑海中凝聚成灰黑色的断夜。 福至心灵,无处不见刀芒。 陆缺自然地摊开了手,捏掌成刀,静静地体会着这一丝玄妙。 由于炼化了四枚“水晶”,已经有十六处穴窍玄关蕴生命火。此时命火骤然腾起,催动丹田灵气运转大周天,酝酿灵力,凝聚于掌刀之上。 但见陆缺手指一轮宛若黑色残月般的刀芒。 伴随着灵力持续注入,残月渐渐丈成了满月。 守七百日缺,见一刻圆满! 《执象经》中所谓的沉寂之境,终于被陆缺演绎出来,这沉寂乃是积攒,在沉默无声中酝酿力量。 “这招就叫七百日缺。” 陆缺呢喃了一句,信手将汇聚成圆的刀芒挥入空中。 这一刹。 丹田内灵液翻腾咆哮,穴窍玄关中十六团命火烛照如昼,周天流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仿佛洪流般从经络涌过,体内发生龙虎交汇之声。 眉心神轮跳动,“性光”又见圆明之态。 所有力量尽皆倾泻,使得凝聚成圆的刀芒暴涨了几倍,疾速升入半空。 如一轮灰黑色满月来到人间! 站在陆缺的角度,恰好看到圆形刀芒遮盖住了月亮,然后在无声无息中爆散,泛起平吞四野的冲击波。 月光晃了晃。 有灰黑色刀芒纷纷坠落,凝成沉默的力量,阻隔空间中灵气流转。 这招“七百日缺”,威力比旧年风雪大了七八倍不止,而且蕴含的仙武意蕴,能压制对手体内的灵气运行。 实力更上层楼,陆缺欣喜不已。 但紧接着就感觉到了虚弱。 刚明悟沉寂之境,衍生出这招,根本控制不住威力大小,挥洒出这道圆形刀芒,几乎一下就把身体抽空了,乃至于精神力也有极大耗损。 陆缺渐渐觉得头晕目眩,扶着柿树树干坐下休息了一会儿。 “新悟的这招仙武还会耗费灵识。” “糟糕,明天还得参战啊,这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恢复过来。” “真是福祸相依。” 半个时辰过去,陆缺头晕目眩的状况依旧没有好转,不得已服下了一枚木元丹,随后就赶快回洞府去睡。 翌日清晨。 跟着望月谷堂口师兄弟们一块儿赶去八卦形建筑,参加霜降大比第二轮,陆缺脸色依旧十分苍白。 服了一枚木元丹,熟睡一夜,他只恢复了五六成左右。 状态不佳。 雪初五对此很纳闷儿,师弟这演的也太像了。 坐到座位上时就问道:“怎么回事?” 陆缺扶着额头,“昨晚练仙武练出岔子了。” 昨天李望没再口舌上占到便宜,今天见到陆缺这副状态,听到陆缺这句话,当即阴阳怪气了起来:“陆师弟本来杀了墨良就已经影响到心境,还不知道适可而止,好生修养,这回弄巧成拙了吧?霜降大比可不是你临时抱佛脚就能拿个好名次的,唉,要不退赛得了。” 陆缺道:“退赛还不至于。” “还逞强,你能杀得了别人,别人就杀不了你了?” “李师兄少说两句吧。”雪初五冷冷地横了一眼。 李望将双臂抱在胸前,晃悠着脑袋,很想发火却又不敢发,眼望别处道:“我这也是为了他好。” 霜降大比第二轮六十四进三十二,这场不会碰到种子选手,难度不会太高,若是在这场退赛其实是最亏的。 雪初五还想和陆缺做同一师门的亲师姐弟,轻扶他的肩膀道:“这场你无论如何都得坚持过去,别让苏长老失望。” 陆缺苍白地笑了一下。 他的想法其实和雪初五、顾近长、李望等人完全不同。 一场比试算得了什么?拜师又算得了什么? 真要是对方太狠,认输就行了,又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杀,所以霜降大比的胜负在陆缺心里没有那么重要,起码跟性命相比没那么重要。 陆缺道:“我有分寸。” 雪初五轻轻点头。 场上一轮悠扬钟声响起,霜降大比第二场宣布开幕。 陆缺精神很不济,以大衍敛息术收神敛气,屏蔽五识,不听不看不思,尽量地去恢复精神。 雪初五见陆缺如寂定之态,没去打扰,她可很清楚这位师弟是多有主见。 李望自顾自地嘟嘟囔囔。 这位满脸痘印的李师兄觉得和雪初五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无奈因主修符箓,天天得在洞府里揣摩符箓精妙,就变得非常的宅,讨女孩子的手段几乎为零,心里有万般力气,也从不付诸实践,于是积攒的力气全都独自使到了被窝里。 他认为只要自己与众不同,就一定能吸引雪初五瞩目。 故而时常搞怪。 只可惜雪初五的心态很成熟,心里对李望的印象只有“幼稚”二字。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世上太多姻缘都是一厢情愿,因为从开始就不在一条线上。 雪初五没搭理李望,端着下巴注视场上的战斗情况,因第二轮就是在斗法场上进行了,没有环境可以利用,所以战况其实要更精彩些,很快就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师弟那些阴险,八成不会喜欢这种硬碰硬的傻战斗。” 时间在精彩纷呈的术法中悄然而逝。 很快。 主持大赛的长老宣读名单道:“第二轮第七场,芦花苑郭数对阵望月谷陆缺。” 雪初五把陆缺推醒:“师弟,轮到你上场了,对阵的是芦花苑堂口的郭数,这人我都没有听过,实力不会太强。” “师弟加油!”石刚在后面拍了拍陆缺肩膀。 “陆师弟加油!” “师弟加油!” “……” 筑基中期的师兄师姐们,和陆缺不存在什么名利之争,本就是壮堂口声势的,自然希望陆缺能给望月谷争口气,鼓励声非常诚恳。 陆缺起身冲师兄师姐拱了拱手,走下场去,气色仍然欠佳。 按照主持霜降大比的长老指示,登上靠北的那个斗法场,对手郭数已经站在场上等待。 郭数身材瘦小,肤色白皙,颇有点烟水吴州男子的长相特征,但是很精神,他抱拳道:“陆师弟昨日一战让人印象深刻,但心境似乎受到了影响?” “不碍事。” “霜降大比的胜负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不会因师弟心境受到影响就有所留手。” “那咱们就敞开了打。”陆缺深呼了一口气,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握在手里,心道今天这状态不适合猛攻猛打了,也得慢悠悠地来。 郭数衣袖一翻,手中突然多出四枚白色玉笏,“师弟请——” 他把四枚玉笏抛向空中,玉笏分别飞向东南西北四角,竖直插于地面,那玉笏上所篆刻的铭文受到灵力感召,绽放一道道白色光线,相互勾连交织,把斗法场的地面分割成了一格一格,宛若洒下了渔网。 地面起了风。 不停地向郭数脚下涌动,渐渐将他托升起离地面三尺。 “飞矢!” 伴随着郭数的轻喝声,地面碎石猛然弹起数百块,密密麻麻地悬浮起来,嗖的冲陆缺激射而来。 郭数主修术法,却以阵法为辅,事先以四枚玉笏布下来“幻金阵”,即便驾驭普通石块,经过阵法加持,也能有接近于驳铜灵器的威力。 石子破空而来,呼啸声尖锐。 陆缺倒转断夜横于身前,刀背恰好抵挡住了飞来的石子,两重力道激撞,砰的爆散开明亮火光。 力量还不算很强。 而石子裹挟的灵力也不是很精纯,从这点上判断,这位郭师兄虽然境界也到了筑基初期,但道行应该是用大量丹药堆上去的。 “有得打!” ……… (ps: 4300字大章) 第271章 请你认输 数百枚拳头大的石块在半空悬着,由幻金阵加持,多了一种沉重致密之感,仿佛是陨星坠地后遗留下的铁核。 陆缺刚挡下一块,另一块就穿破爆散的火光疾速袭来。 霎时逼近额头。 陆缺抬刀三寸再次格挡,脚下错动时,脚踝碰触到了幻金阵散发的白色光线。 如水波涟漪般的白色光线蓦然震动,引起连锁反应,激发更多的石块,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攻势密集如雨点。 郭数布置的幻金阵就犹如渔网,疏而不漏,能同步洞悉对手位置变换,先一步攻击或防御,因而占尽了先机,操控的石块准确无误地凿击着陆缺防守的薄弱之处。 他身在半空,指诀迅速变幻,使得那些石块的速度越来越快,在空中拖出无数道黑影轨迹。 开局就把陆缺压制住了。 “陆师弟,且小心了。” 郭数盯着被石块困住的陆缺,含笑轻语了一声。 本身郭数是要对阵墨良那变态的,心里没一点底,但陆缺半道杀出解决了墨良,无疑让他喘了口气,起码不用断手断脚不是? 更可喜的是陆缺也心境受损,状态十分不佳。 鹬蚌相争,郭数渔翁得利,算是捡了个大漏,心里别提多愉快,且自以为霜降大比三十二强已经很稳。 这场战斗也很惹人注目。 场下。 望月谷掌事童信揪着胡须,眼中唏嘘之色甚为浓郁。 陆缺主修仙武而炼刀,刀法取势,这一开场就被对手压制,只会越打越被动,再想翻盘可不容易。 这孩子心境如此不稳? “对阵郭数这场恐怕有点麻烦。”教习叶间川淡然开口。 童信皱着老脸道:“从和墨良交手情况来说,陆缺的硬实力坐五望三没问题,底子很稳固,就是调整心态的能力差点,往后得在这上面多下功夫,首次参加霜降大比,也不能对他要求过高。” “杀墨良的事过去之后,他的心境应该会有很大提升。” “但愿!” 陆缺昨天的演技太过逼真,把堂口掌事和教习都蒙在鼓里,当真是以为心境出了问题。 他二人尚且如此,更别提望月谷的弟子了。 石刚也是主修仙武,对这场战斗的了解更深些,议论道:“陆师弟用重刀和我用锤没有太大区别,取势不取巧,用刀法抵挡飞矢的攻击会必郭数消耗的更大,估摸维持不了太久。” 李望一拍大腿道:“对。” “这场输了是真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咎由自取而已,我看就是太想出风头,但是能登上霜降大比第二轮擂台的人,哪个没有下十年八年苦功,又受宗门悉心栽培?哪儿是他一个泥腿子散修能比的。” 李望的话里怨气很重,扑面而来。 石刚年纪虽说比他们都大,却是个中立的老好人,只道:“别这么说,陆师弟怎么着也是为咱们望月谷挣脸面。” 李望呵呵笑道:“新来的就想当主角,早着呢!” “唉……” “望月谷还有顾师兄,初五师妹,还有我。” 两人低声嘀咕着。 坐前面的雪初五对此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盯着战斗场面,但见十几合后,陆缺的防护就出现了严重疏漏,被一块从后面袭来的石块砸中脊背,往前踉跄了两步。 一步错,步步错。 飞矢如雨般渗透过防护界限,霎时间连续十几块砸到了陆缺身上。 就连手中断夜也被当啷打落。 “看看吧,这就要输了。”李望仰着脸冷笑。 石刚感叹道:“真可惜。” 至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顾近长眉宇舒展了一些。 雪初五凝望陆缺的身影,依稀看见他的手背上流出一缕血迹,也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攥住了粉拳,难道昨晚陆师弟炼仙武炼出岔子,已经动摇根本了?他此时可连五成的实力都没发挥出来。 雪初五把双掌弓成半弧,贴在脸上冲场上喊道:“师弟加油!” 突兀的鼓励声传到场上时。 陆缺和郭数暂时分开。 郭数因一面操控幻金术,一面施展术法,消耗非常大,头顶已经蒸腾起笔直白汽,呼吸也出现了散乱之兆。 他快到极限了,心里开始焦急。 怎么这陆缺会如此难缠?状态明显非常糟糕,还能支撑这么久。 看来不使杀招难分胜负。 郭数咬牙道:“陆师弟,接下来我会全力施展,术法之威可能会让造成重伤!你不愿意就此罢手的话,只能得罪了,见谅。” 陆缺面色微白,眼睛里没有丝毫光彩,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伤势,轻轻一叹,昨晚悟出“七百日缺”那式仙武耗损太大,让他的感官都迟钝了许多,单凭简朴招式,还真是难以突破幻金阵和漫天飞石。 略作思量后。 陆缺抬眼望向郭数,很认真道:“请师兄认输。” 嗯?郭数略微茫然。 此话声音不大,但在场皆是耳聪目明的修士,自然全都听见了。 以为陆缺就要落败的李望“嘶”的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这师弟明显已经处于下风,败相已露,居然让对方认输?我看是脑子被磕坏了。” 顾近长难得接话道:“或许此举是要争取喘息之机。” “阴谋诡计?” “我也只是猜测。” 石刚看出不来什么名堂,傻乎乎地抠了抠鼻子,他也很有少和顾进长说话,就没多嘴。 李望身子往前探了探,问雪初五道:“初五师妹一直很看好陆缺,他现在给对手摆着龙门阵,师妹又作何看法?” 雪初五很有厌烦李望落井下石得嘴脸,冷着脸不踩他,只是心里泛起了异样,按照陆缺以前对敌的情形看,他在与人交手时极少说话,假若开口,那必然是已经掌控了局面,难道—— 雪初五眼波一晃,猛然起身喊道:“请芦花苑郭师兄认输!” “初五师妹,你魔怔了。” “如果那位郭师兄此时不愿意认输,他很可能得死。” “你是对陆缺有多大的信心。” 雪初五斩钉截铁道:“天大,你还需要再问吗?” 姑娘的坚定一语犹如雷击,把李望直接劈进了醋坛子里,死死地往里面按,侵得全身发酸,牙齿缝里都是醋,只是颓然地退回了座位上。 可心里又如何能服,嘀咕道:“咱们走着瞧,姓陆的必输无疑。” “输了也是我亲师弟!” 雪初五实在不想跟李望打嘴官司,将之一语致死。 ……… 第272章 强势碾压 八卦形建筑坐着五千余参合宫弟子,近半数的人都在关注陆缺和郭数对阵这场。 一道道视线汇聚,都使斗法场上有了种灼热感。 议论声此起彼伏。 郭数也听到有人让自己认输的声音,但混杂在议论声中就很模糊。 认输? 此时郭数还占据上风,怎么可能认输,他那双掐动指诀的手绷得更紧,青筋都挑了起来,战意如虹,在和陆缺目光相对时丝毫没有避让之意。 他把双手往上抬升了四寸半,与中丹位置齐平,灵力波动陡然增强。 便见浮在空中的数百枚石块,同时荡开灵力涟漪,相互叠加扰动,渐渐地,空中腾起了灼热的气浪,肉眼可见那数百石块由黑色快速地变成了红融之态,就像是被烧红的铁。 这些石块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屏障,凌空站在后面,郭数就感觉底气很足。 “陆师弟让我认输,想必手里还有更强的底牌,不过我苦修十四年,今日站在了霜降大比的擂台上,难免也要争口气,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还有高招就请使出来!” “我怕失手杀了你。” 此话在郭数听来很刺耳,同样修行,又是上下相差不到五岁的年纪,凭什么这么大言不惭。 你厉害,别人就得蠢? 笑话! 郭数的涵养还算不错,淡笑道:“霜降大比生死自负,陆师弟有什么精妙手段尽管招呼就是。” 陆缺皱起眉头。 眼下的状态非常差,精神和灵力都不足以让陆缺挥舞七千二百斤的断夜,抵挡攻击频率密集的飞石,用仙武只有挨打的份。 可陆缺的手段不止仙武。 抛开影闪那种几乎作弊的天赋神通,还有罗天旗呢。 驾驭罗天旗激发三十六柄飞刃的威力,应该仅次于新悟的仙武招式“七百日缺”,而强过旧年风雪数倍! 郭数磕丹药堆上来的筑基,八成挡不住罗天旗。 所以陆缺迟迟没有还击。 昨天刚斩杀墨良,今天再杀郭数,这让参合宫中的诸位大佬们怎么想,合着你小子拜入参合宫就是来帮忙清理门户的…… 规则是规则,也不是见人都杀是不是? 陆缺思量了一番,伸手揉着还有些发胀的额头,心道:“待会儿只能控制罗天旗偏移攻击轨迹,保住郭数的命,让他知难而退了。” 念头闪过。 陆缺双指回绕,牵引一道细微灵力,从咫尺空间取出罗天旗。 伴随着指诀变动,罗天旗旗面飞动了起来,就像沙场中的令旗,旗帜所指,自是兵锋所向。 三十六柄飞刃破空而出。 仅停滞了刹那,就开始围绕陆缺周身旋绕。 其旋绕速度逐渐加快,拖拽出的银亮光轨随之,但已经形成密不透风的防御。 随即就地面幻光阵散发的白色光线被斩断,在陆缺周身外,留出了方圆一丈的空白区域。 陆缺先礼后兵道:“郭师兄也小心了。” 话罢一步踏出。 三十六柄飞刃的金铁锋锐之气,骤然激发,席卷整个斗法场,强大的压力使得插在边角的四块玉笏都出现了震颤。 幻金阵岌岌可危。 从上场就稳坐钓鱼台的郭数,此时此刻终于感觉到了压力,不得不谨慎起来,双手交叉,快速变动术法指诀,口中念出几声低沉法咒。 拼了! 数百枚烧红的石块,在他的灵力催动之下,一块一块地耦合碰撞,勾勒出四肢头颅,最终化成一头通红的熔岩睚眦,其四蹄所踏之地,石子纷纷融化,可见温度何等的惊人。 郭数喝道:“这一合见分晓,去——” 熔岩睚眦蹬地而起,恶狠狠地向陆缺头颅扑过去。 陆缺身前范围被悬绕的飞刃构筑出了铜墙铁壁般的护罩,面积足有一丈方圆,熔岩睚眦触及到此范围时,立刻就被三十六柄飞刃不断地穿刺而过。 熔岩汁液分溅,落地化火。 斗法场上顷刻洒落成百上千的火苗,似一场缤纷星雨。 熔岩睚眦的体积不断变小,凶猛之势衰减大半。 见此情形,求胜心切的郭数两指死死地扣住,指尖渐渐压出血迹,心里发狠,将体内灵气运转提升到经络可以承受的极限,促使那些散落的熔岩汁液重新向熔岩睚眦汇聚。 霜降大比每往前迈进一步,宗门给予的奖励都会翻倍。 郭数资质寻常,想要在修仙路上走的更远,就得尽力去争夺修行资源,所以拿下此战的决心十分坚毅。 光阴河里,谁不是逆流而上的鱼? 他猛然咬了咬牙,担着经络大损的风险,在交战之时吞服了一枚火返丹。 药力迅速发作,使得灵力波动的强度提升了五成,熔岩睚眦威势大增,嘶吼着咬向陆缺的分刃呼啸,如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下去。 可,实力终究存在差距。 陆缺哪怕只是发挥出五六成,也照样要比磕丹药成长起来的筑基初期要强。 更何况还有罗天旗这种层面的极品灵器助力? 他摊平手掌往前递出,罗天旗绽放金光,那三十六柄飞刃随之转守为攻,化成直战而去的锋锐之河,硬生生地把熔岩睚眦从中间剥开!直冲郭数而去。 听到风声呼啸时,第一柄飞刃已经从郭数的肩膀贯穿而出,并把他的身躯带飞出了斗法场。 然而飞刃攻势并未就此结束。 第二柄流光般刺进郭数的手肘,将钉在斗法场上外的盘龙石柱上。 第三柄直插进肋骨。 倘若三十六柄全部落定,郭数就必死无疑,在短短刹那已经来不及害怕,只能闭眼等死。 但剩下的三十三柄飞刃,全部都从郭数的身侧划了过去,死死钉在空中,就像是整齐列阵的铁骑一般,十几息后,郭数胆颤心惊地睁开了眼,看到这幕,脸侧的冷汗唰的淌了下来,浑身都软了。 侥幸捡了条命。 郭数大口喘了几口气,目光转向斗法场。 一身黑衣的青年手臂绷直,死死握住旗帜,很显然是不愿意伤他性命,在最后关头改变了飞刃的飞行轨迹。 “多谢陆师弟不杀之恩。” 同时。 斗法场上响起洪亮声音:“霜降大比第二轮第七场,望月谷陆缺胜!” 望月谷和虎头崖两个堂口都因陆缺的声音欢呼起来,呐喊声犹如鼎沸。说起来虎头崖那边儿的同门倒挺懂感恩,只是因为陆缺救下了刘世群,便从这场开始就始终地看好他。 陆缺抖了下手中罗天旗收回飞刃,在众人的注视下,默不作声地退场。 他没有理睬郭数。 但郭数不仅没有生气,还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在交手中陡然改变分刃飞行的轨迹非常困难,陆缺没有要他性命,简直法外施恩了。 郭数输的心服口服。 “霜降大比之后,在下会一定望月谷感谢陆师弟。” ……… 回到望月谷堂口那边的席位。 陆缺感觉诸位师兄师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有些温热,这是对他实力肯定。 掌事童信的老脸乐开了花,轻拍着陆缺肩膀道:“小子真有你的,我和叶教习都以为你这局翻不了盘了,谁想着打的依旧是碾压局,让我们的老脸儿都没地儿搁了。” “童掌事,我有些累,先回座位去休息了。” “对对对,赶紧休息去。”童信目送陆缺回到座位。 若不是碍于执事的身份,很可能亲自把陆缺扶回去。 这老修士极其爱才,尤其爱自己堂口的年轻俊才。 叶间川捏着下巴道:“陆缺这孩子出乎意料,让人猜不透他还有多少手段,我现在寻思他就算不用那面旗帜,也有别的方法能翻盘。” 童信深以为然,“英雄所见略同。” “说不定这回他能帮咱们望月谷拿个前三的名次。” “真有可能!” 这二位从开始不看好陆缺,到现在把陆缺当成为望月谷争面子的核心人物,转变的极快。 甚至不再想陆缺心境起伏的事了。 陆缺坐在原位,挽起衣袖,拿创伤膏药涂了涂手背上的伤口,脊背腰间其实也有些疼,但没有理会,涂完伤口就继续闭上眼睛恢复精神。 雪初五和石刚刚围过来,见他如此,又退了回去。 第二轮,第九场到第十二场很快开始。 四场比试同时进行。 这次轮到了顾近长登场,作为望月谷三十岁以内弟子的第一人,没碰上其他堂口的种子选手,只交手了四五合,就以碾压态势取胜。 非常稳妥。 不过顾近长前几轮的比试缺乏悬念,除了望月谷里的脑残迷妹,关注度并不及陆缺那场。 回来后就有些闷闷不乐。 比试持续。 到了申时初,望月谷堂口这边的七个人的比试终于全部结束,陆缺、雪初五、顾近长、李望晋级到了三十二强,另外三位被其他堂口的种子选手所淘汰。 而经过一夜半天的休养,陆缺的精神总算恢复了七八成。 睁开眼时。 雪初五坐在旁边儿,纤白的脖颈上挂了点彩,但伤口很浅,陆缺再晚醒会儿,估计就能自动愈合。 “雪师姐也比过了?” “比过了,就知道你没看。” 陆缺淡笑道:“精神不济,未能瞻仰雪师姐交手风采,心里委实遗憾万千,但不看也知道师姐取胜毫无压力。” 这流于表面的恭维,让雪初五瞪了陆缺一眼,“得了,谁厉害谁心里清楚。” 雪初五低头看了看陆缺手上的伤势,关切道:“伤的厉害不厉害?当时看你对阵,伤的应该不止这一块儿地方,我带你回去处理。” “不用,皮肉之伤不碍事。” “明天三十二进十六,可要比今天的战斗困难许多。” “没关系。” 陆缺性命根基浑厚,恢复能力很强,此时精神力都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晚上回去再睡一觉,应该就能彻底恢复,那么第三轮就没什么大问题。 经过这两场比试之后。 陆缺心里也渐渐了然,同阶的宗门弟子也跟存在他明显差距。 三十岁以内的宗门弟子,搏杀经验终究太少,手上有三四条性命的墨良都被人以变态形容了,何况其他人? ……… 第273章 很是忧虑 一场小雨带来了暮秋的凉。 放晴时已是霜降节气后的第四天夜,冷月秋光,把望月谷渲染的非常幽静。 可这幽静里却有怨念直冲天际。 经过四天比试,三十二进十六赛程也已经结束,事先准备周全的李望,因为吃醋吃的太多急于在霜降大比上表现自己,反而乱了心神,交手之中频频出错,倒在晋级十六强的这道坎儿上。 李望将失利迁怒于陆缺,可又找不出单挑的理由,只能窝在洞府里碎碎念,诅咒陆缺不-孕不育。 怨念极浓,必须无能狂怒。 而陆缺、雪初五、顾近长不出意外地进晋级十六强。 这轮关系到雪初五是否能拜到苏寒衣的门下,可谓至关重要。 机会倒是有两个。 其一是直接打进前八。 其二是依靠交手合数挤进前十,霜降大比会排除前十六的名次,但被淘汰的人不会再比试,而是按照十六进八这轮、交手合数的多少来排。 雪初五虽然得到天雷锻体的机缘,可到这节骨眼上,也有些惶惶不安。 沐浴过后难以入睡,穿了件居家的白纱素裙,走到洞府外,踩着清浅如水的月光来回踱步。 徘徊许久,仍觉烦闷。 见陆缺洞府的门缝里露出光亮,就过去叩了门。 相对于雪初五的紧张,陆缺就显得没心没肺,正在洞府里支炉烤肉,手里还握了卷不太正经的修行游记。 “这么好胃口?” 陆缺合上书卷,转身给雪初五取了一副碗筷,说道:“小时候家里条件困难,顿顿窝头就腌白菜,还不能尽饱吃,现在条件好了当然得弥补回来。” 看着陆缺满脸朴素的模样,雪初五掩口轻笑了笑。 “你有时候还挺单纯。” “师姐满脸愁容,还是在为明天的比试担忧?” 雪初五按在石桌坐下来,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总是忍不住想明天会如何,念头杂乱,想睡也睡不着。” 陆缺虚握拳头贴在唇边,打量了一番师姐凹凸有致的身段,美人新浴,衣裙也穿的轻薄,似能被灯盏光芒打透,朦朦胧胧更具诱惑之意。 视线真不敢下移的太狠。 不然陆缺就能把师姐现在的模样,和落日神宫那晚重叠起来。 犹如天然去雕饰。 “师姐睡不着就算了,深夜来访,衣着还穿得这么大方,我恐怕也要睡不着了,失眠这种事其实不用分享。” 雪初五感觉到陆缺正在肆无忌惮打量自己,却生不起来气,只是苍白笑道:“别调侃了。” “实话。” “我可是真担忧会输。” “输了会死不会?” 雪初五猜到陆缺接下来要说什么,抢先吐露心思道:“我早就打定主意拜入苏长老门下,算是一直以来的愿望,输了这个愿望可就得破灭。” 陆缺把炙烤好的肉片从炉子上端下来,放到桌上。 雪初五道:“没心思吃,师弟吃吧。” 精神渐渐恢复,三十二晋级十六的几场陆缺还是看了看,雪初五接下来对阵的人名叫钟素,一位剑术凌厉的女剑修,按照之前在场上的表现,对战极其喜爱抢攻,出手颇有几分狠辣,常以强横剑诀压制对手。 再者。 种素虽然是娇滴滴的姑娘,但打起来也敢走以伤换伤的野路子。 剑走偏锋,非常之横。 这种对手无疑更适合陆缺,陆某人能把旧年风雪当成普通招式来使,如果连发五招保证能让那姑娘腰酸腿颤,郁郁然地怀疑人生。 不过对雪初五来说还是很棘手,她不好抵挡钟素开头的三板斧。 陆缺想了想道:“明天师姐和钟素对阵开局严防死守,她的灵力积蓄似乎师姐你雄厚,打到十合以后就占不到优势了。” 雪初五郁闷地按着额头,“能晋级到十六强的同门都不是傻子,通过这两天的比试都已经有些了解,肯定会根据对方情况,改变自身打法!你信不信,钟素现在也正和他们五枫亭堂口的师兄弟在研究我?” “也对啊。” “我更加担忧的是钟素这几场都没尽全力,藏的还有后手,师弟……” 雪初五本来想问问陆缺碰到钟素这种对手如何应对,但话刚出口就咽了回去,这家伙和郭数打那场因为精神不济,吃了一点小亏,后面就是平推过去的,根本就不用什么战法与伎俩。 实力强就是任性,恐怕也不会明白势均力敌的战斗怎么打。 雪初五环臂抱胸舒了口气,“我跟钟素都不具备打八进四的实力,明天就会是最后一轮,所以肯定是死战。” 谈话之间。 陆缺已经独自把烤肉吃完,起身去洗了洗。 再回过身时,目光自上而下地不经意一瞥,就延伸到了师姐的领口里,她穿的实在有些宽松。 “师姐把衣服脱了。” 雪初五猛然一愣,没好气道:“这时候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件宝物……” “滚——” 陆缺忍不住在雪初五头上敲了一下,皱着眉头道:“你们大家闺秀在幼年时上完了私塾,是不是只看风月话本,就那种插画很刺激的,懂得不少!我说的宝物是件防御护甲,好过宗门发的落霞衣百倍,能化作细碎鳞片附着于衣物,也能直接化作衣物和落霞衣叠加。” 雪初五脸红道:“我以为师弟说的攻击型护甲……” 护甲还有攻击型的? 陆缺没多计较,轻推了雪初五一把道:“我把那件宝物暂借你用用,肯定能提升两成胜算;回去换落霞衣来,明天你总不可能穿这件衣裙登场。” “师弟,真能提升两成胜算吗!?” 雪初五猛然起身,明眸闪亮,视线比陆缺看她时候还要炙热。 陆缺点了下头道:“能!但我不白借,听说只要参加霜降大比宗门就会奖励火返丹,师姐顺利进入前八,起码得把火返丹分我一半,师弟我资质很低,很需要丹药来提升灵力积蓄。” “那没问题。” “唉,我本来挺不乐于助人,却帮了雪师姐两次,师姐以后可别忘了报答我的大恩大德。” 雪初五被逗笑道:“忘不了。” 陆缺探着脸和雪初五靠近,直到耳鬓厮磨的距离,轻声道:“忘了也没关系,因为我觉得啊师姐这颗漂亮的脑瓜,未必比墨良的硬……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师姐可千万别当真。” 说最后三句的时候,陆缺已经退开,脸上挂笑。 只是雪初五感觉到了那抹笑容中蕴含的蚀骨寒意,娇躯不由地微微轻颤,抿着嘴没再说话。 ……… 第274章 陆缺输了 卯时三刻。 参合宫各堂口的弟子都已经在八卦形建筑内坐定,位于东南面的青云浦堂口,弟子们刚入场立马骚乱了起来。 青云浦的翘楚孙玉宝,在十六进八的第二场就得登台。 对手是陆缺! 假如说是其他的宗门俊才,青云浦的师兄师姐还能帮着孙玉宝出谋划策,拟定对阵时候的战略。 可陆缺是个新来的,仙武和术法也不是出自于参合宫,几场比试中就使了旧年风雪那招,到底什么路数,扑朔迷离,所以孙玉宝的师兄师姐们没办法根据陆缺的特点,给予有价值的参考意见。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陆缺灵力积蓄深厚。 攻、防、战斗经验,这三方面都没有短板。 这得怎么打? 关乎到青云浦堂口的荣誉,关乎到孙玉宝个人的前途,各位关系要好的师兄师姐又不得又替他考虑考虑,一个个焦虑的抓耳挠腮。 “要不玉宝师弟跟他以快打快试试?” “那根本没用,姓陆那小子的几场我全部都看过,他只要认真开打时候,就是连续几招剽悍的刀法压过来,快又如何?他的刀芒几乎能覆盖整个斗法场。” “那……” “先示弱,诱敌深入?” “这就更扯淡了,那姓陆的小子主修的修武,巴不得你跟他近战。” “姓陆这小子太难办了,远攻的话,他还有那面能够激发三十六柄分刃的旗子,威力更胜于他的刀法,我看玉宝师弟这场实在难办。” “别他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 一群师兄师姐围着孙玉宝七嘴八舌,唾沫星子飞溅,跟吵起来似的。 但孙玉宝本人却异常平静,静若止水,目光坚毅,仿佛事态尽在掌控之中。 他很笃定地开口道:“各位师兄师姐不用争吵,我有十八成的把握对付陆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师弟,你……” “师弟有何妙计?” “快说快说。” 孙玉宝在众人注视下,不紧不慢地掰着手指,“陆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付他非常之简单,我早就有了主意,各位师兄师姐待会儿只管看热闹就是。” “玉宝师弟可别大意了。” “就是啊,那姓陆的小子根本不像筑基初期的修士。” 孙玉宝嘴角一扬,冷笑不已。 此时场上传来的宣读首场比试结果的声音:“第四轮第一场芦花苑闫红绡胜。” 紧接着第二场开幕。 “第四轮第二场,青云浦孙玉宝对阵望月谷陆缺。” 孙玉宝听到场上点名,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青云浦那边的席位,背影尤其挺拔,宛若将要斩杀的长剑。 两人同时登场。 孙玉宝双手背负,冷眼看着陆缺,“陆师弟刚拜入宗门,就闯出来了名堂,的确是有几分本事,但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今天遇到了你的出头之日就得到此为止!” 陆缺摆开了断夜。 孙玉宝仍然背负双手,视线往断夜刀锋上斜了斜。 “还没养出灵性的垃圾。” 陆缺哼笑道:“孙师兄眼界如此高,想必一定实力非凡了?” 孙玉宝挺起胸膛,朗声道:“没错!你信不信,今日之战,我必然会踩着你陆缺的风头名扬参合宫,让所有师伯师叔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往后都认得我孙玉宝。” 这番话中气十足,足够让在场每一位听清楚。 而他们也都把视线汇聚到孙玉宝身上。 经历过几场比试,有点眼力的人都已经看出陆缺实力斐然,如果这场孙玉宝这场赢过陆缺,肯定名扬参合宫。 孙玉宝此时底气还这么足,难不成是隐藏的超级天才? 众人注视战局,拭目以待。 陆缺无意做口舌之争,究竟如何,术法仙武上论高低,再次摆刀道:“那咱们就开始!” 面对断夜渐渐凝聚刀芒,孙玉宝却连动手掐诀凝聚灵力的意思都没有。 他很轻蔑道:“急什么?你的刀法我早已看透。” “嗯。” “你所使刀法粗鄙简陋,无非就是依仗灵气积蓄深厚强攻而已,威力固然是有,但不过是匹夫招式罢了。” “你说的都对。” “以我高深莫测的实力根本就不屑于和你这种匹夫交手。” 这也就是陆缺,换作是不善于隐忍的修士,早已经提刀砍过去,太他娘的趾高气扬了。 陆缺之前也没遇到过这种人,有点哭笑不得道:“这是霜降大比,你就算是再怎么不屑也得打。” “哼,你觉得你能赢?” “试试就知道了。” 孙玉宝终于把背负在后面的双手,伸了出来,放声大笑道:“你这种井底之蛙,怎会懂得皓月之辉照澈天下的道理?凭你那点微末道行,就没有必要在我面前献丑了,把你的刀收回去。” 陆缺不愿意再扯皮了,凝聚灵力,使灰黑色刀芒渐渐绽放。 孙玉宝道:“我刚才已经说我根本不屑于和你动手。” “不动手如何定输赢?师兄要站在原地让我砍吗?” “哈哈哈哈,我认输——” 啊? 陆缺被孙玉宝的突然转变弄得猛一趔趄,都有些立足不稳。 登场撂了一大堆狠话,原来都是在装腔作势啊,这谁又能想的到?场上观战的众位还等着看精彩对局,听到孙玉宝的话,都恨得跳下来抽他了。 期待感都已经被他拉满,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货色。 无耻! 陆缺质疑地问道:“孙师兄真要认输?” 孙玉宝将衣襟拉开露出胸膛,只见接近心口的位置有块拳头大的伤口,虽说涂了药膏,但依旧微微渗血,他道:“昨天打的那场受伤太重,如果今天再和陆师弟交手,我的性命根基也会造到摧残,所以还是不打更换算。” “原来如此,只是……” 孙玉宝指着看台上喧沸的场面,“你就说吧,我今天是不是踩着师弟你的风头名扬参合宫了?” 这—— 陆缺一时无言以对,还别说,孙玉宝整这一出的确是名扬参合宫了,反倒是陆缺在这场成为了陪衬。 输的赢了,赢的输了。 妙计! 陆缺心悦诚服道:“孙师兄技高一筹,更像是赢的人。” “哈哈哈,小伎俩而已,往后有机会的话再和陆师弟切磋。”孙玉宝摆了摆手,潇洒退场,被人骂当做是耳旁风,反正这次在参合宫是出名了。 “第四轮第二场望月谷陆缺胜!” 结束以后。 陆缺回到望月谷堂口的席位,过好一会儿,仍觉得孙玉宝这人有趣,不禁按着下巴笑起来。 “这就进入前八了?” 旁边雪初五很是羡慕道:“我怎么没这么好运势。” “师姐是在第五场吧?再养会儿神,估计你昨晚都没怎么睡,待会儿点你名字,我叫你。” ……… 第275章 师姐死战(不是战死) 雪初五把头上紫色发带系紧,合上眼睛养神,为比试做最后准备。 朝光初照的斗法场上。 悠扬的钟鼓声响起,宣告霜降大比第四轮第三场开始。 陆缺视线转向斗法场,登场的两位都是堂口翘楚,放在外面会被称为人中龙凤的人物,英姿勃发,神采飞扬,不过到了斗法场上就只能有一名胜者,因而此战从开始就非常激烈。 两边儿都没有过多试探,出手就是针尖麦芒,相互对攻。 十六进八的战斗比之前比试的战斗质量高许多,打得很硬,已经到了招招见血的程度,几乎逼近实战搏杀。 观战席的气氛被两人带动,本堂口的师师兄弟更起身吆喝助威,声浪此起彼伏。 陆缺认真注视战况,心里琢磨着如果自身处于战局中该如何应对…… 时间飞速流转。 第四轮第三场在观众们的意犹未尽中结束,紧接着下一场开始。 这场战斗还在进行中,石刚小声嘀咕了起来道:“马上就轮到雪师妹了,对手青云浦钟素可是个难缠的角色,上回霜降大比拿到第十八的成绩,此次参赛,起码是奔着前八来的。” 和石刚并排而坐的李望,板着脸默不作声,发挥失常栽在了第三轮的槛上,让他非常郁闷,没有评价别人的心思了。 他此刻巴不得别人比他更倒霉。 石刚继续自语,“要是雪师妹这回能打进前八,也算一战扬名了。” 正说着。 一道绰约身影从北而来,坐到了望月谷席位的长老席。 “苏长老都莅临观战了?” “真是苏长老!” 望月谷弟子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苏寒衣身上,满是仰慕与憧憬,这点就连自视甚高的顾进长都不例外。 怎么说呢? 在望月谷堂口,倘若有人讲掌事童信的坏话,说老家伙油滑世故,看碟下菜,不要脸程度天下第一,甚至“扒灰”的可能,望月谷弟子顶多笑呵呵地听着,顽皮点可能还要点个赞。 但谁敢说苏寒衣的不是,就得承受望月谷所有弟子的怒火。 群起而攻之,挫骨扬灰。 九尾狐妖乃大夏祥瑞,临州地界的百姓又极为崇拜狐仙,所以苏寒衣在望月谷基本就等于真神临凡的超然地位。 修士也是自寻常百姓而来,自小耳濡目染,那种崇敬已深入骨髓。 苏寒衣走过来时候,童信很自觉地让出了主位。 “苏长老都过来了,咱们望月谷弟子这回肯定信心倍增!陆缺那场结束了,对手因前几场比试受了伤,识趣的认输了。” 苏寒衣没去坐望月谷主位,撩裙坐在长老位,淡声道:“我来看看初五这场。” “马上就轮到初五。” 苏寒衣轻点了下头。 她不太关心陆缺的比试,那小子本来就有在霜降大比坐五望三的硬实力,随后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暴涨了四年道行,并且兼具断夜沉猛与罗天旗犀利,就算争霜降大比的头名都存在太大的难度。 这都还没有把影闪考虑在内。 实在没有操心的必要。 而想起影闪这门天赋神通,苏寒衣不禁有些无语,当时狏狼小妹妹的白湛怎会将这种高深空间神通传给他人?真是任性胡为。 ……… “第四轮第五场,望月谷雪初五对阵青云浦钟素!” 很快第五场开战的声音从场传来。 陆缺把雪初五摇醒,“雪师姐该你登场了。” 经过四刻钟休整,雪初五醒来时神采焕发,不过面对堂口师兄弟的灼灼目光,还是略有些紧张,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在心里和自己说绝对不能输。 雪初五起身离席,沿阶而下,脚步有些沉重。 她和半道出家的陆缺不同,她从十三岁就拜入参合宫修行,从小小的少女到如今桃李花季,十几年的时间了,因此对望月谷的感情非常深,此次出战,不仅关乎到个人的利益,还代表了望月谷的颜面,双肩上担着很大压力。 “雪师妹加油!” “初五师妹肯定能替咱们望月谷拿下这场。” “祝雪师姐旗开得胜!” “加油。” 师兄弟们的鼓励声在雪初五背后响起,带着很大的期望。 其实陆缺就算在霜降大比夺魁,最终恐怕得归结于青丘狐坟和狏狼族底蕴深厚,跟望月谷谈不上什么关系,他可还没有受过望月谷的恩惠,但雪初五如果赢了,那是望月谷赢了。 这点谁都掂得清。 雪初五从席位走下来,经过长老席位时候,童信忍不住起身交待道:“初五,不用给自己压力太大,尽力而为就行。” “嗯。” “苏长老也来看你比试了。” 雪初五也已经看见苏寒衣。 苏寒衣此刻正襟危坐,目光清冷,不置一语不发一字,气场覆盖范围极广,犹如天生主角,而她清冷的神色显然表明了,能否拜在她的门下,全看雪初五自身本事,除此外别无他法。 雪初五行礼道:“谢谢苏长老。” 苏寒衣微微点头。 然后雪初五快步登上了斗法场,阳光正好,秋风吹拂。 伴随着温和秋风忽然劲烈,一道白色剑光坠入场间,青云浦钟素迅速登场。这姑娘一身淡紫色衣裙,身材高瘦,剪了短发,故而女儿娇媚所剩不多,显得干练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气质和当时马帮二当家慕容青烈相似,感觉非常坚毅。 五官也蛮不错。 雪初五和钟素肯定是认识的,先拱手含蓄道:“有幸和钟师姐交手,受宠若惊,请钟师姐不吝赐教。” 钟素脸色冷硬道:“用不着客套,你我心里都清楚实力相差无几。” “请——” “这就对了,开场就打才爽快!” 钟素剑指横平,四尺长的黑色飞剑凭空出现在略显平坦的胸前,铮鸣成风,四散纯粹剑意,地面的石子都因此抬升了半寸。 飞剑吞口篆刻睚眦纹饰,随着灵力的注入,空中渐渐呈现威武地睚眦虚影,冲着雪初五咆哮了一声,调转身姿融入飞剑,使得飞剑变得更为沉重古朴。 嗡! 钟素率先把灵力铺展开来,紫色衣裙随之翻飞。 眼中精芒聚敛,剑指一转,黑色飞剑霎时调转方向,并且分化出八十一柄。 她昨晚也跟青云浦堂口的师兄弟们研究过雪初五,很清楚雪初五修行雷法,雷法必须以玄门正宗功法作为根基,那么雪初五的灵力必然中正持久,若长时间僵持,必然会对她不利,所以必须开局就得猛攻。 如果能以猛烈攻势逼得雪初五慌乱,赢面就很大了。 倾墨—— 钟素念起剑出,起手就是颇为强悍的剑诀。 八十一柄飞剑斜上十丈,在空中急转直下坠向雪初五。 当时如墨迹倾泻出了遒劲笔锋。 雪初五蓦的心神颤动,本能地感到了压力,手拈兰花指轻语了一声“开”,正阳雷伞显现于身前,伞面张开,凝出雷光电网。 下一瞬。 飞剑已从电弧间隙中穿过,凿到了正阳雷伞的伞面。 砰! 飞剑顿挫,伞面震动。 接触面上电弧向四面蔓延,迸发出耀眼白光,紧接着剑气如雨般倾泻而下,将正阳雷伞压低了两寸。 更多的飞剑急坠而下砸向正阳雷伞,宛如雨打残荷。 伞身来回摇晃,不断被压低…… 驾驭正阳雷伞的雪初五也跟着不断压低身姿,当最后一柄飞剑落下,势大力沉的剑意通过这件灵器传递过来,她不由得身躯一软,左膝砸进地面。 膝盖磕碎的石子崩裂飞溅,嗖的从纤白脖颈划了过去。 钟素得势猛攻。 因飞剑还未召回,就使了辅修的仙武招式,身形贴地而去,发拳轰向雪初五面门。 雪初五辅修的科目也是仙武,近战不至于太被动,架臂上格,恰好用手臂挡住了这拳。 “钟师姐,太心急了点。” 一话未了对撞的灵力就在地面炸开 ,激漫天飞石。 两人各自飞退,又拉开十五丈距离。 但身形还未及落定,钟素就已经变换剑诀,御剑飞回,使飞剑在半空组成一轮剑尖朝外的圆盘,呼啸着斩了过去。 雪初五没想到钟素的攻击,衔接的如此天衣无缝,眼见飞剑圆盘疾速袭来,就已经慢了小半拍。 “不好!” 连望月谷看台的人心脏都跟着雪初五揪了一下。 电石火光的刹那。 雪初五当即双手捏动指诀,在身前凝聚出青色灵力护罩抵御。 同时飞剑圆盘斩在灵力护罩上。 滔滔剑意如长河奔涌,摧枯拉朽,纵然隔着灵力护罩,雪初五仍旧被震飞出去,娇躯宛若黑色的花砰地摔在斗法场西角,地面微微一颤。 “钟师姐好犀利的攻势!” 雪初五再起身时嘴角多了一缕血迹,不过情况还好。 她挥袖把还悬在半空正阳雷伞招到了身前,重新凝聚灵力,纤长的手指上渐渐闪起细微的白色电弧。 钟素的灵力积蓄到底还不是不够。 倘若能到陆缺的水准,再连第三招,此刻就能把雪初五逼下斗法场、轻松取胜。 只可惜—— 连使两招强招已经到了钟素的极限,必须再做调整,才能重新凝聚灵力,她心里自语道:“看来雪初五也做了死战准备,不可能轻易取胜。” 两人略作喘息,再次交锋。 在剑气与雷光交错之间,二十合很快过去。 钟素凌空递出一剑,重新合而为一的飞剑仿佛白虹贯日,裹挟浩荡威势朝雪初五轰击而去。 紧接着。 钟素用剑指划破手掌,滴下几十滴鲜血,呵了声“去”。 鲜血竟汇聚成一柄血剑,疾速飞出,速度比那柄飞剑还要快,越过飞剑,不偏不倚地击中雪初五胸口。 后者正驾驭正阳雷伞抵御飞剑,根本无暇分神。 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血剑直刺“膻中穴”,修士周天运转之要塞。 “钟素怎么还会这种以血化剑偏门的剑诀?” 雪初五脸色惊变,但就在这时穴窍玄关中的命火、火苗方向忽然偏了偏,便有部分灵力涌向膻中穴的位置。 只见那方寸之地,衣襟上呈现出一块的白色鳞片。 光滑温润,细腻如玉。 这正是陆缺借给雪初五用的“万鳞白玉铠”,并没有告知驾驭之法,不过这件灵器品阶也很不错,能在最紧要的关头,自主调集灵力形成防御。 血剑刺中白色鳞片,凌厉的剑意摧枯拉朽。 雪初五胸口一痛,不知不觉地就倒飞了起来,急坠到斗法场边沿。 万鳞白玉铠在不同的修士手里,能发挥出不同的防御效果,她道行还不如陆缺,此次也只是勉强挡住了致命一击,不会立刻落败而已。 但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她的檀中穴位置痛痒无比,仿佛真被刺了一剑,气机显得凝滞。 “不能输啊雪初五。”雪初五自己鼓了鼓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而对面的钟素情况同样很糟,肩膀被一道拇指粗细的闪电击中,落霞衣都出现了破损,从肩膀处流出的鲜血淌到袖边儿。 灵力所剩无多,无力再驾驭飞剑。 “竟然打到了这种程度。”钟素面不改色地把破裂的衣袖撕了下来,露出满是鲜血的手臂,握了握拳,撕心裂肺的疼痛顿时传遍全身。 因为疼痛所致,钟素的身体在剧烈地颤动,但眉头都没有皱。 “再来。” 雪初五站稳身姿,收回正阳雷伞,惨笑道:“我一定奉陪钟师姐到底!” 两位姑娘都到了强弩之末,无法再施展雷法、剑诀,只能在拳脚上见高低。 当简短的对话结束。 钟素清瘦身形再次掠起,手心里攥着自己的鲜血,递出决绝果断的一拳。 雪初五担忧站的距离斗法场边沿太近,会被逼到场外,率先飞身落到了中央,只是此举无疑把自己放到了拳势覆盖的范围,堪堪站定,就被拳头在膀头。 骨骼脱臼,整条手臂随之垂落下来。 只是她的掌风也已罩到钟素胸口,掌力一吐,把钟素击退三丈。 以伤换伤! 钟素感觉到气机流转受阻,黑着脸道:“用一条手臂脱臼来换震荡我心脉,真是好算计。” 说着说着。 钟素的齿缝变成了鲜红色。 雪初五肩膀处痛的钻心,眼睛里已经涌出泪光,可却只是擦了擦嘴角血迹,喘着气道:“这一场我很不想输,所以……师姐,得罪了。” 整场下来,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雪初五这回选择的强攻。 身形翩然而起,纤掌变化不定。 如是清风拂涧。 一掌飘飘然而来,再次落到了钟素的胸口,但后者也做了死战之心,在先中掌的情况下,发拳轰向雪初五的侧脸。 嗡—— 雪初五耳中嗡鸣,头脑渐渐空白,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回眸看望月谷,似乎师兄师姐们全部都注视着她,全部都从座位站了起来,在呼喊什么。 可是怎么也看不清了。 可是怎么也听不清了。 “还是赢不了吗?”雪初五娇躯不断地摇晃着,眼前的钟素也渐渐模糊了,变成了几个重影。 钟素心脉遭受两次重创,此时已经身不能动,可是她看出来雪初五情况更糟,几息之后就会昏厥过去。 “师妹,胜负已分了!” 雪初五听不清钟素的话了,意识也在渐渐模糊,明白撑不了太久,眼光模糊地看着钟素的身影道:“我有位性格坚韧不拔的兄弟,虽然和你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却他身上学到了些东西,此时如果换作是他,应该会这么做吧?” 在全场的注视下。 雪初五用最后一点力气和意识纵起扑向钟素,双手环抱钟素,借着纵跃的惯性双双跌出斗法场上。 这?还能这样来? 钟素眼中呈现强烈的不可置信,随后就感觉脊背砸到了地上。 “输了——” 此时雪初五脑袋一歪,撞到钟素的肩头上,彻底昏阙了过去,那漂亮的小脸上已满是血色。 “第四轮第五场,望月谷雪初五胜!” 主持霜降大比长老宣告结果,望月谷席位那边儿顿时沸腾了起来。 “真他娘输了!”钟素把后脑勺猛地在地面磕了一下,懊悔不已。 可青云浦堂口并没有因钟素输了就心生埋怨,一来钟素的确已经尽力,二来这场打到了到拳脚相争才能分胜负的阶段,回合数很多,即便输了,钟素也能按照回合数挤进第九名,这成绩已经非常好。 钟素懊悔自责时候,青云浦堂口的师兄弟们都已经冲了过来。 “钟师姐了不起!钟师姐万岁!” 青云浦弟子一边儿呐喊,一边儿小心翼翼地把雪初五移开,交给略微后到一步的望月谷,然后就七手八脚地钟素举过了众人头顶,不停呐喊钟师姐万岁。 胜利者的待遇一点没少。 钟素眼中泛酸,“对不起各位师兄弟,没能赢下这场。” 她的声音立时就被淹没了。 相伴十几年的同门当然希望她赢,可也不会因为她输了就有丝毫冷落。 宗门……也会有温情。 望月谷这边儿,几名女弟子把雪初五抱回座位,由教习叶间川搭脉查探伤势,沉吟了片刻后道:“伤的不轻,没个半月时间调养不回来,霜降大比八进四的赛程恐怕无法参与了。” ……… (ps:5000字大章) 第276章 捡个师傅 童信让几名女弟子把雪初五送回洞府疗养。 霜降大比持续进行。 第七场由顾近长下场,对手实力和顾近长明显差了一线,但打得非常顽强,没让顾近长轻松取胜。 这天的赛程总共就八场,到申时已经全部结束,决出了前八。 望月谷在此次可谓大放异彩,在前八中占了三个名额,独领风骚,给掌事童信的老脸贴金不少,免不了跟其他堂口的掌事们吹嘘。 不吹嘘一番,也对不起场上拼搏的弟子不是? 申时一刻回到望月谷。 陆缺先到雪初五的洞府,把万鳞白玉铠收了回来。 此时雪初五尚在昏迷之中,身旁有几位年长的师姐照顾,他也没有多待,收回万鳞白玉铠便径直离开。 出门没几步又碰上了苏寒衣。 “恭喜苏长老收得爱徒。” 苏寒衣收徒的念头不算很浓郁,只是话已经出口了,不能再收回,无奈笑道:“以后得被你们烦死是真的。” 陆缺挠了挠眉心,“你们?看来苏长老也拿我当徒弟了。” 苏寒衣皮笑肉不笑道:“我在青丘狐坟都成外人了,再不跟你攀上点关系,回去得被开除狐籍吧。” “我涨了四年道行的原因真不能说。” “行!那我问你,今天初五抱着钟素撞下擂台的无赖打法是不是你教的?” “绝对不是,那纯属师姐悟性高。” 苏寒衣很无语地闭了下眼睛,非常真诚地说道:“老实说我在修仙界有点清名,但感觉这点清名往后是保不住了,你们往后在外面干什么丢人的事,能不能别说是我的徒弟?” 陆缺一愣,忽然笑道:“我要干丢人的事肯定报九溪学宫宁归的大名。” “嘶,孺子可教。” “……” “还有一件正事要交待你,明天八进四的赛程就别赢了。” 霜降大比连日进行,中间没有恢复的时间,而各堂口的翘楚在进入十六强以后,每场都会打得很艰难,身上多多少少都是带着伤的,实力也会大打折扣;陆缺却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只要打下去,夺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首次参加霜降大比就横扫全场,这让参合宫其他弟子怎么想。 修行多年都修到了狗身上? 这很影响宗门团结,很影响宗门年轻弟子的士气。 所以陆缺不能再赢。 苏寒衣看着陆缺面生疑惑,又道:“这是宗主和宗门高层的意思。” 陆缺按着额头琢磨了半晌,渐渐琢磨出来的点味儿。 “宗门高层还挺有脸啊。” “为大局着想!” 陆缺后退一步,伸指指苏寒衣道:“恕在下直言,大表姐的纯度可能真有点低,我从锁龙关出来之前,苏萱教导过我几句青丘狐坟的至理名言,说这为人处世,凡事得多指责别人,多让别人反思,多成全自己,才能过的舒心,您是一句不记啊。” 苏寒衣忍俊不禁道:“像是苏萱和我祖母才能说出来的话。” “看看吧。” “行了,别扯远了,你初来乍到的确不适合表现的太抢眼。” “我也不想太抢眼,可这次霜降大比的前三,宗门会奖励精妙的筑基功法,我是为了这个!要不您看这样如何,您让宗门高层先把筑基功法补偿给我,再按霜降头名的规格补偿我相应的修行资源,我明天就投降认输。” “可以。” “那您先把东西给我拿来。” 苏寒衣横眼道:“混账,你觉得我会赖你那点筑基期的东西?” “我当然信您了,可宗门高层这四个字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可信度非常低,绝不像是由诚信君子组成的团伙。” “霜降大比之后就会给你。” “那我明天就把我对手气海穴搅烂,丹田打碎。” 苏寒衣没功夫再和这无赖闲扯,板起脸道:“明天输掉是师傅给你的命令!” 反正陆缺的实力足够进入前三,之前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陆缺道:“您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只能领命,得师傅,您可千万别忘了给我去要筑基功法和修行资源。” “滚。” “我在宗门外面还和您喊大表姐啊。” “爱喊什么喊什么。”苏寒衣有些烦了,甩袖离开。 其实以苏寒衣的性格,也不爱管这种糟烂事,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儿有那么多鸡毛蒜皮?只是宗主巫魏开了金口,面子不能不给。 办完就觉得恶心。 ……… 陆缺当了苏寒衣的便宜徒弟,感觉以大表姐的人品来说,筑基功法的事肯定能办妥了,就无所谓霜降大比拿什么名次了。 没有实际利益的虚荣,无须去争。 入夜。 陆缺铺开笔墨纸砚,在案头给柳离等人写信。 拜入参合宫的事也该和他们说一声,另外陆缺还挺想知道,这段时间柳离修行进境如何? 分别已经八个月了。 “明明已经推测到柳离在将来会和我站在对立面,还是有些想关心她。” 唉。 陆缺叹了一声,落笔踟蹰,信写的非常简短。 几封信写完后,月色照到了洞府外。 满地银霜与月光。 陆缺出门透气,外面有些凉,雪初五已经从昏迷中醒来,肯定是得知了打进前八的好消息,非常之欣喜,正站在溪畔张着双臂拥抱自然。 “师弟,来来来。” “受伤不轻,还不去躺着修行?” “刚刚睡醒。”雪初五脸色苍白,笑容明媚。 陆缺慢悠悠地晃到雪初五跟前,在旁边儿鹅卵石上坐下来,“恭喜师姐得偿所愿。” “多亏你借的那件灵器,不然我在钟素化血成剑时候就得落败,想想是真惊险,但总算侥幸赢了。” “也是师姐拼来的。” “我现在满身伤,八进四打不了了,明天就看师弟发挥。” 陆缺仰脸笑道:“不用发挥,苏长老已经收我为徒,就是事办的很潦草,连个拜师红包也没给我发。” 雪初五撇了撇嘴,扶着陆缺肩膀坐了下来,“咱俩这下成亲师姐弟了。” “啊。” “师弟对这事好像兴致不高。” 陆缺转眸望雪初五身上打量了两眼,“可能是没到春天。” 雪初五笑骂道:“滚!” ……… 第277章 修士丰滢 夜色幽凉,枯败的柿树叶在月光里无声坠落。 陆缺起身练了几轮刀,回到溪畔,受伤不轻的雪初五已经靠着鹅卵石睡着,估摸和钟素战斗的消耗太大,身体疲乏之至,叫了好几声才醒来。 “就想眯会儿,一闭眼竟睡着了。”雪初五揉着眼睛起身。 “我送你回去。” “好。” 陆缺搀着雪初五手臂把她扶回洞府,雪初五觉得身上有些冷,脱掉鞋子,就钻进了被窝。 然后道:“麻烦师弟帮我熬点姜汤,身子有点冷。” 几次来雪初五洞府蹭饭,食材在哪儿放着陆缺都清楚,点了下头,转身去生火熬姜汤。 参合宫富得流油,每月配额的一千斤炭都是无烟松炭,在洞府里生火,也不会烟熏火燎。 这点委实方便。 陆缺很快给雪初五熬好了姜汤,舀出一碗,又趁熬姜汤的水煮了几个鸡蛋,把姜汤给雪初五端过去,就坐在旁边儿自顾自地剥鸡蛋吃。 雪初五猛地瞪了瞪眼,她本以为那鸡蛋是给她煮的! 自作多情了。 “师弟,不懂分享么?” “据我所知官宅里的大家闺秀都喜欢吃精致点心、果脯蜜饯之类,煮鸡蛋就是填肚子的。” “我就吃。” 陆缺剥了个煮鸡蛋递过去。 这时,一阵颇为踟蹰得脚步从远处延伸到了雪初五洞府外面。 “初五师妹。”李望的声音。 “都已经这么晚了,李师兄有什么事?” “师妹和钟素比赛受得伤不轻,看着还流了不少血,我就熬了些补气血的参汤。” 话里带着青涩与诚挚。 雪初五坐起身,面色纠结地揉起眉心,李望对她的心意昭然若揭,简直是纯情处男对男女情愫的所有美好幻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不过情字一字玄妙之异常,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她不能把女儿情思往李望身上放一点。 揉着眉心盘算了一番。 她心想总是十几年的师兄妹,就干脆把事挑明了,省的李望枉费痴心,白白付出。 绿茶可万万当不得! “李师兄请进,我还没睡下。” 李望欣然地应了一声,拎着食盒进门,可以看出精心收拾过,衣服简洁整齐,连头发是都刚洗过,带着的苦涩皂角味。 看见陆缺这位不速之客,李望的脸黑下来,敌意浓郁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煮鸡蛋。” “嗬?” “我这就撤。” 陆缺把石桌上的鸡蛋壳扫到手心里,起身离开。 眼中钉走了后,李望顿觉天宽地阔,撩撩衣袖,把还热乎的参汤从食盒端出来,放在石桌上。 “觉得怎么样?” 雪初五单刀直入道:“李师兄不用对我这么好。” 李望蓦的一怔,心里感觉不妙,支吾着没有说话。 “同门十二年时间,李师兄的心思我明白,但非常非常抱歉,我不喜欢李师兄,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这不是李师兄的问题,是我没这个福气。” “初五师妹拜在苏长老门下,嫌弃我身份不配?” “跟这没有关系。” “师妹是不是觉得我太不稳重,这点我可以改的。” “不是,只是单纯的喜欢起来。” 沉默许久。 李望失神地扶了扶食盒,手指颤抖的很剧烈,暗哑道:“我明白了!参汤我熬了很久,师妹趁热喝。” “李师兄还是带回去吧。” “我们还是……” 雪初五干脆地打断李望的话,也打断了他最后的念想,说道:“我既然不喜欢李师兄,用师兄的一针一线都觉得有愧,所以往后就止于君子之交。” 这话几乎让李望万念俱灰,恍然地干笑了两下,举起食盒,砰的摔碎石桌上。 瓷片爆散,汤汁四溅。 转瞬间满是狼藉。 李望满脸失落地离开雪初五的洞府。 不过雪初五也挺倒霉,被褥被参汤汁液溅得斑斑点点,衣袖都没能幸免,无奈地叹了叹,就拖着伤痛之躯起身收拾。 ……… 翌日。 霜降大比如期进行,八进四,按赛程安排陆缺被排在头一场。 早打早了事,正合心意。 陆缺在师兄师姐们的助威声中登场,对手是芦花溪堂口的丰滢,这位丰师姐人如其名,青罗裙下的身段的确很丰盈,大概是到了三十如许的年纪,目光委婉柔和,有种不易察觉的妩媚。 她的实力应该很强,在前几轮比试中都没有受过大伤,出现在斗法场上时候,神色平静,气息沉稳。 “芦花溪丰滢向陆师弟讨教。” “师姐手下留情。”这场反正是做戏,陆缺就表现得很客气。 丰滢缓缓地把手腕上蓝色镯子褪下来,看着几乎比自己小一轮的青年,“陆师弟不用谦虚,你的几场比试我都看过,实力绝对不在我之下,我手下留情了,只怕不出十合以内就会落败,所以肯定得全力以赴,盼着能在师弟手下多走几招。” 丰滢掷出蓝色镯子,纤指掐诀,镯子立刻化作一道手臂粗细的水流,向斗法场流了下来。 水流落地便暴涨了百倍,把斗法场化成一倾汪洋。 不过没有涓滴流到场外。 哗哗的水流声涌动着,很快就漫到陆缺的腰间。 水系术法? 陆缺就曾见两人使过水系术法,一位是天渊剑宗康回,一位是杜青青,但仅仅是见过,没有交过手,还真不太知道这水系术法该如何应对。 “陆师弟请。” “请。” 话音落定。 丰滢手掌向前推去,漫过斗法场的水流澎湃翻涌,凝出一只丈余长手掌,直推陆缺而去。 其力道宛若百里波涛,千叠海浪。 尚隔着一段距离,陆缺就感觉到了非常强的压力,当即运转《执象经》,凝聚灵力轰出一拳。 拳风掀水成浪,倒卷而去,汹涌地扑向那只巨掌。 丰滢笑道:“陆师弟,我主修的水系术法,以灵器衔龙镯化成满地水流,等于把斗法场变成了主场,你却以拳劲激荡水流,这未免太敷衍了,会吃亏的。” 说话之间,巨掌穿破倒卷的波浪,威力不减反增,其大小足足壮大了一倍。 ……… 第278章 素质对决 丰滢脚踏清波,纤手缓慢平推,宽大的青袖随灵力涟漪剧烈翻卷。 身前碧波就像破碎的宝石,把阳光折射成幽冷的蓝。 由水波汇聚而成巨掌,在其催动下状态越发逼真,分开了五指,呈现出掌纹,迅猛地冲着陆缺压迫而来。 陆缺满心疑问。 刚才轰击过去的拳招,以《执象经》运转,催升形神火,起码用了六成实力,哪怕不足以把巨掌击碎,也不应该使其威力不减反增,这是什么门道? 转念之间。 巨掌逼近面前,不知怎的竟然化柔成刚,如精钢悍铁般“砰”的拍在陆缺身上。 汪洋倒覆,陆缺在漫天飞溅的水珠中倒射出二十丈,身躯几乎越过斗法场上,在关键时刻单手抓住斗法边沿,才纵跃回场中。 这还是陆缺首次开局就落入下风。 交错后。 覆盖斗法场的一倾汪洋 恢复平静,丰滢信手拨动青丝,不意外地笑道:“陆师弟的根基果真很雄厚。” 说罢手腕翻转,叩指往下轻弹。 无数绿豆大小的水珠从水面弹起,密密麻麻地悬在空中,就像是下雨时候,时间突然凝固了。 这些水珠闪过蓝光,霎时间变得奇重无比。 同时飞速弹射而出。 此术法名为“千担水”,是说每粒水珠在其灵力加持下都有千担份量;滴水石穿需要时间,而此刻得一粒水珠轻易凿穿三尺厚的寒铁! “丰滢竟炼成了这一手,后生可畏!” 场下。 望月谷练气期弟子的教习叶间川拊掌说着,儒雅俊逸的脸展露赞许之色。 听见这句,童信顿时就不乐意了,“叶教习注意站队!丰滢再怎么出类拔萃也是芦花溪堂口的,跟你有毛线关系?” “同宗弟子……” “扯淡,出了参合宫才算同宗,在参合宫地盘以内各堂口各算各的,别总是爱才之心泛滥,胳膊肘往外拐,咱们望月谷的弟子就算再怎么不才,也是自己弟子,何况陆缺也很不错。” 童掌事敝帚自珍,撸起衣袖就喷涂抹星子。 各堂堂主都是这副德行! 叶间川对此早已经司空见惯,文雅地笑了笑,按住童信紧绷的手臂,将老家伙给推回座位。 然后就事论事道:“流水之势,变幻莫测,用多少的力气击打水流,水流也会还以多大力气,丰滢的水系术法已初入门径,已境能通过水流变幻收束对手的力量,还施彼身,陆缺领会不到这点,这场不好打。” 叶间川紧接着又补充了几句,“丰滢用灵器衔龙镯衍化一倾汪洋,将斗法场变为主场,陆缺就算此时祭出那三十六柄飞刃,攻击轨迹也会被水流带偏。” 童信翻了翻眼,撂出两字道:“胡扯!” 叶间川笑容如春阳和煦,“堂下弟子存在认知不足,又不是什么坏事,咱们往后教导就是了。” 教习之位都是经宗门高层商议之后,委派的职务,不仅得修为扎实,而且修行知识也得足够渊博。 所以叶间川道行虽然不如童信,眼力却已老辣。 只不过此时童信不想讲理,索性不理睬叶间川,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握住拳头为陆缺助威呐喊,“陆缺,给我弄她,别因为她长得好看就手下留情!” “脸给她花了!” “别只知道挡,你拔刀啊倒是。” 纵然清楚各堂堂主的素质都很低,童掌事在其中更是低到了地板,望月谷弟子依旧觉得很害臊,纷纷地转过脸,仰望天空,尴尬而笑。 这老家伙谁啊? 不认识,不认识。 这时一只红绣鞋从对面掷过来,啪的摔在童掌事脸上。 “童信,跟你爹狗叫什么,滚回你窝里卧好!”声音来自芦花溪掌事南宫月漓,一位身段娇小玲珑的女修。 芦花溪堂口的弟子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南宫掌事一旦开口,对方可就得祖谱不保。 这也是参合宫素质地板之一。 参合宫无敌的原因就在于此,实力既强,又许多素质低的堂主,可谓是“文武双全”,大夏其他四大宗门都得退避三舍。 而霜降大比的后几轮,关乎各个堂口的颜面,掌事们之间的骂战免不了。 童信被甩了一鞋,当即就把红绣鞋捡起来,扒开口往鞋里吐了几口唾沫,抡起膀子甩给南宫月漓。 叶间川闭目长叹。 童信喝道:“南宫师妹,你们堂口就剩下了丰滢了吧?这场输了就得滚了吧?急了吧?” “再急也没你娘急,不然你能这么早出来?” “这就开始往家里人攻击了,师妹,瞧把你给慌的,是不是看出来你们丰滢操控衔龙镯、坚持不了多久了,很气急败坏?我看你脸都紫了,先回去擦点粉去。” 南宫月漓叉腰道:“我们丰滢会坚持不住,想瞎了你的狗眼!” “别装了,擦粉去吧师妹,你那张装嫩的老脸再不用粉遮盖,褶子一旦露出来,里面可全都是丰滢的担忧啊。” “擦粉?诗词有云妆罢低头问夫婿,你爹早早化成了一抔粪土,我还擦粉做甚。” “……” 斗法场上。 陆缺运转《执象经》,凝聚出一道灵力护罩,抵御“千担水”狂风骤雨般的袭击,激撞不断的灵力反噬过来,宛若无数劲烈波涛摔打在身上,双脚不断向后滑退。 抵挡地本来就有些吃力,听到两位对骂的话,蓦然一愕,好素质!不由就分了神。 灵力凝聚迟缓了刹那。 砰—— 一粒重足千担的水珠撞到灵力护罩,直将陆缺眼前区域撞出裂隙。 随后越来越多的水珠砸过来,层层力道交错,终于超过了灵力护罩的极限,当即缤纷破碎。 最后几十粒就宛如铅丸般激射在落霞衣上。 也算是灵器的落霞衣,瞬间被凿出了孔洞。 带着蚀骨寒意和沉重力量的水珠,击中陆缺血肉,竟砸出不浅的血口,并使得他连连倒退,再次退到了斗武场的边沿。 本来这场战斗安排好要输的。 好处给的够,陆缺也愿意认输,打到了这里其实就可以装输下场。 不过丰滢的实力着实很不错,施展的又是陆缺之前从没有对付过水系术法,因此就想着多交手几回合。 他趟着碧蓝的水流,重新走回斗法场中央,举目四望了一番。 “丰师姐术法变幻莫测,令人钦佩。” 丰滢年纪恰好三十,之前参加过一回霜降大比,并且得到第三的名次,乃是此次争魁夺冠的有力竞争者,自始至终都表现的非常从容,柔和笑道:“师弟应是没见过掌事们场外对阵的场面一时分神,倘若全力应对的话,这一合我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继续?” “陆师弟有兴致,我自然奉陪到你。” “抢攻抢攻,别再让她先手了!”童信嘶哑的声音自场外传来。 丰滢淡笑。 陆缺皱着眉头,感觉像是当初在锁龙镇上看人下棋似的,执棋者慢条斯理,反倒是观棋者一个比一个着急,恨不得夺了棋子自己下场。 童掌事无疑是这种人。 唉,瞎着急什么? 陆缺调整呼吸,定了定神,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握在手里。 丰滢纤手再次出袖,两指轻轻绕动,那一汪碧水便跟着旋转起来,分开四个旋涡,并从旋涡中站起四尊“碧水傀儡”。 ……… 第279章 胜负之间 四尊“碧水傀儡”从旋涡中屹立而起,一丈半身高,手足皆具,五官则非常模糊,就好像被岁月沧桑侵蚀过的陶俑。 见到这副景象。 坐在八卦形建筑的参合宫筑基期弟子,相互交头接耳了起来。 这是哪门子术法?好像不是出自于参合宫藏书楼。 芦花溪堂口底子和丰滢朝夕相处,之前也没有见过她施展这招,同样茫然不已,议论着这是不是她为了在霜降大比中夺魁,偷练的杀手锏。 芦花溪掌事南宫月漓往斗法场上扫了一眼,红涨的脸颊渐渐笃定。 “童信,把你的眼珠子擦干净,也好看清楚你们望月谷怎么被揍成落水狗!” “师妹昨晚没睡醒,做白日梦呢?”童信嘴很硬,不过眼中却闪过不安之色,这下的确是有麻烦。 其实。 丰滢的灵器衔龙镯以及这些奇妙术法,都是上回霜降大比获得的彩头,根源则在三千年前的古代修士。 按常理来说不管术法或仙武等等,从创始之后,经历历代先贤的改良完善,威力只会越来越强,没有今人不如古人的道理。 无奈三千年前人妖大战过于惨烈,那一代的杰出修士几乎悉数阵亡,使得修仙历史上出现了一次严重断代,许多优秀的东西都没有传承下来,近人只能新创,就造成今不如古的现状。 丰滢的手段源自于三千年前的修士前辈,自然要比如今水系术法强悍许多。 本来对陆缺信心十足的童信,觉察到碧水傀儡散发出的盎然古意,也觉得战局如何发展不好说了。 不过骂战不能输。 童掌事咳了两声清嗓子,继续和南宫月漓针锋相对。 波浪涌动的斗法场上。 陆缺被四尊碧水傀儡围在中央,心里略沉了一下,他手里有两件来自落日神宫的灵器,故而也感到碧水傀儡的沧桑气息。 “丰师姐衔龙镯的品级,只怕绝对不会比万鳞白玉铠低。” 陆缺心里自语,同时聚拢灵力,挥出一记旧年风雪。 十七道灰黑色刀芒交织而去,斩向位于东面的碧水傀儡,那傀儡不躲不避,任凭刀芒钻入身体…… 下一瞬。 令陆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向来无往不利的“旧年风雪”,十七道灰黑色刀芒,全被困在了碧水傀儡身体里,没有爆发,反而是沿着碧水傀儡体内奇妙的水流改变了方向,调头向斩击过来。 碧蓝底色中,灰黑色刀芒嗡鸣倒卷。 “怎么会这样?” 陆缺眼眸骤然缩紧,反应过来时候就慢了半拍,眼前自己灰黑色刀芒逼近,慌不择路的纵起躲避。 只是躲得了刀芒,却躲不过碧水傀儡的攻击。 身在空中,只听见背后风声呼啸,砰的就被碧水傀儡的拳头砸在脊背,正面落地划出几丈,脑袋浸在水里,连耳中都似灌了些身。 情况紧急。 陆缺顾不得后背疼痛,按地纵起,同一时间碧水傀儡硕大的拳头再次袭来。 陆缺挥拳应对,刚刚与碧水傀儡的拳头相撞,就感觉从拳头袭来一股强大的拉扯之力,硬是让他的手臂陷了进去…… 趁着这一刻时机。 另外三尊碧水傀儡同时挥拳,砸向陆缺身躯。 砰!砰!砰! 连续几声沉闷地声响,陆缺脏腑遭受震荡,嘴角溢出咸腥血迹,好在是本身体魄力量非常强悍,将手臂从碧水傀儡的手臂中挣了出来。 两边暂时分开。 陆缺抹去嘴角血迹,眯眼盯着丰滢,缓缓地把断夜回去。 十六进八那轮,他也曾看过丰滢与他人交手,实力根本没有现在强,很显然之前一直都在隐藏实力。 丰滢的真实实力,应该不弱于普通的筑基中期了。 非常强。 “我原本以为参合宫三十岁以内的修士都和我存在差距,看来是小瞧宗门了。”陆缺心里想着,手指掐动法诀,变幻了灵力运转方式。 身上落霞衣随灵力翻涌流淌了起来。 随即。 一缕黄色火苗在眉心神轮前燃起,渐渐涨到拳头大小,并破裂开来,向半空中遍撒火种,燃起数千团西瓜般大小的火球,覆盖整个斗法场。 霎时间斗法场上一半火焰,一半碧水。 赤黄与浅碧相侵。 离火术总纲—— 空气中温度陡然提高百倍,热浪滚滚宣泄,碧水傀儡的身躯“滋滋”响了起来,不断蒸腾起白汽,体型则缩小。 丰滢处变不惊,双手交叠贴在腹前,犹如静好的仕女图。 她看着陆缺道:“陆师弟还会离火术?能在临战之际想起以离火术应对,足见陆师弟心思灵巧,不过这满斗法场的水流以及碧水傀儡,全是由衔龙镯衍化而来,即便师弟用离火术把水蒸干,也顶多是让衍龙镯恢复原本面貌。” 陆缺盯了一眼丰滢脖颈,“我猜到了衔龙镯品级很高。” “那……” “驾驭灵器总得耗费灵力和精神,我以仙武招式破不了丰师姐的术法,只有用这种笨办法和师姐拼灵气积蓄。” 丰滢赞许道:“这可不笨,很聪明。” 两人各自掐诀比拼灵力积蓄。 一汪碧水被蒸发成云气,在空中结成云霞,又化雨落下重新汇聚,不断循环往复。 丰滢外表温润,心气却很高,自负同龄人中鲜有敌手,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拿下这场霜降大比的头名,可看到对阵的黑衣青年撑到现在,灵力波动依旧沉稳,不由就有些把握不准了。 怎的散修出身的人,也会如此强韧? 她心里微微泛动,竟对陆缺产生了一丝敬佩。 毕竟散修炼气问道,功法平庸,修行资源东拼西凑,即便常常参与厮杀,可能会养就出来不凡的战力,可那也是昙花一现,到了筑基后就会和宗门弟子拉开差距,如陆缺这样沉稳的着实少见。 这位陆师弟似乎兼具了散修与宗门弟子的长处。 少年英雄! 丰滢衣袖轻抚,将漫漫云气收拢于衣袖底,重新化成衔龙镯,随后并拢剑指,在身前划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白色光痕,俨然是符箓痕迹。 原来是术、符同修。 而能够达到凌空画符的程度,明显在符箓之道的造诣也很高。 陆缺看了一眼,身躯急纵而出,宛若蛟龙般逼近丰滢的身前,箕张五指闯过空中闪动的符箓光痕,扼住丰滢脖颈,以最简单的方式把这位师姐撂倒在地,擦出五六尺远的距离。 右手则绷直如刀,急切运转灵力,使刀芒从指尖凝聚。 丰滢想不到收刀后速度如此之快,惊愕了一下,迅速回过神,掷出衔龙镯击向陆缺腹部。 但,慢了一步。 流淌灰黑色的刀芒已经从眼前划过,带凌厉的冷风。 砰! 陆缺近距离被衔龙镯砸中,直接飞出斗法场,落地之后身形踉跄了两步,嘴角再次溢出鲜血,不过丰滢也是慌乱出手,力道不重,只是让脏腑气息猛然激荡了一下,伤的并不重。 以他皮极粗肉极糙的体魄,回去睡一晚也好了。 完美结束。 陆缺缓缓松开紧绷的左手,耸了耸肩,对望月谷的师兄弟们做出遗憾之色。 “第五轮第一场,芦花溪丰滢胜!” 负责主持的长老宣布结果,还留在斗法场上的丰滢从地上起身,一大捋头发肩头飘落了下来。 看着这缕头发,丰滢猛然意识到不对,刚才陆缺的掌刀先一步挥出,相隔不足半尺的距离,怎么会只斩断她的头发?分明就是故意容让。 “长老请等等,这场是望月谷的陆师弟胜了。” “他掉下了斗法场。” “可是……” “选手请退场,不管你们之间刚才有什么细微变故,规则就是规则。” 面对面色肃穆的长老,丰滢气闷地点了下头,走下演武场,就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上陆缺质问道:“刚才的掌刀怎么回事?我丰滢还输的起,不需要陆师弟容让。” 陆缺虚握拳头贴着唇边,一副很认真的思索之状,“出手太仓促,砍偏了,没有让的意思。” “真的?” “我在交手时心理状态很不稳定,这点前两轮时候有目共睹,的确是心太急,才只斩断了丰师姐发丝。” 临场发挥失误的确是年轻弟子常犯的错误,这么说也挑不出毛病。 丰滢想了想,心里渐渐释然,恢复之前的从容风采道:“这回能赢陆师弟,侥幸大于实力,很期待往后再次交手切磋,陆师弟有空也可以来芦花溪堂口找我。” “好说好说。” 望月谷席位上,雪初五双手捧脸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翘起,笑容意味深长。 又一位受害者啊。 ………… 第280章 涉水飞舟 场上战斗已经结束,场下的较量依旧如火如荼。 童信心理素质强悍,没有因为陆缺败下阵,减弱词锋,就揪着陆缺最后把丰滢撂倒在地这点大做文章。 对面芦花溪掌事南宫月漓气势更生猛,一面撸袖子,一面喷着涂抹星子、给童信当妈、当奶奶、当祖奶奶,别看是修士,吵架的架势也不比街头泼妇差。 陆缺原本还想和童信客套两句,一看长辈们交流的这么热烈,害怕殃及池鱼,自觉的地溜回了座位。 “这场战斗让人受益匪浅。” 陆缺轻声嘀咕了一句,把手伸进自己衣服里,按了按被”千担水”砸出的小血坑。 他的恢复能力强悍,还不到半刻功夫,小血坑就已经愈合成了浅痕,估摸一刻整时间,就能彻底愈合。 皮肉小伤,无关紧要。 斗法场上霜降大比持续进行,将近晌午时八进四的赛程全部结束。 望月谷堂口这边儿,陆缺败下阵,雪初五因伤弃赛,唯独顾近长挺进了四强,不过经过这一轮激烈比试后,顾近长也受了颇为严重的伤,甚至下场没多久就昏死过去,也不可能拿更好的名次了。 ……… 临州地处大夏最东面,天气冷得早,两天后早晨就零零星星飘起了雪。 霜降大比在这场初雪中完美收官。 最后一轮比试结束后。 身材高大的参合宫掌门巫魏亲自登场,从袖中取出一卷古老的竹简书掷于空中。 捆竹简书的红绫自然脱落,竹简书随之摊开,形状变大,每一支竹简都变得宛若细长的单扇门板般大小,清晰地篆刻着每届霜降大比前十的名单。 八卦形建筑内安静了下来,唯余下竹简翻动的哗哗声。 这时主持霜降大比的长老,开始宣读本届霜降大比前十的名单: 第一名芦花溪丰滢。 第二名五枫亭闫红绡。 第三名天王坡温泽。 第四名望月谷顾进长。 ……… 陆缺则以回合数拿到了第六名的成绩,雪初五因弃赛拿了第八。 伴随主持长老念出这些名字,八卦形建筑上方渐渐凝结出一片漫漫的祥云瑞霭,宛若流动的极光般,坠入竹简上面,便见那竹简上呈现出十位获胜者的姓名。 以宗门气数标记姓名! 竹简上显出陆缺姓名时候,陆缺感觉一抹浩荡之意直扑心湖,参合宫方圆两千里的地域似乎在背后拔起而起,成了一座坚韧无比的靠山。 “怪不得大宗门弟子的底气都足。”陆缺盯着竹简上姓名,轻呵了一口气。 心里也有些激动。 随后。 在满堂喝彩中,陆缺跟其他九人再次登上斗法场,按名次名列一排,等待颁发此次霜降大比的利物。 “师弟,初次见这种场面吧?”雪初五轻轻撞了一下陆缺手背。 “嗯。” 曾经锁龙镇艰难求存的少年,在五六年前风雪初落的时候,想的还是多捡点柴火取暖,多做点木匠活交罪民税,哪会想到一步步走过来,会立在修仙界大宗门的中央,受到万人瞩目? 看着场外投来的视线,陆缺目光恍惚了一下,蓦的有些难过。 现在总算有了点小小的成就,可是的期望他成长的亲人都已经不在…… 陆缺伸手接住几片雪花,虚握在手心,脸色略微暗淡,不过等雪花消融后就迅速恢复了过来。 天下哪儿有不老的父母? 正思量着。 几位参合宫德高望重的长老上了台,依次为获胜者颁发奖品,轮到陆缺的时候,长老递过来一个红扬木托盘,上面放着大小不一的两只瓷瓶,大瓷瓶之中是六十四枚火返丹,小瓷瓶盛放的是九枚木元丹。 另外还有一只拇指大小的船,质地如铁,造型精巧。 此船名为“涉水飞舟”,既能凌空飞行,也能涉水渡越江海,天海两栖。 归为飞行灵器类。 筑基初期驾驭此舟,一个时辰便能飞行千里,筑基后期速度还能提升三倍!不过再往后就得自行加入炼器材料祭炼了。 陆缺修行至今连驭风都没学,不会飞,所以对涉水飞舟最感兴趣。 ……这件灵器用来跑路应该不错。 “奖励的东西还算很丰厚,不过我本来应该拿到更丰厚的东西,宗门不应该赖我的账吧?”陆缺四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便宜师傅苏寒衣的身影,故而心里不太稳妥。 同一个时间里,掌门巫魏站在众人之前讲了些激励弟子的套话,宣告这届霜降大比结束。 各堂口的素质地板,也就是堂口执事,在正事办完后又开始撕了起来。 鞋子漫天飞,唾沫四处溅。 这也是霜降大比后的固有节目,掌门巫魏不会制止。 其实宗门高层巴不得宗内能多出些泼辣货,要是人人都是谦谦君子,出了门那还不被别的宗门欺负死? 各堂口弟子们纷纷退场,就留下几百个爱看热闹留下观瞻掌事们吵架,犹如看斗狗一般。 陆缺惦记着筑基功法宗门还没有兑现的事,早早回到望月谷。 不过回来也只能干等。 按照参合宫的规矩,金丹境及以上人员的地盘,门下弟子没有得到允许,不可擅自闯入。 “苏寒衣不能把这事忘了吧?” 在洞府等到天色黄昏,陆缺也没见苏寒衣的人影,不由泛起了嘀咕,甚至琢磨往后回到界山一定要多说点大表姐的坏话,那肯定和苏萱很有共同语言。 毕竟。 在苏萱的眼里三位表姐表哥都是要分家产的讨债鬼,绝不是什么好人。 黄昏以后,雪势渐渐大了。 陆缺站在洞府外许久,喝了一肚子西北风也没能等到苏寒衣,无可奈何,就先研究起“涉水飞舟”。 他左右瞧了瞧,从咫尺空间中取出涉水飞舟,放在没有树木遮挡的溪畔,心里默默咏诵了几遍操控涉水飞舟的法诀,随即运转灵力,掐诀念咒。 可能是头一次法诀没背熟练。 向涉水飞舟注入灵力时候,法诀稍微磕绊了点,拇指大小的涉水飞舟摇摇晃晃起来,仅仅变大了几十倍,仍然很袖珍,好像是个船儿子似的。 石刚和雪初五闲暇无事,都走过来看热闹。 见这一幕。 石刚哈哈大笑,“师弟,你这是变出来了一只鞋。” 别说,还真有些像。 陆缺走到落雪溪畔把涉水飞舟扶正,说道:“这不是头回使用,法诀不熟。” “待会儿让我坐着试试。” “不怕翻船你就来。” 雪初五脸色苍白地笑道:“那也带着我兜兜风。” 其实雪初五得到的奖励中也有一只涉水飞舟,不过她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能酝酿灵力驾驭。 陆缺道:“我先试试把涉水飞舟变成应有的大小,一丈三尺五寸对不对?对了,我之前在真元宗时候坐过杜青青师傅的飞行灵器,和涉水飞舟挺像的,不过她那件飞行灵器品级很高,还能自主抵御攻击。” 雪初五拨了拨青丝上的碎雪,“涉水飞舟是咱们望月谷炼器师批量炼制的,只能在飞行时挡住空气乱流。” “就是能坐此舟保持发型不乱?” “呵呵。” 两人注视下,陆缺再次掐诀念咒。 伴随灵力流向涉水飞舟,嗡的一声此舟终于变成的应有大小。 陆缺持续注入灵力,涉水飞舟左摇右摆了几下,底部发出奇异毫光,渐渐从地面浮起来,离地大约有三寸高,但就在这个高度悬停不动了。 石刚催促道:“让它飞高点啊。” 陆缺有些尴尬,“我只背了使涉水飞舟恢复原貌的法诀,后面的还没背熟。” “那赶紧背!” ……… (今天工作比较多,就这么点了,下一章小陆会去拿筑基功法,一套前世所创的功法,匹配体魄和乾坤化气壶的。这个前面已经有伏笔,因为参合宫是得到盖十三等那些修士前辈的遗留道统发展起来,而盖十三也把当年前世创的功法,留在参合宫~~小陆如今走的每一步,还都是前世设计好的路。) 第281章 牛摩长老 经过半个时辰反复尝试,陆缺渐渐熟悉了涉水飞舟的驾驭法门。 指间法诀变动,与飞舟底部篆刻的术法铭文相辉映,使得一层层粘稠如水的灵力涟漪从涉水飞舟底下散开。 一帘风雪吹动,涉水飞舟冉冉升起,高度逐渐超过五六丈的柿子树。 石刚猛然纵起,“砰”的落到涉水飞舟尾端。 此师兄身大体重,三百斤下不来,跳上来时候涉水飞舟出现严重倾斜,几乎就要翻船。 好在雪初五飘然落到陆缺这侧,平衡了重量。 陆缺提醒道:“坐稳,掉下去不负责!” 随即驭舟而起升入云霄,头一次驾驭飞行灵器,陆缺心里也有些紧张,不敢全速飞行,尽力地控制着涉水飞舟的平衡,在望月谷上方绕了几圈,找到窍门之后,才逐渐提升速度。 身畔灰色云气倒退速度激增,雪花打到脸上已经略微疼痛。 风声长啸如龙吟。 空中留下一道长长的黑痕,笔直地划开了雪幕。 这种速度让陆缺很满意,不过还想更快些,紧扣着指诀全力倾注灵力,舟底的术法铭文收到催动,白光泛动,“哗”的一声激发出更剧烈的灵力涟漪,推动涉水飞舟急剧加速,引发阵阵音爆。 雪初五因惯性原因撞到陆缺背上,脑门更是磕到陆缺后脑,娇嗔了一句道:“谋杀亲师姐啊这是。” “那我慢点。” 石刚瞪眼瞧着地面风景,指着望月谷一处凸起的高坡道:“别啊,师弟咱们玩点刺激的,你看到那座高坡没有,师弟来个疾速俯冲再拉升试试。” 陆缺往那座高坡斜了斜,其形状与坟包有九成相似,十分晦气,如果控制不好得直接入土。 这种刺激不找为好。 在望月谷上空绕了几圈,初入学会涉水飞舟的使用方法,陆缺就掉头落回了洞府外面。 此时天色如夜。 石刚回去生火做饭、练习仙武等等。 雪初五亦步亦趋地陆缺回到洞府,取出霜降大比奖励的火返丹和木元丹,很爽快地递过来。 “这两瓶丹药还没有开封,都给师弟了。” 按之前约定,陆缺帮雪初五进入霜降大比前八,她就把奖励的一半分给陆缺。 只不过雪师姐目光长远,觉得和师弟搞好关系,远比几十枚丹药有价值的多,索性就把奖励的丹药全部送出。 陆缺只拿走一半,笑道:“谈好的事还是谈好的办。” “都拿去!就当咱们同拜一师门下,师姐送你的礼物。” 雪初五把两瓶丹药推进陆缺怀里,转身坐到石桌前,“上次从落日神宫带回一尊品级上佳的炼丹炉,宗门奖励了不少丹药,数目已经够我用上五六年,师弟没来由来回推辞,咱们可是亲师姐弟。” 话说到这份上,没有拒绝理由,陆缺就把两瓶丹药收进了咫尺空间。 雪初五懒洋洋地扫了眼陆缺道:“现在没力气做饭,师弟帮我熬点小米粥。” “行。” ……… 灯盏黄光油润,侵蚀着外面的风雪夜。 陆缺熬了粥,炒了几个菜,跟雪初五围在石桌前吃饭,闲聊参合宫的各种闲事。 刚放下了筷子。 一道穿着红斗篷的绰约身影从远处走过来,在洞府外摘下帽子,拍了拍雪,语气清冷道:“陆缺,跟我走!” 雪初五慌忙起身,迎出了门,“师傅,这么晚带师弟去哪儿?” 要说陆缺的机灵劲儿真和雪初五差着一个段位,眼瞧着便宜师傅苏寒衣登门,愣是还坐在桌前大模大样的啃馒头,根本没有谄媚师傅的觉悟。 他只觉得苏寒衣脱下斗篷帽子的刹那,和青丘狐坟颜色倾国的姑娘苏萱很像,傻呵呵地笑了笑。 ……或许是又下雪了,心里就有些想念界山的故人。 苏寒衣答雪初五的话道:“带她到藏书阁取点东西。” “什么呀?” “让他委屈成霜降大比第七名,宗门高层给予的补偿。” 雪初五瞬间明白过来,清脆击掌道:“我就说嘛,陆师弟和丰滢交手那场有点蹊跷,原来是宗门的意思,这倒也对,如果让初来乍到的师弟在霜降大比夺魁,那些长辈长老们的面子可要挂不住。” 苏寒衣道:“这些事心里清楚就好。” “我懂的。” “陆缺,想什么呢,还不走?” 陆缺起身道:“想你妹。” 苏寒衣黛眉低敛,目光变冷,手指轻轻捏着,很有些想抽这徒弟了。 陆缺没有因苏寒衣脸色惊变而退缩,看着外面的雪,“真有些想苏萱和白湛了,之前我给她们写了信,她们都没有回。” 苏寒衣紧绷的脸色缓缓松开,道:“下回说话把话说完,不然巴掌抽你脸上可收不回来。” “哦。” “走吧。” 两人从望月谷飞往参合宫中部位置,片刻后就到了藏书楼。 参合宫的藏书楼共有五座,飞檐走角,沧桑古意,黑青色的檐瓦披了一层雪后,古意便显得更加浓郁,就仿佛三千年前留存下来的遗迹。 五座藏书楼以“日月昭珠玑”五字为号。 苏寒衣带着陆缺走到日字号藏书楼,上下三层的楼宇,因为长期不向参合宫弟子开放,门上落了一柄硕大的青铜锁。 门前。 一位灰袍老叟抄着手来回徘徊,他的身材很矮,脑门长了黑色的角,这明显是妖族出身,渡劫化形时候没有化干净,保留了部分的妖兽特征。 苏寒衣介绍道:“这位是看管日字号藏书楼的牛摩牛长老。” 灰袍老叟听见脚步声,立即转过了身,正脸七分像人,三分像牛,还保留着模样古怪的牛鼻子。 说实话这位是陆缺见过的、渡劫化形以后最丑的妖,心里还是略有芥蒂,不敢靠的太近,但依旧很恭敬地拱手行礼道:“见过牛长老。” 牛摩一说话,两鼻孔直冒白汽。 “不用讲这些繁文缛节,巫宗主已经吩咐过了,你们随我来便是。” “有劳。” 牛摩点了下头,从袖口摸出把生锈的青铜钥匙,大抵是老眼昏花,朝锁眼儿捅了几下愣是没有捅进去,牛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抓住锁头一扯,“嘎巴”一声把锁龙掰断,掷到地上,猛踩好几脚。 看来不是妖兽的特征没褪去,妖兽的脾气也没有褪去。 可能是被劫雷劈的次数少! 陆缺暗自腹诽,脸色如常,等牛摩推开藏书楼厚重的木门,就跟着走了进去。 ……… 第282章 藏书楼里 日字号藏书楼许久没人来过,灰尘味儿很浓郁。 进门以后。 模样苍老丑陋的牛摩,从袖口中摸出一只莲花灯台。 此灯并无灯油灯芯,发光的是镶嵌在花蕊中的八棱形石头,光芒清冷如月,但要更为明亮,照亮三丈方圆。 一路走过去,咔咔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藏书楼回响着。 显得越发静谧。 莲花灯台的白光所照之地,可以看到一列一列古旧书架整齐陈列,书架放着各种玉简、竹简、金箔、兽皮、麻纸书籍等等,但似乎经历过漫长岁月剥琢,都已经非常残破了。 就连极耐腐蚀的金箔,上面都腐蚀出斑斑点点的痕迹,字迹模糊不清。 藏书里明明没有风,可三人走过后,一本扉页残破麻纸典籍却开始沙沙翻动。 声音在空旷的藏书楼分外清晰。 “什么?那是什么?”陆缺听到动静,警惕转身,就看到那本麻纸典籍的书页正在向外散逸粉红色的雾气。 颜色犹如熟透的桃子,蒙蒙不清。 很快。 粉红色雾气沿着书架流淌到地板上,如鬼魅的触角般在地面不断翻动。 陆缺感觉此物极为不祥,本能地躲到苏寒衣的身后,迅速地调整气机流转状态,准备着随时以“影闪”逃跑。 此举苏寒衣也意识到了,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能收得如此爱徒啊,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到师傅身后? 真能耐。 同时有妩媚酥-麻至极的笑声从粉红色雾气中传出。 笑声扩散,陆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股奇异之感直冲入眉心神轮,迅速地侵蚀了清明心境,眼中开始恍惚混浊,周围变得像是梦一样朦胧,然后就见有条丰润浑圆的大腿从粉红色雾气中迈出来,上面仅挂着纤薄柔软的红绫,和没穿裙子毫无区别。 很明显。 即将有妖媚的存在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仿佛入魔似的,陆缺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血液流速激增,脸颊通红滚烫。 看见陆缺身上显出的征兆,苏寒衣玉臂一横,用衣袖遮住他的双眼,平静地看着粉红色雾气道:“书魅,滚回书里去!” 书魅—— 粉红色雾气中妩媚存在的名称。 此物非人非鬼非妖,乃是那本麻纸典籍上,着作之人残存的精神力所化,颇为奇异特殊。 麻纸典籍名为《招春诀》,一本记载魅惑术法的卷宗,由于上面文字全部都是将《招春诀》修炼到极致的前辈所书,承载了其心血与精神力,经过岁月沉淀,种种机缘巧合就形成了魅。 可以算是“气煞”的具象化。 书魅自成形之日,就具有腐蚀修士心智的能力,连金丹境都很难抵挡,甚至不拘男女。 陆缺中了招也不足为怪。 当然。 这对牛摩来说不算什么事,一来此妖修本体乃是踏海黑牛,专擅牛嚼牡丹,对于书里钻出来的东西就更不感兴趣了;二来道行高深,有天赋神通可以抵挡书魅的魅惑。 牛摩没当回事,只是掌着莲花灯台照了照。 书魅被苏寒衣呵斥了一句,气焰更加张狂,整个人从粉红色雾气中跨了出来。 她身上衣物残破,恰好遮着要紧位置,姿色也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第一等姿色,说不出究竟有多美,只不过眼中春波带露,神色我见犹怜,让人看见了就会不知不觉沉迷其中。 “原来是青丘狐坟的小狐妖。”书魅往苏寒衣身后探了一眼,挑衅意味儿浓郁。 “再说一遍,滚回书里去!” “狐妖小妹妹发的哪门子脾气?你九尾狐妖一族有烟行媚视这门神通,我恰好融会了《招春诀》的术法,本是珠联璧合,天成的合作伙伴,打个商量,这小子的身体留给你,生魂留给我如何?” 魅惑类术法对于九尾狐妖自然也没有效果。 苏寒衣扫了书魅一眼,伸手一抓,放在书架上的《招春诀》立刻落在她手里,脸色冷了几分道:“在书里待糊涂了吗?” “你……” 须臾之间。 苏寒衣的手上燃起了红色火焰,火焰包裹住整本《招春诀》,剧烈地燃烧起来。 书魅身上也燃起了红色火焰,这股火焰乃是气血之火,伤不到麻纸典籍本身,但对书魅来说却犹如业火炼狱,很快就痛苦地扭动起来,在地上翻滚不绝。 “我回书里,我回书里!” 听见书魅的凄惨地求饶声,苏寒衣不仅停手意思,反倒是抬脚踩住了她的头颅,冰冷乖戾道: “凭你俗艳之资,迷惑那些山野愚夫吸收点精神力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脸在我面前献宝?要人生魂,你也配?” 任凭书魅如何凄惨,如何求饶,苏寒衣始终不为所动,折磨了她足足半个时辰,直至身影完全虚化,濒临溃散。 凄惨的求饶声还在藏书楼回响。 苏寒衣扫了书魅一眼,信手把《招春诀》扔回书架。 意思显而易见,赶紧滚! 书魅尝到了苦头,不敢再有半分执拗,麻溜地化成粉红色雾气,重新流淌进了《招春诀》之中。 不过…… 她本是无形无相之物,并不会死,等在有人翻阅《招春诀》这本典籍,就能蚕食翻阅之人的精神力,春风吹又生,恢复鼎盛之态。 一场微不足道的风波结束后。 牛摩问苏寒衣道:“怎么对书魅的成见这么深?” 苏寒衣板着脸,没有回答。 这位大表姐虽是九尾狐妖出身,可是精神洁癖极重,对于本家“烟行媚视”的天赋神通都极为不耻,看见由《招春诀》残留精神力造就出来的书魅,更觉得是对于自己的嘲弄,如果不是宗门非要珍藏这本典籍,她肯定要把书魅弄死。 她转过身,伸指点向陆缺眉心神轮。 一抹青色“道罡”化为清幽凉意,宛如溪水般从眉心神轮流淌过去,洗去污浊,让陆缺渐渐恢复清明。 “刚才怎么回事?”陆缺脸颊的红烫还没有完全消退,伸手冰了冰。 牛摩为之做了简略的解释。 陆缺疑惑道:“既然不是好玩意儿,宗门怎么不把《招春诀》连带书魅一块儿给毁掉。” “此书乃是三千年前的古代修士所留,单以残存在文字上的精神力,就能酿生出书魅这种异种,可见古代修士道行之高,术法之玄,留着也当是那个辉煌时代的见证!或许此书并非好书,可是小子,你得记清楚一点,着书的前辈愿意把毕生人血之作留在参合宫里,当时也是一片赤城之意。” 牛摩拍了拍陆缺肩膀,语重心长,“小子,着作《招春诀》的那位前辈修士,在三千年前的人妖大战中,以一己之力困住了我们妖族七位大妖半个月时间,最终精神耗尽,魂飞魄散而亡,如今我们妖族尚且能容得下她的着作,何况你们人族?” 原来这本麻纸典籍的背后还蕴藏了沉重的故事。 陆缺长舒了一口气,拱手向架上书籍行礼。 牛摩话说出了口,就像把背后的故事全部讲完,继续道:“着书的前辈修士幼时家贫寒,堕入风尘,修行之后杀了许多狎-妓的普通人,说不得到底是好是坏,可在人妖大战开始后就现在最危险的东线去守卫,直至战死……名字都没留下来,她不愿意留。” 这? 陆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牛摩掌灯向前,“走吧。” ……… 三人走到藏书阁第一层的尽头,沿楼梯上了二楼,进入一间幽暗狭窄的单间。 房间里同样很久没人来过,地面灰尘落了很厚,一踩一个脚印。 而里面的陈设仅有座黑色的方形石台,如桌子大小。 陆缺左顾右盼,也有没瞧见哪儿放着筑基功法,不禁有些疑惑,就把目光投在了苏寒衣的身上。 此时心里猛地有些异样,忍不住就想往苏寒衣胸前瞄。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陆缺平常也会朝雪初五身上瞄几眼,欣赏师姐青春正好的身段,可还不至于下作打师傅的注意,感觉很是不对劲儿,“啪”的拍了一下自己额头。 “师傅,我不是故意看的。” 苏寒衣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面色很平静道:“你受到书魅影响,心中欲念会爆发出来,往后七天都得静息打坐,才能缓解。” 陆缺害怕过多冒犯,干脆背过身面壁思过,问道:“还有别的方法吗?” “闭上狗嘴!” 陆缺明白了,方法是有,就是需要有人来调和。 这种事苏寒衣哪儿好意思说呢? 师徒谈话的同一时间。 牛摩自顾自第把莲花灯盏放在黑色石台上,凭空变出一块玉牌,嵌在黑色石台的中央的凹槽之中,单手掐诀注入灵力,持续了小半刻钟,“咔咔咔”的连续几声响,黑色石台分裂成一百零八块更小的黑色正方体。 空间迅速扭曲变动,再次恢复平静时候。 三人就站在了其中一块黑色正方体上,周围漂浮着同样的正方体,不过都变得宛如房屋大小。 一道光芒从虚空坠落,一分为三,悬浮在陆缺的正前面。 三团氤氲白光各包裹了一枚手指粗细得玉简。 牛摩向陆缺介绍道:“你根基深厚,宗门根据情况准备了三套不同的功法,你可以任选其一。” 对于筑基功法得期待,暂时压制住了陆缺心里的躁动,转过身看向光团道:“请问牛长老,三套功法有什么区别?” 牛摩指着从左到右依次指向三枚玉简,“第一套功法名为《六截功》,沉猛霸道,逆天而行,有凭借自身灵力、气血、精神力强行突破瓶颈的功效,即便资质普通,只要本身毅力足够,也能够凭此功法修成金丹境界。” 听牛摩这么一说,陆缺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 凭灵力、气血、精神力强行打破瓶颈,这不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功法吗?参合宫出手果然不凡。 但他心里还有些疑问,在《黄庭记略》中可没看到过有如此霸道的功法。 “这门《六截功》恐怕也是三千年前的古代修士创立吧?” 牛摩点头道:“没错。” 陆缺由衷赞叹道:“创立此功法的前辈真是天纵之才,第二套又是什么?” “嘿小子,《六截功》你还不满意?这《六截功》可是经你们人族大能盖十三亲自修订过的,如今修仙界的孤本,都不知道多少人眼馋。” “我只是想知道后两套功法如何。” “第二套叫做《断古心法》,创作之人姓名不祥……” 陆缺听到《断古心法》四字,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斩钉截铁道:“我选《断古心法》。” 牛摩有些意外,“我还没有讲完。” “我就要这套。” 陆缺的脸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决, ……… 第283章 断古心法 听到《断古心法》这四字,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竟萌生出一种欢悦情绪,悠然旋动。 陆缺则感觉无比熟悉,好像此物本该属于自己。 朦胧中又看到前世的背影,披着一身尘埃,在浩如烟海的功法中不断地倾心钻研,呕心沥血,皓首穷经,最终编撰出博览众家之长的不世典籍,铁画银钩落笔“断古”二字。 那二字如是摩天大剑,在奔腾不息的光阴长河上斩出痕迹。 划分开古往与今来。 于是《断古心法》的占据了陆缺所有心思,根本没再去想《六截功》。 牛摩不明就里,习惯性地揉了揉硕大的牛鼻子,不解地看着陆缺道:“这套《断古心法》据说是由盖十三前辈当年遗留在参合宫的,但不是他本人道统,绝对不如他亲自参与修订的《六截功》,小子,你可得考虑好,要知道筑基以后的修行功法,练了之后就不能轻易换成其他的。” 其实。 以陆缺现如今表现出的修行潜质,最适合的莫过于《六截功》。 这门功法以力证道,只要肯下苦功,就能够保证他成就金丹境界,参合宫功因此施教,特意挑了这套适合的功法。 当然了,炼气问道还讲究个缘法。 不是宗门觉得合适就一点合适,还得看当事人本身的意见,这点与相亲相似,所以才有了另外两个选择。 但宗门主推给陆缺的一定是《六截功》这套功法,牛摩受了托付,不免就要多交待几句。 陆缺主意已定,很坚决道:“多谢牛长老提醒,但我确定要这套《断古心法》” 牛摩看着陆缺,“别那么急下定论,先听我把话讲完。” “这两套功法,《六截功》能从筑基一直修行到化神境,《断古心法》到了元婴境界就断了篇,虽说修士达到足够境界,功法都得根据自身条件和心境自创,但走一条前人开辟的路肯定会更轻松,所以你千万得考虑清楚。” “谢谢牛长老的教导,但我和《断古心法》更有缘法。” “嗨,呵呵……” 缘份这二字在修行占的份量不轻,玄之又玄,却是冥冥宿命。 话都说到这里,牛摩不再唠叨什么,只是尽责任,把最后一套功法的信息介绍了一遍。 然后指向记载《断古心法》的玉简,“你可以将此功法取出了。” 陆缺迈步上去,手指触及充满沧桑气息的玉简。 那一刹。 宛若证见到前世的生涯,无数模糊而伟岸的身影从眼前流过,在天地大势中崛起又陨落,化成冷寂的死星。 玉简中的信息化成光影矩阵,在脑海呈现出上万列文字。 同时。 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也在陆缺脑海投射出五千四百列文字,和参合宫收藏的《断古心法》重新排列组合。 ……参合宫藏书楼收藏的《断古心法》并不完整,只有和乾坤化气壶的蕴藏的信息组合,才能衍化出真正的功法!光影矩阵的文字行列重新排列整齐,绽放璀璨金光,一字一句深深地烙印在陆缺心里。 这就好像找回了失去的记忆,因此记忆的非常牢固。 当功法信息流过心头。 陆缺蓦然错愕,《断古心法》对于最基础的要求就是得吸收九滴地灵浆。 那么—— 他从炼气问道开始,到如今得到了《断古心法》,期间所走过的路,应该全部都在前世的推演之中! 以前世身安排今生,这得是多大的神通伟力?多大的算计之力? 陆缺心中骇然,都不太相信那真是自己的前世。 收神平复了许久。 《断古心法》的文字信息一点一滴的从心头流过去,二十五个仙窍全部打开,随后汹涌的天地灵气奔涌过来,在周围酿生出几道灵气旋涡。 丹田中翻涌不决,心神相合,引导灵气奔涌至穴窍玄关,迅速点燃一团命火。 苏寒衣和牛摩看着这幕,均感意外,这小子倒真是和《断古心法》有缘法,不过才接触到了功法信息,还没有参悟,竟能流畅运功了。 很是古怪。 牛摩抄起手道:“苏丫头,你收这个徒弟颇为奇特,说不定往后有大出息。” 苏寒衣低头淡笑,长辈风范浓郁,“能有什么出息,让我少操心点就烧高香了。” “这话像是当师傅才能说出来的。” “陆缺和我们的青丘狐坟渊源不浅, 如今到了参合宫,我不把他收入门下多照顾一点,往后回界山还不知道我祖母会怎么唠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两个时辰匆匆过去。 这边儿陆缺醒过神,已经把《断古心法》的内容全部刻进了脑海骨髓,熟得不能再熟,退回了一步,向牛摩行礼道:“牛长老,我已经把这套心法记熟了。” 牛摩恢复正色,“按照咱们参合宫的规矩,宗门特别奖励的功法,即便是自己至亲和师友,也不可外传,这点你还得向宗门列祖列宗发个心证大誓。” 关乎前世的东西,陆缺怎会外传?对所谓的心证大誓并不抵触。 “怎么发?” “眉心通三魂七魄,刺破眉心,以眉心之血为引,天地为见证,起誓倘若把《断古心法》传给其他人,道行便自然消散,永堕世俗尘埃。” 陆缺好奇道:“这誓言准不准?” 牛摩乐呵呵地吸了两下牛鼻子,“你如果觉得不会应验,以后就试试。” 看来是会应验的! 陆缺干笑了一下,划破眉心,按照牛摩所言起誓。 做完这些。 牛摩大袖一挥,凭空悬浮的一百零八块黑色正方体疾速错动变化,引发强烈的空间涟漪,地面簌簌晃动起来。 陆缺跟着左摇右摆,等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已经重新回到那间狭窄房间。 面前还是那座正方形的黑色石台,莲花灯盏仍放在上面,清冷的白色光芒把环境照的极为明亮。 颠簸之故。 陆缺撞在了苏寒衣身上,某些部件略显唐突,身体很诚实,心里很抗拒,强忍着脑海盘旋的杂念退开,再次转过身,面色惭愧道:“抱歉,不是故意的。” 明白陆缺的情况,苏寒衣不好发作,故作镇定道:“你受到书魅的影响,往后七天里,每天戌时三刻到子时阴阳交替,欲念会越来越强,这段时间一定注意收心克制。” 牛摩老不正经起来道:“让一个血气方刚的小青年克制恐怕很难。” “受书魅迷惑而生的欲念,不加克制,对精神力会有很大耗损。” “一两个月就养回来了。” 苏寒衣没好气道:“您老别胡说了,再把这孩子给带坏。” ……… 第284章 师姐师弟 福兮祸所依。 得到前世专门遗留《断古心法》,固然又是一桩天大机缘。 但受到书魅的影响,回到洞府,陆缺心里就开始杂乱浑浊,根本就没有一丁点修行的心思。 一闭眼。 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闪过极为妖娆婀娜的女子身影。 尤其是柳离和雪初五。 陆缺从前毫无遮挡地欣赏过两位的丰腴春光,和柳离还有过几乎过界的旖旎,当时场景在心里逐渐清晰,宛若书魅携带那抹粉红色雾气,挥之不散。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念头越来越浓,使得陆缺脑门上都浮出一层粘腻汗水。 坐立不安,辗转反侧。 没奈何。 陆缺拎起木桶,到洞府外的溪畔中打了几桶带雪的溪水,添满浴桶,将整个人泡了进去。 可书魅的迷惑之术侵入心神,从根底上拨弄情-欲,陆缺现在这点微末道行,委实是很难扛的住,时间逐渐逼近子时,天地阴阳交替,他的血液不由自主加速流通,皮肤变得灼烫如火,冰冷溪水都因此泛起白汽。 一夜过去。 陆缺始终没能睡下,清晨从洞府里出来是满眼通红血丝。 心中杂念依旧如杂草丛生,无法集中注意力。 不能炼气,不能炼仙武,不能翻阅修行典籍。 实在无所事事,陆缺就扛起大扫帚,把沿路积雪扫了扫。 天色逐渐大亮。 伤势还未痊愈的雪初五来找陆缺蹭饭,踩着鹅卵石跨过结冰的溪涧,就见陆缺坐在柿树下的雪堆里,肩头扛着扫把,身上落了许多碎雪,呆坐不动,背影非常低沉。 “师弟昨晚没拿到心仪的功法?”雪初五移步靠近。 “别过来。” “你这怎么回事?” 嗅到雪初五身上香气,陆缺心脏砰然地跳了起来,伸手按住胸口道:“昨夜到藏书楼取筑基初期,碰到那本《招春诀》中蕴生的书魅,中招了。” 雪初五身负正阳雷体,情况特殊,筑基后宗门就给予了适合她修行功法,因此从没去过日字号藏书楼,更不知书魅为何物,以为陆缺是碰到某种不祥存在,受了伤,就走到跟前打量起来。 “伤哪儿了,让师姐看看。” “不是筋骨伤势,是心境遭受书魅的魅惑术法腐蚀,搞的色心大起,满脑子都是女人。”为了尽快把雪初五撵走,陆缺实话实说。 “嗯?” “现在不是考验我道心的时候,师姐到别处去吧。” 雪初五定睛一瞧,陆缺眼睛里面满是赤红的血丝,目光浑浊,嘴唇起了干皮子,头发乱糟糟的,的确是“坎离未济、炎火过盛”的症状,情况似乎还蛮严重。 总是救过自己性命的亲师弟,扭头就走太没良心,她略作思量后道:“师傅没说怎么解决?” “让我静心克制。” 七情六欲,人皆难免,所以这静心克制就显得很不负责,陆缺修行知识贫瘠犹如凌月塔的那位雀斑女修的身材,就把苏寒衣的话奉为至理名言,可雪初五系统学习过,明白这法子对青年男修不大靠谱。 雪初五道:“只靠毅力怕是不太行。” 陆缺干笑了一下,捂着双眼道:“师姐不用管我,心里侵犯师姐倒也罢了,再待久了,我肯定忍不住动手动脚。” “那你……” “死不了都是小事。” 雪初五的关怀不是时候,见她不走,陆缺起身回了洞府,把水桶拎出来,绕路避开雪初五,从溪涧盛出一桶又一桶带着冰碴的溪水,添进浴桶。 然后紧闭洞府门,点上玉合静心香,再次泡进浴桶里。 朝起暮落,转眼过去四天。 陆缺始终没有从洞府里出来过。 第四天,黄昏。 雪初五担忧陆缺的状况,走到洞府外叩了叩厚重的石门,轻声问道:“师弟你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洞府里传来沙哑声音,“没事。” “我进去看看。” “不用!”陆缺的声音忽然拔的很高。 可他越是拒绝,就越让雪初五担心,捏着手指在洞府外徘徊许久,心头思付师弟正苦熬难关,倘若一直冷眼旁观下去,谁知道结果怎么样?进去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师弟压制不住欲念,吃她点豆腐,可看过具体情况,总是能放心许多。 万一陆缺情况很糟糕,还能及时请宗门长老处理不是? ”还是师弟的安危更重要些。” 几经思索雪初五打定了主意,揣着牺牲自我的伟大精神,缓缓推开了洞府门。 此刻。 陆缺的洞府里光线幽暗,因为四天来一直没有生炭火取暖,还有几许幽冷。 而陆缺本人则穿着寻常的青衫泡在浴桶里,脸色有些苍白,眼神焦躁不安,本来已经起干皮的嘴唇绷开几道血口子。 “师弟,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在雪初五的印象里,陆缺是落日神宫霸气救场的冷峻少年,是霜降大比上举重若轻的杰出才俊,实力强劲,智珠在握,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倒他,在同辈人之中最为闪耀夺目。 所以如今这副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陆缺饱受炎火煎熬,喉咙疼得厉害,声音哑了,“没有那么稳的心境,只能借外物克制。” 雪初五屏气凝神感知了片刻陆缺的状态,气息杂乱,灵力涟漪起伏很大。 这显然是因为克制之故,影响到了周天远行。 心境不畅,周天如何畅通? 她道:“你这样也不是办法,恐怕再忍两天就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陆缺虚握起拳头,死死压住额头,有不服气道:“我修行时间不长,但根基却是两位要好的妖族朋友花大力气打下的,应该不至于走火入魔。” “我问过师傅,那书魅的迷惑之术就连金丹境都不能轻易抵挡。” “……还扛得住。” “你这两天没有检查灵气运转状态吧?” 陆缺根本就静不下心,哪还有检查灵气运转的功夫,点头道:“没有。” “情况挺糟糕的,如果我判断没错,你的灵气运行已经渐渐散乱,此时运功过神阙穴、气海穴,两处穴窍必然会疼痛难禁。” 大宗门弟子不管道行如何,修行的理论知识都很扎实,雪初五更是望月谷学霸,所说估摸是八九不离。 这就让陆缺颇感不安。 气海穴乃是灵气交汇之所,神阙穴又是乾坤化气壶蕴养之地,可都不能出现问题! 而雪初五怕陆缺固执己见,又把手伸进浴桶中,指尖凝聚微弱灵力,在他的神阙穴上轻轻一按。 陆缺顿觉神阙穴位置疼痛犹如钢针仿佛穿刺,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雪初五道:“看来我没说错。” “苏寒衣这么不靠谱?” “师傅的性子清冷孤高,从没有和男子多接触过,所以这种事情怕是不好意思往深了说,不能怪她。” “唉……” 随着神阙穴位置的疼痛渐渐消失,浑浊杂念再次占据陆缺心神,不免就觉得眼前的师姐越看越好看,眼神都有些直了,埋进浴桶之中的手伸了几伸,最终却没有落到雪初五那诱人的娇躯上。 视线接触。 雪初五清楚陆缺炽热的眼神里蕴含的是什么,害羞地咬了下嘴唇,脸颊上泛起一层胭脂红色。 她转过身去,可还没迈出一步就又转了过来。 “我陪你说说话吧。” “师姐,男的和有了春愁闺怨说说话就能排遣的女子不同。” “那怎么办……” 陆缺抹了下干裂的嘴唇,道:“按说我应该先装出要死的模样,再拿出救过师姐的恩德要挟,让师姐帮我缓解症状,只不过偏偏在这时候犯了家门仁侠之风的毛病,觉得干这事有点丢人,所以凉办。” 雪初五嗫嚅道:“其实我对师弟的印象蛮好。” “这时候就别给我添柴火了!” “修士……修士……有时候其实可以率性而为。” “师姐——” 陆缺视线直刺过来,雪初五才意识到说的话过于大胆,娇羞地躲开了目光,不过仍然没有离开洞府的意思。 毕竟她也是青春正好的姑娘,心里怎么会没一点男女之事? ……… 第285章 吴大仙子 洞府光线暗淡如灰。 牡丹造型的精巧熏炉里,玉合静心香燃烧殆尽,浮起最后一缕烟。 氛围归于暧昧不清的寂静。 雪初五仍然没有撇下陆缺离开,立在浴桶一步之遥局促不安,纤手紧紧握着。 或许是心理作用,她感觉陆缺那灼灼的目光正从身上寸寸扫过,脸颊变得有烫,双腿不自觉地并了起来。 修士终非神仙,不免七情六欲缠身。 女修亦然。 刚才放肆大胆的话无意出口,雪初五胆子就更大了,顺势想着一个师傅门下的亲师姐弟,年纪相差无几,郎才女貌,往后朝夕相处之中哪儿可能清清白白的?暧昧的事绝对免不了。 眼下陆缺的情况很糟糕,她出手或出其他相助,就当是把往后的事提前了,而且也也是救师弟于危难为出发点,男女欢娱只是附赠品,不算荒唐! 何况师弟才貌均属上乘。 雪初五渐渐说服自己,只不过忽略了自身正值桃之夭夭,春心渐盛,对男女之事也有懵懂期盼这点。 她毅然决然地定下主意,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移步到洞府门口观察。 黄昏将近,夜幕将临。 雪不知什么时候是下来,已经成了天地间的一道茫茫白幕。 晚风在望月谷呼啸,刮斜落雪,刮得满谷冷寂,在风雪里炼锤法的石刚,似乎也嫌风雪太大,拎着两柄大锤钻进了洞府,掩上洞府门。 天暗下来,望月谷再不见人影。 这时。 雪初五放下了心,转身把陆缺的洞府门彻底关上,纤指掐诀,在门口处设下雷法禁制。 洞府里的光线更加暗淡,她背着身,在阴影里留下轮廓优美剪影。 沉默了须臾。 她声音有轻微颤抖道:“师弟的忙,就由我来帮,今天应该没人看见我来师弟的洞府。” 随后转身在牡丹熏炉续了一段玉合静心香,又将陆缺床上的被褥铺平,轻咬嘴唇坐在了床边儿,等待即将发生的任何事,当陆缺的目光再次透过来,也没有躲避,只是觉得身体有些异样,胸脯不自觉地起伏了下。 “师弟,从浴桶里出来吧。” 陆缺呼吸粗重,心脏剧烈跳动,只是炽烈的欲念还并没有完全摧残心智,声音暗哑地说道:“我在落日神宫救你性命,全是为了自身利益考虑,你不用因为就这点委屈自己。” “没有委屈。” “那是为什么?” 雪初五移步走到浴桶前,取出丝巾擦了擦陆缺满是水珠的脸,然后娇羞笑道:“不告诉你!不过师弟你只要没觉得师姐不知廉耻,现在想要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昏暗无光的洞府里,气氛因这几句话急速升温。 雪初五义无反顾地把陆缺从浴桶中扶了出来,拉起他满是老茧的手放在自己腰身上,任其肆无忌惮的下移。 “师姐,好看不看?”雪初五娇躯剧烈颤抖。 “好看。” “哪儿好看?” “……” 洞府外的雪纷纷扬扬,子时以后望月谷已经银装素裹。 洞府里。 雪初五撩起青丝小心翼翼下了床,将胸前及脖颈清洗了一遍,又返回床上,俏脸上桃红挂霜。 连续四天四夜没合过眼的陆缺,此时已经睡熟。 雪初五静静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师弟委实清秀可爱,低头在他脸上琢了一口,然后笑吟吟地缩进被窝。 她修行的筑基功法《九鼎积雷》,得在练成第二层之前保持完璧,如今才入门,所以没走到那步,不过除了那步以外,从前在风月话本看到的知识可用了不少,温存旖旎之间,对那种事倒有些期待了。 “师姐将来也给你!”雪初五很大胆的轻语了一句。 她心里已经掂量的非常清楚。 炼气问道,往后的光阴极为悠长,同在一个师傅门下的亲师弟,恐怕相伴的时间也最多,能和这么出众且长相好看的师弟行人生欢娱,也是蛮幸运的事。 那还有何不可? ……… 陆缺在霜降大比之间,寄出去的几封信有一封是寄往真元宗的,毕竟当时寄住在真元宗很受照顾,出了门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显得太不通人情。 而宗门之间的信件都是由修士传递,即便没有顺路的,还能交给镇邪司专门设置的邮驿传递,因此就比世俗信件快的多。 来回两万两千里,第六天杜青青就收到了陆缺的来信。 信中问候了老修士胡塘、杜青青的女汉子师傅林月蘅,还夹了两张百两银票,让杜青青出宗时候帮这二位买酒,另外还托杜青青帮忙照顾三桥镇的同乡吴婴。 随着年龄渐长,陆缺或多或少萌生出了一点提携同乡后进的心思。 这天晌午。 杜青青带着信件去找吴婴,只是没见到人影。 吴婴已经在真元宗待了一阵子,有上好的赤丹辅助,道行将到炼气二层,可谓顺风顺水,但她也发现了真元宗的很大弊端,该宗门居然不管饭!! 虽说常常能去蹭师兄师姐的鱼虾蟹大杂烩,可这对十五六的花季少女来说,无疑还是太单调。 所以今早练完气,吴婴就拿着一柄短刀跑到真元宗植被茂盛的东面地区。 听说东面会有野猪野羊出没,如果猎到两只回去烤得喷香流油,师兄师姐们还不得佩服她? 真是机智。 吴州气候温暖,终年不会下雪,到了深秋将冬的时候真元岛依然草密林茂草的繁盛景象。 吴婴深入林间,用匕首在来时树木上刻出记号,不由佩服起自己起来,“就连迷路这点都考虑到了,我可真是机智,如果再成长一二十年该多了不得呀?” “肯定会纵横无虚海,成为海上第一女仙侠。” “到时候陆缺也得巴结我,哈着腰跟我叫吴婴仙子,求我教他两招!哈哈哈,我真是好厉害。” 想到了兴起之处,小姑娘威风凛凛地挥舞匕首,劲力所致,草木折服。 大抵是运气好,斩断几片蒿草后,就看到一头黄羊羊羔半跪在地上,来回地挣扎着,但却始终站不起来。 荒僻的树林间,吴婴毫不客气展露仙侠风范,剑指指着黄羊羊羔道:“小羊妖,吴婴大仙子不斩寂寂无名之辈,饶你去了,回去再修行几百年在和我吴婴大仙子斗。” 黄羊羊羔终究站起身,只是走了两步就再次栽倒,身躯抽搐着,没多大会儿就断气了。 “我这么厉害吗,光是气势就把小羊给吓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哦。” 吴婴于心不忍,可仔细看了看,黄羊羊羔并非死于她的气势之下,情况好像中了剧毒,死后口中还在流白沫子。 把黄羊羊羔毒到是一株黑青色植物,就位于不远地地方。 此植物名为“蛇见草”,叶子上一道道整齐细纹,将衬得叶片犹如蛇鳞,吴婴在真元宗讲的草木课业听过蛇见草,知道这种植物含有剧毒,碰到草叶就会使血液凝固,看当真看见这种令人生畏的植物,心里却莫名觉得亲切。 “我都是修士了,不至于把我也给毒死了吧?” 吴婴心里涌起大胆想法,鬼使神差地就摘下进片蛇见草的叶片放在嘴里嚼了嚼。 带着剧毒的汁液进入腹中,很快化散,没有带来任何的不适,反倒使吴婴体内升起了一股舒爽的清凉,穴窍自然开合,疯狂地吸收起周遭的天地灵气。 这怎么回事? 看着面前飞沙走石,吴婴天真的脸上全是茫然。 但她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就因为吞服了几片带有剧毒的蛇见草,体内似乎有某种东西被触动,引气入体的速度顿时间就比自己修行快了十倍以上。 丹田嗡鸣,奔腾的灵气轰击开更多的清明区域。 一炷香功夫就迈入了炼气二层。 “教习可没有讲过蛇见草有提升修为的效用,怎么这么奇怪呢?”吴婴按了按有些暴涨感的丹田位置,一头雾水,心里思量该不该把这件怪事告诉教习。 她年纪尚小,没什么多心思。 便想着假如蛇见草真能帮她快速提升修为,就先不告诉教习好了,等一下修行到炼气圆满再一鸣惊人。 “就这样——” 吴婴定下注意,欣喜万分,蹦蹦跳跳地往林间继续深入,继续找野羊野猪的踪迹,以及……蛇见草的踪迹。 约莫走了两三里。 天空中忽然有墨云聚集,很快轰轰隆隆地响起雷声。 不知怎么的,吴婴自出生之日起就很厌恶打雷,随着年龄增长厌恶越盛,听见这嗡鸣不绝的雷霆,直难受地按住了胸口,头昏脑胀,好半晌雷声停了,才渐渐恢复。 “好端端的,打什么破雷吓唬吴大仙子!” 吴婴很是愤愤不平地抄起一块石头掷向天空,又扒着眼皮冲着天空做了怪脸。 然后就继续往前走,穿过几道藤蔓结成的天然帘幕后,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地面上长了很大一片的蛇见草,数目至少在八百株以上。 “发财了!” 吴婴瞠目结舌,水汪汪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诡异的纯黑色。 ………… (一点题外话,先秦以前的古人应该还是挺开放的,大家读过《诗经》的话,肯定知道里面有些类似“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的句子,意思就是看对眼了就happy,非常地奔放!作者的故事虽然架空,但肯定有些东西取材自古代,所以师姐有这种表现,不能说有多不矜持。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从宋朝才开始有的观念,朱程理学那门的玩意,评《诗经》“郑卫之风,皆有淫-声”也是朱熹给评的。 但本书肯定不是取材宋代及以后的背景) 第286章 被抓现形 三天后的深夜。 过了子时,万籁俱寂。 雪初五点亮了连续几天都没有点过的灯烛,坐在石凳把青丝梳顺,挽起发髻,斜插上一根垂珠玉簪,又收拾了一番衣裙,再转身时已经恢复端庄大方之态,娇媚气全藏进了眼底。 “师弟的情况好了许多。” 陆缺点头道:“好了,就是精神力有些耗损,但这不算大事,服用一枚木元丹就能调整过来。” 雪初五伸着纤指轻拍红润嘴唇,打了个哈欠,“睡得真困,我得回去补补觉。” 睡得真困……这话挺妙,包含着师姐三天以来的含辛茹苦,精益求精,让陆缺显得略微尴尬,害羞且局促地挠了挠眉毛。 大恩不言谢,把睡字变成一个很激烈的动词这种事也不太好言谢。 陆缺支吾了半晌,没再说话出来,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雪初五冲他眨了下眼,“这两天的事别说出去,宗门不允许没正式结为道侣的弟子一室而居,要是认真起来,咱俩都得被丢进石牢关半年。” “明白。” “我回去了。”雪初五站起身,绰约美人身段在束腰衣裙衬托下更为诱人。 陆缺恍惚应道:“好。” 紧闭三日的洞府门再次打开。 陆缺和雪初五并肩出门,被夜里的冷风一刮顿时清醒了不少,但让两人更加的清醒的是苏寒衣也出现在洞府外面,面上还很不善的样子。 雪初五做贼心虚地迎上去,挽住苏寒衣手臂道:“师傅,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陆缺跟着喊了一声,“师傅。” 苏寒衣转眸扫视二人,猜到俩混账闷在洞府这么久必然没干什么好事,看见陆缺的神态气色就更清楚了。 这是当师傅,还是当媒婆? 苏寒衣似乎已经看见了清名毁在这俩混账身上的情形,非常心累,无奈地叹了一声。 “初五,你倒真是心疼师弟!” 雪初五顿时脸红,可跪的也很快,狡辩道:“当时陆师弟的灵力波动已经散乱,几乎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不得已,弟子做了点荒唐事。” 苏寒衣道:“站起来。” “您还是先骂弟子两句,不然弟子惶恐不安。” 这种事能怎么骂,不是自曝家丑吗? 苏寒衣不至于端起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小事化了道:“我既然收录陆缺为弟子,自然不会放任他身处险境而不管,所以往后自作主张前,先问问我。” 雪初五眯眼笑道:“谨遵师傅之命!” 而陆缺就显得骨气很足,斜靠在洞府的墙壁愣着苏寒衣,“我能说话吗?” “说。” “苏寒衣,你办事还不如苏萱靠谱,口口声声说让我静心克制,能克制的了吗,第四天我的穴窍玄关就出了问题。”陆缺脸上带着两分显而易见的怒色。 师傅得对不起师傅这二字,不然她就是苏寒衣! 苏寒衣神色平静道:“就没想想是你心志不坚?” 听听这叫人话吗?陆缺没敢放肆地说出来。 不过苏寒衣本身是狐,精明亦是狐,看出陆缺心有不忿,瞪了一眼道:“行了,没把你当后收的徒弟,知道你的穴窍经络可能会出问题,我特意找到宗门擅长炼丹的长老要了两枚归川丹,专门针对穴窍经络伤势的。” “这样啊,误会了师傅。” 注意到苏寒衣手上拿着盛丹药的瓷瓶,陆缺立马就换了态度 ,他在《黄庭记略》中看到过关于“归川丹”的介绍,想把丹药搞到手。 紧接着就走到苏寒衣跟前,去拿盛丹药的瓶子,“多谢师傅赐药!” “你已经被初五调理过来,用不着归川丹了。” “现在用不着,也可以备着往后用!而且师傅已经把这丹药给带过来了 ,再带回去多麻烦。” “真有脸,你俩一人一颗!”苏寒衣冷眼横了一眼,但还是把瓷瓶交给了陆缺。 此事谈罢。 苏寒衣从衣袖取出一张书单,递给陆缺道:“你的身体彻底恢复之后,按书单上写的书名依次到藏书楼借阅,这些书讲得都是修仙界的基础知识,你得补补,不懂就问初五。我每隔七天考察你一次,到时候你也可以问我。 ” 陆缺收下书单,点了点头。 雪初五问道:“师傅,那我呢?” “你得基础知识很扎实,这一两年就专心地熟悉《九鼎雷诀》,另外……霜降大比和钟素交手,你也应该明白近战是短板,往后还可以在辅修的仙武上下点功夫。” “《九鼎雷诀》上说雷法威力强盛,需要高品阶的灵器,才能发挥出足够威力,而我现在用的正阳雷伞有点拉胯,接下来该用什么材料祭炼?” “洗阳石。” “我过两天去修士坊市逛逛,看有没有这种材料。” 苏寒衣指出两人接下来的修行方向,转身就欲回去。 陆缺慌忙拦了拦道:“师傅先等等,以前我在冀州流霞郡的修士坊市闲逛时候,遇到个奇异的东西,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您给看看。” “拿出来。” “还是到我洞府里去看更好。” “神神叨叨的。” 三人又进了洞府,陆缺把灯烛拨亮,从咫尺空间中取出当时在流霞郡买的那块驳铜矿,放在灯下。 由于乾坤化气壶对这块驳铜矿反应极大,所以陆缺肯定,此物绝对不止是一块寻常的驳铜矿。 “外表也只是天然的驳铜矿。”苏寒衣把拳头大的驳铜矿拿起来,掂了掂,感觉其份量、质地都没什么特异之处。 陆缺道:“可能里面有东西,要不打开看看?” ……… 第287章 金色血气 苏寒衣见陆缺伸着手指凑近,眼中荡漾之色还未完全消去,嫌弃地瞪了一眼。 “滚远点!” 陆缺满脸无辜,明明没冒犯,注意力全在那块驳铜矿上。 但该退开还是得开,免得苏寒衣误会他有师徒兼收的心理。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陆缺看得出来苏寒衣深受儒家伦理影响,不是个很正经的九尾狐妖,却是个非常正经的人,对男女大防忌讳很深。 亲徒弟也不例外。 时代变了,妖孽比人正经。 雪初五这几日夹枪带棒的,很是受累,扶着简朴的石桌坐了下来,手捧俏脸,慵懒盯着那块驳铜矿打量。 “还真看不出来什么。” 她启口的瞬间,一抹青色道罡在苏寒衣细若削葱的指尖绽放,分成几十道,把驳铜块斩成数百块平整的矿石颗粒。 矿石颗粒凭空悬浮,有几缕金色血气从中翻腾而起。 蕴藏于陆缺神阙穴中的乾坤化气壶顿时涌起强烈冲动,比炼化水晶时都更甚。 可陆缺不敢在乾坤化气壶活人面前显露乾坤化气壶的威能,只能眼睁睁看着,便宜师傅苏寒衣气度优雅的轻轻吸气,把金色血气全部吸入腹中。 陆缺心若刀绞,默不作声。 穷惯了的人被别人占了便宜,心情如何好受的了? 乾坤化气壶都在呜咽低鸣。 此时。 悬浮的矿石颗粒之间又呈现出了一块蒲扇大小的黑青色鳞片,气氛古朴,威压咄咄逼人。 宛若一尊强横大妖蓦然降临洞府。 不过苏寒衣的婀娜娇躯,却如铜墙铁壁般挡住了这股威压,使身后的两位劣徒不至于被压跪于地。 她不着急去取那块黑青色鳞片,先回头和陆缺解释。 “刚才那股金色血气是蛟龙气血,此蛟龙应该已经身死道消,只是生前的道行高山仰止,一缕血气蕴含的力量也非你所能够承受,师傅就代你收了,沾你点光,但起码也至于浪费。” 两人目光碰触,苏寒衣微微脸红,眉眼间却略有难掩的几分喜色。 估摸那的金色血气对她都有不小提升。 陆缺心凉到底,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得了青丘狐坟诸多好处,这缕金色血气就当孝敬师傅的。” 苏寒衣欣然一笑,倾国倾城。 这缕蛟龙的金色血气,恰好能助力她金丹境大圆满,省去十几年的苦修,便觉得劣徒也不是很劣了。 她道:“沾你的光,早晚还给你。” 陆缺郁闷地叹了一声,指着黑青色鳞片道:“此物又是什么?” 苏寒衣把鳞片从矿石颗粒中取出来,放在油灯下面,陆缺和雪初五都围近观察。 只见又硬又黑的鳞片,沧桑侵蚀痕迹严重,表面纹路犹如层层海浪线,另外还刻了一幅复杂的图画,标准文字用的还是古文字的异变体。 这种古文字的异形字,宁经魁看了都得懵逼,更别说眼前三位。 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苏寒衣迟疑道:“鳞片上的文字,似乎是大夏王朝之前的神虞王朝,某个附属国的文字,距今三千年以上,现在没几个人能认得了,想要弄清楚什么意思,只怕得花上一段时间。” 乾坤化气壶对这块黑青色鳞片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其中的气血、灵力已经反哺于天地。 陆缺索性好人做到底,“师傅就拿去找人研究吧,研究出来有什么好处,分我七成就行。” “七成?” “雪师姐也得拿一成吧,不然我能只要七成这么点。” 苏寒衣低头笑道:“算计的真好,成。” ……… 书魅迷惑之术的影响消退了九成,所剩的一成不足以动摇道心,但偶尔还会影响心境。 估摸还得六七天才能完全消退。 陆缺做事保本,担忧立马修行《断古心法》会因心境波动出岔子,就没有着手去练习。 几天的工夫还耽搁得起! 翌日清晨。 陆缺熬了粥,炒了几样菜,去给暂时远庖厨的雪初五送去。 香气袭人洞府里面,雪初五刚起来,穿了件绣梅花的薄裙对镜梳妆,凝如白玉的肌肤若隐若现,由于坐的笔直,腰臀弧线显然的极为完美。 陆缺在洞府外跺了跺脚上的雪,拎着食盒进来,恰好饱了点眼福。 雪初五转过身来,咬了咬红润唇瓣,取笑道:“师弟怎么主动给我送饭来了?” 或许另有期待,陆缺此时也不敢说自己心思完全清白,略微沉吟道:“我觉得你应该没吃。” “只是为这个?那师弟放下吧,我梳完头就吃。” “哦。” 陆缺把食盒放下,转身欲走,雪初五起身拉住他袖子,笑盈盈地眨了一眼,意思是行了别装了。 然后走到洞府门口,向正炼仙武的石刚喊了一句,“石师兄,我跟陆师弟有些修行上的事情的探讨,如果有人过来找我,帮忙说一声过两天再来。” 石刚应道:“知道了。” 洞府门随即关闭。 陆缺中了书魅的迷惑之术,哪儿会没点后遗症?雪初五还是很善解人意的,愿意把良药做到底。 两人独处时候,雪初五眉眼间便多了几许女儿媚气。 “我先吃点饭,待会儿再研讨修行的事。” “师姐,我其实……” “帮我把门后的几盆花浇点水。”雪初五推了推陆缺。 说完坐到桌前吃饭。 陆缺去给几盆花浇了浇水,随后把洞府门推开了。 纵然师姐一身温香暖玉,让人流连,也愿意帮忙排忧解难,但是待会儿还得去藏书楼借书看,他担忧载在这事上,就不愿意起来了。 “多谢师姐,但我已经好了。” 还真是单纯来送饭的? 这让雪初五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些许怀疑,幽幽地愣了一眼陆缺道:“师弟还是个正人君子?” “不是,不是。” “倘若真好了也行,但千万别硬撑着,在心思还杂乱的时候就运功行气,容易伤及经络的。我拿你当亲师弟看待,愿意帮你解决麻烦,也包括这种麻烦!”雪初五几乎摸准了陆缺的脉,清楚这位外表和顺、内心狠辣的师弟得真诚以待,关系才能更好,所以说话也没有忌讳。 这招也的确管用。 陆缺踌躇着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觉得雪初五算是离开锁龙关以后,除闻大仓以外可以交的另一位朋友。 ……还能深交。 “师姐,吃饭吧,中午时候我再过来给你送。” ……… 第288章 他病好了 大宗门让人头疼的一点就是它太大。 参合宫的人族弟子说破天也就一万五千人,可却占着方圆六百里的地域,几乎给人荒无人烟的感觉。 陆缺到藏书楼借阅典籍,都得驾驭涉水飞舟! 一刻钟后到了地方。 “日月昭珠玑”五座藏书楼,披着苍苍雪色,越发典雅昂古。 此处来往的人倒是络绎不绝,路上踩满了横七竖八的脚印。 便宜师傅苏寒衣事先交待过,储藏修行知识的典籍都在玑字号藏书楼。 所以陆缺也不用没头苍蝇似的找,径直前往玑字号,把宗门令牌交给管事的长老登记,很快就按照书单找到了三本。 七天时间看三本堪堪够了,就先拿这么多。 随后陆缺又转进珠字号藏书楼。 这座藏书楼里存放都是秘籍,包含术法、仙武、符箓、阵法等等,来往人流就更加繁密。 陆缺刚走过去,就碰见霜降大比上遇过的丰滢丰师姐。 丰滢气度婉和,只是鹤立鸡群的感觉也是很明显。 人群中多看一眼,就看出与众不同。 可陆缺现在还是个没有痊愈的患者,病症是看见漂亮女人走不道,邪念作祟,胡思乱想,那眼神控制不住就往丰滢胸前腰下打量,完全忽略了其他优点。 丰滢的身段不如雪初五窈窕腴美。 但今天穿了束腰的碎花裙,就衬得腰下浑圆蔚蔚可观,颇具摇曳风情。 不愧为参合宫的优秀后进。 想到这里,陆缺猛拍一下额头强行中断这种龌龊念头。 啪! 声音清脆,额头立时浮现出五条红印子。 丰滢闻声回身,见站在身后几步之遥的就是陆缺,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好巧,陆缺也过来借书。” 诸多杂乱念头犹如脱缰野马在陆缺脑海驰骋,意图拉着他的心智在龌龊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一时还难以回神。 无奈下。 他只能伸手捂住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啊对,也来借书的。” 丰滢见陆缺神色古怪,侧头略作打量,“陆师弟怎么回事,汗都下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感觉丰滢好像有靠近的意思,陆缺慌忙后退两步,摇头道:“没事没事,我只是想起了我那位被人绿了的大哥,替他难过。” “呃……” “丰师姐先请,丰师姐先请。” 丰滢不知道陆缺搞的什么古怪,淡笑了笑,移步进入藏书楼。 陆缺如释重负地擦了把汗,站在外面拖延了半晌,吹冷风餐雪气,消磨让人头大的杂念,随后才走进去。 罗列四处的“萤石”灯盏散发白光,漫漫地投射在藏书楼里,犹如清冷月下,将那些典籍卷宗衬得古色古香。 迈入藏书楼,受气氛影响,陆缺的症状有所缓解。 沿着阵列整齐的古旧书架走过去,到了飞行类术法的书架前。 如今有了宗门赐予的涉水飞舟,已经能霞举横渡,但陆缺觉得飞行术法还得学。 自身硬才是真的硬。 往后与人交手,别人会飞他不会,失了先机不说,看着也挺丢人的。 在书架上翻了近两个时辰,通览七十七本典籍,前后比照,陆缺最终选定了一门叫做《血影遁》的飞行术法。 这门术法是根据某种强大妖兽的天赋神通概率而来,相对霸道,在危难之际,还能以燃烧精血为代价、短时间内将速度提升三到五倍,委实是跑路的不二之选。 跟陆缺也很匹配。 拿到了这几本典籍,他就溜着墙根、低着头,迅速地溜出了珠字号藏书楼。 遇见女人可真是太险了。 看来往后几天还得在洞府里躲躲。 ……… 小雪节气前,前几日的积雪彻底消融。 夜里孤月高悬,银光遍洒,把瘦骨嶙峋的望月谷衬得极其清冷。 陆缺被“书魅”的迷惑之术前后折腾了有半个月,心境总算恢复。 入夜。 在望月谷溜达了一圈,从寥落筑基境弟子的地盘溜达到炼气境地盘,碰见朝气蓬勃、青春靓丽的师妹们,视线终于没有胡乱扫。 这是病好了啊! 陆缺大松了一口气,浑身轻松,快步折返回去。 经过洞府前的溪涧,他撩起带着冰碴的水洗了洗脸,随后就在柿树下盘腿坐定。 被雪师姐送过几天温暖,明镜亦非台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没有了书魅迷惑之术的侵扰,收心收神并不困难,约莫半刻钟时间就进入了久违的定静之态。 尘埃沉淀,心湖澄明。 前世特意遗留下来的《断古心法》早揣热乎了,也该练了。 陆缺双手结印,意守眉心神轮,按照《断古心法》行功方式搬运气机,引导周天运转。 伴随的“圆明性光”在眉心神轮亮起,如明月悬青天。 外界天地灵气开始通过二十五个仙窍流向经络,酣畅淋漓注入丹田,这比用《练气篇》炼气快了十倍不止。 这次可谓鸟枪换炮了。 陆缺有些欣然,也有些无奈。 当初炼气修行为得只是闯出锁龙关,真没想过要多么强多么生猛,大抵是能打的过杨鹤,也就可以了,但现在不努力变强不行了。 他猜出来柳离将会是未来的敌人! 这怎么对付? 陆缺再怎么辣手摧花,也不太舍得催到柳离身上。 那么……就只能在道行上压制柳离,最好是远远地拉开一大截,只有这样,等将来站在了对立面,才有资格去斡旋。 前世开的这局棋,就是在逼着陆缺不断变强,然后破局。 陆缺现在领会到了这点。 “尽力而为……” 一个半时辰以后,月光被夜气模糊。 陆缺感觉丹田有了饱胀感,从定静之态中醒过来,起身活动拳脚,接着又练了几轮刀。 将近子时回到洞府。 他把柳离前两日寄来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先天灵体的确得天独厚,在逐渐熟悉修行的门道后,柳离在半年多内连续突破四小阶,迈入炼气十二层,再有一年时间肯定就能破境筑基。 信上又提及了和陆缺结伴游历的事,言词间期待满满。 “这怎么就一定得成为敌人啊?” 看着信上的娟秀字迹,陆缺琢磨不出来有什么理由会跟柳离成为敌人。 因爱生恨? 妇为夫纲的观念在大夏深入骨髓,锁龙镇的妇人纵然剽悍些,敢于家暴相公,但也没有哪家妇人会阻止相公纳妾的,但凡家里条件够了,还会帮着张罗纳妾的事。 所以柳离即便知道陆缺跟师姐雪初五不清不楚,也不会恨上,估摸还得拜托雪师姐多照顾陆缺。 她最清楚陆缺少年的困苦,巴不得不在身边儿,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替她照顾。 ……因爱生恨这点显然不能成立。 “仇在哪儿,恨在哪儿,怎么对立,难不成将来我会弄死康回,那偷偷弄死,用乾坤化气壶毁尸灭迹不就得了?再不成就推给许远,那伙心思歹毒,也不差欺师灭祖戕害同门这一件事。” “哎,还有铺垫,我之前提醒和柳离讲过要她防着许远这人。” “这真是好人好报。” 琢磨了一会儿,陆缺心里释然许多,当即挥毫泼墨给柳离回书。 ……… 第289章 驼山神鼋 清晨,陆缺驾驭涉水飞舟到宗门邮驿把几封信寄了出去。 回来就碰上一件恶性事件,洞府外不远的老柿树被打断了。 罪魁祸首就是看他不顺眼的李望,干完这事,李望也没跑,此刻正面急赤白脸和雪初五争论。 “我看这株柿树树干笔直,准备开了打张桌子用,有什么问题?” “咱们参合宫的树林何止千顷万顷,成材的更是不计其数,没必要非到陆师弟的洞府外来砍。” “我就看上这株!” 雪初五面色不悦,“没事找事。” 李望耸肩冷笑了两声,看见陆缺驾驭涉水飞舟落到地面,立即调转矛头,阴阳怪气道:“陆师弟,砍你棵树。” 陆缺平静地“哦”了一声,砍就砍呗。 这副无所谓的态度,让李望浑身力量一下落到空处,很是尴尬。 他可是觉得被陆缺横刀夺了爱,故意借题发挥,要找事,要单挑,要打的头破血流…… 陆缺不接招,还怎么继续下去? 李望看了眼陆缺,又看了眼雪初五,脑补两人你侬我侬的场面,提升胸中怒气,随即怒发冲冠地指着陆缺。 “陆师弟在霜降大比的表现,看似有两把刷子,但我不服,今儿就是特意找你打架的。” 意图争夺配偶的动物,就是暴躁易怒。 这点陆缺早看出来了。 不过他没有接李望的话茬,他把被砍断的柿树树干托起来,闭上一只眼打量,“柿木案板,槐木椽,桑木扁担用万年。” “没修行以前我干过几年木匠活,李师兄如果想打桌子可以找我,但我最擅长的是打棺材,李师兄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请我帮忙。” “打架最算了,我怂。” 直接认怂,免得对方说的怂。 李望怒笑道:“初五师妹,你看清楚了你看上的人到底是什么货色!” 雪初五望着陆缺,眼里有光,“能屈能伸,不计较微末小事,大丈夫啊。” “你……”李望心里抓狂,踹了一脚柿树树干,负气而走。 可从怂这点上攻击陆缺,妄图让陆缺因此出丑,实在异想天开,雪初五岂不比他李望更清楚陆缺的为人? 一桩小事,微不足道。 李望骂骂咧咧地离开后。 雪初五双手交叠贴着腹前,仪态万方,“师傅说我近战偏弱,这几天我就在仙武上下了些功夫,筋骨颇为劳累,请师弟帮忙舒缓。” 陆缺嘴角微微扬起道:“啊?” “走吧。” ……… 参合宫妖族弟子地盘,有座方圆六里的小湖。 湖岸立着一块饱经沧桑的石碑,石碑正中以前朝神虞王朝的文字,篆刻“大鼋湖”三字。 其余边角题字都已模糊。 苏寒衣带着从那块黑青色鳞片上拓印下来的古体字,来到大鼋湖前,抬手在石碑上有节奏地叩了九次。 音波扩散,大鼋湖湖面随之跳起无数水珠。 少顷。 湖心波涛翻涌,浪花滔天,涌出一颗占了湖面面积四分之一的巨大头颅,体型上的压迫感极是强烈。 此妖兽名为驼山神鼋,人名叫做山昊,参合宫的大长老之一。 别看山昊以乌龟的形态呈现,其实道行很高,早就渡劫化形了,只不过更喜欢原来的形态而已……他喜静不喜动,常在神鼋湖湖底一趴十来年,突然被唤醒就很茫然。 “苏丫头,参合宫玩完了吗?”山昊属于被逼当上参合宫长老的,相比之下,还是愿意做一只安静的乌龟。 “宗门很好。” “那我回去再睡几千年。” 苏寒衣皱了皱眉头,“山长老先等等,看看这几个字您认得吗?” 苏寒衣把拓印文字的纸张掷出去,纸张迅速点燃,散开的烟气在空中组成十六个九丈大小的文字。 太小了,山昊也看不见。 苏寒衣在他眼里都小如米粒,全凭气息感知。 ……复杂的古体异形字呈现在空中,山昊大如城门的眼睛缓缓眨动,有点慌。 这字的笔画七绕八绕,都是什么,说是符箓都成。 “我仔细瞧瞧。”山昊神色为难。 说起来山昊道行很高,那是都熬年数熬出来的,修行知识并不丰富,而且在三千年前人妖大战时全是因为躲得远,才得以苟全性命,妄活四千有六百年,从不敢两军阵前狺狺狂吠,和余尽春、说书人、介凡夫那类在修仙界纵横捭阖的人物相比,大佬二字放在他身上就很虚。 在参合宫也排不进战力最强那波,就是活的长,能当作宗门祥瑞。 山昊绞尽脑汁想了两刻,龟苓膏都差些从耳孔溢出来,终于还是辨认出三个字。 “这是前朝神虞王朝某个附属国的异形文字,年代太过久远,我也记不得清,只记得这三个字念,雷、楚、海。” “别的无法辨认?” “无法辨认。” “那多谢山长老了。” 山昊缓缓晃了晃巨大的脑袋,重新转进神鼋湖中。 苏寒衣立在岸前踟蹰,与黑青色鳞片同时现世的金色血气只是附带物,都蕴含着惊人力量,那么黑青色鳞片上篆刻的地图势必会包含着更大的机缘。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陆缺觉得黑青色鳞片既无灵力也无血气,当了甩手掌柜,那她这个当师傅就得用心查查。 苏寒衣修仙之心坚毅,本来不想当什么师傅,只是当了,就想当好。 ……… 雪初五把陆缺拽进了自己洞府,炭炉早已点上,暖意融融。 这几日在辅修的仙武下了功夫,雪初五确实有些筋骨劳累,让亲师弟帮忙舒展,合情合理,但为了更方便,进入洞府后就把外面的落霞衣脱了下来,仅剩下一件睡觉时穿的如纱薄衣。 雪初五俏丽一笑,转身背对陆缺,拍了拍柔滑如缎的青丝。 “师弟帮把我头发扎起来。” 纱裙笼罩的娇躯若隐若现,肌肤弧线凹凸有致。 幽香浮动。 事情显然不是扎头发那么简单……陆缺走到雪初五背后,挽起柔顺青丝,“师姐像是病了。” 雪初五温婉低头,声音软糯道:“所以需要你来照顾呀。” 单独相处时。 雪初五和在外面端庄大方的模样全然不同,眉眼间无限柔媚,她也愿意在陆缺面前展露这一面。 但不受外因影响的陆缺,平常以圣贤模式居多,把她扎好头发后,说道:“我先帮师姐松松肩,另外仙武本来就是一件劳人筋骨的事,常常需要沐浴汤药来缓解,师姐没有准备吗?” “宗门的灵植园不是什么药材都齐备,泡活血散的话欠两味药。” “到修士坊市去买。” “我修行《九鼎雷诀》刚刚入门,这段时间得待在宗门稳固,也不想出去,就先这么凑合吧。” 正说话间。 苏寒衣在外面喊了声两人名字,雪初五穿上落霞衣和陆缺一块出门。 “师傅。” “师傅。” 苏寒衣道:“找个清净点地儿,指点你们修行。” ……… 第290章 师徒对阵 苏寒衣把两人带到“尽海”海边,先行点拨雪初五,让陆缺到旁边去演练刀法。 此时尽海沿岸已经结冰。 海面上漂浮着许多不规则的圆形冰块,海岸线则冻结了一道漫长白色泡沫,似冰似雪。 沧海冰封的画面,陆缺还没见过,跳到一块岩石上眺望了半晌。 然后活动筋骨,取出断夜练刀。 ……可能是从前在荒野练刀习惯了,这种天地广阔,渺无人烟的环境,让陆缺觉得无拘无束,刀芒挥洒就凭空多出了一成的威力。 灰黑色刀芒掠过海面,斩碎浮冰,倒卷滔天白浪。 爆裂声轰响不绝。 练过几轮刀后,陆缺又运转《执象经》要义练起拳法。 时间悄然过去。 另一边儿,雪初五经受苏寒衣的精心细致教导,已经有点遭不住。 指尖凝聚的雷弧明灭不定,滋滋响了几声后,溃散成几团白色火苗,任凭如何运转《九鼎雷诀》功法,丹田状况也像是被冰封的尽海,卷不起浪潮。 她胸口微微起伏着,脸颊涨出胭脂红,香汗浸湿了衣袖。 “师傅,我到了极限了。” “休息一刻半,按我教的再练两轮。” 雪初五胸口剧烈起伏,“两轮!?” 苏寒衣不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连原因都不解释,语气清冷道:“不愿意按我说的修行,就回去继续让叶间川教你,我不教废物。” 雪初五紧紧抿了下嘴唇,没再说话。 “还用我哄着?” 苏寒衣撇下雪初五,快步走向陆缺那边儿。 “陆缺,先停!” 陆缺收住架势道:“我练的不对吗?” “以《执象经》基础为起始,不好高骛远,这没什么不对,不过我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霜降大比不是没让你发挥,今天我陪你打一场。” “我跟师傅怎么打?您抬抬手指,也把我压死了。” 苏寒衣挽了挽衣袖,“我把道行压制和你齐平的水准。” 很久没有酣畅淋漓地打过,听苏寒衣这么一说,陆缺当即兴致勃发,拔出陷入沙滩之中的断夜,抚去刀背上的沙子,紧紧地握了两下,适应手感。 “怎么打都行吗?” “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我正好也可以看看你的欠缺之处。” “好!” 一个“好”字说出口,陆缺以影闪之术闪现到苏寒衣跟前。 在穿过空间隔阂的同时,就施展旧年风雪泼洒出十七道灰黑色刀芒,一刀既起,一刀再出,又是十七道灰黑色刀芒,密密麻麻的刀芒宛若墨汁向苏寒衣流淌而去,使她所处的那方区域变成昏黑。 刀芒纵横的刹那。 陆缺伸手一招,罗天旗从咫尺空间飞腾而起。 旗面伴随灵力注入哗哗抖动,响起风雷之声,三十六柄飞刃瞬间浮现,随心念驾驭化成飞刃河流,直刺苏寒衣胸膛。 紧接着迅速变动法诀,左手结印,使《离火术总纲》酿生数百团火球,封住上下左右所有退路。 这又是刀芒,又是飞刃,又是火焰,饶是苏寒衣都有点懵。 奔着欺师灭祖来的吧? 她把道行压制到筑基初期的水准,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好在仙武境界极高,身形轻盈旋转间,以凝聚起青色道罡,宛若倒扣的大碗般护住了周天。 砰! 三十四道灰黑色刀芒同时砸中青色道罡壁障,被致密坚实的道罡撞碎。 “还不错。”苏寒衣称赞了一句。 ……同时纤掌翻动,在空中拖出万千道虚影,汇聚成丈余大的掌印,迎着三十六柄飞刃压过去。 那掌印宛若犹如铜浇铁铸,与飞刃相激撞后,在半空中悬浮制衡。 飞刃锋利无比,却不能奈何掌印分毫。 陆缺感觉通过反震余波、传递过来的灵力,前所未有的精纯,越发兴奋,横刀在掌心里一抹,以鲜血祭断夜。 “师傅就是师傅,压制到和我齐平的道行,还是强得离谱。” 看见陆缺眼中闪烁灼热光芒,苏寒衣眉头轻轻压了压。 这小子在同阶之中强得有些夸张了。 幸好霜降大比时候让他故意认输,不然就刚才那套不留余地的连招下去,参合宫的后辈才俊得被他杀绝。 拔得霜降大比头筹的丰滢也顶多走两个来回! “你现在施展这些,谁教你的?” “具体的招式没人教,但基础理论还是苏萱指导的,她以前和我说过界山外面的修士灵器宝物一大推,搏杀时候还能磕-药恢复灵力,所以必须招招势大压人,逼得对方没有空闲亮灵器、磕药补充,后来我出关与人对敌,发现很有道理,一直都在履行这套理论。” “这……” 苏寒衣哑然失笑。 表妹苏萱那两把刷子,她还不清楚?那丫头从来就没跟人实战过! 跟陆缺讲得对敌理论,八成还是听她对于外面修仙界的描述,凭空臆想出来的,这可真是人在狐坟坐,理论胸中涨。 “她还教你什么了?” “正面对敌实属下策,中策是偷袭打闷棍;上策攻心,攻击对方道心,又或者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等等。” “……嘶,这丫头路子这么野。” 陆缺继续挥洒刀芒,同时道:“人美路子野,但说的都管用!” 旧年风雪在鲜血的加持下威力暴涨,连续五招,近百道灰黑色刀芒呼啸而出,带着熊熊战意击碎了那道掌印。 不过还是撼动不了苏寒衣的道罡屏障。 “你的仙武招式从何而来?” “根据《执象经》上的意蕴,自己瞎琢磨的。” 这话让苏寒衣微微一惊,依靠武学经验创造仙武招式,没有十几二十年的积攒,很难做到。 陆缺却靠着之前东拼西凑的修行资源,悟出来了还很不错仙武招式,这份悟性可谓千里挑一。 她喟叹道:“你还挺奇怪的,资质明明很低,悟性却极高。” “啊,对了师傅,有不少人说我资质不行,资质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在修仙界资质是指和天地灵气的亲和度。资质决定了修士的下限,如果一个人天生和灵力毫无亲和,气感都把握不住,就毋谈炼气了;又或者每一层境界都要遭遇难以逾越的大瓶颈,也不会有太高成就。” 陆缺深呼了一口气,“那我资质的确不高,我破境筑基时就吃了九枚筑基丹。” 苏寒衣眯眼道:“所以你有现在的实力并不合理。” “陵光娘娘给了我点赐福。” “……” “骗你是狗。” 大表姐苏寒衣实在太精明,陆缺担忧她再往下猜,会猜到乾坤化气壶的存在,所以拉起陵光娘娘的大旗掩饰。 当然,谎话九分真一分假。 陵光娘娘曾经亲自为陆缺束发加冠,这不也算赐福? 而趁着苏寒衣质疑这话真假、神色错愕的刹那,陆缺已经提刀纵起,以万钧之势劈下一道如满月般的刀芒。 ……… 第291章 李望闹事 十八团命火烛照,丹田天地喧沸翻卷,周天运转酿生的灵力沿刀锋倾泻,与陆缺的灼灼战意汇成刀芒。 如一轮黑月落于海岸,悄无声息地斩向苏寒衣的道罡屏障。 ……七百日缺。 这式仙武让苏寒衣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异彩,赞誉之色很浓。 威力应该无限逼近筑基中期了。 灰黑色刀芒压在道罡屏障上,蕴含的灵力骤然释放,汹涌地轰击着接触面,似乎有千刀万刀不断斩落。 坚韧的道罡屏障开始簌簌颤动。 在坚持十几息后,终于破碎消失。 下一瞬。 陆缺逼近跟前,挥刀斩下,由于很清楚伤不到苏寒衣,出刀就非常狠辣,那是直劈头颅而去。 眼见“欺师灭祖刀”斩来。 苏寒衣身形未动,只是纤手出袖,连绵出掌,掌印浩浩荡荡拍了过去,后发先至击中陆缺胸膛,砰的将之轰飞十几掌远。 压制到了筑基初期的道行,她并没有留手。 徒弟一手欺师灭祖刀,师傅还之清理门户掌,那也不算过分。 于是。 两人这场过手就很像是带着不共戴天之仇的。 ……… 嶙峋的礁石旁边。 陆缺手撑双膝,弯着腰喘息,和苏寒衣打完了这场,半点便宜都没能占到,还挨了不知多少掌摔了不知多少次,身上许多地方肿了,酸痛无比。 “很不错!” 苏寒衣中肯点评,没有因陆缺偶尔言行混账就有所偏颇。 陆缺脸上的汗不断滴淌,在沙地上砸出了个小坑,连抹的力气都没有,“感谢师傅教诲,但咱们摸着良心说,你揍我是否揍得太狠了点?” “有么?”苏寒衣没有摸良心。 “刚才您一掌拍过来,拍得我撞碎了块两丈多高的礁石,整个人都嵌里面了。” “但你是需要经常挨揍。” “凭什么,我和师姐……” 俩混账徒弟青春正盛,又有点看对眼了,难免偶尔摩擦。 苏寒衣也懒得管,为得也不是这事,说道:“你吸收了九滴地灵浆,还没有激发出所有潜能,多挨几回揍,才渐渐能把潜能发掘出来。” 陆缺道:“还有这么一说?” “地灵浆蕴含的地之本源,化育万物,而在你体内则能生髓造血,滋养体魄,承受的外力越多,其效用也越大。” “哦,师傅你懂的可真多,不愧是狐中龙凤,天纵之才。” “滚蛋!” “……” “你手里还没有地灵浆?” 陆缺脱口而出,“没有,坚决没有!” 苏寒衣目光扫了过来,道:“装得已经非常像,但是还有点微表情不对,那肯定就是还有了,你分给初五一滴,初五的性命根基相对薄了点,如此修行,到《九鼎雷诀》第二层都得耽搁许久。” “师傅,逮住一个筑基初期打劫,你不觉得惭愧吗?” ”你净想着占女孩子便宜,什么东西都不想付出,不觉得惭愧吗?” 陆缺无语。 随后。 苏寒衣又跟陆缺讲了往下修行的重点,他的灵力积蓄、战斗经验、机变,跟同阶比几乎已经没什么缺陷,这三方面短期内无法获得太大的提升。 除非是遇上什么泼天机缘。 唯一的不足是至今还没有凝炼出道罡,努力方向得往这点倾斜。 道罡的首要功用就是护体,能让陆缺在对阵专修术法的修士,或是突然遭受袭击时候,不至于太吃亏。 “师傅,你凝炼道罡用了多久时间?”陆缺问道。 “四年半。” ……… 李望赖在石刚洞府里喝酒,一杯接着一杯,脸色黑如锅底。 他想不明白雪初五看上陆缺哪点,怎么姓陆的刚来参合宫不到一个月,就把她的魂儿给勾走了? 凭什么—— 李望愤然拍案,手里捏着的酒杯连带遭殃,被拍的稀巴烂。 “师弟,别再喝了。”石刚抱起酒缸放到自己身后。 “我和初五师妹前后拜入参合宫,从十几岁一点直到如今,交情向来很好,那姓陆的怂货哪点就比我强了?是不是就因为他也拜在苏长老门下。” “雪师妹并非趋炎附势之人。” 李望呵呵醉笑道:“女人,谁说的准。” 石刚挠了挠硕大脑门,“缘分可这种事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在世俗里那些肤浅的女人,看谁有钱就和谁有缘;在修仙界,看谁强就和谁有缘,我明白,明白,但是我比他姓陆的要强,我去碾压他……给你看!” 说到这里。 李望一挺胸站了起来,脚下虽然很软,意图却很简单。 晃晃荡荡地跑出石刚的洞府。 “师弟。”石刚慌忙赶上。 李望边走边从怀里取符箓,这些都是为霜降大比准备的,由于当时发挥失常,就留下了大半。 “姓陆的,你-他妈给我出来!” “别撒酒疯了。” “少管闲事。” 李望向一座安静的洞府,同时掷出两道“五音役鬼符”,伴随黄色符箓燃烧,扩散开的灵力化成两两头巨大的独角鬼,脑袋一低,挺角轰的撞在洞府石门中央。 洞府剧烈颤动,轰重石门被撞出裂隙。 两头面目狰狞的独角鬼,按着石门拔出了角,朝着石门缝隙嘶吼怪叫。 那叫声极其凄厉高亢,并非附带着灵识攻击。 李望醉熏熏地大笑,“姓陆的,就不信这样你还能做缩头乌龟。” 石刚拽住李望道:“别把事闹大了!” “闹大怕什么?我怕什么?” “这也不是陆师弟的……” “我就要把事闹大,让初五师妹看看,谁才是真心为她好!别管我!” 说话同时,李望回手就向石刚掷出一张“遣山定身符”。 符箓化作流光贴在石刚脊背,扩散开几圈灵力晕纹,效用瞬间激发……这遣山定身符名称虽有夸大,可却能衍化千钧巨力。 石刚无辜中枪,被遣山定身符压住脊背,登时就跪了下来,动弹不得。 “姓陆的,你出来——”酒劲上头的李望越发张狂,在五音役鬼符的效用消失后,一个远距离冲刺,飞踹到洞府石门上。 原本就生出裂隙的石门轰然破碎,哗哗啦啦落了满地碎石。 同时洞府中几道凌厉剑气呼啸而出。 ……… 第292章 人有亲疏 几道剑气刺来,李望持符抵挡,终是酒醉不在状态,被最后一道剑气穿过符障,洞穿了腹部。 落霞衣出现纤细的裂口,很快周围就被鲜血染成红色。 “师弟是要找死!” 怒意浓郁的声音从洞府里传出,同时洞府主人顾近长也走了出来。 李望哭错坟了。 他砸的顾近长洞府…… 望月谷堂口的洞府都是依岩壁开凿,制式相同,外面没有花木盆景装点,的确不好分不出来谁是谁的,何况是酒醉之下? 被剑气贯穿腹部,李望酒醒了大半,看见顾近长驭剑而出、凌厉飞剑就悬在于肩膀齐平的位置,随时都可能斩来,酒劲儿就彻底落了下去。 两腿间不由一涨,尿意十足。 这不扯淡了? “误会顾师兄,我找的是陆缺。”李望捂着腹部解释。 “找陆师弟找我洞府来了?” “喝醉了。” 顾近长眼眸生霜,冷笑道:“我怎么看像是借酒醉之故,找我挑衅?索性咱们就去斗法场打一场,省的你多费心思。” 李望从炼气问道伊始,就一直被顾近长压着,十几年来就有了心里阴影,本能地敬畏顾近长,晃了晃脑袋道:“我真不是故意挑衅顾师兄。” “少废话!” 刚才的动静已经惊动其他师兄师姐,纷纷从洞府里出来查看怎么回事,很快聚拢了二三十位。 自然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起哄道:“打,修士就得术法见真章。” “谁不打谁没种。” “李师弟就腹部受那一丁点伤,影响不了发挥,放心的打。” “……” 嗡乱的起哄声,望月谷掌事童信姗姗来迟。 童掌事溜着墙壁就抄起一把扫帚,不管男弟子女弟子,凡是嚼舌根起哄的,一视同仁各抽一下。 “一个个都五十朝上的人,看什么热闹起什么哄?滚回去!” 把看热闹的弟子哄回去之后,童信揣着把瓜子,走到顾近长和李望两人中间,边嗑瓜子,边往两人脚边儿吐瓜子皮,很无赖地左右一瞧。 “反天了?说说怎么回事。” 李望耷拉着脑袋,支吾不语。 顾近长把事情始末简短地说了一遍。 童信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视线斜向还被压在地面的石刚,以强大灵识击散遣山定身符的镇压,“是这么回事吗?” “顾师弟讲得基本都对,但李师弟是喝醉了酒才行为无状。” “喝醉了也不能撒泼!” “掌事饶李师弟这回……” 童信没有回话,皱着老脸踱步沉思。 平心而论,一碗水肯定端不平,他看着李望长大,修到如今的筑基初期,怎么着也有几分舐犊情深,自然希望李望能修行、姻缘两开花。 至于陆缺,这个半道拜入参合宫的,一来就拱上望月谷最好的白菜,确实让人有点气愤。 但陆缺又是苏寒衣带回来…… 童信在心里左右掂量了好半晌,捋着胡须道:“你砸坏他洞府,他刺了你一剑,就当扯平,这事就这么了解了吧,全按宗规来办,你俩都得在石牢里住半年。” 顾近长指了指破碎的石门,“我这洞府门?” “自己去找回石匠活的杂役师兄们,给你凿一扇,就说是我说的。” “好。“ 顾近长御剑去找石匠。 童信猛地在李望后脑拍了一巴掌,“真没出息!” 李望支支吾吾也不辩白,只是脖子梗得老长道:“童掌事要处罚尽管处罚,但请你安排我跟陆缺对阵一场,我要证明自己比他强。” 瞧着李望这股犟劲儿,童信拈着胡须叹息起来。 “你就没有想过,就算你能证明自己比陆缺强,初五还是觉得他好?” “只要比他强,我心里就爽!” “得了,过几天安排你跟初五两个出去办事,给你们点单独相处的机会,能不能在她心里赢点份量,就看你自己的能耐。和陆缺对阵就算了。”童信摇了摇宽大衣袖,晃晃悠悠地离开。 李望一愣,“多谢掌事。” ……… 尽海的长风,吹开了凄美的晚霞。 黄昏。 陆缺和雪初五靠在黑色的礁石上休息许久,等气机渐渐恢复,苏寒衣就带他们回了望月谷。 今天陆缺挨的挺狠,浑身无一处不疼,不过能酣畅淋漓地挥洒血气,心里非常地畅快。 何况跟苏寒衣过手,经验蹭蹭涨! 到了洞府外。 雪初五看见陆缺眸子闪亮,还残存着交手时的亢奋之色,可算明白过来他为何能远胜同阶了。 ……雪初五自愧不如,她已经累得没半点力量,眼眸黯淡如灰。 “本来还想给师弟做几个菜,晚上一块儿吃饭,看来是做不了了。” “进去再说。” 光线昏暗,雪初五先去点了灯烛。 陆缺走到侧面小室,推开石门,打眼瞧了瞧,四扇的修竹屏风上搭着轻纱裹胸……无意看见,后面放的就是浴桶了。 参合宫给弟子配发的浴桶,皆有古苏合木打造,能长久保持药汤的药效。 但和炼丹炉相同,用的越久灵性也就越足。 陆缺绕过屏风打量浴桶,其内壁已经泛起莹润的米白色,应该是雪初五一直在用的。 “勉强还行。” 雪初五刚坐定喘息片刻,一转身,见陆缺转进侧面泡药浴的小室,脸颊上渐渐泛起了红晕。 她轻咬唇瓣道:“你看什么呢?” 陆缺从侧面小室出来,“师傅让我给你点东西。” “什么?” “地灵浆。” “地灵浆——”雪初五陡然坐起,胸前都巍峨跟着颤巍巍的跳了一下,激动之情可见一斑。 陆缺揉着肿痛的肩膀,坐到石桌前,推心置腹道:“要拿出来这等天材地宝,我也挺心疼,我为人施恩图报……所以请师姐以后务必站在我的阵营。” 施恩图报,不管什么鲍,东西绝对不能白给。 这就得把话说到前头。 雪初五眨了眨眼,“我还没站在师弟的阵营吗?” “提醒一句而已。我去替师姐打水,另外地灵浆见戊土才能化开,所以得在浴桶中放点泥土,别嫌脏。”陆缺提起水桶,到外面溪涧打水。 ……… 第293章 挨揍不够 古苏合木打造的浴桶添满溪水,泥土缓缓沉淀下去,变得清冽见底。 石壁小格的熏炉,点上玉合静心香,如缕白烟流动,满室生香。 做好所有准备。 陆缺取出白玉葫芦形态的万鳞白玉甲,念动操控法诀,倒了一滴地灵浆在浴桶里。 雪初五很自觉地背着身,没有去看。 能够补养性命根基的天材地宝,首推地灵浆,其珍其贵无可比拟,饶是偌大的参合宫都未必能拿出几滴,能得到一滴,便是天大福缘,再去窥探机密就犯忌讳了。 看着地灵浆挥散,将水染成乳白色,陆缺从浴桶前退开,“好了,师姐。” 雪初五没应声。 原来今天修行太累,背过身的片刻,就已经靠着门边儿睡着。 陆缺好人做到底,左右看了看,把放在门边儿的柔软藤椅搬过来,小心翼翼地抱起雪初五放上去,俯身替她脱掉步云履。 在脱掉第一只鞋子时,雪初五就醒了,不过依旧保持着睡熟的姿态,把眼睛偷偷地睁开一道细微缝隙,看向陆缺替她脱鞋的背影,很快红润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哪个女孩子不想被人心疼? ……落霞衣水火不侵,会影响地灵浆的吸收,自然也带脱掉。 陆缺起身帮雪初五解落霞衣,后者慌忙闭上眼睛。 鞋子衣服处理妥当。 陆缺把雪初五横抱起来,放进浴桶,才轻轻推她肩膀道:“师姐,你醒醒。” “我睡着了,不好意思。” “没事!就是有两句话交待师姐,在吸收地灵浆过程中,会进入胎息状态,但不用害怕,吸收完毕后就会自然醒来。” “嗯。” “我走了。” 雪初五娇羞低头,眼睛里的光芒闪亮,“师弟,在我们临州,豆蔻年华以后的女子,鞋子只有自己和自己相公能脱!” 陆缺心里蓦的高兴了一下,伸手抚了抚雪初五柔顺如缎的青丝,关上侧室小门,关上洞府门,转身出去。 ……… 深夜。 陆缺忍着浑身肿痛睡去,很累,睡得就很沉。 随着身体进入深沉的休眠状态,九滴地灵浆蛰伏的力量逐渐生发,化为暖融融的气流。 从胸前几个重要的穴窍玄关扩散,漫向四肢百骸。 外至皮肤,内达脏腑骨骼。 渐渐的。 陆缺的血液流速开始提升,周身毛孔渗出了细密的小汗粒,继而汇聚成汗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肿胀很快消退。 皮肤绷紧,骨骼强韧,脏腑中流转蓬勃沉稳之气。 翌日醒来。 身体说不出的轻盈,精神饱满,没做任何调整就达到了最佳状态,陆缺很满意这种感觉,心想师傅苏寒衣说的真没错,想要彻底激发地灵浆的效用,就得挨揍。 “哎,可惜了,大表姐师傅说每隔十天才来揍我一回。” 陆缺举起双臂拉伸筋骨,笑叹了一句,转身生火做饭。 ……宗门发的有辟谷丹,这段时间他也揣摩过辟谷之术,难度不高,不过依旧愿意做饭吃。 这是人生乐趣。 寅时初,望月谷响起悠扬厚重的钟声。 到“放丹日”了!望月谷的炼气、筑基弟子纷纷走出洞府,到丹阁领取丹药。 陆缺跟着过去。 跟名录阁挨着的丹阁前,炼气境弟子排成两列,翘首以盼。 初入炼气门径的修士刚尝到修行的甜头,当然更躁动,就跟刚成婚的青年对那些事有期盼一样。 筑基境弟子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三五成群聚着闲聊。 陆缺就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了昨天李望醉酒撒泼的事。 争风吃醋,在天渊剑宗就遇到过,不过和柳离的师兄崔傲比起来,李望的手段显得既保守又幼稚,人家崔傲那可是直接敢买凶杀人的。 李望,错不致死…… 陆缺在人群里扫了扫,看见李望,后者迅速别过脸。 嗯? “童掌事,弟子在宗规上有些疑惑。”陆缺朝正管理方丹秩序的童信走过去。 “啥疑惑?” “宗规说门下弟子不可私斗,但遭遇其他师兄弟挑衅时候,可以自保反抗,我想问问如果在反抗过程中,万一失手把别人弄死了怎么算。” 童信眯眼打量陆缺,“得罚,具体怎么罚视情况而定。” 陆缺拱手称谢。 然后转向李望站立的方向,“李师兄,昨天清晨你把我门前柿树砍了,半晌又要砸我洞府,这挑衅可再一再二,但再三我可得还手,刀剑无眼,李师兄三思。” 李望火药似的一点就着,当即冲上来道:“我正想跟你打,来——” “师兄长得已经跟人这么相似了,听懂人话怎么就这么困难?你喜欢雪师姐,尽可以去对她好,那都是你的事,不必伸着脑袋来挑衅我。” “少他妈废话,打就是了!” “跟李师兄这样高智商的人交手,呵呵呵呵……赢了也毫无成就感。” 李望被这话刺的满脸通红,拳头捏的格格作响。 在旁看热闹的童信,看不下去了。 好歹参合宫也培养李望十几年,怎么就培养出来这么点心智?情令智昏,在新来的陆缺面前就跟被耍猴似的,才两三回合言词交锋,就沉不住气,要是放任不管估摸着得被玩死。 大庭广众。 童信也不好太偏袒李望,各打五十大板道:“你们俩兔崽子都闭嘴!” “童掌事,李师兄昨天砍断我洞府前树木,还意图砸我洞府,这事怎么算?” “他那不是酒醉砸错地儿了,还挨了一剑吗?伤的还不轻,都是同一堂口的师兄弟,你也大度点。” 陆缺虚握拳头,往唇边贴了一下。 明白了。 相对于李望这种自小就在望月谷修行的堂口翘楚,他半道出家还是外人,所以会受到无形的排挤。 “好,我大度点。”陆缺没有执拗,领完丹药迅速离开。 看着陆缺的身影走远,教习叶间川把童信往丹阁侧面拽了拽。 “昨天的事不处罚李望,是不是有失公正?” 童信一咧嘴,胡须跟着颤动,“修行这么多年,书生气怎么还这么浓,你跟我说什么叫公正?为这点小事就处罚李望,让那些在望月谷修行几十年的老弟子怎么想,童信这老家伙就是个拉高踩低的老王八蛋,看着新来的陆缺有点能耐,就往上巴结。” “依宗规处置……” “你呀也就适合捧着先贤典籍,去教弟子修行,人情世故的事甭掺和。” 叶间川耸肩笑了笑。 这事终究也不是大事。 童信懒得跟叶间川解释太多,绕着柱子转了转,突然想起件事来,揶揄叶间川道:“昨个听到个小道消息,你的老情人儿名扬修仙界了。” 叶间川板脸道:“什么老情人,别瞎编排。” “天渊剑宗康回!” ……… 第294章 大势变动 叶间川和康回是同辈人,各为两大宗门当时翘楚,资质冠绝,常常被人拿来相互比较。 两人年轻时游历修仙界,也的确有不少的交集。 据说曾被同困在一座古老的阵法半月有余。 这就给了很多好事修士想象的空间,孤男寡女在一座阵法半月,当时正青春,怎么可能清清白白的? 但事实上真没那回事。 叶间川身正不怕影子歪,神色平静道:“说事就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康道友怎么名闻修仙界了?” “她最近修成金丹境界,在修仙界引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轰动。” 叶间川温文尔雅地脸上闪过异色,童掌事没睡醒吗? 康回资质冠绝,且背依天渊剑宗这棵大树,修到金丹境界本来就是十拿九稳,根本不值一说。 偌大修仙界也不至于因金丹境轰动。 “无聊。” 叶间川感觉童信纯属是消遣他,撂了两字,转身欲走。 但童信料到叶间川会有此反应,很郑重道:“我说每句话都真的!就因为康回道友修成金丹境界,昨个钦天监牵头,召集五大宗门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散修中的大能,专门为此开了论道会。” 他补了一句,“那论道会规格很高,咱们宗主巫魏都没有旁听的份儿。” 叶间川有点懵了。 按照童信的话里意思,参加此次论道会的无不是有资格修成真仙、踏入天门的大人物,修行起码有两三千载光阴。 这么一群大佬讨论康回做什么?她也是妇道人家啊。 叶间川道:“真有这事?” “那能有假,小老弟,我啥时候跟你说过假话!” 童信跟叶间川说的假话不计其数,但这回像是真的。 叶间川抱臂道:“那为什么?” “谈此事之前,我先考你点学问。” “正经学问?” 童信很是不满道:“什么话,难不成我肚子里就只有男盗女娼和南宫月漓师妹的臭鞋了。” “童掌事也清楚我为人实诚,过高地估计你的素质,良心难安。” “真是正经学问。” “你问。” 童信席地而坐,眯着眼道:“天渊剑宗的开山鼻祖介凡夫介老爷子,在人妖两族大战结束的头两百年,无疑是资质最高,最显赫的一位,从炼气到结成金丹用了多久?” 叶间川不假思索道:“介前辈十一岁炼气,九十三岁至金丹境界,咱们宗门编纂的《修仙史》可考。” “介前辈之后,九溪学宫一位天骄横空出世,结成金丹用了八十四年。” 还真都是正经问题! 这让叶间川对童掌事有些刮目相见了,“你说的这位是指余尽春余前辈,如今在朝廷钦天监挂职。” 童信笑了笑,“再往前推四百年,大夏五大宗门之一的凤栖山蘅玉真人,一柄拙芦飞剑,无人可挡,当年到天渊山问剑介老前辈,能逼得介老前辈出剑应对,她从炼气到金丹又用了多久?” “也是八十四年。” “以上三位前辈可算的上修仙界资质、悟性、机缘最佳的了吧?” 叶间川轻轻点头。 童信比了一个五的手势,又比了六,意味深长道:“康回康道友从炼气到金丹只用了五十六年!” 叶间川渐渐琢磨出来了点味儿。 “修仙功法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完善,又有各代前辈遗留下来的修行心得、可供参考,能让今人少走许多弯路,康道友占了这种优势,超越先贤也并非不可能,各宗大佬肯定明白这重道理。” “和功法有一定关系,但是不多。”童信很肯定。 “那是……” “我再问你,咱们参合宫的《练气篇》三千年来改过十七个版本,你觉得修行最初的《练气篇》,和最新版本的《炼气篇》,从得通气感到炼气圆满,其间最大能有几年差距?” 叶间川担任炼气境弟子教习,熟悉十七个版本的《炼气篇》,因此这种刁钻问题依旧难不住他。 他思量片刻道:“同一个人修行的话,相差不会超过十四个月。” “对嘛!所以康道友修行速度远超越那三位前辈,功法进步只占了少部分原因。” “我有点迷糊了。” 童信拍了拍叶间川肩膀,“根据钦天监的数据,近二十年以来,一共有七十六位修士在百年以内筑基,这在两三千年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如今修士如今的进境速度突然变快了。” 叶间川猛然瞪眼。 “还真是!我虽不才,但只要往后不出太大的差错,也有望修行的第六十五个年头结丹。” 童信不大喜欢叶间川的谦虚劲儿,咧了咧嘴,“啊对对对,你是挺不才的。” “童掌事接着正事说。” “正事就是,因为康回的修行速度实在太快,好像屁股后头有人推着似的……不是你在推吧?” ……老不正经,叶间川转过脸。 童信抹着胡须笑道:“轮不到你,推她的是天地大势。” “几位开论道会的大佬的说法?” “没错,那些大佬们拿康回当做特例,就此对修仙界进行了模糊推演,发觉天地大势突然有所改变。” “啊!?” 儒雅的叶间川闻言,也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童信掰着指头继续道:“据说是三千年前人妖两族大战太过惨烈,连天道都受到了波及,经过这漫长时间的自愈恢复,如今天道复健,就推动修仙界进入了该有的兴盛期。” “大佬们的目光果然深远。” “现在是修仙界兴盛的初始阶段,往后会有更多的修士头角峥嵘。” “这么说修仙界要变天了?”叶间川抬头望向明媚天穹。 童信点了点头,双手叉腰转了几圈腰,然后道:“大势变迁,注定要有旧势力就此消沉,新生势力破土而出,消息确定后,咱们宗门的大长老都还挺紧张的,连夜就做了几番推演。” “我说怎么昨晚感觉有些异常。” “大长老们推演出咱们望月谷极有可能崛起一尊绝世大佬。” 叶间川眯眼道:“顾近长?” 童信摆了摆手道:“大势变迁犹如沧海涨潮,水面混乱一片,天机都是模糊的,绝对不可能推衍出来具体是谁,不过不太可能是顾近长,那孩子外傲中干,将来成就绝不会比初五强。” “从落日神宫回来以后,初五的成长的确很惊人。” “我觉得也不是初五。” 叶间川按着琢磨下巴琢磨,突然打开了脑洞道:“苏寒衣苏长老!咱们竟往弟子层面想了,却忘了望月谷的长老。” 童信打了个响指,“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我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选。” “陆缺?李望?” “呵呵呵……”童信伸指向叶间川胸口。 叶间川温和道:“掌事真看得起我。” “别他娘瞎谦虚了,论资质、论悟性、论机缘,如今的炼气筑基层弟子,哪儿有一个比得上你叶间川?这也不止我的意思,宗门大长老们,也认为望月谷里你和苏长老最有可能在此次大势变动中崛起。” “我不太行。” “往后宗门的修行资源会大量往你们二人身上倾斜。”童信给了叶间川一脚。 ……… 第295章 宗门任务 一场大雪飘零时,已经是五天以后。 童信在名录阁吃着火锅哼着曲儿,一名老成持重的弟子,从宗门中枢带过来几十卷卷宗。 ……卷宗是宗门执法堂、接引堂等职能堂口,下发的宗门任务。 零零碎碎,事不少。 童信快速把卷宗通览了一遍,心中了然。 然后把相似的任务归类,默坐着思量了片刻,吩咐杂役弟子,去叫合适的人选处理这些宗门任务。 名录阁忙碌了起来。 九名杂役弟子连轴转,不断地带着筑基境弟子过来领取任务。 房前带着碎雪的脚印越来越杂乱。 童信稳坐钓鱼台,单独挑出两卷卷宗放在右手旁,等任务下发的七七八八,吩咐刚回来杂役弟子道:“把陶希、雪初五、李望、陆缺一并叫过来。” “是。”杂役弟子领命而去。 少顷。 杂役弟子把陆缺四人带过来。 陆缺这菜鸟对宗门的门道了解还不多,不知道啥事,先问道:“掌事唤弟子过来有什么吩咐?” “替宗门处理些力所能及的杂务。” 哦,原来如此。 陆缺原以为加入宗门,就能白嫖宗门各类修行资源,且白吃白喝白住,心里还稍稍有点过意不去,这不蛀虫吗?没想也是得做事的。 他不反感这点,接着询问道:“什么杂务?弟子有点木匠手艺。” 如此淳朴的话语,逗的在场其他人均是一乐。 童信放下筷子,仔细解释。 原来宗门里到了足够年龄还未能破境的弟子,都会被打发去做杂役弟子,为期三十年。 到了期限,愿意留在宗门的可以继续留在宗门,想返回故乡的赐金放还。 当然。 修行几十年,做杂役三十年,漫长的时光足够让世俗物是人非,回去了,父母亲眷恐怕也早已故去,家园已是满庭荒草,连当初相好也嫁给隔壁王大哥,两鬓苍苍,儿孙满堂…… 时光如残忍的刀,划开了仙凡界限。 没什么人愿意面对物是人非的局面,所以大部分杂役弟子还会选择继续留在宗门。 而问题就出在一小撮到期离开的。 这些人被修行界大浪淘沙淘下来,可毕竟都是身负手段的修士。 免不了就有在修仙界唯唯诺诺,回到世俗大打出手、冒充大爷的,为非作歹,鱼肉百姓。 所以—— 凡是大宗门,每隔三五年就会派人对审查这些返回世俗的杂役弟子。 ……发觉作恶的就地格杀,绝不姑息! 要知道世俗乃是修仙界的根基,如今修仙界开始进入兴盛期,也有赖世俗中兴,人丁稠密。 修仙界岂能自断其根? 而给陆缺分发的任务,就是审查三名返回世俗的杂役弟子,是否为非作歹,是否触犯大夏律令。 “明白了吗?”童信讲完,拿起卷宗掷给陆缺。 “明白。” 童信视线一转,指向名叫陶希的女弟子道:“陶希,这事你带你陆师弟去。” 陶希温和点头。 审查杂役弟子通常都是两名弟子同去,这也是尽量为了避免徇私。 但这就让雪初五有点别扭了,往前迈了一步,向童信拱手道:“童掌事,我跟陆师弟更为熟悉,能否让我带他去办理此事。” 童信如此安排,就是要给李望和雪初五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哪儿会变动? 他面上依旧冠冕堂皇,“你陶师姐比你大了一轮还多,处事稳妥,境界也高,万一碰到某些紧急事态,还能照顾陆缺。而且还有别的任务,让你和李望去办。” 李望紧紧抿着嘴,强忍欣喜。 真是令人尊敬的亲掌事! 雪初五冷脸道:“弟子初入筑基,得留在宗门熟悉功法,掌事还是请别的师兄师姐和李师兄一块去办吧。” “就四五天功夫,耽搁不了你修行。” “可是我不想和李师兄一块办事。” ……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纵使平常八面玲珑,遇到不愿意的事,也敢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绝不会窝囊受气。 雪初五直视童信。 童信背着手,脸上闪过愁色,这事是有点乱点鸳鸯谱。 但还是得办。 童信顿了顿道:“别耍情绪,这是上面下来的任务,宗门培养你们十几年,也不是让你们去赴汤蹈火,哪儿有那么多不想?好好把这任务做完了。” 雪初五无奈点头,冷眼瞪了一眼李望。 ……… 从名录阁出来,雪势纷纷。 雪初五挽住陆缺手臂,毫无顾忌地把娇躯贴上来。 经过地灵浆蕴养,她的肌肤似乎更白了些,细腻如玉美人,一颦一笑一低头,俱是风情。 李望看得眼神发直,可胸腔里的怒火也在剧烈燃烧。 凭什么? 雪初五道:“师弟那晚上帮我脱鞋子把鞋花碰掉了,这回出去办事,记得买一朵赔我。” 这话其实说给李望听的,意思是让他死心。 毕竟按临州风俗,只有自己相公才能给女子脱鞋。 此话一出,把李望气的咬碎后槽牙,机械地转过了脖颈,目光死死盯着陆缺,眼眸中腾起的怒气都化了杀气。 可名录阁前岂容放肆? 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好半晌才压住怒火。 陆缺视若无睹,轻拍了拍雪初五手臂,“师姐,出去万事小心。” “都是临州境内的事,咱们参合宫的势力范围以内,不会出什么问题。” “哦。” “……” 浅聊了几句,雪初五和李望各自驾驭灵器离开望月谷。 陶希笑吟吟地看完了一场戏,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陆师弟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吗?有的话,先回洞府去取,我不急。” “没有。” “这就走吧。” 陆缺祭出涉水飞舟,陶希图方便,也约上了涉水飞舟,按着膝盖坐于另一端,抚摸舟沿感慨道:“当年参加两届霜降大比,可惜最后的成绩只得第十二名,没能赢得一只涉水飞舟,羡慕了好几年。” “陶师姐筑基中期了吧?”陆缺感觉陶希的灵力波动异常沉稳。 “嗯,先修行几年罢了。” 说话之间。 涉水飞舟攀上云霄,从茫茫雪幕中飞出望月谷。 陶希闲问道:“师弟哪儿人?” “吴州。” “吴州我去过,不是师弟的口音。” “我在并州长大。” 并州?陶希按住眉角,愉悦地笑起来道:“巧了,我祖籍并州泰东郡,长到十岁才跟家里从并州搬到临州。” 陆缺迟疑了一下,“泰东陶氏?” “陆师弟还听过?” 泰东陶氏门楣出武官,在并州还是挺出名的,百总陶三门就是泰东陶氏的旁支,这事在锁龙镇上常被人唠叨,陆缺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点了点头,“那师姐可曾听过陶三门吗?” “陶三门……”陶希努力回忆着,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来一张马脸,一位不太讲究仪表的青年。 陶希忍俊不禁道:“想起来了,按辈分来算陶三门还得给我喊姑姑。我小时候,他在我家里喂马,学武功,后来还跟家里一名丫鬟成了婚。” “啊,陶百总还成过婚?” “成过的,只不过那名丫鬟乃是犯官之后,年幼时饥一顿饱一顿,身子很弱,在和陶三门成婚的第三年因难产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保住。陶三门自那之后,就到外面当了兵,我搬离并州前都没见过。” 陆缺郁郁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陶百总也是个苦命人。 ……… 第296章 师姐海量 大雪如帘,从天上卷到了地上,茫茫千百里。 涉水飞舟的屏障能抵挡罡风雨雪,里面还很平静。 陶希把任务卷宗放在膝盖上打开,脸色认真,仔细浏览上面信息,然后道:“陆师弟往东,先去距离最近的召康郡。” 陆缺调转涉水飞舟方向,往东疾飞。 “师姐,查这些人得怎么查?” “通常都是先和其街坊邻里,打听这些人的为人,继而盘查家宅,尽量详细全面地了解。” “那如果此人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又该怎么处理?” “按大夏律令来,由咱们执行!” 这事还蛮有意思,陆缺想了想,全力驾驭涉水飞舟。 参合宫距离召康郡七百余里,约莫半个多时辰到了郡城城门,两人从空中落下,让守城兵卒验过身份文谍,踩着厚厚的积雪入城。 地处偏僻,郡城的规模就很小。 街两面都是砖石盖的青灰色矮房,考虑到严冬保暖,墙体砌的非常厚实。 ……家家户户都烧着火炕取暖,淡淡的烟气从烟囱飘出来,因此烧柴火的气味儿极其浓郁。 这天气也没什么人愿意上街,路上冷冷清清。 “先找个馆子喝杯酒暖和暖和。”陶希感觉天已经晌午,因而提议。 “我不会喝酒。” “不会怎么能行,临州人个个海量,到时你和雪师姐结成道侣,喝不过人家,当天可不能上塌,那得多尴尬?” 临州和并州相似,气候寒冷,因此饮酒的风气很盛。 而陆缺被陶希调戏了两句,很不以为然。 就非的拘泥于塌上吗? ……… 两人沿街找了家馆子。 饭馆内外有两重厚重的棉门帘隔开,撩开棉门帘,里面坐着三四桌人,基本都是膀大腰圆的糙汉子,正端着大碗喝酒,聊哪家的寡妇更翘更大更有料。 看见陶希进门,他们的嗓门很快降了下来,连喝酒的姿势都开始趋于文雅。 召康郡距离参合宫很近,郡城百姓大都见过飞天遁地的修士;运气好的,可能还见过飞剑斩人头颅的刺激场面……所以能看出来陶希是参合宫的弟子。 一来腰间悬着宗门腰牌。 二来寒冬腊月还穿两件单衣,明显是修士打扮。 修士嘛,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别管长得再怎么清丽可人,恍若藐姑射之仙,也翻手间就能摘人头颅的存在。 所以在他们面前该收敛就得收敛点,召康郡的百姓心里都有谱。 陶希倒很愿意走群众路线,笑道:“你们聊,不必顾忌我。” 早说嘛。 食客继续高声推杯换盏,只是没再满口荤段子。 陆缺站在陶希身后四扫了扫,饭馆陈设别具一格,把灶台和桌子二合一了,灶台中央嵌着一口大铁锅,炖着鹅肉块、萝卜、白菜、板栗等,锅沿上还贴了几个玉米烙饼。 陶希道:“召康郡没什么精致吃食,陆师弟别嫌弃。” “没嫌弃,就是从前没见过。” “鹅肉乱炖。” 两人找位置坐下。 陶希熟悉临州饮食风格,点了同样的鹅肉乱炖,几样小菜,自己去后厨端水盆烫酒。 陆缺把任务卷宗拿起来查看。 头一个要查的叫高骛远,现年一百零六岁,筑基中期的道行,主修术法,手太阴肺经曾遭受重创,因此时常咳嗽,住在召康郡城郊的高寨村,从参合宫回来后就以糊纸扎为业,家中亲眷尚有表侄一门。 信息非常详细,看得陆缺背后发凉。 “把道行和身上伤势都标注出来,这不就是让调查者更好对付他们吗?” 陶希端着温酒的铜盆过来,接上话道:“师弟说的没错,宗门在乎声誉,自己清理门户,总比让镇邪司揪住小辫子更好。” “查到为非作歹的同门就杀?” “杀,没有例外!前些年青云浦南宫月漓掌事的侄儿南宫庆,退出宗门后在外面欺男霸女,南宫掌事亲自出宗去杀的他,并且挫骨扬灰。” 陆缺有点不可置信,名门正派真就这么正了? 陶希似乎看出陆缺的想法,抬指点了点桌案道:“咱们参合宫不能说没有宵小,但大面上还对得起名门正派四字。” “哦。” 说话间饭馆中的气氛渐渐恢复正常。 有位身着黑棉袄的青年,估摸是羡慕修士风流,灌了两口酒,大着胆子搭讪。 “请问二位仙师到咱们召康郡办什么事?” “查个人,名字叫高骛远,在高寨村做纸扎匠人,小哥认不认得。”陶希倒了满满一盏酒,隔空相敬。 仙子都向我敬酒了?黑袄青年顿时间面生容光,起身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抹着嘴道:“您说高大叔啊?认得认得。” “他平素为人如何?” “这……” “你如实说就好。” 黑袄青年想了想道:“高大叔这人为人孤僻,脾气也非常臭,除了接纸扎白活的时候几乎都不和别人说话。” 陶希笑容和善道:“还有吗,有没有做过欺凌乡里的事情?” 一名头戴毡帽的老叟醉醺醺地起身插话道:“听说上半年有个媒婆到高老弟家里叙话什么,被他拿擀面杖打了出来,打的头破血流。” 媒婆的嘴,骗人的鬼,谁知道能撂出来什么骚话。 撵媒婆……还算不上欺凌乡里。 陶希从钱囊取出五两的银锭子,啪的压在桌案。 “请在座各位多聊聊高骛远的事,聊哪方面都行,只要是实话!今天各位的酒菜钱就由我来付。” 聊八卦还有免费酒菜,这种好事谁会轻易错过? 于是饭馆内很快喧闹起来,连店小二跟老板放了手头的活跟着议论。 这召康郡本来不是大郡城,到了冬季天气严寒,无法劳作,百姓最爱干就是串门围着火堆闲聊,如干纸扎匠人这种显眼的,自然也免不了成为话题对象。 饭馆里十来个人,把以前听到的关于高骛远的信息,东拼一句西凑一句,就把他这几年都干过什么事凑全乎了。 专业!陆缺很佩服地看陶师姐一眼,冲她竖起大拇指。 这比找人打听省事多了。 ……… 陶希陶师姐海量! 边听食客们聊天边敬酒,喝倒了三位大汉,但从饭馆出来以后,脸上只是微红,眼眸依然宁静清明。 陆缺吃饭时没感觉到任何灵力波动,确信她没有使用术法化解酒力,单纯地就是能喝。 “雪师妹比我酒量更好。”陶希揶揄地笑了笑。 ……别看陶希也是桃李花季的青春俏丽模样,和陆缺结伴而行犹如姐弟,事实上年纪已经四十出头,在她眼里,陆缺还是个可以逗乐子的小孩儿。 陆缺对陶师姐印象不坏,含笑回了一句,“没事,她打不过我。” “童掌事让雪师妹和李师弟一块出去办事,你不吃醋?” 吃醋—— 陆缺轻拍了拍额头,坏了,从在界山遇到苏萱那狐媚以后,桃花运一直很旺,好像就失去了吃醋的功能。 也可能是自信…… 他没接茬,问道:“陶师姐,接下来做什么。” “先到高寨村附近的各种商铺问问,高骛远有没有干活强买强卖,赊账不给,欠钱不还之类的缺德事。” “这也查?” 陶希撇嘴道:“当然得查,咱们最好以圣人的标准来审查他。” 陆缺眉头微微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我感觉这里掺杂的有私人恩怨。” “……高骛远不是出自于咱们望月谷堂口的,别的堂口外出审查咱们望月谷的杂役弟子,也这么严。” “哦,明白了。” 这事就主打一个互相伤害。 ……… (不要纠结哈,作者知道铁锅宋朝开始普及,也知道玉米16世纪从美洲传过来,架空修仙,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再就是作者窃以为,假设一个修仙宗门能够存在好几千年的时间,总得有点节操,有那么点人性光辉,不应该只是为了变强就天天杀杀杀,狼群也知道协同作战不是?所以参合宫有几个素质地板砖的堂主,也会办事不公,但还是要脸,不欺负普通百姓的。) 第297章 宁归出现 跟着陶希到米粮商铺问询情况,陆缺基本没说话。 这师姐很像修士版的陶百总,笑眯眯的温柔可亲,可话术非常高明,不管旁敲侧击还是直切要害等等,三两句就能问出来想问的信息。 不需要陆缺多嘴。 而通过一路问询,也没能找到高骛远有什么污点,就是性格孤僻。 陆缺其实挺希望能遇到个为非作歹的同门杂役。 破境筑基以后,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有所提升,演化出了更凝聚的黑色闪电,还一直没试过威力如何。 故而“行侠仗义”之心逐日浓郁。 高骛远不坏,挺让人失望。 ……两人在大雪中穿行,逐渐进入召康郡城郊,路上没遇到行人,问询应该也到此为止了。 陆缺道:“高骛远这人在召康郡中口碑尚可,还继续往下查吗?” “到他家里去看看。” ……… 高骛远的家位于高寨村西南角,独立的一座院子,四面几十丈都没有别的人家。 或许是觉得纸扎匠沾着晦气。 陆缺和陶希赶到高家院子,老旧的木门上落了锁。 院里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陶希伸手按住木门,使得两扇木门分开了一道缝隙,眯眼往里面望去。 庭院内素雪如宣,没有任何踩踏痕迹,想必家中起码两三天都没有人。 “走,咱们进去看看!”陶希应该没少干翻墙入户的勾当,是位行家里手,说话间已纵身飞入了庭院之中。 陆缺跟了进去。 庭院内整洁朴素,大小均匀的柴火整齐地码放墙角;屋檐底下放着做纸扎的柳条竹条,都用细绳扎成捆、搅浆糊的铜盆洗刷的非常安静,摞在窗子下面…… 各样东西都整整齐齐,很治愈。 唯一突兀的是东厢房前面,有个六尺高的纸人。 陆缺视线转向纸人,那纸人也咔咔地转动头颅看向了他。 冷不丁地出现这一幕,还挺吓人,陆缺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什么玩意!? 陶希抱臂道:“纸扎傀儡,陆师弟不用紧张。” 纸扎傀儡和陆缺之前曾见过的“渡阴纸鹤”,都属于左道之术,不入玄门正宗,只不过参合宫藏书楼中包罗万象,储藏有左道之术的典籍,高骛远钻研过也不稀奇。 眼前这具纸扎傀儡散发的灵力很微弱,吓唬吓唬飞贼小偷还成,对修士没什么大威胁。 可能就是看家用的。 陶希手指屈伸,朝纸扎傀儡弹出一道手指粗细的剑气。 受其灵识控制,剑气在空中分化成数百道柔软细丝,缠住纸扎傀儡的四肢,限制住了纸扎傀儡的行动,但又不至于将之破坏。 “陶师姐剑道精妙入微啊!”陆缺由衷称赞。 “多练了两年而已。” 陶希荡了荡衣袖,用袖风撞开东厢房的门。 房内。 一位苍老的老人安静地坐在床上,眼睛带着解脱后的安详,但……早就断了气,身份不是高骛远还能是谁? 他知道宗门会派人来审查,特意留了一封信。 信上内容简短: “未能为双亲养老是大不孝,回乡后守双亲坟茔十四年,已无牵挂,已无所思,万念如灰,不觉冷暖,不觉甘苦,不觉日夜之分别,遂自绝经脉。” 简而言之,活腻了! 修仙界的残酷其实不在于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而是让许多炮灰对修仙抱有幻想,凭着执念苦修几十年几百年,结果一无所成,等回过头来亲友却又悉数凋零,功业成空,人生亦成空。 明明很卷很努力,到头来又什么都没有得到。 高骛远显然是其中之一。 所以,腻了。 陆缺看了一遍高骛远留下的信,有点明白点雪初五为何看他顺眼后就奔放了,应该是处理过类似事情,心有感触…… 陶希检查着高骛远的尸体,小半刻后盖棺定论道:“他用所剩不多的灵力震碎了心脉,死了大概两天半时间。唉,咱们审查他的事也就此结束,同门一场,帮着他入土为安吧。” ……… “师弟,此情此景你不想赋诗一首吗?”高耸的荒山上,一名身材小巧玲珑的红衣女子手持紫竹扇骨折扇,打量着远处银装素裹的古城池。 “啪”的一声。 红衣女子展开了折扇,不合时宜地往怀里扇起风来。 但见那扇面正面寥寥几笔勾勒出鲤鱼戏水的图画,并附有诗曰: “不知几人真得鹿,毕竟终日梦为鱼。” 十分文雅超脱。 只不过折扇背面提的四个字,顿时把这种文雅气氛拉到地面上,四个字是:“我是你爹。” 被红衣女子称为师弟的青年,五官俊美飘逸,亦正亦邪,手指缠绕着鬓角的一缕长发,模样很容易让少女犯花痴。 他无精打采道:“都冻死了人,做什么诗?” “去前面郡城的青楼逛逛?” “没兴趣。” 红衣女子皱起眉头道:“那你当读书人的时候都干什么啊?” 好像有些不耐烦,青年要死不活地叹了一声道:“哎师姐,你的事也办完了,带我去参合宫做客如何?反正这儿距离参合宫已经很近,我有位要好的兄弟在参合宫。” “兄弟……” “我也不是只认识女人。” 红衣女子合上折扇,笑嘻嘻道:“就是你常挂在嘴边儿的陆缺是不是?你不常吹嘘他挺猛的,但是这回参合宫的霜降大比头名状元可不叫做陆缺。” 能跟陆缺以好兄弟相称,且长相俊美的青年也唯有宁归宁经魁了。 宁归也听了参合宫霜降大比的事,替陆缺辩解了两句道:“参合宫的霜降大比三十岁以内的都能参加,小陆不足二十,修行时间尚短,倘若有个五六年长成,必然能够夺魁。” “很少听你这么夸人。” “……这么和你说吧师姐,师姐马上要筑基中期了,如果擂台较量,小陆或许不是师姐对手,但若生死战,我相信能活下来的一定会是他。”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混账!”红衣女子给了宁归一脚,但没舍得使劲踢。 正聊天打闹间,天空忽然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 红衣女子仰头看去,见有两人正驾驭灵器掠空而出,“哎哎,那不是参合宫的飞行灵器涉水飞舟?咱们拦下他,打个招呼。” ……… 第298章 小陆如何 宁归的师姐名叫孟拾鱼,在九溪学宫里背景非常深厚。 宁归持余尽春所赠折扇拜入九溪学宫,算是带了一层主角光环,而其颜值和文采又极其出众,很快就得到瞩目。 吃软饭,成了轻而易举的事。 孟拾鱼对宁归也煞是青眼,就把他拉到自己师门门下。 如今两人是亲师姐弟。 ……孟拾鱼性格活泼,精力旺盛,看见天空有参合宫弟子,就欲拦下打招呼,若是道行相当能打个架的话,那就更好了。 她用灵力送出声音,向空中喊道:“九溪学宫孟拾鱼携师弟拜会参合宫道友!” 声音扩散而出,随距离渐远反倒越来越大,到云霄上时已滚滚如雷。 这显然有点挑衅的嫌疑了。 宁归头疼地瞪了一眼孟拾鱼,“如果上面二位都是狠人,那待会儿就恕师弟我不认识你了。” “啊?你这么不讲同门义气。”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孟拾鱼用折扇拍了拍胸脯,“师姐这堵墙还是很硬的!” 宁归视线下移在孟拾鱼高耸的胸口扫了扫,略显低矮的身段能有如此起伏之势,委实难得,但也应了那句胸-大无脑的话,这师姐依仗背景深厚,娇生惯养,不怎么精明的样子。 不精明蛮好…… 宁归想起上一位很精明的女子,脸上闪过黯淡之色,头顶也绿油油的。 “师弟,他们过来了。”孟拾鱼目视两位逐渐靠近的参合宫弟子,含笑提醒道。 两位参合宫弟子也不是别人,正是被童信乱点鸳鸯谱、派出来一块儿办事的雪初五和李望。 两边儿简单叙礼,自我介绍。 孟拾鱼偷偷打量了雪初五好几眼,心里有些郁闷,参合宫也不怎么的,可门下弟子倒是长得很标致。 她站在宁归面前,以免宁经魁被人迷了眼。 “两位都到了临州地域,怎么不会蔽宗做客?”雪初五以礼相待。 孟拾鱼道:“听说贵宗此次霜降大比决出的头名状元叫做丰滢,我也很想去找她讨教几招,只是刚才办完了事,还没来得及过去。” 不同宗门之间的同辈切磋习以为常,但开口就叫阵对方宗门翘楚,难免让人觉得目中无人。 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宁归皱着眉头叹了一气,打圆场道:“我这位孟师姐说话不过脑的,两位道友请别介意。” “谁不过脑?” “大冬天还拿折扇扇风,那肯定聪明不到哪儿去,不过师姐,你只需要负责貌美如花就好了。” 孟拾鱼很赞同此话,愉快地笑了笑。 李望插话道:“孟姑娘想要找丰师姐切磋?在下虽然不如丰师姐修为精深,但很愿意陪孟姑娘走几招。” 李望此次出来,就是要在雪初五面前展示自我魅力以及实力,现在机会送上门,怎么能不抓住? 孟拾鱼看了看李望,很认真道:“那你和丰滢差多少?” “……” “你应该刚破境筑基没多久,距离我暂时有点远,交手的话容易受伤,我看还是算了。” 孟拾鱼已经将到筑基中期,说的也是实话,很真诚。 可真诚的话往往能气死人。 李望就感觉受到了天大羞辱,半晌不言语,脸色渐渐涨红发烫,怒目盯着孟拾鱼。 “别看不起人,受伤了我自己担着!” 此话出口,李望的灵力随之喧嚣铺展,卷起一阵劲烈的罡风。 孟拾鱼往上捋了捋红袖,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腕,“真要打?那好啊。” “李道友,别和我师姐一般见识,她就是这毛病,一听打架两眼放光……我们其实是要到贵宗访友的。”宁归一把把孟拾鱼拽到了后面,拎小鸡子似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 宁归跟着师姐孟拾鱼出来,只是想借机探望陆缺,不愿节外生枝。 宁经魁一个人八百个心眼儿,怎么会看不出来李望存的什么心? 那是急于在白月光面前出风头的雄性动物,一点就爆炸,此时让他折了面子,那恐怕得拼命。 孟拾鱼完全不懂宁归的用心,张牙舞爪道:“倒反天罡是不是,敢对师姐无礼?” “你要打自己打好了,我到参合宫找我兄弟去。” “人家参合宫道友也有意切磋,凭什么不能打了?哼,你要走就走啊,你现在连飞行都还做不到,这里距离参合宫可还有一千六百里!” 宁归拍了拍肩头落雪,转身就走,根本不惯着孟拾鱼。 没修行之前,就被流放过一万两千里,都是一步一步走过的。 现在这点距离算什么。 看着宁归背影走出十几丈,孟拾鱼也顾不上李望了,慌忙赶上去道:“师弟,你别生气啊。” “宗门里有多少师兄弟可以陪你切磋,非要在参合宫地盘找事?” “我……没找事……” “没心思陪你胡闹!” “好了,好了,我不打还不行。”孟拾鱼气闷地哼了一声,耍赖似的拽住宁归的手臂,被拖行出七八步远。 宁归无奈停住,“撒手。” “那你别生气了。” “……看你表现。” 另一边儿李望被晾在原地,发脾气不是,不发脾气也不是,境地很尴尬,半晌嘀咕了两句缓解尴尬,“雪师妹,你觉不觉得那位姓孟的姑娘脑子有问题,说话做事颠三倒四的。” 雪初五不冷不热道:“只是心思单纯。” “我看着像蠢。” “别说了!” 宁归和孟拾鱼再次折返回来,宁归轻轻点头道:“让二位看笑话了。” 雪初五面色淡然,“令师姐性格天真,不碍的。刚才听宁道友说要到蔽宗访友,不知找的是哪位?” “他叫陆缺,刚拜入你们参合宫。” “陆缺?” “雪姑娘也认得小陆吗?” 雪初五平静的眼眸中有了温度,展颜笑道:“陆缺是我一个师傅的亲师弟,怎么会不认得,不过宁道友这回来的不是很巧,他也被我们掌事派出来处理宗门任务了,此时不在宗门。” “小陆现在怎么样?” “前不久参加了霜降大比,再之后就和我一块拜了师,也就日常修行,他自己说一切都还蛮好。” 宁归捏着下巴道:“这小子拜师了,估摸境界得一日千里,他……” 宁归本来想问问陆缺是否在参合宫里勾搭到个道侣,可一瞧雪初五的神情,明显是和陆缺有点故事,便不再问了。 嘿,小子真行! 勾搭上个这漂亮的师姐,往后和柳离打起来就更有意思了。 他又道:“小陆去哪座郡城了?我直接过去找他。” “那就不清楚了,不过宁道友可以先到我们参合宫等着,做宗门任务最迟也就十天的事,他很快就能回去。” “十天……” 孟拾鱼用肩膀挤了挤宁归,“十天倒也不打紧,不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宁归道:“说来听听?” “你把陆缺吹得那么厉害,我想和他较量一番。” ……… 第299章 两边拱火 孟拾鱼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中渴求之色浓郁,不远万里来到参合宫地盘,还不能跟参合宫弟子打架的话,那实在太遗憾了。 宁归捏着下巴思量了片刻,“你想和小陆交手当然没有问题,但小陆这人出手狠辣歹毒,肯定会伤到你的啊师姐。” “谁伤谁?” “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呸,打过才知道!” 看着孟拾鱼的战意渐渐高涨,宁归愉悦地扬了扬嘴角。 孟师姐行事一副莽夫派头,吃点亏长长记性挺好;小陆苟似乌龟王八,总是闷声发大财,挨一顿毒打也蛮不错……这事怎么看都有乐子,那就让他们打。 煽风点火的勾当,宁归还挺喜欢。 风雪有些大了。 宁归揣了揣衣襟,“李道友、雪道友,我和师姐就先去贵宗。” 雪初五客套道:“我和李师兄也是被派出来处理宗门琐事,不能带二位过去,实在不好意思,等处理完手头的事回了宗门,一定置办酒席向二位致歉。” “雪姑娘太客气了。” 四人刚欲分开,又有一只涉水飞舟从天空掠过。 驾驭这只涉水飞舟的正是陆缺。 本来童信安排的宗门任务,不会让陆缺和雪初五在途中碰上。 只不过陆缺和陶希去查的高骛远,活腻了,自杀了,就省去许多功夫,至少提前三天从召康郡离开,这才得以遇见雪初五和李望这对。 ……听见下面荒山山头的招呼声,调转涉水飞舟落了下去。 随着距离逐渐逼近,陆缺一眼看见风雪中的宁归。 一年多的时间没见。 宁经为伊消得人憔悴,身形瘦了不少,看起来有点单薄,不过神采已恢复当初,估摸被绿的心结已经淡化。 修仙界不缺美女。 灵气蕴养这点能抹去很多相貌缺陷,比如肤色黑,有斑,身段不够匀称等等,天生不美的女子,也会清丽可人,而九溪学宫也是大夏五大宗门之一,不缺环肥燕瘦,还疗愈不了区区宁归? 读书人没什么坚贞品性,绝不会吊死在青梅竹马这一棵树上。 “宁大哥!” “小陆!” 兄弟见面分外热情,相互迎上去。 宁归提膝撞向陆缺腹部,陆缺兜胸还了一拳,砰砰两声沉闷响动,力量实在。 然后两人才一人按腹,一人捂胸,打呼道:“真不孝的——” 几乎异口同声。 缓了缓。 陆缺问道:“宁大哥你怎么突然会来临州,信里也不说一声。” 宁归指着身后的孟拾鱼,“师姐到尽海边上的郡城买海玉做印章,我临时起意跟过来的,瞧瞧你怎么样。我师姐孟拾鱼。” 陆缺冲孟拾鱼点了下头。 然后很隆重地介绍起陶希,“这是陶希陶师姐,泰东陶氏,陶百总的本家姑姑,宁大哥看着给行礼吧。” 陆缺和宁归在锁龙镇上,没少受陶三门照顾,恢复寻常百姓身份后,以叔伯长辈相称绝不过分,这么算起来的话……突然就多了个姑奶奶。 宁归笑瞪了陆缺一眼,“你小子已经失去在锁龙镇那份质朴了。” “近墨者黑。” “别这么说人家祝百寿!” 开了两句完后,宁归正襟向陶希行礼,后者含笑回礼。 当初在陶家喂马的邋遢青年,居然影响了两位修仙界的青年才俊,这点也算让泰东门楣生辉。 陶希多少也与有荣焉。 她道:“前面就是召义郡,召康召义名字相似,但召义却要繁华富庶十倍,不乏雅致的酒楼茶肆,咱们正好尽地主之谊,招待九溪学宫两位道友。李师弟,雪师弟,你们也一块去,宗门那点鸡毛蒜皮的事不着急办理。” 雪初五当然没有意见。 但李望却似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本来是要跟雪初五独处,这下好了,不仅姓陆的阴魂不散,还多了其他三人,把原本的计划搅得稀烂。 李望不情不愿地哼道:“那就去呗。” “等等!”孟拾鱼张开双臂拦住众人,把视线投注到陆缺身上。 “宁师弟说你很厉害,我想和你切磋几招,咱们切磋过之后,再到郡城里吃饭也不迟。” 陆缺微微皱眉。 宁归将之拉倒了一边儿,“我这师姐主修仙武的,打架有瘾,三五天不跟别人交手就浑身难受,说白了就是欠收拾,你就给她点教训。” “你自己收拾去。”落到山头的时候,陆缺就觉察到孟拾鱼灵力雄浑,几乎接近陶希筑基中期的水准了。 谁收拾谁啊? 陆缺感觉宁归没安什么好心,大有让自己出洋相的嫌疑。 宁归笑道:“我现在炼气九层道行,哪儿能收拾的了她?牛都已经吹出去了,别让我太没面子。” “行吧。” “赶紧打完了,咱们喝酒,我还有正事和你聊。” “什么正事?” ……… 陆缺应下和孟拾鱼切磋的事,随即下了山,在山脚平旷之地拉开架势。 这场切磋往大了说,代表着参合宫和九溪学宫的年轻弟子,也得略微重视,所以交手之前陆缺就从咫尺空间取出了断夜。 飞扬不止的风雪中。 孟拾鱼一袭红衣,犹如梅花花瓣落在宣纸上。 衣袖鼓荡,也攥住了兵刃。 同样是一柄长刀,但刀身的弧度比断夜略大,且刻有刀槽。 握住长刀的刹那,孟拾鱼的气势顿时发生改变,脸上多出几分咄咄逼人的英气,而随着她的灵力扩展,长刀闪烁起了一层如月寒芒,凌厉无比。 她的眼眸沉静,酝酿冰霜。 “陆道友请指教。” 陆缺感觉孟拾鱼不止胸-大无脑那么简单,斜向宁归一眼。 宁归抱臂坏笑道:“啊,忘告诉你了小陆,孟师姐身负先天灵体的一种异变体,戮战武体,进入战斗状态反而更能心澄如水,在见血之后,实力至少还能提升两成,不过我还是挺相信你的。” “孟师姐,你也不用客气!” “小陆可是经过两位妖族前辈悉心栽培过的,道行、根基、心境俱是一流,越阶斩敌犹如探囊取物,别看你道行高,仙武天赋也高,但小陆未必把你放在眼里,他对谁越谦虚就是越看不起谁。” 嘶,宁经魁还是一如既往腹黑……陆缺骂道:“闭上狗嘴!” 孟拾鱼道:“陆道友真这么厉害啊?” 观战的李望闷闷不乐,心道陆缺若真是对谁越谦虚就越看不起谁,那整个就是没把他当人啊。 不然何以两次认怂? 陆缺又是否真有姓宁的说的那么猛? 霜降大比时李望关注不是太多,如今视为眼中钉,视为情敌,倒也想借此看看陆缺究竟几斤几两。 李望抬头看向陆缺。 陆缺心觉此番交手未必容易,暗自喘了一口气,道:“孟姑娘,咱们点到为止,别伤了和气。” “得打过瘾!” “这……” “请了。”孟拾鱼眼眸冰冷地挥出长刀,恢宏的青色刀芒掠地而来。 ……… 第300章 以刀对刀 凌厉的青色刀芒穿破风雪,瞬间而至。 九溪学宫属于文人气息很浓郁的宗门,仙武招式名字也文雅,这一式名为霜阶扫叶,本身轻盈飘逸。 但是在孟拾鱼手中就演绎出了沉猛的意蕴。 别具一格。 漫漫风雪顷刻轰散,空白之中,青色刀芒照亮陆缺眼眸,压迫过来的气息使得周天运转都出现了微微阻滞。 ……这对手不错。 陆缺眯起眼睛,转腕挥刀,十七道灰色黑刀芒泼洒而去。 素白雪地中央。 青色与灰黑色相接,宛若竹林溪涧倾进了墨汁,迅速侵染。 当刀芒颜色趋于同化,两股精纯灵力轰鸣撞击,迸发一圈圈的冲击波,地面积雪顷刻间就被压化了,露出大片的土黄。 轰! 裸-露的地面又被炸开,石子泥土倒卷如潮。 反噬过来的灵力,震得陆缺虎口撕扯了一下,身躯也向后退出两步。 孟拾鱼的仙武造诣更为高深,转动手腕在空中画了个半弧,把反噬回来的灵力余波巧妙化解,身形安稳如松。 单凭这一手,也能看出来孟拾鱼的刀术要比陆缺精妙许多。 但她到底身负“戮战武体”,在交手之中心神极空极静,纤毫不染,也察觉到了陆缺的根基非常之浑厚。 “陆道友果然不俗!” 脑瓜儿不太精明的人,往往天赋异禀,认真起来很了不得。 孟拾鱼开始认真了。 雪片再次飘洒时,身影晃动,好像利箭般穿过空间距离,出现在陆缺头顶上岸,舞刀压来。 原地留下如雾的红色残影,随冷风渐渐弥散。 刀锋碰撞,一串明亮火星闪烁。 沉重的力道沿断夜刀锋传递下来,压得陆缺双足深陷,脚下土地崩裂,都很难想象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头一次遇到体魄也这么强的道友。”陆缺称赞了句,运转《执象经》翻腕上撩,将孟拾鱼带到半空。 孟拾鱼诧异,“怎么镇邪司的仙武秘籍执象经?” “孟姑娘好眼力。” 场外的宁归插话道:“师姐,《执象经》是我和小陆从另一位兄弟身上扒下来的,他叫祝百寿,我和你说过的。” “原来如此。” 在说话之间。 孟拾鱼以飞行术法凭空转身,横劈出六道青色刀芒。 这六道刀芒分散无数青光,犹如一场春雨洒落地面,随后方圆五十丈开始震颤,土地被分割成不规则的土块,出现许多平直的裂纹。 长半丈的气刃从裂纹激射而出,从不同方向攻向陆缺。 似无数飞燕衔泥。 这式仙武的名称叫做“堂前飞燕”,乃是仙武衍化阵法的高明,气刃共有四层八十四道,能封死对手所有退路。 宁归此时道行太低,看不出名堂,只觉得眼花缭乱。 而雪初五跟李望脸色都沉了下来。 凭心而论。 两人自付站在陆缺的角度,在这刚开战的第二回合就得吃大亏。看着不太聪明的孟拾鱼姑娘,实力起码和丰滢齐平,十招内就能碾压他们。 在场道行最高陶希,饶有兴致地看着地孟拾鱼,“九溪学宫的俊杰让人大开眼界。” 宁归道:“姑奶奶觉得赢面更高?” 和漂亮女子叫姑奶奶,宁经魁也是挺乐意的。 这是讨女孩子欢心的诀窍之一。 陶希被逗的一乐,“别瞎称呼,如果嫌关系生疏,你随陆缺喊我声师姐就罢了。” “那师姐觉得哪边儿赢面大。” “令师姐气势如虹,料是陆师弟也太好应对,能勉强接下十几招,就算很给我们参合宫长脸了。” “挺精彩。” “……” 两人并肩谈论时,雪初五用余光瞥了一眼宁归,心道不好,遇到对手了。 这姓宁的讨人欢心真是很有一套,在长辈面前厚颜无耻的也很自然,只怕将来能在九溪学宫里混得风生水起。 不愧是有本事中经魁的读书人。 真无耻! 雪初五不太喜欢和她一样优秀的人,还好不是望月谷弟子。 视线移向战局之中。 ……陆缺的刀术变化远不如孟拾鱼多,只能疾速挥刀抵挡四面八方的气刃,渐渐落入下风。 孟拾鱼攻势如狂风骤雨,横刀于胸,以极为古怪的姿势掠出一刀。 那刀芒看似绵软无力,落到地面后却掀起一股旋风,伴随灵力持续注入,拉扯着风雪,迅速地衍变成上接云霄的龙旋风,把陆缺裹挟了进去。 刚抵挡住气刃,周围已是白茫茫一片。 呼啸肆虐的气流宛若无形绳索,束缚住陆缺四肢,产生了极重的反向拉力,阻碍行动速度。 “陆道友根基和灵气积蓄非常雄浑,恕我不留手了。” 此时。 一袭红衣裙的孟拾鱼凌空而立,衣带飘飞,手中长刀寒光闪烁,眼眸沉静如冰,气势如之前冲宁归撒娇的姑娘判若两人。 如在沙场上跃马扬鞭的女将军般飒爽。 似暗夜明珠般光彩夺目。 容貌明明更美的雪初五,与之相比都有些黯淡了。 拜入九溪学宫的日子不算太长,宁归之前也没有见过孟拾鱼认真对战的模样,听同门师兄弟说孟师姐搏杀时就是人间绝色,一直不信,此时此刻,总是咂摸出来点了滋味儿。 除了苏萱那狐媚以外,美人其实需要气氛烘托才会更美。 所以才会有—— 芙蓉不及美人妆、云想衣裳花想容、羽衣常带烟霞色等等惊艳诗句。 宁归轻轻拍了拍额头,“以前还真是我肤浅了。” “师姐,加油!把小陆给削趴了!” “只要你狠狠削他,回去就我给你刻一方山水印。” 陆缺处在狂暴的气流中,都听见了宁经魁重色轻友的喊话,呸了一口,运转《执象经》凝聚灵力,并以步罡踏斗之法将灵力压缩至极限,将断夜举过头顶,从上而下挥洒出一道纤细的黑色刀芒。 这是将“旧年风雪”十七道刀芒,合而为一的仙武招式。 纤细的黑色刀芒如黑色丝线缠道龙旋风上,以小博大,把龙旋风从中截断。 轰! 呼啸的龙旋风怦然溃散,气流罡风推雪如潮,扩散开百丈方圆。 这一隅霎时素白。 陆缺手提断夜从纷纷落雪走出来,刀尖划过地面,拖出触目惊心的黑痕。 就冲宁归这副重色轻友的劲儿,今天可不能让他师姐孟拾鱼赢了。 “孟姑娘,你道行比我高不少,我也全力以赴了。”陆缺单手虚握成拳,轻轻贴在唇边儿,视线指向孟拾鱼腹部。 “好。” “请了——” 一个请字刚出口。 陆缺周围的雪色似乎被染成了微红,身影闪烁,顷刻之间逼近孟拾鱼。 这不是影闪之术,而是新学不久的《血影遁》,此术能做飞行术法,也可在交战之中作身法使用。 距离逼近。 陆缺转刀以刀背猛砸下去,孟拾鱼反应很快,当即举刀上架…… 金铁的相撞刹那。 陆缺另一手已然握成拳头,轰向孟拾鱼小腹,这一拳才是实招,力道很大,砰的把孟拾鱼给轰飞去,身体倾斜疾坠,砸进山脚的岩石之中。 紧跟着又连上一招旧年风雪,以十七道灰黑色刀芒覆盖。 孟拾鱼已经修出“道罡”,陆缺估摸这套连招对她伤害也不会太大,发招后,再次施展血影遁跟了上去。 看见那抹红色身影起身,一记刀背狠狠砸了下去。 地面剧烈晃动,岩石爆裂,灰尘四起。 “小陆,你他娘的过分了。”宁归脸色有点黑。 “闭嘴。” 孟拾鱼的声音从灰尘中传出,带着几分倔强。 平常可以听宁归的,打架不行! 她双手托刀震开了陆缺,身形轻盈地飘然而起,立在风雪呼啸的半空,轻轻拭了拭了嘴角血迹,“刚破境筑基没两年,就能攻得我只有还手之力,陆道友,你是我见过的最强的同阶了。” 戮战武体流血之后,实力就会凭空提升两成。 陆缺明显感觉到孟拾鱼的气势在往上拔升,谨慎地戒备着道:“我参加宗门此次霜降大比,曾和丰滢师姐交手,孟姑娘的实力应该能和丰师姐平分秋色。” “再打十招如何?” “孟姑娘觉得再有十招能赢我……” “切磋而已,打过瘾就好,不至于为了赢了就弄得两败俱伤。”孟拾鱼的神色从容道。 嗯? 陆缺有点懵了,这姑娘一打架明显智商就非常在线。 “愿意奉陪。” 两人再次交锋,各自施展全力,陆缺性命根基雄厚,皮粗耐造,实战经验丰富;孟拾鱼道行更高,刀术变化多端,谁想明显占上风都容易,因此后面十招渐渐打的不可开交。 陆缺身负罗天旗、万鳞白玉甲,只是被孟拾鱼狂风骤雨般的攻势逼住,一时无法施展两件灵器。 孟拾鱼自然也有宗门赐予的灵器,但情况和陆缺相似,稍有分神,就会被难缠的灰黑色刀芒压制住,也只能以刀对刀,以灵力拼灵力。 ……… 两人身影不断在风雪中闪过,定格时留下依稀残像。 如是时光剪影。 陶希的黛眉微微压了下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两人的战斗都让她渐渐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李望脸色难看,好像被喂了屎。 站在这么近的距离观看陆缺交手,他终于看清了陆缺实力,那是明显高出他一档的存在。 三五年光景都未必赶上。 而且他能进步,陆缺也能进步,真要赶上谁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他不是怂……”李望低声呢喃,心思有所转变。 或许在儿女情长上花费的心思太多,就忘了修行的初心。 或许该知难而退。 “雪师妹,陆师弟不错!”说出这句话以后,李望的身体忽然放松了,纠结许久的眉宇随之舒展。 心里还有酸楚,但尽量保持笑着。 风雪模糊了那抹笑容…… 雪初五回过头,懂了什么意思,轻声说道:“多谢师兄。” “以后几年我专注修行了。” “嗯。” ……… (陶希,李望,桃李希望,这二位都不会死。) 第301章 自有管教 冰冷的雪片打在脸颊,力道很重,就像是一粒质地紧实的冰雹。 陆缺把灵力催升到逼近极限的程度。 气血随之奔涌,从脑门到侧脸浸出一层细密汗珠,头顶上蒸起白汽。 铮! 孟拾鱼的长刀颤鸣着劈了过来,近身相搏,纯粹而沉重的灵力压迫。 刀身相撞,两人的手肘也狠狠地撞到一块儿。 或许是因流血之故,戮战武体优势的给激发了出来,陆缺竟感觉面容娇滴滴的孟拾鱼手肘硬如金铁,体魄之强,似乎都与自己相当! 几十息灵力的对拼,两柄刀颤动的越发剧烈。 青色与灰黑色相互黏连。 下一瞬又干净利落地分开,各自退开几丈距离。 陆缺重新握紧断夜,直至清晰地感觉到刀柄上粗糙质感,身形骤然弹射而出,如一道黑色的箭撕裂了雪幕。 这场切磋总是关乎了点宗门颜面,能占上风就得占上风。 打宁大哥的脸还在次要…… 孟拾鱼也没有慢了半步,那一袭红衣迅速挪移,宛若映成红色的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迎面抢攻。 两道身影交错。 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定格半空,随之灵力的陡然扩散,涨成了一个由雪花构成的巨大圆球。 只是很快雪花圆球的每一片,都被搅碎成细腻无比的冰晶。 然后成了滂沱大雾。 当雾气如帘幕般缓缓落下来,两人的最后一回合也已经结束。 锐利的长刀锋芒带着蚀骨阴凉,压在陆缺脖颈上不足半寸的距离,并且已经斩断了几根发丝。 不过断夜的刀尖也点在了孟拾鱼胸口衣襟。 旗鼓相当。 当然。 陆某人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他害怕孟拾鱼收不到刀,虚握的左手里还酝酿起了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若非长刀斩过来时灵力呈消退之势,不具备威胁,他大有可能含泪炼化孟姑娘。 “好久没打这么过瘾了。”孟拾鱼满脸尽兴之色,把长刀撤回去。 陆缺不动声色把左手背到身后,同时发散气机,使黑色旋涡消失于无声。 “再多打两招我就得输。” “装什么呀?咱俩要想分出胜负起码得三十招以后,你真是挺牛的,也就是仙武招式有点太简朴。” “还没学太多。” 孟拾鱼把长刀收回咫尺空间,身体随之放松,很快到恢复不太聪明的样子,眨了眨眼睛道:“以后有机会再打。宁师弟,我刚才是不是还挺猛?” 宁归竖起拇指,“巾帼不让须眉。” ……… 切磋结束以后,六人按之前所说到了召义郡郡城。 郡城规模比召康大了好几倍,虽然天寒地冻,街面也有牵着骡马的商贩往来。 青楼也依然开张。 莺莺燕燕的姑娘还在门口招揽顾客,竟然都只穿着很单薄显身材的衣裙,职业素养之高令人钦佩。 六人打青楼经过时候,宁经魁习惯性地往里面瞄了瞄。 他的气质也很符合风月之地,长得又俊美,青楼姑娘立马贴了上来,胸前颤巍巍往其身上挤。 “公子好久没来了。” “今儿听曲儿还是对诗?” “楼里上了好酒。” “……” 这些话都是风月场的客套话,可偏偏有位姑娘误打误撞喊了声宁公子。 孟拾鱼顿时瞪圆了眼睛。 陆缺嘴角微微抽动,临州和宁归的家乡青州相隔一万五千里,他之前还来这里快乐过吗?鞭长莫及这词儿放他身上失效了。 “宁大哥的风流竟然播撒到大夏附属的十四州了。” 孟拾鱼脸上阴雨密布,“宁归——” 宁归慌忙从青楼姑娘的包围中撤出来,满脸无辜道:“我说那姑娘认错了,不知道各位信吗?”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孟拾鱼不信,揪着宁归耳朵,三步并两步地把他拽出风月之地的范围。 陆缺笑呵呵道:“孟姑娘,宁大哥可是个硬骨头,就算你揍他,他也是改不了这点的。” “小陆,你——” 砰! 宁归腹部受击,整个人弓着腰弹了起来,脸上都疼出来汗。 孟拾鱼恶狠狠道:“改不了是不是?” “我从拜入九溪学宫以后,根本就没再去过。” “我和宁大哥学习了不少知识,最清楚他说话的内涵,他这意思是在说如今才刚拜入九溪学宫不久,得装一装清高,等往后混熟了再去青楼找姑娘不迟,他和我说这个就叫做隐忍。”陆缺实时给孟拾鱼翻译着宁归的话。 “隐忍就用这种事是不是?” “和青楼姑娘诗词唱和是读书人最风雅的事,宁大哥为此可以抛家舍业,当然也愿意隐忍几年。” “陆缺,你能不能闭嘴!” 突然见到了宁归,陆缺很开心,一向不怎么爱多说话的他也贫嘴了起来。 孟拾鱼暴揍了宁归几拳,也害怕揍出毛病,收了手,满眼冰霜地瞪着他道:“回到九溪学宫我就天天看着你修行,不到破境筑基绝不让出来。” 宁归疼得倒吸了几口凉气,忍着痛转向陆缺,笑眯眯道:“我可真谢谢你。” “兄弟之间……” “滚,你大爷的!”容貌绝美的宁经魁也喷出了唾沫星子。 陆缺一抹脸,“孟姑娘能管着你蛮好的,她这样模样又好,境界又高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是真心话。 宁归呵呵笑道:“先管好你自己!” 吵吵闹闹之间到了一家比较富丽堂皇的酒楼。 对熟悉召义郡比较的熟悉的陶希去要了雅间,负责点菜。 陆缺和宁归都没进去,站在酒楼的屋檐闲聊,宁归伸手比了一下陆缺个头,“这么快一年多就过去了,你的个头现在和我差不多了。” 陆缺背靠木柱,轻叹道:“其实我已经过了三年,有两年被困在光阴气泡里。” “怪不得成熟了不少。” “宁大哥,你那孟师姐不错。” 宁归习惯性伸指缠绕鬓角长发,低头笑道:“你的雪师姐也不错,看起来像是朱门大户出身。” “怎么看出来的?” “眼又不瞎。” “宁大哥之前说要和我谈正事,到底什么正事?” 宁归往酒楼里瞥了一眼,看见小二已经开始往雅间传菜,拍了拍陆缺肩膀,“我有个构象,挺长远的,本来想着把祝百寿也拉来,咱们三兄弟一块讨论的,总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先上去喝酒,喝完再说。” ……… 第302章 且谋十年 这天的雪时大时小,但基本没有停歇。 入夜。 召康郡街巷一片素白宁静,转小的雪飘飘零零。 酒宴尽兴后。 陆缺六人找了家雅致客栈暂住下来,其他人回房间各自收拾,陆缺和宁归坐在客栈屋脊上叙话。 宁归喝得有点多,酒醉微醺,便施展术法把酒从掌心逼了出来,凝聚成拳头大的水球,在掌间变化成龙、虎、鹤等各种禽兽形态。 过了许久。 他消除术法,让水球从指缝间流下去,眺望召义街巷,“挺像锁龙镇。” 陆缺欠缺文人那份对天地自然的感怀,回了句道:“下雪的地方都像。” “谈正事?” “谈。” “我师傅在九溪学宫有几分斤两,从他口中听到个消息,日前修仙界那群顶级大佬齐聚钦天监论道,推算出来修仙界如今开始进入兴盛期,往后会有更多修士崛起。” 陆缺微微一愣,就这? 由于和前世的纠缠,他早就知道人妖两族大战后,那些陨落的气数会在这漫长的三千年时间渐渐反哺天地,推动修仙界进入下一个繁盛期。 柳离得到梳月剑,白湛降临人间,苏萱收回青丘狐坟原有的玉狐天棺,祝百寿继承九洲湖镇杀箓所有道统,宁归拿了请妖令,乃至是如今还下落不明的庄不清习得《阴莲九术》,种种机缘,从界山萌发之后就已经佐证修仙界开始兴盛这点。 大佬们如今才推算出来,那可真有点无能了。 “你的反应是不是过于平常?”宁归不解地转看陆缺。 陆缺托着下巴道:“那么大的落日神宫从朔北沙漠自己跳出来,联想一下也该明白怎么回事,真用不着大佬们推演。” “臆测和窥探天机是不同的。” “就算是大佬们的推演更准确,但这种天地大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宁归眼中渐渐亮起微光,“我在读书时候才学横压几郡同窗,如果不是当时年少轻狂,最次也能中二甲进士,在读书人里面算得上风生水起,现在进入修仙界,我也不甘心只做个底层咸鱼,大丈夫立世存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陆缺想了一会儿道:“具体啥意思?” “……就是咱们也得趁大势变动干点事,不能只吃软饭!” 一提吃软饭,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陆缺现在仰仗的还是白湛和青丘狐坟。 宁归刚趁着师姐孟拾鱼的关系,抱上两条大腿。 抱着是舒服,说出来就挺没脸。 陆缺抹脸笑道:“还是谈干什么正事。” “我的构想是咱们从现在开始就发展自己的势力,等逐渐壮大以后,拉上祝百寿搞个宗门,天地大势变动,会有新兴势力趁势而起,那也有可能是咱们兄弟。” “啊!?” 陆缺被震得瞠目结舌。 他也清楚宁大哥不是个安分的人,可心思从青楼扩展到整个修仙界,这跨度也太大了。 “不是开玩笑?” 宁归重重地捶了一下陆缺膝盖道:“开什么玩笑,每个字都是心里话,头一步的目标我都已经定下。” “什么目标?” “你不是被赤霄组织给逼出吴州的,那咱们就先把赤霄给铲了,瓜分其资源!” 陆缺眯眼思量,半晌后道:“我只遇到赤霄组织中一个叫吕荷花的女修士,筑基中期,心思细腻,能让这种水准的修士安心当狗腿子,我估摸赤霄的势力大概能抵得上一个无虚海的小宗门,肯定有金丹修士,凭咱们仨兄弟,就算拉上几个师姐师兄,也是送人头的份儿。” “现在自然不行,我的计划是十年内灭了赤霄。” “十年也难。” “咱们在锁龙关镇还只是武者的时,看杨鹤都是翻不过的大山,结果他不是被你一刀劈了?事在人为,只要肯下点功夫,赤霄组织也不过杨鹤的翻版。” 宁归手掌压在陆缺肩上,疏狂一笑,似根本灭了赤霄组织当回事。 然后直视陆缺,“干不干?” 陆缺很爽快应道:“干。” 这两人…… 宁归远虑有余,果决不足;陆缺没有太长的眼光,往往都是被形势推着走,但事到当头的时候却非常果断,所以性格互补,一拍即合。 “你和祝大哥提过此事吗?”陆缺又问了一句。 “还没有,但姓祝也不可或缺!名气你我都不在意,将来就推给祝百寿,他是名门世家出身,很适合做咱们势力的旗子。” “赞同!” 宁归拨了拨头发,“回到九溪学宫,我尽快找个合适的人安插进赤霄,把内部信息搞清楚。” 放线子这种事宁经魁尤为擅长,当时锁龙关都被他渗透了。 这点无需陆缺多虑。 陆缺只道:“需要我帮什么忙?” “手头多的修行资源都给我,用人肯定的给予好处。” 那是自然。 没半点犹豫,陆缺就打开了咫尺空间,把一瓶半赤丹、筑基丹丹方、将近两万的赤丹票、及八千多银票交给了宁归,指着赤丹票交待道:“这是无虚海那块买卖修行资源的货币。 随后又取出一瓶木元丹送给宁归。 “里面有八枚木元丹,此丹药能够快速疗伤、恢复精神力,宁大哥留在自己用。” 宁归收下了,不过不准备自己用,读书人讲究斯文,打打杀杀的事自有更合适的人选。 比如孟拾鱼,比如陆缺。 聊完这些。 陆缺把从黑青色鳞片拓印下来的古文字拿给宁归看,“这些都是什么字。” 宁归借过纸片仔细瞧了瞧,沉吟半晌,确定都是前朝“神虞王朝”时期的文字,但并非神虞王朝的官方正体,也不能辨认。 他摇着头道:“神虞王朝当时下属的诸侯国有三十多个,各诸侯国文字不通,一直没有统一,这种字体非常小众,不在如今金石文字大家研究的范畴。” “有办法辨认出来?” “很重要吗?” “我觉得这些文字有可能包含了一个不小的机缘。” 闻言,宁归把纸片收了起来,“我想办法解析。” ……… 第303章 第二任务 翌日雪停。 陆缺等人把宁归和孟拾鱼送出召义郡郡城,在城门前分别。 宁归本来有心交待陆缺两句为人处世的话,但看了看,小陆已经不是锁龙镇的灰衣少年,不需要再啰嗦什么。 时间可真快…… 感慨地叹了一声,宁归踏上孟拾鱼的飞行灵器飞入云霄,身影很快消失。 ……… 两人离开后。 李望面色踟蹰,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走到了陆缺跟前,“陆师弟。” “有什么事吗?” “前些日子多有冒犯,请你见谅,我保证往后类似的情况绝不会再发生。” 这明显是不准备再和陆缺争风吃醋了。 陆缺惋惜地皱起眉头,别啊,师兄你那醋劲儿再大点,再挑衅几次,就能当乾坤化气壶的炼化材料,怎么能放下就放下? “李师兄说的真心话?” 李望面色真诚地点点头,“我往后要在修行多用心思。” 陆缺脱口而出道:“可惜。” “可惜什么?” “没、没什么的。” 李望的天赋悟性都很不错,只事被情所困,修行进境始终不尽人如意,这回忽然解开了心结,心境提升,往后道行恐怕会突飞猛进几层楼,对与他本人是幸事,对望月谷也是幸事。 连小命也安稳了! 陆缺无可奈何,拱手了拱道:“李师兄大度。” 李望放下的非常彻底,宛若老僧断欲,挥慧剑斩青丝斩到了根儿。 “这回出来处理宗门任务,童掌事把我和雪师姐安排到了一块,乃是刻意为之,现在话说开了,还是师弟和雪师妹一起。” 陆缺视线指向陶希道:“咱们也得尊重一下陶师姐的意见。” 萝卜白菜,带谁不是带? 陶希对于和谁搭伙都无所谓,把任务卷宗递给陆缺,笑意温和道:“我当然乐意成人之美。” 于是陆缺和雪初五又成了一组。 两人乘涉水飞舟,接着处理第二个宗门任务。 要审查的人名字叫做蒋末,居住在召义郡关邑县石井镇石井村,筑基中期,八十六岁,主修术法,精通医理用毒,右脚有些跛,卷宗还特意标注了“此人性格狡猾,或有不良居心”一句,明显是这次宗门审查的重点照顾对象。 雪初五做事也很认真,坐在涉水飞舟末端,仔细阅读了一遍蒋末的信息,“咱们抵达石门镇附近,就徒步过去,也免得打草惊蛇。” “蒋末有问题?” “卷宗第二页写着此人当初外出游历期间,与某位散修交手,击败那散修后还意欲玷污。” 陆缺迟疑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万一是那散修挑的火呢?” 雪初五笑吟吟地撇了撇嘴,“你干过这种事怎么地?” “呵呵。” 陆缺不解释。 似乎也觉得跟陆缺开这种玩笑无趣,雪初五又把话题扯回任务上,“卷宗上还记录了蒋末和同门与人对敌,丢下同门跑路的事迹。” “见同门处于危难,不施以援手,按宗规不是得重罚吗?” “蒋末就是被贬为杂役弟子的,而在被贬为杂役弟子期间,也没老实,妄图向堂口掌事溜须拍马、行贿等恢复身份,反正不像是个好人。” 陆缺眼神一亮,“那咱们就把他查个底朝天。” 雪初五感觉有些奇怪,质疑道:“师弟加入宗门也没有多久,这么快就培养出来宗门责任感了吗?我感觉你不是这样的人。” “责任感起码占半成!” “剩下九成半呢?” 陆缺捏着眉心想了想,坐到雪初五的身旁,小声耳语道:“咱俩这种知根不知底的紧密关系……” 听到知根不知底几字,雪初五当即羞红了俏脸,狠狠地掐了陆缺一把,“我还以为你是正正经经的人,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下流话。” “跟苏萱姑娘玩过两年,这些话其实我早就会了。” “臭狐狸!” “哎,你在敢背地里辱骂师傅?” 雪初五慌忙捂嘴道:“我没有!” 陆缺笑道:“好了,不逗你,我的意思是说以咱们现在的关系,我不想骗你,但有些秘密牵扯太大,现在不适合和你说……那剩下得九成半原因就是不能说的秘密。” “你骗我的还少了?” “以前咱们又不是亲师姐弟,我当然防着你。” 雪初五往陆缺肩膀靠了靠,柔顺青丝流淌他的胸前,“那有什么能够和我讲的秘密吗?” “地灵浆我还有。” “啊?” “处理完宗门任务以后,我再分给你两滴,但也只能分给你两滴了,我修行《断古心法》最终需要吸收二十五滴地灵浆,另外还得留下一些,以备将来受重伤的时候使用。” 其实就算是结成了道侣,天天一个坑头深入交流,道侣之间,也未必会把最珍贵的修行资源拿出来分享。 更别提分享地灵浆这种直接滋补性命根基的至宝了。 所以陆缺愿意再拿出两滴地灵浆,让雪初五觉得很暖心,咬着红润唇瓣道:“你能这么想,我就很开心了,不过就算是你不再给我地灵浆,我也会站你的战营。” “以后就是咱们的战营了。” “什么意思?” “宁大哥昨晚和我讲了他的构象,以后得培养势力,我很赞同,所以师姐变强也很有必要。” 雪初五眼睛眯了起来,“姓宁的可信不可信,我感觉此人有些精明过头。” 陆缺淡笑道:“我和宁大哥、祝大哥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从流放之地打出来,这份感情胜似手足兄弟,说心里话我也曾忌讳过他的城府,但很相信他。” “我的许多心机是他教的,一些典籍是他一句一句教着念的,就连写字都是他一笔一画教着写的,而且我叔父的仇,也是宁大哥在暗地里配合帮忙报的!” “你没有经历这些事情,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也正常。” 雪初五道:“我只是头一印象就有些忌讳他。” “……宁大哥很英俊啊。” “我就觉得你比他好看。” 陆缺耸着肩膀乐了起来道:“请师姐保持你的眼光!” “一定保持,除非某些人不要我了。” “别这么肉麻。” 雪初五傲娇地哼了一声。 ……… 第304章 蒋末师徒 涉水飞舟驶入关邑县,在县城上方就停了下来。 陆缺跟雪初五徒步进入县城街巷,到成衣铺子买寻常百姓的棉衣布服换上。 雪初五摘去发饰珠翠,腕上玉镯,一身臃肿的棉服遮盖了凹凸有致的诱人身段,只不过脸颊端庄美艳,和为生计操持的百姓儿女仍存在区别。 气质很难改过来。 但这对陆缺来说不难,以越发熟稔的大衍敛息术藏气敛神,神色呈现木讷,配上衣着,就很像是山乡青年。 ……如此装扮,自然是为掩人耳目,更方便地调查蒋末。 从成衣铺子出来,两人雇了辆马车赶赴石井镇石井村。 距离尚有四十多里,雪厚路滑,车夫不敢把马车赶的太快,晃晃悠悠地走着,估摸至少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陆缺把双手抄进袖子里,靠着马车车厢闭目养神。 “给你唱个歌放松精神。”雪初五心情很好,眉眼间笑盈盈说了一句。 “洗耳恭听。” 雪初五伸出纤手轻拍陆缺衣袖,合上节拍,启口哼起道家清音《大道歌》。 道不远,在身中,物则皆空性不空。 性若不空和气住,气回元海寿无穷。 欲得身中神不出,莫向灵台留一物。 物在身中神不清,耗散精神损筋骨。 身驭气,气留形…… 雪初五的声音空灵略带沙哑,很富有磁性,宛若吹过山涧的松风,从车厢飘散,在雪远林野悠悠回响。 而《大道歌》的此意,也与大衍敛息术的要义暗合。 听了会儿,陆缺的气机越发缓慢均匀,筋骨肌肉都随之放松下来。 怪不得达官显贵爱听曲儿。 他惬意地闭着眼赞了句,“真好听。” “刚拜入宗门时候教习教的,师兄师姐们都学过,不过我唱的确实最好听!” “师姐应该学过音律。” “也就是年幼时拨过两年琴弦,算不上学过。” 聊了几句,雪初五拨开厚厚棉帘向外面张望,白雪皑皑的林间已出现零散住户,应该离石井镇已不太远。 陆缺道:“师姐,能给再唱一遍刚才的曲子吗?” “哪有什么不能。” ……… 石井镇,石井村。 一座还算排场的砖瓦院子,厢房房顶浮着淡淡青烟。 厢房里温暖如春。 火炉上烧的水已经沸腾,热气托着锅盖当啷作响,不过此时躺在土坑上的青年却没有丝毫反应。 青年叫做柴北防,精通药石针灸,在石门镇开了家医馆,四年前进山采药从崖壁上摔下来,摔成了活死人,一直在病床上躺了四年的时间。 醒不来,死不了。 这对寻常百姓之家无疑是天大打击。 好在是其妻管娥儿始终不离不弃,照顾了柴家四年。 将近晌午。 管娥儿端着浓稠的小米粥进来,放在桌上晾了晾,从火炉上水壶拎下来,然后把毫无意识的柴北防扶坐起来,一勺一勺地喂他。 碗里的米粥不时溅起,米粒粘在柴北防枯瘦的脸上。 画面尽是悲哀…… 刚把一碗小米粥喂完,当当几声门环的声音响起。 管娥儿听见动静,使劲地擦了擦通红的眼睛,理好发丝出门相迎。 来人面相似五十来岁,面白无须,体型偏富态,一身油光水滑的上好缎面,腰带嵌玉,手里柱着根贵气逼人的檀木手杖,好像集合了故事话本里所有为富不仁的土财主形象。 “蒋大师。”管娥儿螓首压得极低,盯着鞋面的眼睛里闪过浓郁厌恶与恨意。 这位蒋大师自然就是宗门审查的第二位杂役弟子蒋末。 别看这位当初在修仙界时候,意图玷污女散修、遭遇危难撇下同门独自跑路,节操稀碎,但回到了故土关邑县石井村,那也是荣归故里的仙师,让百姓们既敬又畏的存在。 一如青楼里从良的姑娘,只要不碰见熟人,谁能知道人家还曾见龙卸甲? 蒋末拄着拐杖进了门,“我过来看看北防的病情,把门都关上。” 蒋末是柴北防医术上的师傅,这四年以来没少为柴北防费心费力,也时常拿银子接济柴家,俨然师徒如父子,起码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但管娥儿很抵触蒋末,立了好半晌,才无奈关上院门。 蒋末走到厢房前,用手杖把棉帘子挑开了一扫缝隙,往里面瞅了瞅,然后自顾自地走到另一间屋子。 “娥儿,过来。” 蒋娥儿惨然地笑了笑,宛若行尸走肉般走到门前。 突然间。 她从袖口摸出一把剪刀,狠狠地压在了纤白的脖颈上,所用力道极大,直接就把脖颈刺出了一缕血迹。 “你别在逼我这那些肮脏事了。” 蒋末看着徒弟媳妇,没有因她胁迫露出半分慌张,玩味儿地摩挲在手杖,“你刺下去,我绝对不会拦着,不过柴北防没人照顾肯定会死。” 管娥儿咬牙切齿道:“若是我相公知道他得师傅这四年都做了什么,也绝不会愿意活着!” “你婆婆年迈体衰,你死了,她很快就会冻死饿死。” “我……” 管娥儿手握的剪刀渐渐松了些,那张俏脸写满了人间无奈。 蒋末眼眸中闪过阴毒,笑道:“我有一种名叫三年香的毒药,人中了此毒以后,会从脚趾开始腐烂,一块一块直至蔓延到头顶,遭受三年折磨方死。现在是不是可以在你婆婆身上试试?” “畜……请你放过我婆婆……” “今天你坏了我的心情,不是一句话就能过去的。” “我求你!” 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如何斗得过修士?管娥儿缓缓放下剪子,跪倒在门前学弟。 蒋末冷漠地指了指管娥儿棉衣,“脱完了进来。” “蒋大师——” “求人就得有求人的姿态。” 许久之后。 房屋的门前落下几件衣服,女子赤足走了进去。 ……… 蒋末从柴家出来,富态的脸上带着几缕春风。 说起来这老家伙可以也算恶心到了骨子里,从柴北防成婚没多久,就对徒弟媳妇管娥儿生出了歹念,四年时间来以各种手段威逼利诱,行“扒灰”之事。 隔三差五的跑过来,说是看柴北防的病情,实际就是为了霸占管娥儿。 可他有着“仙师”德高望重的身份,又常在镇上施医舍药,牌坊已经立起来,没人相信他会干出来这种事。 故而无所顾忌。 一个管娥儿又能怎么样,去向乡民发放?去告官? 她就算愿意不顾廉耻,也得顾忌相公及婆婆的死活不是。 “这小娘们儿真是不错!”蒋末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已经有轿子过来接他,蒋家管家也跟在轿子旁边儿。 “近期有修士光顾石井镇吗?” 管家跟着蒋末修行了有七八年,乃是个死忠的鹰犬,时常留意石井镇区域是否有修士来往的情况,对此了如指掌,哈着腰道:“回老爷的话,这个月都没有。” 蒋末上了轿子,“还是得多注意点,距离上回宗门师兄弟来宗门做客已经三年。” “明白!” ……… 第305章 大哥有病 陆缺和雪初五抵达石井镇,没有直接去石井村,而是在镇上客栈订了两间房住下。 先听听蒋末在镇上的口碑如何? 任务卷宗既然特意标注出蒋末可能有问题,陆缺就非常上心,在客栈里喝了一杯茶后就跟雪初五说道:“我去街上转转,对蒋末做个初步了解。” “我也去。” 陆缺瞄了瞄雪初五的俏脸儿,还依稀能感觉出官宦人家的傲气,恐怕不很容易打入寻常百姓内部。 “师姐这气质到首饰铺,绸缎庄,茶行等还行,到别的地方逛太显眼,咱们出去也不顺路。” “那就各查各的。” “行。” 两人简单商量,先后离开客栈。 石门镇也就笔直三条街,三四十家不成规模的铺子。 天寒地冻,许多铺子只是晌午头上开一个时辰门,此时半数都关了,街面上也冷冷清清没几个行人。 巡街的捕快倒是没有怠惰,抱着弯刀在街头晃悠,感觉陆缺面生,还走上前盘查了一下身份文谍。 陆缺借机搭讪道:“差大哥,听闻镇上有位神医是不是?” “这事你都知道,没错,我们石门镇的确有位姓蒋的大夫,妙手回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肉白骨而生死人,蒋大夫的医术就这么的高明。” “太夸张了吧。” “你一个外乡人知道什么,蒋大夫可是修仙宗门参合宫学成归来的!” “原来如此。” 捕快看陆缺的身份文谍没什么问题,将之还给陆缺,闲问道:“你来找蒋大夫瞧病的?” “我两位大哥脑子是有问题。” “怎么还两位都有问题,小兄弟家门不幸啊。” 陆缺很认真地点点头,哪儿管宁归祝百寿会不会喷嚏连天。 捕快道:“那小兄弟来的不太巧,现如今蒋大夫已经不接诊了,他的真传弟子柴大夫也已不省人事数年。” 蒋末居然收了徒弟? 按照参合宫宗规,被淘汰出宗门的弟子不准收徒传艺。 当然了。 具体罪责得视情况而定,只要不传授功法术法就算重罪,不能因为这条就把人家蒋末给炼化。 陆缺暂且把蒋末收徒传艺的罪状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面上不动声色道:“俺颇有家资,很想把两位大哥的病治好,蒋大夫他能不能破例?” “蒋大夫品格超然脱俗,不会贪恋黄白之物。” “差大哥,我请你喝酒,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捕快咳了一声,“在下还需当差。” 这声很有灵性的咳嗽声,代表着捕快的正值,重达一两银子! 陆缺给他塞了一两银子后,立马转变态度,“和小兄弟这样的外乡人讲讲石井镇的风情,也算当差的份内之事。” ……… 在酒馆里和捕快聊过小半个时辰,陆缺对蒋末有个简单的了解。 蒋末此前在石井镇及周边施医舍药,治好不少得病患,诊费收的也很低,医术医德有口皆碑。 除此外还在联合几位乡绅财主,出银子在石井镇建了座学堂。 一人说辞或许偏颇,所以离开酒馆后,陆缺又以求医为理由询问了几位路人。 得到的答案出奇一致: 蒋末就是个大善人! “口碑怎么能这么好?”陆缺有点不愿意相信,一面踩着积雪踱步,一面把捕快的话仔细地回思了一遍。 很快寻思出来一个疑点。 捕快说蒋末救治过不少人,什么蔡大户、徐举人、昆乡绅、姬老爷等等,清一色儿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石井镇乃至关邑县都有点影响! 其中没有一个普通乡民。 陆缺眯起眼睛思量,“蒋末怎么说也是修士,不至于巴结这些人。” “他又没有多收银子,捞不到好处就干舔啊?嫌贫爱富都应该目的才对。” “有问题……” 过去大半晌。 陆缺忽然豁然开朗,轻拍了下额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救治寻常乡民百姓影响很小,但是救治有头有脸的人物就不同了。 那些人本就有家丁奴仆,来往的人、关注的人也多,但凡救治好一个,蒋末的名气就能迅速地扩散出去……救治三五个则名声大噪。 而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喜欢相互捧场,商业互吹,一来二去蒋末可不就德高望重了? 那么—— 蒋末就是在刻意造人设。 但不管嫌贫爱富,还是贪慕虚名,都不算罪过。 陆缺也不能凭这点就把蒋末炼化,心头一阵思忖,觉得接下来应该到柴北防的家里看看,只要柴北防身上有灵力波动,就能坐实蒋末私传宗门的功法的罪过。 触犯宗规的道路万万条,他总不可能一条都不走? 反正陆缺不太相信,没什么节操的人回到故土,就能把节操给捡起来,脱离的宗门束缚,他的应该劣性根被放大才对。 “去趟柴家!” 路径陆缺打听过,不算难找,便抄着手徒步往石井村柴家进发。 为了更像山乡百姓,路途中,陆缺故意摔了几跤,让衣服沾了些雪,发丝里沾了些泥,指缝里也抠了些泥。 主打一个细节。 陆缺非常清楚,到了寒冬腊月山乡百姓得捡柴火,得烧火,得操持各种家务,忙来忙去,哪儿还有功夫收拾形象?身上就不可能干净整洁。 他从前就是这样过来的。 ……真正的底层穷苦,可不是雪初五那样换上划脖子的粗布衣就能装出来。 大约十几里后到了石井村。 陆缺和一位身背弓箭、手拎野兔的彪悍大娘打听柴家位置。 大娘面色不善地质问道:“打听柴家做什么?” “我两位大哥脑子有病,想请柴大夫前去医治。” “不是图谋柴家娘子?” 柴北防不省人事四年有余,管娥儿相当于在石井村村民眼里于守寡无异,寡妇门前是非多,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前来问询,难保没有其他目的。 大娘这么问也是出于保护管娥儿的善意。 陆缺很正经道:“绝对不是,我都已经取两房了,个顶个的漂亮,确确实实是来替两位大哥求医。”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怎么会知道柴大夫的名声?” “……我有位名叫康回的远房表姨,一直不能生养,就是柴大夫针灸灸好的,故而推荐我过来请他。” 大娘盘问了几句,没盘出来问题,才道:“柴大夫已经昏迷多年。” “我坐船又坐马车将近千里才来到石井村,没想竟是这种结果,看来我那两位大哥真是没治了,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到柴家替表姨再谢谢柴大夫一回。” “好好好,大娘告诉你在哪儿。” 大娘一想,这外乡后生两位大哥脑子有问题,表姨还不-孕不育,挺惨啊,自然就生起了恻隐之心。 ……… 第306章 就是硬查 背猎弓的彪悍大娘指出柴家的路径,陆缺转身告辞,赶到柴家。 青砖青瓦的古朴宅邸,朱漆大门闩着,但没有落锁,庭院里听不见什么动静。 陆缺在围墙墙根儿等待片刻,等周围皆无人影,纵身翻起进院子,落地轻盈,没再积雪上留下足迹。 把几间房屋的门推开,在厢房里看见了躺在土坑的柴北防。 可怜的柴大夫除去呼吸,别无反应,由于长期不能自主进食,牙齿脱落好几个,脸颊因此深陷了下去,蜡黄无光;头发稀稀拉拉,身体痩得只剩一把骨头,几乎已经没什么人样。 但应该受到了很好的照顾,身上还是很干净,被褥也没有丝毫异味儿。 “感觉不到灵力波动。” 陆缺不死心地揭开被子,伸指压在柴北防气海穴。 气海穴乃灵气通行最重要的穴窍玄关,哪怕是初通“气感”,此穴窍也会有灵气流转的迹象。 不过柴北防的气海穴被轻轻一按,就略微往下凹陷,明显没有炼气修为。 看来蒋末也没私自传授他修仙功法。 陆缺重新把被子盖好,左右环顾,在窗台上发现一只盛丹药的专用瓷瓶。 什么丹药? 陆缺拔开瓷瓶的软木塞,一抹隐隐清香泛起来……辟谷丹的气味儿。 以柴北防现如今这种不能自主进食的状态,蒋末给炼制他辟谷丹服用,这倒也合情合理。 不违规! 没在柴北防身上发现蛛丝马迹,陆缺对这条线几乎不抱什么希望,本着来都来了心态,又在柴家各个房间溜达了一圈,在另一间厢房里,突然嗅到隐隐怪味儿。 类似春深时节的石楠花。 “这他娘的,白日宣-淫?” 素质还算不错陆缺猜出怎么回事,皱着眉头骂了句。 柴家只有柴北防和其妻管娥儿居住,柴北防活死人一个,无心无力,那就肯定是管娥儿和某个野-汉干的好事。 查修士是否作奸犯科,居然查出家庭伦理! “我这终究是子承父业了。”陆缺虚握拳头捶着眉心感慨。 父亲陆简、叔父赵知远从前都是捕快,没那么多的大案要案处理,查得更多都是家庭伦理,鸡毛蒜皮。 但眼前之事…… 管娥儿正值青春花季,摊上这么个倒霉事,犹如受了活寡,寂寞空虚,找个把汉子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而且她也没有撇下柴北防不管,这挺难得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贞-妻? 陆缺也不知道管娥儿是被蒋末胁迫,只觉得此事就是简单的不忠,懒得理会,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柴家。 ……… 黄昏,烟霞满天。 橘红色夕光晕染半个雪原古镇,好像在三尺素白涂抹了胭脂。 冷风古树,人影狭长如刀。 陆缺回到客栈时候,雪初五已经先一步回来,在炭炉上烫起了酒,茅柴村酿,酒气蒸腾起来闻着有些酸涩,将就着暖暖身子罢了。 雪初五把陆缺打了打衣服上的雪,拉进房间,倒上两盏酒,边喝边互聊各自查出来的情况。 和陆缺调查方向不同,雪初五是从蒋末的产业查起。 老家伙从参合宫离开十一年,积累的产业颇为丰厚,在石井镇及关邑县县城共有六个铺子,另有田产六十五顷,山林千亩,占地三十亩的庄园一座,折合银两应该在两万两以上。 名下商铺都做的正经生意,蒋末也从没有依仗道行欺行霸市。 在商贾圈子同样口碑不错。 两人交流信息完以后,陆缺端起酒盏咂了一口,“竟没露一点马脚!” 雪初五气定神闲地笑道:“退下来的杂役弟子,都清楚每隔几年就会被宗门审查品行,即便为非作歹,也会做的极为隐蔽,哪是到街上问问就能问出来的?混迹修仙界几十年还没死的人,哪个都不是傻子。” “师姐查出蒋末有什么癖好吗?” “好色!蒋家的落英山庄雇佣了四个年轻俊俏的丫鬟,风闻都跟蒋末有染。” “嘶……” “没有是被强迫的,所以不算罪过。” 陆缺厌恶地咧了咧嘴。 ……… 万籁俱寂的深夜。 陆缺练完了《断古心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就想着再到古井村探探情况。 就重新换上落霞衣,酝酿起一缕灵力将衣物变成如雪白色,又戴了狰狞的罗刹鬼面面具,轻盈出门。 披着月光疾速驰骋,踏雪无痕,片刻之间到了石井村村口。 小村寂静。 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犬吠。 陆缺负手站在一株巨大的塔松树树顶,俯瞰石井村全貌,漫无目的看了半个时辰。 就在这时—— 忽然有人赶着马车出现在石井村的小路上,匆匆驾向柴家方向。 这是管娥儿的姘-头?陆缺垂目看向柴家院子。 但见马车赶到柴家后,一名提灯笼的青年拍了几下门,过了约有半刻,管娥儿开门出来,似乎与青年存在争执,相互拉扯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钻进马车车厢。 距离太远,听得不甚清晰。 但戴上罗刹鬼面面具的陆缺,那肯定是行侠仗义之心已经爆棚,心里盘算:“还是追上这对狗男女看看,万一他们萌生了杀害柴北防、双宿双飞的念头,就送他们去投胎。” 提灯笼的青年把灯笼挂到车顶,赶着马车驶出石门村,挑着路,沿偏移小道驶向关邑县县城的方向。 陆缺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跟了约莫三十里路,进入一片幽静松树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好好的官道大路不走,偏挑这毗邻幽冥的小路,狗-男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缺准备先吓唬吓唬二人,从空中飞落到了马车前面五丈。 那马受到惊吓,跃起前蹄嘶了一声,颠的马车几乎横倒,不过赶马车的青年手段不俗,一手肋马,一手按住马车,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场小危机。 动手之时,青年周身还有微弱灵力波动散开,大约炼气五层的道行。 “请问阁下是什么?”青年看到带着狰狞面具的陆缺,并没有非常紧张,而是下马拱手行了抱拳礼,询问来路。 “天渊剑宗许远。” 青年非常诧异,天渊剑宗距临州三万里之遥,怎么会跑这里来? 他很谨慎道:“在下与许道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还请许道友让开去路,等我送完了车上的柴夫人,一定尽地主之谊,我家老爷就住在不远的石井村。” “你家老爷是谁?” “蒋末蒋老爷,从前在参合宫修行。” 陆缺上下打量青年,眼眸渐渐闪起了亮光。 此人是蒋末的家丁,又有道行在身,那极有可能就是蒋末私下里传授的! “谁教的你炼气?” “我祖父是位散修,家门所传。”这名青年就是蒋末的管家,知道其中利害,所以不管对谁都是说道行乃是家传。 陆缺扳起脸,“大半夜的,车上拉着一位女子要做什么?” 青年淡然说道:“柴夫人身子骨弱,禁不得天寒,所以送到县城里去住,关邑县县城的条件总比乡下好的多了。” “呵呵……” “许道友,我可以过去了吗?” 陆缺虚握拳头贴在罗刹鬼面面具的獠牙上,笑声逐渐阴冷,身影蓦的一闪。 下一瞬。 就已经五指箕张按在蒋家管家脸颊,将其推后数丈,后脑勺砸在坚韧的老松树树干上。 砰! 碗口粗的老松应声折断,雪落簌簌。 陆缺的五指持续施加压力,将管家的面部骨骼捏出了轻微错动声,“我挺有耐心听你说谎的,你接着编。” 一声清越刀吟。 灰黑色的断夜脱匣而出,握在陆缺手里。 随着他猛然下刺,刀尖直接贯穿了管家的脚面,刺入地面一尺。 “你……啊……” 陆缺神色乖张地愣了愣管家,一点点地把断夜拔起来,“我一看尊驾就是个硬骨头,如何严刑拷打,也觉得绝对不会出卖别人那种好汉!” “你接着编,不开口也行。”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距离天亮也就三个多时辰,一个时辰我刺尊驾几百上千刀的,那才能有多少?来吧。” 话音刚落。 断夜刀锋再次贯穿管家脚面,从脚底透出,他疼得死去活来,但脑袋被陆缺的另一手死死按着,挣扎都无力挣扎。 “我说,我说——” “很抱歉,我觉得你现在说什么都肯定是编的,所以没有听的兴趣。” ……… 第307章 雪地血泪 冒着热气的鲜血,沿着管家的脚面鞋底流成一汪,没多久好就结成了冰,就像凝固在雪地的朱砂。 陆缺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刺了十几刀后,拎起断夜,在管家的肩膀上拭了拭刀锋上的血迹。 动作缓慢细致,就跟行过凌迟刑法的老刽子手似的。 月光照亮陆缺脸上的罗刹鬼面面具。 管家不经意瞄了一眼,猛地打个激灵,身躯随之颤抖起来。 同时沉重的刀锋正贴在脖颈来回划动,已经触及到了汗毛。 有些痒,更多的是冰冷蚀骨。 一刀了之未必会让人多么恐惧,但慢刀子折磨却能会让人崩溃,不多大会儿,管家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里,情绪崩溃地咆哮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陆缺抱臂靠着折断半截的松树,“修行是不是蒋末教你的?” “是……可我并没有偷学参合宫的《炼气篇》,学的是从散修身上得到的。” 管家似乎猜测出来陆缺是参合宫弟子,过来审查蒋末的,故而言谈之间的针对性很强。 陆缺继续询问,“大半夜带着柴北防的妻子出村什么意思?要私奔?” 管家连连摇头道:“我只是按蒋老爷的吩咐办事。” “你跟了蒋末几年?” “八年。” “那肯定很清楚他干过什么缺德事。” 陆缺斜了管家一眼,视线锐利如剑,吓得管家本能地按着地面往后挪,脸色惨白地结巴道:“我……我……我曾经按照蒋老爷的意思到渠州洗劫过一个大户,抢了万余两的银票,并劫掠那家的妻女。” 命下人到其他州郡作讦犯科,聚拢钱财,自身片叶不沾,最大程度减少嫌疑,这蒋末的确有几分狡猾。 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缺虚握拳头,敲打着狰狞地罗刹鬼面面具,“越州抢劫就没有镇邪司通缉?” “蒋老爷吩咐斩草除根,那家除了妻女二人,都被我杀了……但那全都是蒋老爷的吩咐,他在我的身上下了三年香的毒,他才是始作俑者!!” 出卖人这种事。 一旦开了口,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越卖就越干净。 这让陆缺非常满意,他从咫尺空间中取出笔墨纸砚,在马车车凳上摊开,“把蒋末吩咐你的脏事都一件件说出来,时间,地点,杀了什么人,抢了什么东西,凡是能记起来的全都讲清楚。”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来找蒋末晦气的,你讲清楚,我就放你条生路。” “放心大胆的讲,我许远向来是说话算话的,筑基修士也不至于你一个炼气四层的炮灰为难。” 管家点点头,低声叙述。 始终坐在马车车厢里的管娥儿,侧耳听着两人对话,知是来找蒋末晦气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惊喜,只盼着来人能够蒋老贼给碎尸万段! 缓缓挪动娇躯,透过车帘缝隙往外面望了望,恰看到陆缺脸上的罗刹鬼面面具,猛地惊了一声,又缩回车厢角落。 好恐怖。 来人怕不是鬼怪。 但是只要能杀了蒋老贼,即便是鬼怪又如何? 犹豫半晌后,管娥儿猛吸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车厢地板膝行到车帘前,撩开了棉帘子,就冲着陆缺叩头。 砰! 娇媚的脑瓜狠狠砸在马车板子上,几乎砸出血迹。 “请仙师杀了蒋末老贼!” “请仙师杀了蒋末老贼!” 每一句都掷地有声,带着不共戴天的强烈恨意。 在管娥儿准备叩第三个头,说第三句话时候,陆缺用毛笔毛头点在她额头上,制止她的行为。 “别人想杀蒋末还能理解,你是蒋末徒弟媳妇,怎么能有这种念头?我看蒋末对你丈夫柴北防挺不错,还特意炼制了辟谷丹给他用。” 不错? 管娥儿凄惨却癫狂地笑了一下,二话不说地就开始解衣服扣子。 “干什么,我可是正经人……” 陆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管娥儿把衣服一件件扯开后,雪白的胸脯上面印着一个“末”字。 管娥儿放弃了身为女子得所有廉耻,麻木地说道:“从我丈夫昏死后,蒋末已经霸占了我四年,这个字是他印上去的。” “我还有个疯傻了的婆婆要奉养,有个瘫在了床上不会姓的相公,蒋末一直用他们来要挟我,想寻死也不成。” “我已经没脸活在世上,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看着蒋末死!” “仙师,你帮帮我……求你……” 说着说着。 一行红色的眼泪从管娥儿马上的脸颊上流下来,啪嗒摔碎。 血泪—— 她承受了多大委屈已无须再说,那尘世最肮脏的恶。 陆缺垂目看了一眼溅在雪地的红色,胸腔里有些堵,渐渐翻腾成了滚烫,他终究还是继承了些陆简和赵知远的仁侠热血,轻语了声“管姑娘,把衣服穿好”,然后拿着记录的大差不差的纸张,走到管家跟前。 “按手印。” 管家此时感觉一抹阴冷黑暗覆盖过来,不敢执拗,哆哆嗦嗦地用大拇指沾了自己的鲜血,在蒋末的罪证上按下指印。 陆缺不带任何温度地问道:“蒋末欺辱管娥儿的事,你知道吗?” “……只是有点猜测。” “安心投胎去吧。” “你!许道友不是说放我一条生路!” 陆缺用力按着管家的脖颈,将断夜一点点地刺进他的胸膛,穿过了心脏,从后背推出来,“许道友放你一条生路,跟我有什么关系?” 管家的四肢在雪地上扒拉了几下,渐渐失去力量,继而几口血从嘴里涌出来。 “蒋……” “你们不配留全尸!” 陆缺手腕转动,刀芒在管家体内绽放,将其身体轰散成了满地的肉块,红白之物四处洒落。 随后祭出涉水飞舟。 “管姑娘上来,咱们去找蒋末。” “真能杀得了他吗?” 陆缺很少撂狠话,但这回却有点按耐不住,“我闲常不爱管闲事,但这回你的事我管了,莫说他蒋末只是个筑基中期,就算是大夏五大宗门的宗主门主,我也一定想办法把他弄死。” 管娥儿声音颤抖道:“叩谢仙师。”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离开松林,回到石井镇客栈上方,悬停于空中,“雪师姐,起来办事了。” “什么事?” “带你杀人!” ……… 第308章 该杀该死 雪初五半夜醒来,没感觉到隔壁陆缺的声音,就没有再睡。 听见陆缺喊话,立即出门飞落到涉水飞舟上面。 大事小情,师姐分得很清楚。 见陆缺再次戴上罗刹鬼面面具,意识到事态应该挺紧急,所以看不都不看坐在涉水飞舟另一端的管娥儿。 “终究怎么了?” 陆缺把蒋末的罪状书递给雪初五,“到石井村转了一圈,恰好碰见蒋末的管家,问到了点东西……蒋末让管家带着管姑娘往县城去,八成是已经嗅到了味儿,害怕管姑娘找咱们揭发他罪状!咱们得赶紧过去,免得蒋末跑路。” 罪状上列举的罪状共有三桩。 一是派管家到渠州洗劫范姓大户,杀范家一十三口,并且掳其妻女淫乐。 二是勾结青楼蛇头买卖女子七人。 三是毒害召义郡李姓富商。 快速看完这三桩罪状,雪初五顿觉胸口郁结,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参合宫向来教导门下弟子体恤百姓,怎么会出现蒋末这种人渣败类? 此人何止是该杀,杀他十次都抵不了他做下的恶。 也不怪得陆缺杀意凛凛。 但雪初五可不是遇到了恶劣事件只会咬牙切齿的花瓶。 她把罪状收进咫尺空间,压住心中义愤,理智地分析局面…… “蒋末是筑基中期!虽说修士到了古稀之年还不能突破筑基中期,性命根基就会出现疏漏,导致灵气入不敷出,道行渐渐衰退,但蒋末如今才八十六岁,衰退的应该还不会太多,咱们俩个还未必能杀得了他。” “我说得杀,不是打,打的话你主攻我从旁策应,赢面非常大。” “但他如果一心想跑,咱们不好拦。” 陆缺凝眸思量着,“师姐,估计蒋末有没有孟拾鱼的水准?” 雪初五想了想道:“大差不差。”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我有种手段,有九成的把握、一击重创孟拾鱼那种实力的修士。” “……师弟。” 如水月光里。 雪初五浓密的眉睫轻轻颤抖了几下,暗自心惊。 陆缺和孟拾鱼交手切磋的那场,刀芒交错,声势逼人,已经让她觉得那就是陆缺的全部实力了,自身远远不如,没想到打成了那样竟还有藏私。 同样是刚破境筑基不久,差别怎么这么大,这还让别人怎么活? 雪初五轻抚诱人的胸脯平复心情,向着石井村的方向远眺了一眼,“但你还是得小心,宗门任务写了那姓蒋的会用毒。” “我知道。” “这位管姑娘我来照顾,师弟安心去杀蒋末就行。” “师姐明事理!” 眼看蒋末居住的“落英山庄”马上就到,陆缺把断夜刀匣背到了背后,取出罗天旗放入衣袖,手心里攥住仅剩一枚的冰裂丸。 然后定睛看着管娥儿,“我会给蒋末留一口气,留着让你来杀。” ……… 蒋家落英山庄。 蒋末此时没有入睡,拄着檀木手杖在卧房里踱步,眉宇郁郁不展。 两名身段前凸后翘的丫鬟,身着半透薄纱站在床前,修长双腿大半截露在外面,只系了几根鲜红的线,将肌肤扯的纤白诱人。 仔细看得话会发现两名丫鬟的眉眼十分相似。 没错,两人还对姐妹! 蒋末这老贼玩的很花哨,不干点违背人伦的都满足不了近乎变态的色欲,要不怎么会胁迫徒弟媳妇? 换作是往常,这对姐妹如此旖旎地站在床边儿,蒋末早钻被窝里快活了。 但今天却莫名的心神不安,没有心情。 蒋末也很清楚参合宫每隔几年就会审查离宗的杂役弟子,像他这种人渣更是重点关注对象。 每隔两年就查一次,一次还得查七天。 ……这种调查还没有固定的日期,不知哪一月哪一日就会来人。 今天这种莫名惴惴不安的心情,就让蒋末觉得可能是宗门派人过来了,所以才派管家连夜把管娥儿往关邑县城的暗宅送,以免东窗事发。 “管家出去有多久?”蒋末问了句。 站在床头的丫鬟答话道:“一个时辰左右。” “那马上就该回来了。” “老爷今夜怎么一副忧心忡忡模样,您是呼风唤雨的仙师,还能有什么事能把您难倒不成?” 蒋末越发心烦意乱,扭动着脖颈骂道:“你这种见钱眼开的货色懂什么?闭上嘴滚出去,再多一嘴,就把你打杀了丢进后院的枯井里,滚——” 两名丫鬟鼓了鼓腮帮,扭着纤腰后腿出去。 这时。 蒋末从衣袖摸出只青铜罐子,盯着罐壁雕刻的九头妖兽图案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掀开了被褥。 床上有道寒铁打造的暗门,联通地下密室。 暗门上另外开了个五寸长宽的正方形的小门,平常可以由此小门扔食物下去。 蒋末单单拉开小门,低头窥望,幽暗里密室有两名衣不蔽体的女子,相互依偎在床上,脸色极其苍白病态。 “你们俩这几年都不怎么听话……” 蒋末拔开青铜罐子的瓶塞,瓶口立马冒出诡异的绿烟,宛若雾化的毒蛇。 一名年长的女子惊道:“你要做什么?” “不听话的东西没必要留着了。” 当啷一声。 蒋末顺着暗门把青铜罐子丢进密室,手指掐诀之间,倾倒的青铜罐子里,开始大股大股地冒出诡异的绿色烟气,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密室。 密室中的两名女子身体接触到绿烟,立即掐住了自己脖颈,张着嘴,剧烈地喘息起来。 那年长的女子知是剧毒,仰面哀求道:“蒋师姐,求你放了我女儿,求你放了我女儿。” 蒋末无动于衷,抬手关上暗门小门,重新把被褥覆盖到床上。 激烈地哀求声在密室中回响,传到上面就变成了呜呜嘈杂。 听不清,不明白。 但没过多久就消失了,神明也未曾听到人间的哀鸣。 “范家妻女这麻烦彻底解决,就剩下一个管娥儿,料也掀不起风浪。”蒋末抚着脑袋自语了两句,缓缓坐到床上,丝毫不顾及下面的两个新死的冤魂。 没过片刻。 “蒋末——” 一个滚滚如雷的声音从天空落下,传进房中,震得蒋末心里一惊。 ……… 第309章 没有规矩 “宗门还真派人来了?” 蒋末阴沉地黑着脸,拄着檀木手杖出了门,噔噔噔走到庭院,抬眼望向迅速降低高度的涉水飞舟。 注意到坐在舟尾的管娥儿,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她怎么会在这儿? “管家恐怕也落到了他们手里……”蒋末心念闪烁。 寻思这次来调查他的这一男一女年龄都不大,还是没怎么出过宗门的雏儿,管家就应该能糊弄得了他们,不至于抖出来什么要紧的事。 区区管娥儿倒是好应付。 蒋末暗自定神,和气地打招呼道:“两位同门深夜至此,恕我有失远迎了。”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落到庭院正中,不留痕迹地目测了眼两人间的距离,拢在衣袖中的手指缓缓活动着,准备随时出手。 他看似无意地打量这蒋末,这丧尽天良的老家伙行事很谨慎,握檀木手杖的左手明显掐着指诀,蓄势待发,周身灵力也在衣袍间游动。 表面和气,实际处于森严戒备。 陆缺先放松了下来。 雪初五扶着管娥儿往前迈了两步,点头示意道:“蒋老先生是我们前辈了,不用这么客气,只是奉宗门之命做例行巡查,不得不过来打搅一趟。” 雪师姐出身官宦世家,说起场面话毫无违和,让人如沐春风。 蒋末道:“规矩我知道。” “我们在石门镇打听了一圈,蒋老先生品行有口皆碑,本来都要悄悄走的,谁想路上就碰见这位管姑娘,说和您老有恩怨,只是支吾着也说不清,所以才带她过来当面把话说清楚。您老别怪我们多事,我们堂口掌事是童信,童掌事……不把事办好,肯定得被他妈的狗血淋头。” “那是那是。”蒋末含笑点头,又扫了一眼管娥儿。 然后抬手指着管娥儿,“这是我徒弟媳妇,她怨我倒也正常!我教导的那位医术上的徒儿,不幸摔碎了几截脊椎骨,几年以来我一直没有能医好。” 雪初五始终保持微笑,“原来如此。” 蒋末故作惭愧状道:“不止这一件事,说起来也是天道不公,我徒儿摔伤不醒人事以后,她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疯傻了。娥儿过来求了我许多次,我也没能医好。” 老家伙说这几句话暗含深意,包含着警告管娥儿的意思。 她还有个婆婆! 若是今天敢胡说八道的话,蒋末绝不会饶了她婆婆。 蒋末戏做的很足,摇头连连。 就在双方平静的时候,一道模糊的月牙形白光的陆缺面前亮起,白光几乎同时在蒋末身前三尺闪亮。 宛若雅致的庭院里升起两轮弯月。 似术法,却没有引起灵力波动。 在场的三人毫无反应,陆缺已经穿过空间隔阂,降临到了蒋末的面前,以仙武招式旧年风雪推动断夜,挥发灰黑色刀芒,刺入蒋末的气海穴位置。 刀芒与刀锋受到了灵力壁障的阻力,但蒋末的注意力被雪初五分散,没有做周全防护,所以还是刺了进去。 谁能想到这边儿还正相谈甚欢,就有个不讲规矩的家伙突然给人一刀? 名门正派的弟子通常干不出来这种事。 饶是蒋末这么丧尽天良的货色,都有点懵。 “小子——” 感觉锐利的刀锋刺破血肉,凌厉无比的刀芒即将爆发,蒋末一面疾速飞退,一面调转灵力护持灵气交汇的气海穴。 陆缺漠然地使出了跟苏寒衣过手那套“欺师灭祖刀”。 旧年风雪后连上罗天旗。 三十六柄飞刃宛若鱼群般呈现在空中,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疾速游弋,拖拽出成百上千道明亮光痕,不断地向蒋末身体穿刺而去。 亮痕掠过蒋末身体,窜入后面气派堂皇的厢房。 偏见墙壁、柱子、桌椅陈设等等,呈现出一个个孔洞,顷刻间便密密麻麻,致使整座厢房轰然垮塌下来。 罗天旗本来是件非常适合洗地的灵器。 到了足够境界,操控九万柄飞刃,须臾就能将一座方圆几百里大郡城夷为平地,不留一草一木,抹平座厢房自然轻而易举。 庭院里烟尘冲天而起,把飞退的蒋末模糊成了安静。 光线模糊。 陆缺站立在原地不动,调和气机,使蕴藏在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悠然转动,掌心里渐渐呈现出了黑色旋涡。 一道手腕粗细的黑色闪电从旋涡窜出,飞入烟尘之中,不偏不倚地劈落在蒋末的左臂上。 什么东西! 蒋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瑕他顾,眼见黑色闪电如鬼魅般地从手臂穿透过去,心里顿时慌张起来,被这么粗的闪电劈中,手臂不是废了…… 然而黑色闪电穿过后的瞬间,却没有带来任何疼痛感。 “戴面具的小子在虚张声势?” 但下一瞬。 蒋末就改变了想法,他的灵气、气血、精力宛若泄洪似的,不受控制地向手臂奔涌过去,仅仅数息功夫,就被抽去了大半,化作血雾随黑色闪电消失在烟幕后。 转眸看去时,左手的血肉已经被剥离,变成了五根森然白骨。 不止是手,整条手臂骨骼都被剃的干干净净。 更恐怖的是骨骼失去了生机与韧性,仿佛被漫长光阴侵蚀过,化成了尘土,快速地分崩离析。 蒋末神色大惊。 而由于灵气和气血被抽去大半,已经无法抵挡飞刃的威力,被穿刺了三十多次,砰的坠落在残垣断壁之间。 “同门一言不发就要置我于死地,到底是为什么?先把话说明白。” 蒋末这种枉披人皮的货色,这时候想起了讲道理。 陆缺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驾驭三十六飞刃,直接从蒋末的气海穴连贯地穿刺而过,彻底搅碎灵气交汇之地,使他无法在运转周天。 “师姐,这老东西毕竟筑基中期了,灵识上应该也有一定造诣,你赏他道雷,震慑其三魂七魄,免得他发起灵识攻击。” 筑基境修士的三魂七魄并未由阴转阳,出不得元神,也极其忌讳阳雷攻击。 而陆缺想把蒋末的命交给管娥儿处置,那就得抹去他所有威胁。 “小畜生,你的做派根本不是参合宫弟子。同门千万别被他给骗了,他肯定是邪魔外道!!”蒋末把视线转向雪初五,怒声嘶吼。 “他的手段根本就是魔功!” “他就是魔头!” 雪初五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蒋老先生不用嚷,我比他可讲道理多了。” “咱们联手……” 蒋末刚张口说出四个字,雪初五就捏诀祭起一道手指粗细的白色闪电,直劈到他的眉心。 砰! 蒋末后脑勺砸在地面,以眉心为中心,半张脸到头顶都出现了焦黑的灼伤,皮开肉绽,三魂七魄晃了晃,意识出现模糊。 他虚弱地看着雪初五道:“同门,你怎么也对我下手?” 雪初五很平静道:“我师弟只是想把你宰了,可按你做的恶,宰了抵不了罪,我觉得应该把你四肢都削了,泡进菜坛子,做成个人彘,折磨个三五十年,等死后再拘魂放到雷火之地镇压,让你永世不得超生,这样方能抵罪?我比我师弟讲道理吧。” 还是女子更狠啊,这话陆缺听了都有点发怵。 ……… 第310章 又下雪了 蒋末被气海穴被彻底摧残,身体中了九十多刀,左臂被炼化,眉心神轮被阳雷劈个正着,三魂七魄出现了动荡之态,遭受如此沉重的伤势,两只脚肯定都已经踏上了幽冥路,离死不远了。 不过意识也没能撑住,脑袋晃了晃,就先昏死了过去。 这样一直下去,肯定会在昏睡中死去,不符合陆缺和雪初五的预期。 于是。 ……雪师姐好心地减弱雷法威力,给蒋末来了几个疗程的“电疗”。 电弧噼噼啪啪地在蒋末身上闪动,将衣衫燃起了缕缕小火苗,大约一刻后,蒋末猛然吐出口气,复苏过来。 他还有些茫然,但身上的剧痛让他意识这不是噩梦,不由地浑身战栗。 “你,你们……” 雪初五取出那张罪状书,冷声道:“你指使鹰犬灭门,淫-辱他人妻女,贩卖良家女子,杀害同行商贾。你的管家交待了,你犯的罪过肯定不止这三桩,但就这三桩足够让你挫骨扬灰。” 原来事情都被揭露了出来。 蒋末索性不装了,狰狞地咆哮道:“我苦修几十年,学得一身本事,正是要享受这世间繁华,随心所欲!你们两个,包括参合宫所有弟子、整个修仙界,谁人敢说心里没有欲望恶念。” “所以你就残害寻常人?” “修士,本就是超脱常人的存在!” 炼气问道以后,蒋末就不再拿自己当人了。 这并非贬义,而是他认为呼风唤雨、遁地飞天,就是比常人高了一等,可以视万物为刍狗。 陆缺感觉老家伙已经病入膏肓,插话嘲讽道:“你超脱了?我看你现在不是跟狗一样趴在地上,没高到哪儿去。” “……” “管姑娘,现在这老家伙动弹都动弹不了,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对蒋末憎恨与厌恶在心里积压的太久,让一名弱女子也有了杀人的勇气,管娥儿三步并两步地冲到蒋末跟前,用那把藏在衣袖的剪子,一剪子一剪子的扎了下去。 修士体魄强悍,寻常人很难伤到,不过蒋末的身体早就被三十六柄飞刃穿刺的皮开肉绽,失去了防御,剪子也能刺穿! 冷清的月光里。 肮脏的血液不断飞溅,洒在地面,也洒在女子衣裙。 可仇恨却难消减。 生计辛苦,又有修士欺压,人生何苦?可那么多的苦却偏偏落在一个弱女子身上。 陆缺有些不忍看,低头盯着脚下……这时候忽然就有些明白,世上为何还有父亲陆简、叔父赵知远、陶百总、祝百寿那样的人了。 有了恶,才更需要侠义,那或许迂腐的情怀也是照亮世间的光。 若往后实力允许,愿效仿之! 足足两刻钟的功夫。 柔弱的管娥儿用一把剪子,彻底了解了蒋末肮脏的生命。 看不上寻常人的蒋末,恐怕从前怎么想不到会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里,因果报应! “两位仙师可以送我回家吗?”管娥儿冲着陆缺和雪初五俯身叩头,身上已经没有丝毫力气。 陆缺点了下头。 随后驾驭涉水飞舟把管娥儿送回柴家,两人站在门口,管娥儿独自推了门,背着身道:“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两位仙师的,只是灶房熏了几块腊肉,仙师若不嫌弃,就请拿去。” “管姑娘,你的事不会再有人知道,你也可以搬到其他郡城居住。”陆缺大概猜到管娥儿要做什么。 “不用了。” “你……” “仙师你们叫做什么名字?我想把你们记在心里。” “陆缺。” 雪初五迈上前了一步,但却被陆缺拦下来,于心不忍地咬着红唇道:“雪初五。” 管娥儿舒了一口气,“我都记住了,我回家里我和相公说说话,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柴家的院门被掩上了。 弯月被乌云遮盖,天空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雪。 雪初五道:“我们还能救她呀!” 陆缺面色沉重,“她丈夫柴北防不仅几截脊椎骨碎了,性命根基也消磨殆尽,没有再醒希望,而她悲惨的遭遇让她心里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今天救了,明天呢?她承受的痛苦太大太多了。” “究竟什么事?” “到了我不愿意再提一次的地步。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上次来调查蒋末的两名同门究竟是谁,居然一点东西都没查出来,他们恐怕是可以包庇。” “管姑娘……” “她的公道,我替她讨!” 起风了。 一个时辰后血腥气随风飘出了柴家的院子。 雪初五慌忙推门进去,循着血腥气闯进厢房。 就见土炕上,昏死四年多的柴北防被刺穿心脏,结束了悲惨命运;而管娥儿以发覆面吊在房梁上,气息已经断绝,胸口衣襟被划破了口子,里面血肉模糊,似乎像是刮去什么印迹。 而以发覆面—— 就说明管娥儿觉得死了也没脸见人。 到底怎样的遭遇才让她如此?雪初五缓缓将她的衣襟拨开了一点,依稀看见血肉模糊的胸口有个“末“字。 畜牲! 此刻雪初五只恨没按自己的想法把蒋末做成人彘了。 “人怎么能恶到这种地步?” ……… 这天夜里又下起了雪。 雪下得很大很大,可是掩盖不住世间种种。 而那飘零素白犹如缟素。 ……… 雪初五和陆缺再次返回蒋末落英山庄,把蒋家的所有下人召集到了一块儿,询问上次来查蒋末的究竟是谁。 蒋末做过这么恶,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若上次调查的人,用心查了,绝对能查出些问题,也不至于酿成管娥儿的惨剧。 一通繁琐细致的询问后,有两名丫鬟和家丁想起来上次来查的参合宫弟子姓名。 一位是在霜降大比和陆缺对阵时主动认输的孙玉宝,另一位叫做裴重山,都是青云浦堂口的弟子。 这两人上回来调查蒋末,就在石井镇问了问蒋末的口碑,然后就直接到了落英山庄做客,连续饮酒作乐六天,期间蒋末还让两名丫鬟去伺候了裴重山。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似乎送了孙玉宝一些金银,具体数目不详。 了解完这些信息,雪初五问陆缺道:“师弟,咱们直接回宗门吧?最后一个宗门任务暂时放放,管娥儿的事得查到底。” “裴重山和孙玉宝会被怎么处置?” “玩忽职守,且收取离宗的杂役弟子贿赂,最少得废除修为。” “太轻了!” ……… 第311章 有点收获 一帘风雪绵延几千里。 天地两茫茫,不分晨昏,涉水飞舟宛若浮动的芥子。 雪初五按着眉心坐在舟头,胸口似有口气堵着不上不下,感觉异常烦闷。 亲眼见证了管娥儿的惨剧,但凡还有点良知,心里都不会好受。 这件事往深处寻思,其实还能发现更多的罪恶,柴北防为什么会摔碎脊椎骨,不省人事?其母又为何会疯傻? 不是蒋末从中作梗就怪了。 ……酿成如此惨剧,上次审查蒋末的孙玉宝和霍重山脱不了关系,乃至宗门参合宫都有约束不严的责任! “好端端的一个姑娘,为什么就救不了呢?” 雪初五闭目轻叹,同时驾驭涉水飞舟疾速飞行。 陆缺正盘坐着运转《断古心法》。 以黑色闪电炼化了蒋末的手臂,并吸收了他一半以上的灵气积蓄,还没有来得及调和,丹田小天地中翻腾的厉害。 蒋末枉披人皮,不是个好玩意儿,但修行的也是玄门正宗功法,根底扎实,灵气积蓄还没有因年老而衰退太多,经乾坤化气壶炼化精纯以后,让陆缺丹田中的清浅灵液增加了三成。 收获之大,有些出乎预料。 渐浓渐深的灵液在丹田天地翻卷,就好像惊涛拍岸,引起惊人的灵力波动。 陆缺全力运转《断古心法》,把连绵不断的灵力波动收束于体内,伴随着力量与气势往上攀升,强烈的灼热感沿着脊椎中枢扩散到整个后背,身体变得极为温暖。 本身气息收敛于穴窍玄关,不断地压缩凝聚,犹如变成了蛰伏着巨大生机的种子。 每一粒都沉甸甸的。 当眉心神轮中的“性光”如圆满的明月般亮起,白光沿中枢照澈体内。 一粒粒种子迅速萌发,在穴窍玄关燃起温和火焰。 历经半个多时辰后,便燃起了十四团至阳纯粹的命火。 此时陆缺穴窍玄关的命火数目达到了三十二团,距离“八百形神”尚远,但已经在筑基初期的层面彻底站稳。 命火、性光相辅相成。 三十二个穴窍玄关中的命火亮起,使得性光光芒更甚。 最直观的好处就是让陆缺的灵识强度增加了一倍,对四十丈方圆内的风吹草动,明察秋毫。 这等于与人对阵有了更大的缓冲空间,不易被偷袭。 ……当然,防不住“影闪”这种变态的空间神通。 假如有一个跟陆缺拥有同样实力的人,毫无征兆地对他发起攻击,他其实也抵挡不住。 只怪当初白湛还没有觉醒狼族共主的意志,瞎讲义气瞎显摆,给陆缺开了一个很过分的挂。 想了想。 陆缺继续运转《断古心法》,平复丹田天地翻腾不息的状况。 ……… 一个时辰在风雪呼啸中过去。 外散的灵力波动,终于被陆缺收束进体内,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雪初五仍背着身坐在舟头。 “师姐,距离宗门还有多远?” “大约六百里。” “先落下休息会儿吧。” 筑基初期驾驭涉水飞舟,一个时辰就能飞渡千里之遥,但持续施展灵力这么长时间,肯定导致心神疲惫。 雪初五还算是好的了,倘若换成个道行虚浮的修士,此时恐怕已经气喘吁吁。 两人就地降落,位置好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四扫了扫,只看一座废弃的破木屋,估摸是猎物秋日打猎暂时居住的……便进了木屋修整。 木屋里杂乱不堪,蛛网遍布。 陆缺攥起一把茅草略微打草,把之前买的布衣棉服铺到地上,让神色有些萎靡的雪初五坐着休息。 雪初五轻呵了一口气,“师弟,能不能让我枕你腿上睡会儿。” “行。” 雪初五娇躯一歪靠在陆缺腿上,修长的双腿蜷曲了起来,合眼休息,不过心情很糟糕,根本也睡不着。 她道:“孙玉宝和霍重山当时怎么就不能认真点调查?哪怕到管娥儿家里去多跑两趟,事情都不至于弄成这样……把一个孝顺贞烈的女子,害到以发覆面自缢,这都参合宫几百来最大的丑闻了,恶心,无耻!” 修仙界犹如养蛊,各种恶劣事件层出不穷,但很有少流毒到世俗。 不戕害世俗凡人,这是底线。 当初锁龙关里杨鹤和庄不清算是坏的透顶了,所做最大的恶事,一是扒坟掘墓、利用死人骸骨炼制剔骨妖僵;二是以邪术盗取凡人精气修行《阴莲九术》,都没敢直接杀人。 蒋末…… 可以说凭一己之力拉低整个修仙界的节操。 偏偏他还身为参合宫弟子,参合宫可是承继了上一代修士希望、传承这一代修士的宗门,当初前辈修士们浴血戮战,保留了人族道统不灭,并留给参合宫诸多功法,结果三千年后就培养出来了蒋末这种人渣? 先贤前辈英灵有知,恐怕得气活了。 雪初五骂了几句,又叹息道:“证据我在蒋末的落英山庄收集的很足,有蒋家丫鬟和家丁画押供状、当初洗劫范姓大户没有用完的银锭、中了毒的遗骸等,等那回了宗门肯定能让孙玉宝和霍重山受到惩处,可做的这些也换不回管娥儿命啊。” 陆缺把罗刹鬼面面具摘了下来,脸色很平静道:“我去宰他俩。” 闻言,雪初五猛然起身。 “不经执法堂处理,私自对同门下手你也会受到很大牵连!” “知道。” 陆缺虚握着拳头在额头锤几下,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修行还算勤谨努力,对自己来说也小有成就了,可连自己想做的事、正确的事都不去干,那还修行什么?” 雪初五握住陆缺的手臂道:“要杀孙玉宝、霍重山,咱们可以在宗门外找机会下手。” “这回我不想处处周全了。” “行,我帮你。” 雪初五态度坚决地答了一句,再次枕到陆缺腿上,疲惫的瞧脸露出笑容,倘若一个人事事都谋定而后动,精密如机械,那也没什么可喜欢得了。 人还是人,得有七情六欲才可爱。 陆缺道:“砍人的事我来,师姐这回别犯险,就负责把罪状呈上去、叫苏寒衣过去救我。” “你跟我逞什么英雄?” “不是逞英雄,我还有一个势力蛮大的靠山,就算到青云浦堂口杀人,他们也不敢轻易对我下手。” 雪初五诧异道:“什么靠山?” 陆缺摸了摸耳朵,不太好意思道:“一年多以前十六尊盖世大妖到天渊剑宗围山,其实是因为我那儿受了欺负。” “你说狼族共主白湛!!” “师姐也知道啊。” “狼祖现世的事早在修仙界传开了,只是天渊剑宗把事情始末封锁的很严,只说狼祖白湛去了天渊山做客,没有提到关于你的信息,原来……你竟然认得那么狼祖强大的存在,那的确是有份很大的保障,不过青云浦堂口的人或许会不信。” 陆缺脸色淡然道:“南宫月漓肯定不是只凭素质低就当了青云浦掌事,不会没有一点眼光,应该能认得出影闪。” “啊,空间天赋神通!!” “你看你都听过。” 雪初五不可置信地瞪着陆缺,“你……会……” “突然袭击蒋末时候用的就是。” 喜欢的人恰好又很强,自然是件令人欣喜的事,雪初五往陆缺怀里钻了钻,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师弟,我睡一个时辰,然后咱们就回宗门。” ……… 第312章 真是胡来 第二天寅时初回到宗门。 陆缺径直去往青云浦堂口,雪初五带着罪证到了望月谷名录阁。 距离尚有几十丈,雪初五就听到名录阁里的吵闹声……不知道哪个弟子把童信养喂撑死了,童掌事此刻正在跳脚骂娘,喷唾沫星子。 童掌事个头偏矮,而拉过来骂的杂役弟子个个魁梧如塔,由于骂得激烈,就有了跳起来打碎对方膝盖的喜感。 “童掌事,先别管鱼!”雪初五径直走到名录阁天井里。 “一个个蠢的跟猪似的,长脑袋就是用杠驴蹄子?滚蛋,滚蛋。” “初五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李望呢?” 童信在骂人与办事之间无缝衔接,面色也转变的异常之快。 按常理来说交待之前雪初五和李望的宗门任务,起码得八九天才能完成,仅仅四天雪初五就独自回来,童信难免有点疑问。 怎么回事? 难不成李望在路途中对雪初五动手动脚了。 应该不至于,李望那小子色心是有,可色胆不足。 童信拈着胡须胡乱猜测,做贼心虚,不好意思直视雪初五,毕竟乱点鸳鸯谱这种事挺缺德。 童掌事也仅仅是素质低罢了。 雪初五没在意童信鬼鬼祟祟的模样,关于蒋末的任务卷宗递过去。 “童掌事,别的您都先不用管,先看看这件宗门任务的调查结果。” “李望没怎么你吧?” “没有,请童掌事看卷宗!”雪初五加重语气。 童信在回廊坐下来,揭开卷宗阅览。 平常派人出去查退宗的杂役弟子,通常不存在太严重过错,以酗酒闹事、邻里不睦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主,最严重的也就是失手杀人。 毕竟参合宫是名门正派,对于门下弟子的思想教育还很全面。 童信觉得不会出大乱子,可看到卷宗中蒋末的罪状书,老脸儿霎时就黑了,气的点哆嗦道:“蒋末……蒋……脱离宗门之前不是咱们望月谷的吧?” “为了防止徇私舞弊,本堂口的弟子不能查本堂口杂役,这您都忘了。” 幸好不是! 童信急喘了一口气,“蒋末犯的事有这么多?” “不止罪状书所写。” “啊?” “我们还查出来蒋末将其医术弟子柴北防弄成了活死人,将柴母害成疯傻,淫-辱柴北防妻子管娥儿长达四年,行径之肮脏令人发指。” 童信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蒋末人呢?” “被陆缺打成重伤,最终由管娥儿亲手杀了。” “管娥儿呢?” “事后以发覆面,自缢而死。” 童信噌的站起来,面有怒色呵斥雪初五道:“你们俩个筑基,拦不住一个弱女子寻短见?” 雪初五冷着脸,“管娥儿胸脯都被蒋末烙下了淫-辱的印迹,童掌事觉得我们就算拦住她这次,她有没有活着的勇气?以发覆面自缢,童掌是应该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沉默须臾。 童信脸色缓了缓道:“你刚才说陆缺,他去哪儿了?” “上次调查蒋末的是青云浦堂口的孙玉宝和霍重山,两人受了蒋末利诱,几乎没有查,就酿成了管娥儿的惨剧,所以陆缺去青云浦堂口就杀他们了。” “你……祖宗啊……你们……” “我过去帮陆师弟。” 童信从衣袖里摸了摸,取出望月谷掌事令牌交给雪初五,道:“你拿着令牌到咱们望月谷长老们修行的地盘,让他们都去青云浦,我现在就过去,真是胡来!” 不管怎么说。 越过宗门执法堂擅自杀害同门都是一桩大罪。 两人已经谈了这么久,童信有点担忧陆缺死在了青云浦堂口,交待完后,身影一晃霎时消失。 ……… 陆缺抵达青云浦堂口,天仍下着雪。 青云浦堂口南宫月漓“弄妆梳洗迟”,正站在青云浦的名录阁前,手握红木梳子梳理长发,可能睡相欠奉,青丝成结,梳得她有点龇牙咧嘴。 看见陆缺,南宫月漓把红木梳子给拔了出来,“这不是望月谷的陆缺,你们童掌事今儿是不是死了,所以想过来投奔我们青云浦。” “童掌事活得好好的。” “保不准你出来这么一会儿,他可能就吃饭噎死了,人有旦夕祸福!” 陆缺皱眉。 南宫月漓又闲问道:“来我们这边儿什么事?” “找人。” “找丰滢吗?你俩切磋切磋倒是好事。” “我找孙玉宝和霍重山。” 南宫月漓对于陆缺的实力略有了解,以为他是过来切磋交流,便道:“他俩和你存在明显差距,交手没又太大意义……霍重山倒是还行,他也是主修仙武的,招式偏于轻盈快捷。” 陆缺笑眯眯道:“我是来杀他们的,南宫掌事别讲太细,不然事后得后悔。” “呦,你小子还挺有幽默感。” 南宫月漓笑靥如花。 谁傻啊,敢在宗门里无端杀害同门?瞧着陆缺样子也是蛮精明的,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 陆缺道:“南宫掌事能告诉那二位的洞府在哪儿吗?” “过了炼气期地盘六七里,挺近的,孙玉宝的洞府面朝东,门口有块两丈宽的天然奇石,形状像是只打瞌睡的猫;霍重山和他住挺近的,因为主修仙武,就在洞府前铺了一块很平整的地面。” “多谢南宫掌事,我这就去替南宫清理门户了。” 陆缺事先把断夜取出来,笑吟吟地在南宫月漓前比划了两下劈砍的姿势。 南宫月漓根本不当回事,笑骂道:“清理门户这种话可别乱撂,再有下回,我可得把你脸扇烂。” “我相信。” “滚吧!哎,对了,你待会儿打完以后跟霍重山说一声,让他来名录阁铺地,那小子铺地是又快又整齐。” “好的。” 有时候实话反而没人会信,南宫月漓根本就没有想到陆缺真是来青云浦杀人的。 陆缺迅速闯过炼气境弟子的地盘,来到那块形状像猫的奇石前,向面朝东的洞府望了一眼,“孙师兄?” 须臾后。 孙玉宝打开洞府门,从里面走出来,仍是霜降大比时候认输的滑稽模样,冲陆缺招了下手道:“陆师弟怎么有空来我们堂口了,稀客稀客,先进来喝杯酒。” 陆缺不动声色道:“我想请教一下霍重山霍师兄的洞府在哪儿?” “就那座。”孙玉宝指向五十丈外的另一座洞府。 “我还想再请教孙师兄一个问题,用出卖良知换来的钱财花着舒心吗?” “什么意思……” “就是蒋末让你下去陪他的意思!”陆缺眉眼的笑意瞬间收敛,变成了一抹凌厉如刀的冰冷。 说话间,已施展影闪向孙玉宝逼近。 ……… 第313章 大闹堂口 风雪呼啸。 氤氲的白光在孙玉宝身前浮现,宛若突然飘来的雾。 他还在因陆缺的诘问愕然。 出卖良知换取钱财,这种好像大约一两年没做过了;蒋末,名字听起来熟悉,可一时也记不太清。 时间定格的下一瞬。 雪花似凝滞在空中,不再飘落。 陆缺毫无征兆地出现孙玉宝的面前,挥起缠绕灰黑色刀芒的断夜横斩过来,速度仿佛很慢,但孙玉宝偏偏挪不动半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寂灰黑色,从脖颈的位置划了过去。 似林荫溪畔的风,带着清凉从脖颈上扫过。 可是—— 孙玉宝的头颅就已经和躯干分开,那一刻他很清晰地体会到了死亡的来临,伸着双手去握脖颈,然而手刚放上去,滚烫的热血就从指缝里喷溅出来。 “为什么?” 这话和头颅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风雪里的陆缺转腕甩动断夜,在雪地甩出一道笔直血迹。 “为什么?去幽冥问蒋末,问管娥儿。” “我只负责把你送下去。” 快速了结了孙玉宝的性命,陆缺像是恢复了归乡七千里时的木讷与冰冷,看着孙玉宝失去脑袋的躯干直挺挺倒在雪地,从腔子里流出的鲜血涂红五尺,冒起白汽,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从蒋家丫鬟、家丁口中了解的信息,孙玉宝只是贪恋金银,或许不算太坏。 但拿着宗门特意标注的任务,却敢依旧为了黄白之物,不去认真核实,酿成一场无法挽回的惨剧,那就该死。 管娥儿的债没人来讨,陆缺来讨。 那么。 孙玉宝和霍重山都得死! 他带着浑身的杀意从孙玉宝尸体上跨过去,走向霍重山洞府。 断夜在这一路走来,收割了数百条生命,也曾饮过陆缺本身的血,终于养就出了一点灵性,此刻在他手中颤鸣不止,从刀锋垂落来下来死寂的灰气,宛若是狰狞的洪荒妖兽。 意欲饮血,意欲择人而噬。 感受到断夜传来的炽烈战意,陆缺斜去视线瞥了过去。 “一柄刀,不需自己的意志!” 话音起后。 陆缺周身外腾起几缕炽热气息,伴随指诀变动,迅速燃起赤红色的离火,粘在断夜刀身。 炽热的离火汹汹燃烧,把断夜烧得战栗不止,犹如承受剧烈灼痛的野兽,痛苦着咆哮挣扎,几乎要脱离控制。 但陆缺始终死死握着。 在炼气问道以后。 陆缺似乎就传承了前世的某些傲骨与心境,觉得不管是刀是剑是绝世灵器,都不过是器物,为人所用,必须得在绝对的掌控之中。 断夜如今萌生了一点灵性,就必须得压制驯服。 持续灼烧了十几息,灵性如新生儿般的断夜消停下来。 陆缺依旧没有终止《离火术总纲》,一面往霍重山洞府前走着,一面继续凝聚离火灼烧断夜。 直至从刀身传来的战意渐渐温顺。 此时背后忽然迸发强烈的灵力波动,同时有声音从空中落下,“陆师弟,你在干什么!?” 来人是刚从藏书楼借书归来的丰滢。 丰滢在半空看到孙玉宝的尸体,以及满地鲜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早晨出来时孙师弟还打过招呼,可活生生的人,怎么转眼间就身首异处? 然后就看见了风雪独行的陆缺。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不得而知,但发生了什么不难猜。 丰滢和孙玉宝同一堂口十几年,相识于少男少女时期,一同读书炼气修行,自然有份犹如亲情般的同门情谊,眼见师弟被人杀害,性子再怎么柔和,也得为师弟报仇。 她身在半空,便念动法诀,驾驭手腕上的玉镯化成水龙凶狠地扑向陆缺。 本届霜降大比的状元,实力不容小觑。 灵力铺展之间,水龙迅速化为十丈,鳞爪须发栩栩如生,当真如御龙来归,裹挟震撼雪野的强烈威压。 陆缺回身,虚握了一下拳头。 瞬间后。 他就带黑色空间乱流,降临到丰滢的头顶,五指箕张,毫无怜惜按住丰师姐宛然柔和的脸颊,带着她疾速坠向地面。 砰! 满地积雪震动,分开直径十丈的圆与周围割裂。 地面下陷再下陷。 直至丰滢的娇躯嵌入地面两尺,周边塌陷出来黑色的土坑。 只是那道水龙在丰滢的心念操控下,锁定了陆缺,此时已经咆哮到陆缺背后,浑厚的灵力宛如泰山压顶。 “我就和你死拼——” “哼。” 陆缺从鼻腔中冷哼了一声,反手挥刀,挥洒出强招七百日缺。 但见一轮盛大的黑月从雪地升起,成了素白上独有的颜色,直劈水龙龙头而去;两股磅礴灵力接触的刹那,黑月以势不可挡的悍然沉重,轰然爆发,将水龙震碎成了悬浮万千的蓝色水珠。 受到来自灵器的强烈反噬,丰滢胸口如遭锤击,“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而看见被震散漫天的蓝色水珠,眼中更是露出浓郁如实质的不可置信。 不可能! 霜降大比上两人是交过手的,当时打得有来有回,最后还是丰滢胜了。 但此时此刻。 她明明带着满腔盛怒,以全盛之态对陆缺发起攻势,怎么会被一击击溃? 前后对比委实太大。 然而事实就如此,如果陆缺全力发挥,整个参合宫三十岁以内的弟子,没有人挡他一招,丰滢不行,乃至是三十岁时候的叶间川也不行! 陆缺没有给丰滢思虑的时间,倒转断夜以刀柄重重地砸在了丰滢气海穴位置。 地面再次崩裂塌陷。 丰滢身体下坠,同时经行气海穴的灵气被强烈外力压制,出现倒流之势,使得体内混乱一片。 “今天没功夫陪丰师姐玩。” 刀柄又一次重重砸落,彻底震散了丰滢似聚似散的灵力。 陆缺揪着丰滢衣襟将之提起来,蓄力向正东面崖壁掷出,砰的一声,丰师姐的身体嵌进岩石里,眼皮上下眨动了几次,视线渐渐模糊,就昏死了过去。 陆缺心念闪动,罗天旗自然从咫尺空间飞出。 飞刃凭空显现于身前,数目却由三十六柄化成了五十五柄。 “去!” 随着陆缺的敕令出口,五十五柄飞刃鱼贯刺向霍重山的洞府石门。 “你是什么人?住手!” “这是青云浦堂口,轮不到你望月谷来撒野。” “他……杀了玉宝师弟……” “扑杀此獠!” 陆缺和丰滢的打斗声,惊动了六名青云浦弟子,纷纷走出洞府,各自亮出灵器,呈扇形围住了陆缺。 ……… 第314章 强悍铜鹤 风雪倒卷,呼喝声嘈杂。 六名青云浦堂口的弟子都已铺展灵力。 他们不清楚事情始末,但不管什么原因,既然有人敢在青云浦逞残杀同门,那就得先把对方打到生活不能自理再说。 谁也不是泥捏的! 何况以六对一,优势在我。 一位长死鱼眼的筑基中期率先出手,他掌间托起弹丸大小的精巧铜鹤,念动法诀。 随着低沉的法诀声响,铜鹤眼珠蓦然亮起青芒,双翅扑打扇动,蓦然活了过来,随后便疾速冲入半空。 身形大小同时暴涨,浮于风雪时,翅展已达一丈八尺。 如能戴雪擎苍。 铜鹤翎羽纤毫毕现,流光厚重的金属光泽,长颈仰天,发出一声高亢鹤唳。 ……死鱼眼到底是大宗门悉心栽培出的筑基中期,修为异常扎实,单单驾驭这种铜鹤灵器发出的鹤唳,就使灵力具象化的青色涟漪,层层向外推动。 这声鹤唳明显携带灵识攻击! 陆缺全力催动罗天旗强攻霍重山的洞府石门,来不及提防。 被鹤唳产生的音波波及到以后,便感觉有只鹤影从虚空而来,利爪划破虚实,在三魂七魄上抓出伤痕。 随后。 如雷劈的疼痛从眉心神轮扩散,让眼前空白了刹那。 “出手就下死手!”陆缺踉跄站定,两指按住眉心,急喘了一口气。 不过,好的是五十五柄飞刃已化成经璀璨光痕,向霍重山的洞府凿击而去。 炼化了蒋末多半的灵气积蓄,陆缺的实力有三四成提升,罗天旗的飞刃攻势也随之水涨船高。 破空犹如闪电,势不可挡…… 当毫无规则的光痕在洞府门前交错,不足刹那,那道厚重石门便轰然崩倒,碎成拳头大的石块。 烟尘逆着风雪卷起。 五十五柄飞刃深入洞府摧枯拉朽,光痕将里面照亮,显现出霍重山的身影。 这位曾在蒋末落英山庄中、微雨燕双飞的仁兄,之前正打坐炼气,屏蔽了五识,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更想不到有人敢打破洞府取他狗头。 反应过来时候就慢了半拍。 刚睁开眼,飞刃便拖着绚烂的光痕激射过来。 “我——” 霍重山神色大骇,根本来不及凝聚灵力防御,错愕的瞬间,就有十六柄分刃从身体上穿刺过去。 伤及筋骨脏腑,只可惜没能致死。 瞬间之后。 霍重山连忙掐动指诀,在周身外凝聚出宛若水晶般防御壁垒。 “到底怎么回事?” 外面六名青云浦堂口弟子带来的压力极大,不速战速决,今天肯定杀不了霍重山,故而在洞府门崩塌的同时,陆缺已经闪身冲入洞府。 手中断夜刀举,三十二个穴窍玄关中的命火齐燃。 丹田中灵液犹如煎沸。 渐渐有了心得《执象经》催动到了极致之态,由沉寂之境的意蕴,发出如今最强一招七百日缺。 “代管娥儿向你讨债!” 陆缺冰冷的话音响起。 凝聚成圆形的黑月刀芒,就向着霍重山的灵力壁障砸了下去。 本来这一击志在必得,但是“死鱼眼”不是个刚进入筑基中期的道行,在筑基中期也已经根深蒂固,道行深厚,感知敏锐,在关键时刻操控铜鹤飞入了霍重山洞府,双翅一卷,把霍重山包裹在其中,形成第二层防护。 圆形刀芒落在鹤背上,在光线幽暗的洞府留下仙鹤驼月的写意剪影。 紧接着。 两股灵力激撞炸裂,掀起带着雷弧的冲击波盛放开来。 轰! 偌大洞府的石壁被压碎两尺,轰隆轰隆地踏下来。 其中所有陈设绞碎成末,就仿佛是被凭空抹去了存在痕迹,霎时消失不见。 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中,溃散的刀芒竟然向陆缺反扑过来,他当即横刀格挡,但由于连续使了两招“七百日缺”,气机还没有平复过来,体内空乏,只感觉沉重如山的力道从断夜刀背压迫过来,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 死鱼眼修士非常强悍,比孟拾鱼还要明显高两个档次。 陆缺跌落于地,不顾身上伤痛,很快站了起来。 操控五十五柄飞刃疾速飞回,围绕周身不断悬绕,形成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准备再次出手。 此次不杀霍重山绝不罢手! 场面恢复平静。 那只铜鹤缓缓收起了巨大翅膀,只见刚才被包裹着的霍重山,身上只有飞刃留下的伤势,并没有受到其他伤害,气息还非常之足。 霍重山不知道为何会遭受陆缺攻击,但看陆缺这股拼死的劲头,就觉得发怵,趁着局势暂时僵持,飞身躲到了死鱼眼师兄的背后。 “严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死鱼眼刚在和陆缺对了一招,胸口还有些翻腾,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眼里带着明显的惊讶之色,参合宫居然还有强的筑基初期?都已经超过他对筑基的认识。 好狠的小子…… 另一位矮个青云浦弟子答话道:“这姓陆的畜牲,不知发了什么疯,闯到咱们青云浦堂口先杀了玉宝师弟,又打伤丰师姐,紧接着便对你下手!我看他是疯了,先把斩了再说。” 霍重山阴冷地看向陆缺,“那联手宰了他,再到望月谷问罪。” “对,此事必须让童信给个交待!” “为孙师兄报仇!” 眼看七人立于天空将自己围定,马上就要动手,陆缺轻喘了口气道:“霍重山,两年前宗门派你到召义郡石井村调查蒋末,那姓蒋的老贼送了你两名丫鬟风流几夜,你因此对宗门任务草草了事,导致一位名为管娥儿无辜惨死,所以你必须得死。” 此话一出,青云浦六人名弟子都把视线移到了霍重山身上。 霍重山好色这毛病,同堂口师兄弟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不免有点怀疑,他真有可能干出来这种事啊…… “胡说八道!”霍重山硬着头皮狡辩。 死鱼眼质疑道:“霍师弟,这小子说的有模有样,你老是交待一句有没有此事?现在说话实话,事情还能有转机。” 接受脱离宗门的杂役弟子贿赂,还是这种风月贿赂,最起码也得被废除修为,霍重山哪儿肯轻易承认? 他死咬不放道:“绝对没有此事!蒋末在居住之地常常施医舍药,修桥铺路,其口碑在当地人尽皆知,虽说生活有些奢华,但也是从事正经经营所得,当年我和玉宝师弟查的清清楚楚,严师兄倘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到召义郡石井镇去对峙。” 陆缺针锋相对,“那都是蒋末做的表面功夫,当年你根本没有细查。” “哼,你凭什么这么说?” “蒋末的徒弟一家,你了解吗?” 霍重山咧了咧嘴道:“当然知道,蒋末之徒名叫柴北防,柴北防上有六旬老母,妻子管氏……管氏不是个安分女子,见相公瘫痪在床一后,贪慕蒋末的家资,竟然恬不知耻地去勾引师傅!这些事情我当时都查的清清楚楚。” 看来霍重山应该知道蒋末淫-辱管娥儿之事,只是两人已成一丘之貉,故而才把白的说成黑的。 当日同道之谊,岂会不相互包庇? 他甚至反咬一口道:“管氏性情风-骚,八成是诱惑了你,吹了吹忱边风,才让你有今天这种暴行!各位师兄师弟,不管怎么说这姓陆的斩杀玉宝都是事实,咱们得为玉宝师弟讨回公道。” 同属青云浦堂口,在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情况下,死鱼眼等人肯定更偏袒霍重山。 人之常情。 六人互看了一眼,死鱼眼道:“杀!” 陆缺轻轻吐出一口气,视线指向霍重山的脖颈,温润笑道:“你倒是会颠倒黑白,不过照样也得死,你们堂口的六名师兄弟也救不了你。” ……… 第315章 掌事之战 陆缺愿意和霍重山言词交锋,根本就不是要论他有罪无罪。 师姐雪初五是做宗门任务的行家,摆事实讲证据,当时在蒋末的落英山庄,已经把两人同流合污的实证找了出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争论没有任何意义。 只不过陆缺连续施展两招七百日缺,又遭受刀芒反噬,一时气机紊乱,无法再施展影闪,绕过六名青云浦弟子的夹击斩杀霍重山,这才啰嗦了几句。 谈话之间,气息渐渐平复。 陆缺就不再啰嗦,施展影闪,瞬间降临到霍重山身前。 挥洒断夜刀芒从其脖颈上横斩过去。 影闪这种空间神通,远超过筑基境的层面,在场所有人、包括道行最高死鱼眼,都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只是看见被围在中心的陆缺像是蒸发般莫名消失。 留在原地一抹模糊白光。 不明所以,不知是何种术法。 下一瞬甚至可以说是同时,那出手狠辣的黑衣青年就出现在了霍重山面前,毫不留情收割了一条生命。 风雪茫茫。 所有扑向陆缺的术法全部落空,如流星火雨般砸向地面。 霍重山的眼中出现了惊愕与骇然,浓的像是雾,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生机迅速地流逝,与前所未有的冷。 一道很红的线从霍重山显现出来。 旋即。 鲜血飞溅,身首分离。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天地随着霍重山的头颅不断颠倒,让他明白了颠倒黑白会付出什么代价。 砰砰两声坠地声。 霍重山的头颅和躯干连续落地,坠入积雪,流出的血液迅速濡红五尺素白。 ……… 管姑娘。 你的仇,报了。 ……… 陆缺能做到的只有多,业已尽力,纵然还有很大遗憾,脸上也略微释然,身形连续挪移,接连施展三次影闪,出现在了青云浦名录阁前。 收回了罗天旗,收回了断夜,只带着满脸的血走向南宫月漓。 南宫月漓想不到陆缺真是来杀人的,刚才听见动静,觉得可能是打得激烈罢了,年轻修士不会没有一点火气……所以也没有发散灵识查探情况。 此时感觉到空间出现了波动,才感觉情况不对。 一是陆缺怎么会狏狼族的影闪? 二是这小子浑身杀气,满脸是血,可不是只找人切磋了。 “你怎么回事?”南宫月漓感觉不妙,脸色有点黑了。 “贵堂两名弟子……” “师妹,我的南宫亲师妹。” 童信的破锣似的声音从天空传来,同时坠落到了两人之间;其实陆缺斩杀孙玉宝和霍重山没用多长的时间,童信赶来的算非常及时了,他看眼陆缺,见陆缺没事,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啊。 童信很有善后的觉悟,当掌事的,不就是为了护着堂下那些优秀正且直弟子? 童信冲陆缺喝了声“闭嘴”,腆着老脸凑到南宫月漓面前。 “三天没见南宫师妹就越发明艳动人了,我刚才在天上,还以为是哪个年轻炼气弟子呢。” 都是千年狐狸,谁还不知道谁? 瞧着童信摇尾巴的模样,南宫月漓就感觉出来这回的事很大,冷下脸道:“少他妈跟老娘先扯淡,让陆缺说,他到底是干了什么事?” “师妹别急,我问师妹件正经事。” “说!” “放眼整个参合宫,要论这嫉恶如仇四字,南宫师妹肯定是首屈一指的,这点我童信向来钦佩。我想问问,倘若是青云浦弟子干出了玩忽职守,作奸犯科的事,师姐会不会姑息?一定不会是吧。” 南宫月漓渐渐反应过来,杏眼充血,脸面阴雨密布,仿佛即将发怒的雌狮。 她的语气透着蚀骨冰冷,“陆缺,你真是来杀孙玉宝和霍重山的!” 童信立马挡住陆缺,小狼崽子哪儿承受雌狮威势? 童信赔笑脸道:“这件事说起来非常复杂,非常离奇,让师兄给你泡壶茶,咱们坐下来细细讲慢慢谈。” “孙玉宝和霍重山怎么样了!?” 南宫月漓如雌狮咆哮,声音轰然传出,蔓延到了整个青云浦。 风云变色。 正往这边儿赶来的死鱼眼,用灵力送出声音道:“南宫掌事,孙师弟和霍师弟都已被陆缺给杀了。” 名录阁顷刻寂静。 落针可闻。 盛怒的南宫月漓却沉静了下来,沉静的让人压抑,她移转视线看着被童信护在身后的陆缺,“小子,身负狏狼的天赋神通,就以为别人杀不得你了?” 没见她捏诀念咒,但名录阁这片区域的落雪却停滞了下来。 剑意凭空而生,酝酿在万千定格的雪片上。 并没有压迫下来,却已经让陆缺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大威压,一时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这就是大宗门金丹境的压迫! 陆缺周身外的灵气全部被斩断,每一寸皮肤上都承受着难以承受的压力,仿佛背了座山,双腿不由自主地打起晃,几乎已站立不住。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童信护在身前,南宫月漓一个念头就能把他抹杀。 但此时不觉得恐惧。 “我带着此物从千里之外回来,若不杀霍重山和孙玉宝,妄为修士,妄姓陆。” 陆缺承受着南宫月漓的强大威压,双臂剧烈地颤抖,但依旧坚持着从袖中取出了一条麻绳。 那是管娥儿自缢的麻绳。 掂在手里,却是一个寻常百姓之家的份量,世间公义的份量。 陆缺抬眼直视南宫月漓,“我挺珍惜自己的小命,可这次也有豁出命的打算……我也很想问问,成了高高在上的修士,就可以随意践踏在世俗泥泞滚打的百姓了吗?那些看不见的罪恶会不会有报应?” 南宫月漓冷声道:“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来青云浦杀人,今天必须得留下。 “童信,你也跟着一起上吧!” 话说到这份上,绝不可能善了。 童信也不是吃哑巴亏的主儿,立马就翻了脸。 “南宫老太婆,老子今天给你留足了面子,你偏偏不要是不是,那你睁大狗眼,看看你堂下的孙玉宝和霍重山究竟干过什么好事?我都替你没脸。” “还跟老子呲牙咧嘴,还跟老子打架,把掌事当成这样你配不配,怎么就教导出来这两个狗杂种。” “来来来,老子把脖颈伸出来让你砍,只要你事后还能腆着老脸活着,我随便你怎么砍。” 童信这种硬气的态度,让南宫月漓迟疑起来,问道:“霍重山和孙玉宝到底犯了什么事?” 童信卷起蒋末的卷宗任务,拍打着自己脖颈,“玩忽职守,收取离宗杂役弟子的贿赂。” “罪不至死。” “哦,那如果该杂役弟子还是宗门的特殊关照对象呢,而且两人不仅没认真查,还帮该杂役弟子遮掩罪行,又该不该死?你知道这个离宗杂役弟子害了多少人百姓,光是家中密室、枯井、花园就有九具骸骨!” “这……” 童信取出一个玉佩形的咫尺空间,取出其中事物。 那分明是来自九具不同尸体的咽喉骨。 他指着其中两块道:“要调查的杂役弟子名叫蒋末,我们堂口陆缺和雪初五到他家里调查的时候,这两根咽喉骨的主人刚被蒋末毒死在地下密室里,临死前,用手指在铁板打造的密室墙壁上抓出了痕迹,痛苦可想而知。” “初五做事心细,还特意把留有抓痕的铁板切下来了一块儿。” “师妹想必很有兴趣看看。” 当啷一声,童信把块巴掌大正方形的铁板撂在南宫月漓脚下。 南宫月漓凝视在铁板上的痕迹,身上气质逐渐落了下去,嗫嚅无言,这可是真是铁证。 她沉默了半晌后道:“或许那蒋末太过狡猾,瞒过了孙玉宝和霍重山。” 这种时候宁愿承认弟子蠢,也不能承认弟子坏。 童信从卷宗中抽出两张罪证道:“蒋家的丫鬟交待,当初孙、霍二人在蒋家酒醉笙歌连续六日,蒋末特意为霍重山安排两名丫鬟伺候。证言上写得清清楚楚,霍重山膝盖上方有块暗红的燕形胎记,能力很强……” 读着这里童信不由的老脸一红,初五这也调查的忒详细了。 但不管怎么说。 这斑斑罪证,都证明了孙玉宝和霍重山曾和蒋末同流合污。 童信质问道:“南宫师妹,你还觉得孙玉宝和霍重山不该杀吗?” “他们……他们就是该死,也应该先由宗门执法堂审过以后,再行斩杀。” ……… 此刻死鱼眼及其他五名青云浦弟子都已经赶过来,不过大概听了几句,了解事情始末,就没有胡乱插嘴。 而同时—— 两位身着黑衣的金丹境也降临到了青云浦堂口的名录阁。 参合宫执法堂的司职! 两位司职的到来,使刚趋向平缓的气氛再次压抑起来。 童信和南宫月漓都收敛了许多。 “杨司职,鲁司职。” 两名司职天生一副黑脸,好像世上人都欠他们银子,相比之下,圆脸的鲁司职好像世人欠的少一些,开口问道:“南宫掌事刚才骤然激发剑意,所谓何事。” “这……有件宗门任务,我和童师兄有些异议,正在商榷如何处置。” 执法堂的司职犹如黑白无常,素来铁面无私,一丁点大事小情都按宗规来办,小道消息说这些司职还被封了七情,跟正常修士存在很大区别,所以南宫月漓见了也发怵。 看一眼都觉得娇躯酥麻,很难得的礼貌了起来。 而司职好像已经洞悉事态,鲁姓司职冷冷地扫了陆缺一眼,“好大胆子,敢在宗门内杀害同门。” 糟了! 南宫月漓和童信两人脸色同时黑下来,突然就变成了难兄难妹。 童信结结巴巴道:“鲁司职,这这……这其中是有隐情的,您听我解释。” “不用了,到执法堂去说。”鲁司职半分面子不给。 ……… 第316章 事态严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陆缺被两名执法堂司职亲自押解到了执法堂。 犹如世俗衙门般的建筑,内部空旷,两侧点了两排灯树,灯盏熊熊燃烧。 可不知为何光线却依旧有些幽暗。 地面铺着一层坚固的黑萤石地板,似乎冰冷如铁,踏过去时咔咔作响。 那声音仿佛在心脏里敲打,让人感觉紧张无比。 正中央放着一条石制条桌,很长很长,边角楞沿都笔直无比,仿佛是斧凿剑劈出来似的。 鲁、杨两位脸色黑如锅底的司职,走到桌前坐定,在昏暗的光线里,就仿佛是民间传言的幽冥判官,主宰着赏善罚恶。 一眼不对,就让人上刀山下油锅! 童信、南宫月漓、死鱼眼他们先到,紧接着雪初五把苏寒衣等十几位望月谷的金丹长老请过来。 路上,雪初五就和苏寒衣简单叙述了事情始末。 这让苏寒衣的颤巍巍的胸口都不由抽疼起来,捧心皱眉,前所未有地呈现出一副病美人之态。 苏寒衣很清楚两位孽徒很不省心,给他们平事在所难免。 但一边儿杀着人,一边儿请她来平息祸端。 好像把她当成个工具人…… 欠缺尊重。 很欠! 但在执法堂里苏寒衣也不好发作,被气的心疼之后又连上了牙疼,抬手捂住俏丽的侧脸。 然后开口道:“杨司职、鲁司职,先容我问我徒弟两句话。” 碍于九尾狐妖在世间的地位,两位司职给了些面子,但也不多,互看一眼道:“可以。” 苏寒衣抬眼看着站在正中的陆缺,一脸抑郁道:“你把青云浦堂口的两名弟子都杀了?” “杀了。” 嘶,干的漂亮! 苏寒衣的胸口微微起伏,绝美脸颊黑得能刮下来一层灰,幸好是以人身出现,倘若是九尾狐,毛都应该炸起来了。 好徒弟,真是好徒弟,找个师傅就是用来背锅的。 苏寒衣气沉丹田,忍着想把陆缺捏死的心,保持微笑道:“陆道友,你记不记你其实有个师傅,就算把她当成了摆设,有事之前也应该上柱香不是?” 陆道友三字让陆缺惶恐之至,也感觉出了苏寒衣的关切与愤怒。 没奈何。 当即拿出来师姐雪初五的绝学,扑通朝着苏寒衣一跪,“对不起师傅,我实在是过于义愤。” 苏寒衣更加无奈,事情都已经出了,还能如何? 担着呗。 这种心情就好比老父亲辛辛苦苦养大了漂亮姑娘,一转眼不见,就挺起了肚子,而肇事的混账又无耻跑路。 好的是陆缺在青云浦堂口杀了人,此时居然好端端的没受什么伤。 说明这小子心细胆大,出手果决,对每一步的有着还算精准的算计,的确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起来吧。” 苏寒衣忧喜参半,挥了挥衣袖,不想再言语。 ……… 随后对陆缺讯问正式开始。 体型干瘦的杨司职命杂役弟子,把霍重山和孙玉宝尸首带到堂上,放在陆缺旁边。 鲁司职开口道:“青云浦堂口的这两位弟子是你亲手所杀?” “是!” “参合宫宗规,童信童执事可曾教导过你要记在心里?” 陆缺点了点头。 鲁司职凌厉的目光扫视过来,如一柄利剑直劈而下,“按本宗宗规杀害同门该如何处置?” 这黑脸司职给陆缺的精神很大,感觉胸口想被压着,呼了一口气道:“按照宗规第六十七条在争执期间无意杀害同门,当幽禁十年;第六十八条无故杀害同门,理应论处死罪。” “清楚就好。” 鲁司职把目光转向青云浦堂口那边儿的人,“你们当时都在场,认为陆缺杀了这两位同门是无意还是有意?” 童信立马把目光投到南宫月漓身上,脸色阴晴不定。 南宫月漓如何回答直接关系着陆缺的生死。 至关重要! 堂内肃静下来,气氛压抑 南宫月漓脸色黯然地转看向霍重山和孙玉宝的尸体,早晨还活蹦乱跳的弟子,就这么突然地挂了凉了,她到现在都有些不可置信。 虽说是咎由自取,可毕竟是带了十几年的弟子。 南宫月漓亲眼看着他们由懵懂少年长到成人,辛苦修行,经历烦恼困难……怎么会不心疼呢? 她恨自己没对二人多加约束,眼眶里渐渐泛起微红。 只是—— 孙玉宝和霍重山还有她南宫月漓心疼,世上谁心疼过管娥儿? 想到此处。 南宫月漓闭眼咬了下牙,“陆缺杀孙霍二人事出有因!” 屏气凝神许久的童信,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吃了这么大的亏,依旧能仗义执言。 南宫师妹胸虽小,心胸不大,让童信由衷敬佩。 大义。 陆缺缓缓转动脖颈看向南宫月漓,有些明白参合宫为何能够成为大夏五大宗门之一了,或许宗门里有不少宵小,可也有很多修士刚正不阿,承继了上一代遗风。 他首次打心底认可了参合宫,拱手向南宫月漓一拜。 不为自己,而为这份大义。 鲁司职接着问道:“什么原因?” 南宫月漓用目光指了指童信,“童掌事更了解事情始末,手里也有诸多实证,请鲁司职向他问询。” “童掌事?” “东西都在,东西都在我这儿。” 童信慌忙把当时收集的各种物证、证言等呈了上去。 然后就是漫长的辨别证物、证言的阶段,两名黑脸的司职事无巨细,大大小小的事都仔细地问了一遍,用去大半个时辰。 两人道行深不见底,也能轻易辨别出陆缺和雪初五言谈是否属实。 问完了话,就彻底此事的各种细节。 又相互商量约莫一刻,还是鲁司职开口宣布对陆缺最终的裁决。 “陆缺,你因义愤之顾,杀害青云浦堂口弟子霍重山与孙玉宝,两条性命,按宗规应该处罚二十年幽禁。” 二十年?再好的苗子恐怕也废了。 苏寒衣做起了很合格的平事佬,“两位执法堂司职,蒋末之事天理难容,霍重山与孙玉宝当时身负监察之职,却与之同流合污,换了任何心存良知的参合宫弟子,只怕都会义愤填膺。” 童信拱了拱手道:“苏长老所说不错,何况陆缺正值年轻气盛,心存侠义,做出偏激之事也情有可原。” 鲁司职抬指点了点长桌,“两位稍安勿躁,陆缺的裁决我还没有说完。” 要法外开恩了? 苏寒衣和童信暂且住口。 鲁司职继续道:“按一条宗规陆缺的确应该处罚二十年幽禁,但是他越过执法堂滥用私刑,并且是在宗门内杀人,影响极为恶劣,考虑到这两点,我和杨司职商议以后决定斩杀陆缺,以儆效尤。” 苏寒衣黛眉挑了起来,“斩杀?执法堂一点人情都不讲?” “规矩就是规矩!” “哼。” “若因陆缺一人开了越权杀人的先河,往后执法堂公信何在。” 童信往前迈了两步,指着陆缺,义愤填膺地争辩道:“两位司职大人,这孩子……这孩子可是为了谋取私利杀人?” 杨司职冷着脸抢在陆鲁司职之前开口,“发泄心中郁愤亦是私利。” “我不懂了,为世间讨回一点公道有什么错,这就要斩杀,我参合宫什么时候成了冰冷的铁衙门了?” “执法堂就是铁衙门。” “胡扯!” 童信冲到了长桌之前,怒目瞪着脸色如铁的杨司职。 在旁鲁司职瞪了一眼,“退回去。” “裁决不改,恕童信我无礼了。” “我说退回去!” “改判——” “我已经说了第二次,看来童掌事需要重新学学规矩了。” 鲁司职衣袖一甩,劲力犹如苍龙甩尾,毫无阻隔地抽打在童信身上,金丹中期的童信竟全无反抗之力,顷刻被抽飞出几丈远,干瘦低矮的身躯撞在了执法堂的蟠龙巨柱上,缓缓滑落地面。 鲁司职这衣袖一甩之间,蕴含无穷术法奥妙,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看似简单实则如天威降临…… 童信坠落到黑萤石地面以后,丹田中孕育的金丹,似乎遭受了数次劫雷劈打,气息因此剧烈逆转肆虐,扫荡五脏六腑、三魂七魄,口中很快涌出了鲜血,将花白胡须染的通红。 但是! 童信也可以为李信乱点鸳鸯谱,也可以为刚到望月谷不久的陆缺直言。 如此方为大宗掌事。 他按着地面爬了起身,不顾狼狈形状,一步一步向那张冷硬的长桌走去,“童信身为望月谷掌事,受宗门所托,掌管望月谷事宜,只要还一息尚存,就不能让堂下弟子枉死,这就是宗门交给我的规矩。” “请两位执法堂司职改变裁决!” “请两位执法堂司职改变裁决!” 童信朗声重复了两遍,口中鲜血喷溅到两位司职面前三丈的长桌上。 陆缺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种程度,开口道:“童掌事……” “小子,你不用说话,这件事你虽然做了偏激了一点,但没有做错,没有做错,我这副老骨头就会替你担着。” 杨司职、鲁司职对此无动于衷。 鲁司职面无表情看了眼童信,“执法堂既定的裁决不可更改,倒是童掌事需要改改自己的脾气了,来人,请童掌事回望月谷闭门思过。” 话音刚落。 童信身后就忽然呈现出两道黑色身影,皆是金丹后期境界,一左一右,一人一妖,硬压住童信飞出了执法堂。 ……… 第317章 表姐出马 在场的筑基境弟子头回体验到执法堂的森严,被震慑的大气不敢喘。 金丹中期的童信都被无情拖走,执法堂的实力得多强悍?这可不是弟子堂都够相提并论的。 还是先想想自己有没有触犯宗规…… 而看着童信被打伤拖走,苏寒衣和望月谷一众金丹境长老不免心生不服。 法理不外乎人情。 作为苦主的青云浦堂口,还没想着置陆缺于死地。 执法堂两位司职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给陆缺定个死罪,这到底是要维护宗规森严,还是要抖司职的官威? 苏寒衣束手走到陆缺的身前,语气清冷道:“两位司职如此裁决,我望月谷不服!” 话音落地,望月谷十几位金丹境长老和苏寒衣站成了一线。 这架势让鲁司职脸色又黑了两分,“难不成你们喧闹执法堂?” 帽子扣的真熟练……一位面相带着幽默感的望月谷长老,拱手笑道:“鲁司职误会了,我们从来不认为执法堂是一言堂,站出来就是要讲道理,理越辩越明,鲁司职应该也不会害怕我们多说几句。” “好,你们可以说。” 苏寒衣接上了话,侃侃而谈道:“以我徒弟陆缺的本事和计谋,原本可以了无声息第杀掉孙玉宝和霍重山二人,不需要在宗门内行凶,诸位及两位司职没有想想,他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陆缺熟读宗规,难道不知道此举会遭执法堂惩处?” “他知道——” “但却依旧选择了这么做。” “这不是为了争勇斗狠,泄一己私愤,而是维护宗门清名,世间公理!两位司职恐怕也不敢保证出去调查杂役弟子的人,就不会再出现第二个霍重山、孙玉宝,所以陆缺愿意性命之危诛杀二人,就是要让宗门弟子明白不可徇私枉法。” “不因身微而沉默,舍生忘死,护宗门声誉,护人间公义,我的这位徒弟堪为参合宫弟子道德楷模。” “……” 陆缺瞪着眼看苏寒衣娉婷背影,听着她侃侃而谈,感觉这位师傅身上光辉闪烁,但也有点发懵。 真没有想到我品格如此高尚。 但有道理啊! 苏寒衣的词锋层层递进,宗门、公义等大旗都扯了起来,迎风招展,让两位铁面无私的司职都有些招架不住。 鲁司职嘴吧唧了几下,“按照苏长老的意思,我们还得奖励陆缺。” 青丘狐坟行事,没理还得占三分,何况这回有点理? 苏寒衣冷看了鲁司职一眼,不惭愧地乘胜追击道:“只是奖励陆缺就完了?酿成管娥儿的惨剧,执法堂逃脱不了监管不力的责任,为了避免往后民怨载道,执法堂诸君恐怕得深自反省,并设法平息民怨。” 陆缺、雪初五、南宫月漓、死鱼眼、望月谷金丹境长老的视线,全部汇聚到了苏寒衣身上。 懵了。 这就像是砍价把摊主砍得倒贴钱,真是人才啊。 偏偏两位司职还不知如何反驳,鲁司职憋了半天憋出句,“难道就视宗规于不顾了?” “管娥儿的事情很快就会在世俗引起舆论热潮,此事放任不管,让其他同道、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参合宫,难道我参合宫就是藏污纳垢之所?而且我苏寒衣敢保证,陆缺斩杀蒋末、霍重山、孙玉宝的事传扬出去,百姓肯定拍手称快。” 苏寒衣扫了扫鲁司职,略微沉默后,一语致死。 “让百姓痛快的事,就让鲁司职这么不痛快吗?” 鲁司职惶恐起身,摆手道:“我……我……没有,我绝没有如此混账的想法。”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鲁司职的脖颈也承受不住。 气度更为沉稳的杨司职做了半天陪衬,估摸是知道苏寒衣词锋犀利,无懈可击,就没敢正面交锋,此时开口道:“苏长老,既然咱们两边争执不下,去请巫宗主做最终裁决如何?” 苏寒衣好像杀红眼了,嘲讽道:“什么叫争执不下,眼前局面好像是两位司职理屈词穷。” “咳……” “心虚就心虚,咳什么?另外我还想告诉两位司职一声,我徒弟陆缺是狼祖白湛幼时玩伴,情如亲姐弟,今天二位为了自己的官威处决陆缺,不出三个时辰,狼祖会和天狼星一并降临参合宫,到时候只怕献出两位司职的头颅也平息不了狼祖怒火。” 杨司职尴尬地别过了脸,鲁司职视线四周游移。 哥俩都虚了。 执法堂里的灯烛闪烁不断,场面陷入微末的寂静。 局势显然已被苏寒衣完全掌控,但或许是觉得发力过猛,在沉默数息后,她绷着的脸渐渐舒缓,“好,就依杨司职所言,请巫宗主过来做最终裁决。” 杨司职迅速起身道:“我去。” 鲁司职不甘落后,“我去……还是咱俩一块儿去。” 两名司职飞速离开,执法堂的气氛随之松弛下来。 陆缺舒了一口气,“多谢师傅,多谢望月谷诸位长老,多谢南宫掌事大义。” 苏寒衣准备等此事结束之后再收拾这俩混账,眯着眼没有吭声。 南宫月漓也不好说什么。 片刻功夫过去。 参合宫轮值宗主之一巫魏被两位司职请了过来,坐在长桌前了解了事情始末,听取望月谷、青云浦、执事堂三方意见,总揽全局,给出了最终决断。 管娥儿所受冤屈太多,由参合宫表奏朝廷钦天监,为其敕封阴神之职,受关邑县一县香火。 霍重山、孙玉宝二人因受贿赂,包庇蒋末罪行,革除参合宫弟子身份。 执法堂对于离宗杂役弟子监管不严,拟定的调查任务不够妥善,负有连带责任,须负责处理管娥儿后事,披麻戴孝七日……并将管娥儿自缢白绫至于堂上,警醒全参合宫的弟子。 至于陆缺…… 杀性太大,由苏寒衣带回望月谷严加管教,每日诵《善行经》百遍,两年内不得擅离宗门。 这样的结果,陆缺完全可以接受,本来以为起码得被幽禁十年八年。 ……… 尘埃落定。 苏寒衣带着陆缺和雪初五回到望月谷,一路都没有吭声,待到了雪初五洞府前,冷笑道:“你们俩混账知错了吗?” 雪初五当即跪倒,“徒弟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陆缺紧随其后跪在雪地道:“让师傅操心了,惭愧之至。” “才收你们为徒两个月,就让我跟着你们到执法堂丢人显眼,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倒霉事等着,你们……你们跪着反省吧,等雪停了再起来,让你们俩混账舒服,我心里实在不舒服。” 苏寒衣甩了甩衣袖,满脸苦涩,转身便欲离开。 眼不见为净。 她性情与苏萱相反,喜静不喜动,今天连抽陆缺的心都没了。 “师傅慢走。” “师傅小心路滑。” 风雪里传来苏寒衣的声音“闭上狗嘴”,身影已不见。 这就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第318章 是果非因 风雪林溪的景致宛若界山。 苏寒衣许多年没回去界山,落雪时节,就有些想念自诩幽默啰里吧嗦的祖母,和爱打小算盘的表妹苏萱。 回去时候淋着雪,脚步慢了些,在满地素白留下一列踟蹰的足迹。 如果不是陆缺和青丘狐坟渊源深厚,她哪肯这么操心? 到了洞府。 苏寒衣搓了搓手,解下青丝罗衣挂在墙边,回身间嗅到一抹细腻甜香,原来是洞府里的月挂树开了。 月桂树与九尾狐妖的关系千丝万缕,就像是独属于狐族的图腾。 ……洞府里面的这株月桂是苏寒衣亲手栽种,几十年来日夜受其气息蕴养,已有灵异。 花谢花开,皆与她的气数相关。 正如青丘狐坟前那株月桂树,荣枯关乎青丘狐坟的兴亡。 此时月桂树违时而开,应是代表了某种机缘将会降临。 苏寒衣手托桂枝,细嗅桂花,肌肤被点点枝头繁盛衬得细腻如脂,如一卷独自清幽的美人画卷。 自是花中第一流。 不过她心里却泛起疑惑,最近收了俩混账徒弟,好像遭了天谴,哪儿还会有什么机缘降临? 能省点心就得烧高香! 再说如今金丹境大圆满的道行,马上面临破境,这两年都得留在参合宫做准备,没有外出的打算,即便运气好,机缘也不可能凭空掉下来。 这月桂开的跟开玩笑似的。 苏寒衣发散灵识细数桂花数目,竟然多达三千多。 “我这是被陆缺气糊涂了?” 三千之数,在青丘狐坟被视为圆满,所以此次月桂树的异兆,预示着苏寒衣将会有一份富贵泼天的旷世机缘。 那是步入真仙大道的契机! 太扯了。 修成真仙的契机又不是女子月事,说来就来。 苏寒衣在修行讲究认真朴素,对此是坚决不信,认为这是被俩混账徒弟的冒失举动给气昏了头,心绪紊乱,这才影响到了月桂树,导致出现预兆。 金丹境大圆满即将破境的坎儿上,也容易滋生心魔…… “我上辈子应该造孽了!” 苏寒衣笑叹了一声,在炭盆点起火,坐到床边儿小憩养神。 渐渐地。 炭火红融,暖和的气流腾了起来。 苏寒衣合眼睡了,反正在破境边缘修行不会有什么提升,以调和心境为主,睡觉就等于修行。 ……… 外面的雪依旧纷纷飘落,洞府里月桂流香,静谧无声。 不知过去多久。 一位手提灯笼的女子从地面钻出来,身影模糊不清。 她站在灯笼的光芒里,所以气息完全屏蔽,仿佛是万事万物均无牵连……静静地打量苏寒衣片刻,小声惊叹道:“人怎么可能长成如此绝美的模样?哦,对了,她不是个人。” “苏寒衣——” 女子小心翼翼唤了声苏寒衣姓名,声音朦朦胧胧。 而随着她的声音响起,手中灯笼的光芒也似血一般向苏寒衣扩散了过去,逐渐笼罩住大表姐娇躯。 下一瞬。 苏寒衣的元神略微晃动,身上出现了一道重影。 她何等境界?遇到这种情况自然醒了,缓缓睁开眼睛,冷艳的脸颊聚起浓郁无比的怒气,犹如阴云漫天,即将泼洒天威,冷冷地说了句,“找死!” 空气颤动出如水涟漪,酝酿万千仙武意蕴。 谁还没个起床气了? 身影模糊的女子被吓得踉跄倒退,焦急解释道:“我没有恶意……” “勾魂阴差也敢妄动我的元神,谁给你的胆子?” “我只是要带你走。” “混账!” 身影模糊的女子似乎感觉跟苏寒衣解释不清,索性不解释,连续念苏寒衣姓名,手里灯笼的光芒也随之炽烈,渐渐蔓延到整座洞府。 寻常幽冥阴差那点手段,本来勾不动苏寒衣元神。 可手里灯笼应该得到了某个强大存在的加持,光芒扩散以后,就使洞府的空间隔阂渐渐消融,沟通了幽冥世界。 苏寒衣的元神不受地脱体而出。 然后从鼻尖开始变化,生出长耳,生出纤白毛发,化成一丈高的九尾狐妖本相,四条蓬松的狐尾也随之暴露。 “好大的白狗。”身影模糊的女子惊叫了一声,扭头就跑。 这也太恐怖了! 苏寒衣则不受控制的随着灯笼的红光跌进了幽冥。 空间变动,阴阳割裂,无数红灯笼如流星般从眼前迅速划过。 大约十五息以后。 苏寒衣的元神以九尾狐妖的形态落到了地面,同时恢复了行动自由,她的狐狸脸呲着,獠牙外露,怒意极其分明。 而提红灯笼的女子在落入幽冥后,身躯就渐渐清晰了。 身段饱满凹凸,但不算高挑,小脸轮廓柔和,带着几分伤春悲秋的哀婉,也算是个小美人了,如果陆缺在的话一定认得,她正是当时被困在“镜石”中的鬼物黛柔,一位香消玉殒的花魁。 黛柔脱困以后没有立刻轮回,在幽冥混上了编制,如今也是阴差。 黛柔的胆子不大,占着主场,也非常畏惧化成本相的苏寒衣,怯生生地道:“我真没有恶意,我只是奉陵光娘娘之命把你带到这里的。”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陵光娘娘差遣?” “我……我我我……我怎么不配,我平常就是给陵光娘娘神像擦灰的,在阴差名册都已经登记过!对了,还有手里的灯笼,就是陵光娘娘神像前悬挂的灯笼。” 这么说倒有几分道理,寻常勾魂阴差用的引魂灯笼,可勾不动苏寒衣的元神。 她斜了一眼黛柔提在手里的灯笼,“擦灰的,你怎么敢偷陵光娘娘的灯笼?” “我没偷,陵光娘娘让我拿着灯笼把你带过来。” “嗯?” 看来再大的神只大能,身边也会有两个蠢货,这让苏寒衣略微感到欣慰,起码陆缺和雪初五看着都比这阴差聪明。 苏寒衣问道:“陵光娘娘为何让你带我来这里?” “有套仙武功法要传给你。” “陵光娘娘是幽冥之主,总掌轮回,不干涉世间事宜,怎么可能会传我功法?” 陵光娘娘万身万象,变幻无穷,在苏寒衣问出这问题时,圣洁神性忽然降临到黛柔身上,借黛柔之口道:“并非是我要穿你功法,而是有人留了套仙武在此,拜托我找一位传人,而你道心坚毅,福泽深厚,很适合这套仙武功法。”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圣洁神性,苏寒衣当即低头向地。 天地铁律,不可直视神明! “……原来月桂树忽然盛放三千朵是这个机缘。” 苏寒衣道:“能让陵光娘娘代为传授的仙武功法势必惊天动地,苏寒衣区区山野狐妖,只怕承受不了其中因果。” “好聪明的小姑娘,只是你得到这份功法是果非因。” 这话苏寒衣大惑不解。 按说接受了陵光娘娘所说的仙武功法才算是因,往后因为这门仙武功法遇到的种种事才是果。 怎么现在得到功法反而成了果。 白嫖? 还是此前不经意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帮了什么天大的人物? 苏寒衣心思闪转,想破漂亮脑瓜也没想起来、帮过什么能让陵光娘娘屈尊帮忙的大人物,在她认识的人和妖里……单论个人地位,应该以白湛为最高,可白湛也不太够格让陵光娘娘帮忙。 奇怪。 “小妖不太懂为何此事会是果。” “积善之家,必有余福。” 果然是天地间最古老的神只,话就不肯往明白了说。 苏寒衣也不再这方面多问,又道:“陵光娘娘所说的这套仙武功法,可是得自先贤前辈盖十三?” 提到仙武,就不得不提三千年前的仙武最高峰盖十三。 苏寒衣也觉得只有盖十三的仙武道统,值得陵光娘娘多看一眼,不过事实证明她的想法错了。 陵光娘娘道:“盖十三的十三斗斗武罐不是尚留在世间吗?” “那……” “那人遗留下来的仙武功法,还要超过了盖十三的十三斗。” ……… 第319章 万化无尽 雪小了些,可还没有停。 所以陆缺和雪初五还跪在雪地反省。 思量许久,陆缺也认为这回杀霍重山和孙玉宝太过鲁莽,行侠仗义固然没错,但把太多人牵扯进来就不妥了…… 此次从童信到十几个望月谷长老,都为陆缺出面站台,童掌事还挨了抽,无疑让他欠下一份天大的人情。 有这人情在,往后和哪个望月谷弟子发生争执,都不太好意思下死手。 人情即羁绊。 所以还得做回安分老六,行侠仗义,就偷偷摸摸来。 事先没有知会苏寒衣确实不对。 这位师傅大表姐,人美道行高以外,也愿意在上面出力,遇见了事,是应该找她商量商量,给予应有的尊重。 “……此事总算了结。” 陆缺仰头看向天空,阴云依旧很重,雪小了,可似乎很久都不会停。 旁边雪初五跪得笔直,脸色略有两分骄傲欣喜,不太像是在反省的样子,“孽徒”含量明显比陆缺高出许多。 雪师姐是一位很有精神追求的女子,希望自我价值。 而此次处理好管娥儿的事,给她所带来的精神满足前所未有,远大于霜降大比赢得前八。 霜降大比赢几场算什么,说白了,再怎么赢也是宗门内部低阶弟子过家家。 不具有太大的实际意义。 但顶着宗规,扛着执法堂的压力,为世间事鸣不平,最终竟还成功了,这就让她有了种强烈的精神愉悦。 她想了想道:“师弟,往后有这种事记得带上我。” “我看师傅气得不轻。” “不给师傅点压力,她都不清楚自己的本领有多大。” 陆缺看了眼毫无惭愧之色的雪初五,皱着眉道:“原来师姐还挺腹黑的。” ……… 幽冥境域。 苏寒衣得到陵光娘娘的答复后,感觉很不可思议。 作为参合宫诸多学霸中的学霸,苏寒衣对修仙界史学烂熟于心,只要尚有记录的先贤前辈都是知道的。 而以人妖两族分界点,期间前八千年,后三千年,无论人族修士妖族大妖,尽皆公认盖十三为仙武第一大宗,无可逾越。 若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横绝万古! 怎么可能有一门仙武功法,超越荟萃盖十三所有仙武精义的十三斗斗武罐? 如果有。 那么创立此功法的前辈大能必然会名垂竹帛,光耀万古。 不可能不为人所知。 苏寒衣迟疑道:“陵光娘娘说的那人是哪位英杰前辈?” “他的名字已化为尘烟,不知道更好,至于留下的仙武功法叫做《万化无尽》” “万化无尽?” 借黛柔之躯显现神性的陵光娘娘,往前走了几步,眼中沧桑变幻,说道:“在你们修士眼里盖十三就是仙武之道的巅峰,再怎么修行也只能接近,那人不同,他认为仙武没有巅峰,也没有完美,只有无尽向前向上的一条大道。” 苏寒衣凝眸深思。 陵光娘娘继续阐述,“所以他创立这门《万化无尽》没有极限,当领悟三昧后,每炼一遍,这门仙武就能往上晋升一层。” “他自身把《万化无尽》推升到了八万四千层,在第五万层已经和盖十三齐平,八万层时就达到盖十三也需仰望的高度,但这也只是他修行气数的极限,不是《万化无尽》的极限。” “你如今的道行,换算道《万化无尽》这门仙武功法上,勉强能到第十九层。” 这字字句句犹如一道道滚滚天雷,劈到苏寒衣的头上,让她大脑空白一片,无法言语。 《万化无尽》的仙武理念,明显超越修行界所有仙武的樊笼。 要知世间这所有仙武、术法、阵法、符箓等等,哪怕真能毁天灭地,断古绝今,威力都存在相应的极限。 心之所及,便有尽头。 而《万化无尽》的仙武理念,分明是以“无相之相,方为实相”为根基,又不以诸天诸界为限。 但世间怎会真存在这种武道? 苏寒衣心里掀起滔天波澜,想着琢磨着,足足过去了一个时辰,都没能把这些信息完全消化。 幽冥之河涌动波涛的岸前,灰色的风来回吹动。 阴气宛如四处扩散的淡墨。 引魂灯笼的光,被氤氲成了一抹飘摇不定的红。 神性降临在黛柔身上的陵光娘娘非常有耐心,目光慈祥地等待着,犹如三千前看着“那人”渡过幽冥之河,孤身来到冥河北岸的沉沦之地。 那年,许多修士魂飞魄散,被抹去了所有的存在痕迹。 河岸因此开了许多优昙婆罗花。 花开三百朵,花开三千年,直到那人轮回之后,三百朵优昙婆罗花才凋谢……当时的凄苦情形陵光娘娘还记得,虽说最初神只不沾世间因果,为而无为,但陵光娘娘也愿意帮那人一点不影响秩序的事。 斯人何苦? 陵光娘娘轻叹。 苏寒衣实在揣摩不到《万化无尽》的理念,无奈作罢,踟蹰道:“小妖何德何能得传如今玄妙的仙武功法。” “学了,你就明白。” 陵光娘娘把手中灯笼往上提了提,红色光芒顿时覆盖了这片沉沦之地。 但见红光照亮的区域,空间化成一缕一缕透明波浪,打破壁垒,把光阴长河里的某个片段投影到了如今。 苏寒衣看见一道孤独且饱经沧桑的身影,眼中巨震。 “怎么是……陆缺……” 陵光娘娘目光深远地说道:“怎么会是陆缺?” 那道身影和现在陆缺几乎没有任何的区别,绝对应该同一个神魂,但陵光娘娘既然说不是,是也不是! 苏寒衣的心机城府,岂会听不出来其中蕴含天机,当即附和道:“不是陆缺。” “真是个聪明姑娘。” “小妖还有一事向陵光娘娘求证,娘娘是否真赐过陆缺一段机缘。” “只是给他行了冠礼。” 啊—— 苏寒衣心态炸裂,四肢颤动起来。 这到底是收了个什么徒弟,能让神明为之束发加冠? 陵光娘娘道:“那人的光阴投影会把《万化无尽》的心法招法一一讲述出来,你用心记住。” ……… 两天以后的深夜。 苏寒衣记熟《万化无尽》,元神从幽冥境域返归人间,定息调整了片刻,立即来到雪初五洞府前。 风雪飘零。 俩徒弟还跪在雪地里,已经被积雪所覆盖,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好像两尊体态臃肿的雪人。 “师傅,我们都已经跪了两天了,反省不下万次,但雪就是不停啊?”雪初五微微一动,身上积雪裂开裂缝。 陆缺没什么反应。 根据他以前在锁龙镇的经验,再大的雪也顶多连续七天,跪七天让苏寒衣解气,倒也不算什么。 师傅大表姐可是救了他命的! 苏寒衣目光复杂地看向陆缺,心里万千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能创立《万化无尽》的大能,为何会沦落到这副模样? “你……” 陆缺呵呵笑道:“徒弟没有怨言,也保证反省了。” 你可知你前世多了不起。 苏寒衣把这句话藏在心里没说出来,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心道,“事已至此,还得按照陵光娘娘的意思办,那人不是陆缺!” 她抬了抬手,“都起来吧,滚回去调养调养,明天带你们修行。” ……… 第320章 匆匆立夏 r 第321章 梅兰双姝 石刚休息了会儿,回洞府取出针线,坐在溪畔石头上穿针引线,缝补衣服破口。 魁梧如小山的汉子干这种活,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也没办法,修仙界低阶女修很看重颜值气质,没有师姐师妹愿意替石刚这种糙汉子缝补衣衫。 陆缺继续翻阅《竹庐静心经》。 约莫一刻后。 雪初五的笑声从东面传来,与她并肩而行的是陶希陶师姐。 当初管娥儿的事情尘埃落定,雪初五就又得到两滴地灵浆补养性命根基,两年半以来,修行也勤恳刻苦,加上苏寒衣每隔十天就悉心指教一回,实力翻了两番。 ……这次霜降大比,实力相对强悍的丰滢、顾近长、郭数、李望等人都已经过了三十岁年纪,不再参加,剩下可能和雪初五争锋的,只有上届霜降大比第二名闫红绡,夺魁的希望非常大。 刚才陶希和雪初五到斗法场交流,交手十几招,陶希更确信这点,往回走的一路都在夸赞她。 或许泰东陶氏也有捧人的习惯。 两人并肩过来。 看见陆缺浑身懒散地捧着书,陶希眉头往下压了压。 大闹青云浦堂口以后,谁都看出陆缺在参合宫三十岁以内的弟子中一骑绝尘,可苏长老偏偏用规矩束缚着,不再让他与人交手过招,两年半的时间过去,恐怕已经丧失那股凌厉之气。 也不知苏长老怎么想的。 陶希打招呼道:“陆师弟,还在看书?” “师傅交待让多看修身养性的书。” “唉……” 闲聊了几句,陶希回去补觉。 雪初五走到陆缺洞府前,拉了张小椅子坐到旁边,转眸往《竹庐静心经》上瞄了两眼,故作惋惜道:“咱们望月谷的师兄们背后议论,说你脖子上被栓了条链子,胸中血性渐渐消磨,如今提不动刀了。” 陆缺托着下巴道:“他们说的对。” “那你觉得如果不用狼祖传的影闪,现在还能打得过我吗?” “打不过。” 雪初五猛搡了陆缺一把,“滚!” 其实雪初五也清楚陆缺的实力具体涨到什么程度,每次到尽海海岸修行,就只看到他挨师傅苏寒衣的揍。 但她不信陆缺真就修身养性了。 “说实话。” “咱俩没交过手,我也不知道。” 话题就此终止。 缓了缓,雪初五忽然道:“对了,刚才我跟陶师姐在斗法场交流时候,看见有凤栖山的弟子来咱们宗门,一共三个人,年轻的是一男一女,看起来气度不凡。” “我也瞧见了,不过宗门之间的低阶弟子交流不是常有的事。” ……… 青云浦堂口,小斗法场。 两名筑基境身影交错,灵力交缠,激起一阵阵闪亮白光。 其中一人是青云浦本堂弟子,另一位则来自于凤栖山。 凤栖山算是大夏五大宗门里面的后起之秀,规模仅有参合宫一半,但是宗门气数向来很旺盛,每隔几十几百年,总会冒出来一位横绝当代的天骄,因此也能跟其他四大宗分庭抗礼。 如果说参合宫源远流长,那么凤栖山就算是英才辈出。 宗门弟子单个的战力很强悍。 这会来参合宫拜访三人,领头是凤栖山的金丹长老兰锦嫣。 兰锦嫣声名赫赫,当年和九溪学宫的庞梅合称“梅兰双姝”,在同时代的男修士的眼里地位极高。 犹如启蒙老师般的存在! 不同的是庞梅以民间杜撰风月话本《仙子庞梅》而闻名,活在修士的想象里;兰锦嫣则是以美貌和才情赢得名声,成了同时代男修心中的白月光。 经岁月洗礼后,兰锦嫣如今是一副冷艳美妇的形象。 怎么说呢? ……低配版的苏寒衣。 兰锦嫣和南宫月漓颇有交情,来参合宫的主要目的就是探望南宫月漓。 身旁带着一男一女俩弟子,则是来参合宫见见世面,相互交流。 于是,兰锦嫣的男弟子楚钦就登台跟青云浦弟子打了两场。 两场皆胜! 这就让南宫月漓的脸有点黑了,主场失利,很是打击青云浦堂口的士气啊。 当然。 青云浦弟子能胜过楚钦的绝不在少数,丰滢上场就能轻松取胜。关键问题是此人年纪二十五六,南宫月漓不可能派三十以上的弟子出战。 而转眼之间,楚钦又拿下了第三场。 他御剑将青云浦逼出场外,剑指一转,数百道剑光在空中化出缤纷曲线,凝聚于胸前,重新显现为三尺银亮飞剑。 剑气四溢,震衣欲起。 “还有哪位参合宫的师兄师姐赐教?”楚钦潇洒弹剑,转眸扫视台下。 兰锦嫣并未阻止弟子的轻狂之举,反而轻笑道:“南宫师妹,听闻贵宗上一届霜降大比的状元丰滢就在你青云浦,要不让楚钦跟丰滢讨教两招?” 南宫月漓翻了翻眼,他娘的,姓兰这娘儿是来打我脸! “不必了,兰师姊调教有方,我青云浦堂口的弟子哪儿比得上。” “别啊!我这俩徒弟心高气傲,总是自觉的在同辈之中无人可及,不远万里过来,就是想着让南宫师妹堂下高足给他们一点教训。” “呵呵呵。” “参合宫人才济济,肯定有能教训他俩的同辈。” 南宫月漓这人爱面子,不能激,一激就容易上头,横了兰锦嫣一眼道:“兰师姊要这么说的话,可就别当妹妹的我整活了。” 兰锦嫣绵里藏针,“那正好替我管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 “哎……” “南宫师妹叹什么?” 南宫月漓啧啧摇头道:“还是算了,那小牲口出手委实太狠,一不小心恐怕就得让兰师姊白发人送黑发人,交流切磋而已,不至于把他放出来。” 兰锦嫣道:“师妹别故弄玄虚。” 场上的楚钦不服地插话,“南宫前辈只管把那名……师兄放出来,主要是没过筑基中期,晚辈都还有六七分的把握。” “他年纪应该还没有楚贤侄大。” “那就请南宫前辈将他带来。” 南宫月漓嘴角一撇,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兰锦嫣,“兰师姊,那小牲口要是出手太狠太毒伤了贤侄,不太好意思啊。” 兰锦嫣道:“无妨,何况谁伤谁也未必。” “兰师姊还是像从前那么自信。” “彼此彼此。” “那好!丰滢,你跑一趟,就把那小牲口给牵过来。” 站在后面的丰滢面色略带几分为难道:“南宫掌事,恐怕不好叫过来,据说他这两年半都没有出过望月谷。” “就说我让他过来的,当年的事,他整个望月谷都欠着咱们一份人情,不会推诿搪塞的。” ……… 第322章 不给彩礼 当初被陆缺两招爆锤至昏死,让丰滢自闭了好几日。 好在丰滢心胸比较宽广,想了想,死鱼眼师兄那是实打实的筑基中期,联合五人围剿,都没能杀限制住陆缺杀人,自己输在他手里也不丢人。 不如人时。 不能老往自己身上找过错,得多想想对方的问题。 是不是对方有大能私传秘术、是不是身怀高品级灵器、是不是磕过极品天材地宝、是不是功法过于诡秘? 等等。 修仙界俊杰多如过江之鲫,绝不能精神内耗,不得可得被耗死。 所以丰滢最终和自己和解了。 不是自身太弱,而是陆缺太强。 后来丰滢还到望月谷找过陆缺几次,交流切磋,不过一直陆缺处于受罚状态,几次都没有真正交上手……就蹭了几餐饭,关系尚可。 晌午时分。 丰滢踏着盈盈清波飞入望月谷,来到陆缺洞府前。 陆缺仍在看《竹庐净心经》,一副安然恬静之态,犹如懵懂羔羊,眼睛都透着清澈的愚蠢。 这像是废了呀! 丰滢发散灵识扫了扫周围,感觉陆缺的灵力涟漪晦涩迷糊,远不如前,都有些怀疑他真的退步了。 丰滢走到跟前,“陆师弟,到我们青云浦帮个忙。” “什么忙?” 洞府外就摆了两张椅子,因此说话时陆缺给丰师姐让了座,并转身回洞府倒茶端出来。 “丰师姐喝茶。” 丰滢接过茶盏就放在地上,道:“那边儿的事挺急,凤栖山来了两个年轻弟子,剑术高明,单一个叫楚钦的就连胜三场,南宫掌事的脸有些挂不住,所以让我来请师弟过去帮忙。” 雪初五微微一惊道:“丰师姐打不过?” 两年半以前陆缺大闹青云浦堂口,光芒太盛,遮盖住了丰滢。 可是—— 丰滢绝对是同阶之人拔尖儿的存在,雪初五如今也不敢说能赢她,故而才会有此一问。 四目相对。 丰滢脸色柔和笑起来道:“那倒是不至于,我一直在旁观战,感觉上场能赢,只是对方年纪应该还不足二十五岁……我这样永远十八岁的已经不适合与之切磋,赢了也胜之不武。” 让女子说出三十多的年纪,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雪初五释然一笑,“我就说嘛,他凤栖山的弟子再怎么个个天才,论起最优秀的人物还是不如咱们参合宫。” 丰滢拍手道:“对!” 陆缺合上《竹庐静心经》,说道:“之前南宫掌事仗义执言,青云浦的事我自然愿意帮忙,但丰师姐也知道,师傅处罚我三年不准和同门交手,要不让雪师姐过去吧?如今宗门内三十岁以内的弟子,雪师姐绝对算首屈一指。” 雪初五摇头道:“我也不合适。” “为什么?” “凤栖山的人连胜三场,这就不单单是交流了,已经涉及到宗门弟子的颜面,所以得有场碾压式的胜利,才能扳回面子。凤栖山弟子向来以个人实力强悍着称,而我就算能赢,恐怕也碾压不了。” 丰滢双手按着膝盖,颔首道:“雪师姐真是冰雪聪明。” 陆缺为难道:“可师命难违啊。” 雪初五很想知道陆缺如今成长到了怎样的程度,有此机会,自然不想错过,站起身道:“我去和师傅讲,关乎到宗门弟子颜面的事情,她应该会松口的。” “金丹长老们的地盘也过不去。” “怎么过不去?我先去找童掌事借出入令牌就行了。” 唉,陆缺摇头叹了一声。 雪初五目光转向丰滢,“劳烦丰师姐稍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没关系,好菜不怕晚。” “这……”陆缺看出来了,两位师姐对此事如此上心,主要目的就是想看他出手。 宗门颜面什么的,不打紧。 ……… 陆缺和丰滢喝茶闲谈,约莫过了两刻钟后雪初五折返了回来。 丰滢放下茶盏,起身问道:“苏长老是否同意陆缺出场?” 雪初五端起陆缺的茶盏喝了两口茶,口干舌燥的模样溢于言表,显然是没少跟师傅苏寒衣扯皮。 甚至又跪了。 她衣裙膝盖处还有点灰尘,陆缺替她打了打。 “师傅同意了!” 陆缺神色诧异道:“你怎么说通的?” 雪初五拨了拨黏在额头的发丝,俏皮地笑道:“我和师傅讲,你在天渊剑宗有位青梅竹马的相好,着急和人家结道侣,希望师傅尽快到天渊剑宗去提亲,媒妁彩礼也得准备好。” “嘶,你这都从临州扯到吴州了,两件事有关系吗?” “没关系!但咱们那天下第一大美女师傅最怕什么,最怕麻烦,听见这种事就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愿意给你出彩礼……那麻烦的事,她不愿意听,我就给她换了让你跟人切磋的简单事,于是她就不耐地说行行行,赶紧滚蛋。” 陆缺很无语地竖起拇指道:“你真行!” 雪初五把陆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咱们赶紧过去。另外,师傅很可能真给你不出彩礼。” 三人登上涉水飞舟,边走边说。 从宗门弟子颜面之争,扯到了结道侣出彩礼。 这是个亘古存在的话题。 丰滢调侃道:“陆师弟,依师姐看天渊剑宗的姻缘你还是放一放,据说他们天渊剑宗在彩礼方面向来狮子大开口,即便普通女弟子,也得要一百枚木元丹、六百枚火返丹、五千斤沉星钢、筑基后期级别的灵器四件,优秀弟子就得翻倍。” “啊?” “你还别啊,人家陪嫁还就给十斤春山茶,三床被子,所以道侣还是咱们参合宫找合适,比如雪师妹。” 雪初五眯眼笑道:“对对对,师姐光不和你要彩礼,还有两万两金银陪嫁。” 陆缺略微认真道:”先别开玩笑,两位师姐说天渊剑宗的天价彩礼可是真的?” 丰滢和雪初五点了点头。 去他娘-的! 陆缺心里骂了一句,暗道等这三年处罚期限到了,就到天渊剑宗把柳离拐走,顺带宰看不顺眼几个天渊剑宗弟子。 堂堂大夏修仙界五大宗门之一,忽然如此庸俗。 一个吃软饭习惯了的人,哪儿受得了这个啊? 丰滢看陆缺脸色有些古怪,话归正题道:“别想这事了陆师弟,咱们先过去跟凤栖山的打架,打赢了,南宫掌事也少不了给你好处。” ……… 第323章 高调一把 青云浦,小斗法场。 场边儿围着四五百人。 其中以炼气境弟子居多,因前面连输了三场,这些年少的炼气境士气有些低落。 楚钦已经走下斗法场,服了枚效果与火返丹等同的剑行丸,独坐一处,运功吸收药力。 其灵力具象化为三寸剑影,悬于虚抱的手掌之间,伴随着气息渐渐平和,剑影扩散开一圈圈银亮的剑纹,如水波般在衣衫上微微打晃。 兰锦嫣似乎对这位徒弟很满意,投过去的目光带着几分赞许。 ……… “来了!” 不知是谁轻语了一声,然后众人目光就向天空聚焦过去。 陆缺、雪初五、丰滢三人驾驭涉水飞舟而来,轻盈地落到场边。 陆缺的到来让诸多炼气境弟子眼中绽放出了异彩,甚至有十几名女弟子已经不自觉地并紧双腿、攥住粉拳……当时在青云浦斩杀同门,对宗门的少年少女影响很深,都认为他是位勇于反抗宗规教条的英雄,故而非常敬仰。 有一段时间。 许多年少的男弟子还学起了陆缺的平常木讷寡言模样。 说起来话更是故作深沉,时不时地举起虚握的拳头往嘴唇贴。 自我感觉很帅。 可他们哪儿知道,陆缺只是因为年少时得洗碗、浆洗衣物、做木匠活,手总是被冻的开裂出血,才养成握拳呵手的习惯。 年少无知…… 陆缺不习惯被人瞩目,抵达青云浦堂口就习惯性地低下了头。 丰滢把陆缺和雪初五带到南宫月漓跟前:“南宫掌事,陆师弟过来了。” 陆缺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看见陆缺的刹那,南宫月漓心里咯噔了地沉一下,怎么这小子如今锐气全无,战意俱消。 行不行? 兰锦嫣就在旁边儿,南宫月漓不好意思发散灵识,查探陆缺具体境况。 那就显得太不自信。 南宫月漓搓了搓手指,指着并肩而立的兰锦嫣,开门见山道:“这是凤栖山的兰锦嫣兰前辈,今天她带了俩弟子过来,说是平常很不服管教,你能不能提兰前辈给他们点教训。” “能。” 陆缺回答的很干脆,一反常态地高调。 毕竟欠着南宫掌事的人情,得为她找回几分面子。 得硬起来。 这个坚定的回答,也让南宫月漓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眉眼带笑道:“千万不要小看兰前辈的两位得意弟子,纵然他们可能伤不到你的皮毛,但在兰前辈的悉心教导下,抗揍挨打的能力必然很一流,你三招之内未必好赢。” “用不了三招。” “哎呀呀,说什么实话啊你这孩子,你这让兰前辈的脸往哪儿搁,难不成铺在青云浦的地上?” “在南宫掌事面前不敢虚言,弟子有把握出手即胜。” 此次陆缺高调至极,以便于南宫月漓作妖。 南宫月漓果然很舒爽,眼角的细纹都因此舒展开来,笑靥如花,面生荣光,故意瞪了陆缺一眼道:“混账!兰前辈的面子就不给了吗,她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伸着脸让你扇的?必须得让几招。” 南宫月漓面向兰锦嫣,“兰师姊可别生气,我们参合宫这名弟子他不太会说话,要不让你俩徒弟出手教训教训他?” 兰锦嫣安静地看着南宫月漓作妖,不嗔不怒,只是轻哼了一声。 然后问陆缺道:“听南宫师妹讲,你师傅是来自青丘狐坟的苏寒衣苏道友,她怎么没有过来?” “这点小事,不必劳动师傅大驾,她也没有关注的兴趣。” 好,说的好! 南宫月漓高兴地拍了下大腿,她就喜欢看兰锦嫣被怼的场景。 兰锦嫣纤指抚了眉角,“看来苏道友对你很有信心。” “她……” “你说吧,我会不生气。” 陆缺面色真诚道:“她只是觉得别人的徒弟太一般。” 此话一出,南宫月漓忍不住耸肩笑了起来,真他娘-的爽,不说陆缺能不能收拾兰锦嫣的徒弟,单这份犀利词锋,就很讨人喜欢了。 只可惜不是青云浦堂口的弟子。 兰锦嫣脸色青了。 她和苏寒衣有点暗斗的关系。她当年被奉为五大宗门第一美人儿,众多同辈男修士心里的白月光,美艳之名广播……可没维持十几年就被苏寒衣压下去了,年轻时常常因此忧愤不平。 苏寒衣压着她,苏寒衣的徒弟又不拿她徒弟当回事。 这可就是两代恩怨了! 兰锦嫣冷艳一笑,“楚钦,你听清楚了没有?这位参合宫的小道友可感觉你非常一般。” “弟子听见了。” 楚钦早已将目光汇聚如剑,直劈在陆缺身上。 兰锦嫣挥袖道:“那还等什么,去和陆小道友讨教高招。” “陆缺,你小子可得悠着打,第一不准杀人,第二得给兰前辈多少留点脸面,咱们两宗渊源极深的。” “用不着他束手束脚,我的徒弟如果正面交锋死在同龄手中,也是他学艺不精。” “兰师姊,别急眼。” “我哪儿急眼了!!”兰锦嫣脸色略红,眉眼直竖。 南宫月漓嘴角撇了撇,美人儿就是容易玻璃心。 一番唇枪舌战、相互阴阳后。 陆缺和楚钦登上小斗法场。 估摸楚钦比他师傅兰锦嫣气性还大,听了几句不顺心的话,心里已经炸毛,走上场时脚步沉重,手指捏的咯咯作响,那眼神更是直欲将陆缺一剑斩杀。 “请陆道友指教!”楚钦音调更高,带着金石碰撞的冷硬。 陆缺不骄不躁,“我从早上到来这里之前一直在看书,可以先活动活动筋骨再和你打吗?” “胆怯了直说。” “筋骨活动开了,我收手会利索点。” 陆缺在斗法场边角拉开架势,自顾自地挥拳活动筋骨,余光扫了扫楚钦。 此人年纪和他相仿,一身蓝纱衣,左袖上有金丝勾勒的凤凰图腾,这应该是他们凤栖山的法衣“绣凤服”,和参合宫给筑基弟子发的落霞衣没太大区别……其身材适中,相貌倒也英俊,最出彩的是两条如剑的眉毛,让人感觉英气十足。 但外表以下的特质就差了些,从他急躁的表现来看,心境还很稚嫩。 应该是没有出宗历练过,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厮杀。 “宗门捧出来的少爷……” 陆缺简单打了套《奔雷诀》拳法,踩着碎石子走到小斗法场正中,礼貌性地向楚钦拱了拱手。 “楚道友若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早准备好了!” ……… 第324章 仙武道罡 楚钦紧咬后槽牙,目光阴沉地盯着陆缺。 他四岁习武,十五岁先天圆满入炼气境界,其后仅有七年便破境筑基,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与同龄人切磋,输的次数屈指可数。 誉为人中龙凤不为过! 陆缺却大放厥词,口口声声说出手即能胜他。 这如何受得了? “请了——” 楚钦冷眼怒喝,同时单手结印,指尖凝聚出如豆白光,挥指在身前横划出三尺长的白色光痕。 飞剑于光痕中呈现,激发清越长吟。 他的灵力也迅烈地扩散开来,鼓荡着绣凤衣翻飞不绝,发丝舞动倒卷。 寒塘渡鹤! 楚钦出手了。 首招就是拿手剑诀“寒塘渡鹤”,伴随灵力在剑身上凝聚,飞剑骤然震动,带着纯粹的剑意与满腔怒意贴地刺来。 落在地上的剑影平白变大了几十倍,竟如实质犁出一道沟壑。 陆缺没有选择硬接,点脚闪越避开。 扑空的飞剑与剑影直飞到小斗法场的边缘,但在边缘位置死死定住了。 楚钦剑指回勾,投影在地面的剑影霎时消散,飞剑本身疾速调转过来,攻向陆缺后背…… 这式剑诀名为七节破竹斩。 飞剑逼近对手七丈范围,陡然加速,每进一丈威力便会大上一倍,七丈以后便能势如破竹。 楚钦如今练到了四丈,但这四丈距离就能剑诀威力上翻八倍,攻致陆缺背后,剑意已如连绵大浪奔腾而来。 一柄飞剑,却有千剑齐坠的声势。 场下。 兰锦嫣纤薄粉润的唇角微微扬起,“我徒弟性急了点,这招只怕要打伤陆小友。” 感觉天气太热,南宫月漓正在往上挽衣袖,但也扫到了斗法场的交战情形,心里暗呼了声不太妙。 七节破竹斩本是兰锦嫣的成名技,当年曾以此强招,在筑基中期巅峰的境界,越阶斩杀筑基后期的散修,被传扬了许久,怎么这么早就传授给徒弟楚钦了? 楚钦该不会是她私生子吧…… 南宫月漓轻皱了一下眉头,心道:“七节破竹斩本能越阶对敌的强招,陆缺这小子又有两年半没和人交手,此消彼长,可别一下就给伤着了。” “南宫师妹怎么哑巴了?” “我是担忧陆缺轻易破了这招,扫了兰师姊的面子,毕竟这是兰师姊的成名技。” “嘴硬!” 两人互看了一眼,又同时把目光转向小斗法场。 飞剑已携万钧之势压到陆缺跟前,他适时转过了身,在几百道目光的注视中,抬指指向飞剑。 居然手指去接飞剑,他疯了么? 场下的炼气境弟子顿时屏气凝神,心脏犹如被慑住。 南宫月漓也觉得有些惊异,兰锦嫣微微冷笑。 站在南宫月漓身后的丰滢大惑不解,眼睛快速眨了眨;再靠后点的死鱼眼师兄则努力瞪大了眼睛。 即便陆缺的道行真比楚钦高一档,也不至于徒手去接飞剑吧? ……唯独雪初五环臂抱胸,神色从容,她很了解陆缺的为人,师弟与人对敌有十分把握能赢,尚且会谨慎警惕,敢徒手去接楚钦的飞剑要么是实力到了,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雪初五倾向于后者,感觉楚钦马上就要倒霉。 电石火光之际。 就见几十点青芒从陆缺指尖散开,绽放成朵朵青影莲花,如家乡小宁河荷花葳蕤的景观,如婉约画卷。 七节破竹斩激发的凌厉剑气,恰好被青影莲花挡住。 奔腾的气势瞬间消弭。 飞剑因此而丧失光泽,就像一根木柴般被陆缺夹在两指之间。 画面在此定格。 好几息时间都保持着寂静,好像这事根本不可能。 真帅!雪初五挺拔的胸脯微微起伏,明眸像是夏日萤火般闪烁亮光,恨不得此时此刻就走向斗法场宣布这是她师弟,很快也会成为她男人。 可一转念,又不悦地鼓了鼓腮帮。 陆缺何时练成如此飘然俊逸的手段,竟然没和她提只言片语。 哼,又藏拙。 南宫月漓很快反应了过来,又欣喜又妒忌,五味杂陈。 陆缺使这一手俨然是“仙武道罡”,如此年纪就能把道罡,并且显化如莲,这份卓绝悟性在整个参合宫里,除了苏寒衣以外,他当属第一。 此战到此已毫无悬念。 可令人气愤的是这么好的弟子,这么好的弟子竟在童信那老王八蛋掌管的堂口。 意难平…… 南宫月漓开口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小牲口狠得匪夷所思,与同阶对战,绝非一人能敌。兰师姊,让楚贤侄认输得了,再打下去弄的浑身是伤的话,你我面子都不会好看。” “我门下弟子宁折不弯。” 师傅教导就徒弟头铁找死,怪不得你们凤栖山人丁不旺,该! 南宫月漓暗自腹诽,没说出来。 “何必?” “楚钦,你愿意就此认输吗?”兰锦嫣没理睬得意忘形的南宫月漓,低声向小斗法场询问了一句。 楚钦头铁地应道:“不就是炼出来了仙武道罡,弟子还不至于被这点技俩吓住,师傅你且放心,这场我依旧能赢他。” “全力以赴。” “是!” 这对头铁的师傅对仙武道罡存在很严重误解。 当今修仙界的仙武道罡,都是以残缺版的步罡踏斗凝炼出来,缺少了至关重要重要的“左辅右弼”两步,故而炼成了,也比寻常术法强不了太多,只是让主修仙武的修士多了一种手段。 但是—— 陆缺和苏寒衣修行的步罡踏斗,是自禹王之妻涂山氏传承到青丘狐坟的禹王步,最完善一版。 凝炼出来的道罡,与寻常的仙武道罡存在本质区别! 从界山寒潭到如今参合宫,陆缺练习步罡踏斗七年有余,走那九步将近十万遍,才一年前凝炼出来,浸淫着他修行以来的心血与努力,威力之强悍,根本不是楚钦这种寻常天才就能明白的。 再者就是苏寒衣这两年半给陆缺开了五十多回小灶,时常在夜深人静,拽着他到尽海边儿去修行。 就连道罡化形的诀窍都教了。 楚钦那点道行在陆缺眼里,和在场的炼气境同门没什么区别。 想想已经让了两招,可以结束,陆缺五指一拢隔空向楚钦挥出一拳,道罡凝聚成半丈大的拳印,平推而去。 砰! 碰撞声响起。 楚钦刚刚凝聚起灵力护罩,顷刻就被拳印碾碎,就连身上的“绣凤服”也因承受不住拳印摧枯拉朽的力量,撕裂开一道道口子,而其身躯则被轰飞出去,倒射出小斗法场以外,脊背擦着地面滑行出五六丈,最终才停下。 “不可能!我不可能就这么输了!”似乎接受不了一击即溃的事实,楚钦爬起后,就开始状若癫狂地嘶吼。 “我不信,姓陆咱们再来打过!” “我这只不过是因为之前打过了三场,灵气积蓄耗损太大而已。” 满身狼狈的楚钦扑到了小斗法场边儿,正欲登场,喉咙中忽然一阵儿腥甜,哇的吐出两口鲜血来。 殷红的血液沿着下巴,滴淌的满地都是。 站在场上的陆缺黬默不语。 丰滢好意提醒了楚钦道:“陆师弟,其实是用刀的。” “对啊,陆师弟是刀的。” “陆师哥连刀都还没有取出来,他甚至连落霞衣和步云履都没穿。” “师兄比传闻的还要厉害!” “……” 青云浦堂口炼气境弟子嘈杂的议论声,犹如一记重锤砸在楚钦胸膛上,让他气火攻心,猛喷出一大口血。 用刀的修士连刀都没拿,这是有多看不起他? 楚钦凶狠地瞪着陆缺,自尊心的驱使之下,竟涌出了一较生死的念头,杀气骤然腾起。 “我和你拼了!” 感觉到楚钦心神不良,陆缺眯起眼睛扫过了一眼,神色平静,但是气质却陡然发生改变。 那是在落日神宫中狠辣果决模样。 雪初五记忆犹新。 原来,师弟一点没改…… 他担忧陆缺当真动了杀机,慌忙提醒:“陆缺!这是宗门弟子交流,兰前辈自然会约束楚道友,你不可太认真。” 南宫月漓握住拳头,缓缓将拳头贴在了嘴唇,“小狼崽子,之前装得真好!” 但她立即意识到了不对,触电似的把手从唇边儿撤开。 呸呸呸,怎么也学上这小牲口了。 “兰师姊,赶紧把你徒弟叫回来吧,别看陆缺年轻,那是真敢杀人的狠主儿。” 兰锦嫣脸色铁青地喝道:“楚钦,别给咱们宗门丢人现眼,输了就是输了,给我回来。” “师傅……”楚钦极其不甘,不过身体已经支撑不住。 这时。 兰锦嫣身后的另一名女徒弟,一声不吭地走到了斗法场边儿,把楚钦给扶了回来。 “师兄,没有关系的,这回输了,咱们下次再赢回来就好,修仙路长着呢,不争一时之长短。” “我不可能被人一招击败!不可能!” “师兄之前就已经打过三场了,力有不逮,在所难免。” 或许是觉得陆缺出手太重,兰锦嫣的女徒弟愤愤然地瞪了陆缺一眼。 视线交接之间,陆缺神色依旧平静,只是不经意地扫到该女子腰间,看到她腰上悬挂的半块玉佩,感觉模样有点熟悉,忽然间就愣了下来。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告诉你!” ……… 第325章 就此了结 兰锦嫣的女徒弟五略有点婴儿肥,黛眉疏淡,鼻梁不很高,衬得五官轮廓柔和秀气,长相很有吴州女子的特点,并且还梳了吴州未婚女子常梳的百花分肖髻。 腰间那半块垂流苏的玉佩,色泽腊白泛青,材质应是吴州岫水玉。 年纪,长相特征,腰间玉佩造型…… 陆缺几乎确定了此女的身份,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她的百花分肖髻簪了金步摇,腕上戴着青绿如水的翡翠镯子,眉眼之间透着娇生惯养的娇气。 想必,从前生活应该过的很好。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想和我较量也可以!”兰锦嫣的女徒弟有些厌恶陆缺的目光了,觉得他非常无礼。 切磋交流的事,陆缺早抛诸脑后了,他眼里泛动着风雪旧迹,脸色渐渐沉郁。 “姜看玉,二十一或二十二岁,祖籍吴州折剑郡。” “陆道友怎么知道我的信息!” “你真是姜看玉?” “不错!” 陆缺陷入沉默。 之前在真元宗特意托杜青青打听姜看玉消息,结果差些就着了吕荷花的道,如今无心插柳,竟然见到了本尊。 世间之巧合,莫过于此。 真没想到。 当年父亲陆简和叔父赵知远,正是为救她才处罚大夏律令,被流放到并州锁龙镇的苦寒之地,最终客死他乡。 父亲和叔父为人正直侠义,为了救人甘愿受罪,陆缺身为后辈不能说什么。 可是—— 那一年枣花落尽,大雪飘零,陆缺亲眼看着母亲颜春疏病死在床榻上,心里真的很恨这个姜看玉。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啊? 夏日炽烈的阳光照在陆缺身上,他的胸腔里依旧很冷。 在沉默许久后,终于再次开口。 “你知道陆简和赵知远吗?” 姜看玉根本不明白陆缺说什么,只觉得这人打伤了楚钦师兄,又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一副登徒子模样,可恶至极,便冷冷地甩脸色道:“不知道,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套近乎。” 陆缺眯起眼睛诘问:“不知道?” 姜看玉关切楚钦的伤势,很不耐烦道:“都说了不知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总是问些莫名奇妙的话。” 原来她连受过别人什么样的恩德都一无所知。 挺讽刺。 陆缺神色地阴鸷斜了一眼,转向兰锦嫣道:“兰前辈,不是想让您的两名弟子跟我切磋,那就再打一场吧?” 兰锦嫣底气不足地板着脸,楚钦一招就震伤脏腑,姜看玉道行尚且不如楚钦,登场交手恐怕得被辣手摧花。 她是来显摆徒弟天资的,又不是来让徒弟挨抽的。 实力相差太远,不比也罢。 “苏道友调教出来的麒麟才,我这两位劣徒不是对手,没有打得必要了。” “您的两位徒弟是挺拙劣的,往后可千万放在身边儿拴好了,别让他们自己出来行走修仙界,不然,容易死。” “狂妄!”楚钦怒不可遏地爆吼。 陆缺视线指过去,“捡回条命,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怎么好意思叫唤?实力这么弱,道行这么虚,头脑这么蠢,就应该学会闭嘴。” “你——” 楚钦狂喷鲜血。 兰锦嫣纤薄粉唇微微颤抖,脸黑得像是刮了层灰。 姜看玉猛咬了下牙,“姓陆的,你欺人太甚了!” 陆缺默不作声地走到姜看玉跟前,四目相对,姜看玉一副理直气壮模样,虽然略有几分害怕,但还是挺了挺胸脯,似乎要为师门遮风挡雨。 只是啊。 天下谁都可以指责陆缺,唯独她姜看玉不行。 父亲和叔父当年担着风险救她,在性命垂危之际还想着让陆缺归还姜家玉佩,仁侠之心世间无二。 所以陆缺还不能宰了姜看玉泄愤。 他虚握拳头愣了刹那,压住剧烈翻涌的心绪,五指忽然一松,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兰锦嫣的眼皮底下,“啪”的抽了姜看玉一记脆亮耳光。 场面霎时死寂。 兰锦嫣的灵力已经开始喧嚣,发丝随之飞扬而起。 陆缺无视了这位金丹境,从咫尺空间取出姜家的那半块玉佩,丢进姜看玉怀里。 “希望你记着你能有今日,是因为吴州靖南郡三桥镇两位寻常捕快抛家舍业,把你救了回来。 “他们的名字,一个叫赵知远,一个叫陆简。” 陆缺说完了话,转身走开。 而陡然发生变故也让兰锦嫣怒气消减了下来……事出有因。 姜看玉同样如此,本来当众挨了一耳光,眼中已经泫然欲滴,羞愤恼怒交加,那是意图和陆缺拼命的,但是家传的半块玉佩落在怀里后,立刻地转移了她的怒火,心里茫然无比。 拿起半块玉佩和腰间半块对在一起,严丝合缝。 刀工、材质、纹路都没有差异。 显然是姜家祖传之物。 “师傅,他手里怎么会有我家的物品?” 兰锦嫣同样不明所以,道:“当年宗门收养你的时候,你尚在襁褓之中,身上只有半块玉佩和刻了姓名的长生锁,并没有其他的信息。” “那他是我什么人?” “不知道。” 姜看玉放开楚钦,快步追上陆缺,“陆道友,请问这半块玉佩你从何而来,你说的陆简和赵知远又是什么人?” “救过你的人,我只知道这么多,以后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别再因为这件事来烦我,你这人,我极其厌烦。” “……” 陆缺向南宫月漓拱手道:“抱歉,又给南宫掌事添麻烦了。” 面子扳回来了,事情也没有因陆缺那一记耳光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已经算是很圆满。 细枝末节的南宫月漓也不在乎,抬手打了下陆缺脑门,“没什么麻烦,就是……要不你别跟着童信那老家伙干了,那老家伙水平和眼力都不平,肯定会埋没你,过来青云浦堂口得了,往后我罩着你。” ”多谢南宫掌事抬爱,不过我已经在望月谷待习惯了。” “别那么在意节操吗?” “我回去了。” “哎……啥时候看童信不爽,可千万过来我这儿。” “好。” 陆缺祭出涉水飞舟,准备和雪初五一块回去。 雪初五仍在盯着姜看玉打量,她毕竟和亲师弟亲,同仇敌忾,言语不免就刻薄了起来,“那姑娘就是害你父母和叔父、并让你在流放之地受了十七年苦的扫把星?我也想给她两耳光。 “兰前辈,让晚辈和你的女徒弟过两招怎么样?” 陆缺拉住雪初五衣袖道:“师姐算了,此事就此了结。” “我不想让你受气。”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 第326章 枯荣灵果 回到洞府,陆缺捡起《竹庐静心经》继续阅读。 雪初五坐在石桌对面,身体前倾,挺拔胸脯压在桌案,托腮看了陆缺许久。 “见到让你受了十几年苦的人,给一巴掌就了事,师弟胸怀这么开阔了?” “把姜家祖传的半块还给姜看玉,世俗的事彻底了结,我应该轻松……再说是我父亲和叔父当年愿意救她,我能怎么着,巴着她以身相许啊?还是相忘于江湖的好。” “倒也是。” 纠缠二十多年的事就此翻篇,陆缺没再多想什么。 雪初五更好奇陆缺如今的真实实力,一拳碾压楚钦,技惊四座,这也远远超过了她对陆缺的实力预判。 水乳交融过的亲师姐弟,却连实力都不清楚,太令人唏嘘。 “师弟,你是不是快筑基中期了?” 陆缺从书卷上移开视线,目光真诚地看着雪初五道:“差的挺远。” 雪初五想了想,“那你凝炼出来的仙武道罡可强得有些离谱,威力应该相当于道行极稳固的筑基中期。” “你想学,师傅也会肯定教你。” “我?算了吧。” 雪初五知道苏寒衣给陆缺开了小灶,甚至跟过去练了一次。 但仅仅一次,雪师姐彻底明白为什么说女人是水做的,她光流汗就流了五六斤,事后更是在床上躺了四天,当时心中诸般念头俱消,就剩个累字。 那种地狱级的修行强度,她承受不了。 所以也不妒忌苏寒衣给陆缺开小灶。 ……… 五天过去。 一场大雨洗去了夏日闷热,清晨水雾蒙蒙。 南宫月漓拿着把油纸伞亲自到了望月谷名录阁,踹门而入,拉着童信的衣衫擦了擦脖颈上的雨珠。 “师妹别这样,弟子们看见了会认为咱们有一腿,你清白不保事小,但我的品味被人诟病就损失大了。”童信义正言辞,同时拽着衣襟往后撤。 “呸,跟你有一腿?你也不怕你爹从坟里拱出来劈死你。” “那你倒是撒开手!” 话刚落地撕拉一声,童信心做的素纱衣被就撕了个大口子。 南宫月漓恶人先告状,“人家女子穿素纱衣裙,身段若隐若现,叫女为悦己者容,你一个土都埋到眉心位置的糟老头子,皮囊恶心的不行,跟着风-骚什么?” 童信捂着脸吼道:“凉快——” “我看你老而不死想骚。” “……” 吵了几句,渐渐恢复平静,童信换身结实衣服出来。 “一大早过来干啥?” 南宫月漓自顾自地在板凳腿上,刮了刮鞋子的泥,转身坐下道:“前两天陆缺不是到我这边儿去撑场子,我也得拿出来点东西奖励他。” 这娘们儿可不是好人啊,童信揪着胡须道:“自己带弟子不行,就来挖我墙角?” 南宫月漓也不是没挖,但没挖动,悻悻然哼了一声,“你说这人要啥没啥,就是运气挺好。” “嘿嘿。” “别得意了,把陆缺叫过来。” 童信点点头,从腰后摸出掌事令牌,捏剑指在令牌划了个十字,念了句,“陆缺来名录阁一趟”,随后将令牌掷出。 不多时。 陆缺带着掌事令牌进来,向两位掌事行了礼,将之还给童信。 南宫月漓开门见山道:“前两天那场打得很好,也给青云浦弟子涨了士气,我也不能让你白出力,赏你几枚果子。” “青云浦与望月谷俱是参合宫同门,情如手足,一荣俱荣,弟子为青云浦出战本也是分内之事,此次只是侥幸得胜,绝不敢因此居功。” 陆缺长身作揖,温和淳良。 童信捏着胡须蓦的一愣。 南宫月漓甩着衣袖大笑起来,“还真别说,跟苏师姐学了两年,身上真是有点她的风采了,可是她啊,讲道理时候比九溪学宫的人都有谦谦君子之风,动起手来又比谁都狠。” 这是嘲讽苏寒衣虚伪?陆缺没有在意。 “多谢南宫掌事夸赞。” 南宫月漓真性情,不做作。 看不顺眼的直接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看顺眼的本门弟子也很愿意提携。 当即从衣袖中取出四枚暗紫色的灵果放在桌案。 “上届霜降大比你得了不少火返丹和木元丹,我就不拿那些寻常丹药糊弄人了,四枚枯荣果你收着。” 枯荣果犹如拳头大小,表皮皱皱巴巴,依稀像是人脸,透着几分诡异。 陆缺近前打量,神色渐渐震撼,“修仙界现在还真有这种灵植!?” 也不怪陆缺震撼,着实是枯荣果来历不凡。 据参合宫藏书楼的《千草记》记载,结枯荣果的灵植须九百年才能成材,扎根六十六丈,蔓延方圆六里;凡是在枯荣树根系蔓延区域内死亡的修士,气数反哺于天地,灵气积蓄则会被枯荣树所吸收,酝酿出蕴含精纯灵气的枯荣果。 简直像是弱化版的乾坤化气壶! 不过《千草记》也记载,枯荣树在人妖两族大战后就已经绝迹…… 南宫月漓解释道:“枯荣树在某些古代修行宗门的遗迹中尚有存在,但钦天监和镇邪司害怕邪修利用枯荣树为非作歹,就封锁了消息。” “原来如此,这四枚……” “一名金丹初期的散修身死道消,灵气积蓄被枯荣树所吸收结出来的,共结了九十六枚。” 那四枚枯荣果,可就相当于金丹初期二十四分之一的灵气积蓄了。 陆缺知道会从南宫月漓手中得到奖励,却没有想到奖励会如此丰厚,一时间激动的心脏砰砰乱跳,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乾坤化气壶在手…… 这种灵气磅礴的灵果,对陆缺来说几乎可以直接和道行画等号。 “多谢南宫掌事赏赐!”像是害怕南宫月漓后悔似的,道谢之后,陆缺立刻把四枚枯荣果收进了咫尺空间。 南宫月漓笑道:“你要是来我们青云浦堂口,更好的灵果灵草还有。” “还有啊?” “五大宗门以参合宫最富,参合宫八个弟子堂口又以青云浦最富。小陆,你不会不知道咱们参合宫其实是从青云浦发展起来的吧。” 南宫月漓循循善诱。 一声和蔼的“小陆”,更是让陆缺觉得亲切无比。 一直以来和陆缺这样称呼的,几乎都是最关心他的那几位长辈。 童信瞪着南宫月漓,只看出来了满脸的奸诈卑劣,甩脸色道:“当着我着的面挖我望月谷的弟子,南宫月漓,你这是当我死了吗?” “老话说的好,良禽择木而栖。” “老话还说狗不嫌家贫呢!” 得,两位掌事争来争去,就没往陆缺往人的方向去比喻。 南宫月漓不再搭理童信,转向陆缺道:“小陆,青云浦堂口明显更适合你发展,我得提议你好好想想。” “不管我在哪儿堂口修行,也都是参合宫的弟子……南宫掌事恩厚,青云浦堂口往后有什么事情用的找,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帮忙。” 陆缺两边儿都不得罪。 ……… 第327章 三百命火 前几日的大雨浇透了土地,蛰伏于地底的蝉适时破土而出,数目不知多少,大清早望月谷已经蝉鸣如嘶。 陆缺带着四枚枯荣果从名录阁回来…… 李望跟石刚手提竹篓,挽着裤管,正在挨棵树木地捉蝉。 不知是否土地肥瘦的原因,临州的蝉比并州的蝉个大肉厚。雨后破土而出的,洗干净泥土,丢进热油煎炸烹饪,不仅味美,而且壮-阳。 李望和石刚都馋这口。 “师弟,赶紧来一块儿捉蝉。”看见陆缺快步走过来,李望热情地招呼了声。 经两年半时间疗愈,李望彻底放下了对陆缺偏见,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也渐渐融洽。 陆缺摊手道:“有正事。” “你不过来帮忙,可就别怪师兄们这回吃独食了。” “真有正事。” “行行行,哎,没口福。” ……… 陆缺点头离开,特意到了雪初五洞府前敲门。 天气阴雨连绵,容易困倦。 雪初五睡了个懒觉,此时还赖在床上没起,听到熟悉的叩门声,很慵懒道:“进来吧师弟。” 推门而入,一抹幽香沁人。 雪初五侧身躺在床上,身盖薄毯,双腿不老实地露在毯子外面。 因只穿了件素纱短裙,裙下再无寸缕,就把丰润的曲线完美地呈现了出来,极具诱惑。 宛如海棠春睡。 眼前这幕,陆缺也有些心旌摇荡……吸收了三滴地灵浆,补养性命根基之外,还让雪师姐的容颜有所提升,细看下肌肤润如玉质,白的发光,更与窈窕身段相得益彰,活脱脱的尤-物啊。 陆缺定了定神。 “师姐,我可能得闭关十天左右,见到师傅帮忙跟她说一声。” “知道了,但你得留下陪我一会儿。”雪初五坐起身,狡黠地眨了眨眼。 两人同一师门,洞府也近在咫尺,不过平常还是各有各的事,陆缺按住师傅嘱咐天天阅读修心及仙武心得的书籍、练刀、专研罗天旗等等;雪初五稳住筑基初期境界,也得为迈入《九鼎积雷》第二层努力、收集祭炼正阳雷伞的炼器材料,卿卿我我的机会并不多。 素的很,简直浪费大好青春! 有这么点机会,雪初五哪儿肯轻易放陆缺走了。 陆缺坐到床边道:“陪你说会儿话。” “只说话啊,那可对不起这雨天。” “呵……” 雪师姐张开双臂,以山摇地动地气势冲陆缺压过来,如山压卵。 这说明上天是偶尔公平的。 错过了山珍,也会补偿以海味。 ……… 晌午时分。 关上厚重的洞府石门,隔绝了蝉声与沙沙雨声。 陆缺在牡丹造型的香炉点上玉合静心香,转身舀了碗清水喝,随后到石蒲团上静坐下来。 待在宗门修行环境安逸,但也少了行侠仗义的机会,手中修行资源因此越来越少。 这回南宫掌事奖励的四枚枯荣果无异雪中送炭。 “南宫掌事给枯荣果,一枚相当于金丹境初期百分之一的灵力积蓄,对我来说应该极为磅礴,也不知道能帮我提升多少?” ……枯荣果对寻常修士来说,更适合搭配其他灵草灵果调和霸道药性,炼制成枯荣丹服用。 陆缺身负乾坤化气壶,能直接将之炼化精纯,没有开炉炼丹的必要。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也没有急于入手炼化,而是继续静坐沉淀心境。 早晨。 雪师姐以似水柔情,帮陆缺排出邪念,构建圣贤模式,但他有着过于厚实的性命根基,恢复能力很强,圣贤模式也难以维持不了多久,还是得依靠自身来平息心念。 诗词曰“安禅制毒龙”,正如此也。 香炉烟气袅袅,发散沉静香气,渐渐地充盈了整个洞府。 半个时辰悠然逝去。 陆缺心绪逐渐空明无垢,凝神内视,随着精神力内敛合一,体内情况随之清晰了起来。 一团团命火光芒闪烁,就像悬在穴窍玄关的烈日。 似火似气的光团中,映出如陆缺身影相同的影子,道学典籍谓之“形神”,乃气息凝聚归拢之像。 在望月谷修身养性的两年半时间。 陆缺用光了整整一瓶火返丹,消耗了二十水晶,补益道行,此时已经点燃了整整三百个穴窍玄关中的命火。 别看只有三百团命火,实力其实翻了几番。 《断古心法》乃至所有筑基以后的修行功法,都讲了同一个道理: “灵气运转周天酝酿灵力的速度,取决于命火的数目和旺盛程度。” 就像火越大水烧开的越快。 陆缺只点燃了三百团命火不假,但是命火命火……这命字可是性命根基的命字! 寻常修士炼气问道后,灵气也能反哺于性命根基,故而筑基后寿命能到三甲子,约等于性命根基提升三倍,如望月谷教习叶间川那样天之骄子,能突破此界限,将性命根基提升到四倍。 而吸收了九滴地灵浆的陆缺,体魄已如一流的先天妖兽,性命根基恐怕提升了二十倍。 性命根基越厚,命火越旺盛。 所以—— 陆缺的三百团命火,不亚于叶间川天骄的一千五团命火,更别提平庸修士。 ……“八百形神”就是筑基中期。 如此等量换算,陆缺的道行虽在筑基初期,真实实力却已经能赶上筑基中期,并且是非常强悍筑基中期。 一拳碾压刚在筑基初期站住脚的楚钦完全在情理之中。 内着体内状况,思量了一会儿。 陆缺终于把枯荣果托在掌心之中,调整气息,牵引乾坤化气壶酿生黑色旋涡,覆盖住枯荣果。 黑色闪电炼化的速度固然更快,但枯荣果之中灵气积蓄太磅礴,一下炼化了,说不定还导致他爆体而亡。 还是用黑色旋涡徐徐图之更加稳妥。 陆缺平心静气盯着掌心里的枯荣果,但见黑色旋涡在他气息牵引下,缓缓转动,一点点地蚕食着枯荣果坚韧如铁的表皮。 约莫过了两刻后。 枯荣果表皮开始褪色,由暗紫色渐渐变成枣红色,并崩裂开了一道细口。 从果皮细口散发出来的不是灵气,而是缕缕晦涩阴沉的灰烟。 ……… 第328章 炼化灵果 枯荣果表皮崩开一道发丝般的裂口,肉眼几不可察。 阴湿的灰烟从裂口冒出来,源源不断,很快就盘结成漫漫一层,而其腥臭气味儿就像腐败多日的死鱼。 玉合静心香的沉郁香气,都盖不住这股腥臭。 陆缺被熏得眨眼不止,眼框里渐渐都红了。 ……此果是某位金丹境初期的散修身死道消之后,灵气积蓄被枯荣树吸收,酝酿而成。 修士引天地灵气入体,同时也会吸收游荡天地间的驳杂气息,这些驳杂气息积年累月就会形成污秽,而散修手里通常不会有高明功法,无法将污秽清除干净,灵气积蓄遭受污染在所难免。 灰烟就是残存灵气中的污秽。 陆缺在《千草记》中看过有关枯荣果的记载,清楚会出现这种现象,心里也做了准备。 先苦后甜嘛。 再难闻也得忍着! 陆缺尽量保持心态,平心静气地催动黑色旋涡加快旋转速度,先将这股腥臭的灰烟炼化干净。 时间缓缓流淌。 更漏的刻度从午时滴到申时两刻,牡丹造型的青铜香炉烧断了残香。 这时。 阴湿的灰气终于被炼化干净,洞府里有了种拨云见日的开朗。 枯荣果在黑色旋涡的持续作用下,表皮崩裂开更多的裂口,随后渐渐枯萎干枯,一片片剥落下来。 原来拳头大小的枯荣果,化成核桃般大小。 颜色转为冷寂的蓝色,宛若夜明珠。 陆缺很清楚此时的枯荣果已经被炼化成了精纯灵气。 看起来漂亮,却蕴含着惊人威能。 因此越发小心翼翼,稳定气机,操控黑色旋涡将枯荣果束缚在中央,开始吸收其灵气。 下一瞬。 精纯的灵气从二十五个仙窍汹涌地涌入体内,就仿佛二十五道突然开闸的大河,摇荡起体内乾坤。 “竟然这么霸道?”陆缺心神震动,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开始炼化了,就不能中途打断。 陆缺收敛眼眸中的神光,精神内守,安坐不动抗拒着体内的剧烈翻腾感……两年半来挨了苏寒衣七八十回揍,身上好了伤,伤了好,在这个反反复复的过程中,九滴地灵浆蕴含的力量已经完成激发,想必能承受住更强的冲击。 随着精纯灵气绵绵不绝地涌入体内,丹田小天地中咆哮翻腾起来。 灵力肆意鼓荡。 体内气息变的灼热如火,沿着气海穴一路过眉心神轮,蔓延到头顶百会。 渐渐的。 头顶冒起了一缕白汽。 而皮肤则如同膨胀撕裂般,毛孔也因而开合,渗出细微血丝。 陆缺从来都不是什么刀剑加身不皱眉头的铮铮铁汉,大多数时候挺怕疼,但如今好像被苏寒衣揍出了点自虐倾向,居然觉得这种感觉挺痛快。 “大表姐这个变态!” 腹诽了苏寒衣一句,陆缺继续吸收精纯灵气。 ……… 夜里天气放晴,一道璀璨星河横亘于天幕。 草叶滴翠,蛙鼓蝉鸣。 苏寒衣从明蓝夜幕中落到望月谷,米白罗裙带着烟气,冷艳如群玉山仙子。 路上所遇的弟子不管男女尽皆侧目,但都清楚这位人美道行高的苏长老不喜虚言客套,因此也只是远远瞄一眼。 哇,好美! 苏寒衣没理会这些惊羡的目光,径直走到筑基境弟子地盘。 李望和石刚忙碌了大半天,收获丰富,做了四盘椒盐味儿的蝉,坐在洞府外醉酒当歌,聊以补肾。 雪初五白天睡的足,夜里来了精神,抱着木盆在溪畔浣洗略有狼藉的毯子。 或许是想到某些旖旎场面,脸色微微一红,双手按着木盆里半天都没有动,也没有察觉到苏寒衣走到身后。 “洗衣服呢?” 啊? 雪初五恍然回神。 看到来人是苏寒衣,手忙脚乱地把薄毯往木盆里按了按,掩盖作案痕迹。 “师傅好。” 苏寒衣不是过来人,没啥经验,不知道雪初五搞什么名堂,只看出她的脸颊上桃花烂漫,有点春心泛动的迹象,便没奈何地横了一眼。 桃李年华的女子,这种事哪儿管的住? 苏寒衣道:“明天带你们到尽海边儿修行。” “师弟他闭关了,说得十天左右。” “他现在闭关做什么?” 雪初五微微一愣,早上只记得和师弟畅享青春繁盛,也忘问了,只好堆起明艳笑脸撒娇道:“师弟做事向来有分寸,闭关应该是参悟修行上的谜团……师傅,你今天穿这身衣裳可真是倾国倾天下,我要是有您一半的美貌,绝对时时都带着镜子。” 恭维的话,苏寒衣一句没听进去,就听到前面两句。 “修行上的事问我,不比你们自己瞎琢磨强吗?” “此话弟子谨记于心。” 算了,十天也不是多长时间,耽搁不了修行进度。 苏寒衣轻叹一声道:“前几天陆缺是和谁动手了?” “兰锦嫣前辈的徒弟。” “兰锦嫣……” 这个名字让苏寒衣略微茫然,好像以前听过,但已经没什么印象。 假如此刻兰锦嫣就在此地,只怕肺都得被气炸,她将苏寒衣视为最大的假想敌,结果人家苏寒衣根本不记得她是谁。 唯无视是最大的轻蔑。 雪初五道:“师傅,你不问问当时交战情形如何吗?师弟当时惊艳了青云浦。” 苏寒衣面无波澜,“洗完衣服,赶紧回去休息,你修行《九鼎积雷》也需要保证足够的精神力。” “哦。” 苏寒衣往陆缺洞府扫了一眼,身影化作点点星光,翩然离开筑基境弟子地盘。 ……… 夜色更深。 望月谷里再没有走动的身影,仅剩蝉鸣声此起彼伏。 陆缺在石蒲团上安坐不动,神色专注地盯着托在掌间的枯荣果。 随之时间推移,枯荣果又从核桃大小蜷缩成了绿豆般大,最终彻底破碎风化,其中蕴含的灵气悉数流入了陆缺丹田。 “终于,完了。” 静坐足有五个时辰,始终保持气息流转平缓如水,陆缺的精神绷紧到了极点,吸收完灵气之后,不由地按着胸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但此时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陆缺的丹田天地中依旧翻江倒海,必须得赶快运转《断古心法》平息。 他起身在香炉里续了一段玉合静心香,从事先准备好的木桶里舀了瓢水灌下去,就重新做回石蒲团上运功化气。 这回吸收的灵气规模惊人,运功化解恐怕也得好几天。 才刚刚坐定。 陆缺的脏腑气息就灼热起来,好像一道道火焰巨蟒,在穴窍玄关处剧烈碰撞,这是点燃命火的征兆。 “道行应该由此拔升一大阶了。” ……… 第329章 道行加倍 《断古心法》乃前世遗留,包含横断古今的玄奥,修行起点就需要吸收过九点地灵浆的雄厚性命根基,霸道绝伦。 这也正好与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相匹配。 当陆缺静心运功,心中闪现起《断古心法》要义,脸上顿时多了种深沉肃穆,仿若万年道行加持其身,安忍不动如大地。 心念所至…… 如古老神只挥动牧海之鞭,驾驭狂暴翻涌的灵气,河归河,川归川。 尽皆归入大周天的运行路径。 而炽烈如火焰巨蟒的气息,在灵气运行八十一周天后渐渐恢复秩序。 十几股凝成一股,凝聚压缩,在穴窍玄关中形成芥子般的微小颗粒,到极致之态时陡然燃起,最终变成命火。 紧接着第二团,第三团,第四团,连续突破,在陆缺体内掀起一场惊变。 洞府外朝升暮落,日月轮转,不知不觉过去四天。 第四天,卯时三刻。 陆缺体内终于恢复平静,而点燃的命火数目已经达到五百六十团! 内视体内情况,陆缺眉宇之间不由露出笑意,这次的提升让他极其满意……道行可将近翻了一倍。 他都想再炼化一枚枯荣果,直接把道行拉升到筑基中期。 当然。 这只是想想而已,事实上不可能。 一来连续四天运功,即便中间服用木元丹恢复,陆缺的精神依旧疲惫至极。 二来突然增加这么多的道行,得一年时间沉淀,才能化成自身的实力。 “一年……一年以后炼化第二枚,冲到筑基中期,再用两年时间做一轮大的沉淀,加起来就是四年,不算长!” “到那时候我起码有能力对付普通的筑基后期。” “看来宁大哥规划的头一步,还真有可能实现。” 陆缺聊做畅想,按着额头笑了笑,眼睛一闭,没片刻功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牡丹造型的香炉里,续上不久的玉合静心香安静燃烧。 白汽流成了一缕。 沉郁香气中。 陆缺很快睡熟,身体缓缓松弛下来,躺倒在石蒲团旁边。 ……… 说要闭关十天左右,陆缺果然到第十天才从洞府出来。 后几天基本什么事都没有做,主要就是睡觉养精神。 凭良心说。 从拜入参合宫到如今,陆缺修行的勤恳程度不亚于当时在界山的时候,没几位师兄弟能比得了,偶尔偷懒,也情有可原。 走出洞府时天色尚未大亮,陆缺简单打了套拳舒展筋骨。 等身上微微有汗,又取出断夜练刀,几十招后灵力随逐渐加快的气息生发,周天运转行云流水,他把刀锋陡然一转,如倒卷瀑布般向天幕撩起刀芒。 但见九轮聚如黑月的刀芒,从地面冲入云霄。 先前领悟的仙武招式七百日缺,陆缺已经使得炉火纯青,出手间能挥洒九轮“黑月”刀芒。 现在又多出四轮,俨然是道行提升所致。 不过这四轮还很虚浮,像是被烟云朦胧的月,尚需时间沉淀。 预料中的事。 陆缺收刀入匣,发散灵识点检了一遍咫尺空间中所剩的修行资源。 火返丹六十四枚,木元丹十二枚,水晶二十枚,枯荣果三颗,另外还有宗门发的清创膏、辟谷丹等几样琐碎物件,这些资源够用到筑基中期还有富余。 单单自身修行,暂时无需忧虑。 不过宁归宁大哥那边现在是个无底洞,再多不嫌多。 所以还是得行侠仗义,为世间之公正清平,诛灭那些邪恶修士,顺带地收取他们遗落下来的修行资源。 陆赵两家的仁侠之风终究传承到了陆缺身上,虽说细节上有些变化…… 陆缺边琢磨边沿溪而行,天色渐渐地亮了。 望月谷的炼气境弟子陆陆续续从洞府里出来,找地方打坐炼气,瞧见他们,陆缺忌讳莫深地折返了回去。 大闹青云浦,一招击溃凤栖山翘楚,这两件事让陆缺声名鹊起,因此在炼气境弟子中收获了几个小迷妹,见了面就师兄师兄地热情地叫着,偶尔还会送他香囊、梳子、发簪等表达懵懂情愫的小玩意儿,陆缺也不是宁归,应付不了这种事,所以选择躲开。 这些师妹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天真善良,跟她们走太近也容易造孽。 “闭关结束了?”苏寒衣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背后响起。 陆缺回头,苏寒衣正迟疑地打量着他,目光渐渐由迟疑变成惊讶。 “道行怎么突然涨这么多。” “前些天去帮南宫掌事干了点活,她心情好出手阔,赏我四枚枯荣果。”陆缺站直身躯回话。 苏寒衣捏了捏眉心,心里疑问越大,“枯荣果的确珍贵,但炼制成丹须六十味多味辅药化解污秽、调和霸道药性,炼制手法也极为考究,莫说是你,便是南宫掌事也没有能力把枯荣果成丹,你把那果子直接啃了不成?” “高端的灵果,往往需要最朴素服用方法才能吸收其中精华。” “胡说八道!” 陆缺笑呵呵道:“我不能告诉你原因。” 去了一趟幽冥境域,苏寒衣已经知道陆缺身上隐藏着极大的秘密,藏有神异手段不足为奇,因此没有追问。 陆缺又道:“师傅能把枯荣果炼制成丹丹吗?” 苏寒衣点了下头。 陆缺取出一枚枯荣果递过去,“师傅就把这枚炼成枯荣丹,给我师姐吧。” “可以。” 谈完此事。 苏寒衣又问道:“仙武心得方面的书籍你看了多少本。” “二十四本。” “继续到藏书楼借阅。” 陆缺皱起眉头道:“我有个问题,您光让看那些仙武心得,又不让练习那些相对应的仙武,有什么深意?” “有门很合适你的仙武要传给你,但这门仙武玄妙精微,无可比拟,需要你有足够的眼界。” “哦。” “修身养性的书也得继续看。” “遵命。” 苏寒衣挥了挥手,让陆缺回去,自己却站在原地盯着陆缺的背影若有所思。 让陆缺看仙武心得,看修身养性的书籍,其实全都是为了传他《万化无尽》打基础。 她不清楚今世陆缺是否能恢复前世的荣光。 但身为人师,尽力而为! ……… 第330章 大敌归来 童信站在莲花大缸前喂鱼,一名蓝袍青年从外面进入名录阁,摘下竹编斗笠背到身后,露出英俊脸庞,中气十足道:“弟子魏宝恭回宗了。” 童信一愣,放下盛鱼食的瓷钵,转过身上下打量,老脸渐渐绽放鲜活笑容。 魏宝恭和石刚差不多同年拜入参合宫,天资,心智,悟性俱佳,前四届霜降大比拿过第四名的好成绩,绝对是能给望月谷撑门面的弟子。 四年前出宗游历,如今安然归来,童掌事自然欣喜。 ……犹如养蛊的修仙界,为了争机缘夺气数,别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大宗门弟子,到争夺利益时候,该杀绝对不手软,做的干净点就是了。 参合宫外出游历的弟子,折在外面的也有将近三成! 有的人出去了,永远也回不来。 所以每次外出游历的弟子安然归来,对童信都是件喜事。 魏宝恭这样出色的弟子回来,更是喜出望外。 看着境界还涨了不少,根深蒂固的筑基中期了,好啊,没白游历这一趟。 童信感觉到魏宝恭多了几分硬朗气质,知道在外面没少经历风吹雨打,伸手压在他肩膀上道:“看着出息多了。” “弟子在游历途中,经历大小战斗十六场,生死较量三场,托掌事的福,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就是风餐露宿的不少,有时候还得在乞丐堆里挤一晚,义庄住过了好多回。” “不止住的不好吧?”这些事童信都经历过。 魏宝恭爽朗笑道:“窘迫事多了,弟子的钱囊没放在咫尺空间里,有会去挤鲁山山神庙的庙会,竟被一个小贼给割了,后来就学会了乖,再没敢多往钱囊多放银子,只放几十个日常用的铜钱。” 远游归来的人,倾诉欲都很强。 童信让杂役弟子搬出来两张凳子,泡上一壶茶,亲自给魏宝恭沏上,很有耐心地听着他倾诉。 魏宝恭喝茶润了润。 “弟子此次外出游历,也明白了不少的道理。” “嗯?” “修士作恶,恶贯满盈!” 童信用目光示意魏宝恭细讲。 魏宝恭放下茶杯,“弟子那年游历到了奚州河昌郡,那郡城因盛产精美瓷器、上好墨块,商贾士子络绎不绝,繁华富庶,但街上却有许多哑了、残疾了的小童、蛇身人头的怪人,日日沿街乞讨,总数目竟然不下百人,您猜猜其中有什么缘由?” 采生折割—— 听到蛇身人头的怪人,童信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勾当,眉头微微皱了皱,没说什么。 魏宝恭自问自答道:“弟子感觉其中有隐情,连续查了七天,原来背后是一位修邪法的修士,道行不高,但手段令人发指,故意将那些小童打残毒哑,引人同情,以此骗取钱财;蛇身人头的怪物,也是他用邪法制造出来的。” 童信何等阅历,世俗险恶早见惯了。 但为了配合弟子的情绪依旧以掌击案,怒道:“竟有如此可恶的畜-牲,你把他宰了没有?” “弟子不敢辜负宗门惩恶扬善的教导,查实罪证后就将那畜牲大卸八块,扔进了烧瓷的炉子,只是可惜……有些被毒哑的小童,弟子还能够医治,被打断手脚的,着实无能无力了,心中惭愧之极,此次回来也想多往医术上专研专研。” “那些小童,你最终如何处理的?”童信问出关键问题。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倘若只是把做采生折割的罪魁祸首给宰了,不管去那些小童,他们依然很难生存下去。 魏宝恭拱手道:“童掌事放心,弟子去请了当地的镇邪司帮忙,将他们安置到了官府的窑口做学徒打杂,日子或许苦了些,可总算有着落。” “好,好好好,这件事功德无量,我会上呈宗门赏善堂给你奖励。” “弟子只是义愤填膺,无须奖励!” 童信语拈须道:“咱们参合宫的规矩,做了有利百姓的善事,必须给予奖赏,这样也更能让门内弟子心向善念。” “是。” “……” 长篇累牍,聊完了游历的事。 魏宝恭心里极为爽快,端起茶杯连着干了三碗茶,又道:“望月谷这几年如何,顾师弟、雪师妹、李师弟、梁师妹他们等,如今都应该筑基了吧?” “这几个都是资质好的,破境筑基肯定没什么问题。” “顾师弟还是那么高冷?” “哈哈哈,如今恐怕不太冷了,心里憋着股劲儿呢。” 魏宝恭有些意外道:“以顾师弟天资和勤奋,这几年之间,咱们堂口与他年纪相仿的弟子,不太可能超过他,而且他和初五又有几分王不见王的意思,估摸着这几天都没有交过手,也不会和初五较劲儿。” 童信一捋胡须,“咱们望月谷三年前来了位狠主儿,大概三年前。” “心狠手辣之辈,弟子在游历期间倒是见过几个。” 魏宝恭似乎有些不屑。 童信笑道:“不止心狠手辣,实力和同龄相比也高的离谱,青云浦那边儿的丰滢怎么样,你也清楚,那小子仅有两招就把丰滢打得不省人事;前些天凤栖山带了两个弟子过来显摆,他一招把人家打得五脏皆伤,搞的南宫月漓都想收买他了。” “啧,的确有点了不得,叫什么名字?” “小牲口!” 魏宝恭哑然失笑道:“我问正名。” 童信尴尬地揉了揉额头,“哎,跟其他掌事和长老谈起来他,那些老家伙都小牲口来指代他,把我也给带偏了,他叫陆缺。” “过两天去会会他。” “那样也好。” 魏宝恭外出游历一圈,感觉年纪尚轻、只在宗门里修行的师弟师妹们,都像是温室里的花朵,料陆缺也是如此,就没太当一回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又饮了一杯茶,脸上泛起柔和道:“初五如今怎么样,四年没见,应该出落的越发窈窕漂亮了吧。” “可不是嘛,我看咱们望月谷除了苏长老就数着他。” “弟子此次回来,想把和初五师妹结为道侣的事办了,望童掌事成全。” 什么! 童信的茶杯有点没端稳,茶汤溅出来不少。 ……… (采生折割,估计不能写的太细,大家有不知道,可以自行百度;另外最近几章会是转折章节,铺垫小陆实力提升的,略微有点卡文,不好意思) 第331章 气氛尴尬 童信放下茶杯,理了理被茶汤溅湿的衣袖,抬眼瞥了瞥魏宝恭。 魏宝恭目光笃定。 修士结道侣不存在被椿萱催婚这一说,大都是境界小有所成,才会考虑此事,在童信印象里,魏宝恭真实年纪应该在四十二三岁,心智成熟,此次外出磨砺沐风栉雨,已经有了几分沉稳,提出想和雪初五结道侣的事,必是经过深思熟虑。 绝不单单是觊觎师妹姿色,一时间两个脑袋发热。 有点势在必得的意思。 这就让童信为难了。 堂口内的弟子结契道侣时的确得经过童信点头,但也仅此而已。 他可没有把堂下女弟子指配给谁的权利,是否能结成道侣主要还看双方的姻缘。 眼下,雪初五和魏宝恭明显没有姻缘! “此事还得看你们俩的意思,你们俩如若情投意合,我当然会成全。”童信的话满是油滑。 魏宝恭替童信把茶添满。 “您老只要同意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处理。” “……挺有信心。” “这次游历让我成长颇多,自付能给初五师妹一个安稳的修行环境。” ……… 聊到尽兴已经晌午。 魏宝恭从名录阁出来,一路经过炼气境弟子的地盘,看着望月谷夏日里的绿树白花,不由得心旷神怡。 几名嬉闹的炼气境弟子,见到魏宝恭,眼中一亮都围了过来。 “是魏师兄!” “魏师兄终于回宗了,外出游历都遇到什么些妖魔鬼怪?” “我都已经炼气十层了,魏师兄。” “……” 几名炼气境弟子簇拥在魏宝恭身旁叽叽喳喳,随后越来越多的同门过来。 对他们来说,外出游历还是很新鲜很期待的事。 练得术法神通,却只能待在宗门,岂不是锦衣夜行? 魏宝恭挺会做人,回来时专程带了些妖兽鳞爪、奇异矿物、丹药等,捎给这些还未出过宗门的师弟师妹,分了分后,问道:“怎么没见叶教习。” “叶教习去年就到精研堂去了,平时很少回来,我们如今由陈絮陈教习带。” “豁,精研堂。” 魏宝恭脸色惊讶,有些羡慕。 参合宫精研堂由十几位修为高不可攀的老怪主持,平常负责藏书楼古籍的注解,以及……培养最顶尖的弟子,能够进入此堂的人,往后成就至少能到元婴中期! 那是所有参合宫弟子梦寐以求的修行殿堂。 叶间川被视为能在修仙界大势变动中崛起的希望,参合宫高层多倾注心血,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魏宝恭自付二十年后也能踏入精研堂,不过现在还早,没多考虑,和师弟师妹闲聊了一阵儿,就离开了炼气境地盘。 ……… 沿明艳溪流而行,走了十几里,抵达望月谷里的第一座小斗法场。 盛夏的阳光里。 铺满坚硬“勾斗石”的小斗法场黑的犹如墨块,因为被晒的时间久了,场上蒸起了扭曲的热浪。 玉树临风的顾近长,正在场上陪一名叫做梁闲心的师妹过手。 ……梁闲心上届霜降大比打进了前三十二,实力不俗,只是当时年纪小一些,此次就很有希望打进前十,所以望月谷的师兄师姐这段时间没少给她喂招。 魏宝恭在几十丈外的柳荫停了下来,斜靠在树干上,含笑观看场上战局。 四年了。 顾近长还和从前一样,喜欢摆高冷的臭脸,做事认真的过头,明明是给师妹梁闲心喂招,可递出的飞剑一剑比一剑凌厉,斗法场上剑吟不绝,扩散开的灵力涟漪,扫得场外石子簌簌颤动,就没有半点剑下留情的意思。 真是个死脑筋! 不过剑修有了这种死脑筋,有助于呈现冷峻气质,挺讨无知女修喜欢。 魏宝恭托着下巴笑了笑,在这场交手打完之前都没有开口发声。 一会儿。 顾近长收了飞剑从小斗法场下来,视线穿过密集柳条,恰好和魏宝恭相遇,但也只是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魏宝恭也没指望顾近长多热情,笑着陶侃道:“顾近长都不记得我这位师兄了吧?” 这声音? 梁闲心猛然扭头,循声而望,看见藏在密集柳条后面的魏宝恭,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紧接着便提着裙子飞扑过来。 “真是你呀魏师兄!” “不然呢。” “师兄比以前晒黑了不少,也瘦了,游历的日子一定过的很苦。”梁闲心抹了把汗,上下打量魏宝恭,脸上满是开心。 魏宝恭从咫尺空间里取出一包糖酿的蜜枣,一包榛子酥,“现在还爱吃甜的吗?” 梁闲心鸡啄米似的点头,欢喜地接过两包吃食。 “魏师兄肯定还没有吃饭,我去弄些酒菜给师兄接风洗尘。” “正合我意。” “……” 三人边说边走,路上遇到的师兄弟也加入了其中,很快就凑了十来个人。 魏宝恭依旧位居正中,显然在望月谷里的人缘很好,威望很高。 而这些自然都是和实力挂钩。 连顾近长心里都服气。 一行人说说笑笑,没多久到了雪初五的洞府前。 魏宝恭在外游历四年,在生死搏杀之际总是想起这位精明可人的师妹,也因此确定了对她感情极深,走到洞府前面,脸面上不自觉地泛了笑意。 这就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魏宝恭理了理头发,拉正衣襟,抬手叩响雪初五的洞府门。 “初五师妹,我回来了。” ……雪初五如果不在外面,又不在陆缺的床上,那一定是洞府专研《九鼎积雷》。 此时此刻确实待在洞府里,但正在凝神运功,屏蔽了五识,没有听到叫门声,自然不会出来了。 石刚提醒道:“雪师姐平常这个时候都在练功。” 梁闲心嘴里嚼着蜜枣,声音略微含糊不清,“要不先吃饭吧。” “吃饭不着急,此次回宗我要办一件大喜事,得和她先说说。” “什么喜事?” “我想和初五师妹结为道侣。”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同来的人脸色精彩纷呈。 雪初五和陆缺的洞府隔溪相望,就十来丈的距离,而陆缺这时候正坐在洞府外翻阅一本叫《范亭录》的仙武显得,这边儿说什么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现在的关系,望月谷的弟子人尽皆知…… 魏宝恭突然回来,突然说要和雪初五结成道侣,这就太突然了。 顾近长、梁闲心、石刚等几人,都已经脑补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陆缺那边儿戳。 饶是不爱管闲事顾近长,都偷偷瞄了陆缺几眼。 太狗血了! 魏宝恭不明所以,只是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觉得我跟初五师妹不合适?她在炼气的时候,我可没少她关注修行,也常常陪着她种花种草、聊天解闷儿,感情其实非常好的。” 没人吱声。 “都怎么了这是,难不成初五师妹出了什么事。” 也在人群中的李望犹豫道:“魏师兄,你确定雪师妹喜欢的是你?” 魏宝恭捶了一下李望胸膛,“知道你小子也对初五师妹有意思,不过这事师兄比你更有把握,你换个目标吧。” “不是……” 李望难以解释。 ……… 正谈论之间。 雪初五从洞府里款款而出。 今日换了身浅紫色绣罗裙,青丝由紫色发绳竖着,身段高挑娉婷,风韵正当时,端庄而不失娇媚的脸上挂着自信淡笑,在衣裙衬托下,又显得又几分高贵。 美艳犹胜魏宝恭的预期,不由得呆愣住了。 归来途中酝酿的千言万语,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 雪初五刚脱离定静的练功之态,哪儿知道魏宝恭就是奔着他来的?目光相遇,温和笑道:“师弟,你快过来,给你介绍咱们望月谷的高一辈的魏师兄。” 陆缺安静翻书,坐着不动。 这家伙八成又看书入迷了,苏寒衣布置下来修行任务后,他常常如此,好像也有心思往学霸的方向发展。 真下功夫! 雪初五心里嘀咕了一句,目光转向魏宝恭,礼貌性地笑道:“魏师兄外出游历,一定进益很大。” “有……有些收获。” “给魏师兄介绍一下,那边儿坐着看书的是我陆师弟,名字叫做陆缺。” ”哦。” “我们俩都拜了苏长老为师,他现在的课业很重,几天就得看完本仙武心得,没起身魏师兄打招呼,一定是入神了,魏师兄千万别见怪。” 魏宝恭朝思暮想回宗见雪初五的情景,想了很久。 如今见到真人,见到宛然的音容笑貌,心里渐渐地恍惚了起来。 哪儿管什么陆缺还是贰缺。 他冷不丁地去捉雪初五的纤手,“初五师妹,游历的路上我总是想起你,等到了归途、离宗门越近反而越想。” 几句话把雪初五雷得里焦外嫩,错愕无比。 触电似的缩回了手,随即后退,跟魏宝恭保持一丈距离。 混账啊混账,竟然干这种缺德事! “我拿你当师兄,你却对我居心不良,”雪初五心中腹诽,同时紧张地往陆缺那边看过去,眼皮跳动不止。 这要是被误会,可不太好解释清楚。 魏宝恭继续倾诉情肠道:“游历的四年经历过几次生死,我就看明白了修仙界的旦夕祸福,所以更觉得有些话得直说,免得往后成了遗憾,初五师妹,咱们选个好日子结成道侣吧。” “打住!” “我知道你会矜持。” “魏师兄是归途中吃了有毒的野蘑菇,产生幻觉了吗,怎么满口胡说八道?我不仅没有和你结成道侣的意思,对你也没有同门以外的任何感情,所以请不要用这些恶心的话羞辱我。” 雪初五面如严霜,语气决绝,一点面子不给魏宝恭留。 没直接骂他脑子进水都觉得客气了。 魏宝恭却没有被挫败,厚着脸皮道:“我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我觉得我能照顾好你。” “不需要,我有陆师弟!” “陆师弟?” 魏宝恭这才意识到雪初五一直注意的不是他,也朝着雪初五看的方向扫了过去。 视线所及之处,一抹树荫阴凉。 陆缺刚把《范亭录》合上,但没有起身,或许是看书看的时间太久,眼睛全是清澈的愚蠢。 其相貌清秀俊逸,五官并不很立体,跟英俊二字还差了点。 陆缺…… 在名录阁里童信把陆缺夸上了天,似乎三头六臂,龙凤之资,但魏宝恭对他的头一印象很平平无奇,跟前面的炼气境弟子没有任何差别,简直是个见了血就要扭头的嫩雏儿。 没压迫感,也没气场。 难不成是舔狗天赋很高的货色,以花言巧语博得了雪初五的欢心? 游历过的魏宝恭自觉的比待在宗门的师兄弟们坚韧十倍,不把陆缺放在眼里,嘴角微微扬起,招呼道:“陆师弟是吧,过来一块儿聊聊。” 陆缺刚才确实看书入神,但后面的话还是听见了,了解个大概,走过来先扫了一眼雪初五。 目光很平静。 后者很乖巧地挪动娇躯站到他身旁,眉睫低垂,犹如犯错的孩子。 “我没有……” 陆缺道:“不用解释。” 雪初五心里咯噔了一下,越发心虚,纵然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依旧惶惶不安。 据她所知,男子的心眼儿很小,猜忌心很重。 尤其是在男女情事上。 不用解释,这话包含的意思可多了。 陆缺冲魏宝恭点点头,保持着客气态度道:“见过魏师兄。” “你和初五师妹现在什么关系?” “嗯……” “师兄在问你话!” 陆缺感觉魏宝恭有点咄咄逼人,抹了下眉角道:“什么关系轮得到你管?” “嘿,说话还挺噎人。” “有话直说。” 魏宝恭伸手地拉了拉陆缺脖颈,嘴角噙着讥笑,“你如今的心境与道行,还照顾不了初五师妹,死了这条心吧,等有机会出去走走,见识见识什么是厮杀流血,再回来和我竞争不迟。” “啊?啊!” 魏宝恭眼中陡然绽放凶光,意图威慑陆缺。 陆缺蓦的一愕,这位师兄好自信。 “对对对,你说都对。” 魏宝恭伸着脖颈,逐渐逼近陆缺的脸,道:“等你有一日走出宗门,你就会明白实力不够的时候,拥有太好的东西就是一种罪过。” 陆缺横着手肘挡住魏宝恭,“怪不得师兄空手回宗,没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伶牙俐齿!” “我也不想多说废话,但眼前的形势非常明了,你想和雪初五结为道侣的这事,单纯就是一厢情愿,所以就别再纠缠了,修士总是争风吃醋的事挺丢人的。”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让我不纠缠的本事了。” “有。 ” 魏宝恭衣袖一摆,长笑道:“没想到刚回宗门,就有师弟想跟我练练,好好好。” 陆缺压根不搭理他,扭头进入洞府,雪初五当即跟了过去。 洞府门一关,内外隔绝。 ……… 魏宝恭的纵声长笑戛然而止,有些凌乱。 “原来这位师弟是个怂包。” 李望踟蹰地接话道:“魏师兄,陆师弟可一点不怂,他两年半以前……到青云浦堂口直接杀了两名犯错的同门,现在只是受到苏长老约束,不能出手。” “就他那样还当众杀同门?”魏宝恭十分不信。 “别被陆师弟的外表迷惑了,他其实刚来宗内时候参加霜降大比,在赛场就斩杀了墨良。” 魏宝恭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心思比较朴实的石刚,又在伤口上撒盐道:“魏师兄刚才说让他见识见识厮杀流血,他心里八成是在嘲笑。” 魏宝恭闷哼了一声,“都这么替他说话,你们几个到底是站我这儿,还是要站到他那边儿?” 梁闲心道:“当然站魏师兄。” 石刚挠了挠头,“都是同一堂口……我也站魏师兄。” 李望道:“站魏师兄。” 其他在场几人纷纷附和,顾近长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他既然没有走,就说明还是更倾向于魏宝恭。 毕竟魏宝恭和同门十几年,陆缺只是个新来的。 魏宝恭向众人使了个眼色,“既然如此就到我洞府商量商量这事怎么办?闲心,你去准备酒菜;石刚你到童掌事那边儿借掌事令牌,把我师傅也请到我洞府。” ……… (4700字大章) 第333章 真阴险啊 通了几日风,洞府里依旧有枯荣果污秽的腥臭味残留,陆缺就一直点着玉合静心香熏。 回到洞府,牡丹香炉香残烟断。 陆缺先揭开香炉盖子,清扫香灰,重新添上玉合静心香。 神色不躁不怒。 跟进来的雪初五贴门站立,手指使劲撵着衣角,欲语还休,急得眼眶微红,很担忧陆缺会因为今天的事心生芥蒂。 感情犹如瓷器,一旦出现裂痕,就算以高明的技艺将之粘合,仍然存在各自都心知肚明的暗伤。 不能不细心呵护。 可该如何解释?魏宝恭冷不丁地跑到她洞府前,直接提起结契道侣的事,任凭是谁,恐怕都会觉得他们两人有点问题。 雪初五咬着红润唇瓣,陷入沉思,到底要如何自证心迹与清白。 她看了看陆缺,陆缺面色平静,一副通情达理冤大头的模样,只是她非常清楚,此时若来一句寻常女子的惯用套路,“你不信任我吗”,陆缺只怕会用断夜杀招,笑呵呵地送她离开。 思量片刻。 雪初五忽然神色一松,举起剑指,定睛盯着陆缺。 “我雪初五起心证大誓,和魏宝恭仅有同门之谊,绝无男女之私,以前没有以后也绝对不会有,我心我身,皆在我师弟陆缺一人,若有违背,愿受千刀万剐之刑,三魂七魄为天地所不载。” 心证大誓,牵动三魂七魄。 伴随着雪初五吐出誓言,浑身灵力迅速向眉心处凝聚,结出一抹火苗的光,映照生魂,闪烁了几十息,才缓缓熄灭。 陆缺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 “师姐至于这么郑重?” “我觉得解释再多,都不如实际行动来证明心迹。 “这……” 雪初五走到陆缺跟前,娇气地撇了撇嘴道:“我想让师弟对我放心,那干脆起心证大誓得了,一劳永逸,毕竟我长的好看,不能保证别人不对我心生觊觎。” 这份真情难能可贵,让陆缺不由得开心一笑。 “师姐这些话可得气死一地单身狗,把魏宝恭气得原地升天,另外我其实非常信任师姐。” “哼。” “看看这个。” 陆缺从咫尺空间几张略微泛黄的桑皮纸递给雪初五。 桑皮纸上一排排筋骨硬朗的小楷字: “雪初五,临州,并原雪氏,其祖为朝廷谏官雪朗,家族几代仕宦,门风仁和宽厚。” “初五之母早丧,父治学着书。” “大夏平元五年春,参合宫望月谷堂口长老钱云缨途径并原郡,见初五资质上佳,天赋雷阳正体,将之招揽入宗,后由苏寒衣开蒙授炼气之道,同堂同辈师兄弟顾近长、梁闲心、李望等。” “初五慕苏寒衣为人高孤,与同门关系交好,但皆无男女私情牵扯。” “平元十二年,寒露,初五随陶希、范朋均出宗,与召义郡散修发生争执,击杀炼气六层散修,左臂受伤,脏腑中毒,回宗修养半月余,师兄魏宝恭几曾探望,皆被初五以男女大防为由拒之门外。” “……” 桑皮纸将近六千余字。 把雪初五的家族背景,以及她拜入参合宫的大事小情都写的清清楚楚。 都快赶上帝王的起居录! 雪初五看的惊心动魄,额头上都浸出了细密汗珠。 这是什么人收集的信息? 何时收集的? 她可一直没有察觉到过。 陆缺满脸平静,“落日神宫初遇,师姐那时候就应该对我的为人有些了解,难道还会觉得我是个看到美女就当善财童子的恋爱脑?那能直接补养性命根基地灵浆是何等珍贵之物,我愿意无条件地给师姐三滴,就已经说明我很信任师姐。” 这师弟真是又六又阴,防不胜防,没一点东西是白出的。 雪初五有些头皮发麻。 她迟疑片刻后,嗔怒地给了陆缺一脚,“你个混蛋,害我刚才白揪心了半天,原来你什么事情都清楚。” 陆缺狡辩道:“我没让你起心证大誓。” “呸!” “呵呵。” “我的信息谁给你收集的?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陆缺把双臂架在胸膛前道:“我的第二故乡界山锁龙关,乡民民风淳朴,担忧我到了外面修仙界会吃亏受骗,所以就会发动同族帮忙调查身旁的人是否居心叵测,也不能怪他们。” 八成也问不出来,雪初五索性不问了,不过她也猜得出来,收集她信息的一定是参合宫内部的人。 缓了缓。 雪初五终于在石桌前坐下来,“其实咱们只要不心生芥蒂就最好。” 陆缺拿起那几页书写雪初五信息的桑皮纸,看了眼末尾形似“长耳”的墨痕符号,嘴角扬了扬,同时祭起一缕离火火苗,把桑皮纸焚为灰烬。 “师姐的信息,并非我主动收集。” “好了好了,就当咱俩扯平!”雪初五幽幽地瞪了瞪陆缺。 “行,不说此事……刚才看魏宝恭此人,好像很有心机很有威望的模样,大概会搞出来点什么麻烦吧?” “唉。” ……… 魏宝恭和几名师兄师弟师妹,很快把荒置四年的洞府打扫了出来,掩门闭户,探讨如何才能迎娶“白富美”。 不过不巧的是魏宝恭的师父正处于闭关之中。 石刚借了掌事令牌过去,也没能将之请来,就缺少了一大助力。 ……也不太打紧。 魏宝恭把陆缺视为头号绊脚石,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先向众人询问了陆缺的基本、特长、嗜好等等,以此寻找挤兑陆缺的切入点。 一番细致的询问过后,结果非常出人预料。 看似温和的陆缺,却好像无懈可击。 不好斗不赌钱不好饮酒不在意衣着,对于美色的热衷也在正常范围以下,守着个在绝世美女师傅,但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心思基本都用在修行练仙武上。 特殊的就两个。 一是比寻常修士爱吃。 但品味低下,山猪吃不来细糠,喜爱食物无非大肉块、白面馒头、烤红薯、煮鸡蛋等,对精致糕点则无兴趣。 二是书信来往频繁。 魏宝恭询问出这些信息后,捏了杯酒在手里,凝眸思量,久久没有发声。 此时。 他的洞府里来了十位交情深的同门,一桌坐不下,就把两张方形石桌拼在一起,围桌坐着;顾近长特立独行,抱着双臂靠在了洞府门口。 大约一刻钟后。 魏宝恭眼眸忽然亮起,“按照诸位所说的意思,陆缺的实力已经无限逼近筑基中期水准,他之前只是无所依的散修,这般年纪怎么能有这么强横的实力?我猜他背后某些势力做推手。” 顾近长接话道:“魏师兄怀疑他是别的势力安插进来?” 没有问题,往往最大的问题。 按常理来说陆缺才二十来岁年纪,正值人生中神采飞扬的阶段,有了一份过人的实力,就应该张扬,应该去出风头,在宗门的环境里不必藏着掖着。 除非…… 他是别人势力安插进来的谍子,不愿引人瞩目,刻意低调。 大夏五大宗门以及钦天监、镇邪司,其实都会在别的势力中安插眼线谍子,以便于掌握修仙界的先机,这都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魏宝恭往这方面怀疑也有一定道理。 而竟他这么引导,别人不由都觉得陆缺不大对劲了。 性格老实的石刚挠了挠额头,“魏师兄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有时候经过宗门邮驿帮陆师弟捎信,常常会有来自天渊剑宗和镇邪司的,不过我觉得陆师弟为人真诚,不像是会当奸细的人。” “你那点心眼儿,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呃……” 石刚从炼气问道伊始,就收到魏宝恭颇多照顾,向来以魏宝恭马首是瞻,虽然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但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抠抠鼻子,低头喝酒。 李望自从解开了心结,就对陆缺没有任何偏见,心里也不希望两人为男女之事斗得头破血流,看了看众人,先端酒敬魏宝恭。 “咱们在坐的几个人都受过魏宝恭的指导或帮忙,应该站魏师兄这边儿。 “但我还想像说几句心里话,或许会不中听的话……” “一来陆师弟和雪师妹情投意合,就算找到陆师弟什么纰漏,雪师妹的心思依旧还会在他身上。” “二来陆师弟的为人我略有了解,低调只是性情所致,不是谁的眼线。他还是有苏长老亲自带着拜入宗门的,有问题,难道苏长老会看不出来?” 魏宝恭冷眼横了李望一眼,固执己见,说道:“现在不单单是我跟他竞争的事了,还涉及到宗门利益,李师弟不能喝,少喝两杯,别胡说八道。” “我……” “自罚三杯!!” 当年李望跟着魏宝恭出去做宗门任务,和某修行世家的弟子吵嘴争斗,是魏宝恭拼着挨了一剑,才把救回来,这份恩情在,李望也不好执拗什么。 喝酒。 场面因此冷静了一会儿。 一名年龄最长的长脸师兄,见冷了场,举酒敬个圈,然后笑呵呵道:“魏师弟说的没错,咱们这也是为宗门考虑,陆缺是否有不良企图不好说,可莫须有呢?” 这位长脸师兄名叫秦会。 他和别人不同,只是因为快到了五十五岁,还没有达到筑基中期,即将被贬为杂役弟子,想巴结在望月谷颇有地位得魏宝恭,获取修行资源破境,陷害陆缺的心思也就大了点。 秦会接着道:“我有位同乡就在宗门邮驿做事,让他帮忙查查陆缺往来的信件,或许会有收获。” ……… 第334章 陆缺通敌 夏至,鹿角解。 鹿属阳兽,角为艮象,在夏至日天地阳气盛极而衰的时候,鹿角就会脱落。 修成气候的鹿妖也不例外。 ……苏寒衣天资悟性冠绝参合宫同辈,对于仙武亦有独到见解,在被宗门大佬们认为是往后成就有成就大能之后,也没有到精研堂进修。 不过精研堂依旧给予修行资源倾斜。 精研堂里一位雅号青崖翁、实际为鹿妖的大长老,就把脱落的鹿角送给了苏寒衣,要入药制丹也行,直接啃了也可。 妖嘛,提升境界可以简单粗暴。 苏寒衣拿着两支纯白如脂的鹿角从精研堂出来,脸色有点红。 我是女妖…… 偏偏两支鹿角生机没有彻底断绝,还放不进咫尺空间。 苏寒衣很羞耻地带着两支鹿角回到望月谷,经过陆缺洞府时候,姓陆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了出来,直接施展影闪,飞上云霄截住苏寒衣。 此时此刻。 蕴养于神阙穴中的乾坤化气壶已经旋转如飞,散发炽烈渴望。 那必是宝物临门! 果不其然,陆缺截住苏寒衣的刹那,立刻感觉到一股无与伦比的磅礴气血与阳气,视线不自觉地斜过去了,目光灼灼如火。 苏寒衣越发害臊,向来清冷的脸颊浮起了一抹酡红。 这混账怎么回事,对能补肾壮阳的东西兴趣这么大。 “师傅,哪儿来的鹿角?” “关你什么事。” 陆缺很好心道:“师傅清净素雅宛如冰雪,势必厌恶这种血淋淋的污秽之物,我愿意代劳帮师傅处理了。” “鹿千年而化为苍,又五百年化为白,青涯翁长老本相乃是先天灵鹿,身负一千八百年道行,你现在这点能耐,还想处理他的角,也不怕一口撑死你。” “师傅,我说假如啊,假如我能把两只鹿角中灵气积蓄和气血吸收了,会带来多大的提升。” “原地成仙。” “不可能!” “阴仙。” 阴仙就是鬼呗,这幽默可一点都不幽默,陆缺咧了咧嘴,“一支呢?” 苏寒衣板起脸道:“就是把这支鹿角切成二十片,你吸收其中一片,也照样会爆体而亡。” “可是……” “滚回去看书。” 如今不能为世间行侠仗义,捞不到不义之财,碰上师傅再不打劫一番的话,那可就得逐渐潦倒。 陆缺赔笑道:“那师傅分我滴鹿血。” “滚。” “我也就三五好友,苏萱就是其一,往后回到界山自然要和她讲修行历程,她若知道了您这么抠门,那就等于整个界山妖族的都知道了,不利于您的名声。” 苏寒衣忍俊不禁地笑道:“行了,给你给你。” 说着。 纤长手指一勾,浸在鹿角外的血色便随其手势往上汇聚,凝成黄豆大的血珠。 同时一只篆刻铭文的精致玉瓶,从衣袖中飞出,把血珠收了进去,铭文受苏寒衣的神通影响逐渐变成紫色,原来是篆体的“时”字。 她解释道:“这支玉瓶能够禁锢血珠中灵气积蓄,防止散逸,大概能维持三年半时间,上面的时字开始退散,就代表了灵气开始消散。” 陆缺伸手去接瓷瓶,手跟着瓷瓶猛地坠了一下,仿佛有万斤之重。 “怎么会这么重?” “青崖翁长老气血化玄,一滴血液,既能坠地化池,重也是理所当然的。” “多谢师傅。” 苏寒衣道:“还需交待你一点,我不管你往后怎么炼化这粒血珠,但枯荣果给你带来的道行,还没有经过沉淀,暂时不可再以外物提升了。” 陆缺点点头,“我知道。” “你……真能炼化化神境的血液。” “师傅有位先祖以玉狐天棺为灵器,修出八尾半,不知道什么境界?” “真仙以下,渡劫。” 苏寒衣还想再问什么,可陆缺已经拱手溜了,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回事,狐坟里留得长辈们连玉狐天棺这种机密都告诉他。 青丘狐坟姓陆了? ……… 下午,小雨淅淅沥沥。 一位青金色衣袍的镇邪司仙尉,捎了封信到参合宫邮驿,随后匆匆而去,连邮驿准备的茶水都没有顾上喝。 金袍仙尉在镇邪司的品轶很高,平常其实不干捎信跑腿的活。 但这封信非比寻常。 信封用的错云纹华翰、封口的火漆是镇邪司高层专用的玉瓶郡火漆,用墨也是朝廷二品大员以上才能使得澧烟墨,明显像是镇邪司高层寄来的。 封皮上写了“陆缺亲启”四字。 字迹没有当代或古代任何一位名家的遗风,构架路子很野,但不算难看。 秦会在宗门邮驿里有关系,头一时间拿到了这封信。 他也不知道这封信上的各种名堂,无知者无畏,就把信给拆了……要是知道信件可能是镇邪司高层所书,他也没胆子拆。 拆开阅读,但见内容触目惊心! “陆缺,混进参合宫了?不错不错,参合宫在修仙界里还有很有名堂的,其中弟子一定富得流油,浑身灵器、符箓、宝物,你可千万得保持为非作歹的习惯,把他们的好东西都抢了骗了,再不济就色-诱,反正绝不能让咫尺空间空着。” “还有啊,苏寒衣也在参合宫。” “她是个非常非常精明的狐妖,小时候都不带掉毛的。” “陆缺,你到了参合宫以后,一定要小心翼翼地接近她,不能让她发现破绽,忍辱负重。” “最好是拜在苏寒衣门下,一点点的把她学的什么仙武,修的什么术法摸清楚,不管你从哪儿开始摸,反正是摸得越清楚就越好,这样将来我更有把握对付她!” 信写的很长,后面还有些侮辱性极强的污言秽语。 比如。 “如今已经混进参合宫了,想必见过不少修仙的小妞,是不是渐渐觉悟,这些小妞身材不及我千分之一,姿色不及我万分之一,和她们睡一觉,愉快了之后就得连做半个月恶梦,每每夜深人静,都要扪心自问,我骑过都是什么牛马”云云。 措辞混账无比。 署名则是“你猜”二字。 秦会囫囵吞枣地大概看了一遍,没太看后面内容,但这已经不重要,前面的内容只要坐实,就能定陆缺个勾结镇邪司、谋害本宗长老的罪。 这可是死罪!! 而秦会发现了如此阴谋,不管在魏宝恭那儿,还是在宗门那儿,都是大功一件。 要发达了啊。 ……… (ps: 秦会这名字纯属作者偷懒,照着秦桧起的,代号而已,大家知道这人是个啥玩意儿就可以了) 第335章 秦会带路 秦会揣着信件赶到魏宝恭洞府,眼角不知不觉笑出几道细微皱纹。 叩了几声门。 魏宝恭颇有磁性的声音传出,“请进。” 秦会推门而入。 魏宝恭正一脸肃穆地盘坐在石蒲团上运功,周身灵力不断往虚抱的双掌间汇聚,六股相交错,渐渐凝成柔软的青色光芒,就像是神龛青灯。 看着青色光芒来回浮动,覆盖到整张手掌,魏宝恭面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仙武道罡…… 在筑基中期凝聚出仙武道罡,这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望月谷堂口弟子好像还无人做到。 秦会站在边儿上,恭维道:“魏师弟在天资在同辈里无人可及,看上雪师妹绝对是她的福气,可她啊年纪轻眼力浅,看不出来谁往后才是参合宫的梁柱。” 魏宝恭起身走到桌前,请秦会入座,倒下两杯茶,给秦会推过去一杯。 “不急喝茶,师弟先看看这个。”秦会把揣热乎的信递过去。 “哗”的抖开信纸,阅览了两张,魏宝恭的剑眉渐渐扬起。 陆缺竟然和镇邪司勾结,图谋对付苏寒衣,这是欺师灭祖的罪过! 只是单凭来历不明的信可不足以定罪。 魏宝恭道:“还有陆缺和镇邪司牵连的实证吗?” “有回和李望师弟喝酒闲谈,听他讲陆缺所修仙武功法乃镇邪司的《执象经》。单单一封信封,不足以坐实陆缺罪过,但加上源自于镇邪司的功法,他只怕就很难再洗白了。” 要构陷一个人,没事都能捏造出来,何况还有两件实证。 魏宝恭按着额头思量,觉得有道理,就算不能凭此事扳倒陆缺,也能让望月谷同门和陆缺产生嫌隙。 谁会愿意跟有奸细嫌疑的人多亲近。 ……从外面回来到现在已经有十来天,魏宝恭天天看着雪初五在陆缺洞府里进进出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雪初五在陆缺洞府进进出出,陆缺他就有可能在雪初五的洞府里进进出出! 长此以往,必然出事。 秦会见魏宝恭不言不语,建议道:“我认为咱们应该立即发难,打陆缺一个措不及防。” “好!” 两人简单商量,便动身到执法堂去揭发陆缺的阴谋。 此事也算是大功一件了,魏宝恭没有和秦会争功,让他做首告。 ……… 陆缺厚着面皮打劫了苏寒衣一枚血珠,回洞府运功行气,沉淀道行。 其道理倒也简单。 就是反复引动灵气经行周天,使陡然增加灵气积蓄和原本的灵气积蓄相交融,服从管教。 而《断古心法》本与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匹配,前世在创立之初,就应该在这点上做足了文章。 引动的灵气方法称为“九转九倒”,灵气经行九轮周天,便又要逆倒九轮,就相当于以灵气逆炼经络,反复磨练,在沉淀道行这方面的效果好的出奇。 也因此。 陆缺对前世有了一点认知,前世是猖狂到没边的赌棍。 抛开《断古心法》总纲:“以我法为天地法,以我身为天地身”,这两句大逆不道的宣言不说。 单论九转九倒,逆炼经脉。 要不是陆缺吸收了九滴地灵浆,把体魄养的犹如一流先天妖兽,经脉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祸害,而前世各种精巧排布,把《断古心法》传给了陆缺,明显是赌定陆缺能在筑基初期得到九滴地灵浆。 以前世身赌今生造化,还不够猖狂? 陆缺感觉跟前世绝不是一个人,起码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有他那么心大。 修行,稳当点也不是不行…… 心里牢骚了几句,陆缺继续静坐运功。 他的经脉固然非常强韧,但以九转九倒的方法沉淀境界,也不太好受。 尤其是在倒转的关口,灵气回拢,又在极为平静的态势下骤然逆转,一道道凝实的灵气狂流,几如利刃刮过经脉,疼得把后槽牙都咬的咯咯作响。 数息间的剧痛过去之后。 五脏六腑又会因为灵气逆流,出现匪夷所思的冷热交替,感觉就像胸膛里塞了块巨大的冰块,寒意直窜入咽喉,呵出的气息都成了白烟。 很像,凉了。 不过沉淀道行的效果确实显着。 如此行气运功才半个多月点的功夫,新点燃的二百六十团“命火”,就有十八团呈现出了茁壮旺盛之势。 按这势头,炼化枯荣果所提升的道行,用不了一年时间就能夯实。 陆缺体温越来越低,脸色渐渐浮起一层阴寒的青色,进入“九转九倒”的关口。 这时。 洞府外突然传来一个感觉就很唯唯诺诺声音:“武执锁,您请,这里就是陆缺的洞府了。” 带路党? 陆缺没听出来声音是谁,不过心里还是略沉了一下。 参合宫执法堂,有二十四位专门缉拿有罪弟子的人员,因为所用灵器统一为“缚仙锁”,就有了执锁的专用称呼,道行起码实在金丹境。 可执锁来找自己什么事? 陆缺很茫然,连续两年半时间都在读仙武心得读修身养性书籍,连跟同门吵嘴的事都没有干过,更不可能触犯宗规。 “望月谷弟子陆缺,随我到执法堂!”姓武的执锁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在说话的同时,还引起了一阵锁链碰撞的响动。 陆缺正在九转九倒的关口,气息封锁体内,无法出声答复;而《断古心法》这种霸道功法又不能突然散功,没奈何,只能暂时装聋作哑。 五十息时间过去。 外面的交谈声再次响起,“武执锁,陆缺这么久都没有出来,很有可能是在洞府里销毁罪证啊。” “嗯?” “参合宫谁人不知执锁大人降临,罪恶就无可遁逃,心中自是畏惧无比,那势必要把能毁的罪证先毁了……他甚至有可能畏罪自裁。” 销毁罪证?畏罪自裁?这都说的什么玩意儿。 陆缺眉头大皱,也渐渐听出来声音来自于秦会。 这位同门在望月谷存在感不高,平常都没有打过交道,怎么会对他恶意这么大呢。 “这混账!” 心念刚刚一动。 就听铁锁碰撞的声音哗哗响起,紧接着一条手腕粗细的黑色锁链打破洞府石门,如闪电般直击陆缺胸膛。 武执锁道行极高,在锁链末端将触及到陆缺胸膛前三寸,及时收住了“缚仙锁”, 但凝如实质的灵力压迫还是倾泻了下来,陆缺感觉像巨浪拍到身上,体内微妙的平衡顿时被这股力量打破…… 正运转的灵气乱的乱,散的散,剧烈地在经脉中肆虐,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压制,从建里、中脘到璇玑、天突等十二个穴窍玄关,命火无端地拔升起来,煎得本来就散乱的灵气越发混乱无绪,在胸膛里持续地碰撞炸裂,很快,嘴角就因此溢出一缕殷红的血迹。 行气运功是岂能被外物干扰? 陆缺咬着牙关,尽可能地压制着暴乱的灵力,目光阴冷瞪了一眼秦会。 不是这混账给武执锁吹风,武执锁有耐心等待的。 秦会站在武执锁身后指着陆缺,“就是他了!” ……… 第336章 堂中对峙 陆缺被武执锁带到执法堂,体内灵气越发散乱狂暴,一股股无序的灵气乱流,就像蛟龙般在胸膛里翻江倒海。 同时因灵气逆流,体温也在骤降,脸色变的煞白如纸,浸出满额冰冷汗珠。 运功突然被打断,带来后果着实有些严重。 但此次为何会被带到执法堂? 陆缺面色凝重地环顾四周。 执法堂一如既往地昏暗,安静燃烧的灯树散发出昏黄的光,沉淀堂内朦朦胧胧,像挂了灰。 今天当值的是鲁司职,上回大闹青云浦堂口时出面管事的那位,铁面无私,脸色黑如锅底,如今依然没有什么改变,正坐长条形的桌前握着封信查看。 魏宝恭站在阴影之中,只显出了半张脸和身影轮廓。 看起来很阴。 而当带路党的秦会,进入执法堂,就恭顺地站在了魏宝恭的旁边儿,腰杆儿微微地躬着,天生的狗腿子相。 陆缺想到是这二人出的幺蛾子,不过依旧想不到因为什么事。 “陆缺已带到!”武执锁冲鲁司职抱拳行礼,随后退到堂边。 鲁司职放下了那封信,信上内容虽然大逆不道,可并不代表陆缺就有罪,还得讯问过才能定夺。 “陆缺,你和镇邪司的人是否往来?” 陆缺此时正极力压制体内狂暴的灵气乱流,无法开口说,便点了点头,这点没什么可隐瞒的。 鲁司职再问,“你拜入参合宫前,所修功法所练仙武秘籍也是源于镇邪司。” 陆缺依然点头。 “你猜是谁?” “……” “这封信可是寄给你的?” 鲁司职目光一扫,那封错云纹华翰的信封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托着似的,缓缓地飞到了陆缺怀里。 但看封皮上“陆缺亲启”四个字,陆缺就辨认出了苏萱的字迹,这美人的字体纯属自创,笔画没有任何法度,别具一格,非常好辨认。 陆缺第三次点头。 见此情形,秦会的神色顿时松弛,这就基本等于认罪了。 这就等于他立功了。 秦会急切想得到宗门赏赐,在五十五岁以前迈入筑基中期,别说构陷一个陆缺,便是他亲爹亲祖宗也舍得构陷! 修仙界太大了。 大到了让许多名满一县一郡的天才,进入以后都变得无比平庸,其实拜入参和宫的弟子,哪个不是天才?秦会也是,可拜入参合宫所有的少年英名顿时化为乌有,他在众多师兄弟里面根本就不显眼了,乃至黯淡无光,连筑基中期的跨不过去。 秦会意难平啊,绝不愿去做杂役弟子,耗尽性命根基,垂垂老死。 见过宗门长老们摘星拿月的神通,他神之往之,很想往上继续爬,所以构陷别人污蔑别人根本就不在乎。 想着想着,秦会就插了嘴,“在鲁司职面前,你就认罪吧,不要妄图狡辩!” 鲁司职道:“陆缺,你可认罪?” 陆缺一头雾水渐渐散了些,就以苏萱不着调不靠谱的性子,必是在信上写了什么胡说八道的话。 可凭这个让他认罪就扯了。 认什么罪? 他呆滞地摇了摇头。 鲁司职视线指向秦会,“秦会,你既是揭发者,就跟他讲讲信里的罪状。” 这种事秦会当然乐意,阴笑了两下,指着陆缺道:“你受镇邪司奸人委派,滥杀无辜掠夺修行资源,其罪一也;拜苏长老为师,妄图借机加害苏长老,其罪二也;潜入我参合宫图谋不轨,其罪三也;意图淫-辱我参合宫女修,其罪四也。” “四状罪过,你的奸人同党都已经在信件上写的清清楚楚,想抵赖是抵不了的。” “禽兽不如的东西,还不老实认罪,想尝尝我参合宫执法堂的刑具不成?看着我做什么,鲁司职在此,你还想行凶!” 陆缺仍旧不能开口发声。 秦会见堂上其他人不言不语,干脆冲到了跟前,抬脚踹在陆缺膝弯儿。 “禽兽,还不跪下认罪。” 并不是非常有力的一脚,却让陆缺本来就糟糕的情况雪上加霜,再也压制不住的狂暴逆乱的灵气,只觉得胸中痛痒、喉管中腥甜,便“哇”的喷出一口血雾,眼中神采也随之黯淡下来。 命火受到灵气乱流持续冲击,接连溃散熄灭,足有二十四团之多。 这一脚—— 起码让陆缺损伤了一年半道行,承受半个月九转九倒的痛处沉淀下来的道行,也随之烟消云散。 不过这口气既然外泄,也就能开口说话了。 “认罪!”秦会厉声暴喝,不管陆缺的伤情如何。 陆缺口中鲜血沿下巴滴淌,染红衣襟,抬手抹了一把,伸指压住悬挂在脖颈上的无事牌,当着鲁司职的面,在执法堂正中取出了久未饮血的断夜。 “鲁司职,按照宗规无端构陷同门,致使同门伤残死亡等乃是死罪,我记得应该不错吧?” 鲁司职面无表情道:“宗规第二百一十二条,没错,这条是为了门内弟子团结,你现在问这个做什么?先把你的事说清楚。” “我无罪。” “你如何自证?” 秦会附和道:“对啊,你如何自证?和镇邪司有勾结你自己也承认了,信件是写给你的也承认了,都已经板上钉钉的事。” 陆缺没理睬龇牙咧嘴的秦会,目光直视鲁司职,“我想请我师傅苏寒衣来对峙,她来了,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已派人去请苏长老了。” “还有,如果我确实无罪,我要亲手宰了秦会!” 鲁司职毫无感情波澜道:“他有罪,自有宗规处置。” 陆缺使劲抹了下脸上血迹,“那宗规有哪条写了,门内弟子可以在其他人运功行气时擅闯别人洞府,我折算的道行怎么算?” 秦会狡辩道:“你是嫌犯,谁知道你躲在洞府里是不是在销毁罪证?你要是早点出来,也不至于弄成这样,算起来,这些事其实都是你咎由自取。” “秦会——” “怎么着?你还敢在鲁司职面前行凶?” “一个时辰之内,我让你看见你脑袋落地。” 撂下这句话,陆缺就不再言语,只等着苏寒衣过来。 ……… 第337章 师傅徒弟 苏寒衣被杂役弟子请到执法堂时,天阴的很重,像是随时会下雨。 时隔还不到三年,又被请到执法堂。 苏寒衣心情不是很好,陆缺这又是闯下什么祸,让她来收拾烂摊子?师傅自然得有为徒弟善后的觉悟,可这未免太频繁。 苏寒衣冷着脸跨过门槛,扫见执法堂内的状况,神色略微迟疑。 陆缺伤了,滴到胸襟的鲜血已经染红手掌大的一块,并且还在缓缓扩散。 眼眸中光泽黯淡,伤情似乎不轻。 手中握着断夜,刀尖触地,好像随时都会出手。 这是怎么回事? 苏寒衣眼眸当即冷了下来,风姿飒飒地走到长条形石桌前,“我徒弟怎么被伤成这样,鲁司职给我个交待。” “苏长老稍安勿躁。” “我急躁了么,我这不是在问原因!” 手掌上青筋都挑了起来,还没急躁?鲁司职暗暗叹气,视线指向秦会,说道:“你望月谷弟子秦会告发陆缺勾结镇邪司,对本宗不利;秦会,给苏长老讲讲事情原委。” 秦会施了一礼,怒指陆缺,义愤填膺,“苏长老,这畜牲勾结镇邪司奸人,假意拜在您的门下,实则是偷学您的仙武高招,联合镇邪司中的奸佞对付您!” 秦会其实也在等苏寒衣到场。 不管此次构陷陆缺是否成功,那封来自镇邪司的信都是实实在在的,被他发现,并且揭发出来。 就冲这点,苏寒衣还不得夸他是个小机灵鬼? 起码证明了他对堂口长老的忠诚。 苏寒衣道:“陆缺拜我为师,跟我学习仙武,就是要联合镇邪司奸佞对付我?” “不错!” “呵……” 苏寒衣满脸无语。 秦会把陆缺手里信件夺了过来,取出信请苏寒衣过目,“苏长老请看,这封信就是镇邪司奸佞给陆缺所寄,上面言辞极是不堪入目,弟子当时看了,就恨不得将此奸佞剥皮抽筋,故而才斗胆到执法堂告发。” 苏寒衣眯着眼看了几行字,脸色越来越冷,轻声说道:“你要将写信的奸佞剥皮抽筋?” “只要查出来是谁,弟子愿与他拼命到底,可陆缺这畜牲和镇邪司勾结的很紧,到现在都不愿招这人是谁。” “哦。” “弟子请求对陆缺用刑。” 苏寒衣把信折了起来,轻声道:“不必了,写信的人我知道是谁。” 秦会脸色一喜,“谁?弟子愿意去杀了他。” “我妹。” “你妹,我去杀……” 秦会说了半句话后,意识到不对,脸色刷的绿了。 剧本不应该是这样!! 苏寒衣把书信收进衣袖,说道:“此信乃是我表妹苏萱所书,表妹久居山野,言语无状,但这都是我青丘狐坟的家事,不须外人置喙。” “这封信明明是由镇邪司金袍仙尉送过来的,苏长老不能因为陆缺是您弟子,就这么偏袒他,他会害您!” “我青丘狐坟负责镇邪司与界山以内妖族的联络,世代和镇邪司的说书人前辈较交好,笔墨等物皆有镇邪司供给,让一名金袍仙尉送封信有什么不妥吗?” “可是……可是……陆缺就是和镇邪司有勾结!” 秦会趔趄倒退,失神地狡辩着,此时如果抓不住陆缺一点罪状,那么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他。 构陷同门,侮辱长老,这两条罪状已经足够杀他。 当着苏寒衣的面说狐族最忌讳的“剥皮”二字,还口口声声要剥人家表妹,放到哪儿都是死罪。 九尾狐妖一族有辅助禹王治世之功,大夏朝廷钦定的祥瑞,各州各郡均设有庙词祭祀 ,永享人间香火,辱之如辱神明! 秦会此时只恨多长了条舌头。 苏寒衣冷笑道:“陆缺在镇邪司勾结的什么人,我也知道,随州祝家。” “祝……”秦会的心彻底凉了。 随州祝家的老祖是朝廷镇邪司创建者之一,以刚正不阿闻名于世,家风严谨,绝不屑于勾结贼人害人这种下三滥勾当,这等于秦会辱过青丘狐坟后,又把随州祝家给侮辱了。 元婴以下的人,还没几个有这种胆量。 秦会只是个筑基。 而到了此时,事情已经彻底弄清楚,一直没有辩解的陆缺,四扫了一眼,出手抓住秦会脖颈衣领,拽着就往执法堂走。 鲁司职起身道:“陆缺,秦会构陷同门自会有宗规处置!” 苏寒衣站到堂中诘问,“鲁司职还没解释我徒弟的伤怎么回事?” “那是……那是秦会误以为陆缺在洞府里销毁罪证,央武执锁打破陆缺洞府,导致陆缺的运功行气过程突然中断,体内灵气暴乱所致,虽说此事有错,但秦会和武执锁也是为了苏长老着想。” “苏长老,弟子的确是为了您着想,为了咱们望月谷堂口的清平着想!”秦会还在做最后的狡辩,但已经破了音。 苏寒衣捋了一下鬓角青丝,衣裙无风翻动,气势陡然拔升。 “强行打断运功,你们是要害我徒弟走火入魔,还是要直接害死他,我才半天的时间没有见他,你们就把他欺负至此,是不是哪天我离开参合宫,看不见了,你们就要直接杀他?” “陆缺,不用把他拖出执法堂,就在堂上宰了。” “今天这事师傅给你背了。” “被欺负成这样,还不能亲自动手,那我这师傅也白当了。 “杀——” 苏寒衣纤长窈窕的背影,却像是一道无比稳固的墙,把陆缺稳稳地挡在了身后,不受任何外在因素的干扰。 陆缺心中感激。 但非常清楚在执法堂里面杀人,影响太大,不至于为了这一口气,再给这位很维护他的师傅带来麻烦了。 杀人,在哪儿不是不杀? 陆缺提着秦会脖颈衣领,一把将之掷到执法堂之外。 轰! 一道粗大闪电劈落,黄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 秦会知道此次在所难免,可是求生欲望还是让他想逃,哆哆嗦嗦地念咒掐诀,准备飞遁。 陆缺冷眼盯着秦会,五指握了握,紧攥住断夜刀柄,施展“血影遁”疾速冲去,同时灰黑色刀芒已经在刀身凝聚,手腕转动,犹如在雨中划过一道墨痕。 这一刀,斩断秦会掐诀的双手! “师弟,魏师弟……救我……陆师弟,别杀我,我只是一时糊涂。”秦会嘶哑祈求,身躯瘫软在地。 陆缺没说话,提起被大雨打湿的断夜,挥刀直劈秦会脖颈。 咚,一个脑袋滚落下来,无头尸体轰然倒底。 苏寒衣撑开一柄黄色油纸伞,出门替陆缺打着,“鲁司职,麻烦把尸体处理了!” 鲁司职郁愤无言,闷哼了一声。 在执法堂里始终没有开口的魏宝恭,看了眼秦会的尸体,迅速收回视线,脸色极其阴沉,但依旧没敢发声。 苏寒衣道:“我们走。” 师徒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 大雨倾盆,地面很快出现一指深的积水,从秦会的尸体冲刷过去,晕染出一大汪的红色。 后来魏宝恭退出执法堂,淋着雨,把尸体带回了望月谷。 ……… 第338章 不妨都上 魏宝恭带着秦会的尸体带回洞府,又让梁闲心把几位关系要好的师兄弟召集过来。 还是顾进长、李望、石刚等人。 尸体放在洞府正中,盖着一层白布,断裂开的伤口还在持续流血。 因为之前淋过雨,血液和雨水混合着流淌下来,汇聚成了一汪,显得极为凄惨且触目惊心。 洞府外,大雨如注。 撕裂天幕的雷光不时照进洞府,使里面的光线忽明忽暗。 魏宝恭坐在桌前,衣衫已被雨水淋透,发丝尖儿滚落下来一粒粒晶莹水珠,眼眶里泛着微红,似乎隐藏着强烈愤怒。 进来的几人都被这副情形摄住,尽皆沉默无言。 许久后。 顾近长才问道:“魏师兄,死的这人是谁?” “秦会师弟。” “早晨还见秦师兄外出,怎么就死了。” 两人对话间。 好奇心重的梁闲心轻轻掀开了白布,但见秦会身首分离,脸上浮着一层青灰,模样极是恐惧,触地似的缩回手,按住了很有规模的胸脯。 梁闲心脸色苍白,“谁下的毒手?” 别看魏宝恭在执法堂时候唯唯诺诺,半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可回来后立马巧舌如簧了。 他道:“陆缺陆师弟下得手。” “秦会师弟今早去宗门邮驿取信,顺道捎了陆师弟的信件,那封信件封口火漆已经化了,因此秦会师弟不小心看到内容,却是些对苏长老不利的言辞,便将之送到了执法堂。” “其中自然涉及到陆缺,因此执法堂就把陆缺也请了过来。” “谁想苏长老的表妹所寄,不利言辞皆是玩笑话,事情到此水落石出了,本就是一场误会,但陆缺师弟……或许是认为受到了羞辱,一怒之下就杀了秦师弟。” 魏宝恭以春秋笔法将整件事叙述出来。 对陆缺行气练功被突然打断、执法堂里秦会如何攀咬陆缺,意图置陆缺于死地,则只字不提。 乍一听。 陆缺就是毫无胸襟的杀人狂啊。 梁闲心心眼不多,听完不由就有些愤怒了,“既然是场误会,解开就罢了 ,陆缺为此就要杀人,心肠也未免太歹毒,咱们天天在一个堂口修行,哪儿能完全和睦,有误会才正常,我去找他理论去!” 魏宝恭道:“别去了,此次的事有苏长老为陆缺站台。” “那他也不能凭着师傅的宠溺就胡乱杀人。” 石刚脑筋儿还不如梁闲心,心里暗自嘀咕了一阵儿,觉得有道理,附和道:“我觉得也是,同一堂口十几年的师兄弟,哪怕有错也不能轻易下死手啊。” 李望猜测到事情不像魏宝恭说的那么简单,但曾受过魏宝恭救命的大恩,此时也不好说什么。 有时候明明知道是错,还得跟着。 人生总是有太多无可奈何。 李望攥着手轻叹了一声,心里打定主意要找机会还清魏宝恭恩惠,然后与之划清界限,不再沾染。 这位心思向阳,乐于助人的魏师兄,在游历四年后好像就变了个人,让李望感觉既陌生又危险,好像心底藏着很多算计,事事都从自身的利益出发。 说不清。 其他几人大约和梁闲心的想法相似,一个圆脸师姐道:“其实论起来,陆缺只不过是半路拜入参合宫的,跟咱们这些一块儿在参合宫在望月谷里修行十几二十年的人,有着本质不同,他对咱们没有同门之谊。” “绝不让让陆缺这么猖狂。”梁闲心重重地跺了下脚。 看着就让人感觉月事规律的圆脸师姐,扫了眼秦会尸体,说道:“他这么没规矩,咱们似乎应该去教教他规矩。” 魏宝恭想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他把秦会的尸体给带回来废物利用,就是想用这血淋淋的事实刺激同门,以此来分割陆缺与同门之间的关系。 众叛亲离了,那往后对陆缺下起手也更方便。 魏宝恭抹了抹脸上雨水,“秦师兄到执法堂时曾来找我商量,可恨我身轻言微,没有把他救下来,他死的……冤枉。” 顾近长一直想和陆缺打一场,心想正好借此机会较量较量,抱臂道:“我去找陆师弟挑战,若侥幸胜了他,就让他给秦师兄披麻戴孝。” 魏宝恭道:“还是我去!” 正说着。 践踏雨水的声音在洞府外响起,众人齐齐望过去。 就见陆缺低着头雨幕中走来,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可是气质却与平常截然不同,像是踩踏着千百白骨头颅的杀神,杀机浓郁,摄人心魄。 本来还口口声声找陆缺理论的梁闲心,蓦然感觉一股寒气蔓延到后背,不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挪动脚步藏到顾近长身后。 顾近长也没见陆缺这副模样,心里七上八下,双指僵硬地捏起剑诀。 挑战?这还怎么挑战? 气势明显被压住了。 圆脸师姐道行达到筑基中期,不至于那么胆怯,但也在严阵以待。 魏宝恭的洞府里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陆缺径直走进去,视线刺向魏宝恭,以无比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清楚秦会背后有你怂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的修行资质还不错,掌事和长老们都寄予厚望,别再让我找杀你的理由。” 魏宝恭站起身,针锋相对,“跑到我洞府威胁我,陆师弟当真是目中无人啊。” “没想威胁。” “可威胁的话,你已经撂了。” 陆缺虚握了下拳头,拳锋上有青色道罡汇聚,冷笑了笑道:“我从不威胁人,单纯只是讲实话,冒雨过来就是来抽你的。” 魏宝恭自付比陆缺高了一小阶,游历四年也积攒下不少经验,哪儿会惧怕?手指一勾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几年不在望月谷里,就让你以为自己在望月谷同阶无敌,能越阶挑战了?来,出手!” 出手两个字没有落地。 魏宝恭胸膛就被重重轰了一拳,身体倒射在石壁上,砸出人形凹坑。 陆缺站在了魏宝恭原来所站的位置,自顾自地挽着衣袖,“今天我师傅允许我打架,你们中间谁要给魏宝恭站队的,不妨一块上。” ……… 第339章 大打出手 雷鸣电闪。 一谷草木的枝叶被大雨打得簌簌晃动,浮起氤氲雨光。 洞府里时而被电光照亮,映出八道伫立不动的身影。 陆缺挽起衣袖,拔下脑后发簪,换了根细绳子系紧发丝,苍白的脸紧绷着,扭头环顾了四周。 “向陆师弟讨教!”顾近长并拢剑指,横划出一道银亮剑光,飞剑随之显现而出,激荡层层剑气晕纹。 顾近长剑骨高傲,对魏宝恭的图谋没什么兴趣,但对于和陆缺交手很有兴趣。 从陆缺拜入宗门,望月谷已经经历三轮草长莺飞,每次出手必有惊艳,这就让顾近长感觉他这人很有意思,至今未能交手,委实是桩遗憾。 这回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了。 顾近长递剑而出,身形俊逸,飞剑拖拽着三百六十道剑光激荡破空,犹如轨迹绚烂的光雨。 相比上届霜降大比,他的实力暴涨了两倍。 命火已点燃二百四十团。 “顾师弟凌厉一如既往。”准备出手教训陆缺的圆脸师姐,由衷称赞道。 陆缺岿然不动,无声催动《执象经》牵引灵气运转周天,心念闪烁,在脑海中勾勒出步罡踏斗的轨迹,灵力不断凝聚,最终在左埔右弼两步完全定格,显现为青芒的仙武道罡,顿时四散而开。 如靖南的风,吹动了故乡的小宁河。 田田莲叶翻动,摇醒了一朵青莲,绽放出盛大的四月。 道罡显化为巨大的青色莲花,在陆缺周身绽放,剥开的花片,恰好与压过来三十六道剑气相撞。 本是两股无形之物…… 但相撞时却响起金铁交错的响动。 凌厉无比剑气在此刻显得脆弱不堪,激射到青色花片上,顷刻就像是琉璃般崩裂破碎,洒落满地白色光点。 顾近长整齐如剑的眉毛颤了颤,满脸不可置信。 得知陆缺大闹青云浦的事件后,顾近长就清楚暂时不是陆缺的对手。 炼气问道是条漫无边际的长路,先行未必先到,一时输赢不足以论英雄,顾近长也可以接受暂时不如陆缺,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倾八成实力汇聚一剑,竟还无法撼动陆缺的道罡分毫。 这中间的差距至少十年! 顾近长心里苦笑,“真是个值得追赶的对手。” 心念闪转间。 三百六十的剑气悉数破碎,翩若惊鸿的飞剑在道罡的压迫下改变了轨迹,歪歪斜斜地刺向别处。 陆缺拢紧五指,显化为青莲的道罡迅速凝聚,随着一拳隔空轰出,又化为半丈大的拳印轰隆隆地压向顾近长。 所过处空气爆裂,地面颤动。 “小心!” “顾师弟快躲!” 两声焦急地呼喊声响起。 可相对于筑基境的战斗场面,原本空阔的洞府也显得极为狭窄,仅仅相距五丈,根本没有躲闪的时间和空间。 电石火光之际。 顾近长匆忙御剑回防,催动全部灵力驾驭飞剑,疾速在周身外悬绕游动,结成一面疏而不漏的剑网。 下一瞬,拳印轰到了剑网上。 砰! 剑网如窗纸般轻易撕裂,恢宏的劲力渗透过来,如瀚海大浪,如天穹奔雷。 顾近长五脏震,命火飘摇,在短暂的时光片段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只觉得渺小如沧海一粟。 口中喷出鲜血,在空中凝成一颗一颗大小不均匀的血珠。 “师弟真强啊。” 在沉闷的声响传递的同一时刻,顾近长前身悬浮的血珠,飞速向前,身躯则倒射出了洞府,跌进贯穿望月谷的溪流中。 雨幕密集。 黄豆的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进溪流,乱如跳珠。 顾近长翻了几个滚,狼狈地从溪流中爬起,拳印的残余劲力仍在肆虐,“轰”得将身体落霞衣炸出破洞,并激荡着周围水流掀起一道大浪。 顾近长再次被震退,脊背狠狠摔在鹅卵石上,终于勉强停住。 飞剑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斜插进溪底,变得暗淡无光。 “顾师弟……” 呼喊的声音被滂沱雨幕稀释,变得模糊不清。 顾近长感觉应该是关心自己状况,但五脏皆伤,胸中气血犹如煎沸,只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表示自己并没有死。 可没有出手的余力了。 “一拳而败!” 顾近长失神呢喃,心里难以接受,不管大雨噼里啪啦砸在身上,形象此时多么狼狈不堪。 而这些都发生在二十息时间左右,过程其实很短暂。 洞府内。 不算很精明的梁闲心,亲眼看见比他强许多的顾近长一招落败,不仅不惧,反而觉得陆缺是个仗势欺人的独-夫恶霸,胸中怒火拉起来几丈,正义感爆棚。 “姓陆的,我和你拼了!” 梁闲心双手捏诀,灵力激荡之间,祭出十六团明黄如金的火球,流星火雨般砸向陆缺。 竟是离火术? 陆缺身形骤然弹出,带着护体道罡径直撞碎火球,张开五指,压在梁闲心光洁细嫩得脸蛋儿上,将之推出洞府。 两道身形快如闪电,在雨幕中拖出一道残相。 到了洞府外。 陆缺手腕猛然翻转,把梁闲心整个人按进泥泞之中。 “我才不怕……” 这个“怕”字还没落地,梁闲心的后脑勺就砸到了地面。 陆缺灵力外散,轻轻一按,地面轰的塌陷下去三丈余大的圆坑。 “陆师弟不可杀人!” 石刚浑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同时挥舞双锤砸在陆缺后背,围魏救赵。 陆缺脸色漠然,一手抓住梁闲心衣襟,一手抓向轰然砸来的铜锤,后发先至,硬生生以自身力道,接住专精力道之法的石刚倾力一击,甚至都没有卸力。 石刚脸色大骇,陆师弟怎会有如此强悍的体魄? 随后。 陆缺手腕拧动,使硕大的铜锤连带石刚手臂转了大半圈,拧断其手臂骨骼。 石刚吃痛大呼。 当啷一声,左手铜锤落地。 陆缺随手把梁闲心掷出几十丈,身躯重重摔在望月谷东面岩壁,身形回转,向在魁梧如山的石刚连续轰出几拳。 两人本身近在咫尺,石刚无法闪避,只觉得压迫感强大的拳头轰过来,如何都招架不住,无可奈何下调动全身灵力,在身前凝聚出六寸厚的灵力护罩。 只是! 这层护罩在陆缺的拳头下形同虚设,仅仅一拳就被轻易洞穿。 紧接着连续四拳轰到石刚身上…… 雨水层层炸裂,魁梧如山的汉子身体接连后退,落霞衣四分五裂,露出了强健却肌肉线条分明的上半身,然后歪歪斜斜地晃了几下,就栽倒在了泥泞里。 陆缺从石刚身体上跨过去,视线扫视魏宝恭、圆脸师姐、李望、及其他三人,脸色乖张地笑了笑。 “一起上?” ……… 第340章 刀锋刀背 魏宝恭等五人都已经走出洞府,站成了一线。 隔着雨幕,看着陆缺逼近。 他道行不过筑基初期,空着手,脸上还满是病态的苍白,可带来的压迫感,依旧让这五人呼吸不畅。 天穹雷霆翻动,仿佛神明的灯烛出现摇曳,将震慑人心的光倾泻到了人间。 一道照亮天地雨幕雷光闪过后。 陆缺已经逼近十丈。 翻动不止的灵力涟漪和着雨水,扑打到了魏宝恭等人身上,极具攻击性。 圆脸师姐的脸被雨淋得泛白,狠狠瞪着陆缺。 她模样青春,却有五十出头年纪,因修行用功之故还没有找过道侣,说白了,乃是还是位五十多岁的处-女,暴躁易怒,此时已经忍不住出手。 “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倒反天罡了。” 圆脸师姐祭出一只古铜色的铃铛,托于手掌上方,随着灵力注入,铃铛顿时化成气度古朴的大钟,高六尺三寸,钟身篆刻天干地支。 她手指轻弹,铜钟轰鸣作响。 嗡! 沉闷声响盖过了天穹雷声,四散如涟漪般的音波,向陆缺横扫过去。 雨幕似被斩开,上下不连。 陆缺眼看音破推动雨水逼近跟前,捏掌成刀,挥出旧年风雪。 便见十七道灰黑色刀芒,宛若逆冲雨幕的黑色河流,翻卷奔腾,将这方区域都浸染的暗淡了许多。 如黄昏将夜。 一招未至,陆缺又使一招,前后三十四道刀芒挥洒了过去。 圆脸师姐不以为然,“这点能耐和筑基中期尚有距离。” 但转眼就见陆缺又挥出了第三招,第四招,第五招。 于是。 上百道灰黑色刀芒,黑潮般地迎着铜钟音浪压了过去。 圆脸师姐有点傻眼了。 这小子灵力积蓄如此浑厚吗,杀招就不要钱似的往外洒? 打架哪儿有这么打的? 转瞬间。 刀芒就击溃了音波,以摧枯拉朽之势斩向圆脸师姐。 圆脸师姐到底是境界夯实的筑基中期,命火点燃一千二百余团,实力不俗,心念闪转,铜钟已经护到了身前,抵挡住狂风暴雨般的灰黑色刀芒。 “有点意思。” “师姐的手段可比我想的没意思。” “猖狂!” 圆脸师姐被一语讥讽气得胸脯膨胀,口中溅出唾沫星子。 陆缺懒得反驳,施展血影遁穿过雨幕。 如影随形跟上灰黑色刀芒,身在空中 ,再次变掌为拳,使道罡于拳锋凝聚,挥拳轰到铜钟顶部。 轰—— 音波激荡,在雨幕撑出了一个巨大的水泡,然后爆裂溃散。 一帘雨被成打碎了水雾。 由驳铜掺杂“震音钢”铜钟,留下了寸余深的拳头印子。 这拳头印子也似在圆脸师姐心头,将那份火爆脾气砸的粉碎,仅剩下骇然,筑基初期能有这么强? 反噬过来的灵力余波开始在圆脸师姐体内作祟,震得她连续倒退了五六步,趔趄着跌坐于地。 她很快反应过来,“我还不信了,修行三十多年打不过你。” 陆缺的回答是一记重拳。 这一拳。 在圆脸师姐刚起身时候,就砸到了她的气海穴位置,强横劲力渗透入体内,打散了她似聚未聚的灵气,大周天运转也霎时被切断,气息上不去下不来。 主修术法的修士被人近身,能有什么果子? 但与此同时,此事的正主魏宝恭也已经出手。 他和陆缺一样,主修仙武,辅修术法,使一根长锏。 此锏品质不俗,有八分沉星钢参杂、一分乌金、一分其他珍贵炼器材料锻造而成,有破除术法折断灵兵之威,先前使用之人乃是参合宫某位元婴长老,身死道消后,遗留在了宗门,被魏宝恭所继承。 锏名“入世”。 魏宝恭舞锏而来,灵力绕锏如龙,一锏击向陆缺肩头。 他的心思还是很深,特意选在陆缺和圆脸争斗间出手,想趁陆缺分神之际,出手就将之拿下。 这样才能凸显当师兄的实力不凡,让顾近长等人心服。 只不过这一架,陆缺就是要以少打多,心里提防,感觉到身侧灵力陡然翻动,立即就施展血影遁飞入半空。 原地留下身影残相…… 魏宝恭挥锏砸下扑了个空,钢锏上缠绕如龙的灵力坠向地面,掀开几十丈长的沟壑。 “师弟不是让我们一起上,怎么跑得这么快?我还是喜欢师弟猖狂的模样。” 魏宝恭面向半空,出语嘲讽。 陆缺没有回话。 只是在一道雷电光芒闪烁过后,手中已握住断夜。 魏宝恭勾了勾手指道:“来战!” “……” “怎么哑巴了?” 陆缺转了转手腕,反拿断夜,使刀背向外刀锋向内。 拿出断夜是对于两名筑基中期实力的认同,不用刀锋则是对同门的仁慈。 做完此事。 陆缺疾速向魏宝恭俯冲下去,一刀震开其他三名想帮忙的筑基初期同门,挥刀劈开雨幕,瞬间而至。 魏宝恭举锏相迎。 两道仙武道罡瞬间碰撞,几乎同样的青色交织在了一起。 魏宝恭本来还非常自信,自己辛辛苦苦凝炼出来的道行,总比陆缺日深功厚,可他却不知学得步罡踏斗属于残缺版,遇到完整版的就很是不堪一击。 ……他点燃了一千六团命火,但命火的旺盛程度远逊于陆缺,实际作用远不及陆缺的五百多团。 因此灵气积蓄、灵气运转速度都存一定在差距。 ……魏宝恭没有来得及惊愕,护体道罡就已经被劈开。 紧接着。 断夜刀背就砸到了入世钢锏上,势大力沉,一串明亮火星在雨幕闪烁过后,魏宝恭就被压跪在地上,双膝扎进泥泞半尺。 陆缺歪头道:“谁哑巴了?” 话音起时,抬腿扫到魏宝恭腹部。 但见魏宝恭的身躯受力折叠,像是只煮熟了的虾,躬背弯身倒射出去,逆着溪流流向犁开一道白浪。 陆缺身影腾挪,在魏宝恭还没有彻底落定时候,赶到了他的背后,提起落霞衣衣领猛地将之贯进溪底,一拳接一拳砸下去。 浪花翻涌。 黄沙浑浊了整条溪流。 魏宝恭在连续挨了四拳后,趁地反应过来,掷出入世钢锏砸向陆缺,并借机脱离困境。 “没让你起来!” 陆缺荡开钢锏,再次以刀背砸到魏宝恭肩头。 虽是刀背,但蓄力一击,刀背仍旧陷入了魏宝恭的血肉、斩断肩胛骨。 “你……畜牲……” 魏宝恭第二次跪倒,面色涨红,羞愧欲死。 此时。 顾近长、石刚、梁闲心、圆脸师姐等六人都倒了下去,受伤不轻无力再战,魏宝恭这边儿仅剩下一直没有出手的李望。 李望既不想帮忙,又不能不帮忙,犹豫许久后劝解道:“请陆师弟收手……” “师兄放心,我只是来抽魏宝恭的,今天没想杀人。” 陆缺手上持续施加压力,把魏宝恭断裂的肩胛骨彻底斩断,才缓缓从其血肉中拔出断夜刀背。 本以为到此就结束了。 哪儿曾想。 陆缺收刀以后,再次凝聚道罡向魏宝恭轰出了一拳,后者砰的砸在溪流另一边的巨岩上,身躯撞碎岩石,被掩埋进其中。 陆缺跟着过去,用断夜拨开几块石头,使魏宝恭的脑袋露出来。 “这是第一次,没有第二次,你如果多长了几颗脑袋,不妨试试。” ……… 第341章 心里暗爽 雨幕中出现了各种色彩的油纸伞,仿若一朵朵向雨而开的花。 伞下的人,都是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师兄师姐。 斗殴嘛。 年轻的师弟师妹精力旺盛,针尖麦芒,互掐倒是司空见惯的事,只要不往闹出人命的地步死掐,就能当热闹看。 而掌事童信、长老苏寒衣、代理教习陈絮三人都在望月谷的高坡站着,始终也没有干预,明显默许了此事,那当弟子的就更应该作壁上观。 将近百余道的目光注视下。 陆缺一挑七击溃了魏宝恭等人,并且击溃两位筑基中期。 看热闹的师兄师姐很傻眼,这师弟果然如外界所传。 牲口啊…… 南宫月漓评价中肯。 这些师兄师姐大都是筑基后期,眼光很高,实战经验也丰富,心里一阵儿琢磨,相互看了看,纵然没有多说什么话,也得出一个相同的观点。 陆缺的真实实力很逼近普通筑基后期! 磕的什么灵丹妙药才能这么猛? 但想想又感觉不对劲儿,服用高品级的灵丹妙药道行会突然拔升很多,灵气积蓄则会很虚,陆缺表现出来的情况恰恰相反。 难道炼的…… 师兄师姐也理解不了,只能把疑惑的目光汇聚到陆缺身上。 牲口,确实是牲口! 望月谷高坡上。 童信拈着胡须意犹未尽,不曾察觉伞打偏了,淋了一肩头雨水。 “苏长老,你是怎么把陆缺给练得这么彪悍?传授传授心得,也好让我教导堂内其他弟子。” 苏寒衣面色平静,但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暗爽。 让陆缺去找魏宝恭是她的意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嘛,也预料到陆缺能赢过魏宝恭。 只是没想到以七敌一,没使影闪,没使杀伐之威强盛的罗天旗,还能越阶取胜。 惊艳表现超出预期。 被童信这么一夸,苏寒衣顿时就觉得自己还是蛮会教徒弟的,成就感十足,无意识地挺直了娇躯。 苏寒衣对外人还是比较高冷,不咸不淡道:“只是陆缺之前有几次奇遇,修行也勤恳,没什么大不了的。” “筑基初期打俩筑基中期、五个筑基初期还没什么大不了的,苏长老,恕我老童说句实话,你对徒弟的要求是否过分严苛?不管你满不满意,反正望月谷有这样彪悍的筑基弟子,我心里很满意。” “陆缺资质平庸,也就强在这几年,后面很快会就被赶上。” 童信捋了捋胡须,瞪眼道:“很快?他就在站在原地不动,咱们望月谷里天赋高的那些弟子,如顾进长、雪初五、李望他们几个,也得花十年苦修才有可能与之齐平,苏长老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苏寒衣嘴角有点压不住了,转了下头,以免绽露笑容被童信察觉。 可心里当真有点爽。 如饮香茶,习习生风。 “什么好徒弟,才两三年时间,他跟初五就不知道烦我多少回,还两次让我到执法堂跟着丢人现眼。” “哪有什么?要是青云浦堂口有这么强的筑基弟子,让南宫月漓住到执法堂,她恐怕也乐意。” 苏寒衣笑叹了一声,没有答话。 缓了会儿。 童信又痛心疾首地唏嘘起来,“弟子打架倒不是什么大事,有点摩擦,他们也能更清楚和同门之间的差距,但是魏宝恭和陆缺俩人的矛盾,打架只怕解决不了,反倒会进一步恶化。” “魏宝恭回宗时候就找我谈过、想跟初五结契道侣的事,心志非常坚决,不至于因为此次挫败就放弃了。” “魏宝恭资质很高,在顾进长那批弟子里威望也很高,能串联起来的力量不小,我啊怕这事会越闹越大,最终闹出人命来。” 苏寒衣怔了片刻,才接话道:“他如果执意寻死,谁也难救。” “你不担忧出事会是陆缺?” “会吗?” 童信拉下脸,叹了一口气,得,事情结束以后就去开导开导魏宝恭,免得这名很有前途的弟子死于非命。 ……… 谷中。 陆缺简短地警告了魏宝恭两句,把断夜收回刀匣,转身而去。 溪流两侧不少师兄师姐都还在注视着,目光一路尾随,有惊异,有赞叹,有大惑不解。 而这些不尽相同的目光,显然都源自于对他实力的高度认可。 玄门正宗有气节,不完全是弱肉强食,但也会给予强者应有的尊重。 陆缺本来没想受到这么多的瞩目。 只不过在拜入参合宫将近三年,除了蒋末作恶太深、忍无可忍以外,平常都愿意与人为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能帮的就尽量帮,桌椅板凳帮他们修了三十个,绝对算是老实人一个,不应该受欺负…… 魏宝恭和秦会合谋构陷陆缺,意图置他于死地,就不得不出手。 世间种种。 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只会让对方登鼻子上脸。 那就只能以武力弹压,让麻烦尽量减小一点。 如此,而已。 陆缺感觉魏宝恭有点心机城府,估摸受了此次威慑,心里不但不会服气,还会继续整蛾子。 毕竟游历四年,经历过几回生死战,心性应该会很坚韧。 “就陪他动动脑……” 陆缺虚握拳头贴在唇边,呢喃了一句,快速走回洞府。 打出锁龙关的三兄弟,祝百寿例外,陆缺和宁归可都是挺擅长玩脑筋儿,不止会挥拳头。 回到洞府。 陆缺关上洞府门,脱的精光,拧了拧湿透的衣服。 还没有来得及把衣服放进水盆,雪初五就挤开洞府门,闯了进来。 下午雪师姐总是习惯在洞府修行《九鼎积雷》,心神入定,没赶上打架,可在陆缺解衣卸甲的时候就赶过来的很凑巧。 她还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师弟,你脸色怎么会这么差?” “……” “到底怎么回事,说句话。” 其实谈正经的事时候,还是穿着衣服更恰当,陆缺皱起眉头,挥了挥手,示意雪初五就算没有回避的意思,也应该先把脸给转过去,别一副目不识丁的模样。 经此提醒,雪初五总算反应过来只关心陆缺脸色了,脸红了一下,慌忙拧身过去。 “我没看见。” ……… 第342章 还有智慧 将夜,雨势渐小。 几名年长的师兄去碑林葬了秦会,简单发送,事情暂时平息。 蝉声重新嘶鸣起来。 陆缺到洞府侧面小室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靠坐在床头。 以《断古心法》九转九倒之法运功,中途被强行打断,熄灭了二十四团命火,脏腑也遭受牵连,一战之后,神色显得越发困顿萎靡,累得都不太想睁眼。 雪初五了解过事情来龙去脉,不知说什么好,坐在炭炉前给陆缺熬小米粥时候,仍然有些气闷。 关在洞府修行这一天,竟错过这么多。 要是下午早点醒神和陆缺并肩作战也好了。 雪初五出神思量,锅里小米粥翻腾,蒸汽顶开锅盖都浑然不觉。 “粥滚了。”陆缺出声提醒。 雪初五蓦然回过神,看见米粥冒着气泡溢到锅边,赶紧用抹布衬着揭开锅盖,下勺扬了扬。 “觉得没能上忙很可惜,有点走神。” “打这场架有师傅、童掌事、陈絮教习约束,到见血的程度就得收手,跟上斗法场切磋没什么区别,本来也无须帮忙。” 雪初五放下汤勺,转身凝视陆缺,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陆缺道:“怎么了?” “不是用不用帮忙的事,只是想着师弟遇上麻烦时候,身边有我。” “嗯。” 陆缺脸色苍白地笑了下,合上眼闭目养神,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雪初五已经把饭菜做好,摆在桌上晾着。 “谢谢师姐。”陆缺起身下床。 “跟谁客气呢?” 雪初五在炭炉前熬粥炒菜,有些热,解下了外罩衣裙,身上仅剩一件黑色素纱裙。 ……这素纱是大夏近几年才创新的纺织技艺,所选蚕丝纤细,织工精巧,裁制出一件衣裙,重量还不过一两,极其轻薄纤透。 偏是雪初五身段美腴凹凸,平常不习惯用束胸布,过来搀扶陆缺时,素纱裙几乎被黄润灯光映得朦朦胧胧,似纱似雾,诱惑感不言而喻。 端庄精致与妖冶在她身上呈现出了完美的平衡。 陆缺都忍不住地心神悸动,目光游离不定。 女为悦己者容。 被陆缺直勾勾地看了几眼,雪初五反而觉得欣喜,粲然一笑,说道:“先吃饭。” “这衣裙师姐可别在外面穿。” “只穿给你看的!” ……… 吃过饭。 陆缺气色依旧很差,不适合和师姐精研君子六艺,骑射之术,重新躺回床上,盖上了薄毯。 雪初五洗过碗筷回来,坐到床头,“明天我去找师傅求两丸补气血的丹药。” “我气血还是很足,这回是伤到了经络穴窍。” “经络穴窍伤势得用归川丹调理!” 陆缺闭眼道:“上回我去珠字号藏书楼取修行功法,中了书魅邪术,师傅就为我准备了两枚归川丹,这回正好派上用场,打架之前我就服用过了。” 雪初五伸出纤指搭在陆缺手腕,垂目沉吟片刻,感觉气息很平稳,放下了心。 “你自己感觉伤情如何?” “道行有所减退,伤势倒不重,静养十天应该就能恢复,不是心里有这个底,我也不会今天就和魏宝恭他们动手。” “伤不重就好。” 灯火光芒逐渐暗淡,雪初五转身挑了挑灯芯,又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她把茶递给陆缺,忧虑道:“这回得罪了顾近长、梁闲心、石师兄他们,只怕魏宝恭还会借题发挥,四处宣扬你的不是。人言可畏,宗门里面亦然,树敌太多终究不是好事,毕竟咱们师傅的实力也没到弹压宗门的程度。”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 既然能冒出来个秦会构陷陆缺,就有可能再冒出来个赵会、秦会。 陆缺点头道:“我懂。” “明天我带些礼品去和几位受伤的师兄弟赔个礼。” 不得不说雪师姐很有贤内助的风范,思虑非常周全,也愿意去做细枝末节的事,难能可贵。 魏宝恭想和她结契道侣,证明此人有眼光。 陆缺扶住雪初五纤细滑腻的腰身,“这事我去更合适,师姐还是专注于霜降大比更好,这届霜降大比拔得头筹,赢取一些修行资源,也是头等大事。” 雪初五就势往床里面挪了挪,抱起陆缺的脑袋放在自己柔软的双腿上。 “我怕你拉不下脸!” “我有什么脸啊。” 雪初五在陆缺额头轻点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行……今晚看着你睡。” “那恐怕很难睡得着了。” 话虽如此,可合上眼约莫一刻钟功夫,陆缺还是昏昏睡去。 陆缺睡熟后,雪初五坐了许久,才小小翼翼地把他的头放在枕头上,随即下床,穿上外衣,抱起木盆,到外面溪流去给陆缺洗衣服。 ……… 翌日,天色放晴。 陆缺醒来以后,就挺着病恹恹的脸走去顾近长洞府。 叩了几声门,安静等待。 约莫半刻钟功夫顾近长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出来,“请进。” 陆缺推开洞府石门,大概一扫,见里面出奇地干净整洁,座椅摆放整齐,床上的衣物叠成大小相同的方块……心道顾师兄强迫症挺重,洁癖也挺重,就先外面把鞋底的泥刮干净了,才移步进去。 “师弟手段强悍,只是也没必要来看我的笑话吧?” 顾近长对陆缺本来没有什么偏见,不过昨天一招就败在陆缺手里,面子总是有些挂不住,难免说话带刺儿。 陆缺拱手作揖,面色真诚,“我是来跟顾师兄赔礼道歉的。” “不必。” “很有必要,我昨天其实故意对顾师兄下重手的!” 坐在石蒲团上调息的顾近长,睁开了狭长双眼,眼中酝酿怒意,混账东西,既然知道出来毒辣,就别来显摆这点了。 陆缺慌忙接上自己的话:“但我有个充分的理由。” 顾近长被勾起了一点兴趣,“什么理由。” “魏宝恭和圆脸师姐虽是筑基中期,正面打起来,我其实也不怕,但顾师兄就不一样了,剑术犀利,变幻多端,让我心里非常地担忧,万一和魏宝恭交手时候,顾师兄的凌厉飞剑突然袭来,那不是玩完了?我觉得顾师兄的威胁比别人都大,心里忌讳,所以不得不先对顾师兄动手。” 哎…… 这话怎么听起来还蛮舒服,顾近长眼中怒气消散了些许,“师弟忌讳我?” 陆缺点头道:“当然啦!我以前当散修时候去过以剑道着称的天渊剑宗,见过的同阶剑修起码有八百个,其中有一个叫做相轲让我非常忌讳,还在她手里吃过大亏。” “恕师弟我冒昧品评了,顾师兄给我的感觉和相轲给我的感觉如出一辙,老远见了心里就有些发虚。” “对了,相轲是康回徒弟,不知道顾师兄听没听过?” 最后一句话,陆缺故意说的。 相轲如今或许还寂寂无名,但是不孕不育的表姨康回可是成就金丹境的第一人,大名早已播散修仙界。 顾近长自然知道康回,闻言,心里不由泛起波澜,“康前辈是如今修仙界资质数一数二的修士,而天渊剑宗又以剑道着称,那其弟子相轲必是剑道天骄,我能和这样的天骄相提并论了?” 顾近长心中怒意完全消散,问道:“那师弟以为我和相道友相比如何。” 他的注意力已经从被陆缺打伤这点移开。 陆缺暗笑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我只说我个人意见,顾师兄听了别生气。” “但说无妨。” “我感觉顾师兄天资悟性应该是和相轲齐平的,差距在于对剑道的专注!相道友非常之冷淡,心思几乎全部用在剑道上,他们天渊剑宗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剑心同明什么,记不太清。” 顾近长沉吟道:“剑心通明无逅,那的确了得,师兄我暂时没达到这种心境。” “早晚能达到是不是?” “我也有几分把握。” 感觉气氛预热的差不多了,陆缺开始切入正题,笑道:“师兄能跟天渊剑宗的剑道娇女并肩而论,将来起码能修到元婴!但师弟我就不同了,资质很平庸,如今能比同阶强点全是仗着两位妖族赏了点修行资源,往后进境只会越来越慢……” 顾近长起身道:“师弟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顾师兄如此卓绝天资,应该去和相轲那种剑道骄子争锋,如果把心思往师弟我这样的平庸之辈上浪费,就可惜了。” “这……” “给顾师兄五年的时间,道行一定能把远远甩开,但是这在两三年以内,顾师兄应该也没有赢我的把握,假如哪天我和魏宝恭的矛盾激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顾师兄还站在他魏宝恭那边,我万一收不住手,那顾师兄可就别就失去和相轲争锋的机会。” 顾近长眯眼思量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道:“我明白陆师弟的意思了,其实我也没想给谁站队,单纯是和魏师兄很熟,蒙受过他的指点。” “这回挨了一拳,也算还清了。” “师弟真是个好说客。” 陆缺跟着笑道:“着实是不愿意和顾师兄为敌。” 顾近长转身走到桌前,低头沏茶,“放心,咱们不会成为敌人,不过师弟能不能把我给相轲搭个桥,明年我要外出游历,准备先到天渊剑宗去拜会。” “没问题。” “师弟,喝茶!” ……… 第343章 层层瓦解 喝了杯清茶,从顾近长的洞府出来,往南走百余丈,有两株老石榴树。 石榴树侧面就是梁闲心的洞府。 洞府外摆着十几个青灰陶盆,都是种花用的,不过花都枯死了。 一张古琴横在陶盆中间,琴面饱经风吹雨打,堆积半指厚的黄泥,五根琴弦也早已经断裂。 陆缺左右瞅瞅,不禁一笑。 瞧这又是花又是琴的,想必梁师姐也曾附庸过风雅、想往淑女那方面靠拢,但是很不成功。 正欣赏这些失败作品,梁闲心从洞府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块破抹布。 她看见陆缺这位不速之客,气势汹汹地扑过来,把抹布往陆缺脸前一抖,仰着下巴道:“还要打架是不是,奉陪到底!” 傻乎乎的耿直劲儿直逼祝百寿,怪不得能把离火炼成纯净明黄色。 ……看来“离火术”真不适合心思灵巧的人练习。 陆缺抱臂冷笑道:“好色之徒,不分青红皂白的蠢蛋,还不向我赔礼道歉。” 梁闲心被好色之徒弄得有点懵,哪儿男子这么说女子的?再说她没有冲陆缺展示过这一面。 “你才好色!” “梁师姐还别不承认,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梁闲心面红耳赤道:“别血口喷人。” 这位师姐可比顾近长要蠢笨多了,才聊两句就已经上套。 陆缺不疾不徐道:“那把事掰碎了论一论。” “论,论论论。” “梁师姐如果不是贪慕魏宝恭的美色,何必跟他沆瀣一气,排挤同门?我就觉得师姐心地不坏,所以只能往好色这方面想,色令智昏嘛。” 梁闲心破口道:“放屁,我昨天和魏师兄站一块儿,就是看不惯你残害同门,就算是魏师兄不在场,我也照样要揍你。” “用脸狂揍我的手?” “我……” 陆缺摆了摆手道:“别急别急,谁揍谁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什么时候残害过同门了,我是杀了蒋末、孙玉宝、霍重山,但他们都已被宗门除名,梁师姐跟他们谁是同门啊,同伙吧?” 梁闲心怒不可遏地瞪着陆缺,“你还杀了秦会秦师兄,脑袋和头颅都分开了,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想狡辩!” “那我为什么杀他?” “心胸狭窄,心狠毒辣。” 陆缺拍了拍巴掌道:“都是魏宝恭和你讲的对不对,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还说不是被魏宝恭的姿色迷晕了头。” “我……我我我有自己的判断。” “那你怎么不判断判断,为什么我杀掉秦会,宗门不治我的罪?” “你有苏长老这个后台!” 陆缺笑眯眯道:“师姐也在望月谷待了十几年,比我更清楚苏长老为人,觉得她会为宵小之辈站台吗?不会对吧,那么秦会被杀自有他该死的理由。” 梁闲心睁大充满智慧的双眸,左右思量,忽然击掌道:“你是说秦师兄被杀另有隐情,不单单是误会?” 陆缺竖起拇指,“梁师姐可真是冰雪聪明。” “别谄媚,说说什么误会。” “就是魏宝恭和秦会偷偷到宗门邮驿偷偷拿了我的信,借信上内容诬陷我和镇邪司勾结,想要害死我。” “不可能,魏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魏宝恭当然不是,他属于真正满肚子坏水脚底板流脓的那种货色,通常都是在背后出谋划策,指使别人去干坏事,捞到了好处他就拿打打头;坏事没干成,他就卖队友装白莲花。” “胡扯!” 陆缺道:“给你说句实话,秦会在执法堂被定罪到被杀的过程中,魏宝恭没有替秦会求一句情,你可以到执法堂去问。” 梁闲心黯然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魏师兄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连我喜欢吃甜食都记在心里,远游那么辛苦,还特意给我带了蜜枣。” “人都是会改变的。” “我不信,我要当面去问他!” 就梁闲心现在的心机城府,去找魏宝恭还不被忽悠的晕头转向。 那么陆缺的唾沫星子岂不白费,慌忙拦住她道:“问了他能承认?看人品性,听其言观其行足够,梁师姐请仔细想想,雪初五和我感情深,还是和他感情好。” “雪师姐喜欢你,望月谷谁不知道。” “这么不就对了。” “什么对了?” 看着梁师姐充满智慧的眼神,陆缺既无奈又唏嘘。 掌事童信明显是个滑不溜手的老油条,心窍多如牛毛,怎么就没传这位资质还不错的梁师姐几成功力。 哎。 陆缺无奈解释起来。 “我和雪初五关系人尽皆知,魏宝恭回宗之后却偏偏要横插一杠子,甚至不惜把你们都拖下水,这说明此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反观师弟我呢,一身的正直善良,慈悲仁侠,甚至也有点英俊。” “昨日受尽欺辱污蔑,以一敌七,依然考虑着各位师姐师兄的安危。 “梁师姐请再想想,以我的手段,当时打断师姐几道经脉、断了师姐炼气问道的路,绝对不难,可我没有这么做,我当时只是把师姐轻轻地打昏,让师姐脱离这个混乱的泥潭。“ 时隔几年后,陆缺的词锋已经有宁归七成功力。 这也有赖于当年宁归教陆缺读书、书法时候变着法的训他。 ……把书读活的人还是厉害! 陆缺心念闪烁,故作苦涩地叹道:“我心里的苦谁知道呢?算了,师姐往后还要跟着魏宝恭一块儿对付我的话,我也认,只是请师姐到时对我下手的时务必快些,我很怕疼。” “没、没说要一块儿对付你。” 陆缺摇了摇头。 梁闲心见他不太相信,立马举起剑指指天道:“我梁闲心一言,八匹马都难追!说不会跟着魏师兄对付你,就绝对不会再因此对你动手,我可以发誓。” 搞定。 陆缺把话来回原点道:“不用发誓,只是梁师姐现在了解了事情始末,还觉得不该向我赔礼道歉吗?” “可是……”梁闲心感觉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伸手挠了挠漂亮脑瓜。 “师姐只是被打昏罢了,而我却因昨天的事损失四年道行,这点梁师姐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向我师傅求证。” “嗯……我……陆师弟,对不起!”梁闲心拱手向陆缺行礼,脸色有些红涨。 “我原谅梁师姐了。” “师弟宽宏大量。” 陆缺虚握拳头贴在唇边,掩盖笑意,片刻后道:“梁师姐,距离这届霜降大比仅剩两个月多,用心为比试做准备吧,咱们堂口都期望你此次能打进前十。” 梁闲心点头,“我知道啊。” “所以就别为其他杂事分心了,如果需要切磋可以去找陶希陶师姐,她现在已经晋升筑基后期,也会很乐意帮忙的。” “好。” “告辞了。” 陆缺转身走开,苍白的脸在清晨阳光里浮现出一层深沉之色。 陆缺不知道魏宝恭将顾近长、李望、梁闲心这些人资质出众的同门聚拢到身旁,到底有何用意。 但既然要和魏宝恭玩玩,那就得先把那些人从魏宝恭身边儿撬开,层层瓦解他在望月谷里的积攒势力。 费点口舌而已。 就算不能把他们瓦解开,也能让他们心生嫌隙。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很脆弱。 陆缺自笑了一下,“玩阴的,我也会啊。” ……… 第344章 桑麻纸上 陆缺又去找了李望、石刚等人。 踏出修仙界以后,陆缺依然保持在锁龙镇养成的习惯,察言观色,分析人心! 在望月谷读书修行将近三年,眼睛没有闲着,对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师兄师姐,性情如何,脾气如何,大概都有些了解。 根据不同的性情拟定不同的话术,说服他们,这不算太难。 如顾近长剑骨高傲,需要去捧,再将之心思引回剑道。 梁闲心天真耿直,则用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话术。 等等。 所以过程中没有遇到太大磕绊。 唯独李望曾过受魏宝恭救命之恩,态度模棱两可,但自从解开心结以后,他说话做事都变得很有分寸,不会造成太大麻烦。 那位脾气不太正常的圆脸师姐,陆缺确实不熟。 据雪初五的小道消息说。 圆脸师姐几年前外出磨砺,遇到一位颓唐如玉山崩的散修,美男子,情投意合,结伴同游数月,后来该散修提起了家中有位种茶叶的老恩师,经络脏腑受伤极重,卧床不其多年,需要大量修行资源疗养…… 当时圆脸师姐为给意中人排忧解难,四处去找相熟道友借修行资源,乃至借到凤栖山,光是火返丹就借了二十四瓶。 结果。 所需的修行资源凑的七七八八后,那名美男子散修就带着东西跑路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前和圆脸师姐讲的住址、修行之处全是假的,就是场有关风花雪月的骗局。 更可恶的是只骗财,没骗色。 这给圆脸师姐造成了严重的心理暴击。 被骗财顶多说明心智不成熟,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没什么大不了;不骗色,可就表示她很欠缺女性魅力。 侮辱性太强。 经历过这种倒霉诈骗,脾气不古怪才是怪事。 陆缺和圆脸师姐就碰过几次面,攀不上交情,就请雪初五到她那边说和了。 ……… 陆缺的洞府门被武执锁的缚仙锁打破了一个洞,比拳头略大,还没有补。 黄昏时回去。 陆缺在溪涧里翻找了片刻,找到块大小合适的鹅卵石,嵌进破洞,随即又在缝隙之间填了十几颗小石子,掐诀酝酿离火,烧融鹅卵石与石子,把破洞结结实实地堵上。 雪师姐青春繁盛,桃之夭夭,隔三差五总会过来,此时陆缺受伤,过来的就更加频繁,而洞府门关上,就是两人天地,雪师姐尽显妩媚诱惑之态,偶尔也莺声燕语,被人看去了听去了都不大好。 满园春色得关住! 补好洞府门,陆缺在外面练了几遍拳。 伤势之故,有二十四处穴窍玄关的位置还隐隐作痛,炼得很浅,只是活动开气血筋骨。 黄昏很快落幕,天穹换了一幕星辰,犹明澈湖泊的落满光沙。 夜风清凉,吹来野茉莉花的香气。 陆缺回洞府舀了瓢清水,拉着凳子的洞府外乘凉。 掌事童信从筑基期地盘深处走过来,手里捏着一朵纯白茉莉,放在鼻边细嗅,嘴里念叨。 “风露扶疏蔓翠藤,玉花剪刻见层层。” 参合宫的几块素质地板,学问方面其实都不差。 童信也曾饱读诗书,只不过吞下去的先贤章句,吐出来的是污言秽语。 这叫内秀! 陆缺看见童信走过来,起身行礼,也猜测他是去了魏宝恭那儿。 “童掌事好。” “好。” 童信丢了手中茉莉花,让陆缺再去搬张凳子出来。 随后跟陆缺并排坐下来,抬头望着晴朗夜空,老脸紧皱。 童信的确是从魏宝恭洞府过来,只是一番苦口婆心,也没有什么收效。 本来魏宝恭就是名很有主见弟子,外出磨砺后,心智磨练的越发坚毅,说直白点就是翅膀硬了,满口应着好好好,叛逆心理其实很强,童信看得出来,他绝不会和陆缺善罢甘休。 矛盾还得激化,乃至不死不休! 只是陆缺是什么态度? 童信转过老脸,上下扫量了一番面色苍白的陆缺。 乍一看,平平无奇;仔细瞧瞧,也看不出来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近几年来望月谷低阶弟子的出彩事,全部发生在他身上,青云浦堂口突破围堵强杀霍重山;望月谷以一敌七,毋庸置疑是天骄手笔。 充满了矛盾。 童信酝酿大半晌,拈着胡须道:“打算怎么处理和魏宝恭的事?” 陆缺举着拳头在额头,笑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别他娘跟老子扯淡。” “不扯淡的话,童掌事恐怕不乐意听。” 童信郁闷哼了一声。 陆缺道:“您作望月谷掌事多年,看着堂内师兄弟修行成长,自然舐犊情深,只是我已经容让过魏宝恭一回,再有第二回肯定得弄死他!我也有我自己的事得处理,不能把心思全浪费在争风吃醋上。” 和童掌事这样人精,也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此话落定。 两人互看一眼,童信没从陆缺眼中看到任何杀机,但感觉出来他有这胆量。 童信呸了一口,“兔崽子,我现在有点想拍死你。” “为什么?” “我的话怕你也不乐意听。” 陆缺淡笑道:“掌事但说无妨。” 童信夺过陆缺手里的水瓢,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冷水,一抹嘴道:“你现在的战力在筑基层面确实不了起,可你天资平庸,到了筑基后期,很难把命火凝炼至明净之态,修行路到不了金丹境;可魏宝恭不同,金丹境十拿九稳,为宗门利益着想,我也不得不偏向于他。” 宗门想要发展,想要在起伏不定的修仙界稳住五大宗门的交椅,肯定要倾向那些天资高的弟子。 可以理解。 陆缺也没兴趣反驳,低头笑了笑,“童掌事,我能说动我师傅、我师姐转投青云浦堂口。” “小子——” 童信有点慌了。 需知苏寒衣不仅是望月谷男女弟子心中神一样的存在,还是望月谷最高战力,关键时刻得考虑她撑门面的,她要走了,等于望月谷堂口塌了半边天。 不过童信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唬住的,定了定神道:“兔崽子,你恐怕不知道金丹长老转堂口得由宗门高层裁决,可不是想转就能转的。” “童掌事,你恐怕不知道弟子我直通宗门高层。” “你?就你?” 在童信质疑且嘲讽的目光中,陆缺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张桑麻纸。 桑麻纸落了一笔墨痕,勾勒像是狼耳或狐耳的形状,右下方还写了个“古”字。 陆缺两指夹着桑麻纸,在童信眼前晃了下,然后立即收回袖中,“童掌事,您老是消息太闭塞和天渊剑宗平常都无往来,还是记性不好?忘记了天狼星动,大妖围山。” 童信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 苏寒衣在参合宫的光芒太闪耀,让他们忽略了陆缺其实还有更硬的靠山。 那是狼族一主又一族,而且狼族大妖还真有在参合宫高层的。 陆缺再次把水瓢递给童信,“童掌事心里偏向魏宝恭便好,可别真给予什么行动上的支持,不然弟子会很难办。” ……… (今天下班太晚,只有一章,后面会补上) 第345章 他凌乱了 童信拈着胡须,把胡须拉得绷直如弦,扯起了皮肤。 陆缺自始至终没有什么情绪波澜,静如止水,都让童信从他身上咂摸出来点老气横秋的味儿。 魏宝恭的城府似也不如他啊…… 蝉声嘶鸣,气氛越发沉闷。 童信从矮凳上站起来,扯了扯被汗水浸湿的衣领。 “小子,在宗门里待的日子不短了,就不打算出去游历一段?” “霜降大比结束后应该会出去。” “好。” 陆缺和魏宝恭的矛盾似乎很难调和,不见面,让时间去化解,或许是个办法。 童信长叹了声,转身走开,低矮的身形在夜幕里显得有几分佝偻。 肩负望月谷稳定和发展职责。 他可以在执法堂为陆缺挺身而出,但也也得加照顾魏宝恭这种天资超群的弟子,保障魏宝恭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 这碗水别说端平,端着都不易。 ……… 夜色渐深渐清。 月光无声地淌进了望月谷,使得溪涧如流银,草木如生霜。 但蝉声依旧嘶鸣不停。 陆缺独坐两刻,提着凳子回到洞府,饮了半瓢清水,坐到石蒲团上开始运转《断古心法》。 不用九转九倒之法沉淀道行,《断古心法》也就没那么霸道难驯。 伴随着心神定静,圆明性光在眉心神轮内部浮现出来。 光芒皎皎如月,映照穴窍玄关。 这一景象在体内闪过以后,天地灵气就开始从二十五仙窍引入陆缺体内,缓缓引动丹田灵气,运转大周天。 陆缺如此平静地运功,还是为了疗伤。 之前服用的归川丹已经化散,但药力绵长悠久,需要每日运功四刻,连续七日,才能完全激发。 石壁小龛中,玉合静心香缓缓流淌。 更漏铜壶的滴水声啪嗒作响,两刻钟时间随之过去。 蛰伏于体内的药力逐渐发作,犹如一道平静河流从丹田而起,流向正经奇脉,涤荡受损的二十四处穴窍玄关。 陆缺的气海穴位置有些发热,温热感很快扩散到胸膛。 这是生机激发,自我修补之兆。 二十四处穴窍玄关受损,对于寻常修士来说至少得疗养半年。 陆缺性命根基雄厚,恢复力极强,十来天应该就能痊愈,感觉到体内焕发的强大生机,他更加确信这点。 “损失不大……” 四刻钟眨眼过去,牡丹香炉中的玉合静心香也同时断了。 洞府内昏沉安静。 陆缺散念收功,坐在石蒲团上依然没有起身,胡思乱想了一阵儿。 ……魏宝恭把他当成眼中钉,他倒没把魏宝恭太当回事,终究还是个筑基中期,在宗门仅有一位金丹境的师傅做靠山,真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宰了就是。 乾坤化气壶许久没有炼化气血,正愁没有想不开的人呢。 师傅苏寒衣不惹事不怕事,也肯定不会看着别人自己徒弟头上。 所以魏宝恭只要不肯回头,那就回不了头了。 脑袋只是暂时寄存他身上。 陆缺不想再这事花太多心思,说服顾近长等人离魏宝恭远点,免得到时候被溅一身血,已经是极限了。 陆缺最在意的还是提升自身道行。 童信说陆缺资质有限,到筑基后期点燃所有命火,很难把命火凝炼到明净之态,这话其实不假。 资质越低,与灵气的亲和度越低,穴窍玄关中杂质也越多。 到了筑基后期修行就会严重受限。 但这点也没有关系。 陆缺的修行之路,步步为营,眼前绸缪的只是筑基中期。 筑基后期为时尚早,更何况乾坤化气壶既然能在炼气到筑基期间,把他的修行速度提升到比先天灵体的柳离更快,未必不能解决穴窍玄关中的杂质。 前世起手落子,算计何止百步?路恐怕已经给陆缺铺好。 “童掌事或许眼光老辣,但跟前世比还是稚嫩如幼童,看不出来什么名堂。” ……… 秦会死亡的第七天。 魏宝恭肩胛骨被打碎,还没有好,肩膀和手臂还都缠着纱布,但依然想给秦会料理头七。 得让同门看到他魏宝恭重情重义不是? 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秦会,魏宝恭都如此重视;将来死一个有关紧要的顾近长或是其他什么人,那他还不得去跟仇人拼命。 天气晴好的清晨。 魏宝恭在手里系上白色孝带,出门就先去了石刚洞府。 很可惜。 最老实听话最富有同情心的石刚师弟,被童信派出去给凤栖山送信了,来回遥遥两万里,没七八天功夫回不来。 魏宝恭紧接着走去顾近长的洞府。 洞府门闭紧,时而有剑意从细如发丝的门缝透出,很明显是在闭关悟剑。 “这么怎么不巧?” 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的魏宝恭,一路穿过溪涧、葱茏林木,又转到梁闲心洞府。 刚到那两株石榴树侧面,就见陶希和梁闲心挽手出来,有说有笑,似乎正在讨论某些交手切磋中的细节。 魏宝恭比陶希入门晚十年,见了免不了行礼客套。 “前几日没见到陶师姐,未能及时恭贺师姐迈入筑基后期,见谅。” 陶希温和笑道:“魏师弟可是咱们望月谷里的大红人,一回宗就有大堆的事等着处理,日理万机,哪儿顾不上跟我这个师姐问声好啊,能理解能理解。” 听听,这绵里藏针的口吻和陶三门陶百总何其相似? 话说的很轻巧,但明显也有嫌魏宝恭没事找事的意思。 魏宝恭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躬身行礼道:“那师弟先给师姐赔给不是了。” “免了,伤还没好就多休息休息。” “今天是秦会秦师兄头七祭日,我想带着师弟师妹到坟前吊唁,同门这些多年,情同手足,总不能对秦师兄的死不管不问。” 陶希笑眯眯道:”魏师弟要顶风作浪?执法堂可是判了秦会其罪当诛。” 魏宝恭心机城府都不错,但在陶希面前还是有点虚。 沉吟半晌道:“也不能因为秦师兄犯过错,就否定咱们和他的交情。” 陶希开玩笑地摆了摆手,“可千万别咱们,是你们,我素来深居简出,跟构陷同门的混账东西攀不上什么交情。我泰东陶氏本自行伍起家,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不知道为了利益,就出卖人构陷人的货色。” 魏宝恭嘴角牵动,有些尴尬。 陶希又道:“霜降大比不剩两个月,我给梁师妹喂喂招,争取让她打进前十,有空再陪你聊。” 梁闲心自始至终没说话,但看魏宝恭的眼神已经丧失了原因的崇拜。 随后两人并肩离开。 剩魏宝恭独留原地凌乱,怎么回事,才过几天望月谷就像变天了? “姓陆的搞什么鬼。” 魏宝恭郁闷地折回洞府,门外已有一名国子脸的筑基后期师兄在等他。 ……… 第346章 兄弟父子 国字脸筑基后期抱着手臂,斜靠在洞府外嶙峋的石壁上,嘴角笑意若有若无。 他叫宋聘,和魏宝恭前后拜入望月谷金丹长老伍幽夜的门下,乃是同一师门的亲师兄弟。 宋聘之前都在洞府祭炼灵器,到昨晚亥时才出关。 这一出关不得了。 亲师弟魏宝恭游历四年归来,紧接着就被打了脸。 “师兄!”魏宝恭抱拳行礼。 宋聘转身推了推洞府石门,意思是进门再说。 两人转进洞府,倒茶叙话,把这四年以来发生的事大致聊了聊。 随后才谈起回宗的过节。 对魏宝恭想和雪初五结契道侣的事,宋聘并不意外。 这位魏师弟胸中埋藏不少的权利欲,并且长袖善舞,前些年就把望月谷里几位资质出众的师弟师妹笼络到了身旁,如果再和雪初五结为道侣,赢得苏寒衣的支持,过十几二十年就能坐上望月谷的见习掌事,进而晋升为掌事。 权势—— 不仅是世俗王朝迭代的诱因,也是许多修士追逐的梦想。 不过宋聘还有一点不清楚。 魏宝恭在游历途中,机缘巧合下得到一本名为《观散六记》的典籍。 此典籍乃上代修士着述,记载着许多当今已经失传的秘法。 其中有一条双修的秘法,玄妙精微,能借雷阳正体的雷性淬炼穴窍玄关,把破境结丹的时间缩短十到二十年。 雪初五不就身负雷阳正体? 魏宝恭本来心仪这位端庄美艳的师妹,又兼有诸多利益牵扯,自然铁了心结成这份姻缘。 魏宝恭低头为宋聘倒着茶,眉宇郁郁不展。 “回来宗门这几天以来耳听目见,姓陆这小子显然不好对付。” 宋聘道:“陆缺在望月谷确实有点名动一时的意思,不过听几位长老议论过,此人之前似乎撞到过大机缘,资质却有限,往后就会渐渐泯然众人了。” 往后? 那是三年还是五年啊,魏宝恭呵呵笑了两声。 如今陆缺和雪初五朝夕相对,生米做成熟饭那是不可避免的。 魏宝恭倒不介意等陆缺泯然众人后,捡剩饭来吃吃。 别人吃剩下的饭,照样还能充饥。 只不过魏宝恭感觉陆缺不死,他连吃剩饭都没有机会,也是邪了门,雪初五好像对陆缺死心塌地的。 “咱们是亲如兄弟,我也不瞒师兄,我感觉姓陆的小子就是修行路上绊脚石,不把他搬开,道心不顺,境界难达。” 宋聘捏掌成刀,在自己脖颈一划,“那就把他做了!” 宋聘的心思远不如魏宝恭深,有时候甚至像是无脑莽夫。 但毋庸置疑,他很支持魏宝恭。 魏宝恭按着额头道:“在宗门里哪儿有什么机会。” “等他出宗……这事我来做……” “师兄?” 宋聘捏着茶杯一饮而尽,伸手压在魏宝恭肩膀,“你根骨智谋俱佳,将来肯定要继承师傅的衣钵,必须一往无前,绊脚石,师兄替你搬开。” ……… 一道光秃秃的山峰,形势笔直如剑,飞鸟难渡,山猿难攀。 山腰黑云涌动,劈落一道道闪电,在崖壁不断激起火光。 “看到了吧,你上不去!” 孟拾鱼推开折扇压着粉唇,扇面铁画银钩的题词“我是你爹”四字,正对宁归。 宁归横了师姐一眼,面色极是不善,估摸是想把谁是谁爹这事拿到床帷论一论,但却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把裹腿系紧。 “你还真准备爬?”孟拾鱼瞪着眼,一副不可置信模样。 宁归点点头。 这座山峰住着九溪学宫某位大佬,不仅道行通天,学问也渊博似海,了解修行界诸多隐秘。 凡九溪学宫弟子心有疑难,皆可向他询问。 但为了考验弟子心性,该大佬特意在这种山峰布下结界禁法屏蔽灵力,故而不能飞行上山,只能攀爬。 宁归想向山顶的大佬,求教从那块黑色鳞片拓印下来的字都是什么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孟拾鱼心疼宁归,伸指戳着他的额头警告道:“这山高有九百丈,坡度陡峭,爬到山腰时还有可能遭雷劈,摔下来肯定得摔个半死了。” 宁归理所当然道:“所以我才把你叫了过来,等天上掉下来个宁哥哥,你就负责接住。” “不是……” “师姐对自己的实力不自信?觉得接住不我?” 孟拾鱼郁郁地跺了跺脚,“山腰那块儿的石头常年经雷霆锻打,坚固如驳铜,锋利如刀剑,你到那儿肯定被割的浑身伤口。” 宁归手指缠绕着鬓角长发,温润如玉地笑了笑,笑容迷死万千少女。 “拓印文字或许包含一桩大机缘,我不爬上问清楚,我那两个逆子怎么变强?我不吃点苦,他们如何能体会的到父爱如山。” “你就不是能吃苦的人!” “啊,对。” 宁归笑了一声,低头把护臂扎紧,“可如果为了他们,我就愿意吃苦。” 孟拾鱼皱眉道:“为什么能这么肉麻?” “那年我们在界山遇到一头开山熊,打不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祝百寿那蠢货不愿意丢下我,能跑也不跑,拼了一条命挡在我前面。 “后来小陆赶来。” “你别看那小子如今强得离谱,可最怕疼,每年手冻开个口子就得呲牙咧嘴,但他为了早点醒神斩杀开山熊,不假思索就用刀豁开手掌,直见骨骼,那时他才十六岁!” “这些够不够?” 宁归低头一叹,眼中似涌起界山风雪。 当年很苦,可当年也很美好。 尤其是见识过修仙界的尔虞我诈,便会更珍视从前情谊。 宁归自知论勇武果断不如陆缺、祝百寿二人,只是多思善谋,便想着尽自己的智谋也要把两位兄弟推到更高的位置,让他们在修仙界也能安稳。 所以吃这点苦不算什么。 他回看了孟拾鱼一眼,“看好我,别让我真摔死了。” 孟拾鱼木木呆呆地思量好久,好像大脑卡死,半晌古怪地说道:“真想不到,师弟明明张着一张负心薄幸的脸,却还这么在乎兄弟情谊,不是说负心总是读书人吗?” “这不是上升到父子情了?”说话间,宁归已经攀缘而上。 ……… 第347章 见余老祖 浓云投下巨大阴影,山腰以下不分晨昏。 宁归沿着陡峭岩壁攀缘,很快就已经登高百余丈,在孟拾鱼的眼里缩小如蚁。 罡风渐渐劲烈,如同锁龙镇冬日里的西南风,能刮的人倒退。 好在宁经魁准备非常周全,一身束身劲装,足登软履,发丝也扎成了道士髻,承受的风阻还不是很大。 五指紧抠岩石裂隙继续攀援。 脚下不时蹬落碎石,哗哗啦啦地坠向地面。 孟拾鱼周围被砸出几十个坑洞,石块陷入地面半尺,可见坠落之势迅猛。 “小心!” 孟拾鱼揪心地冲着山上呼喊,但声音没有传播过来,就被罡风刮散。 宁归的已经抵达山腰,头顶浓云犹如翻动的墨海,好像遮盖了整个天穹,透不进来阳光。 浓云中的闪电向不断岩壁劈落,炸开一团团火光。 空气弥漫着似硝石燃烧的气味。 宁归踩着仅能落下半只脚的岩石缝隙,艰难挪动身躯,尽量避开雷击区域。 还尚未稳住身形,一道手指粗细的闪电径直劈到了宁归的右手上,同时手指抠的岩石缝隙也被炸开。 “娘的……” 宁归右手抓空,失去重心,身躯猛地沉了一下。 幸好另一只手抓得很牢,不至于真的坠落山崖。 但情况肯定不容乐观。 悬空将近四百余丈,宁归单手抠着岩壁缝隙,身体随着罡风来回摆动,好像随时都可能坠崖而亡。 右手手背闪电炸的血肉模糊,鲜血随着指尖不断往下淌。 嘶。 宁归倒吸凉气,顾不得手上伤势,就再次扳住岩石凸起稳定身形。 虽说底下有孟拾鱼接着,坠崖摔死的可能性不大,可总归是身在几百丈高空,心里难免觉得恐惧。 他稳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上攀缘。 或许是从前假话说的太多,天打雷劈的誓言真会应验。 穿越浓郁云层时候,宁归背后又遭到近二十次雷击,衣襟都被烧着了,他甚至嗅到烤肉的焦糊味儿。 “至于吗?” 宁归咬牙坚持,两刻钟后终于登顶,随后立即滚到地面喘息起来。 原本风度翩翩的宁经魁此时衣衫褴褛,膝盖被划破好几道血口,脸色乌黑,躺到的地面还沾了大片血迹,哪儿还有半分潇洒模样? 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事真不好干。 “得讹诈那小子至少十枚木元丹,不然可就亏大了。” 宁归呢喃自语,脸上浮起笑容。 休息了片刻。 宁归起身观察山顶形势,面积有方圆五十丈,地面平整,南面种着六株桃树,山顶气候要比山下冷的多,因而桃花到此时才凋谢,还未干枯的花瓣落了满地。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桃树后面坐落着四间茅草屋,建筑风格不像是当今大夏的风格。 想必居住其间的宗门老祖应该是一位念旧之人。 宁归默默思量着,同时走到桃树下,不经意看到桃枝挂着四块木制的祈福牌,微微散发白光,好像承载着流传千古的愿力,让人感觉宁静吉祥。 正在琢磨,茅草屋突然传出动静。 “弟子宁归参见老祖。”宁归乖觉地移开视线,屈膝跪在桃花树下。 他见到宗门长辈跪的很快很利落,犹如雪初五在苏寒衣面前的跪倒速度。 “五年没见,你的品性倒是坚毅了些。” 一位身材高大青年面容的人,低头从茅草屋出来,双手背负,两袖随风飘摇,眼眸中带着俯瞰人间的冷漠,只是看到宁归后稍微有了些温度。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版的余尽春! 在人间烟火浓郁的锁龙镇,余尽春操持着木匠铺,还未见多么出众,可在九溪学宫里面,当真就有了一种谪仙人的神采。 仰之弥高,蔚然如山,寂然如海。 简朴的茅草屋也因他的存在,多出了飘然遁世的清净感。 宁归之前已经知道余尽春是九溪学宫的开宗大能之一,后来也在钦天监挂职,出现在这座山峰上并不意外,可见到了,还是难掩心中惊讶。 小小的锁龙镇隐藏的多少隐秘,让这样的大能都常年安居于此? “余……老祖。” 拜入九溪学宫,再用余先生这个就不合适了。 余尽春坐到桃花树旁石凳上,“当年说你会走上炼气问道的路,看来没有错。” 宁归咧嘴笑笑,眉宇之间略有暗伤,如果不是被绿了,他未必能奋发图强。 他轻叹道:“造化弄人。” “你现在才多少年龄,见过多少人间悲欢离合,先别妄谈造化弄人四字,本是孽缘又何必执着?” “师祖教训的是。” “上山什么事?” 宁归把从黑青色鳞片拓印下来的十六个字取出来,恭恭敬敬递到余尽春眼前。 “弟子有几位异形古字不认得,特来向老祖求教。” 余尽春眯起眼睛,“神虞王朝附属国荆桑国的文字,当年荆原国被灭,典籍古卷皆毁于一旦,流传下来的物件少之又少,你不认得倒也是情理之中……荆原国!这个小国曾出现一位让修行界天翻地覆的前辈,你可是否听过?” 宁归摇了摇头。 “武神盖十三。” “那弟子知道了,师姐因主修仙武之故常常和我念叨这位前辈英杰,只是时间太过久远,不知道盖前辈身属哪国。” 余尽春伸出手,一只毛笔凭空出现,随即握笔挥毫,把十六个荆原国的异姓字译成大夏文字。 同时解释道:“传闻盖武神渡劫飞身,有万道劫雷加身,一时暴怒,挥拳上攻上界雷池,将雷池砖石打碎一角落入人间,这十六个字里包涵雷石东坠的字样,恐怕是和上界雷石有关,你若能寻得完整信息,就是桩泼天机缘。” 宁归目光闪了一下,“也只有这十六个字,弟子往后会尽力寻找其他信息。” 余尽春摇头而笑,不知何意。 但却宁归心里有些慌,立马换话题转移注意力,“老祖,您何时从锁龙镇回宗的?” ”并没有回宗。” “嗯?” “你眼前所见只是留在宗门的分身。” 原来如此。 宁归感觉手背疼痛难禁,忍不住吹了几下,又道:“分身应该和本体有感应的,请问老祖,锁龙镇上如今怎么样?” “一如既往,陶百总倒升了千总,执掌镇上所有差役与弩手,有他在,镇上百姓和罪民的日子都会好过些,去年冬日锁龙镇西面仅有一人冻毙。” “陶百总仁德!” 锁龙镇坐镇着三位大能,镇边儿的界山还有几尊大妖,无不是能搅动修仙界风云的大人物。 不过无一例外,他们对陶三门的评价都很好。 两句闲话说完后。 余尽春把译好的文字交给宁归,神色略有迟疑,轻声道:“陆缺……” 他只说了陆缺的名字,就不再继续往下说。 ……… 第348章 星暗淡 (这章是一个大伏笔,会异常烧脑,关乎后面的情节,不过看不懂也没关系,不影响此时正进展的剧情。) ……… 宁归离开许久后。 山顶风势渐大,把满地枯萎桃花吹向人间。 但这阵花雨落到山腰云层时候,就无端燃烧了起来,顷刻化作尘埃。 余尽春独自站在山顶,视线落在一支干枯桃枝,上面悬着四块木制的祈福牌,随风摆动,磕磕碰碰。 磕碰声听起来很遥远,好像与现实隔着漫长的光阴。 而在祈福牌的磕碰声中,还夹杂两个稚嫩的童声。 “哥,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可能要很久。” “我及笄的时候能回来吗,那我出嫁时候总能回来吧?” “能,一定能。” “……” 余尽春这等境界,神动而天随,心念起伏,环境简朴的山顶霎时荡开一层晕纹,蕴生虚实难辨的幻象。 绿水古桥的村落。 春正浓时,浮了半溪桃花,随溪流蜿蜒而去。 旁边是铺着黑石板的村道。 一名少年立在道口,肩头背着沉重的竹箱笼,腰悬柴刀,模样像是要远游天下。 只不过竹箱笼的重量,都压得他难受不已,不时地拉着竹箱笼的带子调整位置,尽量使肩膀舒服些。 少年对面站着十岁左右的女童,身穿红色薄袄,颈上悬着银制的长生锁,脸颊肥嘟嘟的,天真可爱。 女童仰着脸,“哥,要平平安安的。” 少年点头。 “娘昨晚哭的很厉害,我把你哄好了,她不敢来送你。” “我过几年就回家。” “嗯。” 少年拉了拉竹箱龙的带子,转身走出村子,脚步很快,两句话不到的功夫身影已经进入村头桃树林里。 女童踮脚望着,嘴瘪了瘪,不知该追还是不该追。 愣了很久,或许很久。 脚下的黑石板不停落下泪斑,连成了一小片。 少年身影终是消失在桃花凋落的树林。 幻象到此结束。 余尽春的手不知何时伸在了空中,努力向前伸着,像是想要抓住某些东西,只是什么都没有触及到。 风不停吹着,枯萎桃花凌乱。 ……… 钦天监拟定星宿分野,青州,星分衡章二宿。 入夜。 “章星”经天而行,光华暗淡,似乎被人间凶厉之气侵扰。 按钦天监的说法,章星主掌天下文运,光华暗淡的预兆,通常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有儒林泰斗近期要挂;要么是今年科举秋闱要出一帮榆木脑袋的举子、写一堆乌烟瘴气的文章。 但这对天下大势没什么影响。 钦天监里负责观星望气的仙师,将星相记录在案,写了封奏折,就钻被窝睡了。 而此刻此时。 无限深邃的星空之中,一道红色流光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近章星,仿佛瞬间跨越了宇宙星河。 只是须臾。 红光就跨过了几乎无限的距离,出现在章星的星环带,并悬停下来。 原来是……一袭红衣的朱与。 朱与凌空站在星空,垂目望着章星的星环,构成星环的陨石大的长几十里,小的仅有水缸般大小,密密麻麻,但全部都是某种强大存在的骨血风化而成。 感觉到朱与的到来,章星死而未僵的意志有韵律地向星空扩散出了六道晕纹。 “我懂,我允你一灵不灭。”朱与点了下头。 随后。 整个章星开始下雪,就连星环带的陨石都渐渐凝结出冰晶。 “不辞冰雪为卿热……” 朱与沉吟了一句,转眸回望来处,视线所直之处空间宛若坍缩折叠,露出一块横亘于宇宙星河的大陆。 那里就是他们所在的世界,以陵光娘娘的尊讳命名,叫做陵光大陆。 站在无限远的距离观望,一览全貌,就会发现陵光大陆的形状,很像是只翅膀不太对称的蝴蝶。 也像一块,伤疤! ……… 朱与低了低头,听见不太恭敬的“让开让开”,已经在锁龙镇春晴楼醒来了神,眼神木木讷讷。 春晴楼已经送走最后一桌食客,关张打烊,小二得抹桌子擦柜台,肯定嫌她伏在柜台上碍事。 朱与迟钝起身。 小二卖力地擦着柜台,“老板娘,何铁匠刚才要了一瓶烧酒,一碟花生,一碟春笋炒肉,身上没带钱囊,账你记到了账本上没有?” 朱与道:“没注意。” 败家!! 小二板起脸数落朱与道:“您不把账记上,月末我凭什么去跟别人讨钱?别看两三百文的是小钱,可一笔一笔的,加起来就是几十两,都得算计清楚。” “再说了,有那食客节操不好,还故意赖账,不把他们哪日来的,做的那桌,吃的什么都记录清楚,怎么能让他们还账?这些事您都得多操点心!” “做买卖的,就没您这么心大的。” 春晴楼就是这么个情况。 厨子认为酒楼没他得黄,小二认为酒楼缺了自己也干不下去,而老板娘就像是摆在柜台上的吉祥物,没啥大用。 小二理直气壮地数落了朱与一顿,脸依旧板着,只不过该干的活还是的干。 他放下抹布,坐到柜台前,揭开账本把赊账的记录了上去……然后发现朱与今天根本没有记账。 “老板娘?” 朱与笑道:“记不记都是那么多银子,不会因为记了就多出几两。” “糊涂!” “……” “账不记清,如何知道盈亏。” “我去睡了,店里明早打扫也行,夏季本就没有几桌客人,你们也多歇歇。” 小二感觉受到侮辱,身为酒楼伙计,干活没干到精疲力尽,就要去休息,根本体现不出人生价值,翻了翻眼道:“对酒楼没用的人才会这么早歇着。” 朱与道:“你歇了,也不扣工钱。” “这就不是工钱的事,我要是干活,要实现人生价值。” “……嗯……请便。” 朱与转身回后院。 小二挑亮灯烛,坐在柜台前细心填账,同时拨动算盘珠子核算数目,脸上渐渐呈现出满足之色。 朱与身旁神性乍现,陵光娘娘的声音响起:“要不给你这小二改改命格,送他点财运?” “驴拉磨也不会给自己抽几鞭子,他乐意卷让他卷,财运就免了,他当店小二跑堂尚可,当上东家,恐怕得给他打工的人压榨死。” “他原来是什么身份?” “荒古时代的一只吸血虫子,纪元劫灭后神通丧失,真灵散成百万缕落到人间,就成了无良财主、恶吏等等,比荒古时代还更兴盛了。” 陵光娘娘笑声传来:“那你可管不了。” ……… 第349章 就像凉了 黄昏余光落照在一座古朴院子,一位女子独立院中,面带愁虑。 此女子顾盼间眉目含愁,美艳之外,有种惹人爱怜的气质。 她在修仙界里声名远播,名气也早早就波及到了世俗,曾让无数人魂牵梦萦;她和凤栖山兰锦嫣并称梅兰双姝,闺名庞梅!曾让不少人以为是风月话本《仙子庞梅》中的主角。 误会很深。 庞梅是孟拾鱼的授业恩师,如今也是宁归师傅。 在山顶问了拓印文字的都是什么字,下山以后,满身皮外伤的宁归,昏死了过去。 到今日已经昏迷第九天。 宁归体魄不算很强,可到底也是筑基修士,灵气已渐渐反哺性命根基,皮外伤五六天怎么着也该痊愈。 因此昏迷,显然不合情理。 庞梅细心检查过宁归伤势,只有十几处雷击造成撕裂伤与灼伤。 表面惨的不忍直视,实际没有波及脏腑经络,体内气息流转还十分平顺。 唯一不合常理的是那天从天顶下来,回到住处,过了子时,宁归的体温就开始无端下降。 好像是要凉! 这种下降趋势一直持续近三个时辰,到清晨时宁归呼出的气息都是白汽。 所盖被褥也结出了冰霜。 按说宁归并没有修行阴寒术法,体温下降到冰点以下,多半就得死。 心火渐灭,焉有命在? 但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宁归体内的温度也降到冰点以下,偏偏血液流通如常,脏腑还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盛生机。 庞梅身为金丹后期,也没在人族修士身上见过如此状况。 很是不明所以。 连日来在九溪学宫翻阅百本典籍,终也没有查到宁归病灶所在。 这徒弟…… 庞梅知道宁归身负极品灵器请妖令,能够模拟妖族修士诸多神通,因此认为宁归的情况应该是、身体遭受伤害,请妖令自主护主,在他体内模拟出了某种阴寒妖兽的天赋神通,以修复伤势。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庞梅也没有请宗门道行更深的长老为宁归看伤。 毕竟请妖令能模拟妖族天赋神通,还能在一定时间内提升十倍实力,属于超越品级的灵器。 如果消息泄露出去,宁归守不住。 种种原因下。 庞梅和孟拾鱼也是干等着,等宁归自然苏醒。 此时此刻,半壁夕光的房间里。 宁归安然地躺在床上,体内寒气持续外溢,使床榻及房间地板都生出了重霜。 连摆设的梅花胆瓶也受影响,凝结了一层冰珠。 虽是大暑节气里,房间却寒冷如冰窟。 孟拾鱼比庞梅更担忧宁归情况,一身红裙坐在桌前,好几日都没有合眼,俏脸上满是疲惫困顿之色。 但依旧不敢睡。 她真担心她睡过去了,宁归就彻底睡过去。 从此阴阳两隔,守活寡。 宁归的情况此时很微妙,有意识,但就是无法醒来,好像陷入梦魇一般。 在这种似梦非梦的情况里,宁归不控制地敛神内观,看到眉心神轮中蕴藏的“性光”正在分裂! 皎皎如月的圆明性光,分裂下来许多萤火虫般的光粒,沿着性光的圆周,渐渐构成了宛若星环般的圆环。 随后性光中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影子,似龙似麟,模糊不清。 这一切结束后。 宁归缓缓睁开眼睛,散逸房间四处的寒气开始往他身上倒流,凝聚于中指指尖,结成了雪片。 宁归把雪片握进掌心,斜着身子,从窗户缝隙往天空眺望过去,还没有入夜的天空,却有一颗星辰先亮了起来。 “师弟,你没死啊师弟!”孟拾鱼猛扑过来,狠掐了一把宁归脸颊。 然后眼眶渐渐红润。 宁归探头一瞧,孟师姐神色困顿,嘴唇干裂起皮,发丝干枯,肯定是熬了好几天都没有睡。 “师姐病恹恹的模样反而更有韵味。” “去死吧,一昏就昏这么多天。” “师姐,我饿了,帮忙搞点吃点来。” “就不去,饿死你这混蛋!”说归说骂归骂,孟拾鱼还是提着衣裙站起了身,准备去给宁归做饭吃。 但很快就被宁归拦了下来。 孟拾鱼天赋戮战武体,打架是把好手,做饭的话,也就烧开水烧得还不错,不能指望她做出来能吃下去的东西。 宁归转向刚跨进门的庞梅道:“师傅,弟子没什么大碍,让你多操心了,只是昏了这么多天,很饿,特别馋您的小炒。” “确实无碍了?” “要不您再给查查。” 宁归起身下床,挽起衣袖,把手腕递给庞梅。 庞梅垂目查探,感觉宁归气息平顺,灵气流转无碍,体温也在渐渐恢复,确实是伤情恢复的态度,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轻语道:“这次可把拾鱼吓得不轻。” “害的师傅师姐这么担忧,弟子深感惭愧。” “没事就好,我去给你们做饭。” “……” 连续躺了九天,宁归浑身犹如生锈,和师傅师姐叙过话以后,走出门舒展筋骨。 九溪学宫文人气息浓郁,铭记“广夏千万间,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章句,给弟子分配的住处,都是古朴的精庐雅舍。 开门后或面山或临溪,皆有风景。 宁归的院外是郁郁如海竹林,黄昏时候风从竹林吹过,带着天然清凉。 哗哗的风竹声中。 宁归打了一套飘逸的掌法,把筋骨活动开,出了些汗。 随即再在回到院里,在院中雕花石桌上铺开笔墨纸砚,给陆缺写信。 孟拾鱼坐在对面帮忙研墨,红袖添香,“你费了这么大功夫给陆缺帮忙,可别忘记要好处,参合宫比咱们九溪学宫要阔绰。” “当然。” “要四枚木元丹。” 木元丹这种丹药是参合宫独有的丹药,在筑基及金丹初期层面,都能很好地修复伤势、补养精神力,所以很让其他宗门的弟子垂涎。 宁归提笔蘸了蘸墨,“十二枚!” 孟拾鱼心还不够黑,不是做奸商的料,扶着脸颊道:“听说参合宫的筑基弟子每半年才发两枚木元丹,他拜入参合宫的才不到三年时间,哪儿去弄那么多?” “那是他的事,我就要这么多,要来后分给师姐六枚。” “会不会太黑了一点?” 宁归温润笑道:“小陆外表客气,其实不是什么好人,搞修行资源有一手,咱们才要十二枚木元丹的价钱,他说不定还会觉得便宜。” 孟拾鱼双手托着下巴,“哦……那你俩谁更奸诈?” “奸诈当属祝百寿!” ……… 第350章 去鲸架岛 立秋节气后的第四天,陆缺收到了宁归的来信。 黑青色鳞片上的文字年份悠久,又极为罕见,能辨认出来殊为不易。 但陆缺仍感觉宁归要十二枚木元丹这事属于狮子大开口。 手头阔绰时候,倒也没什么。 问题在于陆缺现在待在参合宫里,就宗门发的那点修行资源,根本禁不起他的消耗,修行还是依赖于之前收集的资源。 等于坐吃山空。 所剩的木元丹仅有十四枚,一下给出十二枚比割肉还疼。 陆缺思量着先给宁归八枚,欠的再想办法。 写了回书,将八枚木元丹装进瓷瓶,陆缺就把这些交给童信,让童掌事帮忙找最近到九溪学宫的宗门长老给捎过去。 通过宗门邮驿寄信尚可,寄丹药可不太稳妥。 从名录阁回来,将到洞府,陆缺扫见了和他势同水火的魏宝恭。 秦会被砍下的头颅,让魏宝恭消停了一段,不过这段时间总是有意无意地经过陆缺洞府。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看一眼就走。 对此,陆缺隐隐有些猜测。 魏宝恭似乎是在观察他的活动规律,想要等他出宗,进而找人伏杀他! 当时天渊剑宗做客,为了争风吃醋,崔傲不就来的这么一手? 阳光底下无新事,崔傲当时乐意拱手送人头,魏宝恭也有可能觉得脑袋痒,想试试断夜是否锋利。 陆缺斜了一眼柳荫旁的魏宝恭,视线交接,有些心痒。 这位师兄外出游历四年,应该收集到不少的修行资源,道行夯实,气血旺盛,越看越顺眼。 我见青山多妩媚! 正想着。 国子脸的宋聘走到了魏宝恭身后,脸上阴恻恻的,看见此人,陆缺立马收住野马脱缰般的思绪。 如果只有魏宝恭,陆缺很愿意出一趟宗门,哪儿偏僻往哪儿跑,钓鱼执法。 多出了个宋聘,情况大不一样。 陆缺现在的实力逼近普通筑基后期,遇到六指道人那样行将就木的筑基后期,胜算也很大,但宋聘是脚踏实地大宗门弟子,各方面都极其均衡,也经过金丹长老们细心调教,与之交手,恐怕只有自保之力。 陆缺可没有因以一敌六、敌七,就飘飘然,觉得能越两小阶杀敌。 有宋聘在,诱杀魏宝恭就很难。 陆缺准备回去,宋聘撩开柳枝大踏步走过来。 “陆师弟!” “有事?” 宋聘背着手道:“教你一条宗规,没有结成道侣的同辈异性弟子,不得在对方洞府逗留超过半个时辰。” 这还是担忧魏宝恭早早就戴上绿帽子,给魏宝恭出头。 陆缺笑了笑。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宋聘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找茬儿架势。 真无聊,陆缺甩给宋聘一个讥讽眼神,转身钻进洞府。 宋聘嘴角扯了扯,无可奈何,他很想击杀陆缺,替师弟搬开修行路上的绊脚石,可陆缺这段时间始终待在宗门,没有一点下手的机会。 ……… 申时初。 苏寒衣来到陆缺洞府,拿着黑青色鳞片与译好的文字对照。 黑青色鳞片刻画着许多道深刻纹路,勾连成一幅海图,配上文字,指向的目标应该是尽海上一座名为“鲸架岛”的荒岛。 苏寒衣用手指比照地图,略作估算,“鲸架岛距离渠州大约两万四千里。” 别看渠州与临州紧邻,但渠州海岸距离参合宫可还有五千里。 “总共快三万里啊师傅。” 黑青色鳞片现世时,所蕴含的一缕金色血气都苏寒衣都有极大提升,那标注的岛屿必然蕴藏更大机缘。 时不我待。 苏寒衣将蒲扇大的黑青色鳞片收进袖口,雷厉风行道:“咱们去鲸架岛,你去通知初五,准备准备,半个时辰后就出发。” “好,嗯……”陆缺盯着苏寒衣袖口。 “看什么?我的衣物是从青丘狐坟穿出来的,袖口就能当咫尺空间,收一座房子进去也不会有痕迹。” “好灵器,将来我能继承吗?” 嘶—— 苏寒衣被陆缺的诚挚孝心所感动,赏了他一记幽冷目光。 “找抽?” “没有没有,随口瞎说。” ……… 陆缺去通知了雪初五一声,回洞府准备自己东西。 十五斤烟熏肉、山菇酱两瓶、油炸花生四斤、果脯干四斤、茶叶一斤等等,基本都是食物。 上回被困在光阴气泡两年多,全靠辟谷丹果腹,弄得陆缺嗅到辟谷丹的味儿,都觉得反胃恶心,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所以就在咫尺空间里放了食物,以备不时之需。 反正咫尺空间中剩的位置很大。 对了。 牡丹香炉、玉合静心香也得带着,此物对修行大有裨益。 倘若不是有聚阳石打造的蒲团,根深于地底,陆缺也想把石蒲团给带上。 当了几年落魄散修,他最清楚,出门在外的修行条件远不如在宗门。 准备妥当后。 一出门,师傅苏寒衣、师姐雪初五已经在外面翘首等待。 雪初五向陆缺洞府张望,见里面几乎被搬空,连被褥都已经不在,不禁笑道:“师弟好像是要卷铺盖跑路。” “准备周全点,路上也舒服。” “你总是有理由。” 苏寒衣感觉俩徒弟废话有点多,一言不发,拂动衣袖向半空掷出飞行灵器。 此灵器宛若玉琢成的月牙,一寸长短,掷入半空立刻化为六丈六尺长白色灵舟。 灵舟两端翘曲,中间两座白玉船篷,门帘悬珠坠玉,微风吹过时候,门帘玉珠相互碰撞,响起宛若风铃般的脆响清音。 还未登舟一窥究竟,只看外表都让人觉得华贵高洁。 这才是仙家宝物。 涉水飞舟与之相比,简陋的像是只破草鞋。 雪初五直勾勾地看了片刻,眼眸中光芒流转,期待之色甚浓,八成跟陆缺刚才的想法相同,那是想要继承苏寒衣的财产。 “师傅!” “师傅。” 苏寒衣感到两个孽障心思不善,先发制人道:“闭嘴,知道你们打什么算盘,但我跟你们说清楚了,这只灵舟名为桂月宝舟,乃是青丘狐坟里的宝物,不牵扯宗门,就算我哪日不用了,也得送回青丘狐坟。” 雪初五失望了撇了撇嘴。 苏寒衣道:“出发。” ……… 第351章 桂月宝舟 陆缺纵身飞上桂月宝舟甲板,魏宝恭和宋聘站在远处观望。 姓陆的出宗是出宗了,可跟着苏寒衣出去,下手就等于去送死。 莫说是他们师兄弟二人,就算把他们正闭关的师傅伍幽夜拉出来,捆一块儿,在苏寒衣面前也不够份量。 宋聘脑筋不太灵活,属于那种被人当枪使得料,经魏宝恭几日煽动,对陆缺的敌意比魏宝恭本人还要浓郁,到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严重程度。 看着陆缺携美而去,宋聘气得身躯绷直如铁板,拳头使劲捏着。 “他也就会躲在女人背后。” “慎言!”魏宝恭猛地拽了宋聘一把,脸色阴沉地提醒。 此时桂月宝舟距离两人不过百丈,苏寒衣岂会听不到两人的牢骚? 果不其然。 苏寒衣转过了头,清冷目光如剑般直刺向宋聘。 “掌嘴。” 宋聘听错般地愣了下,狡辩道:“苏长老,我没有说您,我是说……说……” 苏寒衣没有移开目光,宋聘脸色越来越虚,狡辩不下去了,便咬咬牙,啪的抽了自己一记脆亮耳光。 一点微不足道的风波后,苏寒衣驾驭桂月宝舟直上云霄。 宋聘仍留在原地,脸颊肿起五道通红指印,嘴角挂着血丝。 可他哪儿敢怀恨苏寒衣,只是把今日羞怒转嫁到陆缺头上,狠擦了下嘴角,“早晚弄死这姓陆的。” 魏宝恭瞩目云霄,眼里泛起阴翳。 陆缺此次跟雪初五一同出宗,纵然不是寡男寡女,也免不了耳鬓厮磨,他的机会就越发渺茫了。 该死! 魏宝恭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 桂月宝舟船舱内部,四壁柔白如玉,陈设桌椅长榻简约典雅。 左侧摆着一道单扇石屏风,勾画着九尾狐妖拜月的场景。 陆缺和雪初五都是首次乘坐这件华贵的飞行灵器,忍不住四下打量,早把魏宝恭那点事抛到了脑后。 苏寒衣坐在主位长榻上沏茶自酌,长裙铺了满榻。 过了会儿。 她又把那张蒲扇大的黑青色鳞片取了出来,边喝茶,边查看上面的地图形势。 尽海纵横百万里,连接另一大洲,海图难以测绘完整…… 实际上大夏测绘的海域相对于尽海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也就距海岸三千里的岛屿有所标注。 鲸架岛的位置远超出了大夏海域。 确实有些远。 苏寒衣手按黑青色鳞片上的地图,心里默默规划着去往鲸架岛的路径。 尽海上岛屿无数,有些脾气古怪的大能修士占岛而居,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 这都是要尽可能避开的。 “师傅,您说这次机缘会是什么?”雪初五凑过来,视线也落在黑青色鳞片上。 “不知道。” “会不会跟朔北大漠的落日神宫一样,有个古代宗门遗址。” 苏寒衣不爱跟着这些年轻人瞎畅想,引经据典道:“《古陌拾遗》记载,三千年前尽海上曾有一座宝镜宗,但人妖两族大战之中,宗门典籍宝物皆被大妖焚毁,连宝镜宗所在的岛屿也被击沉到了海底,除此外,没有其他宗门的记录。” 宝镜宗? 雪初五感觉这词儿熟悉,似乎从前有听过。 苏寒衣为徒弟释疑解惑,“当年宝镜宗有些没骨气的杂役,在人妖两族大战中弃宗而逃,逃到了一座无名岛,与岛上的土着配备结合,渐渐就衍生成了一个国度,就是如今大夏的附属国下桑国。” 雪初五拍手道:“想起来了,下桑国使者曾到朝廷进献过宝物,就是块宝镜,能照见人身五脏六腑,听我爷爷说过。” 筑基期的修士便能敛神内视,压根儿不需要外物来看五脏六腑。 也就是下桑国那种弹丸小国,没见过什么宝物,才把某件古老灵器敝帚自珍。 苏寒衣连评论的兴趣都没有,低头酌了一口茶。 雪初五追问道:“师傅,下桑国修士什么模样?” “身长不满五尺,歪瓜裂枣模样,不服王化,不识礼仪,其术法功法大都是从我大夏散修中窃取,又练的不得其法,其境内成就最高的修士也不过金丹境。” “那镇邪司就应该派人灭了他们,为大夏开疆拓土!” 毕竟官宦世家出身,雪初五还是颇具家国情怀。 苏寒衣淡笑道:“大夏王者之师,兴兵必师出有名,下桑国早已臣服,连国君人选都是由朝廷礼部拟定,哪儿有灭人家的理由?再说这也不是咱们该管的事。” “行,不说他们了,师傅有去过鲸架岛吗?” “没有。” “……” 两人谈论时。 陆缺撩开珠帘向下俯瞰,层云之下,临州地域规整如豆腐块般的农田、散落于大地各处郡县城池正飞速倒退。 不到两刻功夫,就已经到了临州大郡召康郡附近。 这速度得比涉水飞舟快了四五倍,而且肯定没有到极限。 陆缺好奇问道:“桂月宝舟最快速度能有多少?” “一个时辰十六万里。” “啊?” “那么快吗?” 苏寒衣古井无波地点了下头,不过以她目前金丹金丹境大圆满的道行,只能发挥桂月宝舟极限速度的十分之一。 为了减低灵气消耗,她还特意放慢了桂月宝舟的速度。 此时只有一个时辰四千里。 陆缺视线再次转向外面,眼睛里泛起了些期待。 机缘什么,能碰到最好,碰不到也无所谓。 只是在宗门安逸的修行环境待久了,应对的都是切磋比试那些事,过家家似的,很希望此次出宗能干点行侠仗义的正事。 师傅苏寒衣国色天香,路上总能遇到几个不长眼低阶修士的调戏她吧? ……… 桂月宝舟持续飞行。 入夜时,已经飞出渠州海岸六千里。 按照苏寒衣规划的路线,距离鲸架岛差不多两万里距离,一天怎么也到了,因此驾驭桂月宝舟落到就近的荒岛休息。 荒岛约莫方圆二百丈,长了些棕榈树,地势非常简单。 陆缺走出桂月宝舟活动筋骨,海浪翻涌不绝,但岛上却显得越发静谧空无,好像失落在世外一隅。 回过头,雪初五和苏寒衣都已下船。 师傅师姐俱是美人,衣裙被海风吹动,更显得身段窈窕。 在这荒芜的海岛难免惹人浮想,陆缺目光略微恍惚,摇了摇脑袋,从咫尺空间取出罗天旗,准备修行这件灵器。 近三年来道行涨的很快,罗天旗的威力也随之水涨船高,可惜演练的机会不多。 ……… 第352章 夷为平地 陆缺取出罗天旗握在手里,在银色海滩上静立须臾,运转丹田之吸,做了一次长长的吐息。 这道气息流转数轮,冲开穴窍玄关,大衍敛息术敛藏的精神气完全散开。 与之同时扩散的还有血腥杀伐中积攒的戾气! 刹那间。 陆缺的气质焕然一新,原本清秀的脸面因戾气笼罩,变得亦正亦邪,就犹如一柄出鞘饮血的妖刀。 正了望海上生明月的雪初五,回眸时蓦然愣住,眼睛泛起了摇晃的光。 自从落日神宫之后,她也是首次见到陆缺自己解开枷锁。 当初杀伐果断的少年还在,一直都在,只是住进了更加挺拔的身躯,变得更加光彩夺目。 雪初五这一刻有些嫉妒柳离了,柳离总是陪伴过少年的陆缺。 那应该是段极珍贵的经历。 雪初五盯着陆缺背影,移不开目光。 修仙界不同于世俗,并肩对敌或许才是岁月里不会褪色的风花雪月。 苏寒衣站在月光里仙气飘飘,寂寥荒岛也不减其气质,手捋青丝,略打量了陆缺一眼,眉头渐渐揪了起来。 这徒弟的戾气浓郁,顶罩红光,不是杀了七八个人就能养出来的。 在宗门里伪装倒是挺好,始终没露馅。 唉。 陆缺心思放在罗天旗上,没注意到美艳的师傅、师姐都盯着他的背影。 随着道行提升,精神力越发强盛,陆缺的灵识已经能模模糊糊触及罗天旗内部。 那是片幽暗冷寂的空间,不计其数的飞刃似铁骑列成方阵,望不到尽头,酿就铺天盖地的金铁肃杀之气。 “许久没使过了。” 陆缺喃喃低语,同时手上捏动指诀。 如绸缎软垂的罗天旗飘荡招展,哗哗响动,激发一圈晕纹,打断了吹向无名荒岛的海风。 五百六十点光芒闪烁,显化出五百十六柄飞刃,阵列前身。 陆缺心念闪烁,五百六十柄飞刃便如游鱼般渐次飞出,劈开迎面而来的海浪,掠向一片形状嶙峋古怪的礁石。 但见飞刃拖拽出缭乱的光痕,毫无阻隔地从礁石穿刺而过。 嗖嗖的声响不绝于耳。 仅仅十几息功夫。 所有礁石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密集如蜂窝,然后在飞刃的持续穿刺中,轰然倒塌,沉入翻卷的浪潮。 近六亩地的礁石林被这么夷平了。 陆缺转动手中罗天旗,飞刃悬绕成圈,带起几十丈高的水龙卷冲天而上,又如绞龙般调头坠入沧海。 水雾炸散,蒙蒙吹过荒岛。 陆缺收回分刃,收起罗天旗,转过身时候月光恰好,雪初五还在注视着他。 ……… 桂月宝舟的船舱前后两间房,苏寒衣性子清冷,不可能跟人同住,把陆缺跟雪初五撵到了后面一间,还板着脸教训二人夜里别做什么古古怪怪的事。 不得不说。 比起苏萱的荒诞,大表姐正经简直像是道德典范。 循规蹈矩,发乎情,止乎礼义。 陆缺让雪初五睡在床榻上,自己来时候准备充分,铺盖卷都带着,细棕丝垫子铺上就能打地铺。 但雪师姐可不愿意跟陆缺止乎礼义。 这都出了大夏疆域了,大夏的繁文缛节也管不着对不对? 于是。 夜色深沉时候,她就闯进陆缺被窝,反正门舱门关的很严实,苏寒衣未必能听到什么。 故意偷听除外。 “师弟,你的伤都好了吧?”雪初五用手肘支着上半身,趴在地铺上,软顺青丝撒了陆缺满脸。 陆缺一睁眼,嗯,开门见山。 雪师姐已经把外罩的罗裙解下来,身上挂着那件轻薄纤透的素纱衣。 陆缺脸颊被她的发梢扫得有些痒,伸手拨了拨,“前两天就好了。” “好了都不来找我?” “前两天你不是服了一枚枯荣丹,待在洞府闭关吸收药力。” “哦对。”雪初五往下压了压。 陆缺心猿意马地皱了下眉道:“你不睡啊,明早还得赶路。” 雪初五倩笑,“桂月宝舟由师傅驾驭,又不用我出力气。” ……… 翌日清晨。 取水洗漱时候,苏寒衣看见雪初五背着身清洗裙角上的斑点,气闷地叹了一声,正值青春的男女好比野蛮长生的草,啥地方都能冒出春意盎然的苗头。 身为人师,清名尽丧啊。 苏寒衣酝酿了良久,终于无奈道:“等你《九鼎积雷》练到第二层,就跟陆缺结成道侣吧。” 雪初五不知苏寒衣在背后,听见声音慌忙把裙角放下去,红着俏脸应声,“师傅怎么忽然说起此事?” “你说呢?” 雪初五环顾左右,一脸无辜。 苏寒衣闭眼道:“洗吧洗吧,就是往后给你师傅留点脸面。” “呃……” “洗完早点回来。” “遵命。” 雪初五拖延了约莫半刻,才提着裙子走上桂月宝舟。 三人继续赶路。 大概是因为昨晚的事东窗事发,不太好意思,雪初五就拉着陆缺走出船舱,坐在桂月宝舟上看辽阔海景。 往北数百里以后。 海面上突然浮起一座金碧辉煌的城池,看规模比大夏头几名的郡城还要大。 一头身长百里的三足巨龟,托着这座繁华城池在尽海缓缓游动;天空中无端出现许多白衣修士,宛若蝗虫般涌向城池。 “师傅,有情况!”雪初五警戒地向船舱里喊了声。 苏寒衣语气平静道:“海市蜃楼。” “什么意思?” “蜃妖卯时三刻吞吐天地气息,其浊气上溢,就会造成庞大的幻象,那座城池只是幻象罢了。” 九尾狐妖的天赋神通镜花水月,也是妖族中鼎鼎大名的幻术之一,故而苏寒衣对于幻术感知极为敏锐,早就察觉到了海上的迷蒙幻境。 她又道:“你们俩都进来吧,咱们得提速绕过蜃妖的地盘,免得它觉得受到了冒犯。” 陆缺和雪初五依言进来。 陆缺道:“师傅,你能感知到那头蜃妖什么道行吗?” “它制造的幻象虽然宏大,但还不太逼真,应该在金丹中期左右。” “哦。” ……… 第353章 师傅威武 桂月宝舟北侧约二十里,海面出现犹如“鲸息”般的景观,只不过喷出的水柱有十几丈高。 水柱在半空开散,其中蕴含的烟气上浮盘结,幻化成恢宏瑰丽的海市。 海市幻象下面。 海水光影涟漪晃动,像是打碎了翡翠,一道巨大的黑影正无声无息地从其中浮过。 蜃妖! 苏寒衣在路途中旁生枝节,刻意提升桂月宝舟速度绕开蜃妖领地,但这头蜃妖好像久居海域,荒疏人情世故,妖兽那种领地意识还比较强,疾速从侧面逼近过来。 蜃妖浮升至浅海,身躯翻转,周围海域陡然翻涌。 顿时风云变色。 一道长几十里、高百丈的巨浪从海面立起,横挡在桂月宝舟前方。 桂月宝舟受上升气流激荡,略微颠簸,刚回到船舱陆缺撩开珠帘,查看情况,看到巍峨如山的巨浪,脸色渐渐白了。 这是人对天地自然的本能畏惧,毕竟心境还没那么高远。 苏寒衣对外面情况了如指掌,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走出船舱。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也出来见见世面。” 陆缺和雪初五亦步亦趋地跟着出去,自觉躲在苏寒衣身后。 苏寒衣立在舟头面对百丈海浪,衣裙猎猎翻飞,神色却依旧平静,轻语道:“《说文》记载,蜃,雉鸟入海所化。” 此话一出,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雉鸟不就是野鸡吗? 但野鸡怎么还要下海,陆地上的生意不好做……陆缺被宁归带偏不少,心头莫名涌过一点恶趣味,赶紧打住。 他道:“这说法不太靠谱吧。” “这是典籍上的原话。” “嗯……” “纪元劫灭之后,天地间出来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妖兽,蜃妖起源难以考证,只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掀海拦路是想试试我有几斤几两。” 苏寒衣说罢,迎着惊涛骇浪凌空踏出。 她脸色依旧清冷孤绝,可每往前踏出一步,气势就会往上拔升几层。 当第九步落定,灵力骤然扩散,横扫层面,将海面天空荡开方圆几十里的晴朗,承接漫天朝光。 如神明拨云见日。 “涂山氏之后,青丘狐坟苏寒衣讨教!” 苏寒衣横掌下压,天光倒流,海上升起千丈巨月光影。 紧接着。 苏寒衣法天象地的法相,以巨月为背景显化呈现,足踏沧海,头顶天穹,随着她的手掌下压向巨浪轰出一掌。 轰!法相巨掌落在海面。 这一瞬里。 海水像是被时间冻结,有了固定且脆弱的形态,方圆几十里尽皆被打碎,变成数之不尽的水珠。 蓝色的海变成了白色,碎了。 海面残存着法相留下的巨大掌印,而当这一瞬的片段被翻过去之后,掌印蕴含道罡劲力就开始往海底渗透,裹挟着无数道白色雷光,压向蜃妖。 蜃妖疾速逃遁,避开掌力,使这一掌的余力落到了海底。 但见海底暗礁、珊瑚树等等瞬间摧枯拉朽,化成齑粉;满是淤泥的海底晃了晃,底下岩层“咔嚓”断裂,漫出明黄色岩浆。 蜃妖逃了,逃的很快,不见踪影。 海面很快恢复平静。 施展出惊天一掌的苏寒衣,拨了拨被风吹乱的青丝,心念转动,收了巍峨法相,回过神时候满脸淡定,像什么都没发生。 “没事了,蜃妖走远了。” 俩徒弟仿佛石化,瞠目结舌,很机械地张了张嘴。 “师傅威武。” “师傅威武。” 苏寒衣淡笑着摇了下头,俩徒弟道行心智皆可,就是如今见过的大世面太少,眼界还拘泥于炼气筑基层面,此事办完以后,有必要带着他们见见世面了。 行万里路,登高方能望远。 ……… 苏寒衣小心赶路,尽可能避开尽海上的各种妖兽地盘,路上没有再遇到意外。 其实—— 道行越高的妖或修士,也就越不会招惹苏寒衣。 一来九尾狐妖属于人族和妖族的纽带,几千年来以和为贵,很少树敌。 二来青丘狐坟这支狐妖乃涂山之后,享大夏百姓香火祭祀,狐仙庙不下几千座,纵然他们不修香火之力,但依旧会有大夏万万千千百姓的愿力加持其身,一旦伤了或着杀了他们,会遭受人道力量反扑。 其中因果,很难承受。 也就是蜃妖这种半吊子,不清楚其中利害,才会没事挑衅苏寒衣。 ……… 后来的一路风平浪静。 船舱里。 苏寒衣托着蒲扇大的黑青色鳞片,审视上面地图。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包油炸花生,边吃边偷瞄苏寒衣,心里有些郁郁,金丹境大圆满的大表姐都已经这么猛,那前世要对付的势力得强到何等地步?感觉压力山大啊。 苏寒衣忽然放下黑青色鳞片,“马上就要到鲸架岛了。” 陆缺回神道:“这么快?” “早晨出发到现在五个时辰,外面天色已经黄昏,你心不在焉,没注意罢了。到外面去留意下面海域有没有岛屿,黑青色鳞片缩略的地图面积太大,一寸就是千里,咱们别走过了。” “哦,好。” 陆缺和雪初五都走出船舱,各站了一边儿,了望附近海面是否有岛屿。 苏寒衣担忧俩徒弟眼瞎,特地降低桂月宝舟高度,距海面仅有八十丈。 又行驶了约莫一刻。 苏寒衣的声音从船舱传出来,“看到岛屿没有?” 雪初五道:“我这边除了水还是水,就连露出海面的暗礁都没有。” 陆缺这边儿也一无所获,“没有!” 苏寒衣眯眼看着黑青色鳞片上的地图,按照地图标注,鲸架岛就应该在这附近百里的海域,已经绕了一圈,怎会看不到? 苏寒衣也走出了船场,站在舟头环顾,海面平坦如镜,确实没有岛屿存在。 怎么会这样? 黑青色鳞片所携带的金色血气珍贵无比,篆刻的字迹又是罕见的荆原国古字,不太可能是伪造出来的。 “下去看看。”苏寒衣驾驭桂月宝舟落到海面,劈波而行。 同时发散灵识细察周围情况。 陆缺趴在桂月宝舟栏杆上,向着海底观望,万一这岛沉海里呢? ……… 第354章 陶罐遗骸 桂月宝舟海上飘荡,从黄昏到深夜,宛若一粒无所牵的芥子。 深夜。 海水微微打晃,摇曳着倒映下来的璀璨星河。 桂月宝舟就像从静谧天空划过。 陆缺站在舟头四处眺望,目光所及,看不到任何礁岛的影子,已经开始怀疑黑青色鳞片的真实性。 这时。 雪初五忽然指着东面道:“师傅,师弟,那边儿有东西!” 两人转过头,就见她指的方向,有个椭圆形的东西随着波浪起伏起伏。 苏寒衣衣袖卷动,以隔空摄物之法把椭圆形物事摄到了甲板上。 原来是口青色大陶罐。 陶罐口用羊皮封着,揭开羊皮,下面还有一层发黄的油纸。 苏寒衣捏着撵了撵油纸,油性很足。 可见陶罐并没有在海面飘荡多久时间,只是此地距离最近的海岸也有两万四千多里,什么人会在这儿丢一只陶罐? 普通船只经受不了这么远的颠簸,很可能是修士遗弃…… 古怪。 苏寒衣道:“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陆缺依言把油纸完全揭开,就见瓦罐里装了一具骸骨,小心翼翼取出骸骨。 从其骨架大小、骨盆构架判断,应该是名成年女子的遗骸。 而且…… 生前应该遭受过许多折磨,骨骼有六处断裂痕迹,以及四处穿孔! 前后贯通的孔洞里还残存着红色铁锈。 苏寒衣视线落在遗骸手臂骨骼上,很肯定道:“这是咱们参合宫弟子。” “啊?” 陆缺在参合宫将近三年,看了许多修道典籍,恶补修行知识,但和自小就正统的大宗门弟子仍然存在差距。 尤其是苏寒衣、雪初五这样的学霸。 雪初五也看出了因由,指着遗骸的手臂骨解释道:“这人练得是咱们参合宫的秘籍《铁损手》,炼此仙武,得用灵气不断地蕴养手臂骨骼,积年累月以后,手臂骨骼就会变得如金似铁,还会产生一圈圈犹如年轮般的红色晕纹。” 铁损手,陆缺还有印象。 拜入参合宫杀的头一个人墨良,使得就是这门仙武。 陆缺点了点头。 雪初五轻柔眉心道:“但这就更奇怪了,咱们参合宫弟子怎么会在三万里外被杀,还被抛尸海上?就算是要毁尸灭迹,也用不着这么麻烦。” 雪初五紧接着道:“师弟,你说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苏寒衣视线转向陆缺,“说说。” 被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缺脸色猛地一黑,反应了过来,这明显是把他当善于毁尸灭迹的杀人狂魔了啊。 同道才更了解同道。 陆缺咧了咧嘴,“我怎么知道。” 苏寒衣一本正经道:“不用谦虚,在杀人数目上,我也比不上你,你应该能看出来点什么。” “我都是救人我!” “对,对。” 师傅和师姐没一个信任陆缺的,陆缺甩给她们一个无奈脸色,没好气道:“这不是毁尸灭迹,毁尸灭迹就不会留下任何能让你们辨认出来的特征。” 雪初五轻击掌心道:“看吧,这种事还是师弟你有经验。” “我谢谢你了。” 苏寒衣又问道:“还能看出什么?” 陆缺大无语,但还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了评判。 “遗骸胸骨、颈椎完好无损,反而手臂骨骼肋骨伤痕较多,估摸是凶手并不想一击致命,只是在反复地折磨。 “另外陶罐内部还没有丝毫浸湿痕迹,漂浮的时间顶多也就五到十天。” “现在这片海域持续刮的西南风,按风速还海流粗略估算,抛陶罐的地方应该就在附近五十里内。” 后两句和苏寒衣想法相同。 苏寒衣赞许地点了点头,调转桂月宝舟方向,向着抛陶罐的方向驶过去。 粗活脏活还是得陆缺来干,又小心翼翼地把骸骨放进陶罐,封上油纸羊皮,搬到船尾。 虽说条件很简陋,但总比曝尸荒野好的多。 “师傅,参合宫弟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片海域,难道也得知了鲸架岛的事?”陆缺拍了拍手,疑惑地问苏寒衣。 “不清楚。” ……… 桂月宝舟很快驶到了有可能抛陶罐的位置。 四周波涛茫茫,夜风来回,并无异常。 但苏寒衣却走到船尾,把盛宗门弟子的骸骨陶罐收进了衣袖。 然后道:“下船,这里情况不对。” 陆缺和雪初五各自施展飞行术法,飞起十几丈,凌空而立。 出于习惯,陆缺又把许多没有戴过的罗刹鬼面面具戴在脸上,并将断夜刀匣背到背后。 这两样东西能让他觉得稳妥些。 身旁雪初五解下紫色发绳,掐诀念动发咒。 伴随着灵力注入,紫色发绳绽放出一抹宝光,分散成千丝万缕,在身上来回穿梭交织,最终化成一件飘然的紫色衣裙。 胭脂仙衣—— 这是苏寒衣赐予雪初五的护身灵器,品级可比宗门颁发的落霞衣强的多,当这件如纱似雾的仙衣穿在她的身上,气息及灵力波动全部被掩盖了下去。 陆缺和雪初五近在咫尺,都无法通过气息感知到她的存在,仿若凭空隐匿。 老六神器啊! 当然了。 如此高明的灵器,陆缺也有。 “万鳞白玉甲”也有隐藏气息、隔绝灵识探查的功用,如今道行将近筑基中期,他已经能够发挥出其效用。 陆缺照样学样,也把万鳞白玉铠穿到身上。 虽说两名徒弟总是惹事,在男女情-事上也不知检点,但这副谨慎劲儿,还是让苏寒衣略感欣慰。 苏寒衣把桂月宝舟化为一寸大小,收进咫尺空间,沉吟道:“这片海域有座夜影法阵,掩盖了鲸架岛。” 阵法?陆缺警惕四望,“那就是说早就有人知道了鲸架岛上的机缘。” “有可能。” “那……” “别婆婆妈妈的,有话就说。” 陆缺虚握拳头轻敲罗刹鬼面面具,眼中渐渐露出狡诈之色,“对方什么情况我们一无所知,我建议咱们还是先回宗摇人,有危险就让别的长老先让,师傅您金娇玉贵,不必亲自冒险。” 苏寒衣眉头往下压了压,心情复杂。 冥河河岸得传无上仙武《万化无尽》,也曾见陆缺前世睥睨天下、横绝古今的风采,心中敬仰之至。 可眼前这位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真是此一世,彼一世。 苏寒衣很难把心思蝇营狗苟的陆缺,和他光辉凌日月的前世相重叠。 “你……哎……你就没想请别的长老过来,有什么的大机缘,也得和人家分享?谁愿意白给你卖力。” 陆缺道:“安全第一,机缘第二。” “夜影法阵还不算太高明的阵法,料是布阵之人顶多跟我道行相当,金丹境大圆满而已,咱们先进去看看情况。” “还是感觉有点冒险。” 苏寒衣横眼道:“闭嘴!” ……… 第355章 准备动手 “跟上我。” 苏寒衣轻语了一声,降低高度,落到距离海面两丈高的位置,翩然飞向东南面。 陆缺跟在最后。 约莫飞出五六里,苏寒衣悬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眼前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除了水还是水,看不出和其他海域有什么区别。 这儿有法阵? 陆缺收神内敛,意注眉心神轮,随着眉心处微微涨了涨,圆明性光顿时闪现,感知提升到了最敏锐的程度。 夜风吹拂,海水皱起层层清波;几条不知名的鱼、鱼尾甩动,疾速从浅海游过去。 天地灵气宛若夜雾般充斥周围,缓慢地向上浮动。 等等。 百丈方圆的细微动静清晰可见。 “别白费劲儿,你现在的道行相当察觉不到夜影阵法,跟着走就行。” 苏寒衣给陆缺浇了盆冷水,纤手并成掌刀,在空中竖着划出一道痕迹。 原本平平无奇的空间,就好像戏台上的幕布,被割开了口子,露出后面真实景象。 此地果然不是空无一物! 苏寒衣闪身进入夜影法阵裂隙,陆缺和雪初五紧随其后。 环境陡然发生变化。 面前出现了一座形状不规则的海岛,岛上植被茂密,地势颇为复杂,分布着几座规模不大的山丘。 最北面的洼地,十几根弯曲的龙鲸肋骨骨骼,从树丛中伸向天空,高度足有五十多丈,可以想象此物生前体型多么庞大,不过死了太多年,连骨骼在漫长光阴中化了白色的石头。 这副龙鲸骨骼应该就是鲸架岛名字的由来。 岛上明显存在人烟活动痕迹。 陆缺粗略地扫了扫,看见一艘华丽楼船坠在林间,旁边好像还有石砌的房屋,屋外搭着几件衣物。 另外。 岛上的气氛让人感觉诡异不祥,好像有许多游魂野鬼徘徊。 就连背后刀匣的断夜,都感知到了这股不祥氛围,微微鸣颤着,似乎是在提醒陆缺务必要多加小心。 三人略作环顾,落到地面。 苏寒衣金丹境大圆满的道行,觉察的东西自然更多更详细,倾国倾城的脸颊浮现如霜冰冷,语气很轻道:“岛上的修士数目不下五十人,炼气筑基都有,待会儿往里面走时,遇到了只管杀,留一二活口就行!” 啊,这么残忍冷酷? 陆缺用手背往脸上抹了一把,明显是擦口水的动作,但脸上戴着罗刹鬼面面具,没擦到。 “师傅,岛上修士都是十恶不赦之徒?” 苏寒衣道:“往里面走走看,你们就清楚了。” 沿路往岛内走。 刚经过一片椰树林,就看见空旷处树立着几座门字型木架子,围成扇形。 每座木架都吊着两三具尸体,有年过七旬的白发老者,也有刚及笄的少女……脸色乌青,身上伤痕遍布,干涸的血液把衣服和皮肤死死粘在一块,凄惨无比。 都是普通人! 在几座门字型木架中央,悬着一口青铜钟,钟壁篆刻六种诡异的凶兽图案,外面黑气涌动不绝。 这股黑气俨然是人在凄惨死去时凝聚的怨气。 陆缺不太肯定道:“岛上修士在用活人修行邪术?” 苏寒衣点头,又抛出两句让人不太好接受的话:“没错,而且死的这些人,看样貌和衣饰都是咱们大夏子民。” 苏寒衣轻轻挽起衣袖,“不知道岛上修士是大夏修士,还是外邦修士,但欺辱大夏子民,咱们就不能饶了他,今天不谈黑青色鳞片上的机缘,先杀人。” 陆缺拱手道:“谨遵师命!” 雪初五不是没有手刃过歹毒邪修,但看二三十具尸体横在眼前,老弱妇孺皆有,胸口莫名有些难受,先服了颗清瘴丹,然后深呼了一口气,“遵命。” 苏寒衣视线向南扫去,捏着手指,沉吟了片刻。 “从北到南的十五里,灵气相对稀薄,住的都是炼气筑基级别的修士,道行最高的不超过筑基后期,刚才我略作查探,人数约有四十个,你们俩能应付过来吗?” 陆缺道:“那十五里以后呢?” “有几个筑基后期、两名金丹,这些我来对付。” “师傅,这仗一旦开始,金丹境以下的其实就是杂鱼,生死胜负的关键在于您。” “不用你们为我操心。” 陆缺按着罗刹鬼面面具笑了笑道:“那我跟师姐就没有问题。” “好。” ……… 苏寒衣身影闪动,如雾气般消散于幽密林间。 原地剩下陆缺和雪初五,以及二十多具死了多日的尸体。 陆缺抬头望着天空,满天灿烂星斗,但月亮已经落下来,岛上光线幽暗,也合适行侠仗义。 “师姐,现在是丑时吧?” 修士可以凭借脏腑气息更替估算时刻,雪初五基础修行知识比陆缺扎实,估算得更为准确,掐了下指节道:“大概是丑时整到丑时一刻之间。” “要是丑时三刻以后就更完美了。” “为什么?” “那时候人睡的最熟。” 雪初五嘴角牵了牵,笑容嫣然,仿佛又遇到落日神宫的陆缺。 沟通几句后。 两人迅速掠向岛内,在幽暗林间留下两道残相。 经过那艘损毁大半的宝船时,有名炼气七层的修士从石屋里出来,起夜施肥,尚在半睡半醒之中,不提防撒到了鞋上。 陆缺看到此人,陡然加速,宛若黑色闪电般奔袭过去。 一手捂住此人口鼻,一手推动断夜,从其背后刺入,气海穴位置透出! 冰冷的断夜刀锋透了出来,悬在刀尖的血珠“啪嗒”滴落。 倒霉的炼气七层感觉到疼痛,刚醒了神要挣扎,陆缺便转动手臂,将其脖颈彻底扭断。 前后不过几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悄无声息地终结了。 “师姐,您到这人的石屋里看看都有什么,我在外面警戒。” 雪初五警惕地向石屋走去,“好。” 等雪师姐进去,陆缺轻吸了一口气,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蓦然从掌中扩散,像是黑潮般吞噬了炼气七层修士的身躯…… 海风波动林叶沙沙作响,在这种气氛不祥的鲸架岛就如海妖的低吟。 一阵风吹入深林之后。 周围安静了起来。 而陆缺拖着的尸体已经消失,剩下油腻的衣服与鞋子,一抹白色灰烬。 那白色灰烬像石灰粉般缓缓洒落地面,混入尘埃。 ……… (不得不说作者看书数目不多,见有段评说没有灵根怎么修行,作者表示压根儿不知道灵根是啥?修行体系是搬丹道的,比如命火、性光、形神都是现实世界修炼体系的东西,魔改了一些。) 第356章 误入羊群 炼气七层修士的气血和灵气积蓄,化成了一抹薄红的雾,被陆缺所吸收。 灵气汇聚向丹田,牵动清浅灵液翻动浪潮,在自身天地疾速流转四十六周天。 前些日子因九转九倒中途被打断,熄灭了二十四命火,穴窍玄关之中荡散如气,始终未能安定。 此时在灵气剧烈回环周天的压力下,气息终于渐渐汇聚,凝如芥子,重新点燃起命火。 紧接着。 陆缺体内如海潮回涌,从毛孔荡出一层阴沉灰气。 身体顿感清明。 五百六十团命火齐齐上灼,澎湃之气直冲眉心神轮。 只可惜他的道行此时虚浮不实,一次性吸收不了太多灵气,流入体内灵气散逸了将近四成。 但蕴含磅礴生机的气血,却完完全全融入自身血液。 血液流速随之加剧,充斥四肢百骸,使沉重的温热感从胸口蔓延到全身,筋骨自然舒展而开。 增加的是气血之力…… 当今修仙界逐渐步入兴盛期,术法、剑道、仙武、符箓等等不断推陈出新,让许多低阶修士迷了眼,忽略了体魄的淬炼,忽略了气血之力。 陆缺修行务实,没这方面毛病,感觉气血之力增加也有些欣喜。 唉。 说起来拜入宗门,安稳是安稳,可功参造化的乾坤化气壶能用的机会真不多。 要是从前,炼化一个炼气七层,陆缺不会有太大的触动。 感慨了一声,雪初五已从石屋出来,手里捏着根精巧莹润的骨笛,脸色很不好看。 师傅苏寒衣刚才说的没有错,鲸架岛上的全部该杀。 这根骨笛为人的筋骨所制! 被杀的炼气七层修士应该时时把玩,不然不会把粗糙的骨质磨出莹润包浆,其心理必然变态残忍。 不能称之为人。 可雪初五在石屋里看到还不止这一件骨制乐器。 人骨兽骨,修士都能轻易分辨出来,陆缺朝雪初五手里望了一眼,心中了然,大皱眉头道:“鲸架岛的修士都是什么身份,干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只怕都是如蒋末那种货色。” “师姐还好吧?” 雪初五摇了摇头,在地上横划出一道凹槽浅坑,把骨笛掩埋下去,“没事,我可没那么脆弱,只是觉得这些修士太坏。” 几句话罢。 两人没做任何耽搁,沿着荒草中踩出来的鲜明路径,前去寻找岛上其他修士。 石屋里其实还有点修行资源,只不过品阶不高,此时以作战杀敌为主,都没有去收集。 往前约有百十步。 陆缺和雪初五同时听见一阵响若滚雷般的呼噜声,及嘎嘎巴巴的磨牙声。 循着声音来源望去,有座凿岩而成的洞府。 洞府前暗红色藤蔓交织缠绕,其粗细大都如手臂一般,诡异的是这种藤蔓好像活物似的,正在缓缓蠕动! 就像数百条蛇交织缠绕,看起来非常瘆人。 陆缺和雪初五尚居洞府有五十步,脚下落地无声,可几十道暗红色藤蔓却似洞悉到了他们俩的存在,蠕动着向他们蔓延过来。 并且在所过的地面,分泌出了粘稠腥酸的汁液。 陆缺头皮发麻,五指死死压在断夜刀柄上,准备随时出手。 这也太恶心了! 雪初五红唇轻动,声音收拢成一线,以最简单地传音之法和陆缺说:“这种藤蔓叫做化香藤,属于乙木,生命力顽强无比,就算被斩成了数百段,落地就能迅速生长,甚至能自动弥合。” 陆缺同样以传言秘法应答:“《千草记》上好像没记载这种灵植。” “待会儿再给你补课。” “嗯……” “我给师弟开辟出来一条路,师弟进入洞府去斩了里面的修士。” 雪初五神色清冷,也初有苏寒衣的气质了,很显然她已经发现洞府中修士该杀的理由。 陆缺点了点头。 旋即。 雪初五提起拳脚俯下身,纤白玉掌压在地面,启口念动法诀。 但便几道电弧从指隙迸发,沿地面传递而去,并且涨大成白色闪电,奔向蔓延过来的化香藤。 化香藤被闪电萦绕,霎时间收缩枯萎,变成弯曲的黑木梗。 道路已经被清开。 陆缺心有默契地纵身跃向洞府,单手推开洞府门,眼见床上一位肥硕如猪的修士缓缓坐起了身,毫不犹豫挥刀斩向其脖颈。 刷! 一道倾斜的血线溅到了墙壁上。 陆缺伸手接住其头颅,并托住其身躯缓缓放到床上,以免弄出太大动静。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这位刚破境筑基的肥胖修士,就这么在半睡半醒之中挂掉了,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缺迅速将之炼化,走出洞府,小心翼翼地关上洞府门。 鲸架岛上依旧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稀薄的血腥气在这座乌烟瘴气的岛上也不会引起异动。 “师姐,化香藤怎么回事?” 炼气问道活到老学到老,这时候也正好知行合一,陆缺就很好学。 雪初五脸色不太惊讶,简单问了一句道:“里面的修士这么快解决了?” “一个刚破境筑基的修士,道行很虚,我又是偷袭的。” “呵呵。” “化香藤到底怎么回事?” 雪初五轻叹道:“此藤蔓坚韧顽强,且能食人,还能脱离地面当成灵器来使用,只不过每月需要用人血浇灌三次,咱们大夏镇邪司和五大宗门早就名文禁止种植化香藤,谁想鲸架岛会有此邪物。” 陆缺环顾了一周,“这么说鲸架岛上修士倒是有些像邪修宗门了。” “保不准还真是!大夏域境内有五大宗门、镇邪司、钦天监这些正道势力坐镇,没有哪个邪修敢把自己摆到明面上,到海外孤岛来发展倒是个不错选择。师弟啊,这回咱们可能要立个大功。” “邪修很值钱?” 雪初五点点头,眼睛光芒闪烁道:“当然了,剿灭邪修宗门,不仅宗门给奖励,镇邪司也得代表朝廷给予表彰。” 陆缺没那么太乐观,“如果真是一个邪修宗门,师傅那边儿恐怕压力很大。” “你一向聪明,今儿怎么傻了?” “嗯?” “就算是鲸架岛上有个元婴初期的大能修士,以师傅的能力,带着咱们跑路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她那边儿迟迟不动手,我估摸最主要的原因就锻炼咱们俩,给咱们留充裕的时间解决低阶修士。” 雪初五率先从长化香藤的洞府走开,又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师傅多精明,你那么奸,可何时在心机上赢过她了?” 陆缺扶着罗刹鬼面面具道:“倒也是。” “千万别因为师傅漂亮就小看她,咱们赶快办咱们该办的事。” ……… 第357章 干净利落 鲸架岛远离大陆架两万四千里,往来人烟稀少;外围还布置了夜影法阵,不刻意探查,根本无法察觉此岛的存在。 大概是出于这两方面原因,岛内修士就欠缺危机感,警惕性不足。 陆缺和雪初五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两个倒霉鬼,没有被人察觉。 时间接近丑时三刻。 夜色深沉。 夜风吹来有韵律的海浪声,使人的困倦之意更浓。 起了雾,光芒越发模糊。 陆缺跟雪初五在密林蒿草中疾速潜行,身影留下残相,犹如在深夜勾魂索命阴差鬼吏。 向东半里后。 经过四间并排建造的木屋,屋外木架搭着几件很不正经的女子衣裙,布少不说,衣边裙角还挂着许多银色的小铃铛,十有八九就在用于床帷之事,助兴之物。 有间木屋亮着灯,光芒从窗户缝隙透出来,在夜雾里形成几道光柱。 窗纸映出一个黑影,轮廓凹凸有致。 女的! 陆缺和雪初五停在不远处的老树旁,潜身观察情况,通过深浅不一灵力波动,判断出几间木屋中共有三名女修,道行都在筑基境以下。 看着屋外衣物,窗纸落下的剪影,雪初五感觉这些女修绝不正经。 雪初五轻声道:“我去解决。” 她可不是担忧陆缺会怜香惜玉,只是修仙界浩瀚无边,什么鸟人都有,担忧师弟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情景给学坏了。 陆缺警戒四周,“师姐下手利落点。” “知道。” 雪初五答了一句,快步走向木屋,径直推门进去。 屋内红烛高烧。 一位如玉妙人坐在青丝锦被里,如绸缎般黑发披在背后,脊背白腻如脂,与黑发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她估计极其自爱自怜,大半夜还在端着鸾镜自照。 听见雪初五的脚步动静,也依旧没有扭头,娇腻哼道:“这么晚找人家做什么,还要强行帮人家提升功力吗?也不怕把你的腰折断了。” 果然不正经! 还好师弟没有进来,雪初五心念闪转,同时纤手已经并拢成掌。 嗯? 娇腻女修感觉到陌生的灵力波动,愕然回眸。 雪初五翻袖出掌,一掌落在娇腻女修眉心,袖风带的红烛火苗晃了晃,除此外,没有引起太大动静。 但是她的掌法乃是苏寒衣亲传,精妙无比。 因为近战偏弱,这两年还下了苦功。 出掌间灵力全部蕴藏在掌心三寸,瞬间倾泄,摧枯拉朽地力量直接震碎娇腻女修的头颅骨骼,并摧残眉心神轮,一掌就要了娇腻女修的命! 娇腻女修耳膜破碎,眼睛凸起,脸上残留着生前的最后一丝惊愕。 但很快七窍就开始流出血迹。 雪师姐黛眉微微皱了皱,又转瞬恢复平静,扶着娇腻女修脊背将她放到床上,拉起青丝锦被盖住了脸。 随后按图索骥去往下一间木屋…… 不到二十息时间,三名女修全部无声无息死去。 雪初五重新回到老树旁,轻碰了一下陆缺手背,“都解决了,这些女修应该是修行合-欢术的邪修,体态练得极为妖媚。” “嗯。” “她们所有胭脂是产自冀州的染烟红,因为略微带点药味儿,我有点印象。” 不得不说雪初五的心理素质很强,即刻斩杀三名女修,也没有丝毫慌乱紧张,反而还能抓住房间内的细节。 这点超越绝大部分同龄宗门弟子。 陆缺看了眼脸色认真的师姐,眯着眼呢喃了声,“冀州?” “对,就是天渊剑宗所在的冀州。” “蕴藏黑青色鳞片的驳铜块,就是在冀州流霞郡的修士坊市买的,那种驳铜块未必只有一块,被冀州其他修士买了,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也有可能。” 雪初五点头,“原来如此。” ……… 解决了木屋中的女修,两人就像索命鬼差般继续搜查。 所遇之修士,一概不留。 短短四刻钟的功夫,就连续斩杀了二十六人,战绩斐然。 这两人…… 雪初五是个很优秀的姑娘,跟着陆耳濡目染,近朱者赤,对战搏杀时无规矩无节操无下限这方面,已经学得八九不离十。 所以他们能罔顾道行差别,不给自己任何道德包袱。 联手击杀筑基期没问题,联手击杀一个炼气三层也不在话下。 他们击杀的第二十六个人,那是位魁梧如塔的黑脸修士,满脸横肉,脖颈上挂着一串兽牙项链,中心悬着人头骨做的坠子,妥妥地狠人造型,说是吃人-肉寝人皮,恐怕也没人怀疑。 但道行仅有炼气七层。 两人闯进黑脸修士洞府,陆缺第一时间用手肘勒住黑脸修士口鼻,使之不能出气发声。 雪初五心有灵犀地同时出手,两指间酝酿起一道如剑的白色闪电,直刺黑脸修士胸膛。 洞府里白色光芒闪过。 然后黑脸修士的胸襟就冒起了烟,手指粗细的焦黑空洞从皮肤延伸到心脏。 心脏被搅碎…… 可造型夸张的黑脸修士恐怕至死也不想到,他才区区炼气七层的道行,竟然会死在两名筑基修士的偷袭下? 偏偏杀他的人还长的那么美,气质也端庄大方,打眼看就是名门正派的翘楚。 无耻啊无耻。 黑脸修士带着对人间的最后一丝愤慨,绝望地死去,死不瞑目,脖颈上的骨制项链哗啦撒了一地。 或许是想骂吧。 陆缺和雪初五没有管黑脸修士临死前的神情,缓缓将其尸体放到地面,就关上洞府门走了出去。 外面风大了些。 雪初五伸手压住被风吹起的青丝,向不远处的矮山望去,依稀看到火把的光芒,低声说道:“那边也应该有人。” 这师姐真是抱着份赶尽杀绝的心啊。 陆缺嘴角微微牵动,“师姐,你这可不像参合宫弟子。” 雪初五明眸眨动,探脸向陆缺的脸贴过来,近在咫尺,吐气如兰,狡黠笑道:“可这样更像你师姐,更像……你们陆家祖坟给留我了七尺之地吗?” 陆缺不禁一笑道:“当然有,家里还有桑田二十亩呢。” “以后去看看。” “好。” 笑了一下,陆缺把话拉回正题道:“应该就剩不到十几个修士,接下来发出的动静无所谓,师姐要练练手也无所谓。” ……… (今天下班太晚,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第358章 蛛毒毒瘴 穿过一道蜿蜒溪涧,沿着刚开凿出来的石阶小道到了矮山山脚前。 地面忽然腾起阴邪晦涩的雾气,随着夜风四处扩散,一团一团,宛若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 雾气拂过草木,草木枝叶迅速挂上了粘稠如火油的黑色露珠。 “毒瘴!”雪初五出声提醒,并伸手将陆缺拉到了娇躯之后。 “我带的也有宗门发的避瘴丹。” “没用,这种毒瘴名为蛛斑毒,是由数百种毒蜘蛛的毒液混合而成,压制修士体内灵力流转,一旦接触就会迅速从皮肤渗透到脏腑,没等你把避瘴丹的药力化开,它就已经把你给你毒倒了。” 陆缺在宗门月字号藏书楼,一本名为《三缘毒讲》的典籍里,也曾看到关于蛛斑毒的介绍,了解其厉害之处。 但是—— 陆缺吸收了九滴地灵浆,体魄强度可以媲美第一流的先天妖兽,蛛斑毒的毒性纵然对他有所损害,也能很快恢复过来。 就算不能,鲸架岛上不还有些修士吗? 乾坤化气壶有条很逆天的功能,炼化他人气血,迅速修复自身伤势,陆缺之前在界山就尝试过很多次,屡试不爽……所以无所谓什么毒瘴。 别人就是解药啊。 不过此时雪初五似乎还有更好的应对之法,陆缺就没显摆这点。 雪师姐也不是只有美色和美色的花瓶。 得寄予尊重。 陆缺望着逐渐蔓延过来的蛛斑毒毒瘴,面色认真地问道:“师姐有什么办法?” 雪初五莞尔一笑,“师姐我有副好身体呀。” 陆缺扶了把脸上的罗刹鬼面面具,底下眉头大皱,这时好像不适合打情骂俏,何况雪师姐身体是好是坏,他了若指掌,就像雪师姐也了解他的指掌一样。 山穷水尽,手指都连着心呢…… 陆缺支吾着没有吭声。 雪初五明艳笑道:“想歪了不是?你还是不太了解我雷阳正体的特性,雷火阳性代表世上正气,恰是阴邪毒物的克星。” 恰是阴邪毒物的克星! 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让真元岛上某个洞府里,在夜半好几更时候,偷偷嚼着剧毒灵草“蛇见草”的姑娘,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孔之中都有黑气冒出来。 雪初五手臂在胸前交叉,双手同时掐动法诀。 灵力涟漪波动泛起时,胸前五寸的位置凝聚出一团拳头大小的灰云,灰云迸发数百道细微雷弧,仙女散花般扩散开来,在两人周身外形成一道闪烁不止的雷弧屏障。 雪初五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脯,“师弟,你跟着我走就没事。” 陆缺站在雪初五背后。 因为雷弧屏障覆盖的范围很小,堪堪可以容身而已,所以就站的非常近,几乎前胸贴后背,宝剑挨剑鞘。 雪初五俏脸微红,如初上胭脂,身体微微扭了下。 “师弟,咱们正事还没做完!” “我知道,但是雷弧屏障覆盖的范围太小,能扩大一些吗?”陆缺很无奈。 “那不能,我怕蛛斑毒毒瘴渗透进来。” “你的理由特别充分。” 雪初五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迈步向漫过来的灰色毒瘴走过去。 陆缺紧跟在后面。 由成百上千道细若发丝的雷弧,勾连成的壁障疏如渔网,但是只要触到毒瘴,毒瘴就会“滋滋”地焚烧成灰烬,防护的非常之严密。 两人平安无恙地穿过几十丈毒瘴层,环境豁然开朗。 山脚前面地势平坦。 正西边树立着十六根木桩,围成了个圆圈。 木桩顶端都镶嵌着骷髅头骨,蓝幽幽的火焰在骷髅头的眼眶、口鼻中燃烧着,映出十六团幽光,形状仿佛是跳动着的心脏。 在圆圈中央。 一团黄色的东西正在缓缓蠕动,好像是肉瘤,又好像是世俗所谓的太岁。 看起来相当恶心。 雪初五胸脯微微起伏,用衣袖掩了一下口,屏息平复体内不适。 陆缺眯眼盯着蠕动的黄色事物,能感觉到里面有六股阴邪的灵力泛动,就好像两条纠缠的毒蛇。 “这是什么玩意儿,师姐认识吗?” 雪初五摇头道:“没在藏书楼的典籍中看到有关此物的记载。” 两人同时后退了几步。 左右查看。 围成圆圈的十六根木桩,以及那团古怪的黄色事物,正挡在两座气派洞府前面,想要击杀洞府里的修士,就必须越过这些不祥之物。 陆缺从刀匣中取出断夜,“我把这些古怪之物平了,动静不会小,肯定会把岛上剩的修士吸引过来,师姐做好战斗准备。” 雪初五按住陆缺手臂道:“先等等。” “怎么了?” “我又不是你,斩杀二十几人也没什么太大的消耗,我得服用一枚火返丹,把灵气调整到最佳状态。” 雪初五之前在参合宫曾服用珍贵无比的“枯荣丹” ,已经点燃四百团命火,实力又有了一个长足的提升,今晚和陆缺联手斩杀二十几名修士,以偷袭为主,消耗其实也不算太大。 但接下来就得正面作战,不知道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就想着再做点准备。 有备无患。 生死搏杀之间,有时候一丝的差距就关系就能决定结果。 陆缺自然也明白这点,轻轻点了点头,让雪师姐服用丹药,自己则戒备地盯着木桩之间的黄色事物。 时间缓缓推移。 木桩顶端骷髅头的幽蓝火焰,越来越旺盛,直至燃烧起四尺五寸。 在达到顶峰之后。 十六团幽蓝火焰骤然从骷髅头骨中飞散而出,像是诡异的蓝鱼绕黄色事物飞旋,最终全部融了进去。 似太岁如肉瘤的黄色事物,蠕动之势加剧,渐渐从地面上浮起。 流下几道如同米酒般粘液,垂到地面。 到底什么鬼东西?看着这诡异的黄色事物,陆缺也有些头皮发麻,重新握了握手中断夜,酝酿灵力灌注于刀锋之上,随之准备全力出手。 而黄色事物中的六股阴邪灵力,纠缠不断,波动强度也在层层往上攀升,似乎要孕育出某种诡异存在。 陆缺问道:“师姐,你好了没有?” ……… 第359章 凌大公子 雪初五全力运转《九鼎积雷》,虚抱的双掌间,灵力涟漪显化为一道白色电光,灵蛇般流转不息。 火返丹的药力在周天运转中疾速化开,调和本身气息,使命火旺盛之态。 灵力波动鼓起了胭脂仙衣衣袖,半刻多时间后缓缓停止。 紫色衣袖重新落在雪初五纤白如玉的手臂上,来回晃了晃,这时她已经调整到战前的最佳状态。 “好了。”雪初五回神应声。 同时明眸中闪过微芒,以灵识激荡咫尺空间。 无形波纹晕散后,正阳雷伞就已经悬浮在身侧。 伞面未开,犹如藏势的剑。 她往前走出几步与陆缺并肩,幽暗光线中身影窈窕,却不失飒爽。 陆缺视线一扫,重新盯住似太岁般的黄色事物。 那团黏糊糊地东西升起半空,距地面约两丈高,来回蠕动着,底部滴淌几道粘稠拉丝的汁液。 方圆几百丈内的灵气随其蠕动而涌动,通过表层肉质流入其中。 吸收灵气的速度非常快,在几十息时间就抽空了这方圆几百丈内的灵气,使得外围出现灵气回溯。 陆缺道:“我动手了。” “嗯。” 陆缺抬起蓄势待发的断夜,向着黄色事物横劈出旧年风雪。 十七道灰黑色刀芒同时从刀锋激发,犹如以昏暗夜幕为背影,扫出锐利笔锋,勾销人间不祥。 刀芒骤然而出,毫无阻隔地轰落到黄色事物的粘腻表层。 但没有穿刺而过,只是在其表层轰出几个凹坑。 这时就见似太岁般的黄色事物,呈现出几张人脸。 什么鬼东西?见到诡异惊悚的莫名物,陆缺越发觉得头皮发麻,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按照他之前的习惯,自然是让黄色事物灰飞烟灭。 陆缺连续挥动断夜,挥洒五十一道刀芒疾攻过去。 灰黑色几乎将黄色事物覆盖。 而遭受如此强力攻击,黄色事物终于达到崩溃边缘,波浪般剧烈地涌动了几下,怦然爆散。 然后六名修士从中跌落下来。 五女一男,全是筑基中期的道行。 他们本来是在修行一门名为《五阴至势》的邪门功法,即将攀升至巅峰,却突然被打断,自然个个恼怒。 那名男修鬓若刀裁,长眉似剑,脸上带着几分轻狂,阴沉地瞪了陆缺一眼,“小王八蛋找死。” 陆缺感觉此人的面容有点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到过。 一时记不太清。 只不过鲸架岛上的修士阴邪诡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无须思量太多。 陆缺一步踏出,身影从空间乱流之中横渡,以影闪闪现在男修身前,推刀刺向男修胸膛。 刹那间。 目光相接,男修眼中愤怒转为惊惧。 陆缺没有给他丝毫机会,手中断夜裹挟着喧嚣如潮的灵力,凝作一抹分开生死的黑灰色,直插入男修胸膛中。 穿胸而过透背而出。 紧接着拔刀飞退,落回雪初五身旁。 “我看你非常眼熟。”当胸一刀后,陆缺才跟男修打起招呼。 ……这种打招呼方式放眼整个修仙界都很少见。 还没等男修答复,陆缺就想了起来,此人面貌和落日神宫遇到的凌三公子,有七八分相似。 “你是不是姓凌?怎么会出现在鲸架岛?” 男修的确是冀州修行世家凌家大公子,名叫凌玉关。 可眼前这种情况,练功被打断,还被刺了一刀,怎么可能平心静气交流? 凌玉关惊的满头冷汗,捂着伤口退到五名女修背后,扫视陆缺和雪初五,目光停在雪初五蔚然可观的胸口片刻,下移到腰间腿上,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涌动了一下。 “拿下这两人,留着紫衣女修的命。” “是!” “凌大公子想收个新玩具了。” “这姑娘身段还真不错。” “……” 五名女修视线向雪初五汇聚,满口污言秽语。 有个矮个女修还张开五指向自己胸前比了比,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很大。 陆缺看着妖艳女修后面的凌玉关,眼中泛起浓郁的迟疑之色。 姓凌的道行似乎逼近筑基后期,性命根基或许不弱,可刚一刀穿胸而过,应该已经伤到了他的心脏,纵然还能喘气,性命也在旦夕之间。 奇怪的凌玉关的灵力并未减弱太多,伤情似乎并不重。 这种怪事陆缺初次遇到,不明所以。 “师姐,这些人好像不太正常,交手时候务必要小心。” 雪初五道:“有的人天生心脏靠右。” 这样吗? 陆缺从凌玉关身上收回视线,环顾五名妖艳女修,尽是筑基中期道行,而那名矮个并且上下身长度几乎等长的女修,灵力波动极为强烈,好像也已逼近筑基后期。 以二敌六,还得提防鲸架岛其他修士增援,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 陆缺握了握断夜。 矮个女修察觉到陆缺意图,手指在空中一点,祭出两名赑屃纹的椭圆形盾牌,环绕周身作为防护。 同时右手扣住了两枚亮闪闪的蝙蝠状的飞镖。 她操着不太利索的大夏官话,轻佻地向陆缺挑衅道:“小道友想要先向我出手,那就来呀。” 陆缺不多废话,身影晃动,施展血影遁疾速逼近矮个女修。 身在半途,已然挥舞断夜出手。 矮个女修倒也是名很有手段的修士,在陆缺没用影闪的情况下,散开的灵识霎时捕捉到陆缺的移动轨迹。 把蝙蝠飞镖掷向空中,口念法咒,哗啦一声,两枚飞镖抖散成七百二十枚,竟活了过来!同时扇动银色翅膀,鼓荡起一层诡异的音波袭向陆缺。 空气仿佛被热浪扭曲,呈现出袅袅的音波纹路。 选择抢攻的陆缺,没料到矮个女修如此诡异,霎时被蝙蝠音波波及。 耳中略微嗡鸣。 便感觉一只无形的银色蝙蝠,从眉心正中穿过,直扑向神轮中的性光。 “灵识攻击!” 陆缺心头一震,在空中陡然折转方向,扯了回去。 七百二十枚银色蝙蝠却似云朵般从头顶疾速压过来,翅膀闪动,口器开合,发出更强烈的音波攻击陆缺灵识。 ……… 第360章 战局开端 正如雪初五的猜测,凌玉关心脏偏右,故而胸膛被刺穿,并没有伤及心脏,也不致死。 但突然挨了一刀,不免吓得神魂摇荡。 等战端开始,凌玉关立即退到五十丈开外,心有余悸地抹去脖颈冷汗,取出止血及调理外伤的丹药服下。 凌玉关也觉得很奇怪,远在海外两万多里的鲸架岛为何会突然出现外人。 只有陆缺和雪初五两个,还是更多? 这问题至关重要,甚至关乎到鲸架岛上所有修士的存亡。 ……事情起因于二十六年前。 那年。 凌玉关的叔祖凌咸机缘巧合下,得到一块蒲扇大的黑青色鳞片,携带力量精纯的金色血气,上面也篆刻有荆原古字及地图。和陆缺得到的黑青色鳞片几乎相同。 凌家就在冀州望山郡,紧邻流霞郡,在流霞郡坊市还设有档口,能得到黑青色鳞片也不意外。 凌咸用了十年时光,四处询问黑青色鳞片上的“荆原国”古字,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真从天渊剑宗某位博学的太上长老口中问了出来,并详查典籍古卷,发现了一点陆缺此时还不在意的信息。 武神盖十三就是荆原国人。 这个边陲小国早已淹没在历史洪流,迄今能被人提起,皆赖盖十三威名。 凌咸不由就往这方面琢磨过去,鲸架岛上机缘会不会是盖武神的道统? 于是不辞路途遥远,独自来到鲸架岛探查了一番。 结果并非所想。 但鲸架岛上的机缘依旧大如泼天! 凌咸金丹中期道行,胃口很大,一个人却吞不下这份机缘,就带上了凌家有资质的后辈及几名交情莫逆的散修,驻扎到了鲸架岛,到如今已经十六年。 而这些散修甚至包括凌咸本人,都是亦正亦邪的修士。 在大夏境内。 有朝廷镇邪司绳法威压,也有五大玄门正宗主持正道,凌咸尚还夹着尾巴做人,不敢修行什么阴邪术法。 但到了鲸架岛,没有任何规矩约束,就渐渐放开自我,从亦正亦邪彻底沦落为邪修。 为了修行邪术,凌咸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人到大夏尽海海域洗劫来往船只。 以活人练功,淫辱女子等等。 由于大夏的海岸线太长,凌咸只对普通人下手,行事也非常隐蔽,一直都没有被镇邪司所察觉。 不过毋庸置疑…… 这些罪状足够镇邪司诛凌家九族,绝不可被人揭发。 凌玉关因此就有些忧心,来的人会不会是镇邪司的仙尉?有没有后援? 做贼心虚嘛。 此地虽不是大夏疆域,可大夏国威蔓延百万里! 凌玉关服用过疗伤丹药后,等了好一会儿,没发现还有其他人闯入鲸架岛,稍稍有些安心了。 区区两个筑基初期而已,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男的宰了,丢进海里喂鱼。 紫衣女修身段窈窕腴美,面容美艳,风韵初成,就留下来当做鼎炉。 凌玉关乃是万花丛中过的床帷老手,对这方面的钻研尤比术法道行更深,一眼打量过去,就看出雪初五胭脂仙衣下遮盖得是何等尤物,心尖儿不由痒了。 鲸架岛无拘无束,可毕竟是封闭岛屿,几朵花在凌玉关眼里早就成了烂菜叶子。 譬如上半身下半身等长的矮个女修,本是下桑国修士,若非硬往凌玉关身上贴,床帷之间的音效比较奔放,凌玉关压根儿就瞧不上她。 有时候都是揣着救苦救难的心态敷衍十几息…… 见到如花似玉的雪初五,那其他事自然都没那么重要了。 凌玉关颐指气使地喝道:“赶快把那名戴鬼脸面具的男修宰了!” ……… 矮个女修操控银色蝙蝠持续攻击,大抵是觉得道行高了陆缺一小阶还多,十分地成竹在胸,挑逗陆缺道:“小道友的气血很旺盛,若是愿意留下来陪我几晚,我倒是可以让你多活几年呦。” 远在海外两万里的孤岛,会让人丧失礼义廉耻,回归禽兽之性。 何况下桑国未服王化,本来就不怎么要脸,矮个女修说出这种荒唐言语,也符合他们的国情。 陆缺感觉很恶心,“你还陪着姓凌的作对儿无头鸳鸯更好。” 矮个女修痴痴笑道:“不识抬举地狗东西,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别废话!” “那你就去死吧。” 矮个女修脸色一变,宛若卸了妆,变得有些狰狞扭曲。 她双手同时掐动法诀,口中念出下桑国的古怪咒语,灵力骤然扩张了两倍,犹如洪流般注入在陆缺头顶上方的银色蝙蝠。 七百二十只如金属打造的蝙蝠,攻势越发迅猛。 发出音波化成尖刺直刺陆缺眉心神轮。 陆缺眼波平静,手腕一转,青色仙武道罡从指尖绽放,迅速蔓延至周身,形成坚实防御。 他感觉出来矮个女修不像大夏修士,就多了几分谨慎。 先行选择了防御。 闪念间。 无数的音波尖刺像是雨点般,砸到护体道罡上,打出层层涟漪。 单论劲力,十分绵软,可以说比同等境界的魏宝恭还要差些。 只不过音波尖刺蕴含的灵识攻击,却能突破护体道罡,直攻陆缺眉心神轮。 “才筑基初期,能抵挡多少次灵识攻击?再过两三轮,灵识攻击就能搅乱你的三魂七魄,让你变成个口歪眼斜的傻子。”矮个女修嘴角勾起,残忍薄凉。 陆缺横刀胸前,手上泛动的道罡流淌到了断夜刀锋。 如刀锋开出青莲。 矮个女修冷笑:“有点能耐,但也仅仅是有点。” 陆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息。 眉心神轮中。 显化成尖刺的灵识攻击,连续不断地刺向性光,但是性命一体,陆缺体魄强悍,性光能弱到哪儿去? 这种程度的灵识攻击,还伤不到他的三魂七魄。 尖刺碰到皎皎如月的性光,霎时就被撞得粉碎,距离搅乱三魂七魄还差得远。 既然矮个女修引以为傲的攻击,也就如此,那就该换成陆缺出手了。 一口气息吐出之后。 陆缺猛然抬头,杀机与战意在眼眸中汇聚如闪亮刀芒,起手间灵力奔涌,在地面掀起猎猎罡风。 刀吟如啸。 地面升起一轮黑月,只是顷刻间由黑转青。 ……… 第361章 遁隐刺杀 形如圆月的刀芒冲天而起,颜色竟与仙武道罡相同。 见此一幕。 矮个女修的脸拧巴起来,筑基初期就能把道罡融入刀法,运用如此娴熟,大夏修士果然人才济济。 不过矮个女修道行不俗,命火已燃起两千七百多团,距离筑基后期三千圆满不远。 下桑国未服王化,修士更加阴险诡诈,这样的修行环境也让她有了很丰富的搏杀经验。 浓缩的都是精华啊! 矮个女修略微一惊,瞬间反应过来,手掌平摊,数道灵力丝线在掌上汇聚,勾勒成蝙蝠虚影,作张翅飞舞之状,好像刹那之后就会手掌区域。 同时鼓唇低吟,吐出句音节冷硬的下桑国语言。 盘盖于陆缺头顶上方的七百二十只银色蝙蝠,受其操控合而为一,化成金属质感浓郁的银翼蝙蝠。 银翼蝙蝠翅展将近两丈半,头颅狰狞,展翅便向圆月刀芒扑去。 砰! 银翼蝙蝠以腹部撞上圆月刀芒,在空中平扫出一圈冲击波。 刀芒爆散,流溢如春雨般光芒,纷纷坠地。 同时银翼蝙蝠载着跟头向下坠落,轨迹倾斜一线,连身躯带双翅凿进地面,翻着土浪滑到了矮个女修脚下。 一合交错,矮个女修身躯晃了晃。 陆缺岿然不动,余光扫向雪初五那边儿的战况。 雪师姐同时应对两名筑基中期,正阳雷伞投射出了一片雷电区域,她在其中游刃有余,反而占着上风。 她也曾吸收过三滴地灵浆,此时占了上风,应该就能一直压制两名对手。 陆缺没有和人联手对敌的经验,不免担忧雪初五那边儿会出岔子,得让他救援,见雪师姐从容应对,心里就松了口气。 看来杞人忧天了。 陆缺回神面对矮个女修,矮个女修还有两名筑基中期作为策应,正虎视眈眈,随时出手夹击。 “先杀强的!” 陆缺心念一动,再次出手。 全力施展血影遁掠地而去,身上万鳞白玉铠猎猎,宛若刺穿夜幕的白光。 矮个女修感受到压力,连忙催动银翼蝙蝠破土而出,卷翅扫向陆缺,封堵陆缺的攻击路线。 陆缺挥刀上撩,连续泼洒旧年风雪的刀芒。 不使仙武道罡,仅用寻常灵力。 在连续递出九招旧年风雪后,一百五十三道灰黑色刀芒汇聚如河流,轰鸣着覆盖过去。 在深夜中挥出更暗的颜色,周围光线瞬间被淹没。 这是什么招数。 矮个女修拧着眉头,同时发散灵识捕捉陆缺的位置,只感觉陆缺身形变幻不定,飘飘忽忽,似乎会从任意方向突然杀出。 筑基初期就这么强? 矮个女修低喝道:“都小心!” 声音刚喊出口,宛若黑色河流般的刀芒已经摧枯拉朽地冲击过来。 银翼蝙蝠在其中就像落水鸟雀,不断地承受轰击,无法维持飞行姿态,先被卷飞了出去。 矮个女修顾不得许多,当即变幻法诀,催动萦绕周身的赑屃纹盾牌,加快了环绕速度,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 一道道恢宏刀芒凿击在赑屃纹盾牌上,犹如落锤打铁。 灵力激撞,所带来的压力远超矮个女修预期。 她咬了咬牙,脸上有些狰狞,但心想这大夏修士即便是人中之龙,如此肆无忌惮的挥洒灵力,绝对坚持不了太久,这轮强悍凶猛的攻势过后,就应该力竭了。 短暂又漫长的三十息时间过去。 矮个女修全力催动两块椭圆形的赑屃纹盾牌,终究挡住这轮狂风骤雨。 但消耗很大。 脸颊浸出汗水,将脸上擦的粉冲出一条痕迹。 两千七百个穴窍玄关中的命火,齐齐暗淡了两分,也因此,灵气运转大周天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真是个生猛的家伙!” 矮个女修心中感慨,尚未开口。 陆缺就已经从天而降,单手挥刀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向她的头颅。 怎么可能? 矮个女修脸色大骇,双腿颤软,本能地驾驭赑屃纹盾牌护在头顶。 下一瞬。 断夜刀锋斩在赑屃纹盾牌,有沉星钢和月环银铸造的盾牌火光四溅。 金铁碰撞之声响彻十几里。 矮个女修耳中犹如滚雷炸裂,纵使已经用双手托住盾牌底部,可依旧被沉重的力道压得双膝砸地,直挺挺跪了下来。 而受到沉重力道的冲击,矮个女修的指隙撕裂开了伤口,血液顺着手背滴落地面。 “你怎么可能还没有力竭?但你依旧打不过我!”矮个女修神色诡异地说了一句。 同时就势一滚,竟然钻进地面,消失不见。 这?遁术? 陆缺头回见这种术法,也有点懵,警惕地环顾四周,不见矮个女修。 只是脚下地面在微微震颤。 “有点像是以来戊土之力修行的术法。” 陆缺心中转念,很短暂的一瞬,矮个女修已经从他背后地面冒了出去,手握一柄锋利匕首,直刺他的后心。 “死——”矮个女修面色狰狞。 而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就像是陆缺用影闪偷袭别人,很难避开。 陆缺感觉到身后灵力涌动,知道无法完全躲避,索性就不躲! 匕首刺到陆缺后背。 同一时间里。 陆缺凝聚仙武道罡,倾尽全力转身后劈,“和主修仙武的修士近身搏杀,你是怎么想的呢?” 一道青色细线缠绕到了矮个女修身上,从肩膀到腰间。 很快细线颜色由青转红。 矮个女修完全凝滞,脸色灰白惨淡,她到底还是下桑国出来的修士,见识短浅,习惯性地认为在下桑国无往不利的遁术,就是第一等刺杀手段,能凭此反败为胜。 她根本就不清楚。 下桑国修士费尽心机研究出来的遁隐刺杀之术,在大夏修士眼中只是不知所谓的奇技淫巧。 招式也怪,死的越快。 其实以她的灵力积蓄和陆缺打正面,还能再支持一段儿,可偏偏就选择了送死的捷径。 “下桑国一帮……蠢货……”说出了最后的遗言,矮个女修的身躯便斜着裂开,分成两半砸在地面。 死的多少有点冤枉。 而陆缺有仙武道罡护体,还穿着万鳞白玉铠,防护周全,仓促出招的一手,匕首只是陷入到了护体道罡半寸,连万鳞白玉铠都没碰到。 身躯一震,匕首当啷落地。 剩下的两名女修,左侧驾驭飞剑,右侧手托似水晶质地的骷髅头骨,灵力波动远不如矮个女修,估摸是刚入筑基中期没多久。 不难对付。 陆缺扫了扫二人,后者见他的罗刹鬼面面具贱得满是血迹,狰狞如鬼,不由得心怯地后退了两步。 “一、一一起上。” “一起上。” 两名筑基中期女修目光相视,都没有率先动手的胆量。 ……… 第362章 接近中期 凌咸带着一干修士作恶多年,酿生的乌烟瘴气遍布鲸架岛。 矮个女修被一刀两断,粘稠血液在尸体上汇成血泊,但血腥气在乌烟瘴气中也显得不是很浓。 夜风涌动。 时间到了寅时初。 陆缺和另外两名筑基中期交上手,随着战斗持续,杀性渐渐得以释放,刀法威力越来越盛、越来越狠。 交手第五回合,就把那名使飞剑的女修斩杀了。 鲜血洒在罗刹鬼面面具上,沿纹路凹槽流动,描绘出如般的冷漠。 陆缺眼眸镇定,对此视若无睹,继续压向操控水晶骷髅头骨的女修。 此女修术法以幻术为主,五指摩挲骷髅头骨,使之漫出一抹如雾白光,迅速扩展到了五十丈方圆。 眼前明暗忽然变幻。 视线晃了晃。 陆缺周围已经变成锁龙镇的风景,街巷积雪素白,西北风呜咽。 一身华服的柳离呵着手,从横跨玉干河的石拱桥走过来,明眸眨动,脸颊浮现好看梨涡,“你想我没有?” 她款款走过来,直至逼近七步之内。 陆缺虚握住拳头,垂目下瞥,手背的冻疮崩裂了几道血口,但却感觉不痛不痒。 幻境?倒还挺真实。 陆缺抬起断夜,用刀尖指住幻境中的柳离。 “你,做什么……” “破妄!” 两字落定,陆缺一刀斩杀了幻境中的柳离,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可手里的断夜才刚放下,就听到一个极尽温和的声音。 “小陆。” 声音从背后传来。 但这一刻陆缺却不敢回身,身躯绷得很紧,嘴唇微微地颤动着,连握刀的都松开了一些。 哪怕他知道这是幻境,哪怕他知道身后的人一定是假的。 心却依旧有些软了。 “家乡我回去了,祖宅也收拾过,家里留下的二十亩桑田我不懂打理,离开三桥三桥镇的时候还荒着。” “我……过的很好……” “拜了一个叫参合宫的大宗门,拜了九尾妖族的师傅,平日有师傅师姐照顾,衣食都不缺,还攒下不少银子。” “请您放心。” 陆缺闭着眼说完这些话,运转《断古心法》使灵力翻腾喧沸,化作万千刀芒,从周身向四面八方绽放开来,也包括背后! 雪片从眼前缓缓飘落,好像很久才落到地面。 陆缺始终没有回头去看,只是脸色变得很沉。 很快。 幻境在万千刀气的肆虐中破灭了。 操控水晶骷髅头骨的女修不可置信,愕然地低语道:“你的心境怎会没有弱点?” 陆缺眯眼看着该女修,手中断夜颤动吟鸣,而杀机竟然凝成了实质,从脚下漫开一圈阴冷的风。 女修意识到不对,惊恐大呼,“凌大……” 只是喊出这两个字,灰黑色的刀芒就从她脖颈上斩了过去。 影闪! 月牙形的模糊白光中,陆缺扶了扶罗刹鬼面面具,轻声呢喃,“亲情在我心里从来不是负累和弱点。” ……… 战斗在寅时三刻结束。 后面赶来驰援的修士境界都不高,陆缺直接祭出罗天旗,以五百六十柄飞刃的强盛攻伐之威洗地。 只留下两个活口! 一个是凌大公子凌玉关,一个是跟凌家同流合污的天渊剑宗杂役。 凌玉关心脏偏右,不是致伤命,陆缺担忧他肯定抱着鱼死网破的心理,因此再次施展影闪斩断其双腿,并连续攻击气海穴,将其灵力积蓄完全打散。 看着刚才还五女一男的凌玉关,宛若烂泥般瘫在地面,口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让人非常放心。 陆缺道:“鲸架岛前十五里的修士,基本被清理完毕了,师姐歇会儿,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雪初五此次正面对决,斩杀了两名筑基中期,战绩斐然,超越自身预期,心里即紧张又兴奋。 真不容易啊。 她脸色有些疲惫,轻呵了一口气,“那你自己小心点。” “师姐……” “我没有关系,就是累了,但真要是有什么漏网之鱼跑到这儿找我晦气,十几招也挡的下来,师弟身负影闪神通,这十五里的距离转瞬间就能赶来驰援,绝对没事。” 雪初五冲陆缺婉和一笑。 她可不想被陆缺当成累赘,而且说的话也句句在理。 陆缺的残缺般影闪,已经练到了白湛之前提到的极限,一步四里距离,今夜才用了三次而已,剩下的次数,过来驰援绰绰有余了。 陆缺想了想,将断夜交给雪初五。 “断夜已经养出灵性,和我心神相系,遇到麻烦也能先助师姐一臂之力。” “嗯。” “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陆缺迅速纵身进入树林。 漏网之鱼什么的,无所谓了,但满地的气血和灵力积蓄就这么反哺天地,那就太可惜了。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嘛。 所以得赶紧收拾。 陆缺疾速在密林蒿草中穿梭,发散灵识寻找遗落的尸身,一旦遇到,就立即用乾坤化气壶炼化。 之前炼化枯荣果所带来道行,都还没有沉淀凝实。 此时炼化修士的灵气积蓄,提升起来的道行也是虚的,苏寒衣还特意提醒过,让陆缺暂时不要再提升道行……本来修行之道步步为营,确实如此。 但是! 陆缺现在手握与乾坤化气壶匹配的《断古心法》,有九转九倒之法沉淀境界。 这方面的顾虑就少了。 幽暗的树林间。 两具筑基初期的尸体疾速风化,气血和灵气积蓄被陆缺吸收,体内气息骤然膨胀,穴窍玄关激荡不已,风云涌动,连续点燃三十团的命火。 不过陆缺此时的道行确实虚,炼化的灵气积蓄只吸收了六成,剩下的都散逸了。 “可惜。” 陆缺惋惜一叹,顺手将落在地面的咫尺空间带走,继续寻找其他受害人。 可谓既管杀,也管埋。 侠义之心灼灼生光。 炼化行动在夜幕下持续进行,到炼化第七位受害者时,陆缺命火数目已经达到六百六十二团! 不过只能吸收四成灵力积蓄了,剩下六成都会散逸。 毕竟此时提升的道行越来越虚…… 到第十一位受害者,命火数目增加到七百五十团。 能吸收灵气积蓄降至两成。 到第十七位受害者,陆缺的命火数目终于逼近筑基初期的能够达到的极限,七百九十九团,仅差一团便是“八百形神”。 但丹田已经极度暴涨,用黑色旋涡炼化的精纯灵气,半成都吸收不了。 极限。 “道行仅差一线就到筑基中期,破境料是不难,后面也就仅剩费时沉淀境界,以九转九倒之法两年半足够!” 陆缺眼中闪过精芒,此刻脸面虽然被罗刹鬼面面具遮着,但一定满是欣喜。 他站在原地,听了听雪初五那边儿的动静。 没有丝毫打斗声响,看来安全无虞。 “筑基初期和中期的咫尺空间基本都捡了,炼气期……不着急,还是先回去,不能因为一点贪念就撇下师姐不管。” ……… 第363章 太不孝了 陆缺从树林走回来,雪初五安坐在青石上休息,发丝略有几分凌乱,侧脸粘着几点血迹。 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凌玉关因打散灵气积蓄,斩断双腿,伤情过于严重,没挨过一刻就死了,和那五名合修《五阴至势》的女修整整齐齐。 另一名活口叫楚正气。 本是天渊剑宗杂役,随后沦为凌家走狗炼气十二层的道行,练旁门左道练得三宝俱损,脸皮贴着嶙峋的骨头,眼眶深陷,一副饿死鬼模样。 陆缺之前用仙武道罡,封住楚正气气海穴到天突穴十二个中枢穴窍,阻断楚正气灵气流转,气血经行,使之不能动弹分毫。 此时还哆哆嗦嗦地趴着,五体投地,脸颊贴着地面。 听到陆缺的脚步,楚正气猛地哆嗦了一下,裆部顿时湿了。 他极度怕死! 这也很好理解,沦为邪修后,所做所为不再理法约束,肆意享受人间富贵,哪儿舍得死? 享受过红尘繁盛,人间富贵的人,都很惜命。 所以楚正气也把鲸架岛上的事都交待了一遍。 不过凌咸找的泼天机缘到底是什么,楚正气还不是核心人物,接触不到。 ……… 夜空褪去冷幽的波澜,星辰渐落,天光即将破晓。 晨风吹拂,传来几声低沉的鲸歌。 可是晴好天幕以下的鲸架岛,却是满目疮痍与满地浓稠血迹。 雪初五看着这幕,倾斜身躯靠在陆缺肩头,轻呵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有些意外自己竟能平静面对血腥。 出身官宦世家,幼年学习琴棋书画,谁会想到将来会有这种经历? 但人生轨迹本就无法掌控…… 雪初五闭眼思量片刻,又往陆缺身上靠了靠。 “我想睡会儿。” “行。” 雪初五缓缓松开握在腰间的手,手心里全是血,眉头皱了皱道:“刚才和那两名女修交手到了末尾,灵气耗损太多,胭脂仙衣防御降低,就被使飞剑的刺了一剑,伤口不算太深,但现在疼得有点厉害,让我躺你腿上行不行?” 陆缺扶住雪初五肩膀,将她放到怀里,“敷药了吗?” “已经处理过,没事。” “……” 雪初五冲陆缺浅笑了一下,伸手握住的他手指,温和说道:“生死搏杀哪儿有不磕磕碰碰的?真没事,没伤到脏腑。” 陆缺没说话,轻轻撩开雪初五衣襟。 胭脂仙衣的衣裙已被剑气刺穿,伤口约有两寸长,犹如一道红色血线。 虽然没有伤及脏腑,但明显非常深。 雪初五似乎是害怕陆缺担忧,轻咬着红润唇瓣小声调侃道:“别看了,不耽搁给你们陆家生养。” 这简单一句话对陆缺带来的冲击,比之前发心证大誓还要大。 直击神魂。 陆缺愣了好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吃了诗文看得太少的亏。 “我娘亲如果还在的话,一定会很喜欢师姐。” “她不喜欢,我也能讨她喜欢啊。不过我做饭做针线活都不行,也一直没想过做针线活。” “没关系。” ……… 两人正在你侬我侬时候,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从天空传来,还带着几分愠怒。 “嘶,鲸架岛上的问题没解决完呢!” 这是苏寒衣的声音。 苏寒衣为了磨砺陆缺和雪初五,登上鲸架岛以后,就用九尾狐妖的天赋神通镜花水月,遮蔽鲸架岛前端真实状况,让两人可以放心大胆的动手应敌。 但师傅如此用心良苦,徒弟却一点不为师傅的处境担忧,反倒有闲心谈情说爱,讲什么生养的肉麻话。 忒不孝了吧? 苏寒衣怀疑俩徒弟不是人,不然为何生而为人,却比妖兽还要欠缺人情。 她非常无奈,非常心凉。 “你们……” “我要对鲸架岛上的筑基后期、金丹境修士动手了,你们退到鲸架岛南面海岸,免得被战斗余波波及到。” 陆缺向天空询问道:“师傅,我们手里还有个活口,是带着,还是宰了?” “带着!回到大夏疆域以后,也得把此事跟镇邪司知会一声,也需要人证。” “好。” “赶紧退。” 陆缺一手扶住雪初五,一手拎起撞死的楚正气,纵身飞入空中,“师傅,岛上剩的修士,不会威胁到你吧?” 苏寒衣声音带着冷笑道:“一个金丹中期,一个金丹初期,六个筑基后期而已,如果连这个都对付不了,我就该躲在青丘狐坟不出世了。” “师傅霸气。” “快滚。” 陆缺带着雪初五和楚正气来到海岸,还没落地,就把楚正气掷了下去。 然后从咫尺空间取出一件棉服,铺在平整的石头上,扶着雪初五坐下,又帮她把手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 “这棉服看着有点熟悉。” “还是咱们那次去召康郡调查蒋末,在路上买的。” 陆缺坐到雪初五身旁,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但真正的战斗这时才拉开帷幕。 鲸架岛蓦然风云变色。 在北面升了一轮巨月光影,直径近三千丈,大半都埋在云层之中。 巨月光影中。 苏寒衣身影渺小如尘,但灵力威压却覆盖着整个鲸架岛。 一指落下,宛若天外飞仙,轻而易举地抹去了座方圆十几里的矮山,山岩草木顷刻消融,原地留下巨大凹坑,而承受强横无畴的中心地面,泥土竟融化了琉璃! 紧接着。 冲击波横扫,就像万千军马从林间疾驰而过,荡起漫天烟尘。 轰! 海岸轰动,激浪滔天。 陆缺已经躲得非常远了,可依旧感觉冲击破掀起的罡风劲烈如刀。 要是留在刚才的位置,单是苏寒衣一指落下的冲击波,就能让他肝胆俱裂了吧?这可比苏萱生猛太多。 “什么都看不见。”陆缺眯眼盯着鲸架岛南面。 除了一轮大月光影横亘天地,不断有白光黑雾相冲击,根本就看不到苏寒衣和岛上金丹修士打斗的情形。 声音倒是很激烈,滚滚如雷。 雪初五道:“师傅这种境界的修士,出手速度岂是咱们能捕捉到的,她可是马上就跻身元婴境界了。” “哎,真可惜。” “咱们等结果就行。” …………… (浅聊一句,作者已经把情节梳理到打柳离和相轲那儿,有细纲,会打的比较的惨烈,但不准备刀人。假如啊,就是假如作者在那个情节里面,把雪初五给刀了,各位不会打作者吧? 就是讨论一下。 最后,感谢支持) 第364章 战局收尾 九尾狐妖以明月桂树为图腾,巨月光影或许是苏寒衣修为的具象化。 当恢宏的一指落定时,巨月光芒模糊了整个鲸架岛。 海面粼粼水波映出银色。 圆月万千。 苏寒衣上与浮云齐,衣裙在烈风之中翻飞,就像从明月间飘落的零星桂花。 陆缺瞪眼观望,就看见这一幕,随后苏寒衣的身影便迅速飘散无踪。 筑基初期和金丹大圆满相差太远,如一粟与沧海,捕捉到这幕都是侥幸,也算领略师傅风姿了。 陆缺睁眼瞎似的盯着天幕,尽力去感知战斗状况。 鲸架岛的六名筑基后期,或许在刚才苏寒衣一指落下时,就已化为乌有,感觉不到灵力波动。 这种战斗也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海水三股不同灵力涟漪的激荡下,翻卷大浪,无休止地铺在海岸礁石上。 水雾漫漫,洒落一层清凉。 陆缺熟悉苏寒衣的灵力气象,依稀感觉出来另外两股灵力涟漪,要比她弱了很多。 “好像没什么悬念。” 陆缺低声自语了一句,摘下带血的罗刹鬼面面具,放回咫尺空间。 天空中的战斗持续进行。 突然间。 一声暴怒的声音滚雷般响起来,“苏寒衣,冀州凌家与青丘狐坟、参合宫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莫要欺人太甚了!” “冀州凌家?呵呵。” “凌某金丹中期道行,拼的一命,未必不能跟你鱼死网破。” “你试试吧。” 苏寒衣似乎根本不将凌咸放在眼里,语气带着不经意的轻蔑。 一瞬寂静。 鲸架岛北面有灵力轰然爆发,剑意直上云霄。 云层激荡而开。 几万柄飞剑冲天而去,犹如天河倒卷,剑斩山岳河流。 只不过却拖拽着阴邪不祥的黑气。 苏寒衣身形在天空定格,处变不惊,衣袖往前一拂,仙武道罡显化的青芒,霎时间覆盖住整个鲸架岛上空。 如春日湖水渗进了云气。 如山水画卷泼上天青。 柔和写意。 但是随着仙武道罡层层推进,鲸架岛的空间都出现了剧烈变动,仿佛似被冻结固化一般。 数万柄飞剑冲霄而上的汹涌势头,急剧减缓。 几息后竟完全停滞不动,好像变成了僵死的蝗虫群。 见此一幕。 陆缺眼眸紧缩,彻底呆住,唯独嘴角微微抽动。 他也凝炼出了仙武道罡,因得到白湛一滴精血,对空间变动也有略微感知。 更清楚师傅苏寒衣的手臂何等惊人。 这明显是以仙武道罡拨动了空间,以道罡化万法! “厉害……” 陆缺脱口而出,可不知怎么的,就感觉师傅苏寒衣这一招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天光熹微的半空中。 苏寒衣玉腕转动,仙武道罡随之荡起旋涡,牵引着空间扰动扭曲,把数万柄飞剑压断搅碎。 “你居然有拨动空间的手段!”凌咸的话从鲸架岛北面回响。 语气里尽是嘶哑与绝望。 到了此时,战局情况已经明朗。 苏寒衣既然有拨动空间的强横实力,凌咸绝对跑不了,连鱼死网破都不可能。 哪怕是他凌咸横了心,引爆金丹飞蛾扑火,也会被苏寒衣拨动空间,将威力限制在某个特定的区域内。 最终结果无非是凌咸从一个人渣,爆裂成满地人渣。 苏寒衣毫发无损。 “结束吧。” 苏寒衣垂目轻语,如天神俯瞰人间,纤掌下压,却压下来天崩地裂的一掌。 飞剑崩裂的碎片还未及落地,就在掌力中化为飞灰;黑色阴邪气息,同样顷刻化为无用。 轰! 鲸架岛剧烈晃动,整个下沉了五尺。 ……… 朝阳在海平面升起,红光随着海水缓缓推动。 一道人影倾斜急坠,砸在北面海岸礁石坑里,腰间悬的人骨灵器,好像彻底失去灵性,在此人坠地后也被撞碎成了碎片,从中溢出一颗蓝色妖晶。 此人是凌咸的道侣冯幽儿,一副人面桃花的娇媚样。 眼波顾盼,勾人心魂。 不过这是邪术《五阴至势》有了气候所致,并不是她天生就有多妩媚。 陆缺没去看冯幽儿,注意力全在那枚蓝色妖晶上面。 蓝色妖晶珠圆玉润,化晶成丹的征兆非常明显,其中必然蕴含蓬勃灵力…… “这枚妖晶就别惦记了,回去得给青云浦堂口南宫掌事。”苏寒衣从空中落下,给心痒不已的陆缺浇了盆冷水。 “凭什么?” “南宫掌事赏了你四枚枯荣果,咱们总得还点人情,这枚妖晶水属性很浓郁,正好适合他们堂口的丰滢祭炼衔龙镯。” 陆缺拧着眉头。 苏寒衣含笑教训道:“你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嗯这……” “有舍才有得!保不齐你们哪天就欠缺什么修行资源,而南宫掌事恰好就有,修仙界的人情往来也必不可少,眼光别太短。” 陆缺咧了咧嘴,“您可真不像苏萱。” 苏寒衣淡笑。 雪初五捂着腹部伤口站起身,插了一句道:“师傅,始作俑者凌咸呢?” “我不小心打死了。” “啊?” “啊!” 苏寒衣对于自己的“不小心”毫不在意,视线指向奄奄一息的冯幽儿,说道:“这位是凌咸的道侣,她活着也一样。” 雪初五关切道:“刚才打斗那么剧烈,师傅没有受伤吧?” 苏寒衣略微欣慰,“没有。” “咱们师徒都平安无恙才是最好的。” “还是初五说话讨人喜欢。” 嗯?这明显是在敲打自己啊,陆缺抹着脸笑了笑,狡辩道:“我是觉得以师傅的手段能够轻松取胜,对师傅的信心太足,所以就本能地认为受伤的应该是对手。” 苏寒衣懒得听陆缺胡扯,摆手道:“行了,你们先去休息会儿。” “鲸架岛的大机缘是什么?” “急什么,没看见冯幽儿昏死过去了!不过我感觉此次机缘很可能是初五的,鲸架岛北面的土壤草木都蕴含雷属性。” 如果机缘是雪师姐的,陆缺倒也乐见其成。 苏寒衣将桂月宝舟去取出来,化为正常大小,“初五受了伤,到船舱里睡会儿去。” “谢谢师傅。” ……… 第365章 师傅论道 陆缺跟着进入桂月宝舟船舱,让雪师姐把衣裙撩开,查看伤势状况。 鲸架岛恶孽不少,白骨露于野,滋长怨气邪气,盘踞岛上的修士在这种环境里炼气练剑,术法剑道都带着一抹阴邪。 被伤到了还是得重视。 “不太疼了。”雪初五坐到长榻上,轻轻卷起衣边。 只见腰间那道细如红线的剑伤,已变成乌青色,扩散开食指大小的面积。 雪初五知道会出现这种状况,“伤我的剑气带着怨气阴毒,能阻止伤势恢复,但问题不大,我养点精神运功将之祛除就行,雷系功法恰是这些阴损手段的克星,师弟不用担心。” “毒性没有扩散?” “交手之前我不是服清瘴丹了么,清瘴丹也有压制毒性的作用。” “那还好。” 谈话间。 陆缺把铺盖铺到床榻上,又从咫尺空间取出牡丹香炉,点燃玉合静心香,让雪师姐休息时能舒服些。 由于少年的经历,陆缺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也不会讲什么风花雪月的话。 行事将心比心。 雪师姐真心可鉴,他自然不会辜负,细心照顾也理所应当。 修仙界的生活也绝非都是大风大浪…… 安顿好后,陆缺从船舱出来。 昏死的冯幽儿尚未苏醒,被封了重要穴窍玄关的楚正气也交待不出来核心机密。 对此苏寒衣倒不着急,正北临碣石,以观沧海。 金丹已满,即将成就煌煌元婴,灭了一个几乎等于小宗门的势力,在她眼里也不算太大的事。 她感觉到陆缺正盯着她背影看,问了一句,“什么事?” 陆缺道:“师傅刚才以道罡衍法、扰动空间这一手真是惊艳。” “往后会教你。” “亲师傅!” 陆缺笑了笑,没有提他感觉那一手非常熟悉的事。 ……… 天光大亮。 陆缺在鲸架岛上查缺补漏,把昨晚没来得及捡的咫尺空间、灵器、丹药、银两,全部捡了回来。 山不拒细壤,故能成其高,所以他连成串的铜线也没有落下。 东西不少。 点检了一遍,咫尺空间二十六枚,灵器六十八件,赤丹一百瓶,火返丹十四瓶,各类疗伤丹药十六瓶,典籍九百本,驳铜块估摸六千斤,沉星钢约八百斤,各种灵草灵药四百二十二株,炼丹炉八座,银票及碎银子一万五千两等等。 除去这些寻常的修行资源以外,还有两块拳头大小的月环银。 月环银这种炼器材料,有消减灵识攻击的作用,往后肯定能派上用场,陆缺先将之收进咫尺空间。 剩下的东西铺陈一大片,琳琅满目。 “还是行侠仗义酬劳高。” 陆缺心里感慨,休息片刻,把东西分好类归置到十个咫尺空间里。 ……… 冯幽儿不知何时苏醒过来,垂手坐在地上,眼眸空洞。 “凌咸死了?”冯幽儿忽然开口。 苏寒衣没说话。 但这显然表明凌咸的确死了,冯幽儿失魂落魄地苦笑了一下,猛然起身,双眸赤红地盯着苏寒衣。 “畜牲!你这畜牲!” “我早知道你们这些玄门正宗的嘴脸,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拳头大,给自己身上安个正道的名声。” “杀人夺宝夺机缘的事,你们哪一件少做了?” “你们才是邪道!” 苏寒衣很平静道:“邪道?我连人都不是。” “……” “我身为九尾狐妖,也从未依仗修为欺压世间良善;你和凌咸等生而为人,受先贤礼法仁义熏陶,有朝廷律令约束,却依旧草菅人命,戕害寻常百姓,说是畜牲都侮辱畜牲这两个字,畜牲伤人无非为了果腹,你们却是心中恶念深种,以人命为草芥。” 冯幽儿面容狰狞地扑到苏寒衣的跟前:“用不着你跟我说教,你们来鲸架岛还是要抢我们的机缘?” 苏寒衣冷声道:“你的认知不配修行。” “笑话,我也是堂堂金丹境!” “你可知德不配位四字?世俗王朝也会皇帝失德而更迭,机缘亦是如此,并非我们要抢这份机缘,而是你们作恶太深,为天道所弃。” “荒缪,修行界弱肉强……” 苏寒衣打断了冯幽儿的话,“说出这话你就该死了。” 冯幽儿固执己见道:“姓苏的别跟我扯什么天道地道,你敢说修士崛起,不是踩在万千白骨上。” “人妖两族大战以后,介凡夫介老前辈率先崛起,随后便开宗立教,为人族传播修道火种,踩谁骨头上了,你的?镇邪司说书人道行本可飞升,却将一分身送入幽冥,接引陨落修士的亡魂,而本体永镇人间,愿永不飞升,又踩到哪堆白骨上了?踩的恐怕都是你们这些恶性难除的邪修白骨吧。” “除了他们呢?” “正道修士比比皆是!我告诉你,我们跟你们最大的区别就是遇到了机缘,不是去抢,而是争。” 争、抢。 炼气问道的路上百舸争流,与人争,与光阴争,与天道争,正道乃是竞争。 只不过如今许多修士心存执念,把竞争往前推了好几步,变成了掠夺。 如此—— 并非修仙修道,执念难消罢了。 冯幽儿被苏寒衣辨的说不出话来,脸色红涨了半晌,梗着脖颈道:“要杀就杀,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拿你给我徒弟当个教材而已。” “你!!” “但我也没说不杀你。” 苏寒衣眼睛闪过微光,霎时间仙武道罡化成一道与本体相同的虚影,径直从冯幽儿身体穿过。 击碎其金丹,截断其经脉,摧残其穴窍。 画面犹如定格。 冯幽儿眼睛渐渐凸起溃散,变成了一片灰白,紧接着口鼻之中流出血迹,身躯晃了晃,砰的栽倒在苏寒衣脚下。 很快断气。 “师傅,你怎么把她给弄死了。”陆缺皱眉头,盯着冯幽儿尸体。 “她该死,还有什么问题?” “机缘,机缘!” 以仙武道罡击杀冯幽儿之际,苏寒衣也读取了冯幽儿近两年来的记忆片段,对鲸架岛的机缘已经了然,说道:“知道了,你去船舱叫你师姐过来。” “哦。” 苏寒衣目光指向楚正气,“你去把冯幽儿和凌咸埋了。” ……… 第366章 惊鸿一瞥 睡了两个时辰,雪初五精神有所恢复,正盘坐着运转《九鼎积雷》,祛除伤口的阴邪毒性。 运功祛毒如剥茧抽丝,一时半刻的肯定好不了。 于是陆缺又跟苏寒衣等了一个多时辰。 未时初。 炽烈阳光散遍鲸架岛,稀释了岛上的乌烟瘴气。 苏寒衣带着俩徒弟飞到鲸架岛正东面,遗落几千年的龙鲸骨架就竖立于此,白天看起来更加巍峨雄壮。 这些弯曲的骨架就像几道拱门,通向尽头的矮山。 正对着凌咸洞府。 苏寒衣挥袖荡开洞府石门,里面约莫方圆九丈的面积,分成几间侧室,炼丹室、炼器室、练功室、汤药房等一样俱全。 很值得一说的是炼丹室。 铺地的黑色石砖嶙峋如枣树皮,质地却坚硬如沉星钢,且火性浓郁,明显是极品铁墨石的石髓。 陆缺在炼丹方面下的功夫不多,但也知道铁墨石石髓能承受住化神境的神元火,极其稀有。 他那雁过拔毛的性子,自然不会错过这种高档货。 当即取出断夜,沿着铁墨石石板的纹路小心翼翼地撬开一块。 这也是怕冒然去取弄裂了。 ……取下的铁墨石砖长宽皆一尺,厚有四寸,拎着非常沉重。 “铁墨石石髓恐怕要比同样大小的银子还重两倍。” 陆缺阐述着自己观点,同时继续蹲在地上撬铁墨石石板,那架势就跟进入了银库的吝啬鬼相同。 苏寒衣从前见识过同样嘴脸,那还是在她表妹苏萱身上。 唉。 这孩子还真是继承了九尾狐妖和狏狼两族的长处。 苏寒衣低头一笑,倾国倾城。 “铁墨石石髓打造的耐火地板,四五十年你都用不上。” “我知道啊,可是我跟师姐有些丹药炼制不了,都得师傅您来代劳,这都是替您挖的。” 陆缺脱口而出,毫不惭愧。 苏寒衣点头,“意思就是让我给你们打工方便点?” “啊这。” “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苏萱那丫头化了妆扮的,使唤我时候从不客气。” 陆缺低头挠着眉角,笑道:“苏萱常说我是她异父异母又有异族的亲姐弟,您又长得和她那么像,我本能地就把您当亲人,所以才不见外。” 雪初五小声问道:“师弟,咱们师傅和苏萱姑姑谁更好看?” “不分伯仲。” “不信,世上女子能和师傅三分相似已是绝色,怎么可能有和她不分伯仲的人。” 陆缺冲雪师姐竖起拇指,这句春风化雨的谄媚,一般人还真想不起来。 太绝了! 苏寒衣不耐烦俩徒弟碎嘴子,冷声叹息道:“别胡说八道,挖铁墨石就赶紧挖,后面还有更珍贵的东西。” 陆缺低头挖呀挖呀挖。 雪初五收敛笑意,正经问道:“冀北凌家不过是渊源几百年的修行世家,底蕴应该很有限,怎么会有铁墨石石髓铺炼丹房?咱们参合宫也是好像化神境长老才用的。” 苏寒衣垂目盯着地面铁墨石地板,“这座洞府是某位前辈所留,凌咸盘踞鲸架岛以后,鸠占鹊巢罢了。” “什么前辈?” “一位本体为蛟龙的大妖。” “刻化鲸架岛地图的黑青色鳞片就是那个大妖的鳞片?” “对。” “……” 两人交流着鲸架岛的信息。 另一边儿。 辛勤如蜂的陆缺,已经把铁墨石板挖干净,专门挑了个外形非常漂亮的咫尺空间存进去,交给苏寒衣。 “师傅,往后我和师姐的丹药就要麻烦你了。” 苏寒衣盯着露出干涸泥土的地面,接住了咫尺空间。 哭笑不得。 这应该就叫刮地皮吧? ……… 走出炼丹室。 苏寒衣根据冯幽儿这两年来记忆片段,来到炼功室背面的石壁前。 石壁上雕刻着带翼的五爪巨龙,出海入云,威风凛凛。 “师傅,怎么还有蛟龙长翅膀的?”雪初五没见过这种巨龙图腾。 “这是应龙,上次纪元劫灭后就已经绝迹了,修仙界的典籍几乎都没有记载。” “哦。” 陆缺盯着应龙图腾,感觉那条篆刻在石壁上的应龙也在盯着他看。 视线交接,仿佛相隔几千年,但一抹莫名憎恨之意却涌上了心头。 应龙图腾静止不动。 但在陆缺眼里,它似乎要破壁而出将自己撕碎。 ……… 与此同时。 幽静深邃的星河空间,一片宛若坟场的寂静之地。 星辰支离破碎,立着几百道巨大石碑,在某块石牌下面,突然喷出两道如天柱般的气息,紧接着天地似乎裂开缝隙……并缓缓地撑开。 竟是巨大的眼睛! “嗯,这是……” “我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九婴不惜毁弃五相,重新降临陵光大陆,都没有截断他的轮回之路吗?” “真是他吗?” “是他吗?” “是他吗?” 不知名的巨物,发出浩荡神念,从破碎星空中扩散出去。 但就在这时。 一道遮蔽天地的红色蓦然从破碎星河中横扫过去,斩断了不知名巨物对于陆缺的感应,犹如倒置光阴一般。 不知名巨物刚睁开的眼睛又缓缓合上,重新陷入死寂。 “现在还不是你们的对战时候!”朱与口含天宪,声音传遍幽深而破碎的星河。 ……… 练功室里。 雕刻应龙图腾的石壁突然之间裂开了缝隙,哗啦啦地崩塌下来。 陆缺猛然回神,剧烈地喘息起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脑海里又回想起陵光娘娘曾经交待过的话,“那些存在,就算你在心里念起他们的名字,他们都会有所感应。” 竟然真是如此。 陆缺虚握拳头死死压在额头上,强行斩断对于应龙二字的记忆。 雪初五一头雾水,怎么好端端的石壁,说塌就塌了? 苏寒衣早就感觉到陆缺不对劲儿,回眸看着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难道陆缺的前世和应龙有深仇大恨,故而水火不容,连应龙的图腾都见不得?可那是应龙啊,上一个劫元劫灭就应该消散了,太久远的事,陆缺的前世也不应该与之产生交集。” 苏寒衣道:“陆缺,你没事吧?” 石壁崩碎之后,陆缺就好受了很多,因此摇了摇头。 “师弟怎么了?” “不是也一天没休息,刚有点晕。” “哦……哎,你们看,石壁后有甬道。”雪初五挥动衣袖替师傅师弟挡开烟尘,往灰尘里面瞧了瞧,瞧见一条倾斜通过地下的甬道。 ……… 第367章 湛湛青天 尘埃落定,露出向地底延伸的甬道。 甬道两侧的石壁嵌着墙灯,每隔三丈一盏,以萤石为光源。 这些萤石使用的年头应该很久了,仅剩下药丸般大小,扩散开模糊光团,就像是深夜里的灯笼。 甬道口涌出干燥的气流,竟在空气里激发出细微的白色电弧。 噼啪作响。 陆缺脑袋有些昏沉,暗自调息片刻,才把压在额头的拳头放下来,手心里攥的全是汗。 可那些不名状的强大存在,距离此时还太遥远。 绝对不宜深究。 不能想! 陆缺把注意力拽回此次机缘上,视线越过苏寒衣的窈窕背影,朝甬道内部望去。 萤石微弱光芒的映衬下,甬道仿佛深不见底。 雪初五也在朝甬道里张望,心生悸动,胸脯跟着轻微起伏了一下,“感觉地下的雷阳之力极是磅礴纯粹。” 苏寒衣艺高人胆大,先行下去,走进萤石蒙蒙的白光里。 “里面有件好东西。” 陆缺和雪初五快步跟上。 沿着甬道石阶不断地下行,周围时不时有细如发丝的电弧流过。 一闪而逝又迅速萌发,沿地板于石壁流动不绝,而越往下就越密集。 往下约四十丈时候,已经有细微电弧在陆缺手掌流淌,围绕指缝手掌游动,最终钻进皮肤,带来轻微的麻痹感。 陆缺低头看了看,感觉没什么危险,伸指触向电弧相对密集的石壁。 顿时间。 几十道小电弧向他手指触及的地方汇聚过来,在他的指尖与石壁间两寸的距离,凝聚成一条电弧,如蚯蚓粗细,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纯净的雷阳之力流入陆缺手臂,激荡了一下手臂血脉。 不过力量非常微弱,仅仅持续刹那。 这股雷阳之力似乎能够淬炼体魄…… 陆缺心念闪烁,一走神,已经被苏寒衣和雪初五拉下三十步距离,当即加快脚步追上去。 机缘时常与危险相伴,抱团为佳。 所以得跟紧苏寒衣! 脚步声在长长甬道里回响着,将里面衬托的非常静谧。 约莫又往下走了百丈,空气流转的细微电弧越来越多,不断在三人身上明灭,陆缺抬手之间,七八道细微电弧流过掌心,就好像也学会了雷系术法。 这时。 倾斜向下的甬道坡度减缓,似乎到了尽头。 前面出现一道驳铜打造的古门,沧桑半波,门上同样篆刻栩栩如生得应龙图腾。 这座洞府本来是某位蛟龙大妖的道场,据传蛟龙皆是应龙血脉苗裔,构筑图腾,祭奠先祖,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陆缺有了前车之鉴,瞥见一只龙爪,立即低头避开。 走在最前面的苏寒衣推开驳铜古门。 地势豁然开朗,眼见出现一个颇为壮观的地下溶洞。 溶洞中间有座长宽各九丈九的正方形池子,一个光影气泡悬浮其中,包裹着一块质地似铜似石的青砖。 鲸架岛岛上的泼天机缘就是块砖头? 陆缺拧起了眉头。 苏寒衣眯眼注视那块青砖,“原来传说是真的。” 雪初五问道:“什么传说?” “有些古老典籍记载,当年武神盖十三渡劫飞升,气概吞山河,问拳于雷劫,连续九拳打散九道劫雷,到第十拳时候劫云还未成形,他一拳却已白虹贯日,震撼上界,轰落了上界雷池的砖石,眼前这块青砖,就是当年落到人间的雷池砖石。” “上界雷池之物!” “没错。” “……” 雪初五惊的瞠目结舌,胸脯剧烈起伏了一下,波澜壮阔。 修士炼气问道坎坷重重,浩荡天威下更须谨小慎微,怎会有人敢问拳于雷劫,还是上界雷池动荡? 古代修士委实不可估量。 雪初五都无法想象被如今修士称之为武神的修士是何等豪迈。 而更重要的是这块上界雷池的砖石,兜兜转转,最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天赋雷阳正体,不是恰好收取此宝? 雪初五清晰感觉到青砖中蕴含的雷性,磅礴纯净,犹如万顷雷电海洋。 “此物……我……” 师徒三人之所以能寻到这份机缘,全赖陆缺当时在流霞郡修士坊市买的驳铜块,所以即便雪初五再想要这件宝物,也得看陆缺的意思。 她看了陆缺一眼,陆缺并不激动,神色如故。 “这东西该归师姐所有。” “上界雷池之物,就这么轻易让给我?” 陆缺点头。 有前世留下的乾坤化气壶,其实遍地都是机缘与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鲸架岛上每个修士,对陆缺来说都是很好的机缘,只可惜啊,受自身道行所限无法再吸收更多灵气,那个下桑国娘们儿、金丹境的凌咸与冯幽儿,都浪费了。 他压根儿没惦记那块青砖。 师姐强了,就多了贤内助,何乐而不为呢? 陆缺问道:“青砖归师姐,师傅您也没意见吧?” 苏寒衣眯着好看眼眸,怔怔出神,心里颇多感慨。 世间皆知盖十三。 唯独她苏寒衣知道陆缺的前世,并得到了陆缺前世的仙武秘籍《万化无尽》 ,从那刻起,她就清楚武神那座山峰之上,还有独占仙武至高的湛湛青天。 他曾独自俯瞰天下。 那些横绝古今的天才,崛起之后,也不过是有了瞻仰他风采的资格。 盖十三问拳能撼动上界雷池,陆缺的前世又该如何? 苏寒衣有志于登仙,无儿女之私,假如有的话,那么一定会追随陆缺的前世。 当然,这一世的陆缺就算了。 再入轮回后实在不像回事。 “师傅?大表姐?” 陆缺连喊了两声,苏寒衣才从感慨中回过神,一瞅,满脸的市侩之色,什么玩意儿啊,真够给前世丢人的。 苏寒衣正色道:“怎么了。” “我是问您,这块上界雷池的青砖归师姐所有,您有没有意见?” “自然是该归初五所有。” “师姐,听见没有,师傅也没意见。” 苏寒衣又道:“你俩都先别急,上界之物,哪怕是雷池的一块青砖,蕴含的力量也非同小可,不是那么容易收取的,另外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 陆缺向雷池青砖瞄了一眼,“沾什么光?” ……… (大表姐专注修行,不会喜欢陆缺,免得说此书女主太多) 第368章 雷性练体 苏寒衣读取了冯幽儿这两年来的记忆片段,由此了解了雷池青砖的详细信息。 上界之物坠落人间,天威神性很快就会消散。 青砖亦是如此,早已经失去了上界的威压,仅剩下磅礴纯净的雷阳之性。 否则修士如何能接近如此宝物? 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不是白说的。 而当年盖十三问拳雷劫,从雷池轰落这块青砖,就被荆原国的一头黑鳞蛟龙所得。 老蛟龙向道之心坚毅,得到青砖,独自来到鲸架岛闭关修行,希望借助磅礴雷性破境,准备也非常之周全,特意在溶洞里修建了一座可以收拢雷性的“小雷池”。 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老蛟龙费尽心思距离破境飞升也差了一步,未能破境,就垂垂老死了。 古代修士高怀质朴,妖族也不例外。 因此在临死前将鲸架岛地图及机缘,刻画在颈下两块鳞片,融入驳铜块,抛到了大夏疆域,将这份机缘赠后辈。 ……小雷池中的青砖,适合天赋雷阳正体的雪初五收取。 但蕴藏的雷性却可用于淬炼体魄道行。 苏寒衣和陆缺都能跟着沾光! 再者雪初五一副美丰腴娇躯,乃是难得的雷阳正体,可以承受雷性;三魂七魄却还没有由阴转阳,遭受浩荡雷性冲击,存在的溃散可能。 机率非常大。 苏寒衣和陆缺都得去分担,当然,主要还是由苏寒衣分担。 ……… 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苏寒衣神色平静地看了看两位徒弟。 “咱们先进入小雷池试试。” 身为师傅,身先士卒。 说完了这句话,苏寒衣单手背负走进小雷池之中。 电光乍现,数百道手指长短的白色雷弧犹如虚幻而杂乱的鱼,径直从苏寒衣身体穿过。 雪初五提心吊胆地喊道:“师傅!” 陆缺的心脏也跟着揪了一下,不知何时他已将苏寒衣当作亲人长辈。 亲人长辈…… 这个词对陆缺来说很珍贵。 不过苏寒衣经历过化形雷劫,身躯明净如琉璃,这点雷弧冲击还算不上。 苏寒衣青丝飞扬,月白色衣裙摆动,继续往前走,脚下踏碎掠地而来的雷弧,给两名徒弟留下一抹美好的背影。 走到第三步时候顿住脚步。 “陆缺,以你的道行和体魄,进入小雷池以后处于这种位置就行了,再往中心你承受不住。” 陆缺无意识地向苏寒衣背影伸了伸手,做出搀扶的动作。 “青砖到底是上界之物,师傅你千万小心点。” “我心里有分寸。” 越往小雷池中心走,雷弧越盛。 白光照亮溶洞顶部的钟乳石,显出天地自然的鬼斧神工。 犹如利刃穿梭的雷弧之中,苏寒衣依旧从容。 落足到第十二步时候再次顿住。 “初五,你有雷阳正体的优势,进入这座小雷池可以在第十二步的地方立足,然后运转《九鼎积雷》与雷池青砖呼应,烙印上自身气息。” “是,师傅。” 苏寒衣继续往小雷池中央,走到接近中心才停下来。 有了师傅探路指定位置,安全无忧。 陆缺掐诀收回覆盖在衣衫上的万鳞白玉甲,化成白玉葫芦,放入咫尺空间 雪初五把胭脂仙衣化成紫色发绳,系在柔顺青丝上。 随后双双进入小雷池。 第三步的位置,陆缺刚立住脚,几百道手指长短的白色雷弧同时迸发,沿皮肤毛孔直接流入体,遍及骨骼,遍及血脉,遍及穴窍玄关。 就好像炼武时候,有数百位高手同时为之推筋揉骨。 而正阳雷性进入体内后,最先作用的是血脉。 陆缺在鲸架岛吸收了许多气血精华,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融为自身力量,此时受到正阳雷性引动,血液循环陡然加速。 不过几十息后。 血液流转已如溃堤,心脏跳动如擂鼓。 体表很快浸出一层汗,粘湿了衣襟,显露出匀称的肌肉线条。 陆缺呼出口热气,就地盘坐起来,此时血流速度提升了几倍,吸收的气血精华就开始随着血液的疾速流动,逐渐融入自身,成为他的力量! 陆缺安坐不动,肌肉便自然膨胀起来,线条渐渐分明。 每一道线条都如精钢寒铁铸成,蛰伏着无比强大的爆发力。 动则势如雷霆。 不过以雷阳正性淬炼血液,并不是个很轻松的事儿。 陆缺修行资质平庸,穴窍玄关许多与生俱来的阴沉杂质,灵性不透,白色雷弧从身体流过会有很大的阻力,让他疼得仿佛如万箭穿心。 偏偏陆缺还挺怕疼,不打架的时候就更怕疼,不一会儿就开始呲牙咧嘴。 简直是在遭雷劈。 哎。 “我也没骗过什么姑娘,怎么有了点沉淀道行的机缘,就得遭这种罪?”陆缺脸皱了皱,心里倍觉冤枉,遭雷劈的事明明更合适宁归宁大哥。 犹如利刃般持续流入陆缺体内,源源不断。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陆缺疼得有些麻木了,但已经能清晰感觉到血液变得凝练沉重。 心跳速度也略微减缓。 这效果,能比得上他练刀淬炼气血四五天。 所以痛并快乐着。 陆缺抬眼看向距离很近的雪初五,师姐天赋异禀,穴窍玄关中的阴沉杂质比他要少的多,坐在更迅猛的雷弧之中岿然不动,早已经进入了运功的定静之态。 《九鼎积雷》与小雷池的雷阳正性相得益彰。 从雪初五身上满溢的电光雷弧,还在与小雷池的雷弧相融合,变得更为茁壮。 气机也在节节攀升。 陆缺观望了约有半刻钟,这时候雪初五背后长发蓦然飘然,荡开颇为强烈的灵力涟漪,这应该是连续点燃命火的征兆。 有所突破啊。 雷池青砖,雷阳正体,本来就犹如天造地设,迅速提升道行倒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了。 雪师姐也出了满身的汗,衣裙浸湿,显露出陆缺百看不厌的诱人身段,从背面看纤腰如束,凹凸有致。 陆缺多瞧了两眼,心道师姐迅速提升道行也好。 早日也《九鼎积雷》练到第二层,也早一日行最后的道侣之实。 既漂亮,又前途远大的姑娘,谁不想据为己有呢? 人之常情。 陆缺略微思量,迅速收心,继续承受雷阳之性淬炼血液的痛楚。 血液之后,就是灵气积蓄了。 此时陆缺已经点燃七百九十九团,倘若灵气积蓄也被淬炼的凝实如铁,就能一举迈入筑基中期。 ……… 第369章 做事周全 咬牙坚持了一个半时辰,持续的剧烈心跳达到了陆缺的负荷极限。 血液直冲头顶百会,头脑发胀,双耳嗡鸣。 血脉如紧绷将断的弓弦。 凡事过犹不及,陆缺当即从小雷池中退出来。 只不过紧绷的弓弦突然松开,带来的震荡势必很大。 他眼前蓦然一黑,不受控制的炽烈气息猛然撞击檀中穴,如熔岩宣泄,哇的吐出一口血。 溅的月白色石板,斑斑点点。 看来还是以正阳雷性淬炼血液的时间太久,后面得适当缩减时间。 陆缺按着额头坐下缓神,约莫两刻功夫体内才渐渐平息。 回看小雷池。 雪初五和苏寒衣尚在入定之中,雷弧缭绕其身,兀自安坐不动,好像两尊绝美的玉雕。 这种情况蛮不错。 陆缺垂目瞥向地板上的血迹,向之摊开手掌。 黑色旋涡中掌心浮起,扩散三寸,产生强大的吸引力,卷起地面血迹,凝成一粒粒豆大血珠,飞入旋涡中心,重新回流到陆缺的血脉。 炼化他人气血精华,还需要凝炼;炼化自身气血不需要。 ……… 入夜了,草虫鸣幽。 陆缺三人从地底溶洞出来,陆缺和雪初五都累的精疲力尽,衣服湿的贴在身上。 苏寒衣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风华未减分毫,走出地底溶洞后就环臂抱胸,沉吟思量。 小雷池中雷阳之力浓郁如实质,一两年都未必能耗损完。 她以雷阳之力淬炼精气神,一年时间应该会达到三宝不漏,复归于婴儿的状态,那就可以迈入元婴境界了。 得在鲸架岛待一段儿。 念及此处。 苏寒衣发散灵识覆盖整个鲸架岛,衣袖一卷,把楚正气摄到跟前。 此时楚正气刚找到凌咸尸体,准备就地掩埋,被摄来时候还拖着尸体。 有点懵,这三个祖宗说了让他埋人,怎么又突然把他摄过来。 不会是变卦了吧? “前辈,前辈,我……”痨病鬼似的楚正气结结巴巴,扑通跪了下去。 “我们要在鲸架岛上修行,往后此地方圆二十里,你不能涉足。” 原来是说这个,楚正气松了口气。 “小的明白!” 四个字还没有落定。 陆缺一步踏出,以影闪之法瞬杀至楚正气跟前,挥拳轰向其头顶。 砰! 楚正气倒飞出十丈,脊背撞在石化的龙鲸骨架上,头骨碎裂,七窍出血,霎时断气而亡。 苏寒衣皱眉,“杀他做什么?我还准备留着他的性命到镇邪司检举凌家罪状。” “鲸架岛远在大夏疆域两万多里以外,环境陌生,留着一个不知底细的邪修总是隐患。” “我说过要饶他一命。” “师傅也没有失言啊,他这不是我杀的吗?” 陆缺一本正经的嘴脸,却透着几分无赖之色。 苏寒衣垂手道:“岛上活口都灭了,凌咸作恶的事就变成了死无对证,咱们为何要杀凌咸往后说不清楚。” 不杀楚正气,并非苏寒衣犯了妇人之仁。 只是考虑的更为长远。 玄门正宗行事得师出有名,不然就会被其他宗门指责仗势欺人什么。 陆缺也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师傅,上界雷池青砖是何等重宝?如果真把这事给捅出去,恐怕会有很多人要对师姐不利,您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我们。” 苏寒衣低头轻叹,没再说什么。 就让此事天知地知吧。 但这时候陆缺又把断夜取了出来,挥出一刀,斩掉凌咸尸体的头颅。 “你这……心理不正常……” 陆缺甩去刀上血迹:“我以前在界山里面练拳练刀,偶尔打猎,有的野猪和熊还会诈死!凌咸可是金丹中期道行,尸体还跟活着似的生动完整,说不定阴灵不灭死而不僵,砍掉脑袋更让人放心。” 陆缺紧接着又解释道,“师傅,我可不是怀疑您没把凌咸杀死,这只是我的多疑心作祟。” 苏寒衣揉捏着额头,心里思绪万千。 陆缺的风采不及他的前世之万一,阴沉劲儿倒是很罕见。 真是少年时代没见过阳光。 苏寒衣挥动衣袖,“去把尸体处理了。” ……… 密集的林叶遮蔽月色,下面昏暗无光。 陆缺立在漆黑之境,眼眸沉静冰冷,周身之外,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化成了漆黑如墨的闪电,持续劈打在同一个区域。 诡异无声。 凌咸的金丹已经被苏寒衣打碎,灵气积蓄很快反哺于天地。 即便还有,陆缺其实也无法吸收。 只不过金丹境的修士经历过雷劫淬体,体魄强悍,气血厚重无比,肯定不能就这么白白地浪费掉。 黑色闪电的持续劈打下,一股浓郁的气血精华浮升起来。 犹如深红色的湖水,覆盖方圆十丈,来回浮动。 陆缺处于中央,被薄雾所淹没,漠然地汲取着气血精华。 金丹中期的气血精华! 其中澎湃的力量远远超越预期,在融入血液以后,伴随着血液流动,开始滋养五脏六腑,甚至还传递到了更深层次的……性命根基。 “幸好没有疏忽了凌咸。” 陆缺持续吸收气血精华,时间缓缓过去。 过去三个时辰,周围的红色雾气终于稀释消散。 天已经快亮了。 这时陆缺的血液已变得血液如水银,潜藏着无穷力量,只是这股力量还没有彻底涌入自身,还需要加以沉淀。 当然,有小雷池的雷性辅助,沉淀过程会被缩短很多。 或许一月,或许二十天。 “届时我只凭体魄力量,就应该能够碾压筑基中期了吧?” 陆缺抹了把脸,从野烟重重的树林退出来,回到龙鲸骨架的位置。 苏寒衣和雪初五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嫌鲸架岛上的洞府乌烟瘴气,不愿去住,就把桂月宝舟祭了出来,当作住处。 苏寒衣正在船舱头一间房子里看书,面前放了杯清水。 “师傅早。” “处理尸体需要一晚上?” 陆缺赔笑道:“咱们要在鲸架岛上待上许久,我担忧其他尸体腐败,污染水源,就把他们全部掩埋了,所用的时间长。” 苏寒衣抬眼一扫,视线锐利如刀,“你是不是去掩埋尸体,你自己心里清楚。” “呃……” “记住一句话,有些东西要永远地埋在心里,和谁都不能说,要包括初五。” 陆缺猛然抱拳道:“谨遵师傅教诲。” 苏寒衣略微沉默了片刻,神色渐渐松弛下来,“去休息会儿,今天还得去小雷池中修行,这份机缘对咱们来说也很难得。” “嗯。” ……… (在鲸架岛会有一个大的提升) 第370章 身试雷法 推门进入船舱第二房间,雪初五还在睡着。 运转《九鼎积雷》辉映雷池青砖,非常耗费心力,她的脸上倦色都没有完全消退。 睡得很沉。 不过只占了长榻一边儿,规规矩矩,这明显是给陆缺留着位置。 陆缺看了片刻,从雪师姐诱人的娇躯收回视线,转身续上香炉中的玉合静心香,倒了杯清水喝。 等香炉里流淌出香气沉郁的白烟,就在椅子上安坐调养。 松开身体,意守眉心神轮。 这还是大衍敛息术中收神调养法门,如化顽石,如坐松林月下。 入静而守静。 此次陆缺吸收的气血太过磅礴,正如猛兽般在体内激荡,得先将之安抚下来。 雪师姐纵然风情万种,也不能太操之过急,免得她的《九鼎积雷》破功了。 …… 修行无甲子,时间过得很快。 一场潇潇秋雨落在鲸架岛上时候,就到了白露节气。 鲸架岛气候温和,倒是没有出现草木凋敝的衰败气象。 这天雨后。 陆缺到海边儿捉了只几十斤重的大鱼,坐在原本属于黑鳞蛟龙的洞府前,生起篝火烤鱼打牙祭。 几十斤的大鱼,整只烤难以烤熟。 还好陆缺出门前东西带的齐全,各种调料一应俱全,连菜刀都没有落下。 就把大鱼片成巴掌大的鱼肉条,平铺在洗净的石板上煎烤。 现吃现煎,主打一个鲜活! 煎得外皮金黄略微流油,油煎在石板上滋滋作响,撒上椒盐,刷上临州着名的辣豆浆,当然有点鲜香扑鼻。 陆缺握着菜刀继续割鱼肉片,放在石板上煎。 雪初五坐在对面负责吃。 说实话。 陆缺的手艺绝对不算出众,只不过现煎的鲜鱼肉,怎么也比单调的辟谷丹强,再加上有感情成份加成,就让雪初五觉得鲜美异常,称赞连连。 色艺俱佳啊。 有这样的师弟真是赚大了。 雪初五抿嘴笑了笑,夹起几块刚煎好的鱼肉片放进盘子里。 “我去给师傅送点。”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包纸包的茶叶,说道:“她不怎么食人间烟火,爱喝茶,把茶叶也带过去。” “她喝茶可就挑了。” “这包茶不是宗门的月例配额,是柳离寄给我头等春山茶。” 雪初五挑了下黛眉,幽幽道:“柳妹妹可真是想着你。” 春山茶是天渊剑宗名茶,茶树根接地下灵脉,灵气馥郁,茶香天然清雅,头等春山更有安神益气之效,效果要比玉合静心香还好,通常只供给天渊剑宗资质绝佳的弟子。 柳离也的确是念着陆缺,这两年里渐渐被宗门重视,提升了待遇,拿到好的修行资源总是会询问陆缺缺不缺? 哪怕陆缺说了几次各种修行资源都非常齐备,还是托人给陆缺捎了两斤春山茶。 锁龙镇的姑娘未必有雪师姐那么玲珑剔透。 但是心思如雪,涓尘不染。 只盼着少年孤苦的陆缺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陆缺心里想了想,抬眼看着雪初五,不轻不重道:“柳离从来不吃你醋,还嘱咐我要对你好点。” 雪初五暗叫不好,柳离这气度是想当正宫啊。 雪初五不在乎陆缺将来的道侣两个还是三个,但对正宫的位置还是比较在意,官宦世家出身,参合宫翘楚,做小的委实有失身份? 所以得在气度上盖过柳离。 她赶紧换了笑脸,“我就开句玩笑,哪儿吃醋了?我还早日见到柳离妹妹,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竟能我把师弟迷住。” “赶紧给师傅送鱼肉吧,凉了不好吃。” “好。” 雪初五快去快回。 再次坐定后,折了几根柴火添进石板下的篝火,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 “这些天在小雷池里面运转《九鼎积雷》,有雷性加持事半功倍,我的命火数目也到了四百,按照速度,明年铁定能迈入筑基中期。” 陆缺淡笑道:“可喜可贺。” 雪初五舒展手臂,“就是错过了这届霜降大比,本来我有信心夺魁的。” “霜降大比的荣名与奖励,远不如上界雷池青砖的份量。” “师弟,你呢?” “我什么。” 雪初五眨眼道:“当然是这些日子的修行进境如何?我天天累得筋疲力尽,都没来得及问你。”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明年也能迈入筑基中期,不会被师姐拉得太远。” 边吃边聊。 吃了十几片煎鱼肉,陆缺也饱了,就熄了篝火起身练刀。 在小雷池中苦熬的这段,陆缺已经把凌咸的气血精华彻底化为自身之物,体魄强度倍增,精力旺盛,只不过具体成长到了怎么样的地步,还没有检验过。 在练刀时想起此事,陆缺好奇心大盛,当即收住断夜。 “师姐,你用雷法劈我一下试试?” 雪初五黛眉渐渐皱起,有些纳闷儿,哪有主动找雷劈的。 她摇头道:“雷法威力太盛,躲开还没有什么,没躲开肯定要被伤到。” 这是实话。 不过陆缺心念坚定,“没关系,我也有仙武道罡护体。” “那……” “就试试。” 雪初五心头思量,这段时间里的确增长飞速,平步青云,可是还不至于一下子就超过了陆缺,留三四成余力,应该不会把他劈成重伤。 雪初五道:“那好。” 随后两人拉开几步距离。 雪初五掐诀起法,周围骤然聚集起一朵灰云,冉冉飘到陆缺的头顶,她心念闪烁,灰云中的细小雷弧便收拢成一道,径直劈落下来。 白色雷电由两指粗细,毫无阻隔地劈到陆缺后颈。 宛若利剑下刺。 “你怎么没有祭起护体道罡?”雪初五没看到陆缺身上有道罡青芒闪烁,不由地慌神了,俏脸都白了。 雷霆本是上借天威,筑基修士的体魄哪儿扛的住? 这一击直劈陆缺后颈,只怕要击穿后颈骨,并往下延伸摧残中枢脊椎。 雪初五很清楚自己雷法的威力,那可是能给筑基修士削骨的,一雷过后,体内骨骼都得消融。 “你是不是傻了?” 雪初五三步并两步冲到陆缺跟前,检查陆缺后颈伤口。 ……… 第371章 沉淀道行 两指粗细的白色闪电,直接击中陆缺后颈天柱穴位置。 人身以头部为天,脊柱柱之。 脊柱于人体就像是撑天的不周山,而天柱穴则像是不周山山巅,下通玄阳,上接清气,其重要不言而喻。 ………闪电色彩纯白无瑕,乃是雷性纯粹之性,自然摧枯拉朽。 瞬息贯穿皮肤血肉,摇荡中枢天柱。 但陆缺骨骼已强韧如钢浇铁铸,在经历了这轮“雷火炼山”后,山还是山,没有受到严重摧残。 紧接着。 爆裂的雷性渗透入穴窍玄关,在穴窍玄关中的小天地翻成滚雷。 陆缺穴窍玄关中气息沉稳如海,纵然在滚雷中喧嚣不绝,可蔚然可观的规模,这点力量还远不如将之翻个底朝天。 几瞬息时间过去。 陆缺深吸一气,口鼻不动,用自丹田而起的毛孔呼吸。 千丝万缕的气流涌入体内,从穴窍玄关经行大周天,牵动本身气息呼啸生风,很快扫荡了在穴窍玄关中肆虐的雷性。 一呼一吸,风平浪静。 陆缺握了握手指,最后的细微雷弧在指隙间幻灭。 这些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片刻里。 陆缺心里思量,雪初五吸收过三滴地灵浆,真实实力还要略胜过寻常筑基中期,那么自己的确可以单凭体魄抗衡筑基,与预计出入不大,欢喜地出了神儿。 “你怎么不用护体道罡挡?”雪初五心急如焚,不顾大家闺秀形象,拽着陆缺的衣襟来回摇晃。 陆缺的脑袋随之左摇右摆,醒过了神。 “师姐,别摇了。” “你……没事……真没事……” 雪初五眼眶通红,可看到陆缺的气息如常,终究没有掉下眼泪,神色由焦急变为欣喜又变成不可置信,精彩之极。 她转到陆缺身后参看伤势,后颈皮肤一块手掌大小的焦黑,皮开肉绽。 不过脊椎中枢的骨骼并没有受损,脊背摸起来挺拔坚韧。 皮肉伤而已。 雪初五心里石头落地,松了口气,娇躯都跟着软下来。 “你快把我吓死。” 陆缺这时候才感觉到脖颈后的疼痛,猛地缩了缩脖子,看雪初五俏脸惨白如纸,好像刚才经历的是一场丧夫之痛,呲牙咧嘴地抚慰道:“没事没事,师姐也清楚,我通常只敢有把握的事。” 雪初五瞪着陆缺,眼眶里光芒打着晃,没有因他这句不痛不痒的劝慰就屏息。 沉默许久。 一拳杵到的陆缺胸膛,拳头很重,但还是说不出重话。 “以后不准再这么冒失!” “好,好好。” 两人的吵闹声,惊动了在桂月宝舟里读书的苏寒衣,拾阶下舟,参看情况。 通过简短几句询问,了解了事情始末。 然后扫了眼陆缺后颈上的伤势。 这让苏寒衣的心底也掀起波浪,手握书卷迟疑了一小会儿。 陆缺单凭体魄硬接雪初五雷法,其体魄之强,已超越了同阶的一流先天妖兽,甚至有些接近幼年期的白湛。 以人族身躯达到这种程度,委实不可思议。 这怎么做到的? 金丹境大圆满的苏寒衣一头雾水,但清楚陆缺身上谜团很多,不宜探究,就没往深里想。 苏寒衣思忖的是另一件事。 盖世秘籍仙武秘籍《万化无尽》,经陵光娘娘传到她手中,最终还得物归原主,教给陆缺。 只是这门秘籍广罗玄妙,又精微入密,得有极高极厚的根基才能学。 本是想等陆缺结成金丹再传…… “现在看来到筑基大圆满也差不多。”苏寒衣暗暗思忖。 雪初五还是担忧陆缺伤情,“师傅,你也看看师弟伤的怎么样,该敷什么药,体内有没有暗伤?” 苏寒衣静着雪初五,黛眉微蹙。 心思多晶莹剔透的姑娘,怎么一到儿女情长就乱了分寸? 甚至是傻乎乎的。 苏寒衣语气清冷道:“你再用雷法劈他几次,伤就好了。” “师傅!” “他没那么容易死。” “可是师弟后颈都焦了那么一大块,皮肤都已经翻开。” “你跟我说什么意思,让我撒点盐?” 区区皮肉之苦,也就雪初五瞎心疼,苏寒衣心怀教导地说了句风凉话,转身走回桂月宝舟船舱。 等要撩帘进入船舱时。 苏寒衣又扫了一眼陆缺脖颈上的伤势,轻轻摇头。 说起来有点荒唐。 天柱穴这穴窍还是人体阳气上浮之所,世俗俚语讲,男人下半身决定上半身,此穴窍就是联通上下的通衢。 倘若通衢被截断,青春正盛的雪初五估摸得后悔死。 道心难通啊! “荒唐,真荒唐。” 苏寒衣可不好意思讲这种事。 ……… 体魄大幅度增强,恢复能力随之水涨船高。 陆缺后颈上的伤势,在不足半个时辰内迅速愈合,血痂脱落,长得新的皮肉。 炼化的气血精华由此浑圆如一。 翌日清晨。 陆缺进入小雷池以后,双手结印盘坐下来,开始运转《断古心法》。 之前气血不实,专注淬炼气血,此时终于可以运功沉淀境界。 “一步一步来。” 陆缺眼眸既定,聚拢三宝精光,清气直透眉心神轮。 伴随着心神融入天地,丹田中的灵气积蓄自然而然涌动起来,由浅入深,将周天运转推到的和缓平顺之态。 小雷池之中千百道电弧齐齐绽放,闪烁白光。 就像成群白鱼的光影,源源不断地涌入陆缺身体,直扑向穴窍玄关。 七百九十九团命火骤然升起,其形依旧如陆缺身影,有大有小,有虚有实,就好像军队临时招募的散兵游勇。 其中有三百九十九团,大而虚浮。 有的比陆缺的真实身形大两倍,有的大两倍半,而这些都是虚浮道行的具象化。 陆缺心神守一,内视穴窍玄关,模糊地看到了这副景象。 “道行虚浮,命火都不够凝聚,怪不得同样境界也有强弱差别。” ……当纯净的雷阳之力扑入穴窍玄关,霎时幻作雷霆,漫天坠落,劈打向那些虚浮不实的“形神”,犹如如天雷炼体。 小小的穴窍玄关,一副天地烘炉的大气派。 可见人身玄妙。 陆缺忍着万千雷电穿体的疼痛,静心运转《断古心法》。 渐渐地,身上浮起微弱灰气。 瞬间即散。 当然了,筑基境界中每一小阶,正常情况都得十年八年,沉淀道行同样也是枯燥的水磨功夫,经历一次雷阳之力淬炼,带来的改变还微乎其微。 头一天陆缺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 到六个月之后,过了冬季,天地间万物屠苏,进入绿树白花的四月春暮。 经过长达半年的雷阳之力淬炼,再次以内视之法查看命火,那些虚浮膨大的“形神”就渐渐变得整齐划一了。 距离道行凝实近在咫尺。 ……… 第372章 师姐提升 鲸架岛长了几株桃树,黄昏时候桃花无风自落。 雪初五坐在桃花树下抚琴,一袭月白长裙委地,落了许多枯萎桃花。 素手拨琴弦,琴音潺潺如流水。 在鲸架岛除了修行别无他事,抚琴自然也是在修行疲累后消遣。 陆缺和苏寒衣站在桃树旁听琴,苏寒衣用《醉花阴》词牌口占几句词应景,揶揄两名徒弟。 词: 一镇如笼身久困,饮冰期雪尽。肝胆拭青锋,忆十七年,梦问宁河汛。 当时朔北初相认,岂知姻缘近。 心事付瑶琴,落了桃花,又上美人鬓。 ……信口胡诌的词,难免平仄不谐,不过揶揄味儿到了,上阙讲陆缺少年经历,下阕说俩徒弟从认识到如今情愫。 雪初五五指骤然停住,脸颊微红道:“写的不好,哪儿有师傅调侃弟子的?” 苏寒衣脸色清冷,“继续弹琴。” “师傅可别再把美人这词儿往我身上用了,羞愧难当。” “行。” 陆缺眉头低敛,略显尴尬,这又是琴又是词的,学问好像很深的样子,他哪儿懂得这些? 以前在锁龙镇,宁归没有来得及教陆缺文人风雅。 就是当是凑数吧。 一曲尽时,黄昏光芒铺满了鲸架岛,苏寒衣和雪初五站在落满桃花的疏林间,模样都很美,陆缺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怔怔地看了一会儿。 怎么说呢?她们更像世俗坊间幻想的飘渺仙子。 雪初五抱琴起身,走到陆缺跟前,冲陆缺笑了笑,“还愣什么,回去了。” “师姐弹琴的样子很好看。” 雪初五笑容越发明艳,低眉道:“那是你看顺眼了。” 回到桂月宝舟船舱。 雪初五独自走进第二个房间,让陆缺先陪师傅苏寒衣说会儿话。 陆缺疑惑道:“你干什么?” “有事。” 说完这两个字,雪初五吱呀关上门。 陆缺不解地揉了揉眉心,转回前面的房间,苏寒衣斜倚在床榻上看书,似乎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师姐独自回房,不让我进去。” 陆缺给苏寒衣的杯子里添了些茶水,双手捧着放到长榻边的小案上,“师傅喝茶。” 苏寒衣道:“闭嘴会不会?” 这事陆缺熟悉,立即找了张椅子坐下,噤声不言。 黄昏落幕,天色很快入夜。 时间在鲸架岛的海浪声中悄然流逝,把窗外月色打磨的清寂如水。 亥时三刻了。 也不知雪初五独自房间做什么,一时没有开门的意思。 陆缺看了看苏寒衣,容貌倾国倾城的师傅已经翻阅完一本《广亭游记》,换了本钦天监编撰的《吴州地理志》,好像打算读书到半夜。 陆缺有些困乏,可总不能睡在苏寒衣的房间里。 哪怕再不懂礼义,也明白避嫌二字。 他给苏寒衣茶杯又添了杯茶,然后就转身告退,离开桂月宝舟,准备到老蛟龙遗留的洞府凑合一宿。 老蛟龙洞府之前住的是凌咸跟冯幽儿。 两个沦为邪修的半老家伙荒淫无道,没少在洞府练《五阴至势》,卧房的墙壁上都留着许多抓痕,甚至有两个半月形印子。 乌烟瘴气,不忍直视,自然也不适合歇宿。 陆缺去那间曾挖过地皮的炼丹室,取出断夜刀匣当作枕头,身躯一蜷,侧身而睡。 锁龙镇出来的少年从未忘本。 既享受得了雪师姐的温香暖玉,照样也能风餐露宿。 但刚睡下两刻,陆缺就被剧烈涌动的灵气潮汐所惊醒,立马拎起刀匣出门。 此时。 四面八方的灵气都在望桂月宝舟上方聚拢,卷起朦胧夜雾,形成了壮观的气旋。 气旋之中雷光明灭,越往下越浓,接近船舱顶部白色雷光跳动如雨,蔓延了稀碎一层。 “这是?” 陆缺伸手压住额头,瞬间明白过来,这是雪初五在冲击筑基中期。 这半年以来天天在小雷池中沉淀道行,炼气练刀,阅读武道心得类的典籍,闲暇时间比在望月谷时候还少,没顾得上询问雪师姐修行进境如何,只知道有了雷池青砖的加持,一路平步青云。 “她还是先我一步。” 陆缺把断夜刀匣收回咫尺空间,拍了拍手衣衫上的灰土,拍得极为干净,才又走回船舱。 苏寒衣还在翻阅《吴州地理志》,好像一尊玉人。 可是今晚她显然是在关注雪初五冲击筑基中期的情况。 真是好师傅! 相处越久,陆缺就越觉得苏寒衣这师傅当得称职。 他在原来的位置坐下来,一块儿等待雪初五迈入筑基中期。 涌向桂月宝舟的灵气越来越浓,甚至有了粘稠质感,就像是被雾模糊的月光,疾速流向船舱里的第二个房间。 细微雷弧噼啪作响,逐渐连成一串儿。 这种情况持续半个时辰后戛然而止,随后房间陷入宁静。 陆缺扭头看向房门。 没等太久。 雪初五推门走出来,周身灵力涟漪还在翻涌,明显比之前凝炼许多,甚至翻倍。 “不好意思,让师傅师弟等这么久。” “师姐筑基中期了?” 雪初五抿嘴点头,俏脸上带着难掩的欣喜。 三十岁以内的筑基中期,偌大参合宫仅她一人而已。 即便被宗门核心曾认定有可能成就大能的叶间川叶教习,也是在三十五岁达到的筑基中期。 如何能不欣喜? 但苏寒衣给雪初五降了降温,“别因为这点小成沾沾自喜,如今天地大势变动,修仙界进入了兴盛初期,修士进境本来就在加快去,三十岁的筑基中期不算什么,你能做到,别人也能做到。” “谨遵师傅教诲,弟子绝对不敢骄傲自满。” “是吗?” 雪初五指着陆缺道:“我有这么个厉害的亲师弟在身边儿,骑马都追不上,哪儿会懈怠。” 雪初五又问陆缺,“师弟什么时候冲击筑基中期?” “应该不用太久。” “啧啧,不到二十五岁的筑基中期,说出去都得把其他宗门同阶吓死,说不定师弟将来不到四十岁就能到金丹境,比天渊剑宗康回康前辈还快。” 对于不能生养的康表姨,陆缺可没什么好感,淡笑了一下,不予置评。 ……… (《醉花阴》词牌作者瞎填的,韵部用的平水韵,但平仄有几个地方不对,不必深究啊,反正是看故事情节的。) 第373章 筑基中期 雪初五顺理成章地进入筑基中期,对陆缺的心境没有任何影响。 没说非要与师姐攀比道行高低,非要压压她一头。 陆缺依旧按照固有的节奏,沉淀道行,炼气,练刀,阅读仙武心得方面的典籍,周而复始。 在界山寒潭修行那两年,陆缺就养成了把控修行节奏的习惯。 求稳不求快。 有了明确的目标,就会把每一步走得沉稳扎实。 随着雪初五每日运转《九鼎积雷》,与上界青砖呼应,小雷池之中的雷性开始松动减弱。 朝起幕落到了大暑时节。 这时陆缺需要踏入雷池六步,才有原来沉淀道行的效果。 ……… 大暑当天。 陆缺晨起练功,内视穴窍玄关,七百九十九团命火已经变得整齐划一,就好像许多镜子相互反射,将他的身影投影出了七百九十九道。 命火旺盛燃烧,以自身为炉鼎,将灵气运转催升到了新的高度。 能清晰感觉到灵气经行周天,在经脉中酿生的沉重力量。 涛涛如河,奔涌不息。 陆缺摊开手掌,体内呼啸的灵力骤然在掌心汇聚,显化成莲子大小的道罡青芒。 心念一转,青芒化成刀状,刀形精巧,但似乎带着比断夜更锐利的锋芒。 “差不多了。” 陆缺将刀芒挥散,然后跟师傅师姐说声了要独处几天,就离开了桂月宝舟。 一路穿过密林蒿草,来到鲸架岛北部。 经过一年多风雨洗礼,那些邪修的遗骸早已经埋入尘土。 鲸架岛北部也安静不少。 陆缺随意找了间宽敞石屋进去,里面陈设落满灰尘,墙角蛛网厚重,蜡烛融化成蜡泪板结在窗台,变成黑色。 不过房顶完好无损,尚能遮雨。 当作这几天的临时洞府也行。 他得为冲击筑基中期准备,若继续住在桂月宝舟船舱,夜里跟雪初五同枕同睡,心湖可平静不了。 所以必须出来。 “就这儿了。” 陆缺挽起衣袖,到外面薅了几捆蒿草。 坐在外面石板上,抓起蒿草在地上摔打,把杆颈摔扁,碎叶细藤摔掉,一把一把捆紧,最终扎成扫帚形状。 从前在锁龙镇生活拮据,事事都得精打细算,能自己做的东西绝不会花钱买,扫帚当然都是陆缺自己扎的。 多年过去,这手艺也没有忘。 陆缺连续扎了三把扫帚,模样都还说的过去。 接着就钻进石室打扫,扫去浮灰蛛网,打水冲洗板结的尘土,随后继续清扫。 忙忙碌碌,一上午就过去了。 午后石室收拾出来。 陆缺拆掉残破的木门,卸掉被虫蛀出孔洞的几块,又到其他房间里拆床板,补破门板,补好后重新装上。 做完这些,石室已经具备居住条件。 但陆缺却没有闲下来,他把窗台板结的蜡烛撬开,放进只大铜碗里,架在篝火上烤化,做成了一支大蜡烛。 这天没有练刀,也没有阅读关于仙武心得典籍。 到了夜里。 陆缺抱膝坐在石室外看夜空,听海潮。 天地空旷,仿佛独自一人。 这种感觉很能清心! 修行冲击筑基,讲究水到渠成,也需要平缓的心境。 陆缺忙忙碌碌地清扫石室,修补门窗,其实就是为此,毕竟有事做的时候,就不会胡思乱想。 月亮升起来时候。 陆缺回到石室,运转了半个时辰《断古心法》,随即就和衣而卧。 随后六天。 陆缺除去每天运转半个时辰《断古心法》,剩下时间,要么就准备生火做饭,要么就是满地捡扁平的石头,到海边儿去打水漂。 简单,而有规律。 但七百九十九团命火都已经凝实,距离筑基中期仅差一线。 仅仅炼了六天的气,第八百个穴窍玄关中的气息就喧嚣翻腾了起来,像是随时都会点燃命火。 第七天早晨,天色刚亮。 陆缺到门外舒展筋骨,浅尝辄止地打了几路拳,气血升腾起来,随后自然而然地牵动了灵气运转。 “时机这么快到了?” 陆缺略微一愣,收住拳脚,走回石室之中。 各方面都已经准备周全,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他喝了杯清水,便在石室中央盘坐了下来,按照《断古心法》的法门呼吸吐纳,搬运气机。 伴随着体内气机平顺,外界灵气沿二十五个仙窍涌入体内。 速度由慢到快,势头由弱到强。 丹田天地中灵气积蓄受到了引动,循序渐进地运转周天,到第五千四百周天,灵力宛若一道直线贯穿穴窍玄关,打开了藏气之腑。 第八百个穴窍玄关。 翻卷不止的气息骤然向中心收缩,似归于寂灭,但却在劫灭中铿锵爆发,燃起汹汹命火。 命火之形犹如本身。 故而那团命火燃烧起来后,就仿佛陆缺在穴窍玄关撑开了一天地。 筑基中期—— 在达到这一境界的瞬间后,八百团命火交相辉映,陆缺体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气息共鸣。 一呼一吸,气如泉涌。 炽烈燃烧的命火,把灵气运转周天的速度推升到极限。 灵力蕴生,冲击四肢百骸经络脏腑,淬炼出郁结于深处的污垢杂质,沿着毛孔蒸腾起来。 在陆缺周身化成蒙蒙灰影,转瞬即散。 这短短的半刻钟后。 陆缺身上出现了生机逆反之状,眼眸中的风霜缓缓消退,显出几分干净。 本来修行破境,后天补先天,修士体魄也会恢复到年轻形态,所以修行界几百岁俊男靓女遍地都是。 但陆缺本来就年轻,逆生之状就非常地不明显,大概就是恢复到了二十岁模样。 跟如今形貌并无本质区别。 而逆生态势迅速结束后,就迎来了破境后的天地反哺。 方圆五六里的灵气,迅速奔向石屋,悬垂如炼,直接从陆缺百会穴及二十五个仙窍流入体内。 灵气运转再次加速,命火接连燃起。 第八百零一、八百零二、八百零三……直至到了第八百四十团才停止。 八百四十团命火齐明,性命交互,使眉心神轮中的性光也随之倍增。 如大月临空,光照天地。 这就意味着陆缺的灵识也提升了一倍,当然精神力也随之水涨船高。 两个时辰过去,石室恢复平静。 陆缺感觉体内通泰无比,坐着定了定神,就取出了一枚枯荣果。 ………… 第374章 她也思乡 时隔一年多,陆缺炼化了第二枚枯荣果。 南宫月漓毕竟不是苏寒衣,赠予陆缺枯荣果时没给合适的存储器具。 放在咫尺空间里,过不了三四年,灵气就会耗散。 所以陆缺才会在刚迈入筑基中期,就选择炼化。 第二枚枯荣果个头较大,炼化以后,点燃了三百六十团命火。 至此,陆缺的命火数目已经达到一千二百团。 不过炼化枯荣果提升的道行也是虚的,还得到小雷池中沉淀。 炼化,提升,沉淀,循环往复。 这也是最合适陆缺的修行路,好的是在鲸架岛能借用雷阳之力,把沉淀道行的时间缩短几倍。 雪初五运转《九鼎积雷》与上界雷池青砖呼应,烙印自身气机,收为己用,再有三五个月都完成不了。 三五个月够了! 陆缺盘算了一遍,看看天色,外面已经是黄昏薄暮,烟霞漫天。 景色很好。 他倒了杯清水捧着,站在门外看天,一杯水饮尽,才到溪涧去清洗破境所带来的尘垢。 当晚依旧没回桂月宝舟。 ……… 桂月宝舟也以萤石照明,光线柔和。 苏寒衣一如既往倚在长榻上翻阅典籍,纤指翻动书页,沙沙声响动。 宛然静好。 美女如果只有皮相,无非是空壳花瓶。 但如果有几分书卷墨香,几分清幽气质,便会画龙点睛,活色生香。 苏寒衣就是如此。 所以即使比容颜比苏萱略逊一分,却依旧能平分秋色。 毕竟苏萱比较野,动不动就要使绝招玉女飞踹。 ……雪初五也在船舱头一个房间,欣赏苏寒衣的美貌、欣赏地恍然了半晌,眼眸迷糊,只觉得师傅举世无双。 好一会儿。 雪初五想起正事,立即回神去给苏寒衣添茶倒水,试探性地说道:“师傅,师弟独自到外面 ,肯定也是冲击筑基境界,您也不去看着点吗?” 苏寒衣视线仍然落在在书卷上,漫不经心。 “他做事保本,无须多管。” “冲击境界,也会有行岔气的可能。” “死不了。” 这三个字雪初五可不太喜欢听,撇了下嘴。 苏寒衣合上书卷,放在瓷枕边儿,抬眼看着雪初五,低眉笑叹道:“你这孩子多少有点情令智昏了!就陆缺的秉性,但凡有点冒险的事,他都不会轻易去做,独自出去冲击筑基中期必然是有十分把握。” “谁说师弟不做冒险事?当初到青云浦堂口杀霍重山和孙玉宝,可是担着性命危险去做的。” “呵呵。” “师傅笑什么。” 苏寒衣捏起茶杯浅啜,“你知道宗门执法堂大堂主是谁吗?” 参合宫的职能堂口,比如精研堂、执法堂、外事堂等,担任堂主的人都是宗门的高层核心,可比八个弟子堂的掌事们的地位高太多了。 雪初五拜入参合宫十几年,也没见过执法堂堂主,更不知道是谁。 她摇了摇头。 苏寒衣道:“执法堂堂主复姓微里,单名一个寂字,化神境界,而微里寂的师傅是咱们参合宫的九个太上长老之一的古陌。古长老出身自黑鳞狼族,三千年前,曾做过上代狼祖的近侍。” “这……” “陆缺以狼族共主白湛做背景,就是以世间所有狼族大妖做背景,古长老暗中护着他呢,不是这重原因在,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管娥儿,就到青云浦杀人?别把你师弟想的太蠢了。” 雪初五思量半晌,有些不可思议道:“原来师弟在宗门里还有这么大一座靠山。” 陆缺的事,苏寒衣不是不管,只是有些无须管。 解释了两句,她又把书拿起来,“所以说他做事谨慎保本,你不用替他操那么多心。” “哦。” 缓了一会儿。 雪初五好奇道:“师傅,狼族共主白湛为什么那么护陆缺?” “我也纳闷儿。” ……… 翌日中午。 陆缺从鲸架岛北面回来,苏寒衣和雪初五刚下了桂月宝舟,准备到地底溶洞中的小雷池。 三人在龙鲸骨架下面相遇。 苏寒衣扫量了陆缺一眼,已知成功迈入筑基中期,并没有出现行岔气,伤损到经络的情况,就没开口说什么。 预料之中。 雪初五迎上去道:“师弟冲击筑基中期也成功了?” “废了几天功夫,总算没出问题。” “二十四岁的筑基中期,真了不起,回到宗门宗门都应该给予师弟专门的奖励。” “只是暂时机缘好。” 雪初五笑着横了陆缺一眼道:“就咱们师徒三人在岛上,你还藏拙?” 陆缺正准备解释。 苏寒衣先一步开口道:“陆缺,你刚到筑基中期,这两天不用到小雷池了,先休息休息,修行得张弛有度。” “我感觉自己状态很好。” “让你休息就休息!对了,顺便把桂月宝舟洗刷一遍,放在外面太久,船舱里都有了灰尘。” 陆缺皱起眉头道:“师傅,桂月宝舟这种高品质灵器,不能用灵力清理?” “桂月宝舟是灵器不假,里面的陈设确实寻常之物,你该擦的擦,该洗的洗。” “好。” 苏寒衣和雪初五到小雷池中修行,陆缺留下来打扫桂月宝舟。 心里倒是没有怨言。 一个是师傅,一个是师姐兼半个道侣,替她们干点粗活累活也理所应当。 陆缺到溪涧打了桶水,拎到到桂月宝舟船舱,蘸湿抹布,擦拭桌椅长榻。 擦到苏寒衣休息的长榻时,抱起瓷枕,就见下面压了一封信,上书“陆缺亲启”四个字,还是当初苏萱给陆缺寄的那封信。 苏寒衣将之压在枕下,想必时时翻看。 “原来师傅也想家,也想念界山里的青丘狐坟。” 陆缺将瓷枕擦拭了一遍,又把信封压在下面。 心里寻思回到宗门后,要不要给苏萱写封信,说明苏寒衣没有和她争家产的意思? “苏萱……” “哎,不行,苏萱比我还多疑,比我好爱占便宜,我和她说了师傅的态度,她八成还会以为我和师傅不清不白,受了蛊惑,胳膊肘往外拐,重色轻友,还是留到以后见面再说。” 陆缺轻轻摇头,握着抹布低声呢喃。 “苏萱、白湛,你们在界山还好吗?我筑基中期了。” ……… 第375章 苏萱梦相 青丘狐坟,月殿。 空间里有一轮月亮为殿堂中枢,流照数千年,集聚了浓郁的太阴之力。 因此殿内奇冷,地板上板结了层晶莹冰霜。 此时。 白湛一袭米白色长裙,站在月殿内,低头往下看着,脸色有些古怪。 她看得是副青铜棺椁。 苏萱直挺挺躺在里面,眼眸紧闭,双手交叠贴在腹前,倾国倾城的脸上结了几颗冰晶。 面容很安详…… “苏萱挂了?”白湛说话,向来直接而难听。 与白湛并肩而立的苏萱的姑祖母、苏寒衣的祖母苏厌云。 老狐妖苏厌云境界多年难破,性命根基入不敷出,身上已经出现老态,也曾风华绝代的脸,略微有了些皱纹,看起来是三十岁多岁的妇人模样,风韵依旧很好。 苏厌云自诩幽默,颇喜爱与年轻后辈打趣,伸手探了探苏萱鼻息,沉吟道:“得准备后事,狼祖等着随份子吃席吧。” 白湛微微惊道:“真死了?” “你猜。” “猜不出来,但苏萱现在好像没有了魂魄,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苏厌云觉得白湛太正经,没什么意思,索性说实话道:“其实没死,只是心神都收敛到了梦境,我狐族的玉狐天棺有梦境三千重,一梦如一阶,破了这三千梦境就能成就真仙大道。” “就是做梦修仙?” 苏厌云被这话问的一愣。 但想想,话是难听了点,道理还真就是如此。 白湛又道:“感觉很不靠谱的样子。” “还是很靠谱的,玉狐天棺修复的好这两年,苏萱就靠着在里面躺尸,道行就到了金丹中期的水准,如今都能以玉狐天棺为根基,太阴之力为桥梁,从梦境显化到现实世界。” “这么说我前几天练功时候,莫名其妙被人踹了一脚,又找不到何人所为,就是苏萱的手笔了?” 苏厌云搓着手道:“应该……可能是。” 白湛又瞥了一眼玉狐天棺中苏萱,心道睡觉都不老实,除了她也没谁。 “埋了吧。” 苏厌云大笑道:“把苏萱埋了,可就没人带狼祖出关。” “她还得睡多久?” “一梦短则七天,多则数年,苏萱现如今道行还低,个把月就能醒来。” 白湛狼族共主的意志正在逐日觉醒,也得钻研十三斗斗武罐上的神通,所以并不着急离开锁龙关、去看当今修仙界是否英才辈出? 修仙界刚进入兴盛初期而已,没到万木争春的时候,还不值得一顾。 她来青丘狐坟月殿,纯粹是因为苏萱从梦境显化到现实,捉弄了她两次,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了解了事情原委,便准备转身离去。 毕竟月殿中的太阴之力很浓,会影响到气血生发。 白湛跟苏厌云招呼一声,转身欲走。 这时。 月殿中的浅白月光,裹挟着太阴之力骤然倒流向玉狐天棺。 殿内陷入混黑,也变得更加幽冷。 随即苏萱的眉心浮起一点白光,白光如萤火虫般缓缓升入半空,到了约两丈多高的位置,扩散成圆月般的光影气泡,疾速冲向月殿上空的明月。 就好像许愿的孔明灯。 白湛视线追逐光影气泡逐渐上仰,直至气泡消失不见。 “苏婆婆,那是什么?” “梦相,也叫做梦里身,我们九尾狐妖以镜花水月神通演化出来的术法。” 狏狼族和青丘狐坟这支狐妖极为亲近,但终究不是同族,苏厌云浅尝辄止,没往深里讲。 其实“梦相之术”极为了得。 当年人妖两族大战,苏萱的先祖借月殿的地利,法身拘月,化生三千梦相,以渡劫境界就发挥出了比拟真仙的实力。 需知苏萱的先祖衍化的梦相,实力只比她本身低一阶。 相当于化身三千大妖! 若非疏月剑前任主人,剑道造诣通天,又愿意舍弃飞升机会,将一身道行融汇一剑,剑意破开梦相斩到苏萱先祖的本源,当时人族的北面战线都有可能被击溃。 上一代的修仙界,惊艳之人如漫天繁星。 如今? 苏厌云琢磨着狐族长辈讲的故事,有点出神,等回神时,白湛已经离开月殿。 “嗨,这小妮子越来越气派了。” 苏厌云转头望向苏萱,伸手捏了一把苏萱的粉雕玉琢的俏脸,有些丧气道:“先祖的无上神通传到你的手里,就成了捉弄人的手段,真是家门不幸。” “不过,还蛮有意思!” “这回凝聚梦相,又是要去捉弄谁?” ……… 入夜,苏寒衣和雪初五回到桂月宝舟。 陆缺早已经把船舱打扫的焕然一新,点上了玉合静心香,沏好了春山茶,正坐在甲板上凉快。 雪初五疲惫不堪,不过一身汗水,先抱着衣服到僻静水潭去换洗。 船舱里略有些闷。 苏寒衣也搬了张椅子坐在外面,举目远眺尽海海潮。 过了会儿。 陆缺开口问道:“师傅,师姐还有多久才能收取那块上界青砖?” “按现在的进度还得六个月左右。” 六个月?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陆缺把虚浮的道行沉淀凝实,甚至还能再炼化几块水晶,届时命火数目起码能达到一千三百团,而真实实力会逼近普通的筑基大圆满。 陆缺虚握拳头压在额头思量起来。 之前数次容让魏宝恭与宋聘,一来不愿惹是生非,二来也有些忌惮宋聘筑基后期的实力。 倘若命火数目达到一千三百团再回宗,宰了此二人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愿他们不会怂! 陆缺眼中泛起杀机,一闪而逝,只是苏寒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颇有些无奈地问道:“去年行侠仗义屠了半个鲸架岛,怎么这么快就按耐不住杀心?” 陆缺坦诚道:“师傅,您也清楚我的资质很不行,就靠着宗门发的火返丹,修行五六年未必顶得上别人修行一年,所以只能靠着从行侠仗义中获利。” “少往同门身上打主意,童掌事那边儿总得顾及点。” “我知道。” 陆缺应了一声,起身准备倒水,忽然感觉脖颈后有凉风吹过,警觉地回过头,耳畔就响来了朦朦胧胧的声音。 “呦,师傅叫的可真亲热啊。” “苏萱?” 陆缺左右四顾,却不见苏萱身影,顿时就感觉有点毛骨悚然,“我听见苏萱的声音了师傅。” ………… (苏萱跟苏寒衣是姑表亲戚,为什么也会姓苏,这个作者在前面略微提过一句,九尾狐妖一族以地名为姓,说是姓,更像古代的氏,之前青丘狐坟位于苏湄河河畔,因此以苏为姓。) 第376章 狐妖双成 鲸架岛孤悬在苍茫尽海,若不是有黑青色鳞片上刻画的地图,苏寒衣都找不到这个岛。 苏萱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苏寒衣觉得陆缺是出现了幻听。 修行炼气破境,气机激荡脏腑脉络,有时五行失衡,坎离不交,很容易就出现幻视幻听。 陆缺刚迈入筑基中期,出现幻听也在情理之中。 苏寒衣道:“哪儿有苏萱的声音?是你心浮气躁,无中生有罢了,背几遍《竹庐静心经》静心。” 刚才的声音似虚似幻,朦胧似从梦境传来,陆缺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恍惚了。 听错了? 陆缺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四下看去,荒僻的海岛哪儿还有其他人的身影。 可还在发愣,就感觉腰间受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苏寒衣栽过去。 苏寒衣轻描淡写地一挥手,轻巧地将陆缺弹开,脑袋咚的磕在桂月宝舟船头。 听声响就知道磕得很结实。 “师傅,不是你在戏弄我吧?”桂月宝舟就两个人,陆缺不得不往苏寒衣身上怀疑。 别说。 这一下撞还得挺狠,陆缺起身揉脑袋,都在发隙里摸到了微微血迹。 苏寒衣没有搭理陆缺,刚才陆缺莫名飞出的一瞬,她也感觉到了苏萱的气息,眯着眼四扫了扫,把手里茶杯放到地面,脸色清冷道:“别装神弄鬼了,出来。” 海风送来哗哗潮声,并无人回应。 “见到表姐还藏头露尾,是不是要让表姐抽你?” 说话之间。 苏寒衣剑指压在眉心,心神汇聚,竟使得灵识显出成了几道法绳,如灵蛇般悬绕而去,在空中盘结成一圈圈的圆环。 苏萱的梦相蓦然显现,但已经被灵识法绳牢牢捆住,猛地坠落到桂月宝舟甲板。 梦相虽非实体,却与本人形貌无二。 苏萱的梦相被这么一捆,就显得越发浑圆饱满。 陆缺看见苏萱有些欣喜,可看到她被绳捆索绑的模样,就先皱起了眉头。 青丘狐坟平常都玩的这么花哨么? 这真是不忍细想。 苏寒衣漫不经心地看着苏萱的梦相,嘲讽道:“嗯,又学了点能耐。” 亲表姐妹无疑了。 不管心里如何宠溺,见了面该教训就绝不会很手软。 苏萱没想到苏寒衣灵识如此强大,得到了玉狐天棺,以梦相投影现实,还会阴沟里翻船,愤愤骂道:“臭王八蛋,放开我!” “见了表姐,就好好说话。” “我怎么没有好好说话,我是咒你妖丹破碎,还是骂你克夫守活寡了?” 苏萱的梦相是跪着的,可是精神站的笔直,反抗劲儿十足。 苏寒衣不以为意,指着桂月宝舟:“桂月宝舟你一定是认识的,本来想着等回了狐坟就送给你,可你对我的敌意这么浓,我只好送给我新收的女徒弟雪初五了,她很是乖巧孝顺,也该送她些宝物。” 这话霎时戳中苏萱七寸,立马就变了张谄媚笑脸。 “姐,姐姐姐,我胡说的。” 就苏萱的财迷性子,恨不得把天下宝物据为己有,岂会让青丘狐坟宝物外流? 想都别想。 为了这座漂亮的桂月宝舟,苏萱顿时就虚以委蛇起来,“大表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长长想你想的茶不思饭不想,夜里捂在被子里偷偷流泪。这不?一学会先祖的梦相之术,就马上投影到你身前了。” 苏寒衣笑容温润道:“是吗?” “当然,我可以以我人族好友陆缺的终身大事来发誓,我若有半句谎言,就让他孤独终老。” 陆缺无语地抹了把脸。 他长那祝百寿的名字做好人好事,原来苏萱也会用他姓名起誓。 世间之事,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不过青丘狐坟两姐妹,应该许久都没有见过,有许多话说,陆缺就没有插话。 苏寒衣眼眸中微芒闪烁,收回了灵识法绳,话归正题道:“这些年家里怎么样,有没有其他九尾狐妖的旁支过去滋扰?” 苏萱的梦相笑眯眯道:“你猜猜。” “应该会有。” “恭喜大表姐,猜对了,还真有个玉璋山的九尾狐妖越过锁龙关争夺月殿归属权,叫玉双成什么。” 苏寒衣娇躯一紧,脸色崩了起来,“玉双成乃是炼虚境的大妖,祖母也不是他的对手。” 苏萱的梦相猛惊道:“炼虚,那么猛?” “这些年应该是迈入炼虚了,在宗门里曾听牛摩长老提过。” “那玉成倒是挺倒霉的。” “怎么了?” “玉双成去界山挑衅那天,刚好赶上杏四娘杏前辈拜见白湛,于是杏前辈先把他给锤了一顿;锤完以后,遇到了说书人,说书人好像因为镇邪司那边儿有些政务烦心,心情很糟糕,就又他把锤了一顿。” 苏寒衣不由忍俊不禁,“合着玉双成到界山争夺月殿,就是去挨了两顿毒打?” 苏萱的梦相点头道:“基本是这样,听姑祖母说那天说书人出手挺狠,不仅把玉双成胳膊撕下来一条,还打得跌了境。” “嗯。” “大表姐要不你联合参合宫长老,直接把玉璋山那一支九尾狐妖灭了吧。” 如今存世的九尾狐妖有五六个分支,以玉璋山势力最为强悍,野心最大,妄图夺取青丘狐坟月殿,成为九尾狐妖的正统。 玉双成此次被击退,只是暂时的,玉璋山那边儿过些年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一日不灭,青丘狐坟一日不消停。 苏萱明白这点,苏寒衣自然就更明白这点。 苏寒衣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咱们青丘狐坟和镇邪司、参合宫交好,但玉璋山背后也有大夏五大宗门之一浮生仙门,要拔出玉璋山的九尾狐妖旁支,需要几方面势力的平衡。” 苏寒衣脸色略微缓和,“这事你现在不需要管,安心修行先祖在玉狐天棺留下的神通就行。” 苏萱的梦相脸色虚弱起来道:“表姐,你知道玉狐天棺修复好了?” “不是借助玉狐天棺威能,就你现在道行,能把梦相投影到界山六万里以外?” “六万里以外!” 梦相之术有一点极为了得,可以凭借对方的心念,无视距离,投影到现实。 苏萱能把梦相投影到鲸架岛,就是因为陆缺和苏寒衣对她都有些思念之情,以此思念而成术法。 所以苏萱不知道出现的地方是哪儿。 ……… (修行境界: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大乘、渡劫,书里不设合体这一阶) 第377章 你们走吧 苏萱和苏寒衣因玉璋山旁支的事同仇敌忾,多聊了会儿。 陆缺坐着旁听,不时朝苏萱望去一眼。 从两人的对话里,陆缺也听出来此时的苏萱并非真身。 可是…… 少年相识,并在陆缺最微寒的时候施以援手,即便是镜花水月般的幻影,陆缺看见了,也觉得倍感亲切。 这与苏萱倾国倾城的容貌无关。 许久后。 苏萱的梦相谈完正事,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陆缺身上。 目光相遇,各自欢颜,一如在风雪漫天的界山。 “站起来让我瞧瞧。” 陆缺站起身。 苏萱的梦相上下前后,转着圈打量,大约五年多没见了,当初锁龙关灰衣草鞋的少年,而今已变得清秀挺拔,比从前那么寒碜劲儿可好太多了。 “看起来混得还不错。” 陆缺回思过往经历,回了句,“有好有坏吧。” “没成婚?” “没有。” 苏萱的梦相很得意笑道:“我当初就说过,姓柳那妞得到梳月剑传承,到了天渊剑宗后排场肯定暴涨,不会再看得上你。”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这是常理。 不过世事发展总是不在常理之中,这件事苏萱没能猜对。 陆缺呵呵笑了笑,没有反驳,“你和白湛在这几年怎么样?” “咋地,过差了,你还能帮上忙?” “算我多嘴。” 梦相之术极其消耗精神力,苏萱现在还维持不了太久,感觉到即将溃散,也不再多说废话,拽着陆缺下了桂月宝舟,一路往尽海边儿拽去。 “你怎么拜苏寒衣门下的?” “大表姐在参合宫里地位很高,也是看你面子,才愿意收我的。” “呸!她就是个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的二流货色罢了,顶多算我是的低仿品,受别人尊重还不是因为有三分像我?” 苏萱的梦相承载着本人思维,背后说起苏寒衣坏话毫不客气。 这也是自小就养成的偏见。 两人同在青丘狐坟长大,自然就成了类比的对象。 苏萱不如苏寒衣天资高,不如苏寒衣落落大方,不如苏寒衣精明等等,除去相貌略胜小半筹,其他方面均落下风,可想而知心理阴影该有多大。 太优秀的人,不讨同辈喜欢,就如“别人家小孩儿”这种角色。 陆缺帮那边儿说话都不对,揉着额头笑了笑。 苏萱的梦相又道:“你可得始终记着美人遗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啊?啥意思?” “我也是在故事话本里看的,大概就是说我把断夜送你了,你得想着报答我,不能胳膊肘往苏寒衣那边儿拐。” “哦。” 两人相视而笑,透露着文盲的单纯。 片刻后。 苏萱的梦相盯住陆缺头顶,面色很认真道:“你脑袋怎么回事?” “刚才被大表姐甩出去,脑袋磕在桂月宝舟围栏上,破了点皮。” “我给你看看。” “不用。” 苏萱的梦相还是绕到陆缺身后,但没有去检查陆缺头顶伤势,只是提起裙子,后退一步,猛然跳起踹在陆缺腰间。 走你—— 陆缺被踹飞两丈,啃了一嘴沙子,还是熟悉的力道啊。 “我和白湛都很好,这几年待在界山专心呢,不用操心,倒是你,什么时候在外面修仙界混不下去了,记得回锁龙镇,丢人不要紧,别把小命给丢了。” “目前还好。” “过两年我去你家乡看桂花。” 说完这句,陆缺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苏萱的梦相就消散了。 陆缺回过身,什么都没能看到,站在沙滩上愣了许久,苏萱的声音终究也没有再次响起。 ……… 休息了两天,陆缺继续到小雷池沉淀道行。 心里有明确的目标,枯燥的修行日子也过得很快。 历夏入秋,蒿草渐渐枯黄后,又到了冬季。 陆缺炼化枯荣果提升的道行,在四个月时间里彻底沉淀下来,一千两百团命火映照出的形神之相,凝炼统一,内视观察时候几乎毫无瑕疵。 接着他把剩下的二十枚水晶全部炼化,命火数目也由此提升到一千六百团。 随后就继续到小雷池中沉淀。 ……… 当所有炼化而来的虚浮道行,全部沉淀凝实,时间已经进入正月。 雪初五用了一年半还多的时间,运转《九鼎积雷》与上界雷池青砖辉映,日积月累,终于到了火候。 正月二十三这天。 雪初五不出意外地收取了雷池青砖,心神相通,操控自如,将之化成一颗圆珠嵌在了正阳雷阳伞头的末端。 此次来鲸架岛,最大的机缘还是雪初五的。 她在道行方面的提升还超越了陆缺。 由于天赋雷阳正体,修《九鼎积雷》,小雷池中雷阳之力纯净浓郁,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故而在迈入筑基中期以后,道行还在一路往上飙升。 命火数目已经达到两千四百团之多,距离筑基后期的“三千命火”也不远了。 收取了上界雷池青砖,师徒三人在鲸架岛又修整两天,随即驾驭桂月宝舟回宗。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 进入大夏疆域,进入渠州境内,天空有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 苏寒衣刻意放慢桂月宝舟的速度,将站在外面看雪的陆缺和雪初五叫进船舱,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们就别回宗门了。” “嗯?” “为什么师傅?” “你们俩现在筑基层面都不弱,也该到外面磨炼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在外面走走才能把典籍上看到的东西消化了。” 陆缺倒是有外出游历的打算,不过想的是得先把魏宝恭和宋聘弄死。 他道:“我觉得还是得回趟宗门……” 苏寒衣瞪了陆缺一眼,“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但别想了,回宗之后我就得闭关冲击元婴境界,可能一两年不会出关,你若是去杀魏宝恭和宋聘,即便杀得了,他们师傅能跟你善罢甘休?” “没……没说一定要杀。” “别觉得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聪明,那魏宝恭实力是不如你,心机可未必比你差。” “好吧,我听师傅的,不过我有件事想让师傅帮忙跑跑腿儿。” 苏寒衣没好气道:“说!” 陆缺把之前在鲸架岛上收集到修行资源一股脑取出来,都已经分好类,放在了相应的咫尺空间之中,“师傅,您帮我去九溪学宫一趟,把这些修行资源交给庞梅的徒弟宁归。” “就是你说那个经魁?” “嗯。” “他要这么多修行资源做什么?” 苏寒衣也不算外人,陆缺实话实说道:“我们之前商量好要去灭了无虚海上的赤霄组织,所以需要拉拢些帮手。” 苏寒衣冷笑道:“要灭赤霄,我一人带你们去足矣,用得着拉拢别人?” “我们是想靠自己的实力干点事。” “君子以自强不息,也行。” ……… 第378章 何为强宗 天色将晚。 苏寒衣把陆缺和雪初五撇在了渠州庆山郡,独自回宗。 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此时还下着大雪,天地两茫茫,几乎辨不清方向。 雪初五凝望前方,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需知远游历练,大抵就是劳其筋苦,饿其体肤,在万丈红尘中淬炼道心,霞举飞腾之术都得尽量少用,绝对是件苦差事。 世俗都羡慕修士逍遥,餐烟霞气,朝北海而暮苍梧。 可事实上低阶修士并不逍遥。 外出磨砺谁不曾风餐露宿,哪个不曾低三下气? 雪初五打小就没受过苦,对此次远游磨砺既有些期待,也有些莫名担忧,而在她愣神之际,陆缺已经背着断夜刀匣走出几十丈远。 风雪茫茫,青衫青年负刀而行。 这才像是修士气宇。 “师弟!”雪初五目光怔怔地喊了声,快步追了上去。 从天上卷下来风雪帘幕中,两人并肩而行,头上很快了素白一层。 雪初五回望身后两排延伸很远的脚印,触动女儿心弦,轻声念了两句诗:“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陆缺也不懂,缄默不语。 “师弟,咱们去哪儿?” “说了你要不高兴。” 雪初五心思晶莹剔透,立马猜到陆缺的目的地是哪儿,但没有不高兴,“你要到天渊剑宗去找柳姑娘?你能有今日成就,有赖于当年柳姑娘给你寄回《炼气篇》,去看她也是不忘本,我哪儿会因这点事就吃醋。” 陆缺温和笑道:“师姐大度。” “也不完全是大度啦。” “嗯?” “从渠州到冀州天渊剑宗,大约两万两千里路,陪你走这段路的也不是她。” ……… 庆山郡是个破落郡城,地贫人寡,年轻力壮的男丁大都到了其他富庶郡城谋生,所以庆山郡下辖的县域、村镇,人丁就显得各位稀薄。 往往十几二户人家就是个村子,分布的也非常零散。 两人踩雪赶路几十里,经过了一个小村落,之后就再没有碰到人影,看看天色已经很晚,就随便找了个土窑歇脚。 土窑无门无窗,只是挨着黄土山岭掏出来的大洞,对面堆着许多麦秸秆。 进入土窑。 陆缺和雪初五相互拍了拍身上雪屑,坐在柔软的麦秸秆堆里休息。 雪初五道:“烧点秸秆吧?” “这是百姓专门蓄集的草料,冬天喂牛的,不能烧。” “看来我得拿出压箱底的好东西来取暖了。” 雪初五明艳而笑,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大瓮酒,两只精致的白玉杯,揭开酒封,倒了两杯酒。 土窑里霎时间酒香弥漫。 陆缺不怎么喝酒,更不懂酒,可以嗅得出来此酒极淳极烈。 “这好像不是普通的酒。” “当然不是普通酒了,这是咱们参合宫独有的杂粮酒。” “有什么区别?” ……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参合宫的杂役弟子说起。 参合宫里因无法破境沦为杂役弟子非常多,如今也有近八千,并非大部分都留在了宗门里,负责耕种、畜牧、冶炼、纺织等等杂事。 这些杂役弟子或许仙缘有限,但不乏浑身聪明劲儿的。 他们将精力转移到其他方面,很快就绽放出了光彩。 比如这坛子酒,就是几位嗜酒的杂役嫌市面上的酒都不够烈,而酒在加热后酒气才能升腾,结合这点潜心钻研,于是就发现了酒的蒸馏技术!这坛子酒就是蒸馏出来的高度酒,在大夏绝无仅有。 而蒸馏酒技术只是参合宫杂役弟子发明创造冰山一角。 负责锻造的杂役弟子,还发现生铁在掺杂某些其他金属的时候,就会变得极耐腐蚀,常年不会生锈。 管研墨草药和烧炭杂役弟子,钻研劲头更浓,偶然发现油里加入滤过草木灰的水,熬一熬,就能造出来去污能力极限事物,因此就造出了特制浴皂。 如此的例子不可胜数。 而参合宫的核心高层,包容性极强,对这种被其他宗门视为奇技淫巧的东西,不仅不加制止,反而大肆鼓励。 参合宫宗规都特意写明,杂役弟子亦属宗门正统,门内弟子皆须以礼相待。 每每杂役弟子有了什么有用的发明创造,宗门高层都会给予奖励。 某位负责耕种的杂役弟子,培育出来耐寒高产的小麦种子,轮值宗主巫魏甚至亲自赐与了延长寿命的丹药,将其姓名篆刻在宗门功德碑上,与为宗门出生入死的先辈英烈共享殊荣。 好处还不限于此。 后来参合宫将耐寒高产的种子,送给了大夏司农司,在临州境内普遍推广开,石临州的小麦产量提升了两成。 同年参合宫九位太上长老就联名向朝廷钦天监提出申请,等这位杂役弟子终老以后,在临州境内敕封为农神,永享一州百姓香火。 有了这种奖励,哪个杂役弟子不愿意卖力啊? 于是。 参合宫的杂役堂就专研出了许多核心技术,领先大夏各司数百年! 参合宫之所以强,隐隐为五大宗之首,不仅仅是老辈功参造化、后辈英才辈出,而是包容并蓄,治宗理念超越了时代,方方面面都强。 一瓮蒸酒技术酿出的酒,就能窥见其中端倪。 雪夜无事。 雪初五边和陆缺喝酒取暖,边聊了这些关于宗门的轶事。 陆缺听来也觉得很有趣,“我原以为咱们宗门杂役无非是用术法畜牧耕种,原来都发展到了方方面面,掌握核心技术,真是我小看人了。” “师弟要知道能拜入参合宫的人,都是一郡一县的天骄,炼气后经络具通,头脑就更加聪明,倘若愿意专研其他的方面,可比普通人要快的多。” “这也离不了宗门的鼓励,我挺好奇这事最初是宗门哪位长老支持的。” “听说是两位轮值宗主最新支持杂役弟子的发明创造。” 陆缺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酒,顿时觉得辛辣,腹中升起暖意,咂了咂舌道:“咱们参合宫的两位轮值宗主可真是人物,我以前听宁大哥讲,凡是愿意在根本规则上改革的人都非常了不起。” 雪初五赞同道:“所以咱们宗门才会鼎盛三千年,并且逐年变强。” 两人边说边聊,夜色渐深渐晚,而风雪依旧。 一道剑光忽然从外面天空划过,不久后又折返了回来。 御剑之人就悬空立在土窑上空。 ……… (没用小课堂,关于白头的诗词,早期有白居易的,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随后是辛弃疾的,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再之后比较出名的有清代的,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至于什么同淋雪,共白头那句,属于现代人的作品,意境差的还挺远。) 第379章 紫袍剑修 茫茫风雪,身着紫袍的剑修脚踩飞剑飘飘荡荡。 飞剑是柄三尺骨剑,以枯爪为剑镡,呈虚握之势。 在枯爪虚握的方寸空间中,有一团诡异蓝光,犹如是枯爪握着某种妖兽的眼睛。 使用如此诡秘的飞剑,显然表明紫袍剑修是个邪修。 他沐风栉雪赶了很远的路,精神极其疲惫。 嗅到从土窑飘散的酒气,感觉甘醇浓烈前所未有,就萌生出抢酒的念头。 紫袍剑修在空中喝道:“窑里的人给老子听好了,跪着把酒送出来,倘若敢拖延一两息,老子立马炸了土窑给你当坟。” 灵力伴随声音扩散,酿成铺天盖地的大风。 被吹起的雪片,在土窑口组成了张丈余高的人脸,与紫袍剑修阴森模样相同。 这种恐怖画面,山乡村民见到不得被吓破肝胆,惊呼仙师饶命? 紫袍剑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要知道他已经破境筑基的邪修了,一身阴煞之气,能止小儿夜啼,在寻常百姓里面那是相当威风的。 土窑里。 陆缺和雪初五感受到了紫袍剑修的灵力波动,约莫就是刚破境筑基的水准,而且道行还比较虚浮,显然不像宗门调教出来的弟子,相互看了看,放下手中酒杯。 刚迈入远游磨砺的头一步,就有旁门左道送上门。 这是什么运势啊? 雪初五忍不住掩口而笑,冲着土窑外面说道:“我崴到了脚,行动不便,仙师若是想要饮酒,来窑洞里自取就是,只是千万千万不要杀我。” 陆缺扫了眼雪初五。 雪师姐明显是想扮猪吃老虎,心机倒是可取,但施展出来就差了意思。 不太像是真害怕。 陆缺没把紫袍剑修想的太蠢,屏气凝神锁定其气息。 就在土窑上方偏西,距离二十三丈。 这么短的距离,施展影闪足可瞬杀,不会给紫袍剑修留下一丁点逃跑的机会。 了解完情况,陆缺松弛下来,准备随时出手。 紫袍剑修听到雪初五的声音,心尖儿猛然一颤。 女人?年轻女人? 风雪呼啸的深夜,有美酒,有女人,正是人生得意之时。 这紫袍剑修有件非常了得的本领,能通过女子声音判断其身材,毕竟身材是否凹凸有致,会影响到声音在胸腔的共鸣。 听雪初五的声音,就猜到必定是位身段婀娜的女子。 “如此穷乡僻壤,竟然会有这种上等货色?” 紫袍剑修感觉发现意外之喜,立马调转飞剑放下,倾斜坠落到土窑的窑口。 哗! 衣袍猎猎一抖,紫袍剑修从风雪中走进了土窑。 定眼看去,果然不出所料,坐在麦秸堆上的雪初五,长裙委地,显出曼妙纤细的腰肢,胸前轮廓与腰后轮廓饱满浑圆,凭身材亦是绝色。 更难能可贵的肌肤白若凝脂,毫无瑕疵。 紫袍剑修看得入神,咽了咽口水。 过了数息后才反应过来情况太不对。 土窑之中怎么还会有名男子,身旁还放着刀匣? 因陆缺和雪初五都用敛息术收束了灵力波动,紫袍剑修道行低,没感觉出来,就认为陆缺是名耍刀的年轻江湖客,带着富家大小姐出来私奔的。 再看看两人之间的酒瓮酒杯,身后的麦秸秆堆。 紫袍剑修更确信了这点。 他娘的,穿青衫的小子心思挺龌龊,分明是想把富家大小姐灌醉,生米煮成熟饭。 还特意选土窑麦秸堆,挺有情调! 这一刻紫袍剑修甚至感觉自己要伸张正义,要解救无知少女于水火之中了。 当然。 最重要一点是“让我来”。 紫袍剑修双指勾起,三尺骨剑随即隔空指向陆缺的眉心,剑身在灵力加持下,冒起一抹灰烟,阴气袅袅。 “兔崽子,想死的痛快点,就给老子滚出去。” 陆缺正欲出手,雪初五拧身挡在了他面前,装模作样道:“仙师,酒您拿去,若是要银子的话我家里也有,求你不要杀我夫君行不行?” 紫袍剑修倒是很给雪初五面子,“你要是诚心跟了我,我就饶这兔崽子一命。” “那怎么行,我对夫君至死不渝。” “跟着他有什么前途,跟了我,我带你炼气修仙。” 雪初五浅笑道:“我夫君家里也是炼气修仙的。” 紫袍剑修警惕了些,问道:“你们家在什么地方?” “临州最东面。” “家里有筑基修士吗?” “筑基……也有一些吧……” 紫袍剑修面色一冷,呵斥雪初五道:“别他娘的吓唬老子,还有一些,你们还是什么修行世家不成?” 雪初五摇头道:“我们不是修行世家,但筑基修士真的有很多。” “嗯——” “仙师,仙师,你别动怒,我有家里给发的牌子可以证明我的话都是真的。” 说着雪初五侧身解下腰间宗门腰牌,抛给紫袍剑修。 紫袍剑修接过腰牌,将之一转,看到正面参合宫三字,脸刷的黑了,双腿随之颤抖起来。 雪初五杀人诛心道:“参合宫就算我们的家,我家里筑基修士总是有几千的,金丹也有近千人,元婴、化神、炼虚、大乘、渡劫各个层面都有,仙师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到我们参合宫里去瞧瞧。” 完了,这可不仅仅是踢到铁板。 紫袍剑修喉结上下涌动,手脚冰凉,几乎拿不稳雪初五的腰牌。 “你……你们……” “我和我师弟道行还很低,区区筑基中期而已,即便联手也仅剩杀两三个筑基大圆满,仙师可不要因为我们道行低,就看不起我们呀。” 此时,仙师这个称呼在紫袍剑修听来别提多刺耳。 他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只想着如何才能逃命。 刚泛起的色心霎时就灰飞烟灭了。 这叫什么事? 紫袍剑修慢慢地往后挪动脚步,可是没看见陆缺和雪初五做什么动作,就感觉他们把他的退路封死了,压力山大,额头上渐渐浸出汗珠。 “我……我不打扰二位,我……” 雪初五脸色阴冷了几分,“都已经打扰了,还想走吗?” ……… 第380章 祭咒白骨 雪初五已点燃两千四百团命火,道行逼近筑基后期。 变脸后,灵力涟漪绽放一线,如雷霆般砸到紫袍剑修身上。 紫袍抖动如水波,映出绸缎光泽。 紫袍剑修只觉密集的雷阳之力,将方寸地域化为雷池,四面八方蛰伏着爆裂性的力量,随时都有被五雷轰顶的危险,心里叫苦不迭。 见色起意,不外人之常情,可怎么就偏偏遇上参合宫女修? 这肯定是玩完了。 紫袍剑修心知不是雪初五对手,绞尽脑汁思忖如何活命,最终注意打到了陆缺的身上。 陆缺面色木讷,寡言少语,好像是涉世未深的样子。 向他服软求情,或许还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年轻的宗门男弟子都好面子,只要把面子给足了,他们的智慧就会随之降低。 紫袍剑修一番盘算,扑通向陆缺的方向跪倒下去,口若悬河地求饶起来。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二位,但绝非有意之举,如果知道这土窑里坐的是您这样的才俊,借我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敢造次。” “公子爷如此丰神俊朗,又有如此如花美眷做伴,肯定在参合宫也极有地位,乃是同门师兄弟效仿的典范。 “您这样的大人物,将来是要名震修仙界的,眼中哪儿有我这种蝼蚁。” “我给公子爷叩头赔罪,万望公子也能饶小的一命。” 雪初五嘴角噙着笑意。 不得不服,还是师弟装模作样的本领更高,都让这紫袍剑修以为他心存慈悲的是个白莲花了,居然向他求情。 这好比是和阎王爷请求添阳寿。 两人的视线都落到陆缺身上,陆缺虚握拳头贴在唇边,但缓缓放了下来。 他道:“你说话说的这么好听,那我饶了你吧。” 紫袍剑修心中暗喜,宗门的年轻男弟子果然是只要脸,吹捧他们几句,立马就会失智。 “谢谢公子爷,谢谢公子爷,祝公子爷仙运恒长,妻妾成群。” 陆缺目光投向雪初五,眼神交流,各自心领神会,便不再多话。 这回雪师姐想自己处理紫袍剑修,那就让她把戏唱完。 雪初五本是很有主见的姑娘,陆缺也不愿意扼杀她的自主能力、让她只做个熨帖的床笫尤物。 再者紫袍剑修的一举一动,也都在陆缺的掌控之中,若有异动,随时可以镇杀。 不用担忧旁生枝节。 陆缺想了想,酝酿仙武道罡于掌心,便安静看戏。 雪初五已用自身灵力涟漪压制住了紫袍剑修的气息运转,目光斜向那柄白骨飞剑。 白骨飞剑不时泛动灰气,仿佛是将熄未熄的碳烬。 隔着一丈距离,都能感觉到灰气中传来阴毒怨气,似乎还附带诅咒之力。 这是什么剑? 雪初五掐着指节回思,十几息后,想起来曾在藏书楼里看过一本《诛邪录》,其中讲了许多阴毒法门,以提醒宗门弟子遇见时小心防范。 她沉吟道:“二百年前,有位绰号负棺人的邪修大能创立《魔心八法》,有一法专炼飞剑,称为祭咒白骨剑。” 突然就被点破来历,紫袍剑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狡辩道:“仙子洞若观火,只是这邪法并非我愿意修行,全是被那白骨道人逼迫所致。” “白骨道人是什么人?” ”在庆山深处修行的一名邪修,手底下还有六七名帮手,境界都在筑基境,那白骨道人更是达到了筑基大圆满。” 紫袍剑修为了自己活命,审都没审,就把同伙的信息全撂了出来。 修行路多艰,死道友不死贫道。 陆缺托着下巴淡笑。 雪初五冷笑道:“这么说还真是祭咒白骨剑了?” 紫袍剑修耷拉着脑袋道:“请仙子明鉴,如小的这种无依无靠的散修,强者为尊,谁拳头大谁就是祖宗,小的本来也是良善之人,可抵不过白骨道人再三胁迫。” “哦?” “小的家中尚有妻儿,如果不依那白骨道人,他就要用小的妻儿祭剑。” 说到此处,紫袍剑修还抹起了泪,老大个汉子装的可怜兮兮。 雪初五再次问道:“白骨道人手下究竟几个,具体都是什么道行。” “我都讲了能饶我一命吗?” 这时陆缺很爽快地答应,“能!” 紫袍剑修看陆缺面色真诚,想了想,说道:“除了我以外,还有六人,三个筑基初期,两个筑基中期,一个筑基后期。” 雪初五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 “庆山北部六十里,有片榆树林,林间有座天坑,白骨道人他们是在天坑开凿了洞府,昼伏夜出,甚至一月才会出来一趟。” “天坑可有阵法遮蔽?” “倒是有个阴魂迷障阵,仙子和公子爷如果饶小的一命,小的愿意带你们去破了那阵法。” 雪初五凝聚灵力,几道白色雷弧在纤掌上凝聚,迅速结成雷球。 见此一幕,紫袍剑修磕头如蒜道:“仙子,仙子,我以身家性命发誓,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是吗?” “绝对都是真话!!” 雪初五望着掌上光芒闪烁的雷球,杀机乍现,却很平静道:“但是说了真话,你照样还是得死。” “你——” “炼祭咒白骨飞剑得抽出活人魂魄,如此歹毒手段,我岂能容你?” 紫袍剑修脸色一白,转向了陆缺,似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祈求道:“公子爷,您刚才说了要饶我一命的,你这样的大人物,不可能说话不算数对不对?” “大人物不敢当,但我说话算数。” “仙子,您都听见了?这位青衫公子爷说要饶过我的。” “没错呀,我师弟也没冲你动手,是我要杀你。” 紫袍剑修瞪着雪初五,胸腔里面一阵翻腾,气得几欲吐血,为何端正俏丽的女修能说出来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这他妈还是不是玄门正宗? 紫袍剑修握住祭咒白骨剑,满脸通红道:“你……你们……不讲道义……” 一个抽人生魂祭炼白骨飞剑的邪修,说出不讲道义这话,可见被耍到什么程度,心里究竟有多么委屈。 而当坏人也需要用道义二字来自保,就更能体现正道的雷霆手段多狠。 雪初五好像体会到了陆缺行侠仗义时候的愉悦感,明艳笑道:“对啊,我们是不准备和你讲道义,感觉还蛮好。” 紫袍剑修胸膛里再次翻涌,腥甜之感已经泛到喉咙。 “死!” 雪初五纤掌绷紧,掌上雷球疾速向紫袍剑修飞去。 ……… 第381章 谋定后动 雷球迅猛地压过去,宛若风雪夜亮起一盏白色灯笼。 光芒照亮了紫袍剑修惊恐的脸,也照亮了落雪。 紫袍剑修自知不敌,可生死之际,自然不愿意束手待毙。 他的心神与白骨飞剑相通,回手锤击胸膛,一口灰气喷到白骨飞剑上,剑镡上那只虚握的枯爪骤然变大张开,化成半丈大的枯爪,去抵挡雷球。 但道行悬殊。 两者接触的刹那,枯骨巨爪立即出现崩裂痕迹。 雷球洞穿而过,在枯骨巨爪中央留下一个骇然孔洞,径直轰到紫袍剑修胸膛。 紫袍剑修的身体倒飞出土窑。 还没有堕落下去,雷阳之力就开始爆裂绽放。 一帘雪幕中。 六道手腕粗细的白色闪电,犹如打碎空间的鞭子,从紫袍剑修气海、百会、神阙等重要穴窍贯穿,撕裂其玄关,摧残其经络脏腑。 砰! 坠地声响起,紫袍剑修重重摔在七丈以外。 衣衫燃起火苗,身上冒起几缕黑烟。 然后大口大口地往外涌血,没几息时间就断了气,或许没料到玄门正宗也会如此不讲道义,他临死前,脸上还残存着愤怒。 战斗迅速落幕。 悬于半空的白骨飞剑失去灵力加持,倾斜坠落,插在土窑门口。 此飞剑至阴至邪,自然也不能留。 雪初五再次掐诀酝酿灵力,心念闪烁,祭起一道雷阳之力凝聚到极致的闪电,劈向白骨飞剑。 光芒绽放又熄灭。 刹那后。 十几股犹如阴魂的灰影从白骨飞剑剑身飞散出来,迅速消弭于天地。 白骨飞剑色泽变得更白,从剑镡裂开缝隙,剥落成了石灰般的粉末。 所有阴邪怨气一笔勾销。 出手即可镇杀筑基初期,得到鲸架岛的机缘,实力提升肉眼可见,雪初五对此也颇为欣喜,不过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就立即恢复可人师姐的模样。 这就叫得体,雪初五对此拿捏的非常到位。 陆缺此次全程看戏,免不了得处理最后的脏活累活。 他起身走出土窑,迎着风雪走到紫袍剑修尸体跟前,背着身说道:“我来处理邪修尸体,师姐别看。” 雪初五听话转身。 陆缺调匀气息,黑色旋涡顿时从脚下向外绵延开,如同在雪地泼了一汪墨。 浓黑的颜色快速覆盖紫袍剑修尸体,将之蚕食炼化。 紧接着一缕红色的雾从雪地浮起,飘飘摇摇地落进陆缺掌心。 而原地就剩下一件烧焦的紫袍,两只皮靴,一只钱袋子。 竟然没有咫尺空间? 陆缺略感意外,俯身捡起钱袋子,取了里面的碎银子及两张百两银票。 两个玄门正宗弟子,一个杀人,一个处理尸首,连尸首身上银两都搜刮干净,配合的非常默契。 但这种事在玄门正宗里真的很罕见,倒是常见于土匪窝。 还好苏寒衣不会知道,她丢不起这人。 ……… 紫袍剑修的气血和灵力积蓄都有些上不了台面,应该属于同阶中的地板。 陆缺将之力量炼化后,体内升起温热,命火数目增加二十四团,运转《断古心法》半个时辰,体内已经恢复风平浪静。 收获不算多大。 睁开眼,陆缺四望了望,外面的雪停了下来。 雪初五已经收起酒瓮酒杯,似乎独自喝了不少,脸颊晕起酡红,眼眸酿着两汪蒙蒙烟水,显得越发娇艳。 不过在以海量着称的临州人里都算是好的,并没有醉,一直在给陆缺护法。 陆缺道:“师姐睡会儿。” 雪初五还没什么困意,“待会儿胡乱眯半个时辰就行了,我在想咱们是否能把紫袍剑修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紫袍剑修为求活命,交待出了白骨道人这股势力。 一个筑基大圆满,两个筑基后期,两个筑基中期,三个筑基初期。 雪初五获得了鲸架岛的泼天机缘,自付有镇杀两名普通筑基后期的实力,但对付筑基大圆满的话,心里没有底。 陆缺迟疑道:“我觉得有点悬。” “师弟就不想拼一次?筑基大圆满能收集到修行资源想必也颇为可观。” “关键我不清楚,筑基大圆满的实力是否能逼近金丹?白骨道人逼近金丹,咱俩去了就是送菜。” 此话一出立马暴露出陆缺学识浅薄,在参合宫几年依旧没有完全补上来。 雪初五托着香腮笑道:“师弟,修仙界要是用科举考试的方法选拔人才,你可连秀才都考不中。” “师姐请明示。” ”炼气期以气机催动灵气运转,筑基期以命火催动灵气运转,虽说境界不同,但本质上区别不大,命火也不过就是凝炼到极致的穴窍气息罢了,所以修仙界常常会有强炼气杀弱筑基的越阶实例。” 雪初五扫了陆缺一眼,好像是在问听懂没有。 这? 陆缺尴尬点头道:“师姐,我只是资质不行,智商与悟性都还可以,你接着讲。” 雪初五继续道:“但到了金丹境,经雷劫锻打,合精气神三宝为丹,灵气运转丹道周天,以丹息催动,已有陆地神仙之称,即便是筑基大圆满和金丹境依旧存在有天壤之别,所以白骨道人不可能接近金丹。” “师姐估摸估摸,白骨道人最强能同时应付几个筑基后期?” “最强的筑基大圆满,也就是望月谷叶间川叶教习的水准了,前些年叶教习曾和堂口里的师兄师姐交过手,他可以在四个筑基后期联手攻击下的情况全身而退。” “哦,就是说叶教习也打不过四个筑基后期联手?” 雪初五很肯定道:“当时师傅也在场,做了点评,说是死拼的话,两边儿最终的结果就是鱼死网破。” 陆缺点了点头,起身思量。 叶间川可是被宗门高层视为有可能成就大能的人,天赋,悟性,运数,勤奋等几样俱佳,又有参合宫的悉心栽培,在筑基大圆满这一境绝对是拔尖存在,整个修仙界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强的筑基大圆满。 白骨道人一介邪修散修,顶多能有叶间川六七成实力。 如此换算下来…… 能打! 即便打不过,陆缺也有九成五以上把握施展影闪带雪初五与之拉开距离,继而溜之大吉,转回宗门摇人。 陆缺想了想,猛然以拳击掌道:“咱们明天就去庆山找白骨道人。” “好。” “但还有一件事,现在得先准备准备。” ……… 第382章 事前准备 陆缺此生所遇之人,最欣赏他的当属宁归! 所以当初在锁龙镇,宁经魁倾尽所能传授了陆缺兵法策论。 这是真正能成就功业的知识。 兵法说。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 陆缺处理问题就是从这种角度出发,先假定打不过白骨道人等人,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最优解莫过于施展影闪拉开距离,择路而逃。 那么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让雪初五适应,施展影闪时候,空间扭曲变动带来得强烈眩晕感。 以免到时候身体不适,拖慢逃跑进度。 陆缺如实想法告知雪初五,雪初五嘴角不自觉地往下撇了一下。 “师弟,你知道吗,你在算计别人的时候浑身都闪着光。” 这话是骂是夸啊,难以分辨。 陆缺虚握拳头压在额头,淡然一笑,他的前世布局几千年,谋略跨越了光阴,恐怕是个算计了人妖两族的老阴比,纵然轮回入世,但神魂仍是一体,他多多少少也得沾染两分不是? 说来荒唐。 陆缺近来曾做过一个和白湛相同、但角度却是以前世视角的梦。 梦境之中前世长身作揖,面向天狼星轻吟。 “请狼祖入局。” 那时狼祖共主散去道行肉身,意志重新收束天狼星,可那颗星辰却突破了无限远的空间隔阂,向前世投下一缕星光,与狏狼族的神魂光影。 由此之因,结契来世羁绊。 白湛见到陆缺觉得亲切,并传了一滴狏狼精血,可不仅仅是陆缺能拿点好吃的,那是铭刻在神魂意志的承诺。 有点重临人间给陆缺做保镖的意味儿。 陆缺忽然想起此事,神色恍惚刹那,雪初五在她眼前晃动手指道:“师弟,你愣什么呢?” “没什么,带你适应影闪。” “来。” 陆缺伸手扶住雪初五纤腰,一步踏出,月牙形的模糊光芒立时在土窑亮起。 土窑中光芒还未落定,两里外的残垣断壁上也亮起月牙形的光。 相隔不过须臾。 在这无比短暂的一须臾里,雪初五只感觉空间像是镜子般打碎融化,眼睛涌进了许多扭曲画面,以及无限漫长的漆黑,随即又恢复了现实世界的多彩景致。 月牙形光芒散却,激荡的空间之力在雪初五衣裙上流淌。 她受到的视觉冲击太大,空间乱流涤荡太猛。 脑海似被搅得混乱,耳中嗡鸣不止,身躯来回晃了晃,不由自主地就往下栽。 反应比陆缺预料还严重,陆缺慌忙伸手去扶,无意识地扶住了左半峰,随后又移到雪初五腰间。 这点便宜,陆缺还不屑于去占。 “感觉怎么样?” 雪初五以手扶额,缓缓蹲下来道:“脑袋里晕得厉害,得平息一会儿。” 她的体魄强度承受跨越两里距离所产生的空间乱流,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眩晕感一时间还是难以缓解。 过了会儿,又飘起零零星星的小雪。 雪初五状态略微恢复,掬了两捧雪在手掌间,压成结实的雪球,放在额头上冰。 “狼祖共主的天赋神通可真厉害。” 陆缺回忆起当初白湛带他跨越空间的情形,叹气感慨道:“可不是,白湛首次施展影闪让我体会空间乱流,我耳朵都被弄流血了。” 雪初五抬头,“你从前在界山里修行吃过很多苦吧?” “白湛带我修行时是真苦,修行强度远不是宗门炼气期的师弟师妹都比得;后来换了苏萱带,苏萱性格跟师傅截然相反,爱胡闹还特别不靠谱,可后来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神经,比白湛要求更严,几乎把我当成牲口炼,我那时候才炼气六七层,她拿一万三千五百斤的棍子变成刀,让我炼定刀挥刀。” “怪不得了,你得感谢狼祖和苏萱姑姑把你锻炼的这么强。” “我心里记着她们的好。” 雪初五的眩晕感逐渐缓解,扔掉雪球,站了身道:“可惜上回苏萱姑姑梦相投影到鲸架岛,我没能见到她,不然肯定给她叩头致谢。” “可别,苏萱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不能礼以相待。” “嗯?” “以后见了她夸她美就行了。” 几句闲话后,两人继续尝试。 素白雪地里留下几轮月牙形光影,好像久久都未消散,映着属于年轻修士的风花雪月。 ……… 陆缺的影闪属于残次版,每天只能施展九次。 连续尝试了九次,雪初五依旧不能完美适应影闪带来的眩晕感。 看来对付白骨道人的事还得往后再推一天。 亥时末。 两人再次回到土窑,雪初五因不能适应影闪抱歉道:“对不起啊师弟,我影响你的进度。” “这算什么,我们当初谋划对付锁龙关镇关仙师杨鹤,区区炼气七层而已,就用了两年多时间,我挺有耐心的。” “哦。” 陆缺的回答很正经,可雪初五在哦了一声后,脸色就狡黠了起来。 眼眸闪烁,渐渐娇羞。 她轻咬着红润唇瓣道:“师弟,我这么容易晕眩,会不会是怀上你的孩子了?” 这肯定是子虚乌有的事。 一者《九鼎积雷》玄妙精微,一层一重天,没那么容易练到第二层,碍于这点,两人始终都没有跨过最后那步。 平常旖旎缱绻,也是用别的把式深耕细作。 二者筑基修士已经能调动体内阴阳,不愿意要孩子时,绝不可有。 陆缺还从来没想过为陆家添丁的事呢,所以很清楚雪师姐故意逗他,不过一个姑娘家和他说这种话,心口蓦的就觉得麻痒。 “我……” “你不想呀?” “从来没想过添丁的事,咱们现在这点能耐还得得以提升实力为主。”面对雪初五的戏弄的目光,陆缺人都麻了,只能以正经话应对。 雪初五解下紫色发绳,掷向空中,轻声念动法诀,紫色发绳顿时化作帘幕,遮住了土窑窑口。 雪光被隔绝,土窑里面变得模模糊糊。 她朝陆缺靠近了些,贴得很近,附到陆缺耳畔,吐气如兰道:“那过程呢?” 这句话声若蝇蚊,可陆缺还是听得很清晰,心脏怦的剧烈跳动了一下。 雪初五,你可真是个妖精! ……… 第383章 破阵洗地 翌日黎明。 雪初五醒来时候,身上只罩着纤薄的素纱裙,皱皱巴巴。 周围的麦秸堆被压出一片扁平痕迹,仿佛还残存着战斗的温度。 大概是做贼心虚,她快速地把麦秸秆重新拢了拢,恢复松散的形态。 玄门正宗弟子的素养也在此刻体现出来,懂得事后清理战场啊。 寻常散修可不会如此。 陆缺醒的更早,已经在边上打坐练气。 随后两人略作梳理,把粘在发丝里面的碎麦秸秆摘掉,离开土窑,往庆山的方向赶去。 临渠两州幅员辽阔,多山川,庆山在其中也算一座大山。 雪初五之前常外出做宗门任务,对临渠两州地理了然于心,约莫估算出此地距离庆山还有三百里。 因今日还得继续适应影闪,再往前赶一百多里路则可。 免得太近了,打草惊蛇。 沿路往西南方向的庆山赶去,大地银装素裹。 风卷着碎雪四处游离,宣泄凛冬寒意。 贫瘠的庆山郡委实人烟稀少,走了几十里,天色将近晌午,也没碰见什么人影。 倒是碰到一条结冰的溪流。 雪初五打碎冰层,撩水洗漱,纤指被溪水冰得通红。 陆缺见溪流清澈干净,从咫尺空间取出两个装水的水瓮,将水瓮里灌满了水。 远游磨砺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准备周全些不会错。 过了晌午头。 两人不再继续赶路,就留在一片白雪皑皑的树林里,让雪初五适应影闪带来的眩晕感。 经过两天尝试,她的情况总算好了些。 虽然还会结的眼晕耳鸣,但数息后就能调整过来。 不至于影响到战斗中的节奏。 ……… 做完这些准备,陆缺和雪初五驾驭涉水飞舟飞临庆山。 陆缺刻意了放慢速度,询问雪初五道:“师姐,紫袍剑修说的阴魂迷障阵有什么名堂?” “品级不高的阴邪阵法,主要作用是侵蚀修士的灵识,这点倒不用担心,咱们不入阵中,从外部爆裂破解就行了。” 离火雷阳乃天道正气,克制一切阴邪术法。 雪初五天赋雷阳正体,又收取了上界雷池青砖,相得益彰,破解筑基大圆满布置阴邪阵法还是很有信心。 这点无须多虑。 陆缺也只是最终确定一下罢了。 随后又交待道:“师姐破阵,我就负责将白骨道人等逼出天坑,只要他们出来,就只管杀,无须跟他们先礼后兵。” “明白。” 雪初五掐诀将紫色发绳化成胭脂仙衣,穿在了身上,垂目俯视庆山地势。 此山绵延六百里,嵯峨如莲。 山间植被繁盛,树木种类不计其数,一场大雪之后银装素裹,分不清哪片是杨木林哪片榆木林。 只能按着紫袍剑修交待的信息,往山北面去找。 雪初五认真注视着下面情况,过了约莫六七十里,终于看到素白雪地上显露出一个黑色的坑洞。 “师弟,降低涉水飞舟高度。” 陆缺听到这话,心念闪转,驾驭涉水飞舟缓缓倾斜而下,悬在距离地面仅有二十多丈的高度。 随着高度降低,黑色的坑洞在两人眼中呈现出了更多的细节。 果然是座天坑。 天坑口阔约莫五丈,深有三十丈,越往下面积越大。 背阴面的石壁上长了许多红褐色藤蔓,手臂粗细,还没有完全被积雪覆盖,能看得很清晰。 而这种藤蔓陆缺再熟悉不过了,就是当年熬制“惊霜”的老虎舌。 眯起眼,陆缺望天坑的底部看了一小会儿。 底部云烟缭绕浮动,看不出究竟有没有修士开凿的洞府。 而周围的灵气流动也平缓如水。 “还真不像邪修巢穴,距离这么近都感觉不到异常。”陆缺心里有点犯嘀咕,不确定里面是否有人。 ……雷阳正体虽是先天灵体变种,但同样通透明净如琉璃。 雪初五对于各种气息的变动,就比陆缺敏锐许多,分明感知到一股不祥气息在天坑坑口来回泛动,就好像是要从有幽冥血池爬出来的软体妖兽。 肮脏而血腥。 她眼眸沉静地看向陆缺道:“这里就是白骨道人的藏身之处。” “确定?” “确定。” 简略的交流以后。 雪初五祭出正阳雷伞,单手掐《九鼎积雷》法诀,驭使正阳雷伞飞到天坑正上方。 灵力在掌中三寸翻成雷弧,催动正阳雷伞怦的打开伞面。 霎时间,风云变色。 一块灰色雷云覆盖住天坑顶部,伴随雪初五心念流转,向里面倾斜下去一道道白色闪电,竟宛若密集的闪电大雨。 当电光如炽,就可以看到天坑里浮现几百道犹如阴魂般的影子。 这些影子疾速冲向天坑口,但又迅速在闪电中幻灭,只留下凄厉的嚎叫声。 不过几十息影子全部消失。 雪初五纤指一拢,正阳雷伞伞面收拢,乖巧地飞回了她的身侧,悬浮不动。 陆缺和雪师姐相处日久,心有灵犀,在她准备收回正阳雷伞的同一时间,就祭起了罗天旗。 罗天旗的功伐威力,随着他的道行提升渐渐解封。 呼啸的北风里。 罗天旗猎猎展开,衍生出一千六百二十四柄飞刃,恰与穴窍玄关数目对应,密密麻麻地阵列在半空,刃尖闪烁逼人寒光。 陆缺视线一斜,一千六百二十四柄随之倾泄。 就像是海底成簇的鱼群,疾速冲入天坑内部。 空间被划出无数明亮光痕,飞刃呈悬绕之势在天坑摧枯拉朽,肉眼可见老虎舌藤蔓成片断裂,下起一场枯藤雨。 接着天坑石壁也开始破碎凋落。 木屑碎石纷纷,整个天坑都在剧烈地轰动。 外围的积雪也开始向里面塌陷。 陆缺和雪初五悬空而立,神色平静而默然,仿佛是为此地降下劫难的神明。 先有雷劫,后有刀劫,岂不是很像天威降临? 陆缺可从没想过要等白骨道人那帮邪修都出来了,列好阵势,你一招我一招的互有来回,他觉得那种打法极其愚蠢。 生死搏杀,就应该用最简单省力的方法斩杀对手。 没有什么繁文缛节。 所以开战前先用罗天旗的飞刃洗地,无疑是最好的方法,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击杀两个,不就更好打了吗? “什么人——” “不好,有人偷袭。” 天坑里传出两个不同的声音,他们此时才有反应,所以的确是帮昼伏夜出的鼠辈,很有可能正在运功呢。 听见这两句话,陆缺五指托着罗刹鬼面面具压在了脸上。 ……… 第384章 正式对阵 一名正入定运功的独眼邪修,被动静惊醒,感知到灵力咆哮肆虐,把骨质手串儿抛向半空,掐诀念动法咒。 手串上的九颗圆珠化成骷髅头骨,围绕其周身悬绕,结成阴煞屏障,此屏障虽然无影无形,却蕴含八十一重恶鬼怨力,坚韧程度堪比两指厚的沉星钢盾牌。 饶是同样筑基中期的剑修,驾驭飞剑正面攻击,也很难撼动。 有了这种防护。 独眼邪修才驾着阴云飞出洞府,查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而陆缺的灵识此时已经能覆盖三四面,未见其面,就已经觉察到独眼邪修的灵力波动。 他深吸一口气,使命火齐燃,全力驾驭罗天旗攻向独眼邪修。 一千六百二十四柄飞刃陡然加速,化成收割生命的锐利光线,激射而去。 独眼邪修转过头,就感知到犹如雨点般的金铁锋锐,疯狂地凿击他的阴煞屏障,所携带的灵力更如滔滔潮水,压得他几乎胸口气机凝滞。 交错只是刹那。 独眼邪修就感觉到了强烈的生死危机,惶恐惊呼道:“白骨道兄救我!” 陆缺虚握拳头贴着罗刹鬼面面具上。 随着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落定,一千六百二十四柄飞刃,以泼天之势同时绞杀,只见悬绕在独眼邪修周身的九枚骷髅头骨,仅仅撑了一息,就有两枚出现崩裂痕迹,使得防御屏障露出破绽。 “救我——” 独眼邪修撕心裂肺地呼救,脸色急得煞白如纸。 可是倾斜的光线,已经从他身上穿刺了过去,随后越来越多。 光线骤然交错。 唰! 鲜血洒在积雪上,洒在窗格上,如同风吹落满树梅花。 而独眼邪修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完整的尸首也没能留下,或许留了些骨屑,只是洒落雪地。 紧接着。 陆缺又驾驭飞连斩刃了两名飞出洞府查看情况的筑基初期。 他们连陆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无情抹去了。 紫袍剑修之前交待情况基本属实,那么天坑之中,应该就剩下筑基大圆满的白骨道人、一名筑基后期、一名筑基初期。 应该有七成以上的胜算…… “欺人太甚!”陆缺正盘算着,一个嘶哑的咆哮声从天坑传出。 同时灵力喷薄,削弱了飞刃的攻击。 看来正主白骨道人终于要登场了,陆缺将罗天旗一卷,召回所有飞刃,手里换成了铮铮欲鸣的重刀断夜。 下一瞬。 两道身影从天坑中踏云而出。 一名干瘦的中年人手提混黑蛇头杖,头簪骨簪,眼窝深陷显得鼻梁似鹰勾,正是此地的邪修头子白骨道人。 另一人是位女修,穿了件花团锦簇的绿袍子,腰身很细,身材惹火,不过脸面长得普普通通;她用的也是白骨飞剑,不过祭炼的层次要比紫袍剑修高得多,骨剑上泛着诡异的微青色。 四人对峙了一瞬,白骨道人开口想要说话。 就在这瞬间之后。 陆缺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以影闪之术挪移到白骨道人跟前,挥刀直劈其脖颈。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也是那么的自然。 毕竟从锁龙镇走出来的青年,习惯了突然发起袭击。 “你……” 白骨道人没想到戴鬼脸面具的青年如此卑鄙,瞳孔紧缩,硬生生挪移半尺,使脖颈离开了最危险的区域。 只是影闪突袭,乃依赖于扭转空间,缩地咫尺。 筑基层面的修士还涉及不到这层,白骨道人筑基大圆满的道行,也不可能说完全躲过去。 蕴含仙武道罡的刀芒照亮他的眼眸,一闪而逝之后,他的左臂就掉落了下来。 陆缺料到这一刀杀不死白骨道人,所以仍有后招,待白骨道人受惊飞退时,左手扣着粒透明的丹丸,猛地弹向了白骨道人。 冰裂丸。 还是陆缺当初在黑石岛坊市买的,剩了一枚,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冰裂丸在白骨道人身前半丈炸裂,抖落一团阴寒白雾。 “小畜生好歹毒的心机!” 白骨道人终究是筑基大圆满的道行,断臂之伤不至于动摇根本,当即转动蛇头杖横扫出去,灵力幻作劲烈旋风,将冰裂丸的阴寒白雾卷散了出去。 陆缺飞退到雪初五身旁,“师姐,我对付白骨道人,你收拾那名绿袍女修。” 雪初五跃跃欲试道:“当然没问题。” 白骨道人和绿袍女修见识了影闪的变态之处,不敢怠慢,先祭出防御法器护持周身,以免死的不明不白。 白骨道人的脸扭曲的很厉害,满是怨毒之色。 他已经看出来陆缺和雪初五是参合宫的弟子,正邪不两立,势必要你死我活了。 而这临渠两州的区域其实都算是参合宫势力范围。 白骨道人在参合宫面前孱弱如蝼蚁,哪儿与之敌对,平常昼伏夜出,谨小慎微,就是怕被参合宫察觉,可偏偏还是翻了船。 庆幸的是来的一男一女都是筑基中期道行,没有带宗门长辈,快速将之斩杀,然后逃离渠州,仍有生机可循。 这一男一女。 只杀了也不够泄愤,得拘其魂魄永世折磨。 白骨道人也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主儿,提起蛇头杖指向陆缺,狞笑道:“本来想跟你们参合宫弟子井水不犯河水,但你这小畜生既然上门挑衅,那就葬在这儿吧!” 说话同时。 白骨道人握着蛇头杖在空中迅速描出几道黑色痕迹,构成了符箓。 符箓受其灵力激发,显化出五头头生独角的恶鬼,约莫三丈高的身躯,各持一道铁链抽打向陆缺。 雪初五慌忙提醒道:“师弟,这是五鬼分尸符,五头恶鬼所持铁链,都能通过灵力反噬攻击你的魂魄,切记不要被它缠住;此符效用最多只能持续两刻钟,过了两刻,他们就会自行消散。” 有个学霸师姐在侧,搏杀之际倒又多了两分把握。 陆缺道:“你自己也小心。” “马上就来帮你。” “恐怕……不用……” 陆缺摊开手掌,灵力在掌心中绽放,滋的燃起一缕不纯净的火苗,随手抛出,火苗疾速分裂,化成了数千火球。 ……… 第385章 倒卷重霄 火球汹汹燃烧,连成火海,周围空气疾速升温,山风都开始变的干燥灼热。 陆缺凌空而立,处于火海中央,气血之力与灵力随离火盛放。 《离火术总纲》需要相应心境,才能得心应手,他欠缺一份光明磊落的胸怀,怎么练都不得要领。 但随着道行与日俱增,就做到了传说中的力大飞砖,能把离火扩展到很大范围。 用作防御,也不是不行。 五鬼分尸符召唤出的五头独角鬼,投掷锁链而来,触及到离火,霎时燃烧起来,沿着锁链直烧到了五头独角鬼身躯。 离火雷阳本是阴邪术法的克星,被雪初五点破了题,陆缺岂会傻傻地用仙武招式去应对? 火焰很快包裹住了独角鬼,越烧越旺,将之焚为灰烬。 见此。 白骨道人意识到太小看陆缺,脸色凝重了几分。 戴鬼脸面具的参合宫弟子,灵气积蓄竟如此浑厚?按照释放离火的规模判断,已经远远超越寻常筑基后期。 怪不得这么有底气。 可斩断一臂之仇绝不能善了,若是对付这么个筑基中期都畏首畏尾,白骨道人也不配炼气问道。 他暗自掂量片刻,运转邪法,把灵力催升至极限,意图快速斩杀陆缺。 手中蛇头杖往空中抛去,立即化成九枚锐利飞锥,裹挟着厚重灵力刺向陆缺。 “到底是筑基大圆满的道行,压迫感十足啊。” 陆缺心中转念,同时已经感觉到飞锥逼近,以七百日缺挥洒出九轮圆月刀芒的,与之对轰而去。 飞锥与圆月刀芒相撞,势头减缓,但九轮圆月刀芒竟被打碎了。 两合交错。 陆缺略占下风,重新握了握刀,使仙武道罡凝聚于刀锋之上。 白骨道人阴沉目光刺过来道:“你这小畜生着实难缠。” 他往前推出一掌,掌心阴气缭绕,与九枚悬浮不动的飞锥呼应,尽皆冒起黑气,相互缠绕交织,最终竟化成了一尊骷髅傀儡。 骷髅傀儡身高五丈,骨骼上挂着一缕缕犹如破布条般的黑气,显现的刹那,就挥爪抓向陆缺,五根尖锐手指骨,似乎能够把陆缺一爪分尸。 唰! 空间似被撕裂,陆缺迅捷飞退,在电石火光之际看着骨爪擦身而过,将护体道罡划出了裂隙。 骷髅傀儡顷刻逼近,骨爪横扫,逼得陆缺只能选择被动防御。 在陆缺的搏杀经历中,被逼到只能防御的情况屈指可数,心里并没有感觉紧张,反倒激起了更浓郁的战意。 筑基大圆满的白骨道人真是合格对手! 陆缺心神守一,眉心神轮中“性光”照澈中枢,使感知更为敏锐。 命火齐燃,煎沸灵气积蓄。 反手撩刀而出,如鱼鹰掠过水面,升腾间陡然拔高气势,便有旧年风雪的十七道刀芒冲天而起。 黑灰色刀芒疾速蜕变成青色…… 骷髅傀儡巨爪拍击,与之相撞,两股强横力量纠缠爆裂,绽放惊人的冲击波,荡散云层。 身形巨大的骷髅傀儡趔趄倒退了七八步远。 陆缺受到灵力反噬,身躯倾斜急坠,砰的砸进了榆树林间。 但没有什么损伤,落地后立即施展血影遁飞出空中。 战斗态势逐渐升温。 陆缺倾尽全力与骷髅傀儡缠斗,一刀接一刀递出之间,先前苏寒衣逼着他读的仙武心得迅速从心头流过,化成了出手时候的灵犀一点。 他的心湖越来越静。 仙武意蕴犹如青莲从水下生出,洗去了尘泥,将会迎风而开,绽放满湖清香。 连续数年的勤谨修行,所积攒的东西似乎要有明悟。 对面的白骨道人专着操控骷髅傀儡,急攻了三十九招,每一招都倾尽全力,精神力与灵力消耗极大,脑门上全是汗水,头顶已经蒸起了白蒙蒙的水汽。 然而如此卖力,却只是在场面上占据了上风,没对陆缺造成实质性伤害。 更可恶的是陆缺不见丝毫衰减,反倒气势如虹。 “妈的,这小子的骨头忒难啃了!” 白骨道人暗骂了一句,脸色越发难看,犹如死了亲爹。 需知临渠两州皆在参合宫势力范围,各郡各县常有参合宫弟子来往,如果战斗始终僵持不下,只怕会被陆缺的同门察觉,对他就更加不利了。 闯荡修行界几十年,白骨道人自然不会太蠢。 断臂之仇和性命孰轻孰重拎得清楚。 念及此处。 白骨道人就觉得不能再打下去了,向喝绿袍女修喝道:“咱们得尽快撤!” 绿袍女修没有回应,她的情况更糟,已经被雪初五压制的节节败退,四五合之后就要见生死。 这? 白骨道人咬了咬牙,女人到处都是,命却只有一条,为今之计只能独自开溜了。 “小畜牲,咱们后会有期。” 陆缺终于开口道:”你走不了!” 这句话带着笃定的力道,而说话同时,他体内的命火燃烧方向开始趋于一致,将周天运转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衍生出劲烈的仙武道罡。 心湖宛有青莲绽放。 一种仙武意蕴破茧而生,充斥倒卷劫雷的果决。 陆缺仅在梦境见过倒卷劫雷的画面,那是前世散道如轮回的情形,记忆犹新,此生此世未能如此,但神之往之。 “这一刀,就叫倒卷重霄。” 断夜划出一道自下而上的轨迹,随即犹如瀑布般的刀芒冲天而起,从骷髅傀儡正中央划过去。 缭绕骷髅傀儡骨架的黑气顷刻被冲散。 随后骨架出现裂痕,似风化了一般,掉落下来许多巴掌大的碎骨片。 白骨道人承受反噬,噗的喷出一口血,脸色转瞬萎靡不振,气势也随之跌落到了地板。 “这只是筑基中期,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筑基中期?” “不可能。” 白骨道人不可置信,喘息剧烈,无力再操控破损严重的骷髅傀儡。 而发出“倒卷重霄”的陆缺,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因新悟的仙武招式消耗太大,全身气血都被调动了起来,心脏跳动剧烈,犹如擂鼓。 两人目光交错。 白骨道人抹了抹嘴上血迹,取出一粒火返丹吞下,“妈的,竟然把老子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老子真该宰了你。” 当然这只是撂狠话而已,他此时只想快速恢复点灵力,择机逃跑。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四面八方的天地灵气,开始疾速往陆缺奔涌过去,形成了壮观的灵气长河。 或许,或许…… 历经几年苦修,又认真阅览过上百本仙武心得,明悟的仙武意蕴超越之前太多,道心明澈了一些,就迎来一次始料未及的天地反哺。 “是这样吗?”陆缺在心中自问,他也没有遇到过明悟仙武意蕴,就能迎来天地反哺的事。 这种事通常发生在破境时候。 事实却是…… 如今天地大势变动,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天道给予了修士更多机缘;而他身负十七位古代修士未尽的气数,并且还盗取相柳的些许气数,在道心提升之际,自然就得到了天道垂赐的一缕机缘。 灵气疯狂地流入陆缺体内,牵引本身灵气流转周天,压缩穴窍玄关中的气息,连续点燃命火。 短短几十息时间,就把陆缺的命火数目提升到一千八百团。 白骨道人感觉到陆缺灵力波动暴涨,彻底傻眼。 懵了。 ……… 第386章 齐头并进 陆缺目光指向白骨道人,趁他错愕的刹那,一步踏出,施展影闪逼近跟前,挥刀斩断其脖颈。 结束了。 陆缺松了一口气,身形打晃,疾速向榆树林坠落。 身体连续砸断树枝,砰的砸进厚厚积雪里面,扬起漫漫雪雾。 道心提升后迎来了天地反哺,道行得到不小的增长,但和筑基大圆满的白骨道人戮战四十几个回合,精神力消耗太多,让他无法再随心控制灵气流转。 “师弟,你怎么样?” 雪初五那边儿的战斗也已经落幕,手背被刺出了两道深刻伤痕,手骨断裂。 不过除了这两处筋骨伤势,状态其实要比陆缺好,灵力波动没出现大幅度下滑,因此立即过来询问陆缺情况。 陆缺艰难喘气,说道:“刚才和白骨道人的骷髅傀儡贴身搏杀,护体道罡被划破了三次,劲力甚至透过万鳞白玉甲,划到胸膛上,现在肯定皮开肉绽了,更要紧的是我现在精神力虚弱,一时半会儿不能再出手,他们还有位筑基初期没露头呢?” “我去天坑里搜。” “师姐身上也有伤!” 雪初五看了看受伤的手背,微微皱眉,但很有信心道:“就算剩一只手,我也能对付了得筑基初期。” 陆缺道:“算了,别去。” 陆缺不乏送这帮邪修全部上路的善心,一伙人整整齐齐嘛。 只是穷寇莫追。 此时两人的状态都不好,万一将始终没有露面筑基初期斩草除根,翻了车,那就太不划算。 “师姐,咱们做事尽量不冒险。” “听你的。” 雪师姐的优点很多,而最大的优点无疑是听劝。 ……… 雪初五站在天坑边上,注视着底下的情况,始终也没察觉到还有其他人存在。 或许那名筑基初期早就出去了。 “没人。” 她轻声自语,站在天坑边儿上,身姿绰约,为这片素白雪域留下绝美的背影。 一直没有回身。 因为陆缺正在处理白骨道人和绿袍女修的尸首。 雪初五清楚陆缺肯定不是毁尸灭迹那么简单,每次他处理完修士尸首,道行就会暴涨一大截,很像是练了什么魔功。 但她的心思都系在陆缺身上,就觉得没那么重要。 仙也好魔也好,相伴而已,除此无他。 更何况师傅苏寒衣也了解陆缺的情况,如果真是练了某种霸道魔功,绝对不会放任不管。 肯定没什么问题。 雪初五自觉的选择回避,只是心思晶莹剔透,明白陆缺的这个秘密兹事体大,知道了反而对自己不利。 修士得能压制住心中好奇。 陆缺调匀气息,就迅速地炼化了两具尸首的气血和灵气积蓄。 别看白骨道人是个邪修,道行不虚,实打实的筑基大圆满,单单炼化了他的灵气积蓄,就让陆缺的命火数目增长了五百团。 接着炼化绿袍女修的灵气积蓄,就只能吸收五成…… 最终命火数目达到两千四百团,恰好赶上雪初五。 陆缺捡起两人咫尺空间,“师姐,我们走。” ……… 涉水飞舟掠过黄昏的天际,从漫天霞光中落到了最近的郡城。 庆南郡。 庆南郡因在庆山南面,故而得名。 此郡周边有两座渠州衙门开采的煤矿,往来贩煤的商贾络绎不绝,到了冬日,牛车来往,河岸码头挤满运煤的船舶,人流更加稠密,可比庆山郡富庶多了。 一山之隔,贫富差别犹如天地。 郡城街巷里的酒楼茶肆个个堂皇气派,就连青楼都别具一格,荟萃南北美色,更甚至还有大夏附属国的姑娘在里面做买卖! 贩煤的大商贾都是有银子的主儿,意气风发时节,也得在床笫间征伐四夷啊。 有了需求,也就有了生意。 陆缺和雪初五抵达庆南郡郡城,各自带伤,需要找幽静客栈调养几天。 结果很不尽人意。 贩卖煤炭的商贾花银子很大方,住店打尖,往往会包下一层楼,郡城里好点的客栈几乎被他们包圆。 陆缺和雪初五虽然身负手段,可受限于宗规,不能也不屑于为了住客栈,就跟普通人蛮不讲理,因此只能一家一家地挨着问。 到了酉时末,天色入夜。 总算问到一家名叫倚晴楼的客栈,店小二气宇轩昂,竟然是位炼气五层的修士。 倚晴楼这三字陆缺在黑石岛坊市见过,也知道这是个在许多修士坊市都有分号的组织。 但此组织还开客栈? 陆缺好奇询问道:“小二哥,你们客栈跟修士坊市里的倚晴楼是一家吗?” “没错,看来客人光顾过我们倚晴楼的生意。” “唔。” “两位参合宫的客人里面请!咱这客栈后面才是歇宿之地,面积有四百多亩,都是按照单独的院落排布,院落里山水秀美,还有天然温泉洗浴,还配备了三到八名伺候的丫鬟,现在所剩院落还有四座,价钱按照配备的物事来定……” 店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讲了倚晴楼客栈的诸多好处。 听起来就感觉很贵。 陆缺手头还有两千多两银子,和雪师姐一块外出远游,自然不会吝啬,但依旧觉得这种规格的客栈和自己不搭。 住多少银子,就看雪师姐的意思吧。 而雪初五每回逢霜降大比就要做庄设赌局,赢了师兄弟们不少银子,积蓄比陆缺更丰厚。 只不过越是见过世面的姑娘,就越不在乎排场。 她不需要住什么高档客栈来提升自己的身份。 着名谏官雪朗之后,苏寒衣之徒,参合宫望月谷翘楚弟子,哪个身份拿出来,也比住过高档客栈用排面的多。 她听了店小二滔滔不绝的介绍以后,就选择倚晴楼里最小的院子。 三进的院子,带一座精致山水湖景,一座温泉浴池,配有三名伺候的丫鬟,一名厨娘,一名跑腿伙计。 这足够了。 问问价钱,一日二十五两。 雪初五直皱眉头,“贵楼的住宿可真不便宜。” 店小二不卑不亢道:“贵是贵了点,但咱们倚晴楼的客栈绝对物有所值,您二位是参合宫贵客,小的自然也不敢弄虚作假,二位先住一宿看看,倘若有什么不满,找小的退银子都成。” “师弟觉得怎么样?” “我?我住啥都无所谓,只是得赶快找个地方休养。” 雪初五面向店小二道:“好,我们先住下,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也是修士,明白修行时候不能被外人打扰,倘若院子里的丫鬟伙计不懂规矩妨碍了我们修行,就别怪我们翻脸。” “明白,明白,小的会多嘱咐他们几句。” ……… 第387章 战果一般 厢房里烛火明亮。 雪初五侧身坐在红木圆椅上,纤白手臂搭在椅把,衣袖挽到了手肘位置。 陆缺站在旁边,低头看着雪初五右手手背。 上面有两道狰狞如蜈蚣的剑伤,翻开肌肤,隐隐能见到骨骼。 这种血肉伤势对于修士来说,倒不算什么麻烦。 只是绿袍女修的白骨飞剑蕴含毒性,肌肤被刺破以后,毒性沿血脉扩散,使得雪初五的手腕到手肘呈现出一道乌青色纹路。 雪初五把胭脂仙衣重新化成紫色发绳,递给陆缺道:“系到我手肘,系紧点,防止毒性再往上蔓延。” 陆缺依言照做。 “再系紧点。” “行。” 随后雪初五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只木匣,木匣中放着几柄形状不同的薄刀,九支针灸银针,数瓶膏药,棉纱,一卷丝线等,像是郎中用的药匣。 这是宗门杂役堂研究出来的东西,宗门弟子均可领用。 雪初五拈起银针,刺破右手中衡穴,运转《九鼎积雷》驱毒。 一刻钟时间过去。 她的中衡穴渐渐凝聚出深红色血珠,啪嗒滴进事先预备好的铜盆里。 血珠遇水立即变黑,就像墨汁扩散。 陆缺耐心等着。 到第十七滴血液滴下去,雪初五终于睁开眼睛,感觉麻痹的右手逐渐恢复知觉,疼得有些厉害,不由眉头揪了揪眉头。 “师弟,撕点棉纱,蘸木匣里那只白瓷瓶里的东西帮我清洗伤口。” 陆缺扯下一段面纱,拔开白瓷瓶的塞子,顿时就有浓郁刺鼻的酒味儿浮起。 这是酒? “酒还能用来清洗伤口么。” 雪初五道:“这是经过反复蒸馏的酒,纯度极高,用来清洗伤口能防止溃烂,其中有什么道理,我也不明白,但效果很好。” 陆缺帮忙清洗伤口,好奇道:“也是杂役堂研究出来的?” “没错,他们搞出来很多稀奇古怪但又很实用的东西。” “往后我也得去杂役堂开开眼。” 替雪初五处理了手背剑伤,陆缺又帮她接骨……真忙到深夜。 陆缺胸膛也被骷髅傀儡开了口子,不过在炼化白骨道人气血时候,气血精华还是补养了伤势,当时伤口就已经愈合。 以轻伤为代价就剿灭了白骨道人这帮邪修,可谓皆大欢喜。 两人喝了杯水,略微缓神儿,便开始点检赃物。 白骨道人和绿袍女修估摸都把资源用在了冲击境界,咫尺空间中存储不丰。 一尊炼丹炉,两瓶成色差强人意的火返丹,几瓶疗伤熬药,几块炼器材料等。 但有块拳头大小的黑色金属块,一下就吸引住了雪初五的注意力。 “师弟,这是极品炼器材料乌金啊。” 陆缺没什么反应,罗天旗中的飞刃主要就是乌金和沉星钢等材料打造,数目不知几十万柄。 这拳头大的一块,自然不看在眼里。 他缺的从来不是灵器什么,而是蕴含浓郁灵气的天材地宝。 比如枯荣果,比如苏萱先祖妖丹所化的水晶。 “这块乌金师姐就拿着以后祭炼正阳雷伞用吧。” “你一点都不要?” “不需要。” 雪初五狡黠地眨了眨道:“这么大方,看来师姐得给你点奖励。” 陆缺淡笑,“什么奖励?” “倚楼楼客栈的院子不是都有天然温泉吗,连日赶路惹得灰头土脸,正好沐浴。师姐我呢,现在拿不出好的修行资源给你,只好以色侍人了。” “你手还伤着。” ……… 陆缺精神欠佳,服了木元丹调养,到丑时初才有所恢复。 万籁俱寂,雪初五早已回房睡了。 他将此次所得战利品点检了一遍,收进支持空间,忽然察觉到罗刹鬼面面具有点不对劲儿。 取出细看,竟裂开一道缝隙。 这张面具本是从炼气期的修士暮蛟手中所得,品级很低,每次跟着陆缺搏杀,在陆缺施展影闪时候承受空间乱流之力,撑到现在才裂很不容易了。 陆缺挺喜爱这张面具,觉得丢掉可惜,就将之收回了咫尺空间。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大早,倚晴楼的伺候丫鬟就端来早饭跟洗脸的热水,乖巧地站在旁边伺候。 一宿二十五两的客栈。 贵,有贵的道理。 不过陆缺很不习惯被人伺候,都是娘生爹养的,凭什么有俩银子就得让别人低三下四。 有手有脚的七尺男儿,洗脸梳头还要别人伺候,那不跟废了似的? 他把丫鬟打发出去,草草洗漱,坐着自查了一遍身体状况。 除去精神略微困顿以外,其他的倒都很正常。 “这就好!” 而此次战斗中道行又提升了一大截,增加六百团命火,这自然都是虚浮不实的,往后一两年时间恐怕都得用来沉淀。 陆缺点着桌案思量。 “手里还有一枚枯荣果,一滴青崖公长老的精血,沉淀完道行以后,炼化这两样东西冲击筑基后期没有问题,资源倒是还不太缺。” “现在距离上回和宁大哥见面过去了四年半,他那边儿不知拉拢到多大势力?” “跟他说的头一步计划还有五年半的时间,五年半……希望到那个时候我能达到筑基大圆满的境界。” ……… 不大会儿。 雪初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师弟,咱们到街上走走。” “稍等。” 陆缺换上寻常衣物,和雪初五一块儿上了街。 庆南郡专门修了运煤的官道,并不经过郡城,故而街面很干净。 许多贩煤的大商贾在街面走动,穿金戴玉,身后跟着体型精悍的随从,个个都在世俗江湖中的好手,但做买卖以和为贵,油滑得商贾通常都不会仗着手下多,银子多,就在街面上欺行霸市。 瞧见了身材凹凸有致的雪初五,也没有敢过来搭讪的,反而都是尽量躲避。 谁没事去招惹修士啊? 陆缺和雪初五自顾自地走走看看,陆缺从前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在吃上不肯亏了自己,遇到边摊儿上没见过的吃食,免不了买点尝尝。 雪初五在吃上没什么太大兴趣,在一家乐器铺子逗留了片刻,买了本琴谱。 走出乐器铺子后,一转头,就看到一名风韵犹存的女子在路边买冰糖葫芦,腰间悬着参合宫的令牌,但要比弟子令牌要高档许多。 “师弟,南宫掌事。” “还真是。” 以南宫月漓的道行,自然也察觉到了两人,视线扫过来道:“你俩谁过来替我把钱给付了,我身上没有带铜钱。” 两人小步跑过去,陆缺付了钱。 南宫月漓边啃冰糖葫芦,边打量二人,微微有些心惊,这俩小家伙好像才一年多时间没见,怎么就快到筑基后期了,童信祖坟的冒得青烟竟然这么旺么? 真是让人后槽牙发痒。 “跟苏师姐出趟门,进境不小,你们回了望月谷还不把童信给乐死。” 雪初五道:“托师傅的福得到些机缘,对了,师傅已经回宗,还给丰滢师姐捎了一枚可以用来提升衔龙镯的妖晶。” 南宫掌事撇嘴道:“还是苏师姐人情练达。” 这话好像在点陆缺,陆缺噙笑不语。 “小牲口,说句话,初五得了机缘,你得道行也跟着长了这么多?采阴补阳了?” “我把您送的枯荣果吃了。” “撑不死你!”南宫月漓说话同时,拽着陆缺衣袖擦了擦手。 陆缺很无语,刚换的衣服,但遇见参合宫的素质地板能怎么办? 他岔开话题道:“南宫掌事怎么来庆南郡了。” “来怀念那些逝去的青春。” “嗯……” “你年轻,我就没年轻过?我家就是庆南的,许多故人也是。”南宫月漓感觉受到嘲笑,用冰糖葫芦签子戳了陆缺两下,行为之幼稚,看不出来是位金丹修士。 陆缺道:“您现在看起来也很年轻。” “滚蛋!拿这些花言巧语骗你同辈就得了,跟我胡扯什么。” “弟子失言。” 南宫月漓奔放笑道:“不过你眼光还不错,我看起来是很年轻。” 陆缺正色道:“请教您个事,您擅长炼器吗?” “多少会点,但比不过童信那老不死。” “那您帮我个忙。” ……… 第388章 尘缘已了 “帮忙啊?” 南宫月漓的脸缓缓皱了起来,擦得粉略有掉落趋势。 在参合宫里得给弟子帮忙,出了参合宫还得给弟子帮忙,那他娘的不是白出来了? 她此次回家乡庆南郡,可真是来怀念逝去的青春、伤春悲秋的。 祸从口出啊。 南宫月漓后悔跟陆缺说自己会炼器了,毕竟这是苏寒衣徒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苏寒衣的面子总不能拂了。 她道:“你是想要我给你炼器?我和你说实话陆缺,我的炼器水平在同辈师兄弟里面属于最差的那一小撮,一塌糊涂,你们童掌事才是炼器中高手,我建议你回宗门去找他。” 陆缺怀疑地看着南宫月漓。 谁不知道八个弟子堂的掌事,天天狗咬狗一嘴毛,她愿意夸赞童信,必然有诈! “南宫掌事过谦了,我师傅谈起宗门八位弟子堂掌事,唯独对您赞誉有加,说您最有治理堂口的才能,也最仗义,侠义之风可昭日月。” 在旁的雪初五眼睛猛瞪了一下,师傅什么时候品评过宗门掌事? 苏寒衣就不是背后搬弄是非的人。 雪师姐感觉已经挺了解陆缺,不想还是了解的不够。 这家伙说谎不带眨眼的。 南宫月漓的脸皱得更厉害,陆缺本来就有份狠辣果决的心肠,跟了苏寒衣几年,把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也学会了,这往后是要成气候啊。 陆缺又补充道:“我要炼制的东西非常简单,对您来说绝对是手到擒来,您不至于一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吧?” “你大爷的,还给我灌起迷魂汤了。” “南宫掌事那么精明,谁灌得了?我真是诚心请你帮忙。” “说说说,炼什么?” 陆缺见南宫月漓松口,笑起来道:“一只破损开裂的面具,品级不高,南宫掌事帮我修好就成。” 南宫月漓看不惯陆缺得意,抬脚赏了他一脚,“行,不过修补灵器也不是朝夕之功,我得先去办我的事。” “我们陪着您吧?” “混账!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 南宫月漓还是带上了陆缺和雪初五,一路离开庆南郡郡城,走到城郊三十里的铁槛村。 铁槛村的村民大多以赶车运煤为业,牛车的煤洒落黄土路上,被黄土覆盖,然后重新洒落,一层盖着一层,煤炭与黄土的路上就是一生了。 南宫月漓的家里也是赶车送煤为业。 小时候。 她常常看着父亲赶着牛车从村口离开,一走就是一整天,到夜里很晚才回来,身上衣服从来就没有干净过。 她的父亲是个哑巴,没什么脾气,遇到了不顺眼的就关在房间里喝闷酒。 喝完了,就完了。 南宫月漓童年时候就很懂事,知道家境不太好,从来没向家里要过漂亮衣服,只是父亲却愿意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纵然自己的衣袍打着补丁,每隔三四个月都要给她买新衣服。 十三岁那年。 南宫月漓被经过铁槛村的巫魏看中,带到参合宫修行。 她父亲用了两年的积蓄,到庆南郡郡城买了吴丝制就的绸缎衣裙…… 那是害怕她到了宗门里被人笑话,父亲不会说话,但南宫月漓明白。 后来。 南宫月漓在二十三岁破境筑基,终究有了回家探亲的机会,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父亲穿上干净的衣服。 女儿成了为人敬仰仙师,做父亲怎么能不高兴? 家里因此摆了几桌酒席,宴请四邻。 而从家里回到宗门没几后,南宫月漓就收到了铁槛村的来信。 父亲过世了…… 事情过去一百多年。 时过境迁,铁槛村早已经也变了模样,村口的黄土路比从宽了很多,原先的树木被砍伐殆尽,种上了容易成材的泡桐树。 南宫月漓看着这些觉得很陌生。 但立在村口的刹那,就仿佛又回到小时候。 穿着好看的衣服,扎着好看的辫子,安静地站着,而满是煤灰和黄土的道路上,父亲赶着牛车大步往前,走了一段儿,转身向她摆手,让她赶快回家。 “爹……” 多年前的画面从南宫月漓眼前闪过,然后缓缓消散。 她抿着嘴没发出声音,眼眶已经红了。 一身惊人术法,终也难以挽回当年的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待。 南宫月漓低头抹了抹眼睛,朝家的方向看过去。 可是哪儿还有家? 亲人相继凋零以后,原来破旧但温馨的家就变成了冷冰冰的房子,而且早已经换成别人居住。 雪初五见南宫月漓久久不语,心情非常低沉,轻声道:“南宫掌事,我和陆师弟就不跟着进村了。” “没关系,一点睹物思人的情绪,我岂会直言不敢面对?” 南宫月漓走近好些年没回来的铁槛村,村子的房屋排布散乱,鸡鸭鹅随地乱走,小孩儿在路中央跳格子、推铁圈、抽陀螺。 南宫月漓看着悠悠转动陀螺,心情忽然轻松了一些。 她父亲也曾给她做过几个陀螺,还教过她怎么玩。 “大姐姐,你想试试?这个可是非常难玩的。”抽陀螺的小男孩满脸骄傲,故意把陀螺抽飞起来,但又平稳落地。 大姐姐? 南宫月漓掩口而笑,按照铁槛村里的辈分,她起码是这小男孩前好几代的祖奶奶。 她笑道:“你知道村子里有个叫南宫月漓么?” “我爷爷讲过南宫祖奶奶是仙人,不能直呼她的名讳,大姐姐……认识南宫祖奶奶吗,听人家说南宫祖奶奶能腾云驾雾,还能把石头变成银子。” “不认得。” 南宫月漓笑了笑,从一群小孩儿身边儿走开。 沿路继续往村子里面走,路上的老老少少已经没有人认得她。 尘缘,已散了。 南宫月漓襟怀渐渐开朗,就顺口点拨了陆缺和雪初五两句。 “修行不仅是学厮杀杀人的本事,也得炼心见我!炼气问道的长路上,诸多因起果落皆是修行,亲情,友情,男女之情,恩仇等等都是如此,得有正面面对的勇气,绝不可逃避。” 陆缺和雪初五心境不够,有点茫然。 南宫月漓又道:“这话你先记在心里,以后就懂了。” ……… 第389章 相轲扬名 穿过铁槛村,往西十几里,一片矮山连绵起伏。 矮山共十六座山头,各自有主,皆是庆南郡某些财主的私有财产。 南宫月漓的父亲就埋骨于此,当年她名声未响,也是花了几两银子买地建墓;后来名气大了,被庆南郡视为一地殊荣,那几位财主就把她父亲埋骨的山头赠予了她。 山头易名南宫山。 但南宫月漓没有接受地契。 人死如灯灭,立碑建墓都是自身追思,何必铺张? 来到南面山脚。 由于南宫月漓五六年没过来祭奠,父母坟墓已是秋草蒿蓬的凄凉状,墓碑文字也出现了岁月侵蚀的痕迹。 “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 南宫月漓理了理发丝,将墓碑上的枯藤落叶拨开,取酒祭奠。 修士——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势必都会了断尘缘。 许多半吊子修士曲解了断尘缘的这四字意思,以为道心坚毅,就得快刀斩乱麻,彻底跟世俗一刀两断。 更有甚者从实际角度上将妻子亲人给一刀两断的。 这并非道心坚毅,而是脑残。 了断尘缘的本意,其实是让世俗之中的因果圆满。 南宫月漓的父亲含辛茹苦,期望女儿将来能过得更好;她通过自身努力,达到金丹后期境界,坐上了参合宫一堂堂主,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这才是因果圆满。 父母早已去世,成为心里怀念。 这种怀念并不会影响道心,反倒是在经历红尘亲情之后,心境更加明澈。 生老病死,人间轮回。 看过了才悟的透。 南宫月漓在父母坟前坐了小半个时辰,说着幼年往事,就像从前和父母交谈一样。 不哀不伤。 ……… 黄昏前。 陆缺和雪初五把南宫月漓请到了倚晴楼的客栈,吩咐丫鬟、厨娘准备酒菜招待。 南宫月漓清楚庆南郡各个客栈客满为患的情况,没有觉得二人住如此规格的客栈就骄奢淫逸。 吃饭之间。 南宫月漓扫了扫二人,略微有些诧异。 情投意合的师姐弟,都是青春正盛的年纪,居然没有同房? 挺能忍。 她打趣道:“你俩什么时候摆酒席?” 雪初五落落大方,“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对修士来说没那么重要,修行路上相互扶持,两心相知就好了。师傅之前也准了我和师弟结契道侣,等再回宗门,我们就去通知诸位相熟的长辈。” “参合宫的翘楚,苏师姐的宝贝徒弟,怎么着也得隆重点。” “师弟不是喜爱铺张的人,我随他。” 南宫月漓含笑刮了陆缺一眼道:“你小子还真有福气,让癞蛤蟆吃天鹅肉,成了事实。” 陆缺道:“对!” 一个对字把南宫月漓噎的没话,换话题道:“跟你们说个别的事,修仙界现在进入兴盛初期,后辈修士开始崭露头角,年前天渊康回的徒弟,以筑基中期的道行递出九剑斩了个筑基后期。” 陆缺抬头,“相轲?” “你居然还知道她。” “略有交集。” “咱们五大宗门暗地里较劲儿,此次相轲越阶斩杀筑基后期,可是压过了咱们宗门的低阶弟子。” 当初在天渊剑宗和相轲交手,她还是炼气圆满的道行,时隔五年就已经晋升筑基中期,应该也是奇遇不断。 而递出九剑就能斩杀筑基后期,也的确值得炫耀。 不过陆缺寻思如果对手是绿袍女修那样的普通筑基后期,自己杀之,两招足矣。 他没来没把同辈翘楚当作对手,关心的是将来会遇到的“强大存在”,想了想,继续埋头吃饭。 南宫月漓感觉两人反应太平静,“你们不应该震惊吗?” 陆缺竖起拇指道:“相轲真厉害。” “嘶……” “我和师姐听了师傅的吩咐,专心自己修行,不和别人攀比,不过青云浦堂口丰师姐,天资卓绝,术法精微,肯定不会被相轲掩盖了光华。” 南宫月漓嘴角下撇,很不喜欢打官腔的说话方式,变了脸,破口开骂。 “兔崽子跟谁扯淡呢,就你张嘴了,显得你能胡咧咧了?去你大爷。” 唾沫星子直往菜碟里溅。 陆缺抬袖遮了遮,被骂无所谓,一桌好菜可不能浪费。 他道:“夸丰师姐还不成?” “你这兔崽子心眼儿太多,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好吧,我和您说实话。” “说。” 雪初五以为陆缺真要坦诚,讲两人击杀白骨道人等的事,哪儿想陆缺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就开始信口开河。 “相轲用了九剑就能越阶杀敌,固然很了不起,但是类似这种事之前就发生过,我有位祝大哥,用了不到十招就击杀了两名筑基后期,如今已经是衣袖绣着两圈金线的皂衣仙尉。” “祝大哥珠玉在前,所以我就觉得相轲没那么了不起了。” “祝大哥为人谦逊低调,不愿意标榜自己有多强,这事请南宫掌事别往外传。” 南宫月漓将信将疑道:“你说的祝大哥是随州祝家的子嗣?” “不错。” “随州祝家千年不衰,如今又要腾龙起凤,看来修仙界往后越来越热闹了。” 南宫月漓不再怀疑陆缺的话,不是他讲的多么逼真,着实是随州祝家的老祖身份与说书人、参合宫九大太上长老等相当,倘若诚心培养家族后辈,的确能培养出来技压同辈的天骄。 雪初五脸上挂笑,神色如常,但心里却十分欢乐。 祝大哥祝百寿还真是位多面人,在陆缺的讲述里,可残忍可侠义可桀骜可谦逊,简直是无所不能。 好像一个人分裂成了无数个。 就是不知道他本人会作何感想? 吃饭,吃饭! 酒足饭饱以后,闲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南宫月漓明白陆缺话里掺假,但也没有刨根问底。 她把话引入正题道:“让我给你炼制什么灵器,拿出来看看。” 陆缺把崩裂开口的罗刹鬼面面具,递到南宫月漓面前。 面具材质普通,由驳铜、重铬、铁精等几种最常见的炼器材料铸造,不具备什么特殊的功能,也就是吓唬人而已。 不是大宗门的手笔。 南宫月漓随手拎了拎,已经看出罗刹鬼面的底细,笑道:“这破烂玩意儿好像没有修补炼制的必要了吧?扔在宗门里,十天八天都不会有人捡。” “我蛮喜欢的。” “那你在鉴别灵器方面的眼光可挺低劣的。” “还请南宫掌事帮忙。” 南宫月漓把手指穿进罗刹鬼面面具的眼睛孔洞,随手转动着,“帮,你手头都有什么炼器材料?” 陆缺皱了下眉头。 南宫月漓猛然瞪眼道:“你小子还想白嫖不成?材料也要我出?” “没没没,我有几样,您看都能用上哪些。” ……… 第390章 事已谈妥 陆缺取出所有炼器材料。 寒铁之精,沉星钢,六方磁极沙,浸火土,灰铬石。 另外还有在鲸架岛搜刮到的月环银。 炼器材料份量沉重,巴掌大一块寒铁之精都有将近六百斤,寻常桌椅难承其重,因此他把东西全部摊在地板上。 而月环银在炼器材料中已属上品,元婴修士炼器也会用到。 南宫月漓微微惊讶,伸手一招,以摄物之术把月环银摄到手掌上方,度入一道细微灵力,便见青灰色的金属块散发出犹如月晕般的模糊光圈。 光圈模模糊糊,忽明忽灭。 这表明这块月环银的并不纯净,还得再熔炼一次,才能用于炼器。 南宫月漓扶额叹息,一副非常头疼的模样,“你小子真会给我出难题。” 炼器的门槛比炼丹更高,陆缺拜入参合宫已将近五年,但还没有涉及炼器之道,仅仅看过两本辨认炼器材料的书,所以不大明白南宫月漓的意思。 他道:“修补面具很难么?” “单纯补好不难,用你这几样炼器材料给面具做一次提升就得下功夫了。” “哦。” 陆缺懂了,南宫掌事这是想要好处费! 陆缺道:“南宫掌事能给这张面具做那些方面的提升?” “强度自然不必说了,这六方磁极砂在度入灵力的情况下能发生多次翻转,从而改变人的气息;月环银能够屏蔽灵识探查与攻击,也可以熔炼制面具之中,就是……” “您直说无妨。” “这块月环银并纯净,我得运转金丹丹火将之提纯,很耗灵力和精神的。” 陆缺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说在外面找炼器师炼器,通常会把两成炼器材料当成酬劳,咱们就按照外面的规矩来,也给南宫掌事两成。” 这小子真是通透!南宫月漓抬指弹了下陆缺额头。 忽然旧事重提:“童信那老糊涂蛋管理弟子堂也有一手,但是他本人天资聪颖,会把心思往资质卓绝的弟子身上放,不会太重视你,所以你来青云浦或是更好的选择,我南宫月漓不光看弟子资质,也看弟子的悟性与努力,不会亏了你。” 参合宫核心高层让南宫月漓负责宗门第一大堂口青云浦,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的出身低微,贩煤车夫的家境,刚拜入参合宫时候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能从几乎文盲的山村姑娘,跻身为金丹修士,不仅聪明绝顶,眼光也极其长远。 她能够发现那些还没有闪光的弟子。 就连五枫亭堂口新贵、本届霜降大比的头名状元闫红绡,都是她提醒五枫亭堂主发掘的。 可以说是个伯乐了。 “考虑考虑。”南宫月漓脸色认真地看着陆缺。 “老实说我被长辈看好的次数不多,能得南宫掌事青眼,心里也很开心,但师傅乐意待在望月谷,我也挪不了窝……咱们还是继续谈炼器的事吧。” “你小子还蛮讲情义。” “所以您青云浦里有什么需要低阶弟子撑场子的事,我保准头一个去。” 南宫月漓见说不动陆缺,就此作罢,又道:“你的这些炼器材料,别的就算了,月环银我还真得要两成。” 陆缺暗自思量了片刻,大方道:“除了提升面具要用的,剩下的您都拿去。” “嗯?” “物尽其用,多了我也没用。” 凡事有舍有得。 南宫月漓既然能够随手赏陆缺四枚枯荣果,说明积蓄丰厚,结个善缘,说不定以后还能捞到更好的修行资源。 南宫月漓听陆缺这么说,欣然笑道:“你有时候还真讨人喜欢。” “可能是恰好投了南宫掌事的眼缘。” “行,就这样,给你修补提升面具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多谢。” “我需要七天不被任何人打扰。” ……… 陆缺把院落的东厢卧室腾出来,留给南宫月漓炼器,自己搬到了西面,跟雪师姐并排而居。 入夜,庭前洒了一地银白月辉。 疏影横斜。 陆缺站在轩窗前透了会儿气,转身关上门窗,回到房间中央盘坐运功。 炼化白骨道人和绿袍女修灵气积蓄而增加的道行,得以“九转九倒”之法沉淀。 之前运转《断古心法》九转九倒中途被打断的事,还历历在目,他不敢怠慢,又从咫尺空间取出了断夜放在身旁。 如今断夜已被养出灵性,虽不能像剑修飞剑那样隔空取人头颅,但关键时候也能护主。 做完这些,陆缺静心运功。 穴窍玄关中的命火,很快就以形神的状态显现了出来。 其中有六百团大小不一,虚实不同,跟凝炼的好命火相比,就犹如散兵游勇。 实际也如散兵游勇…… 所以在临战之际不能随心驱使,发挥不了应有的战力。 这也是道行相同,实力却会千差万别的原因。 陆缺很快入定,静如止水。 丹田中的灵气积蓄受心念牵引,以九转九倒的法门奔流涌动,经过人身大周天,涤荡那些杂乱命火。 九次以后,逆行经脉。 命火在忽然倒流的灵气中明灭,宛若身处洪流中的柱石被剧烈扑打。 脆弱外壳渐渐剥落,留下坚实的石心,巍峨不倒。 但逆炼经络无疑是个艰难的过程。 陆缺吸收九滴地灵浆,体魄强度已经接近幼年期的白湛,依旧感觉经络里面似有万千钢针穿刺,疼痛难忍。 身体则一时冷,一时热,周而复始。 不知不觉月光从窗格里洒进来,照在了陆缺脸上。 他的脸上凝结出一颗颗豆大汗珠,从额头到脸颊,汗珠不时滴落,都在衣袖褶皱里聚成小水汪。 只是,运功依旧没停。 陆缺清楚自身资质有限,穴窍玄关中的杂质极多,将来到了筑基后期,把命火淬炼到纯净无垢之态,需要花费比别人多几倍甚至十倍的时间,所以必须笨鸟先飞。 前世修为通天,算计通天,都被逼到了散道如轮回的境地。 他怎能不努力? 陆缺也想弄清楚前世究竟是何人,前世的对头又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从鲸架岛上见到了应龙图腾,他就萌生了一种奇异的直觉,那些强大存在,好像随着修仙界的逐渐兴盛而蠢蠢欲动。 或许,有些谜题会在这两三年揭开。 ……… (今年就更新到了这里,不再更了,剩下的明年再说吧,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391章 行踪泄露 运转《断古心法》将近一个时辰,逆炼经络逼近能够承受的极限。 陆缺缓缓收功。 而穴窍玄关中的命火,受来回颠倒的灵气激荡,似乎将要熄灭。 穴窍玄关中晦暗无光,犹如生机泯灭。 但在陆缺收功以后,一息进入脏腑,牵动周身穴窍玄关,命火顿时春风吹又生,变得更为剧烈与明亮。 穴窍通达,一息流动不绝,涤荡于经脉十六丈二寸数论。 如诗家所语: “散蓬莱两腋清风。” 陆缺在这种玄妙体会中回神,经络还有些疼痛,坐在原地缓了缓。 汗水还在沿手臂流淌,衣袖已经贴在皮肤上。 只不过修行本来就如此,能够讨巧的时候少之又少,日常还是得稳扎稳打,枯燥用功属于常态。 陆缺耐得住,甚至渐渐乐在其中。 此时。 断夜悬浮在于陆缺胸口的高度,围绕着他的身体缓缓旋转。 陆缺的视线跟随断夜转了半圈,略微有点惊讶,断夜之中居然寄宿了他的灵力,能够自由活动了。 “过来。” 陆缺轻喝,手掌一伸,断夜刀柄立刻落到他的掌间。 刀身微微震颤,散发凶厉之气。 看来断夜的灵性还不算更高,只懂得杀人饮血 。 ……… 月满中庭。 倚晴楼掌柜的手拿精巧紫砂壶,就着壶嘴喝茶,大抵是茶清水甘,喝两口就惬意地吧唧吧唧嘴。 他正在翻客栈账簿,查看入住情况。 倚晴楼开设的客栈走高端精品路线,一般的运煤商贾也不太住,故而不会出现客满情况。 那些十天半月没人入住的院子,自然得及时派人清扫,免得影响招牌。 价格得与质量对等不是? 客栈里的小二、丫鬟年轻疲懒,不愿意多操心,掌柜的就得多操心。 翻了十几页。 掌柜的看见登记信息上有陆缺和雪初五的名字,手忽然顿住,咬着茶壶嘴思量了半晌,忽然豁然开朗道:“这个陆缺和雪初五是不是参合宫弟子?” 正嗑瓜子的小二道:“没错,两人腰间都悬着参合宫的弟子腰牌。” “没看错?” “姓雪的女修肤白貌美,我特意多看了几眼,可以确定就是参合宫弟子。” “哦。” 店小二抹着下巴赞叹道:“别说,大宗门的弟子还真是不一样,那长相那气质,绝了,掌柜的您是没有见着,见着了指定也得偷摸瞧几眼。” 掌柜的没理会店小二,提笔挥毫,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了行字。 “陆缺、雪初五在庆南郡。” 然后将纸条卷成细纸棍,塞进特制的毛笔笔杆中,“把这支笔交给风使,让他几块送到参合宫望月谷堂口、一名叫做魏宝恭的手中。” 倚晴楼生意遍布世俗与修行界,分号众多,就涉及了一些灰色产业。 比如贩卖情报! 而“风使”二字是倚晴楼专用的黑话,指专门负责四处奔走传递信息的。 ……一年多以前。 陆缺跟雪初五赶赴鲸架岛,让魏宝恭寝食难安,很是担忧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坏了自己的修行大计、人生梦想,就花了八千赤丹票拜托倚晴楼探查陆缺的行踪,以便于找合适的机会截杀。 倚晴楼做买卖讲诚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现在得知了陆缺的下落,自然要向魏宝恭去通报。 当然仅仅是通报。 倚晴楼贩卖信息,但不做杀手的勾当,不然五大宗门和镇邪司早就把它给平了。 ……… 第二天辰时末。 望月谷。 童信抄着手望着天空,老脸上很多的无奈。 刚结束没几个月的霜降大比,因雪初五未能参加,望月谷堂口连前十的成绩都没有拿到,丢人丢到了家。 好的是破境筑基不久的梁闲心拿到了第十一名。 梁闲心尚还年轻,还能再参加一届霜降大比,下次肯定能创造佳绩。 可这姑娘…… 没太把心思用在修行上,天天琢磨怎么往淑女方向靠拢。 在养花弹琴上以失败告终以后,最近又迷上了书法,说是学书法培养气质。 这不又到藏书楼借书帖了? 童信看着脸上沾染了几块墨迹的梁闲心疾速飞去,非常之无奈。 女弟子不同于男弟子,骂的狠了,就要哭鼻子抹泪儿,郁郁寡欢。 毕竟不是谁能都像南宫月漓那么泼辣。 但不管的话,梁闲心修行可就荒疏了。 在望月谷低阶弟子里面,比顾近长、李望、雪初五小几岁,并且资质出众就数梁闲心,那自然得引导其走向正道。 童信皱着老脸琢磨了一会儿,准备找几位年长的女弟子去劝解梁闲心。 另一面。 梁闲心到宗门藏书楼的路上,碰到苦竹涧堂口的刘世群。 上上届霜降大比刘世群遇到墨良,被心理变态的墨良虐得不成人样,幸得陆缺出手相救,才留下性命,一直心怀感激,常常会到望月谷给陆缺送些家乡特产。 熏肉、松菇、野参等等,礼物不重,但情义很朴实。 刘世群这是到宗门邮驿去信件,见到也有陆缺的信,就帮忙给捎了过来。 他冲梁闲心打招呼道:“梁师妹。” 梁闲心眼神晕晕乎乎,“嗯?” “陆缺陆师弟回宗没有。” “苏长老前些天回宗了,但没见陆师弟跟着回来。” 刘世群朴实地笑道:“他再不回来,我都要把准备送他的熏肉吃完了。对了,梁师妹,这里有他一封信,还有你们堂口魏宝恭魏师兄的信,帮忙给带回去。” “没问题。” “……” 梁闲心借了书帖从藏书楼回来,准备去送信时候,瞧见陆缺那封信,信上字迹高古飘逸,猛的一惊。 “这字写的好漂亮啊,等陆师弟回来一定问问谁给他写的。” 这封信自然是宁归所寄。 需知大夏人丁兴旺,学子近千万,故而对科举入仕的学子把控极其严格,文章、策论、术法、乃至长相都要审查,如宁归这样曾考中经魁的皆是人中龙凤,书法不逊于名家的。 梁闲心总算学了一段书法,书法优劣还分得清,见到宁归字迹,不由得心生崇拜。 拿着信封看了大半刻,越看越喜欢。 若不是这封信还没有拆封,只怕她都得把“陆缺亲启”撕下来。 “真是好字!” 梁闲心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从地上门缝,把信封塞进陆缺洞府。 接着就去给魏宝恭送信。 ……… 第392章 莫问初心 梁闲心去给魏宝恭送信,途经望月谷的蜿蜒溪涧,放着大路不走,偏偏要并拢双腿在结冰的溪涧中间跳来跳去。 姑娘这几年身材渐渐饱满,跳动之间胸口也跟着上下晃动,还算可观。 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 当然,在离火术上很有造诣的人,心思都不能复杂。 比如祝百寿,比如梁闲心。 她一蹦一跳来到魏宝恭洞府前,举起准备捶门,感觉这种动作并不淑女,就换成了曲指轻叩。 “魏师兄,有你的信。” 等了一会儿,不见魏宝恭应声开门,梁闲心就拿块石头把信封压在了门外。 “信放在门口,我走了师兄。” 洞府里。 魏宝恭双眼紧闭,入定运功,灵力在虚抱双掌间汇聚成球,随着周天运转,一点点地向内压缩。 无形的灵力渐渐显化出微青色,形如破土而出的禾苗。 仙武道罡! 通过一年半时间的修行,魏宝恭的仙武道罡越发凝实。 灵气在体内游走八十一周天后,魏宝恭盯着双掌之间的道罡看了看,感觉还比较满意,便呼出浊气,散神收功。 随后推开洞府,取了信件。 信封内并无信件,只放了支毛笔,这分明是他和倚晴楼传递信息的方式。 魏宝恭慌忙掩上洞府门,破开毛笔,摊开笔管中的纸条,于是就看到了客栈掌柜所书的那行字。 “陆缺、雪初五在庆南郡。” 沉默须臾,魏宝恭立即烧掉纸条。 然后背着手在洞府中踱步,身影陷入幽暗,侧脸显得阴云密布。 经历过远游磨砺,回到宗门以后与所学修行相印证,知行合一,道行应该会有很大大的提升。 但这一年半以来。 魏宝恭运功炼气,脑海中常常会闪过陆缺的脸,不由得就心生厌烦,五脏不安,无法保持入定状态……修行常常因此中断。 如今也才燃起一千七百五十团命火,提升非常有限。 而炼气问道讲究心念通达,心念通则气机通,无所不达。 他这种状态已属心生魔障。 倘若任由陆缺逍遥自在,魔障就会心底生根发芽酿成心魔,届时修行的阻力就会更大。 到了破境结丹时候,甚至会因为心魔滋扰,无力抗雷劫。 所以必须得杀陆缺。 刻不容缓! 再者作为四十几年的老童男,总不能无的放矢,他也很惦记雪初五腴美的娇躯,以及正阳雷体的诸多好处,不能再容忍陆缺跟雪初五你侬我侬了。 魏宝恭面色阴沉的琢磨了大半晌,蹦出一个字。 杀—— 他立即出门地把亲师兄宋聘请到了洞府里商量。 “陆缺的行踪已经有了,他现在就在渠州庆南郡,前两天苏长老已经回宗,他身边儿应该就剩下雪师妹。” 不管宋聘人品如何,但对亲师弟魏宝恭当真没话说,撸起袖子就道:“我这就去庆南替师弟宰了他。” 魏宝恭是个聪明人,谋定而后动,绿帽子都戴了几年,还在乎再多戴一时半刻? 他示意宋聘先坐下来道:“别心急,此事得商量商量。” “师弟怕我打不过他?” “我也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姓陆那小子上回以一敌七,仍然能够将我打伤,实力之强,绝不容小觑。他这次又跟苏长老外出一年半有余,只怕又得到了什么机缘,比当时还要更强。” 宋聘一拍胸脯道:“大不了我跟他鱼死网破。” 魏宝恭拍案而起,愤然瞪着宋聘。 “胡说!我岂能为了自己的恩怨就让师兄陷入危难?你要是再有这种莽夫念头,往后我绝不再找你商量事儿。” 师兄弟四目相对,宋聘的气势渐渐被魏宝恭压了下去。 “师弟,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你是想逞英雄!” “我……我……师弟你知道我,我破境结丹的希望还不足一成,未来可能得去宗门职能堂口做杂役,师傅的期望全在你身上,所以我想趁着还能做点事的时候,替你铲除修行路上的障碍。” 宋聘看着满脸怒容的魏宝恭,朴实地咧嘴笑了笑。 当年他外出磨砺,得罪了凤栖山的金丹长老,被一招打断了任脉,三百多团命火尽数熄灭,几乎已成废人。 一路艰难地回到参合宫,经师傅伍幽夜诊断以后,给出了结论,除去续脉丹无药可医。 只不过续脉丹珍贵无比,不会浪费在资质不高的弟子身上。 宋聘放弃了。 那天大雨。 他收拾了铺盖卷,淋着雨走出望月谷,准备到宗门杂役堂去报到,就此结束修行生涯。 但是魏宝恭追了一路,一路拽着他直至走到名录阁。 魏宝恭于大雨中长跪不起,说一定能帮宋聘求来续脉丹,为他续经延脉,重筑修行根基。 后来…… 魏宝恭去求了师傅伍幽夜,求了掌事童信,联合二人到宗门丹塔求续脉丹。 为了打动看守丹塔的太上长老。 魏宝恭跪行数里,两尺一叩头,直叩到丹塔下面。 而其师伍幽夜不善言谈,但同样用了此举动去祈求。 那短短的几里路。 对于宋聘来说却漫长的一生,他看着两个最关心他的人,因他犯了错,抛下尊严长跪不起,而当时正值年轻的魏宝恭,体魄还没有多强,一路在碎石子路上跪地膝行,膝盖磨破,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宋聘记忆犹新,没齿不忘。 而师弟师傅的行为,加上童信在参合宫的人脉,总算打动了守塔的太上长老,赐下一粒续脉丹。 从那日起,宋聘就觉得自己的命不再属于自己。 他愿以一生报答师门之恩。 为魏宝恭清除障碍,自然就是义不容辞的事。 他朴实地魏宝恭笑着,“师弟,这件事让我来做。” 魏宝恭抹了抹脸道:“让师兄去也行,但师兄得听我的。” “听,肯定听。” “不说陆缺那小子实力如何,单单一个影闪,在筑基这层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我觉得没有筑基修士杀得了他。” 宋聘为难起来道:“总不可能因此此事请师傅出马。” 魏宝恭把宋聘按坐下来,意味深长道:“其实这一年多以来,我想过无数次如何对付陆缺,已经有了相对稳妥的手段,师兄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去做就行。” “什么办法?” “我给他准备了两样好东西。” 魏宝恭取出一只铜胆瓶,一只不知是何材料的铃铛。 ……… (写这章主要是想讲讲魏宝恭年轻时候本来是不坏的,还很好,愿意为师兄弟两肋插刀,但是外出游历见多了弱肉强食,就逐渐萌发出实力为尊的念头,忘了初心,走上了歧路;是想通过魏宝恭这个人,讲修行艰辛,不单有外在你死我活的因素,也存在自己心境上因素。 作者这书写反派,除了蒋末那种放飞自我的心理变态,也想让一些重要的反派有些心路历程,不是单纯地看主角不顺眼,就要弄死主角那种。 所以兰因絮果,争得是修行利益。 这样写肯定会繁琐一些,但不会有写崩或者无脑的情况,能看到这里的读者,应该都是多年的老书虫了,应该能明白。 最后还是感谢支持。) 第393章 心如蛇蝎 铜胆瓶如拇指大小,镂刻浮云印迹,虽然像是把玩的物件,却透出古朴气息。 宋聘认得浮云印迹是浮生仙门的图腾,定睛看了片刻,伸手却拿,只觉得小小一只铜胆瓶沉重无比,似有二百斤份量。 “这是?” 魏宝恭眯眼道:“封息香。” 闻言,宋聘很忌讳地缩回了手,脸色有复杂。 大夏五大宗门对于普通势力而言,堪比洪水猛兽,绝不愿轻易招惹。 而最让人忌讳的莫过于浮生仙门! 该宗位于南面边陲,与安支、吠罗、律越等大夏附属国毗邻,宗门术法吸收了这些弹丸小国的旁门左道之法,加以拓展,变得极其诡秘难缠。 什么虫术,巫毒,咒术等比比皆是。 封息香就是浮生仙门研究出来的毒瘴之一,能封住金丹以下修士的穴窍玄关,暂时熄灭命火。 此物在修仙界臭名昭着。 大宗门弟子本来就根基深厚,交手时再使毒谁能招架的住? 宋聘暗暗琢磨,对封息香颇为不齿,但考虑到师弟魏宝恭的修行大业,也没有多说什么。 魏宝恭似乎已察觉宋聘心急,面色诚恳拍了拍他的肩膀。 “外出远游遇到几回生死磨难,我心里渐渐明澈,修仙界尔虞我诈,先活下来是首要,手段也没有什么仁慈阴毒之分,用拳头打死人和刀剑杀人有区别吗?能够达到目的就是好手段。” “那陆缺深得苏长老欢心,所获修行资源无数,堆出来了反常的势力,你我师兄弟二人联手也未必能赢他,这点得承认。” “我也不能因为要清除修行魔障,就置师兄的安危于不顾?主意是我想的,封息香到时也由我来下,师傅只需拖住雪师没就足够了。” “我和陆缺之事,不愿伤及雪师妹,更不愿让师兄背负阴险的恶名。” 一番长篇大论讲出来,宋聘听得五味杂陈。 师弟也挺委屈啊。 怀揣着浓烈夺妻之恨,还要顾虑他人处境。 宋聘拍胸膛道:“师弟,我听你的,但你刚才说你也要去?” “那当然。” “不行,绝对不行!”宋聘态度激烈地站起身。 “这是我的事。” “师弟,你聪明绝顶,应该知道一旦杀了陆缺,苏长老那边儿肯定会有反应,如果你跟着去的话,查到你怎么办?” “查到你呢?” 面对魏宝恭关切地目光,宋聘洒脱地笑了笑,“查到我,我就说看陆缺不顺眼,把罪过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魏宝恭猛然抓住宋聘手臂,“胡说!” “师弟——” “算了,大不了这魔障我不除。” “师弟你听我说一句行不行?我想为你跟师傅做点事,哪怕是死了,换你在修仙界崛起都行。我求你,让我为你们做点事。” 宋聘看着曾为他跪行数里远的师弟,脸上露出诚恳的祈求之色。 仙路,太高太远。 一个人走上去,就需要无数垫脚石。 宋聘任脉受过重伤以后,实力虽然恢复过来,但破境结丹的几率变得极为渺茫,再难和师傅师弟同路。 所以甘心情愿做垫脚石。 洞府中忽而蓦然。 师兄弟二人相互望着,魏宝恭的眼角微微皱了几下,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但最终还是坚定了下来。 他闭眼道:“多谢师兄。” 宋聘好像觉得人生又有了意义,咧嘴大笑,“这才对嘛,想有成就心就得狠点。” 随后。 魏宝恭指着那枚铃铛道:“此物名为斗转金铃,是件能主动防御形灵器,激发之后就把外来攻击反弹回去,以师兄的道行操控斗转金铃,反弹筑基大圆满的攻击也不会有问题。” “好灵器!” “陆缺那厮有影闪挪移的手段,交战时能突然闪现,神出鬼没,带上这件灵器师兄也更安全些。” 封息香封阻灵气流转,斗转金铃抵御影闪突袭,魏宝恭准备的不可谓不周全。 宋聘赞叹道:“有这两样东西,姓陆的不想死也难了。” “师兄依旧不可大意。” “我知道。” “这是封息香的解药,师兄用封息香对付陆缺之前半个时辰就得把解药服下,以免被毒瘴波及。” 魏宝恭将解药交给宋聘,后者点了点头道:“我肯定不让师弟失望。” 魏宝恭心如发细,继续交待道:“师兄不能带任何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这样一来,就算苏长老要追究,咱们也可以赖过去。” “还是师弟想的周全。” “陆缺消息自渠州庆南郡倚晴楼客栈而来,我和客栈掌柜相熟,师兄到了以后,先跟客栈掌柜的打听清楚陆缺的信息,再择机下手,绝对不可心急莽撞。” “……” 魏宝恭把桩桩件件都交待的很仔细,随后又传授了宋聘铜胆瓶和斗转金铃的使用方法。 直到晌午才完毕。 宋聘拱手告辞:“等我的好消息。” 魏宝恭默默看着宋聘飞出望月谷,又走回了洞府,重重地掩上洞府门。 里面再无声息。 他做事非常缜密,不过还是忽略了一个小细节。 筑基修士已经能用灵识烙印灵器,那给别人用的话,至少得花两天时间,抹去自身的灵识印迹。 而斗转金铃到手宋聘就能够使用,很明显事先已经抹去了灵识印迹。 这就说明他本来就是想让宋聘独自去截杀陆缺! 陆缺死了,苏寒衣势必会勃然大怒,将此事追查到底。 那肯定需要一个背锅的。 魏宝恭已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魏宝恭,在经历远游的生死磨难后,心思变的阴沉无比,所以根本没就打算亲自犯险。 死师兄不死师弟…… 魏宝恭给宋聘那枚解药,既是解药,也是毒药。 服下以后的确能够免被封息香压制灵气流转,但同时也会让服用之人,在两个时辰内化为血水,烟消云散。 所以不管宋聘能不能截杀陆缺,都回不了参合宫。 事情也会因宋聘的死,彻底与魏宝恭撇清关系。 “请师兄,一路走好!” “不管我将来有什么样的成就,都不会忘记师兄。” 魏宝恭把宋聘的弟子腰牌斜靠在石桌前,俯身叩头,身影彻底埋入黑暗。 ……… 第394章 暗中探查 春云疏淡,天空晴蓝如洗,落了几只随风摇曳的纸鸢。 云霄以上。 宋聘疾速飞往庆南郡,轻装简从,仅带着封息香,斗转金铃,几十两碎银子。 他认为两件已经绰绰有余。 用封息香毒瘴封住陆缺穴窍玄关,暂时熄灭命火,灵气不得流转,那就是个体魄强些的普通人了,他筑基后期的道行,没有打不过的道理。 阳光很好,让宋聘心情也跟着很好。 只觉得陆缺的脑袋是暂时寄存,等他随时来取。 漫漫云层疾速后退,脚下风景在田郭与城池之间交替转换,时间随之过去,到了云霞万丈的黄昏。 庆南郡沉浸暮色之中。 青石板铺染上了夕阳余光,延伸到各条巷弄。 可往来的客商依旧络绎不绝,街上非常拥挤,哈气的白烟不时从人们头顶冒起,将喧闹声以画面的形式呈现出来。 宋聘早换了普通长袄棉靴,抄着手往人群里一钻,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边走边打听,到了倚晴楼客栈,和客栈掌柜的言明身份与来意,立即被请进客栈密室。 两人主次坐定。 宋聘随意扫视密室布局,南北墙壁各悬一块“鸾羽石”铸造的莲花宝镜,莲花花瓣篆刻有密纹符箓,不时激荡透明涟漪,隐藏了密室里面的气机。 掌柜的起身给宋聘倒茶,“我们倚晴楼是做生意的,有些生意不足为外人知晓,所以就设了简陋阵法屏蔽。” 屏蔽灵识探查的简单阵法而已,参合宫弟子哪儿会正眼多瞧。” 宋聘收回视线,直奔主题道:“姓陆那小子现在在哪儿? “就在客栈入住。” “要住几天?” “付了九天的房钱。” 庆南郡这种富庶郡城,都会有镇邪司仙尉驻扎,维持百姓生活不被修士侵扰,所以不可能在郡城里面动手。 宋聘捏着茶杯想了想,说道:“劳烦掌柜的帮在下找个住处。” 魏宝恭在望月谷颇有地位,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望月谷掌事,这种人掌柜的自然也愿意结交。 做生意不就是靠人脉么? 所以他对宋聘也非常客气,并且透露出了不在服务范围内的信息,“宋道友不嫌弃的话,就先住在我私宅,另外我得提醒宋道友一句,如今贵宗的青云浦堂口的掌事跟陆缺他们在一块儿。” “南宫掌事?” “南宫掌事祖籍就在庆南郡,我先前就曾见过她几次,不会弄错。” 宋聘皱起眉头,要是南宫月漓一直带着陆缺回宗可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他寻思了一会儿道:“掌柜的,我现在你的私宅住下,你帮忙着留意南宫掌事和陆缺的动向,一旦他们离开了客栈,请尽快通知我,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 当天。 宋聘就在庆南郡住了下来,并通过掌柜的时刻注意陆缺动向,伺机而动。 ……… 烟雨湿阑干,杏花惊蛰寒。 到惊蛰节气了。 这是陆缺和雪初五在倚晴楼客栈住下的第七天。 雪初五手背伤势已经恢复如初,断裂的骨骼也已经愈合,不过她和陆缺的修行时段有很大差异,以色侍人的话,一直也没有兑现。 清晨微雨。 雪初五打着伞出门,陆缺正在庭院里练拳舒展筋骨。 “南宫掌事把面具炼制好没有?” 陆缺拳脚不停,同时道:“东厢的门始终没有开过,想必炼器也很不容易、还需要两天,你着急走了?” 雪初五莞尔一笑。 住客栈可比远游风餐露宿舒服的多,她宁愿多偷几天懒。 “不着急,我去后院看看花。” “嗯。” 雪初五白衣红伞,倩影窈窕,从微雨里走进毓秀后院。 比山水造景更像风景。 倚晴楼客栈的三个伺候丫鬟,同样是女儿身,可也忍不住多看雪初五几眼,真是画卷里才有神仙人物啊。 风情万种,美不胜收! 于是她们就觉得陆缺脑子有问题。 男人好色是常态,不好色是旖旎后了出现了疲软态,他正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能丢人如此绝色美人,把力气都用在练拳练刀上呢? 真蠢。 丫鬟们看惯贩煤商贾左拥右抱,就看不太习惯陆缺这样的了。 陆缺旁若无人地在雨中练拳,筋骨活动开以后,又取出断夜炼刀。 院落里面积不大,经不起折腾,所以陆缺仍将灵力收拢于刀锋之上,含而不吐,每一招都很沉重很缓慢。 而这样对于沉淀道行也大有裨益。 一个时辰过去。 陆缺体力渐渐不支,无法再将灵力聚敛在断夜,便收刀坐在回廊前休息。 烟雨蒙蒙,雪初五到后院里看了花,又到街上略逛了逛,回来后坐到陆缺身旁,取出丝巾给她擦了擦汗。 “不用擦,待会儿我洗洗。” “刚才我在街上闲逛,好像看见宋聘宋师兄。” 陆缺立即打起精神道:“是他吗?” 魏宝恭和宋聘想置他于死地,他也想早点解决两人,免除后顾之忧,属于双向奔扑的恩怨。 雪初五看透陆缺的心思,莞尔道:“恐怕得让师弟失望了,可能性不大。宋师兄早年任脉受过重伤,一直没有养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会出宗的,应该只是和他模样相似。” “唉。” 两人哪儿能想到魏宝恭和宋聘勾结上了倚晴楼? 不会往这方面多想,一言概过。 雪初五合上了油纸伞,将之靠在墙边,“师弟炼刀累不累?” “还好。” “那去洗洗,把衣服换了,阴雨天衣服不容易干,也得早点洗。” 陆缺点点头,回房间带上木盆到温泉房沐浴。 雪初五端着下巴思虑半晌,俏脸微微一红,起身和三名伺候丫鬟嘱咐道:“我要伺候陆公子沐浴更衣,温泉房周围,你们不要过去打扰。” 三名丫鬟面面相觑,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一名年纪略长的瓜子脸丫鬟道:“雪姑娘,容我多句嘴,陆公子不像可是什么腰缠万贯的人,您不必对他太好了,不然可要吃亏的。” 雪初五脸上泛起清冷之色,“别多嘴,做好你们该做的事!” 有主见的姑娘,岂容小丫鬟对自己的事置喙? ……… 第395章 危险来临 打发了三名伺候丫鬟,雪初五穿过满月形拱门,来到温泉房。 里面悬着几只兰芷香笼,受水汽蒸熏扩散香气,婉和清幽。 雪初五推门进去,回身插上门栓。 对自小各方面教育良好的雪师姐来说,风月旖旎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圣人言,食色,性也。 天性何必违背? 她心里已经被陆缺视作修行路生死并肩的道侣,当然也不会让陆缺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苦熬单身汉的日子。 “师弟?” 水烟朦胧,雪初五轻唤了一声,解下外罩白裙搭在屏风边,身上仅剩纤薄轻透的素纱裙。 盛世美景俱在其中。 她绕过屏风,沿阶进入温泉浴池,走到陆缺身后,往陆缺身上轻轻一挤,带来了惊人的推背感。 攻击力很大! “天天练刀多累,师姐帮你放松放松。” 陆缺身体僵硬紧绷,好半晌没松开,雪师姐之前说过要以色侍人,还真来啊? 陆缺神色很不自然道:“不用。” “和我还客气?” “……” 雪初五坐在浴池石阶,并拢双腿,让陆缺枕在上面,帮他揉捏着额头,忽然问道:“师弟此次远游,是要到天渊剑宗和柳姑娘谈结契道侣的事吗?” 陆缺叹气道:“我和柳离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仇敌,想看看能否化解。” “你们青梅竹马,怎么可能彼此对立。” “可能是……宿命。” “你怎么知道将来的事如何发展?” 陆缺叹了又叹,说道:“陵光娘娘显灵提醒我了一句,八成错不了,这事也让我挺为难的。” 雪初五顿住手,“如果她与你为敌,我替你杀。” “我娘亲当年重病,只有柳家的大夫前去医治;父母过世时,我没银子买地安葬,也是柳家积德行善,让我把父母安葬到了柳家田地,就连我炼气修行,都有赖于柳离寄的《炼气篇》,如此恩情,别说杀了,她遇到危机我都得舍命相救。” “那还真不好办。” “可不?我琢磨许久就琢磨出了一个笨办法,在实力远远超过她,让她想杀我也做不到。” 陆缺撩水抹了一把脸,似想洗去心里尘埃。 过了片刻。 他道:“不说这事了。” 本来香艳的境遇,因这个话题破坏了气氛,变得寡淡。 半个时辰后。 两人从温泉浴池出来,神色还很清明,没有任何深入浅出的交流痕迹。 这让有爬墙根儿心思的丫鬟们很失望,很不解,朝他们瞧了瞧,就各自去忙院落里的活。 而南宫月漓的房门竟提前打开。 她抱臂靠在圆月形拱门前,一脸的愤懑不快。 他娘的。 为宗门后辈当牛做马炼器也算了,可两位后辈竟在她辛苦时候荒淫上了,心里如何平衡? “小牲口,你是不是有点不当人?” 面对南宫月漓的不善脸色,陆缺尴尬地笑道:“辛苦南宫掌事。” “呵呵。” “我去让厨上给南宫掌事准备饭菜。” 南宫月漓冷笑了一下,把炼制好的罗刹鬼面面具甩进陆缺怀里,腰酸背痛地伸展着手臂,“得了,我也不是饿死鬼,让初五过来给我捶捶腰。” 陆缺迟疑道:“要不我来?” “滚蛋,我的便宜你也想占?” “我……” 陆缺无语地摸了摸额头,什么时候自己被贴上好色的标签了?这可真够冤枉的。 南宫月漓正色道:“新炼制的面具添加了六方磁极砂和月环银,我还给你加了点坚固的质银,强度没有什么问题,另外就是能够改变气息和声音,消减灵识攻击,大概能用到金丹境。” “多谢南宫掌事。” “谢就来的实在的,到街上给我买几串冰糖葫芦。” 陆缺笑道:“好咧。” ……… 掌事操持一堂弟子的事务,不能离开太久,因此南宫月漓只休息了几个时辰,便起身回宗。 陆缺和雪初五又在倚晴楼客栈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才动身出发。 一宿二十五两银子,不能白白浪费。 出了庆南郡郡城往北,许多拉煤的牛车排成一字长龙,延伸到庆南码头,驿道上撒的满是煤灰以及牛粪。 对于山村乡民来说,牛粪是好东西,能当作肥料,晒干了也能烧火。 但五指不沾阳春水的雪初五,哪儿受得了这种肮脏道路? 更不解为什么会有人提着荆条篮子去捡干牛粪。 好恶心! 于是两人选择走小路。 蜿蜿蜒蜒百余里路,到了庆南郡下辖的县域,地势逐渐复杂。 陆缺取出渠州地图查看,再往前就是渠北丘陵,山连着沟,沟通着坎儿,连续六百多里都没有郡县城池,仅有些偏僻的村镇零星分布。 估摸又得风餐露宿几天了。 “师姐,你来过渠北丘陵吗?” “大前年和陶师姐,顾师兄,丰滢师姐,钟素等六十个人来过一趟,帮镇邪司围捕钦犯的,但仅仅是堵着几个路口,没有往里面走的太深。” “哦。” 两人继续赶路。 因县域的百姓也要到郡城讨生活,路上往来人流还不算少。 路边也有供歇脚饮马的茶摊。 正午。 两人在茶摊要了茶,稍作修整,陆缺又取出地图查看。 地图显示马上就要走出庆南郡下辖的县域,往前是土地贫瘠的白土岗。 这时仍有不少赶路的人往来经过,其中就包括意图截杀陆缺的宋聘! 宋聘接到倚晴楼客栈掌柜的通知,一直远远地跟着两人,不过收敛了灵力,又以缩骨之法改变了身形,故意躬着脊背,就像个干瘦的驼子,没有引起二人注意。 宋聘混在人流之中从茶摊经过,听到二人提到“白土岗”的字眼儿,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白土岗是个荒芜之地,杀人毁尸再好不好。 陆缺往那里走,明显就是最合适的动手机会。 宋聘提前一步赶到白土岗,观察周边地形,将指尖舔湿试了试风向,然后就在上风口坐了下来。 “有封息香和斗转金铃在手,杀姓陆那小子易如反掌。” “不过师弟交待让谨慎,那就谨慎点。” “对,谨慎!” 宋聘拔下发簪拨乱头发,躺在地上来回打滚,将长袄蹭出几个破口,然后又拔下许多蒿草铺地,身躯一蜷,躺到了上面,装成晒太阳的闲汉。 ……… 第396章 中了毒瘴 山乡茶摊供路人解渴歇脚,吃食仅有玉米饼、咸菜。 雪初五心里愿意尝试粗茶淡饭,要了张玉米饼,可咬了几口实在觉得干涩难咽。 无奈只能把玉米饼掰成小块儿,细嚼慢咽。 看着她为难的模样,陆缺含笑把玉米饼拿过来,“不想吃就为难自己了,我带了不少别的吃食。” “你小时候就吃这个?”雪初五同情地问道。 “并州种高粱,我小时候吃高粱面做的窝头,我娘亲会在里面掺点野菜,还没有玉米饼好吃。” 说话间。 两人付了茶水钱,起身继续赶路。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几块核桃酥,递给雪初五。他预料到路上会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在郡城买了不少吃食。 往白土岗的方向走,越来越荒凉贫瘠,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但天地空阔,阳光和煦。 雪初五心情很好,和陆缺聊了会儿修行心得,大步跨到他前面转了圈衣裙,宛若荒野绽放的白花。 ……不知不觉地就到了白土岗。 装成闲汉模样的宋聘,还在蒿草堆上躺着,脑袋上粘着草屑,长袄满是尘土,看不出哪里不对。 两人从宋聘几丈外经过,看见了他,选择了无视。 有心算无心,如何提防? 宋聘背身躺着,通过脚步声判断经过的两人就是陆缺和雪初五,待他们走出几十步后,拔了开铜胆瓶的瓶塞。 封息香无色无味,随着风向迅速扩散,很快覆盖百丈方圆。 而此毒瘴更厉害的是刚中毒时候,中毒之人不会有任何不适,察觉不到。 只有在灵气流转时才会发作。 陆缺和雪初毫不设防地走在毒瘴中,封息香已经随着空气流入他们体内,蛰伏于穴窍玄关。 百丈距离,起码得四百步,足够毒瘴深入骨髓…… “姓陆的,你死期到了。”宋聘心里得意盘算,同时按着手指掐算时间。 半刻钟以后。 他坐了起来,用黑布蒙住面,仅露出两双眼睛,随即飞身而起,隔空就像向陆缺后背轰出一拳。 拳劲裹挟灵力咆哮而出,化成巨大的拳印。 陆缺哪儿能想到路边儿晒太阳居然会是修士?居然会无耻地偷袭? 听见背后风响,回过身就慢了一步,慌忙运转灵力抵挡。 但这时。 体内似乎变得死寂一片,感觉不到命火的涌动。 灵气流出丹田,经气海穴,神阙穴,膻中穴,经行不过几尺,就变得无比缓慢,凝聚不起半点灵力。 糟糕! 陆缺还没意识到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拳印瞬间逼近,近在咫尺,就连施展影闪的空间都没有了。 情急下一把推飞雪初五,挥拳上轰,单以体魄力量抗衡拳印。 砰! 陆缺瞳孔紧缩,感觉拳头似轰在了生铁上。 强烈的震荡劲力轻而易举地将衣袖搅碎到了肩膀位置。 紧接着拳印的力量彻底压过来,如重锤般将陆缺轰出十几丈,身躯砸断一株干枯树干,重重摔在地上。 玩鹰的却被鹰啄了眼。 陆缺哪儿会有想到有一天也会被别人的偷袭? 真卑鄙! 陆缺狼狈起身,感觉骨头似被砸碎了一般,但此时无法调动灵气运动,还是迅速压下心中怒意,先以身份背景缓和局面。 他解下腰间宗门令牌,举起展示。 “我们是参合宫望月谷的弟子,如有得罪尊驾的地方,还请尊驾明示。” 雪初五快步来到陆缺跟前,目光交流,表示自己也无法调动灵力。 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以对方表现出来的灵力波动来看,道行在筑基后期,倘若雪师姐还能运转灵力,就还有抗衡的本钱,此时双双受制,局面就非常糟了。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是要劫财还是另有目的? 陆缺心念百转,同时紧盯着步步逼来的宋聘。 宋聘心里波澜大作,姓陆这厮也忒强悍了,单凭体魄力量接住他一拳,竟然没有受太重的伤。 不是用上封息香,恐怕真打不过。 宋聘捏着嗓子变音道:“参合宫弟子怎么了,从老子的地盘上过,就得拿出来好处孝敬老子。” “你想要什么?” “跟着你的这个女修长得不错,把她给留下,老子就饶你了狗命。” 宋聘这么说,目的在于破坏陆缺在雪初五心里的形象。 陆缺斩钉截铁道:“不行。” 宋聘阴沉笑道:“那你跪下给老子磕五十个头,学五十声狗叫,学的好了,老子也会放了你。” “我师傅是苏寒衣,我朋友是狼族共主白湛,我大哥是随州祝家苗裔,你放我们过去,今天这事我不与你计较。” “搬几个人名谁不会,老子还是介凡夫徒弟,余尽春的把兄弟呢。” “你……” “跪不跪?” 宋聘凝聚灵力,在手掌间显化出一条大戟,横戟直向陆缺眉心。 陆缺目测着宋聘之间的距离,暗自调整气息,说道:“你如果只是求财,我可以把咫尺空间送给你,里面有一柄材质绝佳的刀,一件杀伐威力强盛的令旗,一件可以用到金丹后期的防御法衣,这三件宝物足以让你拒地称雄。” “我宰了你,照样可以取走,先给我跪下磕头。” “这就逼人太甚了。” 宋聘认为稳操胜券,“逼你怎么了?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陆缺看了看身旁的雪初五,手指蜷曲了几次,最终虚握成拳头,轻轻压在唇边。 “师姐,待会儿不管你看到什么画面,都不要问我。” “你要做什么?” “杀人。” 雪初五微微一怔。 对方明显有筑基后期,道行还非常的凝炼。 纵然陆缺身负影闪神通,能够近身,但在不能动用灵力的情况下,仅凭筋骨之力凝聚的攻击,绝不可能杀得了对方。 光是灵力屏障都很难打破。 “师弟,咱们还是先跑!” 宋聘也猜测陆缺是要用影闪偷袭他,心里准备,也有斗转金铃作为防护,可谓万无一失,纵声长笑道:“老子就站在这里让你杀,你能动的了老子一根汗毛,老子随你姓。” ……… 第397章 一雷抹杀 微风里,叮叮铃铃的风铃声响起。 清脆好听。 宋聘灵力流动铺展,牵动斗转金铃,精巧的铃铛绽放红光,幻化蛟龙光影,在周身悬绕成环。 主动防御型灵器,一旦遭受攻击,就能将攻击反弹回去。 宋聘被蛟龙光影护在中央,感觉一股沉重如山岳般的力量,仿佛坚不可摧,安全感爆棚,便更加有恃无恐。 他冲陆缺勾手道:“来来来,别说老子没给你机会。” 陆缺右手皮开肉绽,鲜血不停往下滴,在白色土地烙下几点如梅花。 宋聘看着他,雪初五也在看着他。 如何杀人? 时间仿佛在这里变慢了。 陆缺的每一个动作,在他们眼里都很清晰,摊开了带血的手而已,不像是什么攻击性动作。 但是—— 陆缺的气息早已平顺,在死寂的人身小天中呼啸如风,触及到了神阙穴。 心神一念,蕴养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随之转动。 二十五万道黑色仙武道罡,牵动前世曾拥有过的神通伟力。 如万顷墨海从九霄泼下,覆盖了陆缺的心湖。 我即诸天,万类可炼。 “死。” 一个死字从陆缺口中念出,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化成粗大的黑色闪电,朝宋聘头顶直劈下去。 这怎么可能? 不能动用灵力,如何祭出雷法,宋聘心里十分诧异,只不过躲在防御屏障之内,依旧不慌。 “没……” 宋聘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仅仅是一个念头。 随即就看见那黑色闪电仿佛天地规则之力一般,不受任何外力干扰,毫无阻隔地穿过了蛟龙光影防护。 天地瞬间如墨。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知觉。 在最后的一刹那时间,宋聘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逆冲头顶,被煎沸抽离,头颅似乎爆裂。 生机如大河溃堤,倾泄而去。 丹田中的灵气积蓄重新化液成气,穿破皮肤血肉,飞散到了天地之间。 多霸道的手段啊。 宋聘没感觉到太多的痛苦,生命之火就要熄灭,有些恐惧,更多的却是担忧。 陆缺拥有如此霸道的手段,师弟魏宝恭还如何跟他作对?将来恐怕也要重蹈覆辙。 宋聘的生机逝去的太快,没有察觉到魏宝恭给他的封息香“解药”,其实是化血削骨的剧毒,所以在生命最后一刻,仍牵挂着曾为他跪行数里的师弟。 “师弟,师傅,宋聘已报师恩。” 无声的话语随着宋聘的生命之火一并熄灭。 知恩图报的人不会太坏,但修行界的利益争夺容不下他。 在雪初五眼睛里,黑色闪电劈中宋聘以后,他整个人很快就干瘪了下去,血肉迅速被剥离,剩下干枯的骨骼。 脸上蒙的黑布随之掉落,露出的也是骷髅。 随后。 骷髅骨架风化成灰,吹散到了白色的土地里,消失无踪。 而一抹红色雾气飘到陆缺身上,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紧接着,陆缺皮开肉绽的右手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转瞬恢复如初,看不见任何疤痕。 事情发生的非常快,前后不过二十几息时间。 雪初五瞠目结舌,反应不过来。 她本身猜测陆缺拥有汲取尸首灵力的手段,万万没有想到,陆缺还能够以活人为血食、为灵气补给。 这哪儿还是玄门正宗弟子?邪修都没有如此霸道狠辣。 而出手就能抹杀筑基后期,他到底还隐藏了多少。 雪初五心里疑云密布,想问,但又不能问。 陆缺道:“师姐?” “嗯……我……” 雪初五悚然一惊,从震撼中回神,不敢直视陆缺。 陆缺首次在人前施展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猜到雪师姐会是这副反应,轻轻拍了拍她道:“我没用这种手段对付任何一个好人,今天逼不得已。” “这事要是被外人知晓,天下修士恐怕要联合起来诛杀师弟。” “所以你得忘了今天看见的画面。” 雪初五呼吸有点急促,使劲抓着陆缺手臂道:“我懂,我懂,可你万万要小心,绝不能任何人面前暴露出来,哪怕被同门看到了,也得杀他们灭口!” “我一直很小心。” ……… 陆缺到宋聘身死,也没有看到宋聘的脸,不知其身份,以为只是个拦路打劫的散修。 他担忧还有同伙,连续施展两次影闪把雪初五一路带离白土岗,就连宋聘的遗物都没有翻。 离开白土岗以后。 两人仍然凭借体魄之力疾速奔袭,直跑出六百里渠州丘陵。 而除去渠州丘陵,就是景州地域,紧挨两州交界的地方就有村镇,还有州府屯兵之地。 这让陆缺放心了一些。 亥时了。 月明高悬,倾泻万顷清光。 两人在村镇外面的破落山神庙落脚,雪初五因连续奔袭,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柱子喘息不止。 陆缺情况还好,尽快调匀气息,体察了一遍身体状况。 穴窍玄关依旧死气沉沉,好像充斥着某种诡异,阻止着命火燃烧。 这到底什么情况? 不能动用灵力,总是让人感觉不太安稳。 等雪初五休息了会儿,呼吸渐渐平复。 陆缺问道:“师姐,我的灵力一点都提不上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能封住命火,却又不损害其他,我猜测应该是浮生仙门的封息香,从前叶间川教习曾讲过这种毒瘴。” “可有解法?” “没讲。” 陆缺愁虑地按住额头,“才走出渠州就遇到这么大的麻烦,接下来只怕是步步艰辛了,我待会儿再运功试试。” 雪初五劝慰道:“师弟,别太心急,前面二百里就是北武宗了,北武宗和咱们参合宫的渊源很深,或许能请北武宗的长老们帮忙解决。” “北武宗?” “门内基本都是主修仙武的修士,有三名元婴坐镇,算是中等宗门了。” “哦。” 缓了缓。 陆缺又道:“师姐确定咱们中的是封息香吗?” “八九不离十,但这点我也很奇怪,浮生仙门和咱们参合宫一东一南,相距十万多里,封息香怎么流转到渠州?我都没见过浮生仙门的人,更不可能有过节,真奇怪。” “可能那个劫道的不是浮生仙门的人。” 雪初五仔细回想当时情形,半晌之后说道:“劫道的那个人似乎刻意隐藏了主修的手段,看不出来使得是哪门哪派的功法,这事有必要通知宗门一声,让宗门长辈出面调查,免得其他师兄弟遭殃。” 陆缺点了点头,“师姐考虑周到。” ……… 第398章 她揍过我 微风在破落的山神庙里打旋儿。 雪初五靠着木柱睡了。 陆缺心有不甘,盘坐运功,尝试是否能突破封息香对于灵气运转的压制。 只是灵气流出丹田,经过穴窍玄关,速度越来越慢,到胸前中脘穴就停滞了下来。 经行不足两尺。 穴窍玄关中仿佛乌云密布,遮盖着命火玄阳。 尝试十几次都是如此,只能作罢。 陆缺浅睡了约莫两个时辰,醒来时鸡鸣欲曙,草草收拾,就和雪初五继续赶路。 没有灵力维系,修士也不过是体魄普通人,昨夜连续奔袭六百里,大耗体力,雪初五久违地饿了。 “师弟,咱们到镇上买点吃的。” “你身上有银子吗?” “都是大额银票,放在咫尺空间,但现在无法动用灵力打开咫尺空间。” “巧了,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无可奈何。 不过陆缺还是有点办法,从怀中摸索两张纸包的饼,一张啃了一小半儿。 正是昨日雪初五难以下咽的玉米饼。 陆缺把玉米饼递给雪初五道:“师姐吃吧。” “你不吃?” 陆缺撕下一半,“我半张就够了。” 雪初五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落魄过,拨了拨耳后青丝,粲然而笑。 酸甜苦辣皆是人生经历,或许如今分饼的落魄,将来会成为难忘的记忆。 她非常乐观。 ……… 穿过景州禾阳郡,往东六十里就是北武宗。 此宗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万余年前,也曾落日神宫一样鼎盛当时,不过在人妖两族大战中,作为东部战线的绝对主力,天骄翘楚全部打光,就剩下几十名杂役! 战争结束以后。 宗门中所剩不多的修行资源和典籍又遭不明势力的洗劫,家底也毁于一旦。 天道轮回,气数将尽。 只是剩下的几十名杂役,不忍北武宗道统就此绝迹,殚精竭虑地图谋发展,一点一点把重建了起来。 到如今算是中等宗门。 陆缺和雪初五在黄昏前到达北武宗,进入山门,一尊四丈高的塑像映入眼帘。 这是古代北武宗留下唯一盛迹。 塑像原先沉星钢打造,外部镀了乌金,在其穴窍玄关位置皆铭刻阵法,足可抵挡大乘修士,不过在人妖两族大战承受了太多的攻击,威能不复存在,就连外部的乌金也被人所熔炼。 现在这尊塑像已经斑驳不堪,布满刀剑痕迹,看不出原来模样。 陆缺被北武宗的接待弟子引着往宗门里面走,经过塑像时,蓦的心悸了一下,抬头往上看去,莫名地觉得熟悉。 难道是被前世坑过的人? “与我无关。” 陆缺心里默默念叨,转身走向北武宗内部。 到了北武宗外事堂。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外事堂副堂主,名叫钟世徒,金丹初期,中年人模样,一脸淡雅和气,如饱读诗书之人。 “两位愿意来鄙宗做客,蓬荜生辉,可得多住几日,让鄙宗那些不成器的弟子开开眼。” 雪初五淡笑道:“参合宫和北武宗世代交好,钟堂主别拿我们当外人。而且我和钟素钟师姐私交甚好,正经算是您的晚辈,你千万别太客气。” 钟世徒是钟素的亲叔祖! 只是钟素的天资很高,当年被南宫月漓抢先一步带到参合宫里修行。 谈起此事,自然就拉近了几分关系。 钟世徒捋须笑道:“上上届霜降大比,钟素败在你手里,可是不服气了许久,来看望我时唠叨过。” “当时我身上有件厉害的护身灵器,借此才侥幸胜过半招,真凭自身实力交手,和钟师姐打三十招也就输了。” 雪初五既抬高了钟素,也不过分贬低自己。 字字句句,都是人世情故。 真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钟世徒心里暗赞了一句。 聊过几句家常,气氛越发融洽。 钟世徒把话切入正题道:“雪姑娘,你确定你们中的是封息香之毒?” “觉得很像。” “我师姐曹玉蓉对驱毒疗伤钻研颇深,带你们去找她看看。” 钟世徒又带着二人赶到曹玉蓉洞府。 这是位身材十分高大的女子,比陆缺还要高小半头,剪了齐肩短发,英姿飒爽,压迫感很强,给人一种常常家暴道侣的感觉。 她用的兵刃也颇为震慑人心。 一柄方天画戟,戟柄都将地面压出了裂纹。 陆缺作为主修仙武的修士,免不了好奇打量别人兵刃,余光瞧了瞧,猜测这柄方天画戟的份量可能不比断夜轻,也得有七千二百斤。 “参合宫的两个小友,雪初五和陆缺,经过渠北丘陵白土岗的时候遭人暗算,可能中了封息香之毒,师姐帮忙看看。”钟世徒和气地介绍情况。 曹玉蓉不太客气,“参合宫高手如林,用的着咱们来多管闲事?” “两位小友这不是出门在外。” “哼。” “师姐帮帮忙。” 曹玉蓉扫视陆缺和雪初五道:“你俩是参合宫哪个堂口的?” 雪初五回话道:“望月谷。” “嚯,童信带出来的弟子,我前几年揍过他。” 这要是其他宗门长辈,雪初五可能还会帮忙说两句,童信那就算了,童掌事那张嘴挨揍也是免不了的。 雪初五温婉一笑。 曹玉蓉又问道:“苏寒衣近来如何?” “我师傅正准备闭关破境。” “你师傅?” “前辈,怎么了?” 曹玉蓉瞪眼道:“她揍过我!” “这……” “也没什么可忌讳的,前些年我找她挑战,她起初死活不跟我打,被我缠了两天才同意过十招,于是我全程挨打,到最后流着鼻血回了宗门,记忆犹新,记忆犹新。” 陆缺和雪初五心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曹玉蓉捋了捋衣袖道:“等你们回到参合宫以后,过两年我还去挑战。” 雪初五微微挑眉,“呃,好……” “你们年轻还不懂,和你们师傅打架是很过瘾的,我估摸肯定还打不过她,但挨他一顿毒打也不错。” 啊?居然挨打不够? 前辈们的心思可真是飘忽不定,让人难以理解。 雪初五恍神之间,曹玉蓉已经捉住她的手腕探查情况,闭眼沉吟了片刻,“还真是封息香。” “前辈可有驱毒之法?” “不用浮生仙门的解药,肯定得多费点力气,但也能解决。” “那就有劳曹前辈,请曹前辈先帮我师弟驱毒。” 曹玉蓉打量陆缺道:“不行。” 雪初五诧异,“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这理由就很充分。 当然,如果只是拉个手,亦或解下上衣施针调理,曹玉蓉倒也可以接受,只不过封息香涉及周身穴窍玄关,得有更深层次的宽衣解带,实在需要避讳。 ……… (小提醒:钟素是上上届霜降大比,雪师姐的对手,当时雪师姐硬实力不如她,穿了万鳞白玉甲才赢了) 第399章 撼星拳法 曹玉蓉明早才能给雪初五祛除封息香。 陆缺和雪初五就在北武宗暂时住下,不管怎么说,问题解决一点就少一点。 雪初五给童信写了封信。 一是浮生仙门的封息香流转到了渠州,事出蹊跷,请宗门查办。 二是请童信想想办法,到宗门丹塔求一枚能祛除封息香的丹药。 参合宫没有专门针对封息香的丹药,不过封息香只是筑基层面的毒瘴,以参合宫的雄厚人力物力,只要愿意出手,肯定能够解决。 就看童信愿不愿卖力气。 雪初五吹干墨迹,就把信件放到北武宗的邮驿。 回来后,先去了隔壁陆缺的住处。 “我让童掌事帮忙替师弟想想办法,三五天内就会有消息。” 陆缺见雪初五面色疲惫,温声道:“师弟这两天没少劳累,先回去休息休息,我也没那么着急。” “如果童掌事求不来驱毒丹药,咱们索性就先回宗。” “嗯。” 雪初五拧身回去。 陆缺倒了一杯水喝,略微休息调整,便再次尝试运功驱毒。 然而这回静心运功,情况更糟,封堵着穴窍玄关的封息香,似乎连成滂沱大雾,完全遮盖住了命火玄阳,灵气运行到下脘穴就已经停滞不动。 越发严重了。 而修行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运功吸收灵气,丹田中的灵气积蓄还会慢慢往外耗散。 陆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攥起拳头捶打着额头,寻思解决不了,真的回宗门去想办法吗。 可此次远游不过走出千余里路,就要折返,实在太窝囊了。 “这点问题都无法自行解决,如何解决宿世仇敌?” 陆缺起身踱步,让心境先平静下来,思索起这些年看过的典籍与仙武心得,先从中寻求方法。 明月经天,时间逝去。 将近黎明时候他才睡了会儿。 翌日。 雪初五到曹玉蓉的洞府接受治疗,陆缺独自在北武宗的疏林烟径徘徊,继续琢磨如何自行祛除封息香,不知不觉走到了北武宗的授课之地。 二三百名筑基弟子围坐林间,授课教习居中传授仙武。 讲的是古代北武宗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仙武秘籍《撼星拳》,创作此拳术的前辈性情狷介霸道,开宗明义八个字: “拳撼星河,掀天三尺。” 不过可能吹牛吹得太大。 从人妖两族大战结束为分界线,至今三千多年,北武宗的弟子也没有人能从《撼星拳》练出来什么名堂,学是学了,感觉却很普通。 现如今北武宗还愿意讲《撼星拳》,可以说是出于情怀。 陆缺误入北武宗的授课之地,北武宗诸多弟子视线纷纷投注了他身上,他自觉十分冒昧,致歉道:“我想事情想的走了神,不是故意跑过来的,我这就走。” 胡须如戟的北武宗教习爽朗道:“在下徐问,小友如何称呼。” “陆缺。” “看小友身架也是主修仙武的?” “练刀和拳。” 徐问很大方道:“那也不妨听听。” 《撼星拳》在北武宗已经不是什么非得捂着不放的宝贝秘籍,让其他宗门弟子听听也没什么大不了,无关紧要。 徐问还想等讲完以后,让陆缺和北武宗弟子切磋切磋。 有交流才有进步嘛。 而陆缺琢磨祛除封息香之法,琢磨的头昏脑胀,正好换换脑子。 于是就冲徐问拱了拱手,在外围坐下来旁听。 《撼星拳》共有三十六招。 陆缺托着下巴看徐问演练了一遍,已经在心中临摹出二十招,看第二遍时候,便把总共三十六招的一气贯通。 此拳迅捷劲烈,行云流水,倒像是套很不错的拳术。 但可能是陆缺仙武心得看得多了,总感觉这套拳术少了点什么。 “很精彩!”等徐问讲完收拳,陆缺称赞了一声。 徐问视线越过众人,直指陆缺:“《撼星拳》乃是鄙宗先贤所创,可能是受限于时代,并不算什么威力强盛的拳术,小友不用违心称赞。” 陆缺感觉《撼星拳》还有某种神髓没有表现出来,不知为何徐问为什么要贬低这套拳术。 他不是喜欢与人争执的人,只道:“我写过的拳术很少,眼界也不高,真心觉得《撼星拳》很精彩。” “呵呵。” 北武宗的许多年轻弟子,也跟着徐问呵呵一笑。 原来参合宫的弟子眼界也就这样。 就这啊?估摸着这个叫陆缺的,在参合宫里也不是多么出彩的弟子。 连拳术优劣都分辨不出来,就会附和。 徐问摆了摆手止住弟子们的笑声,又和陆缺说道:“陆小友来我们宗门做客,露两手瞧瞧如何?” 这自然是想让陆缺和门下弟子切磋的意思。 行走修仙界这几年,陆缺已经不忌讳和人交手切磋,可惜现在条件不允许。 “抱歉徐前辈,我中了封息香,没办法动用灵力了。” “这……” “一点都动用不了。” 徐问甩了甩手道:“那就算了。” 陆缺总觉得《撼星拳》的某些细节被忽略了,想要探明究竟,起身拱手道:“徐前辈,您明天讲《撼星拳》时候,我能不能再来旁听一次?” “这有什么不可?想来随时过来,明天我会把招式掰碎了细讲。” “多谢前辈。” 陆缺行礼离开。 等他身影渐渐远去以后,北武宗的年轻筑基弟子不由都笑了起来。 “徐教习,您之前不是常说参合宫的弟子多英才俊秀吗。” “是啊,但英才俊秀就是这副模样?” “你们说这位姓陆的道友是不是资质太低,在参合宫没有得传什么仙武功法,跑到外面偷师来了?《撼星拳》都能听得这么津津有味,要么是咱们北武宗近代创作的卓绝功法给拿出来,他恐怕就得叛宗,加入咱们北武宗了。” “大宗门弟子竟有这么没见过世面的。” “他恐怕就是当杂役的。” 众多年轻筑基弟子议论纷纷,满是欢乐的讥笑。 徐问呵斥他们道:“都住嘴!《撼星拳》再怎么不好,也是咱们北武宗的先贤的献血创作,外人尚且称赞,你们是嘲笑什么? “可这套拳术如今就是情怀……” “还敢犟嘴?” 陆缺依稀听到几句来自背后的嘲讽,并不在意,回到了临时住处,就在外面空地演练起《撼星拳》这套拳术。 等北武宗的筑基弟子课业结束,各自回来,瞧见陆缺演练《撼星拳》,嘲笑之色就更加浓郁了。 还真是来偷师的! ……… 第400章 心境暴涨 陆缺用了一天的时间,把《撼星拳》的招式先练熟。 翌日仍去旁听徐问传功授课。 能做教习的修士,耐心少不了,徐问把《撼星拳》的招式掰的非常细,每招都会详细讲两遍,并用其他仙武理论佐证。 凭心而论。 这点比苏寒衣强上百倍,大表姐教陆缺和雪初五修行之道,每次都是笼统概括,细节根本没有。 如果陆缺和雪初五有不懂的地方,就回一句话,自己多想想。 主打一个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还好! 陆缺只是资质平庸,悟性却极高,凭自己心智就能悟出来不错的仙武招式。 陆缺仔细聆听着徐问拆解《憾星拳》招式,心中反复临摹,将诸多细枝末节也全部融汇,越发觉得这门拳术应有玄妙之处。 可玄妙之处究竟在哪儿,却又说不来。 与陆缺一同听课的北武宗弟子,就没有这么认真。 大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学个大概招式。 毕竟这些年北武宗也涌现出不少人才,创作了许多更具威力的仙武秘籍,谁也不愿意把心思浪费在该被淘汰的《憾星拳》上。 修行功法也得与时俱进不是? 他们见陆缺听得入迷,就觉得这人挺傻挺笨的。 参合宫也用滥竽充数的啊。 陆缺完全无视。 听完徐问授课,就老实回到住处,在平旷之地演练《撼星拳》,把所有招式融汇贯通。 ……… 朝起暮落,四天时间过去。 雪初五依然没从曹玉蓉的洞府出来。 陆缺穴窍玄关被封息香封堵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即便心湖明净如水,都感觉不到命火的燃烧状态了。 好像重新回归肉体凡胎,对灵气的反应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没能从读过的仙武典籍中,找到祛除封息香的方法,心里有些焦躁不安。 黄昏时。 又推开门,到外面空地练习《撼星拳》派遣。 “参合宫陆道友还真把《撼星拳》当成个宝了,练得这么勤奋。” “自身没有拿得出手的仙武秘籍呗。” “可惜他现在动用不了灵力,不然我真想和他较量较量,看看他到底学得什么糟烂玩意儿。” “那不是欺负人?” “哈哈哈。” 两名北武宗瞧见陆缺炼《撼星拳》,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好不欢乐。 陆缺听见了两句,不太在意,继续演练《撼星拳》招式,让筋骨完全舒展开,出拳虎虎生风。 直至天色入夜,天穹升起璀璨群星。 “明明感觉有一点熟悉的玄妙,怎么就是抓不到呢?” 陆缺喃喃自语,坐到门前休息。 憾星拳…… 以憾星二字命名,会不会和星辰有什么关系? 他抬头向上望,星辰洒满天幕,闪烁的光芒像是幽寂的冷焰,将深邃宇宙映出薄薄的蓝色。 挺漂亮。 不大多会儿,有流星从“合阙”二星之间划过,迅速消失于夜幕。 陆缺眼前一闪,好像神魂上有某种东西被触动,剥落下来些记忆碎片。 同样的初春,同样的夜幕,同样的漫天星辰。 “难道?” 陆缺猛然起身,飞速跑到了北武宗山门那尊斑驳的塑像前面。 一人一塑像。 几步距离,相隔似万年。 “拳撼诸星,掀天三尺,如此狷介猖狂的话,只怕古今修士之中也有你敢说了,是你对吗?” 陆缺凝视着高大的塑像,目光变得极为长远。 仿佛从塑像上看到了前世。 虽然塑像经岁月侵蚀,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来最初面貌,但陆缺非常确信自己的想法。 这就是古代北武宗修士为前世所建的塑像! 陆缺后退几步,与塑像相对而立,眼中微微一晃,就看到了北武宗修士、从来不曾看到的画面。 塑像身形急剧扩散,无限暴涨,似化为苍穹宇宙。 而周身穴窍玄关就变成了点缀宇宙的繁密星辰。 这一刻。 陆缺心神如置星河。 “《憾星拳》原来是前世留在北武宗的仙武秘籍,怪不得我见了就觉得熟悉,还鬼使神差地想弄清楚其中玄妙。” 《憾星拳》或许并不是前世为陆缺预留的,不过按照以前经验,前世所留之物绝无凡品,这秘籍自然也得收了。 陆缺很快恢复平静,以心神出拳,将三十六招《撼星拳》挥洒在虚幻的星辰之中。 但见虚幻的星辰晃动,摇落漫天冷光,心中便渐渐明悟。 穴窍玄关并非不可移动的死坟! 一念通,诸念通。 趁着心神与前世记忆重叠,犹如神性加身,陆缺心中极空极静,持续以心神递拳。 三十六招练过一遍,便犹如练过万遍十万遍,变得无比熟稔牢固。 几乎是炼一遍就有一重新境界,到了第第九遍,对于拳术的理解已如山岳拔地,远远高出了如今的道行。 或是金丹后期,或是金丹圆满…… 只可惜。 陆缺如今的精神力还不够强悍,连续以心神出拳到第九遍,就已经无法支撑,眼前幻境随之蓦然消散。 “别啊— 陆缺意犹未尽地大喝了一声,急得脸色都白了。 但是周围已恢复如初。 塑像还是塑像,一堆风雨斑驳的冷硬沉星钢。 好不容易从前世身上拔下来点好处,却还这么短暂,陆缺心痛如刀绞,本能地按住了胸口。 同时五官扭曲,比宁归被绿的时候还要难看。 唉。 他清楚心境与前世所剩不多的记忆碎片重叠,这种机缘可遇不可求,错过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郁闷地哀叹了一声。 然后迅速冲过去,冲着塑像底座踹了一脚。 “陆小友,不可!” 从外面赶回来的外事堂副堂主钟世徒恰好见到这幕,连忙阻止陆缺,“我知道陆小友因无法祛除封息香气恼,可塑像应该塑的是鄙宗前前前前、前不知多少代的先祖,不可亵渎的。” 被抓了现行,陆缺很尴尬,他很少做这种没素质的事。 可是…… 前世今生,神魂还是一体。 陆缺本质上还是他们北武宗的老祖宗,老祖宗踹一脚自己塑像又怎么了? 而前世手段通天,算计通天,后辈怎么这么不争气,等往后道行有成了,必须得教训教训这帮孙子们。 陆缺暗暗想了想,面上平静道:“不好意思,心里有点堵。” ……… 第401章 睡了八天 重合前世的记忆碎片,以心神出拳,半个时辰就把仙武心境推升了好几层,要胜过陆缺独自练武一甲子带来的心境提升! 但对于心力的消耗非常大。 走回去的路上,陆缺就感觉越来越累,眉心处软绵绵的,眼皮重的睁不开。 甚至都忘记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一时间浑浑噩噩。 到了住处。 他残存的意识仅剩“得小心”三字,迷迷糊糊插上院门门闩,走进卧室,也不知鞋子到底脱没有脱,就倒在了床上,阖眼立即睡着。 ……… 陆缺陷入昏死般的沉睡,时间匆匆流逝。 雪初五到曹玉蓉洞府驱毒的第十二天,体内封息香才被彻底祛除干净,拜谢了曹前辈的施治之恩,就匆匆回来看陆缺。 过去这么些天,谁知情况如何呢? 她来到陆缺的住处,唤了几声,里面迟迟没有动静,无奈下飘然越过了围墙。 “师弟?” 循着陆缺的气机进入卧室,雪初五就看见他横躺在床上,睡得好像很沉,过去轻摇了摇他。 “师弟,你怎么了?” 感觉身体被晃动,陆缺猛然翻身起来,疾退五六步,警惕地环视周围环境,等视线移到雪初五脸上,紧攥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连续沉睡八天,他睡懵了。 雪初五见陆缺如此戒备与茫然,很不明所以。 “我是师姐啊,你怎么回事?” 陆缺当然知道眼前的是雪师姐,不过突然从沉睡中被唤醒,确实很懵,向雪初五摆了摆手表示没事,然后坐下来整理思绪。 此地是北武宗接待同道的宅子。 他是因为中了封息香毒瘴,命火被封,才来到北武宗寻求帮忙。 紧接着在北武宗山门见到前世塑像,以心神出拳学习《撼星拳》精义…… 沉思小半个时辰,陆缺总算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串联起来,眼中也渐渐恢复清明。 “我是从咱们到北武宗的第四天晚上就开始睡的,一直睡到现在,其间都没有醒来过,现在是第几天了?” “第八天,今天正好是春分节气。” 睡了这么久! 陆缺下意识地往脖颈去摸,摸到外形为平安牌的咫尺空间,硬邦邦的,庆幸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北武宗的弟子没把他看在眼里,想不到他这样的无名之辈也能身怀重宝,不然的话,不说趁他昏睡给他一刀,把咫尺空间给摸走了,找谁要去? 这帮不知几百代的玄孙弟子操守还行。 确定身上的东西一件没少,陆缺打量起雪初五,师姐已经恢复灵秀神采,眼眸中透着宛若兰雪的清气,看来封息香毒瘴被清理干净了。 而从进门之后。 雪初五就察觉到陆缺身上的灵力波动,弱的微不可察。 这显然表明掌事童信那边儿,还没有给陆缺求来解毒的丹药。 童掌事有着厚若城墙般的面皮,撒泼耍赖的造诣无与伦比,此次竟然掉链子了,怎么当的掌事? 干脆卸任得了。 雪初五对此有些怨怅,不免腹诽。 在她心里,陆缺的份量也远比远游磨砺重要的多,当机立断道:“师弟,咱们回宗找宗门去长老们医治。” 陆缺道:“不用了。” “耽搁的太久,境界也会被拉下。” “我明白,不过我好像有了祛除封息香的方法。” 雪初五很诧异道:“什么办法?如果封息香只是简单的阴邪毒瘴,我有雷阳正体的先天优势,现在灵气运转恢复正常,倒是可以帮师弟清理,但此毒瘴之性其实比较中正平和,雷法也无济于事。” 陆缺有八成肯定道:“我应该可以用仙武的路子自行祛除。” 雪初五越发诧异,俏脸满是问号。 眼前陆缺的穴窍玄关被封,命火被封息香毒瘴压制,根本无法酝酿灵力,更无法动用仙武。 难不成他炼化修士为血食的手段,也能炼化体内毒瘴? 两人大眼瞪小眼。 陆缺脸色略有几分为难道:“师姐,这事我没法和你解释。” “那你自己先试试,不行一定得回去,千万别硬撑着,咱们现在这点微末道行,依仗宗门势力解决问题并不丢人,能用就尽管用。” 雪师姐脸皮可不薄,优秀的人脸皮都不会太薄。 陆缺笑了笑,赞同道:“有道理。” “还没问你这回怎么睡了这么久?封息香可不会置人昏睡。” “以心神出拳,耗费精神过度。” “嗯?师弟的拳法还是脱胎于咱们家家传的《奔雷诀》,这只是世俗武功,不应该太耗费精神。” 雪初五还没有跟陆缺结契道侣,可提前就把自己当成了陆家的媳妇,并非还是正宫大房那种,说起《奔雷诀》,不由自主就说成了咱们家的。 陆缺嘴角噙笑,顺着她的话道:“我用心神出拳练得《憾星拳》,不是咱们家的武学。” “我听过这门拳术,不过这门拳术好像该被时代淘汰了。” 这? 陆缺没法评价了,《憾星拳》可是前世所创武学。 “……没事,反正我没事。” 聊完了这些。 雪初五转身去给陆缺打水洗脸,又生火烧水,沏上北武宗的五明醒神茶。 她把茶端到陆缺跟前,揭开茶杯盖吹了吹,才递过来。 不喜欢喝茶的陆缺也连着喝了两杯,随后和雪初五并肩走出院子。 时间是午后,阳光明媚,吹来的风也带着逐渐浓郁的春气。 路旁花木已发,零星蓝白。 陆缺陪着雪初五沿路走了一段儿,在一处激流飞湍的瀑布前停下,屏气凝神感知体内状况。 经历八天昏睡,他的情况越发糟糕,心神内探时,穴窍玄关里好像是一团粘稠的浆糊,彻底阻隔了感知,压根儿探查不到命火到底如何。 真像是废了! 陆缺自嘲地咧嘴一笑,站在瀑布底下舒展起筋骨,以非常缓慢地速度打了两遍《撼星拳》,看起来毫无气势可言。 “到了北武宗,师姐不去跟北武宗弟子切磋几番吗?” “你现在还没好,哪儿有心情?” “远游磨砺肯定得多见识见识各门各派的手段,别浪费了机会。” 雪初五摇了摇头道:“我不去。” 她此时不愿意去,陆缺也不勉强,在筋骨逐渐舒展开以后,就逐步加快了拳术的速度与力量。 拳劲激荡,声若滚雷。 可劲力却没有倾斜出去分毫,连瀑布前飘荡的烟气都没有震散。 雪初五对此大惑不解,《憾星拳》的威力未免也太小了。 拳撼诸星,掀天三尺,就这? 陆缺余光扫到雪师姐诧异的脸色,开口道:“师姐,你来接我一拳试试。” 道侣切磋,琴瑟和鸣,当然很好了。 雪初五心作此念,挽起宽大衣袖,向陆缺摆了摆纤掌。 陆缺皱起眉头道:“我可不是让你家暴我,我是让接我一拳。” 家暴?这词听起来蛮有趣,雪初五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可她喜欢师弟喜欢的紧,哪儿舍得当真动手。 身形飘然而来,在陆缺出拳时,挥掌抵住陆缺的拳头。 砰! 一声轻微响动。 本来以为会承受很大力道的雪初五,掌心里却几乎不受力。 “这什么意思?” 陆缺继续挥拳,“《撼星拳》玄妙之处就在于此,修炼之初,并不是要练出来多强的功伐威力。” “不懂。” “师姐刚祛除体内封息香,先去运用激发灵力吧,我得专心练拳了。” ……… 第402章 合情合理 瀑布不远有株垂丝海棠,海棠花将开未开,粉红尚淡,如微雨湿胭脂。 雪初五挺喜爱这份景致,衣袖飘然间,已经走到海棠树下。 她左右观望了一眼,随后静坐运功。 《九鼎积雷》威力凶猛爆裂,几乎犹如雷罚,但平常蕴养雷性却需要稳定温和。 雷者,阴中之阳,滋始草木。 雪师姐收取上界雷池青砖之后,灵气积蓄越发纯净,平和运转《九鼎积雷》时,细微雷性散布于周围,使将开未开的海棠花在很短的时间绽放了夭夭一树。 陆缺还在瀑布下演练《憾星拳》,意蕴渐渐高古飘然。 此拳术的门槛极高,初练时就得有五万四千斤的体魄力量。 以这种惊人力量,收敛于内,震荡穴窍玄关使气息融汇。 陆缺刚才出拳毫无攻击力,其实就是把劲力收敛到了体内,层层下沉,从血肉到脏腑,再延伸到穴窍玄关。 说实话。 他在弄清楚《撼星拳》的精义后,感觉前世创作这门仙武秘籍的初衷,就是为了坑人。 此拳术得从筑基境界开始学,可筑基修士,有几个体魄力量能达到五万四千斤的? 陆缺所知,仅有两位。 一是吸收九滴地灵浆的自己,二是未渡劫化形时候的白湛。 这门槛实在太高了,普通修士爬都爬不过去。 北武宗的修士都嫌弃《撼星拳》威力平庸,情有可原。 因为他们根本就达不到修行《撼星拳》的条件,根基都扎不稳,学也就是学个招式模样。 那还何谈威力? 陆缺心里想了想,专注练拳。 在一拳一拳挥出之间,心神渐渐宁静,脑海中呈现出星河宇宙的画面。 他之前旁听徐问传功授课,感觉徐问讲的非常精细,但缺了一点很重要的东西,其实缺的就是这幅画面。 《憾星拳》之所以有此名称,不仅仅是前世口出狂言。 而是前世视人身为一方微缩宇宙,穴窍玄关为诸天星辰,须观想宇宙繁星,与自身穴窍玄关呼应。 ……陆缺用心神契合前世的记忆碎片练拳,当时九遍,如炼百万遍,仙武意蕴起码达到了金丹后期的水准。 此时拳术挥洒,心中呈现星空图相,如身在星河,似虚似实。 拳法向外,劲力却向体内收束。 随之身形越来越快,化为如雾残相,一层层向体内收束的力量激荡了起来,冲击着四肢百骸,直延伸到穴窍玄关以内。 轰! 沉积在穴窍玄关的封息香蓦然翻动,震散了些许,从毛孔排出体外。 “果然有用。” 陆缺眯了下眼睛,继续演练《撼星拳》招式。 而他此时的仙武意蕴远远超过道行,举手投足已暗合天然玄妙,虽然体内灵气积蓄凝滞不动,却引动了外界的天地灵气,向他的周身聚拢过去。 渐渐地。 外界灵气汇聚成了蚕茧形的圆球,将陆缺包裹其中。 封息香遭受激荡,不断松动地剥落。 穴窍玄关中出现了一些清明。 ……… 黄昏前。 雪初五从繁花夭夭的垂丝海棠树下醒过神,睁眼一看,猛然瞠目结舌。 怎么周围的灵气都在向陆缺汇聚,甚至出现液化成雾之状,肉眼都能看到了? 他明明受封息香限制。 而且哪儿有筑基修士能把外界灵气雾化的。 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雪初五定睛看着陆缺,很快就发觉陆缺此时演练《撼星拳》,多了种翩然出尘的高古意蕴。 根本不像筑基修士。 她在师傅苏寒衣身上见过这种意蕴…… “师弟才修行多久?” 雪初五看得极其出神,心脏怦怦跳动,竟对原本就很喜欢的师弟又萌生出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等陆缺收住拳脚,走过来,雪初五轻咬了咬红润唇瓣,腮边居然红了。 师弟真是浑身闪着光! 陆缺把挽起的衣袖放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我试了试,我的方法还真能祛除封息香。” 雪初五莫名的心花怒放,没说话,娇躯往前一探,给陆缺来了个突然袭击。 然后迅速退开。 陆缺还是不太懂女儿情思,伸手摸了摸侧脸上湿润的一块儿,提醒道:“师姐,咱这是在北武宗,还在是光天化日之下。” 雪初五抿嘴一笑。 怎么了? 往后要葬在陆家祖坟的人,还不能和当家的亲热了。 合情合理。 谁爱看看去,谁爱说说去。 她道:“我知道啊。” 陆缺嘴角牵了牵,被雪师姐的突然犯起的花痴整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平常白天,她还挺理智的。 还是谈正事吧。 “师姐,我说我用的方法也能祛除封息香。” “那就太好了。” ……… 两人谈话时候。 一道银亮剑光疾速落入北武宗,熟门熟路地飞到外事堂前。 “素儿,过来了。”外事堂副堂主钟世徒感知到凌厉剑意,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外,和蔼地看着走过来的飒爽姑娘。 来人是参合宫钟素。 钟素隔着老远道:”给叔祖请安。” “免了免了,今儿怎么得空过来。” “本来过年时候就想过来看望叔祖,不过当时正冲击筑基中期给耽搁了,这段时间刚好稳住境界,就过来看看,另外也是受了我们宗门望月谷堂口童掌事所托,来给陆缺送丹药,一举两得。” 钟素的性格犹如其剑术,直来直去,透着干练。 说话的语速也非常快。 钟世徒捋须笑道:“那你先办正事,陆缺他们在东面专门接待其他宗门道友的院落。” ……… 第403章 掌事候选 钟素和北武宗弟子常来常往,因自身实力过硬,收获了十几个迷弟迷妹。 过去找陆缺时,身后有七八个人跟随。 “钟姐姐大半年没过来,原来是突破筑基中期了,真厉害。” “好久都没被钟姐姐揍过……” “钟姐姐是要给那位雪姑娘送药么?她已经被曹长老医好。” 钟素道:“给陆缺送的!” 此话一出,北武宗弟子都有些不解。 陆缺那小子目光拙劣,就连《憾星拳》都能视若珍宝,好像没见过世面的破落散修似的,还要劳烦钟姐姐送丹药? 明显就不配,很不配。 众人忽然噤声。 钟素回眸扫了一眼,看他们神色似乎对陆缺颇为轻视,好笑地耸了耸肩。 “别去惹他啊,不然就你们几个细胳膊细腿的,少说也得被打的怀疑人生。” “他?钟姐姐夸张了吧。” 钟素抬手就给说话的青年一个大栗爆,板起脸道:“我打不过我丰师姐,丰师姐上回和陆缺交手,第二招就被打到昏死,你们觉得你们和他打什么结果?” 北武宗弟子不说话了。 原来平平无奇的陆缺竟这么生猛,可他为何对《撼星拳》那么上心? 难以理解。 到了陆缺暂住的院落。 钟素让几位迷弟迷妹先回去,独自敲门进去。 陆缺和雪初五在院中休息,看见进门的是钟师姐,都站了身相迎。 “钟师姐。” “钟师姐怎么过来了?” 钟素简略叙述来龙去脉,取出一只瓷瓶递给陆缺。 瓷瓶是枚“玉胎翻息丸”,能够引动穴窍气息的上品丹药,并非专门针对封息香,但根据中了封息香的症候判断,应该会有效。 看来童掌事也算上了点心。 不过陆缺已经找到祛除封息香的方法,用不用玉胎翻息丸都无所谓。 ……总是枚上品丹药,就收着以备后患吧。 雪初五问道:“钟师姐,宗门派人去查封息香的来源了吗?” “童掌事请你们堂口的长老去调查,好像是伍幽夜伍长老,到白土岗查过后,给出定论,这是某个得到封息香的散修,流窜到了渠州境内。” “有点巧合了。” “雪师妹怎么想?咱们参合宫和浮生仙门是不太对付,两宗弟子外出游历,常常有相互厮杀的事情发生,可渠州总是咱们参合宫的势力范围,浮生仙门的人找晦气,也没胆子到渠州地盘撒野。” 雪初五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没再这上面多说。 而此事也的确很难从一点蛛丝马迹,推断出全貌。 陆缺扶着额头思量当时细节,回忆起雪初五曾在庆南郡见过一个很宋聘的人,心念忽然闪转,开口道:“钟师姐,你认得魏宝恭和宋聘吗?” “当然认得!魏宝恭当年跪行数里到宗门丹塔为宋聘求药,宗门里人尽皆知。” “这几天可曾在宗门见过他们?” “到藏书楼借阅典籍时碰到过魏师兄,好像是宋聘的任脉旧伤又犯了,查找典籍寻找缓解方法的。” “这样。”陆缺心里嘀咕起来。 这两人都在宗门,说明当时炼化的劫道之人不是他们。 难道和魏宝恭、宋聘无关? 他心里存疑。 但逻辑却有诸多解释不通的问题。 假如真是魏宝恭暗中作祟,魏宝恭如何准确得知他和雪初五会经过白土岗? 两人行程仅有南宫月漓略知一二,南宫掌事何等身份,绝不至于跟魏宝恭苟且。 再者,如果雪初五在庆南郡看到的人真是宋聘,那在白土岗下手也八成是宋聘,此人已经被炼化成渣,哪儿还会有任脉旧伤复发的事。 就算他能回魂,他躯体也没了啊。 陆缺哪儿会知道,从宋聘离开参合宫那刻起,魏宝恭就在制造宋聘仍然留在宗门里面的假象? 魏宝恭的心思同样很细腻。 为了彻底跟此事撇清关系,做了诸多思虑。 这就让陆缺对他怀疑减淡许多,更倾向于确实点背。 钟素和陆缺交集不多,对他的印象基本来自于道听途说,小牲口、老六之流,她不太喜欢这种心思深沉的人,于是又转向雪初五。 姑娘猛然回头,视线不经意落到雪初五胸前,嘴角迅速往下撇了撇。 怎么起伏之势如此大? 也不嫌坠得累…… 钟素心念一闪,迅速话归正题:“雪师妹,童掌事还让我和交待一件事。” “什么?” “他让你独自历练,这两三年时间就到景州、渠州、见州、贺州四州之地,拜访这四州的所有宗门和修行世家,适当地和同辈交手。” 雪初五慢慢皱起眉头,脸色不悦。 如果按照童信的所吩咐历练,那过了景州以后就不能跟陆缺同路了。 这是掌事还是多事? 她道:“为什么?” 钟素瞪了一眼雪初五,师妹明显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修仙界讲究个人实力,也讲人情世俗。 童信让雪初五拜访四洲之地的修仙宗门和世家,摆明是让她建立人情往来,把她往未来望月谷掌事的方向培养。 东西都给准备了。 钟素从袖口取出封信,推给雪初五。 信封中有童信的亲笔信;一枚白色的外事令牌,持此令牌就代表参合宫颜面! 雪初五阅读了一遍童信的信,顿时就无奈起来。 此事不仅有童信的意思,连师傅苏寒衣也首肯了。 必须得照章办事。 “我……我素质也没那么低,童掌事和师傅怎么想把堂口掌事的方向培养?” 钟素大笑道:”师妹对咱们宗门弟子堂的掌事成见很深啊。” 雪初五白眼道:“他们有一个素质高的吗?” “那倒真没有。” “唉。” “掌事候选也不是一个人,雪师没不愿意做,总有人愿意,将来推辞就行了,但此时还是得按照童掌事吩咐的历练方式来。” 雪初五无奈叹气,胸口跟着微微起伏,钟素身材相对普通,没眼再看。 她起身道:“事都说完了,北武宗里有我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都在等着我过去揍他们,先走了啊。” “钟师姐慢步。” “得快些,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挨揍。” 钟素来去匆匆,跨过门槛,就小跑去了北武宗斗法场。 天色已黄昏。 雪初五郁郁地的握着信件,“师弟,这回只能再和你同路千里了。” ……… 第404章 分道扬镳 入夜下起了雨。 琉璃古瓦浮起蒙蒙雨光,檐角风铃叮当轻响。 院落里非常安静。 陆缺体力恢复过来,继续在院子里演练《撼星拳》,祛除体内的封息香。 此拳术每一拳都需倾尽全力,筋骨需要承受数万斤的巨力,因此他的肌肉线条绷得很紧,如同精钢铸造。 可恢宏劲力却又要收敛于内…… 伴随拳头连续递出,劲力在体内层层激荡,血液首先剧烈奔涌起来。 他心跳如擂鼓,温热感从胸口开始往外扩散,直传递到指尖之末,感觉到了久违的通泰舒展。 练到第四遍。 向内激荡的劲力触及穴窍玄关,再次搅动起浑浊的封息香,将之排出体外。 小雨断断续续。 陆缺持续演练《憾星拳》,到了精疲力尽才停下。 休息了睡一会儿,凝神体查体内状况,已经依稀能够感觉到命火的微光,不过依旧不能运转周天酿生灵力。 驱毒犹如医病,病去如抽丝。 有了确实有用的办法,陆缺也不是很着急,草草洗漱,就回房睡了。 ……… 连续练了十六天《憾星拳》,全力以赴。 陆缺终于把体内封息香祛除干净。 让他预料不到的是当时炼化宋聘所得的灵气积蓄,因为周天无法运转,也散布在了穴窍玄关之中。 封息香始终封着穴窍玄关,外围又有厚重的灵气包裹,仿佛形成了坚固的茧。 陆缺以《撼星拳》激荡体内,散布于穴窍玄关中的灵气积蓄受到牵引,也在不断地揉打着命火。 这种情况其实极其危险。 换作寻常修士,穴窍玄关会因为承受不住过多的灵气积蓄受到不可逆的摧残。 但陆缺体魄强悍如一流先天妖兽,承受住了灵气在穴窍玄关中翻涌。 于是转危为机,否极泰来。 每个穴窍玄关都受到灵气的剧烈冲击与挤压,效果远超过九转九倒逆炼经脉,就把虚浮的道行给凝实了。 两千四百团命火整齐划一,犹如气势严整的精锐之师。 当然,好事不能占尽。 宋聘的灵气积蓄在这十六天里没能流入陆缺丹田,就随着《憾星拳》劲力激荡,渐渐反哺于天地了。 没能为陆缺点燃一团命火。 宋聘生前跟着魏宝恭敌对陆缺,死后灵气积蓄也不为陆缺所用。 天机就是如此之玄妙。 而陆缺也不清楚白土岗化成飞灰的就是宋老兄,彻底祛除封息香后,心里就把这件事淡化了。 这天清晨。 陆缺练完气从房间出来,雪初五已经在院子里等着。 按照童信的安排,雪初五早该去拜访景州的其他宗门和修行世家了,只是放心不下伤势未愈的陆缺,才在北武宗待到如今。 师弟今早看起来神采奕奕,像是彻底好了。 雪初五左右瞧瞧,欣然而笑。 “体内没有封息香残余吧?” 陆缺道:“我早晨内视穴窍玄关,感觉已经清理干净。” 雪初五捏着手指,笑容缓缓褪色,轻声说了句,那就好。 陆缺好了,两人很快就得分道扬镳,想起这个,她高兴不起来。 陆缺清楚雪初五想的什么。 可修行路上岔路千千万,每个都有要走的一条,即便如胶似漆的道侣同时不能时时刻刻相守,如今两人道行尚浅,各自走适合自己的路子或许进境更快。 雪师姐自幼拜入宗门,性情相对温和,与玄门正宗的同辈切磋就能有所收获。 而切磋对于陆缺的提升实在很有限。 作为“三桥侠捕”之后,行侠仗义才是适合他的路子。 陆缺劝慰雪初五道:“童掌事虽然常把一碗水端得偏到他姥姥家,但对师姐肯定是用心栽培,安排历练的事很有道理,不然师傅也不会点头同意。” “这些天我细想了想,也明白了长辈们的用意。” “师姐冰雪聪明!” “可我还是想跟你一块走,苦点也没有关系。” 雪初五握住陆缺手指,面色忧虑地轻叹了一声。 陆缺逗雪师姐道:“师姐,《九鼎积雷》还要多久才能练到第二层?” “道行到了筑基后期预计可以,应该还需两年左右。” “那可太久了,我着急娶你。” “师弟?”雪初五缓缓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陆缺的眼睛。 两人结契道侣的事情,已经得到了苏寒衣同意,几乎板上钉钉。 只不过陆缺此前从来没有主动提过。 此时忽然说起,雪初五不由得一阵浓郁欣喜,脸颊慢慢地红了。 她蓦的笑了一下。 或许不经意,但美得惊心动魄。 世间山盟海誓千万句,哪有一句“我想娶你”来得有份量? “真的?” 陆缺点头道:“我想过咱们结契道侣的仪式,就到吴州老家去办去,我离开吴州的时拜托过一位叫何有成的朋友照看宅子,家里都不用怎么收拾。” 雪初五轻咬红唇,“好。” “可是结成道侣,不能光嘴上说说,那也得有实际行动的,所以师姐尽快把《九鼎积雷》练到第二层。” 雪初五在陆缺手背掐了一把,实际行动又没少了他的。 不就是少燕鸟归巢最后一步? 又跑不了。 雪初五撇嘴道:“我会尽快。” “那两年之后我肯定就回来找你,两年很快过去的。” “景州离天渊剑宗还有两万里,师弟千万小心,有些修行资源宁愿不要,也别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师姐还不了解我的性格啊?”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天色将近晌午。 陆缺取出最后一枚枯荣果,放到雪初五掌心里道:“遇到擅长炼丹的宗门,请他们帮忙把枯荣果炼成枯荣丹,这样师姐的进境就能更快些。” “这种珍贵灵果,师弟自己留着!” “我缺补充的灵气积蓄丹药吗?” “……” 雪初五最终收下了枯荣果,随后两人各自回院子收拾东西,拜谢曹玉蓉、徐问、钟世徒这些日子的照顾,双双离开北武宗。 山门前,陆缺回望前世塑像,呆呆地望了小半刻。 “《憾星拳》我学了。” 他默念了一句,转身走出北武宗。 ……… 陆缺和雪初五同行四日,抵达景州桐陵郡。 一人往北,一人往东,该分开了。 雪初五站在岔路口,把能想到的事都交待了一遍,为陆缺理着衣襟道:“师弟要和柳姑娘好,我也不嫉妒,只是千万要平平安安回来。” “师姐也照顾好自己。” “我手持宗门外事令拜访其他宗门和修行世家,不会有什么危机。” “等两年后我带师姐带吴州看莲花,咱们家后面有条小宁河,夏天时莲花繁盛,非常漂亮。对了,三桥镇还种了许多桂树,开花时候镇子街巷十里流香。” 雪初五重重点头道:“一定。” “走了,师姐。” 话说的再多也会说完,人关系再好也有分别。 陆缺走了。 雪初五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涌起一点怪异,说不上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你绝对不准食言。” 陆缺回身一笑,挥了挥手,“不会。” 此时。 天空上一朵云层翻动,似乎有阴冷目光在上面俯瞰着分别的画面。 ……… 第405章 山神相求 陆缺进入铜陵郡下辖的县域,错过了宿头,在一座山神庙落脚。 大约戌时初。 几声急促脚步逐渐靠近,进来一位背竹箱笼的秀才。 秀才不满二十岁,身着旧蓝袍,风尘仆仆。 进入山神庙后,就从竹箱笼里拿出本《治禾策》,借着门口清澈月光阅读,摇头晃脑。 读了大约一个时辰,似乎头脑有些懵,竟到门外拉开架势练起拳来! 景州受北武宗主修仙武的影响,临近的几座郡城,百姓习武也蔚然成风,秀才会功夫,倒也不足为奇。 眼前这位秀才出拳间内劲吞吐,直达两丈之外,横扫落叶枯枝,不乏雄浑气势。 武学境界明显到了脏腑气息生生不息的入腑境。 陆缺饶有兴致地看着,等秀才打完一路拳,很识趣地拍手喝彩。 秀才走回山神庙,快速打量陆缺。 一身裁剪极为合身衣物,面容俊秀,很像家境殷实的公子,且是书香门第。 但这种公子哥怎么会在山神庙投宿? 秀才好心提醒道:“兄台衣着华贵,想必行囊盘缠也很丰厚,不该在这荒郊野岭落脚的,容易遭剪径歹人的觊觎。” 陆缺环顾自己衣物,皱了皱眉。 这几年来寻常的衣物鞋子,都是雪初五给买的,是否华贵,他根本没有概念,只觉得穿着合身舒适。 看来日常在雪师姐的精心照料中,都与生活出现脱节。 唉。 有些人在一块儿时候感觉她很好;不在一块儿时候更会发现她熠熠生辉。 这才分别两天,陆缺心里就已经念起雪初五。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绝大部分出自于世俗压力,但陆缺想把雪师姐娶进门的念头,还真是自身想法。 这么好的姑娘,错过委实可惜。 秀才见陆缺久久不语,脸上浮起莫名笑意,提高声音道:“兄台?” “啊,多谢提醒。” “小生也略通些拳脚,前面要往榆春郡和同窗相会,倘若同路的话,可以护送兄台一程。” 秀才心眼儿挺好。 陆缺噙笑道:“大约能同路百里。” 浅谈几句,互通姓名。 陆缺的名字就比较多些,不知前路是吉是凶,就用了许远的名字。 秀才姓杨,名寸年。 这是要跟几名相熟同窗相会,共同赶赴州府参加秋闱。 大夏人才济济,秋闱考举人的难度不亚于修士破境。 杨寸年首次参加,信心严重不足,互通过姓名之后,就继续读《治禾策》了,读得非常认真,大有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 陆缺见杨秀才读书入神,就背靠着柱子运功炼气。 不知过去多久。 山神庙的温度骤然变冷了许多,无形的阴气扑面而来。 陆缺感觉鼻尖发凉,警惕睁眼。 就见一位胡须飘然的老汉站在跟前,手指贴着嘴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陆缺侧头望向香炉前的山神塑像,又转看老者面容。 果然一致。 山神! 但受人间香火祭祀的山神,依旧属于阴神行列,不该随意显化。 陆缺聚声成线,不太客气道:“您老大半夜带着满身阴气显化,如果惊了那秀才的魂魄,那也是桩罪过。” “小道友稍安勿躁,老朽夜半显化,绝非为了出来吓人。” “有什么事?” “老朽被敕封为山神的这座山,叫做关照山,前几年,山里有头吊睛白额虎误食灵草成了气候,常常吃人,请小道友帮忙除了此虎。” 万物皆有命数,虎食人乃是天性。 如果寻常老虎吃人,山神也是不会管的,但此虎已经返祖为先天妖兽,相当于修士了,就不得不管。 陆缺没有立即答应,反问道:“你受一地香火,诛杀管辖之地的妖兽属于责任,你怎么不去杀。” 老山神摊手道:“虎乃至阳之物,老朽受他克制,委实是打不过。” “它很猛?” “恐怕有筑基中期修士的本领,但气血又比筑基中期强几倍。” 闻言,陆缺眼神一亮道:“好好好,这事我管了。” 老山神不明白陆缺为什么突然就答应下来,脸面微微一皱,不过有修士愿意管终究是有利当地百姓的好事,向陆缺称谢后,身形就化作几缕阴气,重新钻入山神塑像。 庙里恢复平静。 而刚才山神的阴气被陆缺的旺盛气血所阻挡,并没有过多侵袭杨寸年。 但杨寸年仍然觉得浑身发冷,双手交叠搓了搓肩膀。 “许兄,怎么突然变冷了?” “或许是倒春寒。” 杨寸年还有点不好糊弄,四望了望,说道:“我也是入腑境的武者,不至于因为倒春寒就汗毛直竖,恐怕刚才是有阴神经过此地!许兄,今晚需要保持敬畏之心,以免惹得阴神恼怒。” 陆缺含笑点头。 ……… 一觉醒来,天色尚未黎明。 夜色渐淡的天幕挂着几个残星,万里无云。 陆缺飘然跃出山神庙,走了远些,演练起三十六路《憾星拳》。 拳术与《断古心法》皆为前世所创,玄妙无穷,匹配程度之高也超乎想象。 连续挥拳的同时,丹田中灵气积蓄自然而然地按照《断古心法》的法门运行,引动外界灵气流入丹田。 功与术并行! 陆缺渐入佳境,拳法行云流水,灵气运转同样奔流不绝。 时间晃眼过去,东方发白。 他收了拳脚,缓步走回山神庙,杨寸年刚醒过来,拍了拍脸,趁着早晨记性好的时候继续诵读《治禾策》。 读书也辛苦,把书读好更辛苦! 两人在山神庙待到卯时三刻,吃了点干粮,随即进入关头山。 此山并非通衢要道,野树横生,显得非常荒僻。 陆缺一路上东张西望,都没看见山里有百姓居住。 越往山里走了四五十里地。 他忽然感觉到一点异常的灵力波动,循着灵力异常的方向看去,密树层林间好像有两道人影忽上忽下。 看得不太清楚,但可以确定是修士。 “抢生意的?” 陆缺心里嘀咕了一句,借方便为由,朝修士身影闪动的方向疾速潜行,身形掠过林间,宛若飘渺残相。 几息间就已经靠近数里。 这时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腥风。 ………… (浅聊一句,都想啥呢,从云层俯瞰小陆和雪师姐的人,这是来找小陆麻烦的,跟雪师姐没有半毛钱关系。雪师姐到其他宗门和修行世家拜访,就要一路长虹,声名鹊起了,怎么可能遇到危机?更不可能让魏宝恭得手。 雪师姐是个至死不渝的姑娘,也是板上钉钉的两位女主之一,身上不会有恶心的剧情,作者更不会去那样写。 咱们属于升级打怪加剧情流的,不是虐恋剧。 但是小陆、宁归、祝百寿仨货,都是要快速升级的,不经常被松松皮子,那也长大啊。) 第406章 古之修士 随着距离逼近,打斗声越来越清晰。 陆缺没有冒然过去,停在半里外岩石后面观望了一下。 战局之中两名筑基中期的修士,一男一女,看衣着装束都是北武宗弟子。 和他们争斗的正是返祖的白额大虎。 此虎体型和寻常老虎相当,但双眼瞳孔泛动猩红,竖直如一线,显得极为凶厉。 而其爪牙已经经过灵气蕴养,变得坚韧锐利,仿佛沉星钢铸造的匕首。 两名北武宗弟子没在白额大虎身上讨到便宜,反倒是被逼到了乱石遍布的山坳,各自保持防御姿态,抵挡着白额大虎的凶猛攻击。 女修境界似乎略弱,腰间还受了伤,鲜血已经浸透衣襟。 骑虎难下了。 看情况,再过几个回合,这两人肯定就得遭殃。 陆缺确定了情况,才向战局靠过去。 “两位道友把这头白额虎让给我如何?” 男修士回眼一望,瞧见陆缺腰间悬着参合宫弟子的腰牌,高喝道:“此虎凶悍,筋骨血肉之强已逾金铁数倍,凝聚仙武道罡都无法破防,还请参合宫的师兄施以援手,联手镇杀此凶兽。” 联手的话,他们肯定想分一杯羹。 这陆缺哪儿能同意? 他靠近时候就感觉到这头白额大虎不仅气血如虹,散发的灵气也煞是纯净浑厚,恐怕是先前吞噬极品的天材地宝。 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修士会得到更的机缘,妖兽也会。 陆缺打定主意独吞这份机缘,于是冲着北武弟子摆了摆手。 “你们打,能打的过就归你们,打不过的话,我再上。” 男修被这话噎的气滞,参合宫弟子如此不近人情吗? 受伤的女修则怒道:“我们和这头白额大虎争斗至此,只差两分力就能把它给拿下了,道友却想趁火打劫,算计的未免也太精明了点。” 两名北武宗弟子当然没有炼化白额大虎的能力,但他们也能用虎血及妖晶入丹。 就以这头白额大虎的实力来看,炼制入丹,起码能助他们各自点燃四百命火,哪儿舍得就这么放弃。 陆缺扫了眼女修,讥讽地牵了下嘴角。 要钱不要命? 前世的英名真得被这帮徒子徒孙败尽。 念及此处,陆缺忽然体会到了一点师傅苏寒衣平时的无奈。 一言难尽…… 陆缺不跟几百代后的徒孙一般见识,抬手道:“看在曹前辈给我师姐祛除封息香的份儿上,今天就算我倒霉,分你俩一条虎腿。” 陆缺飞身落入战场,将两名北武弟子挡在后面。 白额大虎尚不能作人言,不过已经开启灵智,感觉出来陆缺比北武弟子厉害,肩膀一压作出低伏攻击之态。 但见它爪子下面的岩石,都因为承受不住他下压的力量崩裂开来。 吼! 一声凶厉虎啸,裹挟着灵力激荡开来。 乱石受到音波冲击纷纷爆裂。 而这声虎啸居然还有灵识攻击的效果,陆缺被音波触及,立即感觉又道凶残的猛虎身影冲进眉心神轮。 “白额大虎能直攻魂魄,怪不得关头山山神不是对手。” 陆缺性光圆明如月,受这点灵识攻击,犹如清风吹拂,三魂七魄兀自安定如山。 腰间受伤的女修无力抵挡,只觉虎啸声钻入脑海翻腾不止,生魂出现动摇,无法再控制周天运转。 灵气逆冲膻中穴,胸口一阵涌动,哇的喷出血来。 女修神色瞬间萎靡,摇摇晃晃地坠到地面。 “师兄,这凶兽还隐藏了实力。” 男修士同样不好受,连忙运用运功保持神魂安定,都不顾上去扶师妹。 这一声虎啸,完全限制住了二人。 陆缺直视呲牙咧嘴的白额大虎,在它纵起的同时,挥手出拳。 招式平平淡淡,却用了《憾星拳》的法门。 两千四百团命火尽皆引动,犹如两千四百个穴窍玄关中的“形神”同时挥拳,念动神随,神催气转,周天运转涛涛如江河,倾斜千百里。 拳锋破空,仙武道罡如形随行。 那点青芒骤然而起,化成摧枯拉朽的巨大拳印,轰鸣着砸向白额大虎。 砰! 拳印正中白额大虎躯干。 沉重的力量似将时间杂碎了须臾,画面蓦然定格。 随后白额大虎倒射出去,犁着满地乱石持续飞退,留下一道六十丈长的沟壑,直撞进对面岩壁。 岩壁轰然作响,碎石簌簌剥落,显出模糊的拳印。 轰!又是一声雷鸣震动! 这拳的力量彻底爆发,碾压过白额大虎的血肉骨骼,荡起蒙蒙如烟的红雾;真正的力量激烈地冲击岩壁,在岩壁上凿出四丈高六深的巨大拳印凹坑。 紧接着三十多丈高的岩壁崩了,哗哗啦啦地崩塌下来。 陆缺挥拳就夷平了一座小山头…… 白额大虎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两名北武弟子骇然地看着陆缺的背影,呆若木鸡,心脏怦怦狂跳。 这是筑基修士?这怎么能是筑基修士? 而事实就是摆在眼前。 陆缺之前在参合宫翻阅古籍,有些零星残篇记载古代筑基修士就有移山的本事,当时也觉得夸大其词,筑基修士何至于此? 只是学了前世遗留的《断古心法》,悟通了前世创作的《撼星拳》。 今世今日。 古之修士的盛大辉光就在他身上呈现了出来。 刚才出拳不过是《撼星拳》第一招,后面招式威力层层递进,还要更强数倍…… 看着崩塌下来的岩壁,陆缺自己心里也有感慨。 如果—— 他到了筑基大圆满的道行,拳术威力将会赶上天渊剑宗围山时候的白湛。 那前世究竟有多厉害啊? “你让我超越你……” 陆缺按住额头苦笑,很是无可奈何。 缓了缓。 他到乱石堆里拽出了白额大虎尸体,取出断夜,斩下一条虎腿,丢给还在发愣中的男修。 “带着你师妹带着虎腿赶紧走,我得在此地运功调息,走得慢了,我把你俩的腿也砍了。” “是、是是!多谢道友!”男修猛然回过神,扶着师妹飞起远遁。 看他们走远了,陆缺摊开手掌,掌心三寸旋涡向白虎尸体扩散过去,如墨浓黑覆盖了一切。 ……… 第407章 没有山神 两名北武宗弟子认定白额大虎的筋骨血肉胜似沉星钢,但在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下,顷刻便分崩离析。 壮硕的身躯转眼干瘪,虎皮破裂,就像变成了褴褛的破布条。 细腻的红雾来回浮动。 色泽宛若琥珀的妖晶从中升起,此妖晶距离圆满成丹尚远,形状很不规则。 更奇怪的是里面浮着一粒枣花形状的鲜红颗粒…… 这什么东西? 陆缺有点疑惑,但妖晶已经开始破碎,极为纯净的灵气积蓄流入丹田,引动自身灵气游走周天。 体内再度经历天翻地覆的变化。 灵气剧烈地激荡穴窍玄关,使其中气息压缩凝聚,收敛如一。 命火接连燃起。 短短两刻,就把陆缺的命火数目提升到两千九百六十团。 白额大虎有如此灵气积蓄,远超出两名北武弟子预估。 陆缺同样没有预料到,心里不由诧异,关头山也并非灵气充沛之地,得天时不得地利,孕育出极品灵草灵果的可能性极低,那白额大虎究竟吃了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按说关头山老山神所说,白额大虎是几年前误食灵草,成了气候。 但是普通野兽偶得机缘,返祖为先天妖兽,灵智是点点滴滴积攒起来的,不可能一蹴而就,立马就能吞吐天地灵气,才几年时间,白额大虎绝对攒不下如此精纯浑厚的灵气。 再者。 虎类返祖首先觉醒的天赋神通都是摄鬼为伥。 山神说白额大虎常常食人,身旁怎会没有一只伥鬼? 陆缺感觉事出蹊跷,站在原地琢磨。 不知不觉中,白额大虎妖晶蕴含的那粒大小犹如枣花的鲜红,融入了他的血液,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盛大生机,都好像在体内蕴生出方兴未艾的小世界。 “这?”陆缺眼眸中剧烈震荡。 他感觉融入血液中的东西,所带来的生机甚至压过地灵浆。 需知地灵浆蕴含大地本源,那是化育万族的最初,天地之始。 不管天上地界,都不应该有宝物能超越地灵浆中蕴含生机。 “穷乡僻壤的关头山能有这么大机缘?” 陆缺带着满腹疑云,离开山坳,施展血影遁疾速飞回山神庙,想要跟关头山山神问个究竟。 到了地方,顿时傻眼。 昨夜投宿的地方长着两株笔直桐树,根本没有山神庙。 到底怎么回事? 陆缺眉头越揪越紧,又赶上了待在原地等待的杨寸年。 后者等了陆缺近一个时辰,刚才又听到山中传来威猛虎啸,担忧陆缺遇险,正在背着手来回踱步。 虽是萍水相逢,可好端端一位公子,若丧生于虎口岂不令人惋惜。 听见陆缺脚步声,杨寸年抬头看去,不由松了口气。 “许兄跑哪儿去了?刚才我听到山中让人胆寒的虎啸声,八成有头威猛大虎,咱们得绕着点走。” 陆缺直勾勾盯着杨寸年,半晌后,迟疑地开口道:“杨兄不会是游戏人间的前辈高人吧……”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老实说我是参合宫望月谷的弟子,真名叫做陆缺,如果杨兄真是前辈高人,还请以真实身份相示。” 一连串蹊跷事都是从碰到杨寸年开始,陆缺不得不往他身上怀疑。 但杨寸年很冤枉。 他的的确确是个寻常秀才,还把秀才勉状和身份文谍拿出来让陆缺看了看。 两张身份凭证都是真货。 陆缺举着虚握的拳头压在额头,很迷茫道:“杨兄,我刚刚回咱们昨晚投宿的山神庙看过,那就是片野地,没有山神庙。” 杨寸年一身读书人的浩然正气,胸怀很是坦荡,倒不在意这种蹊跷事。 他笑道:“说不定是有狐仙野怪见咱们可怜,暗中幻化出房屋,免得咱们露宿于野地。” “真是狐仙,我也不多想了。” “陆兄见过狐仙?” “我师傅就是九尾狐妖一族的。” 杨寸年连忙拱手道:“原来陆兄还是狐仙弟子,失敬失敬,我娘亲就信奉狐仙,常常到狐仙庙烧香祈福。” 看来从杨寸年嘴里问不出有用信息,陆缺无奈地拍了拍额头。 山神庙,白额大虎,这事没头没尾的,实在过于蹊跷。 陆缺破不开其中迷局,但感觉不能在此山多待,当即祭出涉水飞舟,带着杨寸年飞离了关头山。 出山后,距离榆春郡已不足三十里。 路上渐渐有了山村人家。 陆缺相几名乡民询问,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朝廷根本没有在敕封山神,没有关头山山神,山神庙更是子虚乌有。 “那晚投宿的事,难道是我中了幻境?” 陆缺低声呢喃。 杨寸年听见这话,说道:“陆兄,心中坦然所行之路自然也会光明,是否真是幻境也没那么重要。” “低阶修士就没有几个能坦然的。” “嗯?这么说炼气修士并没有世人想的那么潇洒飘逸了。” “呵呵呵。” 边说边走,很快抵达榆春郡。 那股莫名且盛大的生机在陆缺体内完全蛰伏了起来,已经感觉不到,让他逐渐恢复平和。 总归不是坏事。 ……… 榆春郡紧邻景州州府,文风浓郁,往来多士子儒生,街面也相对繁华富丽。 沿街而去。 各种纸铺、金石篆刻铺、书铺等琳琅满目,过往的也都是手持折扇的读书人。 而读书人聚集地方,当然也少不了秦楼楚馆。 榆春郡有八家青楼! 不过青楼里的姑娘大多以清倌人为主,主要陪读书人诗词唱和、吟风弄月,卖艺不卖身。 除非是遇到宁归宁经魁那种,在读书人里很有名望,可以让姑娘一炮而红,身价倍涨,她们才会将之留下过夜, 陆缺如今孤身远游,没有雪师姐和柳姑娘看着,照样也对青楼敬而远之。 绝不会进去。 看杨寸年此人心眼不错,又是读书人,倒有心请他进去见见世面,并愿意为之垫付嫖-资。 可惜杨秀才读书不如宁归,风流也不如宁归。 从青楼经过目不斜视。 于是,两人就从一群又文艺又莺莺燕燕的青楼姑娘迅速遛了过去。 随后进入一家简约的酒楼,吃了饭,相互分别。 ……… 第408章 嗖嗖的涨 谷雨节气。 陆缺穿过榆春郡下辖县域,抵达景州州府。 镇邪司在各州州府设得都有衙门,并有完备及时的邮驿系统,比世俗邮驿快了不知多少倍。 陆缺就到镇邪司邮驿,给柳离、宁归、祝百寿各寄了一封信。 告诉他们,自己正在远游磨砺,这一两年来未必能及时和他们沟通消息。 毕竟。 迢迢两万里的远游路上,不知什么时候碰上镇邪司邮驿。 陆缺花了六枚火返丹寄出信件,离开镇邪司衙门。 穿过繁华街巷,再往东数里,就是景州盛景之一闲心湖, 闲心湖由数座小湖勾连而成,中间有毓秀山峰隔断,坐落着许多石桥亭榭,倒像是烟水吴州的婉约风景。 景州山川大都以雄壮称奇,这一派婉约自然标新立异,引得不少达官显贵游玩。 而最南面的静山,则是修士专属区域。 陆缺见几名修士飞向静山,也施展血影遁飞了过去。 静山很小,占地仅有百亩左右,但气氛非常幽静。 景州镇邪司还在景山上修筑了几座客栈,供往来的修士赏玩闲心湖风景,房费可以用赤丹、火返丹、以及丹劵来付。 类似于黑石岛坊市的赤丹票,这两年来流传了开来。 就叫做丹劵。 这是由五大宗门、各州中等宗门、钦天监、镇邪司为背书,五大宗共同监督,镇邪司刊印的修士货币。 陆缺炼化白额大虎,陡然暴涨五百六十团命火,需要幽静之地检查体内状况,就在镇邪司开设的客栈暂住下来。 客栈一宿两丹劵的房费,相当于得付两枚火返丹。 说实话很贵。 要知道如参合宫这种的大宗门,筑基弟子每月也只能领两枚火返丹。 不过贵就有贵的理由。 客栈都是单独的院落,且五脏俱全,配备有炼气室、炼丹房、铸造室、药浴室。 有些修行条件不太好的散修,炼丹或破境的时候还会专程来静山租住。 贵是贵了点,但安全有保障。 修行之事,陆缺也不委屈自己,就付了七天的房钱。 下午,小雨淅淅沥沥。 陆缺跟着一位蓝袍仙尉,跨过几座有年头的石拱桥,来到租住的院落前。 蓝袍仙尉交待道:“在静山客栈修行赏玩皆可,但不可与人交手争斗,不可轻易闯入他人院落。” “明白。” 陆缺从蓝袍仙尉手里接过钥匙,开了院门,前后看了看,立即走进炼气室。 ……… 盘坐体查自身境况,约莫两刻后,陆缺回过神,扶着额头叹起气来。 怎么说呢? 他碰到了一件很倒霉的大好事,非常之矛盾。 那头白额大虎不知吃了什么玩意儿,将之妖晶炼化,所得的灵气积蓄帮助陆缺燃起五百六十团命火,跟之前炼化灵气燃起的命火都不相同,这次几乎不需要沉淀! 从榆春郡到景州州府的四天时间。 陆缺每日照常运转《断古心法》,连九转九倒的法门都没有使,但两千九百六十团命火已经整齐划一。 道行突然高了这么多,怎么能不令人苦恼呢? 当今修仙界。 修行速度最快当属不能生养的康表姨、叶间川叶教习等几位大宗门翘楚。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在四十岁左右达到筑基后期,一甲子结丹。 陆缺虚岁才二十六,今年达到筑基后期也顺理成章,这就太木秀于林了,势必会被人盯上。 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各种翘楚犹如雨后春笋,只是若有一人在别人都还是春笋的时候,就突然拔节成了修长的竹子,那是肯定要挨砍的。 伐其气数,以养他人! 所以这次提升不全是好事。 陆缺坐在地上思量,好久没起身,脸色阴晴不定。 怎么炼化个老虎事就弄成这样了,总不能因为它是个白的,就把修行节奏全部打乱了。 他本来是想跟着雪师姐、风头渐盛的相轲等人,亦步亦趋,道行不超越他们,也不拉太多。 这样不会引人注目。 如今是不行了。 陆缺捏着额头轻叹,再次屏气凝神,内视人身小天地。 蛰伏在体内莫名且庞大的生机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消失了似的。 ……… 小雨未停,断断续续。 翌日清晨院落里的牡丹花开了,散开一院浓香。 陆缺照例打坐炼气,在花气吹进房间时候,又点燃了二十团命火。 他恐慌了。 正常炼气哪儿能提升这么快?体内的生机究竟是什么? 苏寒衣不在身旁,请教也没人请教去。 陆缺走出院落,淋着小雨,来到闲心湖湖畔透气,因道行增长实在太快,拉起一副要死不活的脸儿。 可修士炼气步步为营,谁又懂得修行速度太快的痛苦。 这就叫放眼四海无知音啊。 陆缺沿湖而行,连连叹气,迎面匆匆而来的修士都以为他有病。 租住这么贵的院子,不用心去修行或炼丹,跑出来赏什么风景,真当自己是无忧无虑的达官显贵了? 陆缺对此则无动于衷,沿着湖岸绕了一圈又一圈。 中午也没去吃饭,咫尺空间里还有之前在桐陵郡为雪初五买的点心,就胡乱啃了几十块,聊以充饥。 淋得湿透,又回到院落。 正准备脱下衣服换了,却感觉足底窜起一股温热,沿经脉直蔓延到气海穴。 足底涌泉穴的命火也点燃了! 头顶百会,足底涌泉,乃是人身上通于天、下接于地的穴窍。 此两处穴窍玄关命火点燃,就宛若天地相合,加持自身小天地,距离筑基后期仅剩下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了。 陆缺再次内视穴窍玄关,涌泉穴中的命火果然被点燃了。 更怪异的是不止涌泉穴,还有其他十二处穴窍玄关的命火也被点燃了。 命火数目来到两千九百九十二团。 道行…… 炼气也涨,不炼气也涨! 陆缺自身已经控制不住了,道行完全是被蛰伏在体内的盛大生机推着往前走。 前世吗? 但前世在拜入参合宫之后,见到盖十三的题字,所留神念就已经全部消散了。 陵光娘娘? 想到了慈悲普济的陵光娘娘,陆缺立即跪下来九叩,口颂陵光娘娘尊号,小声地询问道:”陵光娘娘,这次的修行机缘,是不是您赐给我的?” 声音落定,没得到任何的回应。 陆缺也想不到其他人,谁还有这种神通伟力,并且愿意帮助自己的,没头没脑地琢磨了一阵儿,干脆躺到床上去睡了。 只是—— 他睡觉时候道行仍在提升,灵气从身体自然生发,引动丹田中灵气积蓄流转,继续点燃命火。 这跟谁说理去? ……… 第409章 筑基后期 炼气问道到了足够境界,心念通达,行动坐卧走皆能引动灵气。 故有: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陆缺在北武宗因缘际会,心境重叠前世记忆碎片,把仙武意蕴催升了好几阶,演练《憾星拳》时也能引动外界灵气。 但眼前的情况就奇怪了。 他枕着双手躺在床上,体内却在源源不断生发灵气,推动周天运转。 怎么说呢? 就是个无中生有。 他的身体好像自成一方小天地,自己在蕴生灵气,补养丹田灵气积蓄。 这种情况只怕师傅苏寒衣也解释不清,陆缺更无从知晓原因,也反抗不了,只能承受。 “随便吧。” 陆缺听之任之。 而体内灵气已如泉涌,汇合原本的灵气积蓄,化作激荡的洪流。 周天运转,最后八个穴窍玄关的气息,同时向中心处收束凝聚,凝如尘埃芥子。 形神又从芥子中显化,就像用伟岸身躯撑开天地。 最后八团命火同时燃烧起来,三千形神皆备。 到此时。 陆缺就不能干躺在床上,让灵气自己动了。 他连忙翻身下来,盘坐掐诀。 突破小境界的症状很快来临,三千团命火显现形神之态,效仿陆缺盘坐之态,犹如三千婆娑世界三千本我分身,产生前所未有的默契。 在呼吸之间,命火高炽,使模糊不清的形神清晰了些许。 而头顶百会上通于天,足底涌泉下接于地。 身躯融入天地自然,灵识缓缓地向外发散,仿佛万物皆为我身。 有了知觉,有了触感。 灵识落在院外初开的牡丹,便如身化此时草木,能清晰感知到春雨枝叶上的细微份量和微凉。 灵识能有如此细腻的感知,覆盖范围肯定成倍扩展。 不过静山还有其他修士居住,都是素不相识之人,陆缺也不能打扰人家修行,片刻后就把如水银泄地的灵识扯了回来。 紧接着强烈的天地反哺降临。 灵气直垂如练,以滔天之势扑入穴窍玄关,反复涤荡着显化为形神的命火。 陆缺猛地咬紧牙关。 他感觉像是有座山突然压在身上,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突破小境界所迎来的反哺持续不断,形神受到涤荡,褪下缕缕灰气,状貌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就能分出四肢躯干了。 窗外春雨变大,沙沙作响,随即又转小转停。 从房檐上的雨水在雨停后,断断续续地滴淌,变得很慢很慢,都可以清晰看到晶莹水珠在瓦边凝聚。 两个时辰了过去。 陆缺水到渠成地迈入筑基后期,并且在天地反哺中凝炼了一次命火。 命火经过凝炼更加纯净,运化灵力的速度因此提升五成。 此时的他,几乎可以碾压今天前路过关山的自己! 不过修行的瓶颈也来了。 从筑基后期到筑基大圆满,就是要把命火凝炼到明净无垢之态。 拿柳离那样的天生灵体来说,属于修行的顶尖资质,穴窍玄关中杂质极少,命火顶多经过三次凝炼,就能达到筑基大圆满。 雪初五的雷阳正体、孟拾鱼的戮战武体稍逊一筹,经过四五次凝炼,命火也能明净污垢。 陆缺几乎被所有长辈公认资质平庸,资质平庸绝对这点错不了。 穴窍玄关中一团浆糊,杂质遍布,想要彻底淬炼干净,很可能得九次。 所以火炼金丹的机会非常渺茫。 他如今实力能力彪悍,在参合宫依旧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就是出于这种原因。 修行路漫漫长,不以一时强弱论英雄,宗门要发展就得投资未来。 这是常情。 只可惜所有人都不会想到,陆缺在不足二十六时就达到筑基后期了,坐实小牲口之名。 要说还是南宫月漓慧眼识珠…… 陆缺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忧喜参半,等气息激荡平复,发现体内还在蕴生灵气,还在往上拉升道行。 根源似乎来自于血液。 他有些麻木了,“干脆直接把我的道行从筑基拉升到真仙得了。” ……… 幽冥境域。 已经混上正式阴差编制的黛柔,除了给陵光娘娘擦拭塑像,也没有别的差事。 整个就是事少钱多地位高。 宰相肚里七品官,别看她是个擦灰的,可擦塑像有陵光娘娘神性寄宿,地位能不高吗? 管一郡阴魂的勾魂吏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地叫声黛柔姐。 由于她生前是冀州流霞郡人氏,就跟管流霞郡阴魂事宜的差吏混熟了,常和他们打听流霞郡的情况。 这天。 黛柔在幽冥路上和阴差闲聊,谈到一位卧冰求鲤的孝子,正聊得津津有味。 “黛柔放你两天假,回人间去玩吧。”陵光娘娘的柔和声音蓦然响起。 阴差还得去勾魂,立马开溜。 黛柔慌忙跪到了地上,摇头表示不去。 她不是不想回人间,只是上回被派到参合宫去办事,感觉修士气血如烈日,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他们烧的魂飞魄散,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去了。 鬼物还是很脆弱的。 “回禀娘娘,我不敢去。” 陵光娘娘的声音带着和蔼笑意道:“这回去你到人间有具身体可用。” 借尸还魂? “娘娘是让我诈尸么,那太吓人了。” “你……” 陵光娘娘通常不会以实体现世,不然恐怕也忍俊不禁了。 这个笨姑娘真是很有趣。 陵光娘娘道:“不是诈尸,冥河源头有具女子的身体可用。” “啊?活人怎么直接来幽冥了?” “不能算是活人,只能算是身体。” 黛柔揪了揪自己耳朵,诧异道:“黛柔不明白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陵光娘娘解释道:“就是两具天生就没有灵魂的身体,所以不能算是活人。两具身体一男一女,你借女子身体去用,把男子的身体埋到人间。” “为什么会没有灵魂?” “他们并非轮回之人,并非父母所生。” “凭空来的?” “也不算凭空而来,是别人做了个梦,梦里梦到的。” 黛柔脑瓜运转已经超过负荷,眼转转了转,呈现智慧的对眼之势,“梦、梦梦、梦里的人还梦跑进现实世界?” “有一个人做的梦,就能形成现实。” ……… 第410章 叫做银河 冥河源头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一片虚无混沌。 空间在这里出现了反复折叠与重合的痕迹,看起来就像崩裂的水晶。 而那些崩裂痕迹,则是凝固停滞的时间线。 在冥河源头,过来现在混淆,一切实质均无意义,所有神通术法皆为虚妄。 只有一场从虚无落下来的雨终古不停。 大雨不停洒落。 如果仔细去看的话,就会看到每一滴雨里都能折射出缤纷多彩的故事,集合了万丈红尘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冥河源头的雨—— 其实就是世间千千万万人的梦境。 人的善念,执念,妄念,欲念,贪念,恶念等尽在其中,化而为雨,汇聚成河,其中浑浊不可想象。 故冥河,又称沉沦苦海。 真仙亦不可渡! 黛柔做鬼物已经很多年,但还没有什么特殊能力,绝不能靠自己的力量靠近冥河源头。 她坐在一盏红灯笼上。 红灯笼是陵光娘娘塑像前所悬灯笼,沾染了陵光娘娘神性,此时变得很大,红光扩散六丈范围,将她笼罩在其中,保持阴神不散。 灰蒙蒙的空间中。 模糊红光俄而千万里,带着黛柔穿过重合折叠的空间,来到冥河源头。 到底是不是源头,黛柔也不知道,她看到冥河是从更远的地方延伸过来的,似乎根本就没有源头。 但红灯笼停了! 黛柔笨拙地从灯笼爬下来,走到河岸,果真看到一男一女。 男子怀里抱着一条血淋淋虎腿,女子躺在旁边。 正是陆缺在关头山遇到的北武弟子。 这两人男子英俊,女子秀美,都睁着眼睛,但是眼眸里面空白一片,好像没有沾染过任何世事尘埃。 似人,而非人。 黛柔有点明白的感觉了,这两人当真就是空壳躯壳。 正因为他们是空壳,不具备人性,所以才不会被冥河淹没,反倒是被冥河浪涛推到岸上。 “好奇怪。” 黛柔诧异了一声,化成灰气,转进女子眉心神轮。 不具备人性、不具备自我的躯壳非常容易操控,连黛柔也能操控自若,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宛若诈尸。 她重新感觉到作为人的清晰触感,非常欣喜,站起来蹦了蹦。 哇,真好。 陵光娘娘的声音带着笑意道:“赶紧去人间去,这具身躯承受不了太久的阴气。” “娘娘,我要把这具男子的躯壳葬在哪里?” “葬在从前囚困你的山洞里吧,或许往后还能派上用场。” ……… 锁龙镇。 黄昏将夜。 朱与站在玉干河河畔,摊开手掌,往河里丢了几粒石子。 再摊开手掌,又有几粒质地不同的石子凭空出现,她仍然将之丢进河里,好像取之不尽。 月亮在黄昏未尽时升了起来,到入夜时变得皎洁明亮,在锁龙镇倾下如水清辉。 微风吹拂,杨柳依依。 陵光娘娘的声音蓦然响起,带着一丝质问道:“为什么要干预世事运转。” 有吗? 朱与低头淡笑,面对最初神只陵光娘娘既无崇拜、亦无敬意,只以平等心相待。 “你不解释?” 朱与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本是人生常事,几年没看到小陆了,从梦里去看看他似乎并无不可。” “在梦里捏造出来一头老虎又怎么说?” “梦,随心尔,可能是我心神恍惚,就臆造出来了。” “梦境里的老虎还划伤了你的手?” “可不是嘛!我心思那头白额虎已成现实,且划破了我梦里身的手指,自然是要长几分本事的,我一梦许久,它在关山或许要伤人造孽,这才通知了小陆,让他帮忙给除掉。” 听闻此言,陵光娘娘的笑声持续了一会儿。 朱与清楚陵光娘娘为何要笑。 但无所谓。 陵光娘娘忽然很接地气道:“你这么狡辩,好像还很有道理。” 朱与一本正经回答:“我在梦里捏造出凶虎是因,小陆除虎得到机缘是果,因果已随凶虎身死而圆满,没有影响天道运行。你要是给我按个下场干预世事的罪名,这也是说不过的。” “你的话自己信吗?” “深信不疑。” “……” 陵光娘娘沉默片刻,又道:“还在梦境捏造出两个北武宗弟子跟白额虎打斗,制造出动静,你可真害怕陆缺找不到它。”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朱与却依然能理直气壮。 “虎有害人意,早解决早好,让人帮忙修房顶,那递把梯子理所当然。” “你是递梯子?你那是喂饭。” 朱与眼眸低垂,笑容柔和道:“咱们就事论事,我可曾亲自给我小陆任何的修行资源?” 陵光娘娘不想再绕来绕去了,言辞直切要害道:“哪怕是你梦里投影落下来的一缕血迹,对低阶修士来说都是泼天富贵,如此馈赠着实过分了,你怎么可能流血。” “梦里的事就很难把握……” “呵。” “我已经及时从梦里抽身,不然梦境怎么会突然破碎,让两具梦境臆造的躯壳坠落到幽冥。” “那具男子的躯壳,只是你想多留个后手罢了。” 朱与没有回答,继续往玉干河里面丢石子。 沉默许久。 陵光娘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你准备那具男子躯壳,只怕用不上,我让戴柔将之埋在那座山洞里了。” “我知道。” “这条河……” 锁龙镇昼夜温差极大,虽是暮春,但夜里河水仍旧会凝结冰屑,月光映照下,宛若流淌破碎银光。 随着朱与把手中的奇怪石子丢入河中,结冰迹象越发明显。 她向河流远处张望了一眼,看见远处凛凛银光。 “这条河往后可以叫做银河。” “你刚抛下去的章星碎片?” “嗯。” “好大手笔。” “人道文明终不可断,哪怕降格以后再从洪荒开始,也需要文字传承。” 陵光娘娘轻叹了一声,神性消散于明月当空。 朱与又向玉干河丢了几块石子,转身回春晴楼,路上遇到巡街的陶三门。 “朱与姑娘,酒楼别关的太早,我当完差过去买酒喝。” 在陆缺等人离开锁龙镇的第七个年头,陶三门身上出现老态,鬓角发丝已经灰白掺半,说话也不如以前中气足了。 他抄着手站在月光里,被冷风一吹,身体不由缩了缩。 老了,禁不得寒。 朱与看着他道:“行。” ……… 第411章 金丹截杀 达到筑基后期以后,陆缺体内还在自发蕴生灵气。 灵气绵厚纯净,沿既定路线流入丹田,倒不影响正常运功修行。 但这回从积攒到破境实在太快,陆缺难免惴惴不安。 在静山院落租住的后几日。 陆缺放下暂时运功炼气,潜心研究《撼星拳》和《大衍敛息术》,寻找更隐蔽的藏拙之法。 他对于仙武的认知与眼界,此时已经超越金丹后期,高屋建瓴,而《憾星拳》本就需要以劲力震荡自身穴窍玄关,将之法门于《大衍敛息术》揉和并不是很难。 按照这种思路,反复尝试数百次。 陆缺心里渐渐了然,以《憾星拳》运力之法凝聚出一道灵气丝线,游走于周身穴窍玄关,遮掩两千命火燃烧之势。 仅剩一千团。 随即心神合一,灵力涟漪内敛,完全收拢进体内。 他的道行便呈现筑基中期的程度,隐蔽的滴水不漏,就算金丹后期的修士,打眼看出也不会发现什么破绽。 当然,用灵识探查就除外了。 做完此事。 陆缺到景州州府逛了一圈,主要是买吃食应对不时之需。 从景州州府再往北,过两座郡城,就是绵延千里的飞熊山,此山层林叠嶂,罕有人烟,肯定得提早做准备。 他可不愿意用辟谷丹维持体力。 ……… 陆缺从闲心湖离开,连续五日赶路,抵达飞熊山边缘的武关县。 此时到了暮春将夏的时候,草木渐渐繁盛,一路绿树白花,他走走看看,不知不觉就到了浅夜。 天色阴沉下来,估摸夜里还会下雨。 必须得找地方投宿。 陆缺紧走慢走十几里路,没碰到可以投宿的村落,但找到一座废弃的窑场。 窑场是座烧制砖瓦的民窑,塌了半边,还剩两个窑口。 完好的窑口有方圆一丈的面积,堆满破碎的青砖青瓦,灰尘落了半指厚。 陆缺草草收拾出来一个窑口,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碎瓦片,天空已经闪过雷光。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炸雷声响起,大雨倾盆而至。 窑顶有几处地方漏雨,外面大下,里面小下,陆缺靠墙坐定,闲来无事,从怀里取出了一包干红枣吃。 “没带着雪师姐也好,这样风餐露宿的条件多委屈她。” 亥时末。 陆缺准备休息,把罗天旗取出来,插在了窑口。 他的境界达到筑基后期,命火经过一次凝炼,能驾驭的分刃已达六千柄,在荒郊野外用作防护还是很不错的。 ……… 深夜。 正在景州修行世家做客的雪初五,忽然从梦中惊醒,莫名地有些心悸,披上衣服起身,往窗外望去。 浓云压得很低,似乎她所在的郡城也要下雨了。 “还没有立夏,就这么闷?” 雪初五把窗户打开,趴在窗口许久,心里莫名焦躁。 难不成是太为师弟担忧了? 雪初五心头思忖。 以陆缺现如今的实力,在筑基层面几近无敌,而他行事又非常谨慎,也不会去随意招惹别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多虑了。” ……… 大雨来头迅猛,停得也快。 到亥时两刻就听不雨声了,但这时天空却更加阴沉,浓云似墨,越压越低,宛若一汪墨从天穹流淌下来。 不多时。 有位身材瘦高的修士,随浓云一并落到废弃窑厂五丈高的位置。 翻动的云流淌到地面,覆盖方圆十里。 身材瘦高的修士凌空悬停,视线直刺向陆缺暂住的窑口。 他仅仅是一道视线投过去,就使天地灵气激荡,勾勒出巨大的符箓,轰然砸向破落窑厂。 轰! 整个窑厂被夷为平地。 而陆缺在这名瘦高修士降临之前,没察觉到丝毫的灵力波动,等符箓砸下来时,才知道谁人来了。 陆缺毛骨悚然地惊了一下,收起插在地上罗天旗,施展影闪就逃出四里。 来人的道行高他太多。 “还蛮警觉的。” 一步刚刚落定,还来及施展第二次,瘦高修士的声音就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在陆缺脑海中越来越响,炸裂如雷,搅得他头痛欲裂。 金丹境! 陆缺眼前略微恍惚,瘦高的修士就已经出现他正前方。 这位修士身着蓝袍,脸颊消瘦,发际线有点高,就显得额头很大,好像民间传言的寿星公似的。 陆缺认得此人,正是魏宝恭和宋聘的师傅伍幽夜。 伍幽夜已是金丹中期的道行…… 来者不善!陆缺心里打起了鼓,虚攥着手,手心里很快出了汗。 但是伍幽夜什么目的? 陆缺不知道在白土岗炼化的修士就是宋聘,就觉得还没有彻底撕破脸,这半老家伙多半是恰好碰见自己。 人该低头时就得低头。 陆缺强行打起精神,拱手向伍幽夜行礼道:“好巧,竟在这荒郊野岭碰见伍长老了,弟子刚在睡得很熟,没来得及见礼,还望您老雅量海涵。” “不是巧合,几天前你和雪初五分开时候,我就特意注意你了。” “伍长老什么意思?”说话之间,陆缺已准备再次施展影闪。 “你杀了我徒弟宋聘,杀人偿命。” 陆缺一愕。 他的确想弄死魏宝恭跟宋聘,可还没来得及动手。 “我何时杀宋聘了?” 金丹中期对筑基后期,绝不会翻船,伍幽夜让陆缺死个明白,冷笑道:“你在白土岗杀的修士就是宋聘。” “那人竟是宋聘?但……那也是他先暗算我的。” “起因已经无所谓,你杀宋聘,又妨碍魏宝恭道心,就再不能活着了。” 陆缺从伍幽夜平静的脸上看出了纯粹的杀意,清楚在劫难逃,当即翻脸道:“老东西真够不要脸的,堂堂金丹中期竟对我一个筑基弟子暗下毒手。” 一话未落。 模糊的月牙形光芒亮起,陆缺又以影闪逃出四里。 可伍幽夜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在耳畔,仅比他挪移的速度稍慢分毫,“即便身负狼族共主的空间神通,在金丹境眼里也不过是区区笑料,你跳不掉,有什么遗言就赶紧交待吧,看在同属一宗的份上,我再给你十五息的时间。” “古陌长老也是狼族大妖。” 伍幽夜不受恐吓,“我知道。” “你……” “我既然选这么一个地方对你动手,狼族共主、古陌长老、你师傅苏寒衣,他们就绝对不会知道。我了解你的背景,依旧敢来杀你,就说明做了万全准备。” 陆缺缄默不语。 “还剩十息。“ ……… 第412章 深陷死局 十息! 陆缺心脏剧烈跳动了下,手指冰凉,观伍幽夜决绝神色,已经是铁了心,没有和缓余地。 不管他说什么,伍幽夜都会杀他。 金丹中期啊。 中间差距犹如天堑,怎么可能是对手? 陆缺心中苦涩,刚才以影闪之法挪移两次,伍幽夜都能瞬间而至,这说明他对于气息的感知敏锐之极,须臾就能追踪到他,跑是跑不了的。 而陆缺如今的几种手段,以《撼星拳》威力最盛。 他在此拳术的理解已达到金丹后期,但受道行所限,能不能发挥出伪金丹境的威力都是两说。 使《撼星拳》对付伍幽夜,仍然是蚍蜉撼树。 唯今唯一有用的只有乾坤壶化气的炼化之威。 陆缺紧紧攥着手,手心浸湿粘腻汗水。 此时距离伍幽夜不过四丈来远,倒是处于黑色闪电的攻击范围。 “但金丹中期道行对于危险的感知也应该非常敏锐,就算使出乾坤化气壶的黑色闪电,机会依旧很渺茫。” 形势已陷入不可翻盘的死局。 伍幽夜冷漠道:“五息。” 简单两个字,宛若丧钟般在陆缺心里回荡。 他急促道:“用什么样的条件能换我一命?” 伍幽夜不屑而笑,没有跟陆缺谈条件的意思。 修行界之中浪花起伏,个人实力必不可少,势力背景同样也不容忽视。他现在的道行与地位,可以保着徒弟魏宝恭,但将来魏宝恭头角峥嵘,出人头地,也能茁壮他这一脉的势力。 这是个长远的买卖,岂能因眼前蝇头小利妥协? 伍幽夜算得非常清楚。 乌云翻腾的废弃窑场之中,他再次给陆缺的性命读数。 “四息。” 果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陆缺咬了咬牙,一口气息直入脏腑,宛若呼啸风声散入穴窍玄关,催动乾坤壶化气壶运转,右掌掌心微微跳动,黑色闪电呼之欲出。 是生是死全在于此,拼了! 同时伍幽夜心头蓦地一凛,感觉到了似有危机即将降临。 他自然不信陆缺会有威胁到他的手段,只是出于金丹境的老道,抢先出击。 仅仅张口一喝,丹息就已催动磅礴灵力宣泄向外,顷刻间覆盖住整个窑场,灵力激荡之间,幻化无数细如丝线的蓝色光芒,在空中勾勒出一千三百五十符箓。 符箓竖直悬于半空,就好像在虚无的空间上贴了很多对联。 砰! 一道五雷符消散如雾,威能倾斜,向陆缺右臂劈下几道雷电。 光芒绽放…… 陆缺还没有来得及挥出黑色闪电,右臂左手已被五雷符击中。 爆裂的雷性洞穿血肉,压碎骨骼,深入手臂穴窍玄关,直接将右臂上所有穴窍玄关的命火熄灭。 这绝对不是伍幽夜的所有实力,或许十分之一都不到。 但陆缺却已无力抵挡。 他的右臂垂了下来,衣袖燃起火苗,露在外面的手掌焦黑如炭。 乾坤壶化气的炼化之威能够危及到伍幽夜,可伍幽夜能够提升预判,不给陆缺出手的机会。 情况就是这样令人绝望。 陆缺牵了牵嘴角,似笑,却又满是辛酸苦涩。 他直视伍幽夜道:“老东西,我所遇长辈没人觉得修行资质高的,但我依然认为凭我的才智与坚韧,火炼金丹不是问题,区区魏宝恭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并论?再给我四十年时间,我能杀你。” “活人不必和死人比较。” “死在你手里,真让我觉得委屈。” “这就是你的遗言?”伍幽夜双手背负,对于陆缺的嘲讽无动于衷。 可那并非嘲讽…… 说的再多也无用了,陆缺握住被烧的焦黑的右手,皮肤掉落,露出了血肉,但此时怕疼的他却没有感觉到疼。 “我只要一息尚存,便不会束手待毙,哪怕对面所立是诸天神明。” 陆缺挥拳轰出。 体内所剩的命火一并腾起,丹田中灵气积蓄倾斜而出,在旺盛的战意中,汇聚成《撼星拳》最后一式。 诸神且退! 青色道罡从脚下拔地而起,呈现出陆缺模样相同的四丈法相,挥拳轰向伍幽夜。 见此一幕,伍幽夜皱眉错愕,筑基后期道行怎么就能凝聚法相了?这可是金丹境才有的手段。 怪不得魏宝恭会视之为魔障,怪不得宋聘轻易就死在他手里。 这小子的道行在筑基中已然无敌,便是当年康回、叶间川有碾压同阶之力,惊艳了五大宗,也没有这份本领。 若是让他羽翼渐丰,那就真成了气候! 伍幽夜忽然想起,上次五大宗门与镇邪司、钦天监办了论道大会之后,参合宫高层联合推演宗门气数,推算出望月谷堂口未来将会有位大能趁势崛起…… 难道不是苏寒衣或叶间川,而是他? “那这次真是误打误撞给碰上了,不然再推迟几年,可就未必杀得了他。” 伍幽夜脸上杀机更盛,需知一人崛起,他对面的势力都会成为垫脚石,必须得提前扼杀。 心念神转,须臾而已。 陆缺的法相已经挥拳轰击过来,拳头带着滚滚大势在空间里轰鸣咆哮。 悬浮在空中的符箓,飞出两道,自然而然地挡在面前,宛若两扇隔绝仙凡的巍峨天门。 在陆缺眼里变得无限大无限高。 轰—— 拳头砸在了上面,反扑回来的灵力巨浪摔打在陆缺身躯,无孔不入,顷刻间熄灭了三百团命火。 孤注一掷的攻击,同样要遭到的强烈反噬。 陆缺料到了,但一往无前。 破! 两道防御符箓在摧枯拉朽的拳术轰击之下,终究是破碎了。 但紧接着就又有两道符箓护在伍幽夜的跟前,他始终负手不动,以平静地姿态看着陆缺逼近。 四丈距离就是天堑。 ……法相的拳头撞击在两道防御符箓,陆缺只觉得拳头碰到了不可撼动的山,喝了一声,将气血之力、精神力量全部都灌注到这一拳之上。 青色法相显得越发凝实,拳头上面筋节必现,“砰”的压碎了这两道符箓。 这一刻。 陆缺倾注所有,以筑基后期爆发出金丹境的实力。 他连续打碎伍幽夜的四道符箓,逼近到了跟前,目光相对,眼眸中的战意凝如刀尖的亮光。 伍幽夜都不由动容。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强,超越了他所知的所有天骄。 “唉。” 而陆缺倾注了所有力量,受到更严重的反噬,诸多穴窍玄关中,命火上下跳动,忽然崩散成了气流,连续熄灭一千四百团。 人身小天地转瞬暗淡。 反噬而来的灵力还在脉络脏腑中肆虐,寸寸肆虐。 他眼前出现一抹微红,便有血迹从眼角嘴角垂落。 拼,尽了。 陆缺身躯微微打晃,用意志向前挥拳,这一拳绵软无力,可终究落到了伍幽夜的身上。 他恍惚笑了笑。 纵然有着天堑般的巨大差距,也仍然攻到对方身前…… 前世或曾如此,今生亦如此! 伍幽夜没有防范这毫无威胁的拳头,冷静地宣判道:“一息。” ……… 第413章 无奈身死 随着伍幽夜最后的宣判声落定,悬浮在半空的符箓又有两道爆发威能。 三百六十柄灵火尖锥,犹如鱼群般从陆缺身体穿刺而过。 每一柄都准确无误地穿刺过一处穴窍玄关。 来回几轮,陆缺周身的所有穴窍玄关尽皆被摧残。 命火全部熄灭。 鲜血蔓延,很快染红了衣衫。 可陆缺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觉得体温正在急剧下降,伸手摸向怀里,摸出了那包在景州州府的买得干红枣。 小时候身是罪民之身,日子很苦,也没什么零嘴吃。 好在锁龙镇的家里种着三株枣树,每年冬日前硕果累累,父母都会给留下许多,娘亲说,枣都很甜,吃了,日子也没就那么苦了。 “日子就没那么苦了……” 陆缺低声呢喃,艰难取出纸包,手上却已经没有力气,干红枣哗啦洒了一地。 一颗都没有拿住。 他的身体温度仍在急剧降低,触感渐渐模糊,心神也在渐渐模糊。 这就是死亡吗? 陆缺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是浓郁不甘之情充斥脑海。 答应了雪师姐要娶她;答应了柳离,要跟她同游大夏山水;答应了宁归,一块发展势力、诛灭赤霄;答应了祝百寿,往后同回锁龙镇看陶三门…… 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做。 太遗憾了。 在很短的时间片段里,陆缺脑海中涌现了许多画面,同时心神开始涣散。 “乾坤化气壶,护我心神!” 这个念头闪烁的同时,一柄灵火尖锥刺入陆缺眉心神轮,从后脑穿刺出去;另一柄贯通胸膛,击碎了他的心脏。 生机断绝,天地瞬间黑暗。 陆缺的身体砰的砸进了泥泞之中。 伍幽夜出手狠辣无比,不仅摧残陆缺所有穴窍玄关,毁其道行;就连其心脉、眉心神轮也一并击碎,让他死的彻彻底底。 看了看陆缺的尸体,确定没有任何生机残留。 伍幽夜摘走了陆缺的弟子腰牌。 参合宫的弟子腰牌,能在五十里内相互感应,万一此时有人通过腰牌共鸣,找到了他的尸体,很可能东窗事发。 这点必须防范。 陆缺的咫尺空间和材质绝佳的断夜,伍幽夜都没有取走。 他担忧上面可能残留着苏寒衣或者古陌长老的气息。 被这两人察觉到,还不是死路一条? “小子,入土为安吧。” 伍幽夜这老家伙管杀也管埋,说话的同时,抬指往地面一弹,地面轰轰隆隆裂开十丈多深的沟壑,使陆缺的身体和遗物全部都陷落进去。 手掌抬起,地面随即合拢。 做完这些事。 伍幽夜带着满地乌云飞腾而起,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要去把陆缺的弟子腰牌扔到几千里以外,使此事变成个无头案子。 废弃的窑场恢复平静。 几个本来残破的窑口悉数崩塌,但刚下过暴雨,就很像是被暴雨淋塌的。 窑场外面的空地遗留了一些血迹,混进了雨水里,正在迅速变淡,过不了两日就会完全被泥土吸收。 所有痕迹都会时间迅速抹平。 只是。 地上落了几枚干红枣,粘着泥土粘着雨水,又适逢暮春的雨季,或许不用太久就会生根发芽,长出枣树来。 ……… 咔! 一声木料崩裂在黑暗中响起。 早已经睡下的柳离,听见这个声音,却觉得无比清晰,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裂开了。 她披衣起来,左右察看。 最终目光锁定在梳妆台的首饰盒上,首饰盒顶部为椭圆形,下面方方正正,并没有雕刻花纹装饰,看起来很简朴。 这是柳离还在少女年华时候,离开锁龙镇修仙,陆缺送给她的礼物。 她一直非常珍惜。 但这时候首饰盒上却崩裂开了一道很长裂纹。 器物无端开裂,绝非吉兆。 “陆缺出事了吗?”柳离轻咬了咬嘴唇,立即穿好衣物,准备到临州参合宫看看陆缺究竟如何。 刚出门到了玉露湖前。 一位身材绰约的黑衣女子,挡在柳离面前道:“这匆匆忙忙的要哪儿去?” 黑衣女子正是康回。 柳离前几年拜在康回门下,一直都很受照顾,因为并未隐瞒:“陆缺送我的首饰盒无端裂了,我觉得恐非吉兆,想到参合宫看看他究竟怎么样。” 康回忍俊不禁,抬手拍了一下柳离的脑门。 多好的孩子,怎么疑神疑鬼的? 她道:“你就没想想首饰盒开裂,有可能是木料拙劣的原因。” “可弟子心绪不宁。” “春心动了。” “师傅!” 别管康回从前如何算计陆缺,但真是打心底喜欢柳离,笑着分析道:“陆缺有狼族共主那尊大神当靠山,有苏寒衣做师傅,谁敢轻易招惹他?这事肯定是你多心了。” 柳离蹙眉不语。 康回劝慰道:“下个月我会带你师姐到参合宫的拜访,你如果放心不下,就跟着一块儿去,现在瞎跑什么?参合宫和天渊剑宗相隔两三万里呢。” 柳离总觉得心神不宁,问道:“那能不能明天就去?” “我……” “不行的话,我就自己去。” 康回也算狠人了,但在柳离面前发不了一点脾气,看她决然的脸色,很无奈地叹息道:“行行行,明天!但咱们可说好了,你往后真要和陆缺那小子结契道侣,给咱们天渊剑宗的材料可不能少。” 柳离瞪眼道:”他哪儿有那么多的修行资源?” “但苏寒衣有。” “哼,财迷。” 康回推了推柳离肩膀,催她回去休息,“明天就去参合宫,你还不赶紧去睡觉?” 柳离心里想了想,自己驾驭梳月飞剑的速度,远不如师傅驾驭灵器的速度,跟着师傅去还能更快到达参合宫,因此又折回了住处。 她依旧睡不着,就点亮了灯烛,抱起首饰盒,把陆缺从前写的信一封接一封的挨着拿出来看。 “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 锁龙镇。 从陆缺恢复平常百姓身份以后,原来居住的小院就成了他的私产,因承载着对于父母的念想,就没有让陶三门帮忙卖掉。 暮春将夏的时候,院里三株枣树枣叶青翠如玉。 但此时。 原本青绿的枣叶开始无风自落,簌簌如雨,没多久功夫就凋谢成了满树枯枝。 正在镇子西面巡逻的公差以为见了鬼,跳进院子看了个究竟,枣叶竟全部凋谢。 ……锁龙镇的公差可不怕鬼。 不过这事有点蹊跷,于是一名胖公差就到春晴楼禀告了陶三门。 陶三门正自斟自饮,在这种吃独食的时候,还特意点了整只的烧鸭,扫见胖公差进门立即就把烧鸭护到怀里。 “他娘的,鼻子这么尖,老子刚点。” 胖公差很馋烧鸭,不过还是先把陆缺家里事禀报给陶三门。 他呵呵笑道:“陶千总,刚才我们在西面巡街遇到个怪事,小陆家里的枣树,叶子跟下雨似的,突然就秃了。” “谁晃的?” “没晃,就自己落的。” 陶三门可是看着陆缺长大的,嘴一咧道:“不懂了吧?小陆现在可是能上天入地得仙师,在万里之外施个法,就能够让家里出现异相,这主要是告诉你们,别他娘的老是在他家墙角撒尿。” 胖公差可当真干过这事,心里紧张了起来,“小陆仙师这么灵验?” “你以为呢。” “他不会怪罪小的吧。” 陶三门哈哈大笑:“没事,我在小陆那儿很有面子,到时候给你说说情,但你马上立刻给我滚蛋。” 胖公差盯了一眼烧鸭,悻然开溜。 陶三门又和坐在柜台前打瞌睡的朱与说道:“朱姑娘,小陆最近跟你来信没有?” 朱与眯着眼没说话。 “朱姑娘?” 陶三门喊第二声时,朱与站起了身,不冷不热道:“陶千总,你接着喝,喝完之后我把酒楼的门带上,我先回去休息了。” 朱与走进后院。 “前路多艰,你经历生死,应会有更多体会。” 话并非说给陶三门听。 ……… 第414章 百足之虫 武关县紧邻飞熊山,受山烟云气影响,入夏多雨。 几场雨后。 那座废弃窑场就变得野草葱茏,青绿密集。 当日的搏杀痕迹被完全掩盖,唯独一枚红枣经风雨浸润,在泥泞里生根发芽,长出出嫩绿幼苗。 地面十丈以下。 陆缺的尸体惨不忍睹,眉心处小指粗细的孔洞直贯穿到后脑;脖颈几乎断裂,与身首异处相差无几;心脏碎裂,另外身上还有数千处的细微贯穿伤。 多年前苏萱曾揶揄陆缺,说陆缺就算破裂成一地人渣,把尸体捡起来拼拼凑凑,还能得到完整的死陆缺。 再次一语成谶。 但陆缺的尸体没有出现任何腐朽迹象。 需知地灵浆蕴含大地本源,化育万物的最初根本,他先前连续运化了九滴,生机并没有那么容易断绝!只是当时承受的攻击太剧烈,脏腑、经络、穴窍玄关戒备摧残,生机暂时蛰伏隐匿了。 这份生机再次缓缓萌发,让陆缺恢复了一些活性,保持尸身不腐。 当然。 地之本源化育万物,也需要沧海桑田的千万年过程。 哪怕九滴地灵浆蕴含的地之本源,全部集中于一人之身,仍然需要极为漫长的时间才能修复陆缺的身体。 或许数百年,或许千年。 届时他的生魂随时光流逝渐渐消磨,身体恢复如初,照样也会如行尸走肉一般。 陆缺本身的力量不足以破开死局。 这是确凿如铁的事实。 但能跟陵光娘娘平等而论的朱与,并不想让陆缺死,此次亲自下场,给陆缺开两道生门。 其一是在梦中捏造实现,预留的男子躯壳。 毕竟筑基后期对上金丹境,陆缺不是没有体魄灰飞烟灭的可能。 而那具男子躯壳,不曾有生魂寄居,干干净净,还是先天灵体的极致体魄,陆缺如果到了仅剩魂魄的情况,随时都可以借尸还魂。 其二是那头白额的妖晶,妖晶中那粒鲜红是朱与梦里身的鲜血。 别看只是梦里身,并非朱与实体。 可脸上投影着整个陵光大陆的女子,能随意抹去因果、构造光阴气泡、敕封天上星宿意志不灭,造化神通难以想象,梦里身的一滴鲜血同样无限生机。 这股磅礴生机远超过九滴地灵浆蕴含的地之本源。 陆缺的身体没有灰飞烟灭,这股磅礴生机就开始发挥效用了。 此时。 生机绵绵扩散,居然在陆缺的胸口、眉心、脖颈断裂处燃起古怪的红色火焰。 火焰如莲,安静燃烧,把他的身体修复进程提升了数百倍。 ……… 在体魄深处神阙穴之中。 经历过伍幽夜灵锥尖刺的摧残,此穴窍也七零八落,就像是一方被打碎的天地。 所剩无几的气息惨淡浮动。 但乾坤化气壶还蕴藏在其中,不曾遭受到任何损害。 陆缺委实不甘心就此陨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催动乾坤化气壶逆转,以其白色旋涡护住了生魂。 此刻生魂躺在乾坤化气壶内部,无知无识,安静休眠。 所以。 他只是凉了,但没有死! ……… 废弃窑场长出的枣树,直径长到两寸粗细,三年半的时间就此匆匆过去。 又到了天寒地冻的深冬。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中,临州诸多郡城银装素裹。 召康郡的街巷素白如宣。 将近正午。 一列接亲队伍披红挂彩从街上经过,乐师敲敲打打,抬轿的轿夫吆喝颠轿,后面还跟了许多要喜糖的小孩儿。 婚姻是头等大事,召康郡城街坊四邻也愿意捧场,不管正喝酒正聊家常理短的,都走出来跟着热闹。 人群很快挤满长街,足迹凌乱。 李望也跟在人群后面。 他的父母尤为身板硬朗,在耳顺之年给他生了个妹妹,如今已经及笄,过两年也要嫁人了,肯定得看看别人婚嫁的排场,也好给妹妹办场隆重的婚礼。 炼气问道远别家门,能照顾家里的时候不多,大事马虎不得。 李望沿路跟到结亲的家里,把规矩和排场在心里默记了一遍,转身准备回宗,交宗门任务的差。 “李师兄怎么到召康郡了?” 李望回头,顿觉眼前生光。 喊他的女子一身刺绣兰芷的白裙,明眸如水,美艳逼人而不失端庄,让世俗街巷都成了风景。 美人如画,故皆所在之处是风景。 可惜便宜陆师弟了! 李望撇了撇嘴,心中有点遗憾,但转瞬即逝。 他道:“从雪师妹当初和苏长老、陆长老一块儿离宗,算起来已经有五年,五年未见,雪师妹当真脱颖而出了,我在宗门都听说师妹拜会各个修行世家与宗门,切磋共五十七场,就在筑基大圆满手里输过两场,其余全胜。” 来人正是雪初五。 她拜会四州之地修行世家与宗门,行程比预计的要慢些。 用了三年半的时间。 不过修行和预期吻合,已经达到筑基后期的道行,并且把《九鼎积雷》练到了第二层。 三年半以来历经五十七次切磋,其真实实力已经能碾压寻常筑基大圆满! 而名声也渐渐积攒起来,可与天渊剑宗相轲并论。 修行大有收获,感情也不能落下。 雪初五此次回宗就是要和陆缺办结契道侣的事,心里非常兴奋,回来的一路时不时自然而笑。 她先和李望客气道:“师兄灵力如虹,看着马上也要到筑基后期,若是外出游历一番,肯定名震修仙界。” 筑基后期就想名震修仙界,做梦呢?李望呵呵一笑。 “雪师妹人越来越漂亮,性格却越来越虚伪了。” “有吗?” “有。” 雪初五低头莞尔,然后就把话题引到心心念念的陆缺身上,“陆师弟在宗门吧?” 李望道:“没有。” “嗯?” 雪初五眉头微皱,心道陆缺肯定是到天渊剑宗找到了青梅竹马柳离,被其美色所迷惑,乐不思蜀了。 被柳离美色迷惑,怎如被她美色迷惑? 除了师傅苏寒衣的相貌,雪初五心里谁都不服。 她心里小郁闷了一下,随即恢复,说道:“估摸在是天渊剑宗绊住了,他有个天渊剑宗的朋友。” 李望道:“一块儿回宗?” 雪初五点头,心头思忖,等回到宗门就请师傅苏寒衣把陆缺召回来,办了结契道侣的事。 ……… 第415章 渐渐发酵 时隔五年,雪初五回到了宗门。 打望月谷炼气境弟子的地盘经过,炼气境弟子多了些新面孔。 修行让时间过得很快…… 雪初五望了望,立即赶到望月谷长老修行之地,请师傅苏寒衣写信召陆缺回宗。 苏寒衣刚冲击元婴成功没一个月,不清楚外界发生过什么,就在雪初五的央求下写了信。 这一天安静度过。 入夜。 雪初五把洞府打扫出来,解衣就寝,或许是对陆缺的思念太浓,辗转反侧许久都没能睡着。 结契道侣的仪式可以从简,但都通知什么人也得考虑。 再说衣裳也得做几件,穿着宗门落霞衣举办仪式,少了几分喜庆。 被褥肯定也得再置办两套。 诸如此类的琐碎事,都得提前想。 ……… 翌日清晨,大雪纷纷。 一人踏着积雪来到雪初五洞府前,轻轻叩了叩门。 魏宝恭! 魏宝恭在陆缺“死”后道心豁然开朗,三年半以来,勤谨修行,一举达到筑基后期。 掌事童信也有心提拔,额外给予修行资源不说,也把他当做掌事候选人来培养,交付了许多堂口事宜。 如今魏宝恭管理着参合宫低阶弟子的放丹和月例配合。 怎么说呢?有权在手。 于是。 过来找雪初五也有了理由,这是为雪初五补发不在宗门这五年的丹药的。 几声叩门声响过后。 雪初五推门出来,见来人是魏宝恭,心中极是不喜,挂了严若冰霜的脸色。 “什么事?” “来给雪师妹补发这几年不在宗门,应领的丹药,火返丹一百二十枚,木元丹十枚。” 雪初五接过丹药,立马关门,连个谢字都没说。 魏宝恭笑了笑,不在意这种冷漠。 反正陆缺已经死在外面,坟头都不知道在哪儿,他有的是机会。 男怕痴情女怕缠。 只要抛下脸面,多用点心,总会打动雪初五的。 魏宝恭心作此念,望向陆缺久未归来的洞府,脸上笑容越发清晰鲜明。 修行路是条艰难长路,一时头角峥嵘的人多去了,但真长盛不衰的很罕见,陆缺前几年再怎么彪悍无敌,也终究成了泉下亡魂。 坟头草只怕已经半人高。 同门这两年还会谈起来他,但过不了多久就会遗忘。 还是他魏宝恭赢了。 “陆师弟,你得东西我照单全收了。” 魏宝恭暗自思量,心情越发轻快,道心都通澈了不少。 他的资质绝佳,命火顶多经过五轮凝炼就能通明无逅,此时忽然灵犀一动,觉得是到了凝炼命火的时机,不由得大喜。 陆缺死的好啊! 密集雪幕中,魏宝恭快步走回洞府,开始闭关修行。 ……… 几日过去。 苏寒衣收到天渊剑宗那边的回书,拆开阅览后,形色匆匆来到雪初五洞府。 “陆缺没去天渊剑宗。” 刚准备给师傅沏茶的雪初五,皱眉错愕了一下,“不可能啊,师弟说过要到天渊剑宗找柳离刘姑娘的。” “这封信是柳离的师傅康回所回,她说三年半以前,还来参合宫找过陆缺。” 苏寒衣把信递给雪初五。 读完以后,雪初五的脸色难看起来,很迟疑道:“天渊剑宗那边儿搞鬼?” 当初陆缺被当成祭剑的牺牲品,引得白湛率领狼族十六大尊围山,的确让天渊剑宗丢了面子。 若说天渊剑宗欢迎陆缺,绝对不可能。 但若说天渊剑宗会因此事,就对陆缺下黑手倒也不会,他们老祖宗介凡夫不愿意引起争端,早就三令五申过,不准因当初的事情为难陆缺。 苏寒衣略作思量,“不会,陆缺还不至于被天渊剑宗针对。” “可师弟说了要去天渊剑宗的。” “先别急,陆缺不是还有两位关系要好的朋友,说不定在他们那里,我这就过去问问。” 苏寒衣雷厉风行,说完这句话,立即动身。 抵达渠州与景州的边陲交界,一位驾驭巨大铜鹤的络腮胡青年,遥遥行礼,拦住苏寒衣去路。 “前辈,请问距离参合宫还有多远?” “径直往东四千六百里。” 还有这么远?络腮胡青年伸手挠头,不太英俊的脸上露出疲惫之色。 苏寒衣打量络腮胡青年,见穿着一身镇邪司的仙尉服,问道:“你是镇邪司的?” “晚辈皂衣仙尉祝百寿。” “巧了,正要去找你。” 祝百寿面露茫然,“前辈认得我?” “我是陆缺的师傅。” “小陆回宗了吗?” 陆缺通过景州州府的镇邪司邮驿,给祝百寿等人寄过信件,说是远游磨砺,一两年内可能都无法及时沟通消息,修仙界里个人机缘不同,倒也是常事,但如今已经过去三年半了! 这就不免让人担忧。 宁归和祝百寿就合计了一番,得四下找找。 宁归去天渊剑宗,祝百寿就来了参合宫。 被祝百寿这么一问,苏寒衣就感觉情况有点不太妙,“他没回宗,本来我还想去问问你和宁归,他是不是在你们那儿。” “没有,我们也没他消息。” “这……” 看祝百寿一脸疲惫之色,灵力波动萎靡之际,只怕是赶了几万里路。 苏寒衣祭出桂月宝舟横于云上,“我先带你到参合宫修整,此事从长计议。” 苏寒衣进了桂月宝舟船舱,祝百寿落到桂月宝舟甲板,一屁股坐到地上,如夏天的狗似的剧烈哈欠。 但他依旧保持着从前的君子之风,不愿到船舱里休息。 许久后。 祝百寿从怀里取出两双新鞋子,欢喜地看了看。 别看这家伙粗枝大叶,好像时常不带脑子,可记性非常之好。 他尚还记得当初拿出母亲给准备的两双新鞋,无意间触动了少小孤身的陆缺,当时少年的黯淡神色,因此特意让他母亲也给陆缺做了两双鞋子。 兄弟的亲人也是亲人! “苏前辈,小陆在参合宫里没受人欺负吧?” 嘶,苏寒衣皱眉。 这姓祝的小心明显不太会说话,问陆缺在参合宫是否被人欺负,弦外之音不就是说她这师傅不管事。 “还好,只是跟人有点矛盾。” “什么人?这事宁归让我问仔细了,姓宁的特别损,我不问仔细了,他能变着花样骂我半个月。” “一个名叫魏宝恭的同门。” 祝百寿挽着袖子道:“因为什么事?” 苏寒衣望船舱外瞥了一眼,“大概是争风吃醋,他指使别人构陷过陆缺,但当时自己没有出头。” “就是一肚子坏水那种人?” “有点小伎俩。” ……… 第416章 如何破题 雪初五在陆缺的洞府,接待了祝百寿。 祝百寿虽然有些极为显赫的出身,但一点排场不讲究,不等雪初五奉茶,就拎起水瓢舀了三瓢溪水,咕咚咕咚灌下去,豪迈之势如饮牲口。 随后两边互通消息。 结果是这三年半以来,都没见过陆缺,并且没收到过陆缺任何音讯。 祝百寿脑回路简单,直来直去,还没有弄清楚苏寒衣苏萱什么关系,就信口开河分析起局面来。 “还有一种可能,小陆回界山了,他和界山里有位叫做苏萱的前辈交情要好,有着共同在雪地里打滚儿的交情,说不定是回界山看她。” 苏寒衣脸色微微发黑。 祝百寿继续道:“对了,苏前辈,那位苏前辈的体态和您有九分相似。” 苏寒衣闭眼叹息道:“苏萱是我表妹。” 祝百寿嘴角一抽,缄默不语。 这怎么还给撞枪口上了? 但他说的话倒有几分道理。 苏寒衣道:“苏萱那丫头学成梦里投影的本事,有可能再次找上陆缺,把他带去界山。” 祝百寿又接上话,“宁归办事信心,他说如果没再天渊剑宗见小陆,也会回界山去一趟。” “那就先等等他的消息。” ……… 冬至节气。 宁归和师姐孟拾鱼赶到参合宫,与两人同来的还有柳离,几人在陆缺的洞府里碰了面。 此时陆缺仍然被埋在武关县废弃窑场的地下,修复体魄与生魂的伤势,他们自然也不可能见到。 简单地沟通过消息。 雪初五带着柳离和孟拾鱼到望月谷的接待住所休息。 苏寒衣去通知相熟的道友,帮忙打听陆缺,并许诺丰厚酬谢。 宁归和祝百寿留在了陆缺洞府,两人也是风餐露宿贯的主儿,在哪儿住几宿都无所谓。 “你说小陆会去哪儿?”祝百寿主意没有宁归多,率先发问。 宁归手握折扇,敲打额头,满脸地思索之色,喝了声闭上狗嘴。 在修仙界,一个人突然失去消息,可能性太多。 或许死了,或许被人囚禁,或许误入某种秘境法阵不得脱身,或许身受重伤等等。 如果从这方面去想,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有什么头绪。 此路不通,宁归立即换了种思路,从陆缺的性格去思索。 陆缺做事很有计划,说要去天渊剑宗肯定会去,但是却没有…… 难道? 宁归的脸阴沉下来,“姓祝的,小陆有可能遇险了。” 祝百寿猛然从床上弹起,破口道:“扯什么淡,以小陆的心机智谋与隐忍,怎么可能遇险呢?别他妈乌鸦嘴。” “小陆的确会主动避开路上的危机,但是如果有人从开头就算计他,难却是非常难避开的,世上之事,最怕有心算无心。” “他是狼族共主白湛的朋友,谁敢算计他?” 宁归冷眼扫向祝百寿,视线如剑,“如果我跟小陆有仇,我就敢!既然我敢,那么一定就有其他人也敢。” 祝百寿心里打起了鼓,迟疑道:“难道小陆真遇险了?”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有四成,所以不得不往这方面想,小陆没有遇险最好,如果遇险了,咱们……也得有所准备。” 遇事,先从最坏处谋算。 这样就能堵住绝大部分的疏漏。 宁归的行事原则便是如此,他又思虑了半晌,说道:“望月谷那个叫做魏宝恭的和小陆有矛盾是不是?咱们就先从他们的身上查起。” “在参合宫里,也对他动不了刑啊。” 闻言,宁归猛然抬头,姓祝的这几年没白在镇邪司白待啊。 “你会严刑逼供?” “我不会,但是青烈就很熟,那些被抓进镇邪司的不良邪修,就没有一个不害怕她的。” “以后多跟着你媳妇多学学。” 祝百寿脸红地挠起后脑勺,“没、还没有成亲。” 这种时候宁归也没心思揶揄祝百寿,话归正题道:“明天你去把魏宝恭揍一顿,后天让我师姐接着揍,看看这货在受辱的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 “有啥用?” 反正宁归已经习惯祝百寿的智商,不在乎多解释。 他道:“胸中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祝百寿犹如听天书,左右四顾。 宁归耐心解释道:“如果一个人受到丁点羞辱,就撂狠话要拼死拼活,那多半沉不住气,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但如果他很能平静地接受羞辱,将之记在心里,等待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方动手,就算是个人物了。” “他算是个人物,就得害小陆?” “未必,但至少说明他有这种城府!咱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其他好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祝百寿抹着络腮胡,忽然眼中一亮道:“我想到个办法。” 宁归将信将疑,“说出你的骚主意。” “据我所知,在锁龙镇当木匠那位,就是你们九溪学宫的大长老余尽春,他的推演之术天下无双,你去请他推演,不是来得更直接吗?” “呵呵,呵呵呵。”宁归被气笑了。 祝百寿满脸诧异道:“笑什么?” “现在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为庇护将来会崛起的天骄,天道已经模糊了天机,在上回大佬们论道之后没多久,推演术几乎已经失效,强行推演,必遭天道反噬!余老祖纵然认识我和小陆,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窥探天机。” “哦。” “我怎么能有你这么蠢的兄弟,你往后不会拖累我吧?” “要不你换个兄弟。” 瞧祝百寿变脸,宁归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么有了媳妇儿,就学会要脸了?得得得,咱俩别起内哄,我说错了,我拖累你还不行。” 祝百寿一本正经道:“兄弟之间,哪儿谁拖累谁的。” 他挺笨,但笨的挺可爱。 宁归笑道:“这话也对。” “明天我去揍魏宝恭?” “你可别说你回到随州以后,有你们祝家的修行资源供着,就长肉,不长道行,连个筑基后期都打不过,真是要这样,你就回去给慕容青烈生孩子吧。” 祝百寿搓了搓手,“一直没怎么跟你们讲太多我修行的事,但宗门筑基后期嘛,嘿嘿,我来之前其实跟天渊剑宗相轲打过。” 宁归迟疑道:“你赢了?” “没有,但打了四十五招。” ……… 第417章 兄弟姐妹 相轲仗剑远游,这几年声名鹊起。 修行界有些长辈不吝赞誉,称她为金丹以下第一剑修,大有凤栖山蘅玉真人当年风采。 这些宁归也有耳闻。 祝百寿碰到相轲倒不意外,不过两人的切磋结果有待商榷。 宁归捏着鬓角长发酝酿了片刻,“你跟相轲交手时候,是不是她的抵触每一剑都非常犀利,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勉强抵挡?” 此话一语中的,让祝百寿颇感惊讶。 “你咋知道?那场架可把我打的身心两空虚,事后休养好几天才缓过来。” “果然。” “有话你就说!” 宁归给祝百寿浇冷水道:“那你跟相轲差得远,她恐怕三两招就能赢,拖延四十五招,八成是想套镇杀箓里面的招式。” “我又上当了?” “套招而已,不算大事。” 唉,修仙界的人心眼儿真多,祝百寿摇头感慨。 宁归又道:“输在相轲剑下并不丢人,明天尽量打赢魏宝恭就行。” 两兄弟许久未见,谈完正事,又各自讲了近年来的遭遇。 宁归得到陆缺在鲸架岛上搜刮的资源,仍然在笼络势力,为往后到无虚海上剿灭赤霄组织准备。 但陆缺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剿灭赤霄事情就得暂时搁置。 如陆缺被人所害,自当以复仇为先。 ……… 烛光摇曳,蜡泪低垂。 雪初五和柳离相对坐在石桌前,桌上的茶早已不冒热气,但谁都没有去动。 这是两人首次见面。 雪初五的心思不如从锁龙镇出来的姑娘那么明媚,本来还存在暗自较量的心思,觉得气度、相貌、道行都不能输给柳离。 但此时相对而坐,一点较量的心都没有了。 两人对坐约有半刻。 柳离就浅浅地说了一句:“谢谢雪姐姐这几年照顾陆缺。” 这话是真心感激,雪初五听得出来,而如此明媚的姑娘怎么能不让喜欢? 许久后。 柳离再次开口道:“自从上次跟着师傅来参合宫后,我就托了许多师兄师姐,到处打听陆缺的音讯,但是一无所获。他最后给我寄信的地点是景州州府镇邪司,那附近千里我都曾找过……” 她其实已经独自找了半年,俏脸呈现着被时光浸浓的忧色。 人也显得有些憔悴。 雪初五心里同样悬着,但仍然劝慰柳离道:“柳姑娘先休息休息,这次师弟的朋友们都过来了,找他也会快些。” “哪儿休息得下?” “那我陪柳姑娘到望月谷走走。” 随即两人走出望月谷的接待住处,踩着尚未消融的积雪散心。 月光清澈,美人并肩。 柳离捏着指节思量,从当年陆缺到天渊剑宗看她,到如今已经有十年。 十年没见过了。 她对陆缺的印象还停留在背负断夜刀匣的少年模样。 可是…… 柳离也担忧陆缺会遭遇不测,毕竟修仙界危机四伏,她的师兄师姐外出游历,有的人出去了,就永远也回不来,同样也有可能发生在陆缺的身上。 她心里蓦然抽疼,脸色越发黯淡。 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根本没想过,只希望陆缺还活着,还能回来。 雪初五同样如此。 ……… 翌日清晨。 宁归到望月谷名录阁跟童信打招呼,谈找魏宝恭切磋的事。 “切磋?点名招魏宝恭切磋?” 正在青石缸前看鱼的童信,将信将疑地揪着胡须,扫了宁归一眼。 九溪学宫在五大宗中书卷气最浓,门人都有点读书人的毛病,低阶弟子也没能幸免啊。 童信何尝看不出来宁归这是想找魏宝恭的麻烦。 他没有立刻答应。 宁归温润笑道:“切磋是场面话,主要是我那位姓祝的兄弟,听说小陆在宗门时候受过魏宝恭欺负,想替小陆出口气。” 童信皱起老脸,“你们怀疑陆缺失去音讯和魏宝恭有关系?” 宁归直视童信,这老掌事倒是很滑。 童信继续道:“魏宝恭这几年都在宗门里帮我处理堂口事宜,以及修行练武,就算心里有对付陆缺的心思,也没有对付陆缺的时间。” “童前辈这么着急撇清魏宝恭和此事之间的关系,看来很器重魏宝恭。” “算是器重,但并不偏私!” “那切磋的事呢?” 不管宁归等人是否怀疑魏宝恭,但都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陆缺突然断了音讯,和魏宝恭存在关联。 他们想打架的话,那就打,也正好借此机会锻炼锻炼魏宝恭的处事能力。 反正在宗门内部切磋,可以看着,也不会弄出人命。 童信松口道:“切磋没问题,不过我们参合宫望月谷的弟子也不是泥捏的,万一把你祝兄弟胳膊腿打断了,可他娘的别回家告状啊。” 宁归突然拔高语调道:“祝百寿不至于就那么点出息。” 宁经魁也护短。 自己的兄弟,自己怎么说都成,但不容别人置喙! 两人互看了一眼,童信咧了咧嘴道:“行,我这就去安排,两刻钟后咱们到望月谷的小斗法场汇合。” “麻烦童前辈了。” 童信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心道这姓宁的小子言谈举止还挺得体,将来恐怕也他娘的是号人物。 修仙界真是该变天了,各宗各宗都开始崭露头角。 令人期待。 ……两刻钟后。 众人在望月湖小斗法场汇合,宁归、祝百寿、柳离、雪初五、孟拾鱼站一边儿,李望、石刚、梁闲心、以及那位被人骗财没骗色的圆脸师姐,众多望月谷炼气弟子,都过来观战。 童信跟教习陈絮两人坐镇。 魏宝恭因去了宗门执法堂较差,晚来了片刻,一到场就立即向众人拱手致歉。 很是文质彬彬,犹如君子! 他对于切磋也没有任何异议,前几日刚经历第二轮命火凝炼,道行拔升不少,正好找人过过手。 魏宝恭率先登上小斗法场,躬身向宁归这边儿的人行了一礼。 “随州祝家在修仙界的赫赫盛名,在下孺慕已久,有幸能跟祝道友切磋一二,荣幸之至,只不过在下道行浅薄,没学到宗门的几分本事,还望祝道友手下留情。” 祝百寿拱手上台,心里暗想这魏宝恭说话比宁归还虚伪啊。 这可不太是个好玩意儿。 祝百寿道:“打架而已,不用说什么废话。” ……… 第418章 输了赢了 铺满黑色碎石的小斗法场上。 祝百寿和魏宝恭都已登台,两人相互观望了片刻。 祝百寿如今处于还筑基中期,命火燃起两千二团,但心境光明如炎火烈日,和《离火术总纲》、镇杀箓中包含的某些功法极度匹配,修行如有神助,所以蕴养的灵气积蓄非常浑厚精纯。 和其他修士不同,他同时修行离火术和仙武,不分主次。 祝百寿往前迈出两步,灵力扩散,周围空气骤然升温,卷起扭曲的热浪。 随着滋滋几声异响,一道笔直火焰便在身前燃起。 火焰中露出沉重长枪。 枪身有篆刻“重黎”二字。 祝百寿单手握住重黎,枪尖一摆,站得挺拔如松,使那张本来并不英俊的脸焕发出逼人的神采。 孟拾鱼主修仙武,对于仙武兵刃感知尤为敏锐,猛拍了宁归一掌,赞叹道:“你兄弟的兵刃很是不俗。” “俗不俗,也是人家慕容青烈的事。” “啊?哦哦哦。” 孟拾鱼慌忙掩口,眼中促狭之色甚浓。 由此可见已经和宁归学坏了,懂了许多别开生面的知识。 视线重新转回小斗法场上。 魏宝恭打量了一眼祝百寿手中的重黎,也将钢锏“入世”祭了出来。 “祝道友请。” “请。” 祝百寿当即挥枪而出,枪刃挥洒明黄色火焰,呈扇面状横扫向魏宝恭。 他使出的离火,可比陆缺的半吊子离火术高明百倍,火焰灼灼带着惊人温度,掠过去时地面的黑色石子,转瞬间就被烧成红融色。 而石子之间的积雪顷刻蒸发。 筑基中期就能把离火术练到如此精纯的地步? 在场众人都深感惊讶。 魏宝恭近距离感受到火焰的压迫感,眼眸微微一震,横锏在胸,使青色的仙武道罡如伞面般张开。 呼! 离火火焰疾冲仙武道罡屏障,烈火从中间分开,翻卷不绝。 但始终不能逼近魏宝恭身前五尺。 见此一幕。 祝百寿转腕抖枪,枪花抖动之间,激发出三百六十团离火火球,如密集雨点般砸落下来。 紧接着纵身而起,以枪为棍,从离火火球中坠落,直劈向魏宝恭。 攻势亦如烈火。 他所使这门仙武源自于镇杀箓中的《天灼枪法》,乃九州古修士之道统,秉持心中烈火,焚山珠海。 砰!剧烈的声响,从明黄色的光芒中扩散开来。 音波横扫,荡清望月谷烟气。 整个小斗法场剧烈地晃动了几下。 在光芒落定的刹那,就见重黎枪砸在魏师兄的钢锏上,两股相撞的灵力,卷得两人发丝倒飞直竖。 魏宝恭很客气道:“祝道友太心急了。” 祝百寿不清楚陆缺的失踪,是否和魏宝恭有关系,只是此人涉及构陷过陆缺,料也是阴沉之人,说话就没客气。 “别废话。” ……在刚才的急攻之下,祝百寿已觉察到魏宝恭的灵力比自己浑厚许多,故而说完这句,立即收枪倒退,凌空撤出五丈。 这一架并不好打赢,得尽十分的力。 祝百寿心念闪转,催动两千一百团命火齐燃,将灵力催升了几重。 继而再次发起攻击。 灵力翻卷,兵刃来回,战斗进入你来我往之状。 魏宝恭场面活做的很到位,让了祝百寿两招,两招之后才开始抢攻。 他感觉出来祝百寿属于筑基中期的佼佼者,道行也接近了筑基后期,倘若和散修中的筑基后期交手多半能赢。 而且手段高明,可圈可点。 整体实力放在参合宫的同阶之间也是很靠前的。 但魏宝恭在得知陆缺身死后,道心一片通明,实力节节拔高,就连对战同门的筑基大圆满也都不怵了,哪儿能让祝百寿讨到什么便宜? 魏宝恭越打就越顺。 到交手第十二招,心境与仙武融汇,行云流水。 仙武招式无心而出,却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意蕴。 童信看得欣喜,笑吟吟的捋起胡须,心里暗道:“宁归和祝百寿这俩小子,想要找魏宝恭麻烦,却误打误撞让魏宝恭的仙武意蕴往上提升了一重,这也真是魏宝恭的该时运到了。” 而这场切磋的结局,童信也已经看了出来。 魏宝恭肯定要赢。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击败祝百寿,一是想借此继续提升心境,二是给随州祝家留点面子。 “做的很不错。”童信出声称赞了一声。 毕竟是自己栽培出来的弟子嘛,逐渐出息了,怎么说也面上有光。 再者童信也渐渐看出来,魏宝恭的命火已经凝炼到第二轮,按照这种进度的话,再有六七年的时间就能命火凝炼至纯净,十年则可冲击金丹! 童信越想,老脸的喜色就越鲜明,直至乐出声音。 小斗法场已经交手到第二十招。 魏宝恭闲庭信步,入世钢锏下压,青色道罡霎时化成了四丈长的巨大锏影,重重地压向祝百寿。 祝百寿双手横举重黎抵挡,依旧挡不住袭来的沉重力道,疾速坠落于地。 两足坠落之处,灵力激荡,使得地面轰的塌陷下去一个深坑。 眼见道罡所化的锏影就要压到祝百寿的脑袋,魏宝恭瞬间收手,钢锏一荡,仙武道罡犹如云气般缓缓溃散开来,流淌到了他的落霞衣上,衬得潇洒写意。 他又向祝百寿拱手道:“和祝兄交手受益良多,在下感谢之至。” 瞧瞧,这就是大宗门翘楚。 实力和礼节都很到位,明明是赢了,却连略胜一筹的话不说,只说受益。 祝百寿心眼儿少的可怜,纵然感觉不太对味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掐诀收回重黎长枪,抱住虎口撕裂的双手拱了拱,黑着脸走下小斗法场。 他吆喝一声,“我输了!” 魏宝恭嘴角微微勾起道:“咱们平分秋色。” 祝百寿没再搭理魏宝恭,径直走到宁归的跟前,“尽力了,但真打不过,你想骂你随便。” 宁归一反常态地平静道:“没事。” “唉,你……” “回去给你处理手上伤势,师姐,雪姑娘柳姑娘,你们也过来吧。” 几人和童信打过招呼,回到陆缺洞府,宁归去掩上了门,随后指尖低垂,散发出一股极为纯净的寒气,在整个洞府里凝出寸余厚的冰壳,隔绝了内外。 这让孟拾鱼些惊讶,“宁归,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一手?” 宁归没接这话,冷着脸道:“魏宝恭这人是个人才啊。” “明天我去揍他。” “不必了,这人的秉性我已经看出了六七成。” 孟拾鱼瞪着满是智慧的眼睛道:“师弟怀疑他面好心坏?” 宁归伸指按着眉心,“我感觉这人和我有些相似,功利心极强,也有城府。他和小陆结下梁子的话,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小陆消失。” 祝百寿接话道:“真和他有关?” “此时还不能下定论,但是此人绝对有对付小陆的动机和城府。别的也没有太好方向,只能先从这条线上查了。” ……… 第419章 身体复苏 一时没有更好的方向,宁归只能假定是魏宝恭暗中作祟。 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思虑,就出现了个很大的问题。 如果真是魏宝恭加害陆缺,那他当时是如何得知陆缺的行踪?修士外出远游,可不会轻易向别人泄露行迹。 宁归让雪初五仔细回忆当时和陆缺分开之前,见过那些修士。 这些事情雪初五还记忆犹新,脱口而出道:“先在白土岗遇到一位劫道的散修,但此修士被师弟斩杀了,没有落下什么身份信息,唯一有用的信息是,该修士使了浮生仙门的奇毒封息香。” “再之前呢?” “我们在庆南郡偶遇青云浦堂口的南宫掌事,陆师弟灵器受损,请南宫掌事帮忙修补祭炼,当时住的倚晴楼开设的客栈,倚晴楼的店小二倒也是位修士。” “雪姑娘有庆南郡及周边的地图吗?” “我到藏书阁去取。” 雪初五快去快回,取来四份详疏各不同的地图。 宁归将地图全部摊在石桌上,请雪初五标记出庆南郡周边的修士实力分布,大大小小,越详细越好越好。 他就像精密的机器,迅速地分析少的可怜的信息,从其中推理蛛丝马迹。 众人都被他的专注感染,屏气凝神。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刻钟后。 宁归从孟拾鱼手里拿过了折扇,点在地图上白土岗的位置,将分析出来的东西和盘托出。 “其一,倚晴楼也负责贩卖情报,如果真是魏宝恭加害小陆,那么他应该就是通过倚晴楼得知了小陆的行踪。” “其二,小陆当时规划的路程避开了绝大多数乌烟瘴气之地,白土岗那个修士,极有可能是为了劫杀你们,而不是恰巧相遇的劫道。” “其三,如果有针对小陆的第二次劫杀,那么位置大概会在飞熊山之前,武关县的附近。” 不得不说宁经魁聪慧过人。 他仅凭一点点信息,就推断出魏宝恭当时所有的算计。 但是。 宁归并不希望事实如此,因为这样就代表陆缺凶多吉少。 他轻叹道:“这些只是我的推断,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依据,咱们就先按这个查查看。” 祝百寿接话,“那我去请景州镇邪司的人帮忙,盘查倚晴楼。” “你行不行?” “我祝家的老祖毕竟是镇邪司开创人之一,仗着老祖名声,请几个经验老道的仙尉出面没问题。” 看来祝百寿不是没一点进步,宁归点了点头。 随后道:“雪姑娘,处事大方得体,跟祝百寿到镇邪司给他查缺补漏;柳姑娘,师姐,咱们到武关县去瞧瞧。” 五人分头行动。 将近晌午。 宁归、柳离、孟拾鱼抵达武关县,经过那座废弃窑场。 窑场早已完全坍塌,战斗痕迹也被三年风雨彻底抹去。 唯独那株小枣树凋零了叶子,孤零零地竖立在雪地之中。 时间过去的实在太久,倘若早两年,以宁归的细心与睿智,应该能在这座窑场发现点痕迹,可如今大雪遮盖之下,已与一片荒地没有任何区别,所以连他也没有过多地留意。 而陆缺就在深埋在地面十丈以下。 地上地下,擦肩而过。 此时。 经过三年半的修复,陆缺将近断裂的脖颈恢复如初,眉心的孔洞也已愈合,身上数千处细微伤口全部平复,就连破碎的心脏也已长好。 逆转生死,可见朱与赐予的生机何其强大。 而当陆缺的器官恢复之后,身上就燃起了一层不知名的红色火焰。 红色火焰形如创生之初的神鸟,覆盖着陆缺身躯,持续燃烧七天,将其筋骨、脏腑的强度提升十倍不止,这使得陆缺单凭体魄之力就已经可以碾压筑基后期! 七天后火焰熄灭。 朱与赐予的磅礴生机,就开始重新为陆缺构筑血脉。 心脏恢复,血脉贯通,终于也唤醒了他本身的生机。 紧接着那股磅礴生机继续往下延伸,为陆缺构筑经络与穴窍玄关…… 此事说来简单,实则难如乾坤再造,比重新塑造一具躯壳都要难上百倍,所以过程依然会很耗费时间。 而陆缺的生魂,还静静地躺在乾坤化气壶的空白空间。 他的生魂同样受到伍幽夜的重创,变得稀薄如影,仿佛一吹清风吹过,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但是随着身体生机重燃,生魂与体魄间的玄妙牵连,正生发自身之气供养孱弱的生魂,使之缓缓恢复。 一切向好。 当然。 陆缺本人现在仍旧无知无识,察觉不到身上发生的事情。 他所剩的仅有一个,不能死! 这个念头凝如金铁,也是维持他生魂至今没有溃散的原因之一。 自助者天助。 ……… 宁归等人在武关县转了两天,又回参合宫和雪初五、祝百寿汇合。 雪初五和祝百寿请景州镇邪司仙尉,协助到倚晴楼盘查,盘查的非常细致,可惜也没能查出来有用的信息。 把陆缺的行踪透露给魏宝恭那位掌柜,离职换人了,如今不知所踪! 事情至此再次陷入僵局。 但宁归觉得这是好事。 没有陆缺的消息,就表示陆缺还有活着的可能;有了确切的消息,那有九成概率会看见陆缺的尸体。 而几人已在参合宫逗留半月,该是回宗的时候。 陆缺的事自然不能丢人。 祝百寿去请各州镇邪司帮忙问询;宁归如今手里已经有一批人,吩咐他们沿景州到天渊剑宗的路途打听;柳离则拜托天渊剑宗的师兄师姐,在外出游历时候多多注意。 商量以后各自返回。 雪初五仍留在参合宫,每日都会到参合宫山门前去等,每日都会到宗门邮驿去看是否有陆缺寄来的信件。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 风雨几场,草木几秋。 可依旧没有等来陆缺的任何音讯。 望月谷的师弟师妹都以为陆缺死了,有天在背后窃窃议论,雪初五听见后,为数不多地动了真火,把在场五位师弟师妹打的断手断脚。 后来她的脾气变得很坏,几乎不怎么和同门说话。 望月谷议论陆缺的声音也逐年减少,直至不再提了。 一个短期惊艳的低阶修士,在修仙界留不下太多印迹。 ……… 第420章 师姐受罚 陆缺失去音讯的第八年夏。 小满节气。 石刚风尘仆仆地领着一位华服少年飞落到参合宫山门前。 这是即将拜入参合宫的新弟子,免不了得带他瞻仰武神盖十三留下的题书盛迹,讲述宗门渊源。 两人在山门石碑前站定。 石刚指着巍峨石碑讲述渊源,华服少年心性不定,左顾右盼。 一瞧就瞧见站在不远处的雪初五。 姑娘一身素衣,身段凹凸诱人,脸上带着远隔尘嚣的疏离冷淡,恍若绝尘的仙子。 初入修仙界的华服少年,也算富庶人家的公子,打小身边儿就有俊俏丫鬟伺候,可哪儿见过雪初五那种美人儿?视线瞬间就直了。 修仙就是好啊! 若和这种美人儿朝夕为伴,折寿五十年都值。 华服少年心旌摇荡,骨头先软了半边,挥手就冲雪初五叫喊。 “姐姐,姐姐,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雪初五神色清冷,目不斜视。 华服少年自认为很有姿色,很会讨女孩子欢心,三步并两步地就往雪初五跟前走过去。 “雪师妹脾气不好!” “原来姐姐姓雪呀,怪不得一身的如雪清气。” 华服少年此刻欲念上头,念头很硬,只顾着油嘴滑舌,哪儿还顾得上石刚的好心劝阻。 他继续贫嘴道:“真是幸运,刚到宗门就能见到宗门最美的女子。” 雪初五缓缓转头,眼睛半眯,透出一股浓郁的厌恶。 “滚——” 声音并不是很大,可却牵动灵力,在半空中凝聚起几道手指粗细的白色闪电,朝华服青年直劈下去。 白光闪过。 华服青年倒飞而出,栽倒于地,身上燃起火苗,皮肤一片焦黑色,就连口鼻中都冒出了黑烟。 命丢了大半条。 这可是即将拜入宗门的新弟子啊。 石刚面露难色的看向雪初五,“师妹下手也太重,这让我怎么跟童掌事交待?” “着实说,死了,我担着。” 雪初五撂下句冷硬话语,转身而去,让石刚焊死在原地许久。 ……… 回到望月谷堂口。 雪初五没理睬任何师兄弟,径直走向自己洞府。 “雪师妹……”后面的魏宝恭轻喊一声,见雪初五没有任何反应,悻悻然地笑了笑。 魏宝恭如今很了得,命火已经凝炼的第四轮,即将迈入筑基大圆满,而望月谷堂口的筑基弟子已无人是其对手。 道行势如破竹地增长,地位也在拔高。 这些年。 他协助童信处理望月谷堂口事宜,方方面面都处理的很妥善,几乎独当一面了。 童信和望月谷堂口的长老们商议过,等立秋时候就正式提拔魏宝恭为望月谷的副掌事! 别看只是一堂的副掌事,但放在外面顶得上小宗门的宗主。 魏宝恭可谓平步青云。 唯一不得意的也就是雪初五这些年依旧不正眼看他,话都不肯和他说。 只是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要! 魏宝恭看了一眼雪初五窈窕背影,阴沉而笑,心道:“陆缺的骨头恐怕都化了,你再想,他还能活过来怎么的?你早晚都是我的人。” 慌神之间。 石刚背着那名华服青年到了名录阁,将他放下后,请魏宝恭过去看如何处置。 “就因为恭维雪师妹几句,雪师妹就把人打成这样?”魏宝恭了解了情况,捏住华服青年手腕探查情况。 还好,还有气。 按参合宫宗规,无故打伤同门得处于鞭刑。 由弟子所在堂口执行。 雪初五虽然筑基后期道行,可终究是窈窕女儿身,石刚也颇为怜惜师妹,往自己身上揽过错道:“主要是我没看好,魏师兄要罚就罚我好了。” 魏宝恭先命杂役弟子把华服少年带下去治伤。 然后抬眼打量着石刚,黬默不语。 他这几年声威渐盛,有了两分上位者的意思,视线投来,就让石刚不由忐忑。 “真是我没看好!” 魏宝恭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心疼雪师妹,但现在童掌事闭关炼器,暂时把望月谷里的事交给我,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也不能徇私。” “可是……” “涉及宗规的事情,得公事公办。” “雪师妹因为陆缺八年音讯全无,心结难解,脾气变坏也是人之常情,总不能太为难她。” 此话不说还好,说起来就碰触到了魏宝恭的自尊。 魏宝恭重申道:“宗有宗规!” “……” “把雪初五带过来。” 两名杂役弟子领命,把雪初五带到名录阁前。 魏宝恭背负双手跨过门槛,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师妹无故打伤新入宗的弟子,依宗规处理该受鞭刑二十。” 雪初五自知是什么事,也清楚会受到怎么样的处罚。 但都无所谓了。 她非常平静,犹如一汪沉寂的死水。 魏宝恭借题发挥道:“修仙界里危机四伏,不管什么人都会遭遇不测,陆师弟已经有八年时间没回宗,生还的几率非常小,我劝师姐早些打开心结,把该放下的放下,凡事往前看。” 雪初五咬字很重,“师弟会回来。” 还会回来? 魏宝恭闻言,心里面乐开了花。 只有他和伍幽夜清楚,陆缺当时受了多重的摧残。 那是经脉尽断,心脏破碎,眉心被凿出贯穿伤,穴窍玄关尽毁,脑袋几乎都要掉下来,死的不能再死。 就算大乘期的古陌长老在场,都无力回天。 想到此事让魏宝恭很愉快。 但看到此时雪初五仍然死心塌地的牵挂着陆缺,又让他极为恼怒。 贱人! 魏宝恭心里骂了一句,阴沉冷脸,“不管陆缺是否能回来,雪师姐无故打伤新入门弟子,都得受罚。” 雪初五微微垂目,不再言语,一副要罚随便罚的神色。 “好,好好好。” 魏宝恭气笑,伸手往空中一招,陈列在名录阁中的连环铁鞭,立即飞落到他的手掌间。 魏宝恭手腕翻转,连环铁鞭的黑色铁扣哗哗啦啦作响。 鞭稍陡然转动,引起一声脆响。 随后黑色的弧线从空中划过,重重地砸在雪初五身上。 雪初五趔趄后退,重新站正娇躯时,月白的衣裙渐渐显出了鲜红的血痕,从肩头直至腰间。 “魏师兄手下留情!”石刚于心不忍,紧紧攥着手。 但魏宝恭觉得自己一番热忱都喂了狗,心里积攒着浓郁的怒气,此次遇到机会,不肯手下留情半分。 不识抬举的贱人,岂能不教训? 连环铁鞭不断在空中划过痕迹,雪初五身上血迹越来越多,直至连成了片…… 那天,二十次鞭刑一鞭没饶。 雪师姐受过罚以后,扶着膝盖回去,在望月谷的一路留下许多斑斑点点的血迹。 后来没能坚持住,一头栽倒在了溪涧之中。 昏死过去…… 身体随溪水激流翻动,鲜血晕红几十丈溪水。 最终陶希陶师姐发现了她,将她抱了回去。 雪初五仍旧昏迷不醒。 只是呢喃轻语:“师弟会回来。” ……… 第421章 还得苏萱 大雪纷纷,又是一年深冬。 苍郁界山早已经被积雪覆盖,如巨龙般的起伏形势,披着厚厚的白。 山脚破败的废弃老村。 当年陆缺在此处斩杀鬼郎君蔡酉,救下柳离;如今柳离在此地长跪不起,睫毛上都凝结起了厚重冰霜。 这也是陆缺失去音讯的第十年! 柳离记挂此事,剑心受损,到了筑基后期道行以后,境界再没有涨过分毫。 难得的先天灵体就这么被资质相对平庸的师兄师弟给拉下了。 师傅康回苦口婆心劝慰过不知多少,可惜都无济于事,只好给柳离指出一条路,让她来界山询问白湛。 毕竟白湛曾给予陆缺一粒狏狼精血。 陆缺倘若身死,白湛会有感应。 不过人族和妖族早就结缔了条约,筑基以上的修士不准踏入界山,说书人那么高的身份都得守规矩,柳离自然也得守。 柳离已经在风雪跪了四天四夜,祈求狼祖公主白湛能见她一面。 很不凑巧。 白湛上回到青丘狐坟月殿,看完苏萱是否凉透,就闭关没再出来过。 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各个翘楚开始头角峥嵘,狼祖共主的意志也开始在白湛逐渐苏醒,那自然得把原有的本事捡起来。 否则如何跟天下英雄争锋? 此时处于清醒状态是苏萱。 苏大美人儿坐在青丘狐坟里的摇椅晃啊晃,脸上盖着本故事话本,慵懒欲睡,思量这姓柳的小妞心志倒还挺坚毅的,居然连跪了四天都不动。 但跟白湛要男人就不对了,白湛就不好那口。 逗她玩玩去…… 苏萱身化虹光,迅速飞落到柳离跟前。 “唉,二十年没见,你的姿色居然赶上了我十分之一!” 苏萱团起一团雪球,砸到柳离脸颊,招呼柳离和她打雪仗。 柳离哪有心思,枯跪不起。 这让苏萱大感无趣,双臂架在弧度饱满的胸前,绕柳离转了好几圈,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个绝顶的好主意。 她道:“白湛闭关了,你跪到人老珠黄也等不到,不过呢我知道陆缺如何。” 柳离抬眼斜了斜苏萱,她从前没有见过苏萱,可看这副不着调的模样,也猜出来对方就是那位漂亮九尾狐妖。 “苏前辈别开玩笑。” “看来陆缺和你说过本前辈!本前辈其实和你有血海深仇,见面就算不打架,也得互喷唾沫那种。” 很难想象这代修仙界的第一美女,说话会是如此粗野。 她继续道:“你知道不知道,梳月剑的前主人砍死了我祖宗,亲祖宗!” 那枚灵气无比精纯磅礴的妖丹还在苏萱手里,能不亲吗? 柳离不明白苏萱到底想说什么,很平静地说道:“知道,但梳月剑的前任主人,最不希望人族和妖族再次发生战争。” 苏萱狡黠笑道:“可咱们还是有仇。” “嗯……” “那样你看怎么样?你让我把你的手砍一只,我就和你说陆缺的消息;如此,我既报了先祖之仇,你也了了心愿。” 柳离摇头。 苏萱撇嘴道:“连一只手都舍不得,看来你对陆缺并没有多好,也就是假惺惺地做做表面文章而已。” “苏前辈真有陆缺的确切消息,斩我一只手,我也愿意,但前辈并没有。” “你不相信我?” “不信。” 苏萱愤愤瞪眼道:“谁不知道我苏萱是诸多妖族中的诚信小能手,节操之高,高不见底。” 柳离皱眉质疑:“高不见底?” “欲壑难填。” “……前辈,我是来询问正事的。” 柳离都无语了,听陆缺讲过苏萱说话不着调,可也没想到离谱到这种程度。 苏萱意识到用错成语,但无所谓,继续说道:“我可以用我叔祖玉双成的道行发重誓,如果我不知道陆缺消息,就让玉双成道行尽毁,不得好死,被剥了皮做帽子!” “苏前辈一定和玉双成有仇。” “还骗不到你唉,算了算了,我告诉你陆缺的信息,你给我买两千本新出的故事话本解闷儿。” “前辈当真知道。” “你猜?” 话说到关键地方,突然来这么一句,气的柳离都想给苏萱一剑。 柳离愠怒地咬了咬牙。 苏萱心情略好,笑吟吟道:“陆缺嘛,还没有挂。” 柳离迅速由怒转喜,“真的吗?” “假的。” “你……” 柳离猛然起身,抬起手臂捏着剑指,祭出了梳月飞剑。 看别人被自己的话耍的团团转,苏萱就很开心,眨眼道:“别打架别打架,我害怕把你给打死。” “你有病!” “绝世美人都会有病症,你姿色寻常,想得还得不上呢。” 柳离气的胸脯起伏,转身欲走。 这下恰好被苏萱抓住机会,抬脚就踹在柳离腰间,直把柳离踹飞四五丈,身躯贴着地面滑行不止。 “踹你的脚感比踹陆缺好哎。” “苏前辈太过分了!” 柳离愤怒起身,灵力喧嚣起来,梳月飞剑铮铮玉鸣。 苏萱连忙晃起衣袖,“别打架,我最不爱打架,和你说实话,陆缺绝对死不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这我不能告诉你。” 和陆缺相熟的朋友之中,别人都因为陆缺生死未卜而忧心,唯独苏萱不当回事,不是她胸-大心就大,而是她比任何人都确信陆缺还活着。 陆缺还有一座靠山。 苏萱不记得那人是谁了,但是清楚知道那人能随手抹去因果! 若陆缺真遇到生死危机,那人会出手。 所以没事。 她盯了一眼梳月剑道:“别拿剑指着我了,这回我说的可是实话。” “那陆缺在哪儿?” “老实说我用梦境投影找过,只要他心头念起我,我的梦境投影就能凭借这一缕思念痕迹出现在他眼前,就像托梦;不过他始终没想起来我,我估摸是在某个隐蔽的地方炼功修行呢。” 苏萱这番话让柳离宽慰了许多,收起梳月飞剑道:“前辈对此几分把握?” “十分。” “多谢前辈!”柳离明艳一笑,没什么比陆缺还活着更让她宽慰了。 “别光嘴上谢,记着给我买故事话本。” “我很快就送过来。” “别光买素的,荤的我也看。”苏萱很不忌讳。 ……… (下章小陆回来) 第422章 破土而出 柳离离开界山,穿过密集雪幕,来到曾经生活的锁龙镇。 凛冽寒意封锁了人间烟火,几乎没有百姓外出,镇上街巷仿佛荒凉的白色沙漠。 许多往事埋在雪里。 依旧熟悉的街巷,却早已不见灰衣少年的身影。 柳离默默走着,曾经往事涌上心头,黯淡的脸颊总算有了几分柔和颜色,不由垂目笑了笑。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横跨玉干河的石拱桥上。 迎面过来一对母子。 女人穿着臃棉服,保养的还不错,不过岁月还是在她眼角雕刻出了细微皱纹,粉也遮不住。 她的面相颇为刻薄,一看就知道吵架撒泼的功力极深,连狗见了,都要耷拉着脑袋遛墙根儿避让的狠角色,但是见到柳离,她的脸瞬间就柔化许多。 “大小姐!” 女人是柳离当年的丫鬟春茹。 柳离视线指向春茹旁边的生涩少年,温声道:“你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春茹猛拍儿子后脑勺,教训道:“怎么跟你爹一样是个木头,见到大小姐,还不知道磕头请安?” 少年迟钝地跪下叩头,话也不知道说一句。 春茹还欲教训,柳离抢先阻止道:“孩子年纪小,哪儿知道那么多礼数,都被你给骂怕了;起来吧。” “大小姐,咱们回家去,我存了两瓮好酒,都给您烫上。” “我还有事。” “大小姐……” 柳离伸手拨了拨春茹额的发丝,里面已有白发。 春茹就是副操劳命。 以前跟柳离做丫鬟的时候,不但管着柳离衣食住行,还主动去山乡收药材,就连药铺里的伙计偷个懒儿都要说,如今为人妇为人母,操心的事就更多,心力耗损的非常严重。 现在还不明显,但哪日若病了,肯定一病不起。 柳离兼通医理与修行,看出来春茹的寿数仅剩六七年,不免有些心疼。 她取出了四张百两银票塞给春茹,交待道:“以后好好地过日子,别操那么多心。” “大小姐,您之前已经吩咐国药铺每年给我一成的分红,百十两呢,花不完,这银子我不能再要!” “给孩子娶亲做彩礼用。” “我给他攒的有。” “不听我话了?” 柳离硬把银票塞进春茹手里,不准她再推辞。 随后聊了些家长里短,转身离去。 看着柳离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都已经四十来岁的春茹眼泪夺眶而出,怎么擦都擦不完。 “娘,你怎么了?” 春茹不说话。 柳离心疼她,她何尝不心疼柳离。 从前如向阳花木般的大小姐,恐怕好几年都没有笑过了,不然怎么眼眸里面全是哀愁,看不到光。 大小姐这些年一定过得不好。 ……… 柳离到三河郡以及周边郡城所有的书铺商号转了转,购置苏萱买故事话本。 忙忙碌碌两天,买了三千多本,就给苏萱送过去。 做完这件事,御剑回宗。 她几乎没有休息片刻,就开始给雪初五、宁归、祝百寿写信,告知陆缺极有可能还活着的消息。 而这几年里,柳离和雪初五信件来往密切。 或许是同病相怜。 两人的关系也变得极其亲密。 ……… 写着陆缺消息的信件,被人捎走,从天渊剑宗邮驿出发,经过大夏几州。 也经过景州、经过武关县。 武关县那座废弃窑场已经看不出当初模样。 唯独那株枣树沐风栉雨,渐渐茁壮,长到直径四寸左右,树皮开始嶙峋斑驳,像是一块块开裂的灰色石片。 枣树下面十丈,陆缺依旧安静躺着。 在陷入地下的第五年,那股磅礴生机的重新构筑了他的经络与穴窍玄关,体魄彻底恢复。 随后体内又开始自主生发灵气。 灵气沿着《断古心法》的运转路线,时时刻刻经走周天,增加丹田中的灵气积蓄。 凭心而论。 陵光娘娘当时责怪朱与,没有一句话讲错的。 这次朱与赐予陆缺的机缘近乎无赖! 要知道寻常修士运功吸收灵气,须心湖平静,心神专注,这样极为耗费精神力。 在筑基层面,修士每日运功两个时辰基本就到了极限。 不可能持续运功。 但陆缺的情况很奇妙,他的身体和生魂是分开,不染尘埃,不生一念,没有任何杂虑去干扰灵气的流转。 体内又在自行生发灵气流转周天,每日十二时辰不间断。 所以死一天,相当于修行六天。 体魄完全修复以后的这五年,陆缺等于修行三十年。 朱与这还不是给陆缺喂饭? 抓住天道漏洞,就不讲理了…… 而在这五年之间,伴随着丹田中的灵气积蓄越来越浑厚,陆缺体内自然而然地就出现凝炼命火的状态。 灵气激荡穴窍玄关,将穴窍玄关的小天地逐步压缩,反复锤炼命火,剥落下来一缕一缕阴沉杂质。 当五年时间过去。 命火就在陆缺无知无识的情况下凝炼了六轮,变得越来越纯净。 以形神方式显化,已经能看清与陆缺相同的身影轮廓。 ……性命互补。 命火越来越纯净厚重,其玄妙力量也会反哺性光,既生魂之力。 陆缺孱弱的生魂得到滋养,逐步恢复如初,在乾坤化气壶的白色天地中,安静躺着的生魂已变得凝实如自身。 这天夜。 月明如水,将圆未圆。 那抹古怪红色火焰又从陆缺的体内燃烧起来,从穴窍玄关直至经络脏腑,直至延伸到生魂。 一抹红将陆缺由表及里完全覆盖。 火焰安静燃烧,却萌发出宛若重启天地的涅盘之力,激荡至陆缺本源! 但见乾坤壶化气中,静躺的生魂随着红色火焰燃烧,凝实之态渐渐超越原来,竟有了清晰的真实感。 生魂蓦然浮起,红色火焰随之升腾,在他的背后化成震撼天地的神鸟形象。 下一瞬。 乾坤壶化气壶内部恢复平静,陆缺的生魂已消失不见。 他,在现实中睁开了眼。 这是? 陆缺还被十丈厚的土地压着,身体左右晃了晃,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四散而开,直传递到地面,使整座废弃窑厂都晃动起来。 轰—— 土地鼓起大包,爆裂而开。 纷纷坠落的尘土和碎屑之中,露出陆缺的身影。 ……… 第423章 陷入尴尬 陆缺衣衫褴褛,眼睛明亮,但也充满了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的体魄和生魂不仅完全恢复,还更胜往昔数倍。 但当初在伍幽夜手上受得伤太重,生魂也受到摧残,就损失了一些记忆片段。 在北武宗祛除封息香后,再后来又发生过什么,都记不得清。 好像得到了个很大机缘,好像有位实力强悍的修士要杀他。 这两个记忆片段都是残破的,根本想不起任何细节。 陆缺使劲儿拍了几次额头,究竟没想起来怎么回事,但很确定有个实力强悍修士曾要杀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心中默念“断夜”二字。 同样被埋于地下的断夜破土而出,落在陆缺手里。 他也顾不得衣衫褴褛,满身泥垢,立即施展影闪离开废弃窑场,接着又以血影遁疾速飞遁。 一路风驰电掣,到了临州召康郡。 富庶的召康郡即是参合宫势力范围,也有镇邪司仙尉驻扎。 这让陆缺稍稍安心,在郡城外的河流洗去身上泥污,换了干净衣裳鞋子。 在打开咫尺空间时候,陆缺发现许多异状,当初买得那些吃食已经全部变质! 他取出几包点心,揭开层层油纸,点心早就变成青色的干粉末,霉味儿几乎都消散了。 “这到底是过去多久?” 陆缺满心疑问,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想起来把咫尺空间中的东西扔掉。 他的生魂刚融入体魄,感知还非常的麻木。 本来想着召康郡城外很安全,可以在此练拳恢复感知,可遇到这种古怪情况,想想还是算了。 换完衣服,立即启程回宗。 丑时初。 陆缺飞回参合宫望月谷,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望月谷沉寂在安稳的静谧中,仿佛睡熟的雪原。 几声吱呀的踩雪声,走来两个面孔陌生的少年。 他们都是刚拜入参合宫不久的弟子,也不认得陆缺,以为也是炼气境的师兄,点了下头,迅速离去。 除此外再没有碰上别人。 陆缺连续赶路六千里,有些困乏,决定明早再探究究竟这怎么回事,就回洞府去睡了。 ……… 翌日清晨,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 陶希陶师姐到藏书楼借阅书籍,顺便拐到宗门邮驿一趟,见到有雪初五的信,就捎了回来。 “雪师妹,你的信!”陶希叩了几声门。 雪初五从洞府里面出来,昨晚应该都没有睡,或许好久宿都没睡,俏脸苍白,没有半点精气神,恹恹然病态。 她声音暗哑道:“谢谢师姐。” 如花似玉的雪师妹变成这模样,陶希深为惋惜,可劝过好多次,也没有用,看着师妹哀毁骨立的身形,轻声道:“雪师妹,你别和自己过不去了。” 雪初五摇摇头,撕开信件,取出信件查查阅。 忽然之间。 黯淡的眼眸里有了些光彩。 “陶师姐你看,师弟还活着,还活着!界山的那位苏萱姑姑说师弟一定活着,现在只是在某个隐蔽地方修行,我就说师弟肯定会回来。” 雪初五病恹恹的脸庞,十年来终于露出首个笑容。 如春风十里,草木复苏。 她觉得陆缺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哪怕再晚几年也行。 总有个盼头。 日子最怕的就是没有盼头,那样会变得煎熬无比,度日如年。 陶希往信纸上看了看,看到陆缺还活着的语句,也跟着一喜,握住雪初五纤弱的手道:”看看吧,师弟吉人自有天相,你还老跟自己过不去干什么?走,去师姐那儿,师姐给你做点好吃的。” 这时候魏宝恭从远处走过来,老远就招呼道:“陶师姐什么事这么高兴。” 陶希心明如镜,故而很不喜欢如今的魏宝恭。 不过平常该打招呼也招呼。 她道:“天渊剑宗来信了,说音讯消失十年的陆师弟尚在人世。” 嗯? 魏宝恭略微错愕,很快恢复过来。 当初到武关县截杀陆缺的可是他师傅伍幽夜,金丹境中期的修士,把陆缺打的死的不能再死,这事他不比天渊剑宗的人清楚。 天渊剑宗的人胡说八道什么? 好笑。 魏宝恭心念闪转,笑了笑道:“陆师弟还活着,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但什么时候回宗呢?” 陶希道:“陆师弟应该正在修行,时机到了自然回来。” “呵呵,我也盼着陆师弟早日回宗。” “……” 三人在零星落雪中交谈。 几十丈外陆缺的洞府,陆缺早就已经醒来,照例运转《断古心法》炼气,故而没有出来。 在心湖渐渐澄明后。 他就发现灵气积蓄比刚进入筑基后期强盛了六七倍! 而命火也纯净厚重,显露出与他相同的形神之态,五官都已经清晰。 距离彻底明净都不远了。 按照陆缺的资质来说,这应该已经经过七轮凝炼。 “我那次得到的机缘到底是什么,带来这么大的提升。” 陆缺尚在震惊之中,更不可以思议的事情出现了。 随着他的灵识深入穴窍玄关,他就发觉可以自行控制命火的聚散,心念完全放松时候,就能重新化火为气! 灵力波动随之完全蛰伏下来。 这比《大衍敛息术》的藏气藏神效果还要好。 敛藏—— 能如此随心所欲的控制身体气机,收束敛藏,已经相当于顶级先天妖兽的天赋神通了。 陆缺不清楚体内为何会有这种翻天覆地的巨变。 但近乎完美地敛神藏气总是好事。 他做了几番尝试,彻底掌握后,将命火保持在燃起两千团的状态,将近筑基后期,不低也不太高,免得引人注目。 做完这些。 陆缺散开了心神,刚好听到魏宝恭说“我也盼着陆师弟早日回宗这句”,不由嫌弃地咧了咧嘴。 这位老兄假仁假义的水准有长进啊。 陆缺推门出去。 吱呀一声响。 雪初五、陶希、魏宝恭听到动静,移转视线看过来,看见陆缺好端端的模样,一瞬间全部都愣住了。 时间仿佛静止。 陆缺甚至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带着力量,这是什么情况呢。 雪师姐也在宗门,她拜访四洲之地的修行世家和宗门,已经结束了? “师姐。” ……… 第424章 攻守易形 相思之甚,寸阴若岁。 雪初五等这声师姐,等了十年,可又何止十年? 听到陆缺喊她,眼睛里立刻酸涩。 只是刚接到柳离寄来的信件,说陆缺尚在人世,他怎么就忽然出现在眼前。 雪初五不敢相信,不知是梦是真,恍然向陆缺走去,伸手抚向陆缺脸颊,隔着一寸就蓦然停了下来。 她的手颤抖的厉害。 她害怕这是梦境,一触,陆缺的身影就破碎。 可,是梦也很好。 小雪从两人之间飘落,雪初五的眼泪从腮边滚落下来,缓缓收回了手。 “你陪我久一点,让我看看你也好。” 陆缺皱起眉头,虽然不明白雪师姐为何会是这副模样,但很是心疼。 他伸手擦了擦雪初五脸上的眼泪,“师姐,你是怎么了?” “你……” 感觉到陆缺手上的温度和皮肤的粗糙,雪初五眼眸巨震,呆滞了片刻,然后猛然攥住陆缺的手,贴到自己脸庞。 哪儿这么清晰的梦?不是梦,师弟真的回来了。 雪初五不住落泪,同时脸上却绽开明艳的笑容。 “我就说你会回来,我就说……” 或许是心里受了太多的煎熬,在这一刻全都倾泻出来,滋味儿无法言喻。 雪初五缓缓蹲下来,捂着眼睛哽咽。 哽咽声渐渐化为无声。 当时雪师姐在鲸架岛中了一剑,腹部几乎被贯穿,都没有这么委屈过,陆缺看得心里难受不已,扫了一眼面色古怪的魏宝恭。 “喂,你欺负我师姐了?” 仅仅一刹。 陆缺眼中的杀机已凝如实质,魏宝恭但凡答错话,他会不惜任何代价,将之彻底抹去。 魏宝恭正处于严重的懵逼状态。 陆缺怎么就回来了,到底是人是鬼啊? 他师傅伍幽夜亲自出马截杀陆缺,打碎了心脏,贯穿了眉心,脑袋几乎斩断,就差再把尸体烧成灰。 十年过去,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回来?这绝不应该。 陆缺视线逼视过去,“问你话!” 魏宝恭听到这句,恍惚地回过神,迅速分析起眼前状况。 陆缺没死,也没有直接寻仇,就说明陆缺可能不知道当初截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此事没有东窗事发,别的还不太要紧。 魏宝恭很快恢复神色道:“陆师弟开什么玩笑,雪师妹这副样子,全是因为等你等了十年之久。” “十年?” 陆缺转向陶希,陶希点了点头。 ……… 洞府里面。 雪初五确认真是陆缺回来,并非做梦,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换作明媚欣喜,追问陆缺这十年来究竟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我应该是死了。” “胡说什么!” 陆缺捏着额头道:“不是胡说,我模糊记得有个实力非常强悍的修士要杀我,好像把我心脉彻底打碎,眉心前后刺穿,差不多就是死了。我回来时候,就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雪初五问道:“什么人对你下的毒手?” “想不起来,我也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活过来,好像是被截杀前先得到了个机缘。” “那就先不要想了,没什么能比你平安归来更好。” “师姐瘦了。” 雪初五浅笑道:“很快就吃回来。” 说着就钻进陆缺怀里,握着陆缺的手,讲述十年间发生的事情。 从早晨讲到黄昏。 她积愁太深,心力耗损严重,此时见陆缺安全归来,心里的石头一下落地,很容易就觉得倦了累了。 说着还不想睡,但躺在床上没片刻功夫就已经睡熟。 陆缺回到桌前,写了三封信给柳离、宁归、祝百寿报平安。 并且特意叮嘱柳离,如果要来参合宫看他,路上必须让她师傅康回或什么其他长老护送。 他没想起来当初截杀他的人是谁,心中阴霾始终未散。 写好了信,蹑手蹑脚出门。 陆缺才刚转过身,就看到了十年未见的师傅苏寒衣。 她应该在门外等待很久,肩头上都落了半尺厚的雪。 “师傅。” 陆缺从雪初五口中得知,这十年来苏寒衣跑遍大夏各州,请道友留意自己踪迹,心中感激不尽,说话同时,屈膝就准备向苏寒衣跪拜。 而两人的关系其实很微妙。 陆缺今生拜苏寒衣为师,可前世遗留在冥河岸的投影却传了苏寒衣《万化无尽》。 亦师亦徒。 苏寒衣对于陆缺的跪拜有些忌讳,提前一步搀住陆缺的手臂,“别行礼了,我没那么多讲究。” “这些年让师傅操心了。” “我倒是始终坚信你不会死,祸害遗千年嘛,只是初五放心不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缺又把和雪初五说过的话,和苏寒衣复述了一遍。 苏寒衣沉吟片刻道:“截杀你的人会不会是伍幽夜?” 其实苏寒衣和宁归的想法相同,觉得魏宝恭既有动机也有城府谋害陆缺,那就很有可能请他师傅伍幽夜出手。 思路都是对的,可偏偏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不能落锤定音。 而陆缺真是记不起来,“我的记忆缺失了一些,真想不起来是谁。” “伍幽夜如今不在宗门,等他回宗,我带你找他辨认,或许能够凭借他的气息记起什么,如果真是伍幽夜动手,师傅替你把他挫骨扬灰!” “师傅威武。” 苏寒衣注意到陆缺的道行变成了筑基中期,说道:“你的境界没有提升吗?” 还没等陆缺回答,紧接着就说,“这也不要紧,我再给你些蕴含灵气的物件,过一段儿就能补回来。其实我希望你们能有在修行有所成就,但不要求你们做的多好,不辜负自己就好了。” 陆缺心底涌过暖流,说了实话道:“师傅,我在被人劫杀之前得到一桩大机缘,不知道是什么,但让我身上很大变化,可以非常好的掩盖真实道行,我现在命火已经凝炼过七轮。” “嗯……我都没看出来……” 苏寒衣发散灵识扫视陆缺体内,通过灵气积蓄,才确定陆缺是筑基后期,“这手段可有点高明了。” “所以我说是天大机缘。” “八成是陵光娘娘赐予吧?你回头恭恭敬敬地叩谢陵光娘娘。”苏寒衣也想不到世上除了陵光娘娘,还有哪位既认得陆缺,又有起死回生的神通伟力。 陆缺点头。 “赶紧送信去吧,你的朋友这些年也很担心你。” ……… 雪师姐心力交瘁,陆缺又送了两滴地灵浆给她调养。 他自己则闭门不出,连续在洞府练了几日《憾星拳》,恢复生魂与体魄的默契,而每每练到最后一式“诸神且退”,脑海总是闪过莫名黑影。 于是,陆缺渐渐记起来曾向截杀他的人使过这招。 是不是伍幽夜呢? 陆缺能确定黑影的轮廓,但本来就跟伍幽夜交集不多,又过了这么多年,想不起来伍幽夜的具体形象。 这必须见到本人才能确认。 “按宁大哥和师傅的看法,起码有四成可能是魏宝恭师徒使得阴谋,四成啊,这跟板上钉钉区别也不大,但要怎么才能给这俩人坐实戕害同门的罪名?” 得,直接找魏宝恭探探口风! 陆缺打定了主意,立即来到望月谷名录阁。 “陆缺回来了,也他娘的不知道来给我问个安?”站在名录阁门口的童信,轻飘飘瞥了一眼。 “童掌事,你要脸吗?” “小子——” 童信猛然瞪眼,陆缺针锋相对道:“听我师姐说,南宫掌事都曾交待青云浦的弟子在外出游历时候打听我的消息,而童掌事身为望月谷掌事,可曾问过我的死活?我资质低不假,但我何时比同堂的师姐师兄们矮一头了?” 童信被怼了这么两句,气焰渐渐弱了一些,解释道:“这几年我用心炼器,堂口的事基本交给了宝恭处理。” “他可真是望月谷的亲弟子!” “……” “还听说魏宝恭抽了我师姐二十鞭子,这事我得和他说道说道。” 童信拉着脸道:“当时确实是初五触犯宗规在先,不得已而为之。” 陆缺缓缓举起虚握的拳头,贴在了唇边儿,冷眼斜向童信,“最好真是宗规按照处理!” “别太过火了。” “我还能站在这里跟童掌事您讲理,您就应该清楚我给您留着脸面。” 童信有点恼火道:“滚回去,别再胡搅蛮缠。” 陆缺淡笑起来,“童掌事,弟子我啊,可十年没杀人了。” “放肆!” “童掌事,把路给陆缺让开。”苏寒衣清冷的声音望月谷深处从传来,同时灵力压迫已经覆盖住名录阁。 ……… 第425章 前来讨债 云层错动,遮盖名录阁上空,投下一抹浓郁阴霾。 苏寒衣的灵力威压翻动不绝,使整座名录阁的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罡风在童信周身激荡,仿佛将他和周围天地割裂了开来,变成渺小一粟,仿佛随时都会湮灭。 但童信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不至于被这点场面吓破胆。 他抄手道:“这点小事,苏长老不必大动干戈吧?” 苏寒衣的声音从天空降临,“让陆缺问魏宝恭几句话有问题吗?” 童信的视线再次斜向陆缺,心绪起伏。 这小子平常不声不响,可遇到了事就胆大包天,当初都敢到青云浦去杀人,如果跟魏宝恭发生争执,只怕也不会善了。 如今魏宝恭刚坐上望月谷副掌事的位置不久,正是积攒的时候。 折了面子,让堂中弟子如何服他? 但苏寒衣亲自下场,又不能一口回绝。 童信拈着胡须思量片刻,脸色忽然松弛下来道:“没问题,没问题,但办事总得按着宗规来。” “可以。” 得到苏寒衣的答复,童信松了口气,斜眼刮了陆缺一眼。 “苏长老也说了,得按宗规来。” “行。” 陆缺从童信身旁挤过去,径直走进名录阁。 雅致的房间之中。 魏宝恭正坐在红木桌前翻阅宗门任务,面前点了一缕上玉合静心香。 白烟浮动,香气袅袅。 外面刚才发生什么,魏宝恭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如今身份水涨船高,得保持着副掌事应有的气度。 他抬眼看了看推门进来的陆缺,眸中流过一闪而逝的阴翳。 或是疑惑,也或是杀心。 怎么能还活着…… 陆缺快步走到红木桌前,不管魏宝恭思量什么,就单刀直入道:“两年前,你罚了我师姐二十鞭子是吗?” “依宗规行事,我心中一片坦然。” 陆缺盯着笃定自若的魏宝恭,缓缓皱起了眉。 参合宫各弟子堂掌事以素质低而闻名修仙界,自己不在这十年,怎么还换套路,由素质低变成虚伪了? 这真是让人恶心。 “你魏宝恭是个什么货色,在下早有领教。” “陆师弟这话难听了点。” “你能听懂人话,这可真是畜牲界的奇迹,哎,先别瞪眼,今天我师傅吩咐得按宗规来办事,你就算着急挨抽,也还是得把话先说明白。” 魏宝恭心中有鬼,故而隐忍不发。 陆缺又道:“麻烦魏副掌事把当初挨雷劈的弟子叫来对质。” 魏宝恭吩咐门外杂役,“把王集带来。” 少顷。 杂役弟子领着王集进了门,当初被石刚带入参合宫的少年,仍是少年模样,仍然一身华服。 待在参合宫两年,王集规矩了不少,进门后就向魏宝恭行礼。 “弟子见魏掌事。” 接着王集又转向陆缺。 但是他不清楚陆缺究竟是师兄,还是师叔,故而没有称呼。 ……需要说明的是修仙界的辈分,从人妖两族大战结束就变得无从考究,后来是由钦天监重新拟定。 以大夏启蒙典籍《千字》为基础,以介凡夫及其同辈为第一辈算起。 到陆缺这辈是第六十五辈,占了个“海咸河淡”的海字。 王集则属于咸字辈,低了一辈。 魏宝恭出声提醒王集道:“你应该喊他做师叔。” “弟子见过陆师叔。” 陆缺点了下头,询问两年前雪初五受罚之事。 王集老老实实地交待了一遍,再次向两人拱手行礼道:“弟子当初年少孟浪,言语轻浮,的确冒犯了雪师叔。” 少年人仰慕美人容貌,过两句嘴瘾,人之常情。 陆缺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为难王集。 他平静地问道:“都是实话?” “绝不敢有半句欺瞒。” “好,去吧!” “弟子告辞。”王集在陆缺面前莫名地发怵,说完这句话,三步并两步地遛了。 陆缺在房间里面绕了一圈,站到悬挂连环银鞭的墙壁下,“门外的童掌事、魏副掌事,王集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是吗?” 魏宝恭安坐桌前道:“雪师妹将刚入宗的弟子打成重伤,按宗规的确得罚。” “同意。” “那就请陆师弟回去!” 陆缺把连环银鞭从架子上摘下来,嘴角牵了牵,“我师姐重伤新入宗的弟子的确是该罚,但是刑罚过重,她并不是无故重伤王集。” 魏宝恭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参合宫的宗规分得很细,重伤新入门弟子,有故和无故存在五鞭子的差距。 也就是说本来雪初五该挨十五鞭子。 但这种事不死抠也就过去了,谁想陆缺会揪住这点。 魏宝恭黑着脸从桌前坐起来,“如果雪师姐要讨还多出的刑罚,我愿意让她打五鞭子。” 啪! 一道黑色弧线从空中划过,直抽到魏宝恭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他击飞出去,身躯撞破后窗,滚落到名录阁之外。 站起身时。 就见魏宝恭从额头到侧脸,显出一道血淋淋地印子,鲜血霎时流到了鼻梁。 “陆缺!” “陆缺!” 魏宝恭和童信同时呼喝。 陆缺握着连环铁鞭走出去,瞧着魏宝恭怒不可遏的模样,冷眼道:“我师傅不屑于和你这小辈一般计较,但是我回来了,师姐吃的亏就得讨回来,少一分都不行。” 童信面色焦虑道:“魏宝恭刚坐上副掌事的位置,你给他留点面子。” “我说了少一分都不行。” “你也在望月谷时日不短,行事也得为堂口想想。” “童掌事若再偏私,弟子可得换刀了!” 说话同时,陆缺手腕一抖,向魏宝恭腰间挥出连环银鞭。 谁曾想魏宝恭居然凝结仙武道罡护身。 银鞭鞭稍触及到道罡青芒,犹如抽打在钢浇铁铸的山丘上,“砰”的一声,鞭子垂落了下来。 魏宝恭岿然不动。 “受罚还能挡的?我师姐当时受罚可没有挡。” 魏宝恭嘴角微微抽动,“自然反应。” “断夜——” “陆缺,你要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挡了,你可以使你能使的任何手段。童掌事,面子我给了,五鞭子的事,你们非要弄得这么麻烦,那咱们就按麻烦的方式解决。” ……… 第426章 岂是失言 陆缺手中的连环银鞭换成了断夜,刀尖垂地,流淌一抹如墨灰黑。 看见这柄刀,魏宝恭心悸地往后退出两步,额头很快浸出绿豆大的汗水。 他去年初就已经将命火凝炼明净,达到筑基大圆满的境界。 迟迟没有冲击金丹,正是因为当初左肩被断夜砍中,经络留有暗伤,担忧会影响到承受雷劫,尚在调理之中。 左肩被砍中的事已经过去十几年。 魏宝恭自己都没有想到,依旧如此忌讳陆缺。 魔障难消! 他心里再次泛起阴影,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要跟我动手?” 陆缺信手提起断夜,如同撩动了的琴弦,刀吟清越震耳。 随即挥刀而出。 旧年风雪! 这招自悟的仙武招式,相对于《撼星拳》的威力来说不足挂齿。 但在发招之际,体内陡生异变。 三千团命火忽然逆反回流,从穴窍玄关涌向丹田。 丹田天地中风云卷动,轻浅灵液骤然浮起,向着中心悬绕聚拢,形成色泽宛若冷翡翠般的灵液圆球。 命火合而为一,当然成了熊熊火海,在灵液圆球下面剧烈燃烧。 场面犹如火海煮月。 而灵液圆球中心似乎包含着合而为一的形神,一呼一息,灵气浩浩然翻涌,把陆缺周天运转拔升数倍。 这一刻。 灵气积蓄还未化液成丹,但却让陆缺进入了伪金丹境。 陆缺也始料未及。 不过旧年风雪已经倾泻出去,刀意牵动浑厚无比的灵力,衍化灰黑色刀芒,宛若十七道黑色的蛟龙掠地而起,向魏宝恭覆盖了过去。 刀吟声响彻云霄,一隅空间转瞬化为灰黑。 阳光泯灭。 刚祭出入世钢锏的魏宝恭,还没有来得及凝聚灵力,就感觉泼天的压迫袭来,心头蓦然战栗。 陆缺表现出来的灵力波动,还处于筑基中期,怎么会有如此彪悍手段? 这已经远远超过他的筑基大圆满。 魏宝恭感到浓郁的生死危机,身体却又不受使唤了。 “会死!” 他的心脏砰的跳动了一下,浑身血液似乎全部逆冲到头顶,脑海瞬间空白。 堂堂望月谷副掌事,筑基大圆满的宗门翘楚,此刻竟怂得闭上了眼。 好在童信身影挪移挡在前面。 童信衣袖拂过,在空中划出一道淡蓝色的符影屏障。 那符影屏障蓝光流动,显出巍峨的赑屃兽纹,以宛若山岳的震慑之力,抵挡着袭来的十七道刀芒。 灵力交织碰撞,如神人擂鼓,威压在方圆百丈激起细密电弧。 当最后一道刀芒在符影屏障上撞碎,由童信亲自凝聚出的屏障,竟也出现了细微的裂隙。 这小子? 童掌事老脸错愕,不可置信。 而在他恍神的刹那之际。 陆缺身形闪动,穿过了模糊的月牙形白光,穿过空间的隔阂,逼至魏宝恭跟前,挥洒出冗长的灰黑色轨迹。 砰! 魏宝恭双膝跪下,膝盖凿碎坚硬石板,又向下陷入一尺。 而从他身上倾泻下来的力量余波,咆哮着轰击地面,使地面塌陷巨大圆坑。 同样是刀背,同样的跪姿,魏宝恭再次体会了一次当初的待遇。 断夜刀背陷入魏宝恭肩膀寸余,陆缺扫了一眼,缓缓将之拔出,“如今贵为望月谷副掌事,仍然接不了我一招。童掌事,你选接班人的眼光可真够差的,如果确实老眼昏花,不妨请南宫掌事教教你怎么看人!” 一话落定。 陆缺出腿横扫魏宝恭腰间,沉重力量使后者倒射而出,横飞十六丈,身躯砸进望月谷北面岩壁,砸出个人形。 死,肯定还死不了。 但是冲击金丹境的日期势必要继续往后推迟。 童信看了眼狼狈坠落的魏宝恭,老脸阴云遍布。 倾心培养的接班人,刚刚担任望月谷副掌事不久,各种事处理的都有条理,逐渐开始步入正轨了。 但现在闹这么一出,炼气境弟子都已经看见,他们势必要想魏宝恭怎么这么菜。 这也不怎么样啊? 刚积攒的声望,顷刻荡然无存。 童信气的火冒三丈,直冲到陆缺面前喷吐沫星子。 “小兔崽子,你他妈闹够没有,你知道老子看中一个人,培养成副掌事,要费多大的心力物力,这是关乎到望月谷堂口发展的大事,凭你一己私欲,就把事搅成这样,你他妈为堂口想过没有?” “合着就他魏宝恭是望月谷弟子。” “你能跟他比!” 话刚出口,童信已知失言。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陆缺把断夜收回咫尺空间,伸手抹了一把脸。 “童掌事,当初我被带到执法堂问罪,您和堂口长老们过去给我撑腰,我一直都记着,所以不管我跟魏宝恭有什么争执,我对望月谷都没有意见,心里也始终想着,身为望月谷的弟子,绝不输于其他堂口的师兄师姐们。” “陆缺……” “这点我做到了,我也自付若和同阶的师兄师姐交手都能给望月谷争光。” 童信嗫嚅不言。 陆缺继续道:“南宫掌事几曾邀我到青云浦,我没有答应,也算望月谷尽忠了,但您这碗水实在没端平。” “我……我这也是气急……” “您只是固执己见,认为不管我再怎么勤奋努力,将来的成就也很有限,不值得下功夫去培养。” “望月谷弟子没有不值得培养的!” 童信再说什么,也圆不回来了。 陆缺淡然笑了笑,转身而去,压根儿也不想喝这碗鸡汤。 他经过炼气境弟子地盘,所有炼气境弟子都在注视着他,小声地议论不休。 “这位师叔是谁啊,这么厉害,号称望月谷筑基境无敌的魏副掌事,在他手里都走不了一合。” “忒厉害了吧。” “你们入门的晚不知道,这是陆缺陆师叔,他和其他师兄不同,他的名气可是一场一场杀出来的。” “杀什么?” “那可真不少,陆师叔当年刚拜入宗门,头一次参加霜降大比,就斩杀了意图虐杀同门的墨良;后来做宗门任务,又斩了徇私枉法的霍重山和孙玉宝;再然后又斩杀陷害他的秦会。” “这都是宗门里人尽皆知的事,我告诉你们点,别人不知道。” “说说说。” “陆师叔当年初出茅庐,就跟如今金丹境下第一人相轲打了平手。” “唔,那魏副掌事可真差远了。” “可不是!” ……… 第427章 童信挨骂 魏宝恭又遭重创,回洞府去调养,望月谷的一摊子事重新落到童信肩上。 天色黄昏,晚霞映雪。 眼看房间里光线逐渐昏暗。 童信让杂役弟子点上了几盏油灯,继续阅览近期完成的宗门任务。 这都是要往宗门各个职能堂口递交的,弟子们完成以后,当掌事得审阅一遍,免得出现什么纰漏。 还正看着望月谷灵植院的近期情况,南宫月漓忽然不请自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南宫月漓已经得到陆缺暴打望月谷副掌事魏宝恭的音讯,不说幸灾乐祸,但也十分开心。 她走进来时脚步都很轻快。 “哎呦,童信,听说你今儿被陆缺给教训了,啊哈哈哈……” 南宫月漓笑点很低,刚说了两句,就忍不住捂着腹部大笑。 也不管童信脸色已黑如锅底。 缓了缓。 南宫月漓又道:“都传陆缺说你老眼昏花,识人不明,这不是太抬举你了么?你哪儿是老眼昏花,你那是眼瞎,长俩窟窿眼儿就是出气的,哈哈哼哼哈哈哈。” 南宫月漓笑得花枝乱颤,挥动衣袖扑打着红木桌案。 童信越看越烦,拍案道:“不用你来看老子笑话。” “这话怎么说的,我不看,你就不是笑话了吗?别这么不自信。” 童信老脸抽搐:“……” “送你两字,活该!” “你太幸灾乐祸了吧南宫,别忘了,你也是当掌事的。” 南宫月漓转身一跳,坐在红木桌上,拿起童信的金兽镇纸,刮了刮鞋子污泥,然后将衣裙铺平。 她道:“没忘,所以我就很有资格教训你。” “哼,陆缺没在你们堂口而已。” “我敞开怀抱欢迎他到青云浦,他不愿意过去罢了。” 童信郁闷一叹,揪着胡须说不话。 南宫月漓看老家伙要死不活的丧气模样,不客气地往伤口上撒盐道:“其实这事都怪你当掌事的水平不行。” 童信愤愤然道:“我不行?” “对,就是当的不行,一塌糊涂,在名录阁门口拴条狗也比强。” “要不咱俩决一死战吧?” “你先别不服气,我给你掰持掰持原因何在。” 童信不屑地哼了一声。 南宫月漓就事论事起来道:“你呀,愿意为弟子平事,处理宗门事宜勤勤恳恳,这如果放在小宗门也够了,但咱们参合宫不是小宗门,讲究包容并蓄,广开言路,而你太在乎弟子的修行资质与短期成效,说白了就是心胸不够,目光短浅。” 谈到正事,童信也正色了几分,“一个弟子堂的低阶弟子将近千人,但最终能成长起来的百不存一,着重培养天资更高的弟子没错,他们更可能成长起来。” 南宫月漓讥笑道:“你就这点襟怀?” “这有什么不对。” “这他妈哪里对了?咱们参合宫继承古代修士意志,可从不是嫌贫爱富的地方,把资质高的弟子培养出来,算什么能耐,参合宫的秉持是让门内弟子人人如龙。” “太理想化了。” 南宫月漓抬指轻叩桌案,“连信念都没有,谈何修仙。” 童信的心境显然不如南宫月漓,又把话题扯回原地道:“魏宝恭的资质,运数,悟性,为人处世样样出众,我悉心栽培他哪点不对了?”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他从筑基以后表现都很好。” “那行,撇开魏宝恭不说,但你是不是对陆缺这头小牲口太缺乏关怀了?你认为他修行金丹境很难,所以十年没有消息,你都不派堂下的弟子打听,忽视至此,他闹出来什么麻烦也都是你自作自受。” 童信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叹了一声,感慨道:“我也没想到陆缺能成长到了今天的程度。” “哼哼。” “本来以为他到筑基中期,就会泯然众人,谁想现在能把我符影屏障打出裂隙,他的真实道行起码筑基后期。” “后悔了吧,活该!后面还有你更后悔的事。” 童信迟疑道:“还有什么?” 南宫月漓掩口笑道:“宗门高层最新有消息传出来,为了历练筑基弟子,马上要重启堂口大战了。” “什么时候的事。” “决议已经通过,等长老们把雪岭山林清出足够区域,具体消息就会下发到各个弟子堂口。” 堂口大战是参合宫百年前的历练模式,各堂派出十六位筑基弟子,在万顷山林之中攻杀对抗,可联手、可伏击、可用毒、可设振,可色诱等,斗智斗勇,几乎与实战搏杀无异,就是为了培养弟子独自游历修仙界时的生存能力。 不过布置堂口大战耗费很大,之前搁置了百年。 如今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各种修行资源井喷,不用再为消耗担忧,参合宫高层就重启了这种历练模式。 童信这几日没到宗门中心去跑,忽然听到这消息,心绪起伏起来。 这也太突然了。 南宫月漓弹了下童信脑门,“雪初五的战力在筑基后期是拔尖的,小牲口比她只高不低,其他堂口还都忧虑到时候怎么应付二人,而你呢,干得漂亮,身为望月谷掌事先把筑基层面的最后战力先干掉了,等着垫底吧你。” “堂口大战什么时候举行?” “顶多一个月后。” “我……” 南宫月漓冲童信甩了衣袖,“不和你这榆木脑袋扯了,我去看看小牲口去,争取把他拉倒我们青云去,堂口大战取得第一的堂口,堂内所有筑基弟子炼气弟子,往后三年的修行资源都会翻倍,这种好事,我可得为我们青云浦争取。” “奖励这么高?” “不止,表现优异的弟子还会得到三返精炼丹。” 三返精炼丹—— 这可是能够直接帮助筑基修士凝炼命火,提升冲击金丹概率的珍贵丹药。 童信不可置信道:“三返啊,宗门高层可真下血本。” “这就惊讶了,那我告诉此次在堂口大战中斩获达到第一的弟子,奖励是九枚三返精炼丹,你得吓死啊。” 九枚?童信脸色一黑,头眩目眩,失神地瘫坐到了椅子上。 ……… 第428章 何薄何厚 溪涧表层结了冰,地下水流潺潺,泛动清澈月光。 溪涧旁。 陆缺依树而立,目光朦胧。 无知无识的生死边际,不觉光阴流转,可是匆匆十年到底已经过去,身旁折断又重新长大的柿树就是佐证。 雪师姐应该受了很多煎熬,应该也曾站在对面苦等。 情之一关难过,对女子更甚! 所以。 陆缺今天只抽了魏宝恭,没有按原计划去谈口风,也不觉得可惜。 世事哪能都凭理智而为? 陆缺收拢视线,看向雪初五洞府。 她还在吸收地灵浆,调养哀毁骨立的身体,洞府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或许还得三四天时间。 ……… 许久后。 陆缺踩着积雪转身回去,恰好喊他入伙的南宫月漓快步过来。 随着年岁渐长,南宫掌事为老不尊的劲头也越发大了,喊了声小牲口,抬脚就踢在陆缺腰间。 但不及苏萱的玉女飞踹那么给力。 陆缺都没打晃。 他抱拳致歉道:“回来就一堆紧事得处理,没来得及到青云浦给南宫掌事问安,您多担待。” 南宫月漓上下打量陆缺,忽然又逼近跟前,双手捏着陆缺脸颊向两边扯了扯。 “跑出去十年,都也没少什么物件,真是难得。” 这话有点耍流氓嫌疑,陆缺拧着眉头没吭声。 南宫月漓也不废话,把陆缺推进洞府,自己跟着进去,言简意赅讲述了堂口大战的事,以及想要招揽他到青云浦。 换作以前,陆缺肯定婉言谢绝。 但今天童信那句“你能跟他比”,着实让陆缺心里凉透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那就没有再给望月谷尽忠的必要了。 陆缺道:“只要我师傅同意,我就带着师姐转到青云浦。” 南宫月漓等得就是陆缺这句话,笑呵呵把陆缺按自己怀里,“你这孩子有时候是真讨人喜欢,你师傅那边儿我去说。” “南宫掌事先放开我。” “害羞什么,我的真实年龄当你祖奶奶都够了。” 南宫月漓说要敞开怀抱欢迎陆缺,还真不是只在嘴上说说。 但是她能为老不尊,陆缺却不能半推半就,长幼尊卑的底线还得有不是? 这也是他的家风传承。 陆缺奋力挣开道:“您不用这么激动,您青云浦那边儿的本来也很强。” “你和初五去了,就更所向披靡了。” “唉。” 一边儿忽视无视,一边儿竭诚以求,到底选望月谷还是青云浦,还用得着说? 陆缺心里感慨,同时道:“那您去和我师傅讲吧。” “我这就去。” 撂下这句话,南宫月漓就匆匆赶赴望月谷深处。 时不我待呀! 堂口大战就是参合宫高层对于筑基弟子的一次突然袭击,一个月后就会举行,能做准备的时间非常有限。 所以得尽快把陆缺跟雪初五争取过去。 若这两人加入青云浦,青云浦在堂口大战中就十拿九稳了。 ……… 望月谷深处风景越发高古毓秀。 一道沧桑千年的青石桥横跨溪涧,通往朦胧烟气深处。 南宫月漓衣裙带烟,从青石桥经过,往南数百步,岩壁上挂满倒垂的冰笋,再往前就是苏寒衣的洞府。 外面积雪如素,月光清浅。 “苏师姐?” 别看南宫月漓在童信面前,素质低到地板以上,可到了苏寒衣这儿,那也是规规矩矩地行礼。 苏寒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有什么事进来说。” 南宫月漓跨过一道奇怪光幕,走了进去。 洞府里。 依稀桂香浮动,但不浓;四壁嵌着萤石壁灯,光线柔和。 苏寒衣坐在简约小案前,托着绝美的脸颊,另一手挥毫泼墨,在宣纸上写下一行行娟秀的小楷字,而宽大的长裙铺在纤尘不染的地面。 她似乎坐在天下最动人的月光里。 风情,一眼万年。 南宫月漓往宣纸上看过去,写的应该是仙武心得。 参合宫有境界的修士,都会将自身修行心得着述成书,以供后辈参考。 这也是参合宫兴盛三千年的原因之一。 南宫月漓见苏寒衣手边儿的茶杯空了,立即添茶倒水。 “苏师姐,和你商量个事。” 苏寒衣抬了抬眼,“说。” “让陆缺和初五到青云浦如何?童信那东西资质很高,又是炼器天才,其实很难和资质平凡的弟子产生共情,肯定不会重视陆缺。” 南宫月漓观察着苏寒衣的神色,苏寒衣笑道:“你说你的,老看我做什么?” 南宫月漓卖乖道:“被师姐国色天香的容貌所吸引,总是走神,怨不得我。” “别贫嘴!” “陆缺和魏宝恭的矛盾很难调和,如今魏宝恭还做上望月谷副掌事,往后再进一步掌管望月谷,陆缺就更难待下去了,委实不如早日抽身。” 很显然,南宫月漓事先做足了功课。 她继续道,“我知道童信对初五的栽培还是很用心,但初五本来资质就高,到了青云浦,我也亏待不了她。再说当年我被浮山仙师那群杂碎围攻,多亏苏师姐出手,才幸免于难,这份恩情没齿难忘,于公于私,我都会对她比童信更好。” 一番侃侃而谈后,南宫月漓给自己倒了杯茶。 苏寒衣将毛笔架在砚台上,呵气轻叹了一声。 南宫月漓说的话还是在理的。 以后魏宝恭坐上望月谷掌事,势必会想方设法挤兑陆缺。 苍蝇不叮人,恶心人。 如果天天为了应对鸡毛蒜皮的事劳心劳力,哪儿还有心思修行? 让陆缺和雪初五到青云浦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 只不过南宫月漓此次这么殷勤,想必还打的有其他算盘,苏寒衣很不喜欢别人跟自己玩心眼儿,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理由?” 南宫月漓堆起笑容道:“宗门高层准备重启堂口大战,师妹我也想让青云浦多点胜算。” “哦,这样。” “还有……” “不用支支吾吾。” 南宫月漓捏着茶杯浅啜,半晌道:“苏师姐也清楚我家世代都是赶牛车运煤的,出身微寒,资质也不高,能有今天的成就付出的努力远比别人多得多。” 苏寒衣语气柔和道:“所以你蛮喜欢陆缺这孩子?” “嗯,自己淋过雨,难免就会想着给有同样处境的后辈撑伞。” “我替陆缺谢谢师妹的青眼。” “唉。” “陆缺自己什么想法?” 苏寒衣这么问,显然表示同意陆缺和雪初五转入青云浦了。 南宫月漓将茶水一饮而尽,“他说你同意,他就同意。” “好,你知道我不喜繁文缛节,转堂口的手续……” “当然师妹我去办了。” ……… 第429章 敲定转堂 青灯光芒如豆,摇曳几次骤然熄灭,灯芯上浮起一缕烟。 牡丹炉的玉合静心香还在静静流淌。 香染满室。 陆缺安坐在质地温润的石蒲团上,收敛心神感受如今道行状况。 抽魏宝恭时候,忽然进入了伪金丹境的状态,这点也在他的预料之外。 随着心神渐渐宁静,万念归一。 陆缺内视人身小天,首先看见蕴藏与眉心神轮的性光。 原本皎白如月的圆明性光,此刻多了一圈金辉。 这层金辉在修行上被称为“蟾光”,道行由筑基迈入金丹,生魂属性转阴而阳,性光也会变为金色,如大日凌空。 陆缺命火还没有凝炼明净,就先出现了蟾光,有些不合常理。 ……说明。 那份记不起来究竟是什么的泼天机缘,也将他的生魂蕴养到了极强的地步。 内外如一,在筑基却远超筑基。 进入伪金丹境倒合情合理了。 “金丹,指日可待!” 陆缺了解完自身情况,起身在油灯里添了些灯油,随后给石壁的神龛敬香。 神龛之中铺了张红纸,上书陵光娘娘尊号。 不知道性命是谁所救,那份泼天机缘是谁赐予,陆缺只能按照苏寒衣的意思,将之算在陵光娘娘身上。 反正他的娘亲颜春疏也信奉陵光娘娘。 ……… 七天时间过去,到了二月初。 临州位于大夏最东面,参合宫又位于临州最东面,气候寒冷,到这春来的季节冰雪也没有完全消融。 风乍起,又吹落漫天桃花雪。 雪初五连续吸收了两滴地灵浆,终于从洞府出来。 精神好了许多。 但美腴之态还是比不得从前,需要努力且加餐才能补养回来。 她本来想着等陆缺回宗,就立刻把结契道侣的事情办了,只是知道柳离也和她一样苦等十年,操之过急,柳妹妹心里恐怕不会好受。 往后就是姐妹,不能吃独食! 清晨。 雪初五从飘零落雪中走到陆缺洞府,陆缺刚练拳回来,身上有些汗,正在洗漱。 “柳姑娘回信了没有?” “康表姨替她回的,说她这几年里愁绪郁结,心脉略有受损,得调养一两个月,调养好了就带她来参合宫。” “地灵浆也该分给柳姑娘几滴。” 陆缺回看雪师姐:“那是自然。” 随后。 陆缺去生火做饭,在吃饭时候讲了转堂口和堂口大战的事。 雪师姐揣着夫唱妇随的心思,对于转堂口也没有意见。 魏宝恭这些年在望月谷苦心经营,筑基后期的师兄师姐几乎都站在了他那边儿,再待下去,当年秦会的事恐怕还会有。 上位者岂能不排除异己? 官宦世家出身的雪初五,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转了更好。 只不过她自幼就在望月谷修行,也有几位关系要好的师兄师姐,肯定都得去通知一声。 后来两天。 陆缺就陪着雪初五去和陶希、李望、石刚等打招呼。 雪初五还将这几年积攒的火返丹和木元丹送给了几位师兄师姐。 值得一说的是,望月谷谷草顾近长出宗磨砺,到了天渊剑宗去和相轲比剑以后,又跟天渊剑宗的王连师结伴同游了,前些日子捎回来消息说再有几个月才能回宗,此时依旧不在。 两人没能跟顾近长打招呼。 ……… 到了二月初四。 南宫月漓为陆缺和雪初五办完转堂口的程序,把两人卷宗调入青云谱,就带着几名弟子亲自来到望月谷帮他们收拾东西搬家。 名录阁前。 童信拦住了南宫月漓,吹胡子瞪眼道:“南宫老太婆,你他娘的真能挖墙脚。” 南宫月漓也不惯着童信,先给了老大白眼,“去你妈的,不识好心人是不是?” “你是好人,呵呵。” “陆缺和魏宝恭势同水火,都放在望月谷,一山不容二虎,早晚必有一战!我把陆缺带走,那是给你免灾,你怎么好意思腆着老脸反咬我一口的?” 童信一直偏袒魏宝恭,已成定势,不管结果是对是错都很难再改过来。 耗费那么大心思,耗费那么长时间,培养一个人,也不能半途而废。 所以在陆缺和魏宝恭之间,童信依旧还是支持魏宝恭。 但是…… 陆缺走就走了,还带走个雪初五,这对望月谷来说可谓损失不小。 童信目光阴沉地刮了南宫月漓一眼,讥讽道:“你把陆缺挖到青云浦,主要目的不就是雷阳正体的初五吗?” 闻言,南宫月漓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和童信相识百年有余,以为相知甚知,没想到他把自己的愚蠢藏的这么深,直至今日才暴露出来。 “童师兄。” “现在叫爹也没用!” “我跟你说句正经的,你到底一直都在装聪明,还是当年老年痴呆了?初五,的确是好孩子,但我欣赏小牲口胜过欣赏他。” 童信不信南宫月漓不是为了挖雪初五,讥笑道:“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南宫月漓笑叹了一声,目光深远。 “当年我炼气修行,三十六岁时才破境筑基,在同堂师兄弟中几乎最晚,很可能就会沦为杂役,没什么人看好我,只有微里寂长老说我有股韧劲,肯定厚积薄发!微里长老当年愿意看好不出众的我,我如今不能看好陆缺吗?” 童信:“……” “愿意用自身微光照亮后辈,这才是我参合宫薪火相传的意义。” “你倒还高尚起来了。” 南宫月漓拂袖而去,“向来如此。” 不大会儿功夫后。 南宫月漓、丰滢、钟素、当初让陆缺感觉极为难缠的死鱼眼师兄严高玄,各自带着一些家伙事离开望月谷。 陆缺和雪初五来到名录阁,跟童信打招呼。 总是先入望月谷的…… 陆缺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躬身向门内长揖到底。 “弟子来和童掌事拜别。” “走吧走吧,随便。” 陆缺道:“我在望月谷受益良多,也结识了一些师兄师姐,若他们往后有难,能力范围之内,在所不辞。但是童掌事觉得我不能和魏宝恭比,这话我觉得很不中听,所以此次堂口大战,我将针对望月谷!” 童信气结地声音传出来,“你……” “望月谷参加堂口大战,应该会是魏宝恭领队吧?让他等着输。” ……… 第430章 大战前夕 童信郁郁地瘫在太师椅上,老脸紧皱,皱得都有些口歪眼斜。 陆缺和雪初五已经走了。 但是陆缺撂下那句“我将针对望月谷”,还言犹在耳。 说实话。 不管陆缺之前表现出的实力有多惊艳,受限于资质,童信都觉得他在筑基中期以后就会泯然于众人。 最终结果就是再混几年,卷铺盖到杂役堂劈柴喂马。 直到前几天,陆缺出刀把他的符影屏障凿出一丝裂隙,童信才改变想法。 这小子的修行路不止止于筑基中期啊。 而更让童信头疼不已的是,陆缺如今的实力能随手镇压筑基大圆满。 “怎么强得这么离谱?” 童信满脸愁苦地揪着胡须,时而坐下时而站起踱步,叹息声连连, 堂口大战规格远高过霜降大比,关乎各个堂口弟子好几年的发展,即是宗门高层磨砺弟子,也有考察弟子堂掌事的意思。 如果输的太惨,堂内弟子跟着丢人,他掌事的头衔都有可能被撸。 这就让童信的处境很尴尬。 毕竟就陆缺前几天表现出来的实力看,他可以做到无伤碾压望月谷任何一个筑基大圆满! ……那还未必是他的全部实力。 如果诚心针对,望月谷在堂口大战中只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我真他娘嘴欠说那句话。”童信后悔甩了自己一嘴巴,接着拿起刚下发的卷宗,离开名录阁。 堂口大战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二月十八。 剩下的时间不足半个月,必须赶紧把参赛的十六个人遴选出来。 他心里已经有些人选,但还是跟教习陈絮、副掌事魏宝恭商量商量更稳妥,而且也得把陆缺的因素考虑进去。 ……… 陆缺和雪初五搬到青云浦堂口。 南宫月漓早派人把洞府收拾出来,两座坐北朝南的洞府,位置紧邻。 门外一条平缓小河,长了许多芦苇,秋冬时候景色极佳。 而其邻居就是比较熟悉的丰滢、钟素、死鱼眼师兄严高玄,以及一位矮个的剑修褚从龙,一位扎马尾的师妹鱼小鱼。 青云浦堂口的弟子都很服气丰滢,除了修行上较劲儿,日常很少争执,所以氛围更为和谐。 几人做了十二个菜,为陆缺和雪初五接风。 南宫月漓与弟子同乐,把从执法堂堂主微里寂那儿顺走的百年陈酿,都拿了出来分享。 她给几位弟子们倒了一碗酒,接着打趣陆缺道:“要不趁着这日子,把你跟初五结契道侣的喜事办了吧?” 雪初五顾忌柳离感受,已经和陆缺商量过,等柳离过来,再谈结契道侣的事。 “我们得稍微等等。” “那就按你们的意思来!咱们青云浦不拘小节,两情相悦,自己能为自己负责就行了,不过你俩晚上可得注意点动静,别把身体累坏了,我看初五现在瘦了不少。” 这是什么掌事?雪初五脸色娇红地白了南宫月漓一眼。 陆缺低头吃饭。 南宫月漓话归正题道:“陆缺,听说那天你一刀打跪了魏宝恭?” “用影闪突袭的。” “你的道行……算了,你不愿意显露真实道行也无所谓,到时尽力而为就是。”南宫月漓同样摸不透陆缺真实境界。 ……… 陆缺掌握《撼星拳》玄妙精髓,在筑基层面已近无敌。 如今的道行还要更胜掌握《撼星拳》数倍,料是同宗的师兄师姐,无一人能逼得他使用这门拳术,用断夜足矣。 所以不必要刻意为堂口大战准备。 他照常炼气练武。 不过道行渐高,《撼星拳》的真实威力也渐渐露出端倪。 夜里在芦苇丛前练拳,一拳递出,河水随拳势倒卷而起,夭矫如龙,直上云霄三百六十丈。 天幕留下一记清晰拳印,持续数息后才缓缓溃散。 而陆缺再次进入伪金丹境的状态。 这种状态对他而言已经如家常便饭,随意就能达到。 “堂口大战的魁首还奖励九枚三返精炼丹,专门催动凝炼命火,如果拿了,我已经能直接凝炼两轮命火冲击金丹。” 陆缺心里思量,同时渐渐收敛拳势,使仙武道罡流淌于拳峰之上,含而不吐。 免得弄出太大动静,影响到别人修行。 一个时辰过去。 陆缺练完《撼星拳》,擦了擦汗,坐到河畔调息。 河风宜人,吹过来渐浓的春气。 已经有些和煦了。 陆缺吹着和风缓神,目无焦距,鱼小鱼忽然甩着马尾从后面跑过来:“陆师兄,丰师姐喊你过去商量堂口大战的事。” 鱼小鱼二十五六岁点,道行还没筑基中期,参加不了堂口大战,专门负责传话。 陆缺诧异,“这么晚还商量啊?” “堂口大战的规则刚下来了,一接到消息,丰师姐就召集所有参赛的师兄师姐到她洞府里商量对策,因你刚才在练拳,才没有叫你。” “那走吧。” 陆缺跟着鱼小鱼到了丰滢洞府,其他人早就已经到齐。 相互认识后。 陆缺和雪初五坐到边角,免得抢了丰滢的风头。 丰滢拿着规则卷宗讲道:“堂口大战的位置,设在宗门正东面的雪岭森林,划了一块长一百里,宽二百里的区域,面积算是很大了;八个堂口都要派出十六名筑基弟子参战,这不用想,出战的不是筑基后期,就是筑基大圆满。” 钟素性子急,起身道:“那就是八堂大乱斗了?” “错!” “怎么错。” “参战之后,所有人会被随机分散到各个区域,就算想乱斗,那也得保证先不被淘汰,能和同堂口的人汇合。” 钟素啪的拍了一下脑门,“这就太难了吧,随机分配区域,万一同时碰到好几个别的堂口的人,这边儿正打着,有人背后突施冷箭,渔翁得利呢?” 丰滢笑容柔和道:“这种情况是被允许的。” “我……” “除了同堂口人,其他堂口的人全部都是敌人!当然规则还允许和其他堂口的人暂时联手,允许使用任何阴谋阳谋,目的就是让堂口大战的效果逼近实战。” 钟素抱臂坐下去,郁闷地哼道:“要是别的堂口联合起来对付咱们青云浦呢?毕竟咱们堂口综合实力最强,树大招风。” “规则允许!” “还得拼策略?” 丰滢含笑点头道:“要是只拼拳头,不拼智力,修士争锋和野牛顶角还有什么区别。” 死鱼眼的严高玄插了句嘴:“其他规则呢?” “其他规则基本就是没有规则,规则卷宗上讲了,可以设陷,可以用毒,也可以苟着不动等等,让所有参战的弟子都能各展所长。” “这倒是跟实战无异了。” 陆缺心有疑问,轻声问道:“丰师姐,堂口大战中能杀人吗?”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都把视线投注到了陆缺身上。 还是被青云浦传为“小牲口”的人角度刁钻啊。 丰滢也颇感无语。 她道:“参战的同门肯定都是筑基后期或筑基大圆满,实力没有太大悬殊,分输赢容易,见生死却难,故而宗门规则没有写明是否可以杀人。” 没写,那不就是默许了伤亡的存在?陆缺如此理解,嘴角勾起笑意。 他这一笑显得非常阴沉,让在座同门都打了个冷颤。 十几年未见,这小子杀气越发重了。 丰滢慌忙解释道:“虽然没写明是否允许杀人,但蓄意杀人必然会遭宗规处罚。” “怎么会蓄意,只是有时或许失手。” ……… 第431章 此堂彼堂 陆缺问完自己的疑惑,就重新缩回角落里,缄默不言。 鱼小鱼见他茶杯中的茶水下去了一半,立即过来添茶倒水。 这姑娘只怕南宫月漓想要培养的,不然不会让和这些优秀的师兄师姐耳濡目染。 姑娘倒也有眼力劲儿。 ……关于堂口大战的话题继续。 矮个剑修褚从龙,身形也相对瘦小,长得好像童信的儿子,之前没有开口,这时忽然感慨道:“堂口大战还准许用毒,难度委实太大了点。” 陆缺听见这句,以为这位师兄吃过的毒瘴的亏,心有余悸。 谁想诸从龙话锋一转,立马颠覆三观。 “现在让我不休不眠制作毒烟毒丸,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他是想用毒阴别人。 人才! 陆缺心里暗赞,青云浦不愧为参合宫第一弟子堂。 卧虎藏龙,不唯丰滢一枝独秀。 陆缺接上话道:“褚师兄,我和我雪姐之前中过一种名为封息香的毒瘴,你要能做出这种毒瘴,届时师兄弟们的压力能减少很多。” 褚从龙愣了愣陆缺,“师弟战力非凡,但在对毒物上的认知应该是白板。” “呃,对。” “封息香被誉为金丹以下第一奇毒,乃是浮生仙门改良几十代创作的杰作,属于毒物的艺术品,充满了美感,我要是能仿制出来的话,早被招录宗门丹阁了。” “……充满了美感?” “任何事物做到极致,都具有美感。” 别看褚从龙模样长得不俊,可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浪漫主义者,很富有哲理。 闲扯了两句。 丰滢又把话引入正题,说道:“褚师兄的毒丸自己用够了,咱们也得自己发挥各自的特长,不能纠结于一技。” 和北武宗亲近的钟素道:“我的特长就是猛攻打正面,这回绝对得吃亏。” “到时堂口大战开始,你可以先苟着。” “我这性格怎么能苟的住?我看见别人动手,心里急得就跟猫挠似的,压根儿压制不住战意。” “你这是病!” “南宫掌事也这么说。” 性情狂躁,八成是挨的毒打不够多,狠揍两顿就好了。 丰滢心作此念,含笑看着陆缺道:“你刚才青云浦,让你出点见面礼不过分吧?” 陆缺大概猜到什么意思,这分明是想让他给钟素降降火。 “刚来就让我得罪人,也不太好。” “没关系,钟师妹最近皮痒的厉害,你放心揍就是了。” “这……” 钟素起身道:“小牲口师弟,别人都把你传的很神,可我却每跟你没打,咱俩现在就出去练练去。” 陆缺面露难色。 钟素拽着他的衣袖道:“走走走,反正策略什么我也不是很懂。” 雪初五浅笑道:“师弟,咱们是初来乍到,怎么不能不为青云浦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呢?去吧。” 雪初五这么说了,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于是。 陆缺跟着钟素离开洞府,到小斗法场上单练。 两人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前后还不足一盏茶的功夫。 钟素去时衣着光鲜,满脸傲娇,只差把求虐二字写在脸上。 回来时就大变了模样,但见她左边脸颊肿得老高,头皮披散,粘了些芦苇花,衣裙上满是污泥和苔藓;走路时一瘸一拐,小腰扭的那叫一个不自然,手里还柱了根杨树枝当做拐杖。 惨兮兮的模样简直像是被按到芦苇荡凌辱了数轮。 她很惨,师兄师姐们笑得很开心。 一位高挽发髻的师姐,估摸是结契过道侣,对男女之事已经深有研究,一语双关地打趣道:“钟师妹,舒服了吗?” 钟素嘴瘪了几瘪,委屈地吼道:“陆师弟就是牲口!我刚把飞剑祭出来,他就欺近我跟跟前,连续揍了我五十多拳,从小斗法场一直揍到小芦苇荡。” “然后呢?” “他根本就打不动,我的飞剑都刺不穿他的仙武道罡!” 鱼小鱼掩口笑着扶着激动的钟素,问要不要扶她回去敷药。 丰滢接话道:“看你受得只是皮外伤,养一晚就能恢复,明天继续,让陆师弟陪你练个十天八天,你的病估摸就能好。” 钟素柳眉压成八字状,“我现在好像已经没那么急躁了。” “药不能停。” “……我其实好了。” 丰滢笑眯眯道:“听师姐的,再接受几天治疗。” 钟素浑身疼痛无比,欲哭无泪。 距离堂口大战也就十来天功夫,无论如何修行,硬实力都不会发生太大改观,远不如从心性弱点上着手。 尤其是对钟素这样没怎么吃过亏的。 ……… 和青云浦一样,其他堂口也在为堂口大战做最后准备。 望月谷这边儿。 童信没敢南宫月漓那样当甩手掌柜,让弟子们自己议定对策,而是把魏宝恭、陶希、曾被骗财不骗色的圆脸师姐等人,召集到了名录阁中出谋划策。 这天天色阴沉,名录阁中的气氛也有些压抑。 童信干瘦的身影站在轩窗前,背对着众人。 “陆缺现在转到了青云浦堂口,那小子睚眦必报,临走前撂下句会针对望月谷的狠话,势必也会这么做!我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你们现在的实力,的确很难赢得了他。” 陆缺把童信符影防御击出裂隙的事,早已经在望月谷传开。 筑基撼动金丹的防御,岂会是寻常的筑基? 参加堂口大战的弟子都心知肚明。 而当时童信呵斥陆缺那句“你能和他比的话”,也不知被哪个嘴快的炼气弟子给传了出去,因此议论声沸沸扬扬。 提到陆缺,不得不说此事。 一位年长的国字脸筑基大圆满道:“童掌事,您当初真不该那么说陆缺,大伙都在望月谷堂口修行,谁不清楚陆师弟当时朝起炼刀,暮落练拳,修行比谁都勤奋,您一句话就否定了他的努力,让他怎么想?晚辈修士谁不想被长辈高看一眼。” 童信默然不语。 魏宝恭自知此事,全是因为童信偏袒他而起,此时自然要给童信帮腔涨势。 他道:“师兄,只知陆缺委屈,却没想童掌事管理望月谷事宜有多难。当时陆缺字字句句不堪入耳,童掌事说他两句,那也是理所当然。” “初五等了他十年,受了委屈,他怎么能不去讨回?” “那都冲我来就行了,不必向童掌事大放厥词。” 国字脸筑基大圆满诘问魏宝恭道:“魏副掌事的妻子若是受人欺凌,还能够心平气和对待吗?” 魏宝恭道:“别扯太远了!如今木已成舟,陆缺他就是准备跟望月谷为难,但我辈修行中人砥砺图强,岂能未战先怯,如果在堂口大战上遇到了他,为了望月谷荣名,我头一个和他死拼。” 国字脸筑基大圆满不会讲这些泛泛的空话大话,索性闭口不言。 魏宝恭继续道:“咱们师兄弟十六人戮力同心,绝不会输在他手里。” 童信终于开了口道:“你们得有这份信心和决心,不能让其他堂口看笑话。” ……… 第432章 大战前战 天色阴沉,灰云覆盖着参合宫上空,远处垂入山野,将这山河千里勾勒如老旧的水墨画。 将近正午,下起如丝弱雨。 魏宝恭从名录阁回到洞府,解下淋湿的外衣搭在衣架上,左肩开始酸痛。 不久前挨的一刀已经恢复,但是逢阴雨天还会疼痛不已。 他按着肩膀活动了半晌,坐到桌前,倒了杯经反复蒸馏的烈酒猛然饮尽,脸色逐渐阴冷起来。 堂口大战还未开始,望月谷就因为陆缺转堂出现了不同声音。 这无疑影响到了魏宝恭的权威。 怨仇如杀父夺妻。 当然,夺妻已经是既定的事实,魏宝恭认为陆缺和雪初五肯定已经苟且过。 “畜牲!贱人!” 魏宝恭郁郁不平,无能狂怒,又倒了杯酒猛然灌下去。 他很后悔当初心软,没请师傅伍幽夜把雪初五也杀了。 渴望不可求的东西,就该毁灭。 但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 魏宝恭对功业的追逐,远大于对美色喜好,否则和圆脸师姐凑合凑合,那不也能管饱? 让他感到焦虑的是如何应对堂口大战。 此次堂口大战关乎个人荣辱,关乎一堂弟子的修行资源,做得好了,他甚至可以直接让童信的提前养老,掌管望月谷。 只是陆缺有这个绊脚石,想把这事做好太难。 魏宝恭摩挲着手上玉戒。 这是他的咫尺空间,随着一缕微弱灵力注入,他的手里多出支青铜胆瓶,胆瓶所盛之物还是奇毒“封息香”。 堂口大战可以用毒物陷阱,使封息香应敌,绝对无往不利。 可惜,此物源自于浮生仙门。 魏宝恭如果使用封息香,势必会落个勾结浮生仙门的罪名。 “封息香不行……” 他把青铜胆瓶重新放回咫尺空间,又取出一枚葡萄大小的丹丸,放在掌心里打量许久,眉宇间的郁色缓缓舒展开来。 此丹名为天地同心丹,共有两枚。 天丹放在他师傅伍幽夜那里蕴养,魏宝恭手里的地丹。 两枚丹丸内刻符阵,气息共通,只要服下的话,魏宝恭就能借用伍幽夜十分之一的灵力,将实力拉升到与金丹初期相齐平的水准。 而丹丸的药力能持续两刻。 “两刻时间,足够击败陆缺了!” 魏宝恭自语了一句,脸上呈现出心疼之色。 委实天地同心丹太贵重。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二月十八。 堂口大战举行的日子。 卯时三刻。 各堂的炼气境、筑基境、金丹境长老等等,在参合宫中心地带的八卦形建筑聚集,按堂口落座。 上次来这八卦形建筑,还是参加霜降大比。 想来已经过去十六年! 陆缺随着青云浦的众人落座,心里感慨光阴如箭,轻叹了一声,随后转眼环顾其他堂口的情况。 少了些熟悉面孔,多了些陌生面孔。 听说曾在霜降大比上和陆缺有过交集的薛秉安,以及正式交过手的郭数,前几年死在了历练途中,仅剩弟子腰牌,被镇邪司的仙尉送回参合宫。 参合宫位列大夏五大宗门之一,综合实力堪居首位,外出游历的弟子照样也会折损三成。 陆缺也险些被算在这三成里面,感慨自然不少。 视线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望月谷。 此时童信、魏宝恭、陈絮以及几名金丹境长老坐在最前列。 伍幽夜没有出现,但苏寒衣却在其中。 陆缺和雪初五转了堂口,怕麻烦的苏寒衣依旧留在望月谷。 ……她估摸也想落个清净。 正想着。 大战之前的大战先开始了,这种盛况八个参合宫的素质地板怎么会消停? 苦竹涧掌事张大河率先跳脚道:“都给我听好了,进入雪岭山林后,有什么阴招损招都给我使出来,能群殴就别单挑,一定不能让其他堂口太舒服。” 五枫亭掌事秦枭,手持折扇,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可说出话来,也不乏市井无赖的味儿。 “张大河,给弟子训话训得可不够硬气啊,咋滴,昨晚在窑子里掏空了腰?” “还不是为了接济你相好的,让她有银子养你这小白脸。” “我相好的不是令姐?” “我姐是南宫啊,你小子竟然对南宫师姐有想法,枪给你撅了!” 南宫月漓躺着也中枪,嘴咧了咧,似乎早有准备,抄起两块烂泥巴就冲两人掷了过去,随即就开始破口。 她叉腰道:“五枫亭和苦竹涧的掌事就两个软蛋,带出来的弟子指定窝囊,大战开始之后,先按着这两个堂口给我摩擦,什么玩意儿都是。” 秦枭被糊了点泥巴,呸了几口,英俊的脸庞却透出猥琐,“呦,南宫这是想要一挑二。” “二刈子,去你妈的!” “嘿嘿。” 娇滴滴的芦花溪掌事雨梧桐,拨了拨头发,转向堂下弟子道:“那仨堂口开始狗咬狗了,你们到时等他们咬完再出手,咱们堂主打一个渔瓮得利。” 张大河矛头指向雨梧桐,“梧桐师妹人长得比南宫还丑,想得倒挺美。” “眼瞎了,就去安双狗眼先用着,我丑?我比你娘俊一万五千四百倍,再说了南宫算什么玩意儿。” “雨梧桐,瞧你骚劲儿!”南宫月漓喷出唾沫星子。 另一边儿虎头崖的掌事苗言虎,揉着锃亮的脑门哈哈大笑,“咬,使劲儿咬,谁咬赢了,我奖你们根骨头。” “苗言虎,你这名字听起来最能咬啊,骨头自己留着吧。” “二刈子,我他娘的都跟弟子们说了,开战以后先干你们五枫亭。” “……” 参合宫的素质地板相互攻击,互喷唾沫星子,你来我往,不可开交。 年长的弟子们抱臂观望,脸上挂着谜一样的微笑;而拜入宗门不久的年轻弟子,和陆缺首次参加霜降大比的情况相同,个个脸面涨的通红。 好丢人啊! 明明是拜入宗门修行的,情况怎么会比菜市口泼妇骂街还恶俗。 唯独望月谷这边儿情况略好。 因为童信这回揪着胡须一言不发,好像变成谦谦君子,但了解他的人都明白,他只是虚了。 童信此次没有跟其他掌事做口舌争锋的底气。 ……… 第433章 狼烟诱敌 参合宫的素质地板跳脚骂娘时候,一位宫装美妇走进了八卦形建筑。 她是参合宫的轮值宗主黎鸢。 别看黎鸢是位窈窕女子,远不及出身妖族的轮值宗主巫魏形象威风,但事实上手腕却更为铁血。 一百四十年前。 参合宫和浮生仙门有次规模比较大的摩擦,双方各死了两名化神,六七名元婴,二十几名金丹。 参合宫这边儿准备不足,吃亏略大。 黎鸢为此直接向浮生仙门宣战,出动将近四成的宗门高阶战力,并邀请妖族十六族大妖直赴大夏南疆。 参合宫兼容并蓄,吸收了妖族弟子,捎带上妖族弟子背后的势力,就比浮生仙门强很多。 一旦开战。 参合宫伤筋动骨,而浮生仙门则极有可能被抹去。 而且战端开始,势必引发天地动荡,造成亿万百姓涂炭。 五大宗门宗门其他三宗、镇邪司、钦天监自然得从中斡旋,提出让浮生仙门赔偿修行资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老套议案。 但那次的过错不在参合宫。 黎鸢寸土不让,说书人和介凡夫两位老爷子自降身份,亲自说和都不行。 黎鸢的意思…… 想要不开战,可以!那就让浮生仙门宗主副宗主、执法堂堂主副堂主,自裁谢罪。 血债必须血偿。 最终。 迫于几方的压力下,浮生仙门的宗主及执法堂堂主两人引颈就戮,才平息了这场祸端。 经此一役,黎鸢的声名响彻修仙界。 ……… 她入场之后,参合宫的几块素质地板顿时噤声。 “没事,你们继续!” 黎鸢笑眯眯地四周扫了扫,示意弟子堂堂主该闹就闹。 传统不能丢,打仗之前是得烘托烘托气氛。 在八位元婴护卫的簇拥下,黎鸢走到了八卦形建筑中央,敲响宣示堂口大战开幕的铜锣。 铜锣声如雷霆般传开。 紧接着。 八卦形建筑中升起一百零八道竖直如练的光幕,分别列于各个堂口正上方,显示出参赛弟子的姓名。 而这一百零八道光幕,以空间秘术,直接连通雪岭山林,跨过去便是战场。 堂口大战要到寅时初才正式开始,还有略有些时间。 黎鸢发话道:“参加此次试炼的诸位,该准备的再做做准备,有什么不明白的,向你们堂口问清楚。” ……… 青云浦堂口这边儿。 丰滢把参赛的师兄弟召集到周围,做最后的战术安排。 战术倒也简单。 前期能苟则苟,想方设法和其他的师兄弟汇合,等人数集合的差不多了,就横推过去。 主打一个猥琐发育,以多欺少! 陆缺手里抓了把干红枣,边吃边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等丰滢讲完回过头来,打量陆缺,才发觉他连落霞衣都没有穿,问道:“你的落霞衣呢?” “遭人截杀时候被打坏了。” “我把这个忘了。南宫掌事,先让谁脱渐落霞衣给陆师弟用着。” 陆缺摆手道:“不用,我还有别的防御灵器。” “哦。” “小牲口师弟的防御比落霞衣猛多了。”这几天被陆缺揍出心理阴影的钟素,撇嘴插了句话。 丰滢道:“还是得小心。” 这时候站在对面望月谷的苏寒衣,出声嘱咐陆缺道:“这次不是霜降大比,你可以放开了打。” 嗯?舍得给小牲口解开链子了? 南宫月漓兴奋地掩口而笑。 童信脸色更黑。 陆缺冲着苏寒衣点了下头,取出断夜刀匣背在背后,此次堂口大战奖励个人的三返精炼丹,还是很有争夺的。 ……… 寅时初。 随着轮值宗主黎鸢宣布堂口大战开始,各堂口参加试炼的弟子,如飞蝗般涌入显示自己姓名的光幕。 陆缺遥遥地向童信拱手行礼道:“童掌事,弟子不客气了。” 童信狠揪着胡须,一言不发。 陆缺转身飞入光幕之中,眼前出现一道道宛若墨线的空间乱流,似乎与施展影闪时候见到的空间乱流还略有不同。 心念闪烁之间,周围快速恢复平静。 然后陆缺就出现在了雪岭山林,面前烟气依稀,从汩汩溪流上浮过。 视线环顾,四周全是参天巨树。 气氛非常地安静,看不到半个人影,也感觉不到任何异常的灵力波动。 参加此次堂口大战的弟子,实力都非常相近,得考虑不被其他人偷袭、得考虑会不会遇到毒瘴陷阱、得考虑如何跟其他同堂口的人汇合,刚进入战场,情况不明,肯定都不会轻举妄动。 “找人应该会挺难。” 陆缺想了想,转身捡了几十根半湿不干的树枝,搭成宝塔状,酝酿起一缕离火丢进去。 篝火燃起,冒出一股滚滚青烟。 此时天气十分晴朗,倘若方圆五里内有人,都应该能看到这股烟气。 “这是哪个堂口的弟子,这么大胆子,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 “有意思。” “这可容易被人集火。” 八卦形建筑内的人,可以通过那一百零八道光幕,观看试炼弟子的实时状况,扫到了陆缺这边儿时候,不由得有些惊讶。 苦竹涧掌事张大河往上一瞧,捏着下巴笑道:“哎呦,原来是陆缺,他以前不是望月谷的弟子,怎么跑青云浦了?童信,你他娘的折损了一员大将。” 本来气色就很不佳的童信,听到这话更觉得堵得慌。 他刺了张大河一眼,“望月谷少了陆缺,照样碾压你苦竹涧。” “咱们走着瞧!” “哼。” 张大河又转向南宫月漓道:“南宫,你把陆缺找到了自己麾下,就没有交待他做事低调吗?他这么大大咧咧的诱敌,恐怕得头一个被淘汰,哈哈哈。” 南宫月漓用人不疑,对于陆缺的实力心机都很有信心,笑道:“你们苦竹涧的哪个弟子,如果被陆缺放得狼烟吸引过去,不管是几个,我保证陆缺能让他们躺着出来。” “真自信啊。” “要不赌两年的俸禄?” 张大河慌忙捂住咫尺空间,“参合宫是玄门正宗,怎么能赌博!亏你还是一堂掌事。” 南宫月漓讥笑道:“怂包。” “唉,你们看有人往陆缺那边儿靠近了。” “好像是芦花溪的。” “这么快就要开打了吗?” ……… 第434章 拿了头彩 芦花溪的一位女弟子,筑基后期道行,在四里之外看见陆缺燃起的狼烟,不由欣喜起来。 这是哪儿不知死活的蠢货在主动诱敌? 估摸是在待在宗门闭门造车久了,不知外面修仙界人心险恶。 芦花溪女弟子决定给这位蠢货上一课,并拿下堂口大战的“首杀”,身影挪移,化作飘渺流烟,疾速往狼烟腾起的位置靠拢。 到了相距尚有两百丈的位置。 芦花溪女弟子,从衣袖中取出一块刺绣浮云的巾帕,口中念动法诀,往巾帕上面呵了口气。 刺绣的浮云居然冉冉升起,化成漫漫云烟,迅速向四面扩散过去。 很快。 这片区域就被浓郁白色烟气淹没,恍若瑶台仙境。 芦花溪女弟子娇躯一闪,隐入了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就连八卦形建筑上的光幕,都看不到她的身影行踪。 场内观战的炼气境弟子聚精会神,全部都盯住了属于芦花溪女弟子的光幕,恐怕此刻心中都是同样想法。 倘若以后外出磨砺遇到类似情况,自己该如何应付? 堂口大战不仅是历练高阶筑基,也是让宗门弟子别开生面的一次机会。 而芦花溪女弟子所使手段,融合术法与阵法,名为“雾隐迷踪”。 在白烟铺展的区域中。 她的气息和灵力波动,会完全融入天地自然,哪怕是以发散灵识探查,也无法锁定她的行踪。 天地如一,我即自然! 有资格参加堂口大战的人,都不是平庸的咸鱼。 ……… 白烟遮盖树林,视野逐渐缩短。 背靠古树的陆缺依旧没有挪地方,只是左右看了看,把手掌中的几枚红枣揣进了怀里。 他清楚莫名泛起的白烟,肯定是有人找上门。 位置在哪儿,却觉察不到。 “这是阵法?” 陆缺迟疑了一声。 忽而白烟飘动,芦花溪女弟子自白烟之后闪身而出,手带金刚爪刀,突然向他划出三道锐利的光痕。 速度快如闪电,陆缺堪堪避过,身后粗壮的古树就被从中间削断。 陆缺的发丝也被削断了几根,在云烟里缓缓飘落。 芦花溪女弟子一闪而逝,身影再次消失。 这次只是试探而已。 陆缺皱了皱眉。 “青云浦的同门,主动认输如何?”芦花溪女弟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位置捉摸不定。 陆缺道:“你不妨继续出手。” “我现在占据了主动,再出手的话,可不会像刚才那么轻描淡写了。” “呵。” “因为一场试炼就断送修行前途,这绝不划算。” 雪岭山林中还有很多对手,后面还会经历更多的战斗,灵力必须合理分配,所以能在心理上战胜对手,不战而屈人之兵,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芦花溪女弟子现在还不想和陆缺死拼。 陆缺淡笑道:“你占据主动,那你倒是赶紧动。” “呸!流氓!” “我是说战斗。” 芦花溪女弟子冷哼了一声,白烟迅速向陆缺所立的位置涌动。 她身影出现时,却是在陆缺背后,一记金刚爪刀直取陆缺后心。 然而,却扑了个空。 “对付我用什么方法不好,偏偏模拟狼妖的攻击手段。” 陆缺错步三尺,从侧面扣住芦花溪女弟子的纤白脖颈,往下一按,使这位如花似玉的师姐脸朝下砸进地面。 砰!泥土四溅,地面炸开方圆三丈的深坑。 芦花溪女弟子还欲反抗,念动法诀,使左手上戴的金刚爪刀自然飞出,直取陆缺下三路。 堂口大战力求逼近实战,什么阴招都可以使。 但陆缺速度更快,出手如电般抓住金刚爪刀,手腕转动,猛然把金刚爪刀刺入芦花溪女弟子肩膀,直至从前面透出来。 “师弟,停停停、停手,我们可以联手对敌的。” “试炼而已,我不需要跟任何联手。” “可我是美女啊。” 没想到堂口大战还真色诱的桥段,陆缺哭笑不得,拎着芦花溪女弟子翻了过来,两指凝聚仙武道罡,重重地叩击她的气海穴位置,打断其周天运转。 在这位芦溪溪女弟子晕厥之前,他打量着她,杀人诛心道:“堂口大战结束后,我送你面镜子。” “你——” 芦花溪女弟子胸脯起伏,“哇”的涌出一口血,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打的。 随即就昏死过去。 按照堂口大战的规则,被打晕或者主动认输都算被淘汰。 当芦花溪女弟子昏过去之后,那道显示她姓名的光幕绽放白光,将她从雪岭山林带了出来。 接着,光幕溃散。 而属于陆缺的光幕,同时出现了正字的头一横。 这也代表陆缺为青云浦积了一分。 堂口大战开幕不过半刻钟,青云浦堂口就首杀那分,南宫月漓如何能不骄傲? 她冲着芦花溪掌事雨梧桐拱了拱手,嘴角翘得压不住,“感谢梧桐师妹送人头,让我们堂口拿了头彩。” “南宫,你先别腆着老脸得意!好戏还在后头。” 南宫月漓撇下雨梧桐,如叫狗似的冲童信“嘬嘬嘬”了三声,调侃道:“童信,你怎么不笑呢?是天生不爱笑吗?” “……” “童信,说句话,别装哑巴了!你说陆缺怎么就这么有能耐,刚转入青云浦,就给我们堂口拿下头彩。” 不怪南宫月漓四处得瑟。 此时坐在八卦形建筑的人数将近七千,各弟子堂长老,职能堂口长老等等也赫然在坐。 堂下弟子能在堂口大战拿下头彩,自然引人注目,风光无限。 非常之露脸。 而这本身该属于童信的荣光,此时落到南宫月漓身上,倘若追根究底的话,还能显出南宫掌事慧眼识珠。 ……南宫月漓继续给童信心窝捅刀子,乐此不疲。 “不是童师兄罹患眼疾,有眼无珠,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弟子去?苏师姐,由你培养出来徒弟真是金玉良才,让师妹我喜欢死了。” 童信的老脸越来越黑,看着更多质疑的视线朝他汇聚过来,久违地感觉到了没有脸儿。 如果当时稍微把一碗水端平点,事情何至于此。 陆缺…… 看眼前的情形,此次势必要大放异彩。 ……… 第435章 收割荣名 白烟溃散,山林恢复清晰。 空间里最后一缕灵力波动犹如被敲响的钟鼓,余韵绵延许久,才缓缓消沉。 陆缺在原地略作停留。 没有等到其他对手,也或许是有人注意到了,但为谨慎起见,选择了避让。 参与堂口大战试炼的人,绝大部分都很谨慎。 于是。 陆缺再次做出惊人之举,施展血影遁飞到半空,脚踏一朵微红色的烟云,开始俯瞰雪岭山林的情况。 霞举飞渡在这种情况下,其实非常不明智。 这等于主动将行踪暴露给所有对手。 不过陆缺心里思量,此时战局刚开始不久,各堂弟子都在谨慎试探中,还没有集结于一处,落单的比比皆是,被人围攻的情况基本不会发生。 假如三五个人同时发现他,那和捉对厮杀也没有区别。 哪怕力有不逮,也能以影闪脱身! 他把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在内,这才愿意涉险,绝非莽撞行事。 施展血影遁缓缓飞行,俯瞰雪岭山林情况。 和煦的春光从天际洒落下来,给这片荒僻之地带来初春的生机。 在开满不知名的白花的林泉之间,似乎竖立着两道人影。 陆缺眯眼望去,确定是人以后,如鹰隼般疾速俯冲下去。 身影划出一道倾斜的青线。 距离地面尚有二十丈的时候,他已经把断夜握在手中,挥洒出“旧年风雪”。 十七道灰黑色刀芒,犹如黑色瀑布垂落人间,顷刻覆盖住了那两道人影,将白天化为浓郁黑暗。 林野在墨色中摧枯拉朽。 参天巨木以那两道人影为中心,迅速向外堙灭。 仿佛初春被黑夜侵蚀出了伤疤。 震耳欲聋的声响响起同时,满地不知名白花被搅碎成花瓣,千片万片,飞向陆缺来的方向。 此举无心为之,却煞是潇洒翩跹。 如果把陆缺喜欢到骨子里的雪师姐看见此时情形,保准又要犯起花痴。 陆缺从如雪花雨之间坠落,那两道人影已经倒地了一个,看装束,应该是五枫亭的弟子。 此人乃是筑基后期道行。 纵然陆缺担忧把两人一下打死,没凝聚仙武道罡,只是挥洒寻常版的旧年风雪,依旧也抵挡不住,一击过后,耳中口中都在流血。 陆缺横摆落了几片白花的断夜,指向此人眉心。 “你认输!” 五枫亭弟子心有不甘地咬了咬牙,感觉体内灵气流转已经出现紊乱,逞强打下去的话,经脉势必受损,前后掂量,终究讲出了那两个很不愿意讲的字。 认输。 话音刚落,他周身蓦然出现宛如墨线的黑色乱流,将其带回八卦形建筑。 第二道光幕消散了。 而显示陆缺姓字的光幕,下面的正字显出了。 青云浦堂口霎时沸腾。 陆师弟威武! 便是向来清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寒衣,眼眸中也泛起了欣慰的光。 她料到会是如此结局,可亲眼所见,心中也不免涌起为人师的骄傲,纵然是转瞬而逝。 最兴奋还要属南宫月漓。 一来堂口大战才开幕一刻而已,青云浦就拿到两分。 二来陆缺大放异彩,也证明她南宫月漓眼光卓绝,花费心机、想方设法把陆缺给挖道青云浦堂口,非常值得。 本来对低阶弟子试炼不很重视的轮值宗主黎鸢,也盯着陆缺的光幕看去一眼,含笑和南宫月漓说道:“南宫,你带出来的弟子心细胆小,出手很果断。” 一名筑基弟子,被轮值宗门黎鸢夸赞这恐怕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了。 南宫月漓诚惶诚恐,倒也不敢居功,屈身行礼道:“弟子哪儿有栽培陆缺的本事,都是寒衣师姐教导有方,弟子运气好,捡现成罢了。” “苏丫头的徒弟?” 苏寒衣微微点头。 黎鸢又道:“这名弟子的刀法,脱胎于镇邪司的《执象经》,但仙武意蕴又有自身领会,招式也属自悟,悟性很不了的,是个不错的苗子,苏丫头以后还得用心栽培,不能让咱们参合宫错失了一位栋梁材。” 栋梁材三字一出,南宫月漓脸上就笑开了花。 没有什么比堂下弟子被宗门高层认可,更让当掌事的喜悦。 这点就犹如父母对子女的期望。 苏寒衣双掌平贴回黎鸢的话:“替小徒陆缺感谢黎宗主的褒奖,弟子一定竭力将其培养成材。” “好。” 而除苏寒衣以外,望月谷堂口这边儿鸦雀无声,透着浓浓的死寂。 ……… 雪岭山林中,战局持续。 与五枫亭弟子对峙的人,恰好是望月谷的师兄。 这位师兄名叫童全灵,掌事童信的远房侄孙,将近筑基大圆满的道行。 童全灵虽然和童信存在血缘关系,不过长得没半点相似,他个头很高,相貌也比较端正,以前在望月谷里本本分分,曾经请陆缺帮忙打过一个书柜。 关系尚可。 陆缺先礼后兵,抱拳道:“十几年没有见,童师兄可还好。” 童全灵点了点头。 “师弟已经转入青云浦,此次试炼就得为青云浦堂口争个荣名,若有得罪之处,请童师兄见谅,童师兄也不必手下留情。” “也好。” “我待在望月谷近四年,让师兄四招!” 除去魏宝恭的那几个死忠,望月谷的其他师兄师姐,陆缺还愿意给面子,说话之间将断夜抛起半丈,有了灵性的刀,自然而然落入刀匣。 童全灵对陆缺也略有了解,晓得这位师弟不爱说大话。 说让四招,绝对会有让四招的把握。 他取出四尊精巧的铜人放在掌心,面色坦诚道:“我不涉足望月谷的名利之争,不过终是望月谷弟子,得为堂口争气,所以陆师弟请小心了。” 两人互看了一眼,拉开五丈距离,准备做君子之争。 陆缺心里嘀咕,倘若童信有他侄孙童全灵的心性,无为而治,自己这次也会站到望月谷堂口这边儿。 偏偏老家伙就是喜爱偏私,看碟下菜。 唉。 对面童全灵刚才遭受旧年风雪冲击,也受了点伤,影响经络运转,调息片刻,才开始掐诀念咒,将灵力注入四尊精巧的铜人之中。 霎时四尊铜人绽放白光,化作真人大小,四面围住陆缺。 ……… 第436章 再下两城 铜人高有八尺,充满金属质感,眼珠竟也能随意转动,栩栩如生。 这应该属于术法傀儡范畴。 陆缺左右观望,感觉到从铜人身上散发的精纯灵力波动。 童全灵轻喝道:“陆师弟,请了。” 话音落定。 童全灵手指灵巧屈伸,指尖似乎有无形的丝线和铜人牵连,催动铜人身躯吱呀地动了起来。 四尊铜人分别使用《虎鹤龟猿四形拳》其中一门。 西面铜人率先张口,发出蕴含灵识攻击的虎啸音波,如水晕纹般喧嚣扩散。 使猿形拳的北面铜人,双拳直贯,拳出如龙,裹挟着滔滔劲力压向陆缺,拳压将地面掀起如墙。 场面霎时由平静转为沸腾。 陆缺之前按照苏寒衣的意思,到藏书楼里借阅仙武典籍,看过有关《虎鹤龟猿四形拳》的介绍。 此拳术名称像平平无奇的江湖功夫,但却是一门需要四位修士配合的合击拳术。 童全灵能用四尊术法傀儡,同时演绎四形,对这门拳术造诣应该极深,而且精神力异常强大。 四尊铜人合击,大约等于四位筑基后期联手应对陆缺。 “出手就是压箱底绝学,不管输赢,耗费都会非常大,看来童师兄是把这场战斗当成了最后一场战斗来对待。” 陆缺心头转念,对此战提高重视。 同时。 无形的灵识攻击已渗入眉心神轮,向蕴藏其中的性光发出虎啸。 如猛虎下山,万兽慑服,威猛的声响直击灵魂深处。 但陆缺显出金辉的性光凝实如铁,面临这等灵识攻击八风不动,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体魄反应也未减慢分毫。 他眼见北面使猿形拳的铜人,强悍拳压轰然而来,施展血影遁飞退二十丈,在原地留下薄红色的残相,就已避攻击。 劲力落在残相上,扑了个空。 而童全灵在《虎鹤龟猿四形拳》中,造诣最高的当属鹤形拳。 五指屈伸之间,南面铜人择机而动,沉重的躯壳却翩然飞起,捏掌成刀,如鹤翼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 随着童全灵的灵力喷涌,弧线化成能斩金断玉的锐利弧光,横扫陆缺而去。 陆缺说了要让童全灵四招,依旧只守不攻,借血影遁避闪。 战斗渐渐升温。 和煦的阳光洒在林间,投射出一道道倾斜光柱。 铜人持续挥洒犀利弧光,如几十轮平飞的弯月,疾速陷入树林,斩碎陆缺留下的薄红色残相。 使猿形拳的铜人则暴力急攻,从另一个方向截击陆缺,并且意图近身。 劲风卷白花,飞落如雪。 陆缺的身影在其中迅速变幻,飘逸且游刃有余。 他心里默默数着招式数目,给这位不喜纷争的童师兄留足面子,四招以后又多让了两招。 但到第六招时陡然顿住。 一声清越刀吟长鸣后,断夜重新握在了手里。 陆缺凌空挥刀,泼洒自悟的第二招仙武招式七百日缺,便见九轮黑月从刀锋划过的轨迹中无声升起。 黑月刀芒连贯而去,碾碎了弧光,洒落缤纷光点,顷刻逼近童全灵身前的铜人。 这尊铜人演绎龟形拳,安忍不动,属于防御拳术。 在童全灵急促的催动下,双臂交叉,当的一声清脆撞击,使得平地升起巨大的玄龟虚相。 下一刻。 九轮黑月落在玄龟虚相上,场面宛若坊间传说的神龟托月。 童全灵感觉到重如山岳的压迫,咬牙运转功法,沸腾三千命火,促使玄龟形象更加凝实。 一息,两息,三息…… 短暂的时间片段,在童全灵心里被拉得无限长,一息如年。 他的身躯绷直如铁,似乎每条肌肉线条都在用力,脖颈上挑起了青筋,汗水顺着脖颈一粒粒滑入衣领,前面衣襟已经紧贴在胸膛。 谁会想输? 但事实往往参考。 仅仅坚持了不到十息,黑月刀芒已经把玄龟虚相压碎。 童全灵在刀芒洪流中倒飞而起,还未落地时,口中鼻中已流出血迹。 砰!他的身体撞到二十丈开外的古树树干,直接将树干击穿,留下人形孔洞,贴着地面倒滑出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四尊铜人失去控制,动作戛然而止,仿佛石化。 陆缺收回断夜,飞落到童全灵身前,后者的落霞衣已经撕裂,胸膛外露,肋骨似乎断裂了几根,腹腔显得有些塌陷。 而灵力波动就如风中火苗,摇摇欲灭。 “童师兄认输,回去调养伤势吧。” 童全灵尽力而为,输亦无感,咬着牙冲陆缺拱了拱手,“多谢师弟手下留情,倘若刚才再多用两成力道,我的手太阴肺经只怕就断了,认输!” 空间乱流再次涌动,覆盖住童全灵及其四尊铜人,将之带回八卦形建筑。 显示他姓名的光幕溃散了。 陆缺身影一闪,面前出现模糊白光,迅速消失在原地。 转瞬出现在二百丈的树梢上。 刚才和童全灵交手时候,陆缺就察觉到有人窥探。 果不其然。 密集的树枝之间,藏了位虎头崖的女弟子,个头不算很高,但胸前非常有料。 这位虎头崖女弟子没安好心,指间紧扣着两道紫色的五雷符,灵力已然激发,分明就像趁着陆缺和童全灵交手,伺机偷袭,拿下二人。 胸-大而有脑,颇为难得。 只不过陆缺跟这位虎头崖女弟子没有任何交集,就不会像对待童全灵那么客气。 他施展影闪逼近跟前,疾速坠落,一脚踩在猫着腰的虎头崖女子肩膀,直将其踩落地面。 “师弟,切莫动手!” “我动的是脚。” “……” 虎头崖女弟子挣扎爬起,堪堪站稳,陆缺已经抬脚踹在她的腹部,强衡劲力直入气海穴。 虎头崖女子娇躯受力,好像弯曲的虾尾般倒射出去,撞在一尊古老而残破的神像头颅上。 不过她的道行也已逼近筑基圆满,挨了两脚还有余力,当即爬起来,愤愤然地瞪着陆缺。 混账东西! 这脚是要把她踹绝经吗? 她迅速分析了一番局势道:“我不想和你为敌,咱们各走一边如何?堂口大战才刚刚开始没多长时间,这时死拼耗费灵力,后面可没法再打了。” 陆缺视线斜向虎头崖女弟子手上紧扣的五雷符,撇嘴笑了笑,这师姐的小算盘打得还不真错。 如果没有猜错。 陆缺只要稍微走神,她就会祭出五雷符攻击。 “请你睡觉。” 虎头崖女弟子错愕,这位面目清秀的师弟怎么这么流氓? 在这一恍神的瞬间,陆缺已经飞掠到了她的跟前,双指弯曲,凝聚仙武道罡,狠狠地凿在了她的气海、神阙、中脘等中枢六处穴窍,使其周天运转上下不接,灵气逆冲经络。 随后出掌击其额头。 虎头崖女弟子身躯晃了晃,眼前越来越模糊,向前趔趄几步,蓦然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也算……睡了。 当她被空间乱流带回八卦形建筑,显示陆缺姓名的光幕上,一个正字就差了最后一横。 青云浦堂口积四分。 这才距离堂口大战开幕过去三刻,其他参与试炼的弟子还在谨慎试探,没有发生任何动静呢。 陆缺一枝独秀,青云浦一枝独秀。 南宫月漓盯着属于陆缺的那道光幕,捶胸顿足地得瑟道:“完了,照陆缺这么打下去,别的堂口都得拿零蛋啊。” 在南宫月漓身边侍立的鱼小鱼眼中满是光亮,“陆师兄好厉害。” “小妮子,你犯花痴往他身上动心思,他早就名草有主了,和初五近期就要办结契道侣的事。” “我没有。” “还没有呢,眼都给你看直了。”南宫月漓抬手敲了下鱼小鱼的脑袋。 ……… 第437章 独占鳌头 陆缺抬头望着虎头崖女弟子刚才撞击到的神像头颅。 神像头颅半截埋入地面,露出的部分约有丈余高,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五官都已经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其实,在大夏各州都曾出土过类似的神像。 好像是神虞王朝时候的遗迹,也好像要更早。 没人能说清楚来历。 陆缺是首次见到这种废弃神像,但感觉很不舒服,仿佛神像背后有双冷漠而诡异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要让他顶礼膜拜。 “古代供奉的都是什么神?” 嘀咕了一句,陆缺挥刀而起,挥洒刀芒将神像头颅轰然击碎。 随后继续深入雪岭山林,寻找落单的对手。 ……… 时间渐渐来到晌午。 五枫亭堂口终于拿到除陆缺以外的首个积分。 而陆缺代表青云浦,孤身一人,就接连淘汰了七名参与此次堂口大战的弟子。 事情发展也如陆缺之前所说,他会针对望月谷,所以其中四个被淘汰的都是来自望月谷。 堂口大战要持续三天两夜,才一个上午望月谷就折损了四分之一的力量,颓败之势已露,除非有人能像陆缺那样势如破竹,不然此次铁定垫底。 望月谷本来在八个弟子堂排在中间的位置,出现眼前情况…… 轮值宗主黎鸢扫了眼童信,“童信,这些年管理望月谷没用心吗?” 简单一语,却如山岳倾覆般压在童信的身上。 心不在焉的童信恍惚起身,弯着老腰向黎鸢遥遥行礼,脸都对着地面,几乎抬不起来了。 “弟子掌管望月谷,绝无丝毫怠慢。” 说起来。 金丹以下相对参合宫这样的巍然存在,还算不上战力,一些弟子陨落崛起,都无关根基。 但万仞苍山,始于毫末。 倘若没有新生的力量持续萌发,巍然的参合宫同样也会随时间流逝而沉寂。 黎鸢就不得把弟子堂的发展放在心上,她不温不火地扫了童信一眼。 “你站着看吧。” “是。”童信汗如雨下,老脸黑的能刮下一层锅底灰。 当六七千同宗的面被宗主点名罚站,有多窝囊可想而知。 处罚不重,却能诛心! 黎鸢第二次把视线转向苏寒衣,“苏丫头,你教出来的这个徒弟,真实实力几乎等于刚结成金丹修士,放眼修仙界也都颇为罕见,你功劳不小,就奖励枚真婴丹吧。” 真婴丹三字,让清冷的苏寒衣都微微动容。 这可是能让元婴修士直接增长二十年道行的极品丹药。 足可让她在元婴初期站稳脚跟。 苏寒衣道:“培养徒弟乃是本分,弟子不敢居功。” “参和宫功必赏,过必罚,不用推辞。” “……弟子遵命。” 在场几十位元婴长老,都向苏寒衣望去一眼,或多或少都有些羡慕。 ……… 晌午过后,雪岭山林平静下来,大约每隔一个时辰才有一人被淘汰出局。 有可能是运气不佳。 陆缺施展血影遁飞入天空数次,也未能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酉时初。 天色渐渐黄昏,天边铺陈绚烂晚霞。 山林间的温度很快降了下来,又开始起雾。 陆缺坐在青石上,取了张油饼啃,突然嗅到一股犹如栀子般的香气。 临州气候寒冷,栀子花通常在三月以后才会绽放,此时还不是时候。 这估摸是有人在附近用毒。 陆缺把油饼揣进怀里,取出罗天旗插在地面,接着调息运功。 《断古心法》包含九转九倒法门,能够逆炼经络,随着灵气往外涌动,他的指尖上渐渐凝聚出一粒粉色露滴。 “白灵散你都能防住?后会有期。”暗算陆缺的人在北面撂下一句话,就准备跑路。 陆缺口中念诀催动罗天旗。 但见旗面飞扬,九千柄飞刃凭空出现,宛若一道银色河流向北面倾泻而去。 树木、岩石开始寸寸湮灭,紧接着就听见金铁相撞的声响。 声音持续了没有多久,意图暗算陆缺的人就急促喊道:“认输!我认输!” 陆缺心念一动,九千柄飞刃调转而回,可以清晰看见有几十柄都沾着血迹,分明是攻破了那人的防御,重伤他的体魄。 于是。 这场对决在两人没有正式碰面之前就潦草结束了。 陆缺现如今的手段…… 罗天旗随着他的道行增长威力增强,排在中面;最末尾的反倒是刀法,最强且远远超过前两者的,毋庸置疑是《撼星拳》,他全力施展《撼星拳》的情况下,可镇杀任何筑基后期。 甚至包括在界山初遇时的白湛! 陆缺收回罗天旗,继续啃没啃完的饼,而他的个人积分也来到惊人的八分。 要知道每个堂口只派了十六人参战,他等于在头一天就平推了半个堂口。 那名暗算陆缺的人,原来是五枫亭的弟子。 被空间乱流带回八卦形建筑后,浑身上下三十多处伤口,流血不止,鲜血直流到了裤腿。 五枫亭掌事秦枭先命人为这名弟子止血疗伤,英俊脸庞黑了一下,甩出手中折扇就砸向南宫月漓脑门。 “南宫,你他娘作弊是不是!” 南宫月漓先把折扇扇面给揭了,随意抛给一名青云浦弟子,“二刈子秦堂主的字画不错,当茅厕用纸非常合适,拿去用。” “这……硬了点……” 秦枭咆哮道:“南宫——” 南宫月漓揉了揉脑门道:“二刈子,别血口喷人,我哪儿作弊了。” “陆缺那他妈能是筑基,叶间川当时也没他这么狠。” “瞧你这话说的,就不能青出于蓝了?要以发展的眼光来看修仙界,不然你会被淘汰的。” 秦枭愤然道:“他这样让别人怎么打!” 南宫月漓双手揉了揉脸颊,笑吟吟地瞪着双眼,“怪我们喽?” “你……无耻!” “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可真让人爱死了,哈哈哈哈;哎呦,丰滢名字下面也怎么也多了一横,我们青云浦怎么这么快就积九分了。” 鱼小鱼提醒道:“褚从龙褚也已经淘汰了一人。” “十分。” 秦枭翻起白眼,“乐死你把南宫。” 相对来说五枫亭的情况还好,已经拿到三分,与芦花溪并列第二,再怎么着也能中等偏上的成绩。 情况最堪忧的还数望月谷。 此时已经被淘汰了五人,积分却只拿到一分。 ……… 第438章 先拔爪牙 各个堂口拟定的策略,几乎都跟丰滢策略相同。 尽量会合同堂弟子,集合三五人后,再去搜寻其他堂口的落单弟子,以多胜少。 因此。 头一天白天,所有的人都谨小慎微,尽可能地避开不必要的争斗,去寻找同堂师兄弟的踪迹。 不知是哪个堂口别出心裁,在所过之处的树木上刻下形状不同的梅花印迹,花蕊数目不等。 陆缺沿路过来,找到七八个印迹,弄不清什么意思。 但这不要紧。 他也把沿路树木刻出十几个梅花印迹,用以混淆视听。 八卦形建筑内。 观战的芦花溪掌事雨梧桐,视线扫到陆缺的光幕,看到他在树干刻下梅花印迹,脸都被气绿了。 梅花形印迹是她给堂下弟子出的主意,根据花瓣方向,花蕊的数目,分别表达不同的意思,相当于暗语,这能让参加试炼的弟子在混乱的环境中快速聚集。 只是陆缺胡乱添了十几个,原本的意思就乱了。 她眼瞧陆缺离开两刻钟后,一位芦花溪弟子,站在刻有梅花印迹的树木前思量,踟蹰不定,最终被虚假的信息误导,飞速赶往了北面山坡。 而北面山坡,此时已有三名虎头崖堂口的弟子埋伏。 这不是去送死? 雨梧桐傲人的胸脯起伏起来,咬牙切齿地瞪向南宫月漓,“南宫,你们堂的弟子手真贱!” 南宫掌事微曲手掌,放在耳畔,侧面对着雨梧桐道:“喊大声点,我听不见。” “你就继续装,早晚会被雷劈死。” “我也想体会体会各位掌事的窝囊,可没办法呀,我们陆缺就是这么的争气,根本就不给任何机会,啧啧啧,什么时候我也能像诸位这么窝囊呢。” 南宫月漓甩了甩宽大衣袖,笑眯眯扫视其他七堂掌事,简直就像是找揍。 雨梧桐气的拔下发簪甩了过来。 南宫月漓旁边儿的鱼小鱼都有些看不过去,小声提醒道:“南宫掌事,咱们已经大幅领先其他堂口了,您再这样炫耀,事后很可能会挨黑砖的。” “知耻而后勇,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他们才会奋发。” “呃……” “一点屈辱都受不了,如何能在炼气问道的路上走长远?再说了,我们几个做掌事不至于心胸狭隘。” 鱼小鱼皱了皱眉,没再吭声。 ……… 陆缺在一座小湖边儿,终于碰见同堂的师兄弟。 有死鱼眼严高玄,钟素,一名叫做韩迟花的师姐。 钟素之前被两名抱石园堂口的弟子围攻,受了不轻的伤,一道贯穿伤从腹部倾斜到后背,血都没有止住。 严高玄用灵器铜鹤化成了两丈大小,张开双翼把钟素护在其中。 此刻。 韩迟花正在里面给钟素处理伤口,钟素的衣裙似乎都脱了,从铜鹤翅膀的细微缝隙之间,能看到她裸露在外的小腿。 陆缺转身过去,等在旁边儿。 严高玄问道:“陆师弟战况如何?” “勉勉强强。” “我可就不行了,黄昏时碰到苦竹涧的三人小队,仓皇而逃,要不是后面遇见了迟花师姐,肯定就得给苦竹涧送分,也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如何?” 在陆缺心里堂口大战再怎么惊险刺激,终究还是宗门试炼,死人的情况不大可能发生,就觉得没什么必要担心。 尽力而为就行,输了也无所谓。 他心里所想只是尽可能地清理望月谷的人,并在此次堂口大战的个人积分夺魁。 陆缺随口道:“估摸明天就会碰到。” “咱们现在也有四个人了,待会儿看看钟师妹还能不能见识,就去找人开战。” “这……” 两刻钟功夫过去。 韩迟花替钟素处理好伤口,并肩从铜鹤的羽翼下出来。 严高玄连忙问道:“情况怎么样?” 钟素轻轻按着腰间的伤口处,龇牙咧嘴道:“疼得有点厉害,现在强行运功伤口肯定再次崩开。” 她看见陆缺,猛然一惊,“小牲口师弟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有名有姓!” “可叫你小牲口生动形象啊。” 陆缺没好气道:“叫吧,那我是在师姐脱裙子的时候过来的。” “你——” 正说着,后面传来几声脚步。 陆缺转身过去,就看见望月谷的圆脸师姐领了两个人往这边儿走。 曾被骗财不骗色的圆脸师姐,脑袋里似乎缺根弦,做了魏宝恭的死忠。 而她身边儿的两个人,同样和魏宝恭是一丘之貉。 真巧,不用去找了! 陆缺迎着圆脸师姐等人走过去,同时将断夜握在手中。 圆脸师姐讥笑道:“呦,这不是陆缺陆师弟,刚到青云浦几天,就给青云浦做起孝子贤孙了。” 一名独眼的筑基大圆满附和道:“有些人他就是吃里扒外。” “不但吃里扒外,还把咱们望月谷的翘楚往外拐。” “也不知道雪师妹看上你哪点。” “……” 圆脸师姐三人指指戳戳,对陆缺极尽嘲讽之能事。 在他们眼里,陆缺转堂就是不忠! 圆脸师姐把脑袋缺根弦的劲儿发挥的淋漓尽致,斥责陆缺道:“你才来望月谷里几年,心思就花在了巧言令色上面是吗,你知道魏师弟以前对初五多好?而你却厚颜无耻插足其中,因此搅得望月谷鸡犬不宁,我要是你的话早一头磕死了。” 钟素性子还是最为急躁,站在后面骂道:“胖娘们儿,你把你的臭嘴放干净点!” “我跟你说话了?” “没有,但本姑娘不喜欢听狗叫。” 圆脸师姐冲钟素勾了勾手,“那咱们过两招。” “打就打,我还怕你个丑狗了!” 钟素撸起衣袖就往前面走,但被陆缺用断夜刀背拦下来。 “师弟,你让开,我去撕了这胖娘们儿的臭嘴。” 陆缺道:“钟师姐,韩师姐,严师兄,你们白天一直全神贯注防御偷袭,精神耗损应该不小,就在此调息休养吧,原来堂口的这仨人我来处理。” 独眼筑基大圆满讥笑道:“一对三?姓陆的我知道你走了狗运,如今是强点,可你真觉得你强到这种地步了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呵。” 月牙形的模糊光芒,在独眼筑基大圆满面前亮起。 ……… 第439章 杀机渐起 地面浮起一层月光白,投影出陆缺的影子。 他已经逼近独眼筑基大圆满七尺,毫不留情的挥刀下劈。 叮! 一声金铁交错的颤鸣,扩散而开的音波显化为实质,如水面波纹皱褶。 同时明亮火星划过陆缺脸颊,在夜幕下留下一道长光。 画面定格。 陆缺手里断夜劈开在一面厚重的圆盾上面,圆盾篆刻龙象图形,质地星星点点,显然是由上好的沉星钢铸造。 在望月谷待的也有日子,他会影闪的事情早已人尽皆知。 而魏宝恭心思细腻,早交待了参战同门要提防陆缺这一手。 独眼来到小湖前,见到陆缺,就已经发散灵识警觉四周,纵然以他的道行,还涉及不到空间变动,但是对于灵力的感知,也异常敏感。 所以独眼先一步祭出了圆盾防御。 见被同门传的神乎其技的“影闪”被阻挡下来,独眼心生骄傲,睁大仅剩那只眼睛挑衅陆缺。 “以为学了点旁门左道就无敌了?你不过是在偷袭上手熟了而已,正面搏杀,你算什么玩意儿。” 陆缺冷眼看着独眼叫嚣,把断夜放回刀匣。 然后攥住拳头。 青色仙武道罡从地面倒卷而起,逐渐汇聚到了他的拳峰。 身后的小湖无风而动,波浪狠狠摔在岸边。 带着春气的风戛然而止。 陆缺的气质陡然变幻,仿佛有道狷介而伟岸的身影加持其身,重合前世今生,让那副清秀面容多了种君临天下的气场。 独眼感觉有点不对头,持续向圆盾注入灵力,在盾牌外凝聚出网格状的防御屏障,流转土黄色的气息。 这也是独眼自傲的本份。 他修行《戊土玄元功》,抱一守中,其气固重,防御更胜攻击数倍。 这网格状防御屏障,其实是以“搬山借地”之术,在灵器上呈现出的具象化。 一层薄薄屏障,实则是截地之厚三十六丈! 固若金汤。 独眼自己也感觉到了厚重之气,安全感十足,不信陆缺能伤他分毫。 故而大大咧咧抱起双臂道:“别跟老子故弄玄虚,老子让你一双手,你也未必能把老子怎么样了。听说你前段时间,把童掌事的符影屏障打出到发丝裂隙,估摸是靠苏长老的灵力威压才做到的吧?你最大的本事不就是躲在女人背后偷偷摸摸。” 陆缺不和独眼废话,以《撼星拳》招式递出一拳。 但见青色仙武道罡犹如一溪春水,从他周身流淌而出,延伸数尺,汇聚成巨大的拳印,顷刻砸到网格状屏障上。 轰! 湖前地面摇晃,湖水翻起巨浪,在场所有人的身躯都跟着晃了晃, 只是转瞬。 网格状的防御壁障就被砸碎,分崩离析成一缕缕土黄色气流。 拳印势如破竹地砸向圆盾,使得圆盾压在独眼的胸膛,连盾带人疾飞出去。 仙武意蕴的汪洋中。 独眼身上的落霞衣顷刻破裂,圆盾同样不堪重负,开始出现裂纹。 而他的身躯一株株的击穿古树树干,连续凿穿十株古树,“砰”的撞在岩石上,整个人都似被压扁了几寸,变得颇为扁平。 数息后。 鲜血从独眼的口鼻、眼角、耳孔汩汩淌出,染红半面衣裳。 独眼猛然呼出一口气,脖颈向前伸着,随即就耷拉了下来。 竟彻底断了气! 陆缺收回拳头压在唇边,视线扫视圆脸师姐和另一名望月谷弟子,冷声道:“都挺能骂的,再骂两句给我听听。” 圆脸师姐回看独眼的凄惨死状,心脏砰的跳了下,猛打冷颤。 从陆缺去往鲸架岛算起,十二年时间过去。 随着光阴流逝,声名渐渐淡化。 圆脸师姐似乎都已经忘记陆缺杀人时绝不手软,忘记陆缺曾在望月谷以一敌七,将他和魏宝恭等人慑服。 也忘记了秦会的尸体,身首不连。 有些人。 记吃不记打! 好在独眼的凄惨死状让圆脸师姐迅速回忆起了这一切,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后退。 陆缺质问道:“当初秦会构陷我背叛宗门,欺师灭祖,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跟着魏宝恭为秦会叫屈喊冤,没杀你,已经是顾及了同门之谊!而那事后,雪师姐也曾给你送礼说和,该尽的礼数我们都尽了,你为什么还如此的不知进退,真当我不敢杀你?” 在陆缺被师傅苏寒衣要求读书的那三年里,他和雪初五一直在与人为善,跟望月谷的师兄师姐拉近关系。 从没想过要主动与谁为敌。 事实上。 环境和条件允许的情况,陆缺也很愿意善良。 可是在魏宝恭怂恿下,圆脸师姐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晦气。 这无疑就触及到了陆缺内心深处好杀的一面。 他用生涯里为数不多的美好,束缚着阴暗面,偏偏这些人非要把他心底杀性释放出来…… “是不是?” 刚升起来月光中,陆缺长身如剑,眼中杀机渐渐凝实。 圆脸师姐被煞气摄住,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嘴张了几张,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气氛让她窒息。 她道行不算低。 但所经历的生死搏杀有限,面对从生死场爬出来的陆缺哪儿会不发怵? 何止是她,钟素、严高玄、韩迟花、以及那名存在感不高的望月谷弟子,此刻都感觉脊背发凉,如履薄冰。 他身上存在历练以外的东西。 年长的韩迟花担忧陆缺真把圆脸师姐给宰了,把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从背后拉了拉陆缺手臂,“陆师弟,咱们此次参加历练不是为了杀人,分胜负则可,不到万不得已,别再下死手。” 钟素跟上来拽住陆缺右臂,很难得的小心翼翼劝慰。 “师弟,咱不跟这胖娘儿一般见识。” 几人站在湖岸对峙。 陆缺死死地盯着圆脸师姐,拳峰上的仙武道罡涌动不息。 而八卦形建筑内,所有人都在盯着光幕上的陆缺。 站立一天的童信,见望月谷已经死了个人,担忧另外两名弟子也折在里面,躬身向黎鸢祈求道:“我堂这两名弟子愿意认输!” 黎鸢眯着双眸,语气不带任何温度:“不得干预场内事宜。” “宗主,这两名弟子……”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 第440章 暗生疑云 一道光幕溃散消失,就如同风吹散了薄雾。 与之一并消失的还有独眼的生命。 他的尸体被回溯的空间乱流带回八卦形建筑,落在望月谷的席位。 尸体尚温,坠落时鲜血飞溅,似数点梅花洒落石阶。 望月谷陷入寂静。 弟子们把视线汇聚到独眼尸体上,看见他眼中残留的惊恐与不可置信。 光幕不能传递声音,不过修士大多都能读得懂唇语,故而都清楚他在生命的前一刻是何等的狂傲。 前后对比鲜明…… 雪岭山林。 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因钟素等人的劝阻而缓和。 陆缺指间的仙武道罡仍在翻动。 圆脸师姐被人骗财不骗色,脑袋里缺根弦这点跑不了,可她不是不怕死。 回望陆缺一拳留下的痕迹,十株古木被洞穿,留下整齐的人形孔洞,而独眼最后撞到的那块巨石也破碎了。 这还是在独眼的《戊土玄元功》承受了绝大部分威力后,产生的情况。 威力如何,可想而知。 显然不是筑基能够承受的,或许此生只能挨一下。 圆脸师姐不清楚陆缺使出骇然一拳后,是否还能如此彪悍,但她绝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视线交错之间。 圆脸师姐不敢直视陆缺目光,拨了拨发丝掩盖尴尬。 莫说像刚见面时那样言语讥讽,连说话的胆儿都没了。 可眼前这种局面如何处理? 圆脸师姐飞速运转她那缺根弦的头脑,寻思打的话,八成得交待在这儿;撒丫子开溜,陆缺极有可能施展影闪给她个背刺,死的还更快些。 圆脸师姐仍是完璧之身,此生没有体验被男人背刺的感觉,但也不能用命来试。 于是。 她做出了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我向陆师弟投降认输。” 另外一名存在感不高的望月谷弟子,只是没有主见的墙头草,见圆脸师姐率先认了怂,当即拱手道:“我也认输!” 很快。 如墨线般的空间乱流从两人背后凭空而生,将他们带回八卦形建筑。 明月升了起来,倾泻如银。 望月谷弟子皆在这种清冷月光中沉默,脸上镀了层阴影,仿佛死寂的雕塑。 圆脸师姐低着头走到童信侧面,擦了擦额头汗水,脸色兀自苍白如纸。 她很惭愧地向童信行礼道:“弟子拿捏不准陆师弟还留有多少余力,丧失了交锋的胸前,未战先怯,给望月谷丢人了,请童掌事重重责罚。” “没关系,你做的对。”童信神色低迷,气弱说出这句话。 他的身体绷得很紧,像拉满的弓,说了这句话之后,渐渐松弛下来。 同时汗如雨下,流淌到了胡须。 与此次堂口大战的荣辱相比,童信更在乎弟子们的性命。 他刚才真的害怕圆脸师姐跟陆缺逞强死战。 那样,望月谷只会再多两具尸体。 认输反而更好。 童信心有余悸地擦着汗,手依旧有些颤抖。 然后走到苏寒衣跟前,用近乎祈求的声音道:“苏长老,请让陆缺对咱们望月谷剩下的弟子手下留情。” 月光里的苏寒衣身影窈窕,宛若寒气浮动的冰山。 她甚至没有理会童信的意思。 童信低声下气:“苏长老?” 苏寒衣冷冷回眸道:“童掌事,你知道当初白土岗截杀陆缺和初五那人吗,他身上只带了封息香和一件主动防御型灵器,您觉得这是针对谁的手法?您觉得什么人最清楚如何限制陆缺?” 两个问题都很好解答。 最清楚如何限制陆缺的手段,首当其冲就是朝夕相处的望月谷师兄弟。 而白土岗的截杀手段,处处都是针对陆缺设计。 这让苏寒衣怎么能不怀疑当时是望月谷弟子对下手? 苏寒衣又道:“知道陆缺参加堂口大战为何没穿落霞衣吗?他遭遇第二次截杀,那件落霞衣遭到数千处细微的贯穿,衣领护颈被斩断,胸口护心被打碎。” 童信无言以对,这些事他都不曾问过。 而到了此刻。 他才首次对魏宝恭产生怀疑,心里一时乱如麻絮,恍惚地退了回去。 如果两次截杀陆缺,都是魏宝恭在暗中作祟…… 已是大罪滔天。 戕害同门是其一,其二就是勾结浮生仙门。 否则封息香从何而来? 童信心有怀疑,但万不能接受此事,心里越发烦乱,脚步蓦然一软,趔趄地栽倒在石阶上。 费心培养几十年的传人,若真是其他宗门的线子,可比杀了他都难受。 ……… 夜色渐深渐浓,小湖前恢复了平静。 从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变中回过神,钟素等人才惊醒,陆缺刚才镇杀独眼那拳是何等惊艳。 生猛至此,他一人就有左右堂口大战输赢的能力。 还好转入了青云浦。 南宫掌事真是慧眼如炬啊!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三人暗暗自量,对整天在青云浦名录阁前梳头的南宫掌事更多了几分钦佩。 钟素盯着陆缺背影打量,眼眸里泛起一层亮光。 原来小牲口师弟之前揍她根本就没使几分力。 果然牲口。 钟素不顾腹部伤口,拧身挥拳杵在陆缺后背。 “师弟,我感觉你像是金丹啊。” “没有。”陆缺挥散拳峰上的仙武道罡,体内气机却依旧躁动,在胸前萌生出一股灼热。 毕竟之前生魂离体十年,刚刚身魂相融没多久,心性未能彻底稳定。 易怒,也易暴露心底阴暗。 他转回身到小湖前撩水洗了洗脸,让湖水清凉浸入眉心,眼中阴沉才缓缓散开,然后坐在青石上思量。 出拳镇杀独眼,宗门高层并没有因此叫停堂口大战。 这表明规则允许伤亡。 如圆脸师姐这样空有道行、智商欠奉的人,跑了也就跑了,也无关紧要。 但遇到魏宝恭…… 似乎可以趁这场试炼了结了与他之间的恩怨。 念及此处,陆缺眉宇略微舒展,“韩师姐,严师兄,如果你们情况还行,我就先打坐调息两刻了,等后半夜,我来值守。” 堂口大战四面皆敌,不知何时就会有其他堂口的弟子摸过来,休息时自然也不能掉以轻心。 ……… 第441章 虚假儿子 韩迟花环顾四周道:“你们休息,我先守着。” 她从衣袖取出一卷画轴,抛向半空。 画轴自然展开,呈现毓秀的山水图画,伴随她掐动法诀,画轴亮起白光,图画中的山峰竟然纷纷坠落到现实之中,在外围形成方圆六十丈的假山群。 假山高低错落,嶙峋古怪,位置排布暗合阵法。 当三百六十座假山全部落地。 地面升起了白色雾气,将这六十丈范围笼罩其中。 这一手委实漂亮。 看着烟云在韩迟花衣带间浮动,凌然如仙子,陆缺也称赞道:“韩师姐的术法可真是绝妙。” 韩迟花谦虚道:“雕虫小技。” 这位韩师姐到了筑基圆满的极限,随时都能引动劫云渡劫。 说实话,本来没想参加此次堂口大战。 不过南宫月漓担忧参加试炼的弟子不太稳妥,特意拉她过来压阵的。 有了韩迟花守夜,陆缺开始专心运功恢复。 白烟浮动月昏黄。 夜色更深。 雪岭山林变得越发静谧,但肯定越越发危险。 陆缺凝神运转《断古心法》,三千团命火活跃了起来,催动周天运转,引动外界天地灵气迅速补充丹田。 他距离第八轮凝炼命火似近在咫尺。 盘坐之间,显化为形神的命火同样也打坐姿态。 宛若人身小天又有三千分身。 陆缺历经九战,每战都是在十招之内折服对手,没有势均力敌的纠缠,灵力耗损还不是很大。 只是时时全神贯注搜寻对手,精神有些疲倦。 打坐运功主要是为了恢复精神。 两刻时间过去。 陆缺精神恢复的七七八八,从定静中醒来,和韩迟花说道:“韩师姐,我已经差不多了,你也休息会儿。” ……… 竖直悬浮于八卦形建筑的光幕,在夜里出现较大变化。 苦竹涧一个五人小队,遭遇抱石园的六名弟子伏击,陷入了堂口大战开始的首次乱战。 半个时辰后。 没太多准备的苦竹涧小队全军覆没,抱石园损失三人,剩下的耗损太大,在战斗结束之后迅速离开战场。 但抱石园的三名弟子,很不幸地碰上了五枫亭的四人队。 仓促交战,以跑路保存实力为主,仍然被淘汰一个。 战斗四面开花。 魏宝恭运气非常不错,遇到两名中毒疗伤的芦花溪弟子,不费吹灰之力为望月谷拿下两分。 丰滢和雪初五、诸从龙会合很早,一直并肩为战。 倒霉的是三人遭遇到虎头崖的八人小队,可以说此时势力最大一组。 为了保全青云浦低阶弟子的主心骨丰滢 ,雪初五和褚从龙以二对八,结果两人均被淘汰。 此次雪初五运势不佳。 她已经打伤了虎头崖三人,无奈褚从龙势力稍弱,交手几回合就被人制住,逼得她不得不投降认输。 所以没能拿到一个积分。 被空间乱流送回八卦形建筑后,雪初五精气神尚好,唯独手臂受了点轻伤,草草处理,就坐到席位上张望积分的形势。 个人积分上陆缺斩获十一分,以绝对优势占据鳌头。 并列第二的五枫亭蔡引之,望月谷魏宝恭都只拿了三分。 后面则是一堆两分一分的。 而八个弟子堂,以青云浦拿到十六分独领风骚。 次之是拿了八分的五枫亭。 不用说垫底的自然是望月谷,除去魏宝恭拿的三分以外,别无斩获,而参战的试炼弟子却已经被淘汰九人。 光陆缺陆缺就淘汰了其中六个! “初五表现不错,没受什么大伤吧?”南宫月漓走到雪初五跟前,捏住手腕探查身体状况。 气息翻卷的还很厉害,但没受暗伤。 南宫月漓沉吟片刻,柳眉越皱越紧,一副事态非常严重的模样。 “不好。” 小跟班鱼小鱼诧异道:“怎么了?” 南宫月漓摇头连连,“脉象有问题。” 看她这副精神紧张的模样,雪初五都感觉是真的了,只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适,心里迟疑不定。 “南宫掌事,我脉象什么问题?” “对呀什么问题?”几名青云浦弟子围过来。 南宫月漓忽然笑道:“喜脉!你有了喜了!” 闹了这么半天,原来是恶作剧,雪初五红着脸甩给南宫月漓一个白眼。 其他师兄弟却信以为真,伸着脖子八卦起来。 “雪师姐,这么快就怀上陆师弟的宝宝了吗?几个月了?” “可结契道侣怎么没办。”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雪师姐和陆师弟的宝宝,就是咱们的师侄,这么快就当上师徒了,好突然!咱们替雪师姐给宝宝取个名字如何。” 鱼小鱼再次插上话道:“好呀好呀,雪师姐思念了陆师兄十年,名字就叫做陆念怎么样,男宝宝女宝宝都可以用。” “我觉得可以叫陆遥夜。” “怎么讲? “有诗句说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叫做遥夜更为含蓄。” “……” 师弟师妹还真给孩子起上了名儿,雪初五脸颊更红,犹如柿子挂霜,不过心底还是有点小小的喜悦。 她环顾了一圈,闭眼道:“都别话说,没有的事,南宫掌事胡说八道呢。” 但师弟师妹哪儿管这些?该八卦的继续八卦。 反正堂口大战在经历刚才的一轮大定论后,暂时恢复了平静,没两个时辰很难再打起来。 闲坐无聊,不就该找点事瞎扯。 雪初五无可奈何,只好盯上属于陆缺的那道光幕。 夜已丑时末。 陆缺负责为韩迟花、钟素、严高玄守夜,让他们能稍微睡会儿,此刻正按着断夜刀匣独坐湖前。 “师弟这回指定能得第一。” 她轻语了一句,坐在旁边不远的南宫月漓正准备接话,却看见天空有头青铜鹞鹰疾速俯冲向八卦形建筑。 那青铜鹞鹰口做人言,连续重复,“陆缺收信!陆缺收信!” 南宫月漓奇怪道:“这是镇邪司的一等传讯灵器翻天鹞鹰,都是地位很高的紫袍仙尉才有资格用的东西,找陆缺做什么?” 对面望月谷席位,苏寒衣伸手一招,使青铜鹞鹰落到了自己掌上,在青铜鹞鹰腹部轻叩三次,里面落下来一卷镇邪司的审案卷宗。 苏寒衣打开卷宗查看,片刻后本来就清冷的脸色变得更加冰冷。 她匆匆走下望月谷席位,径直往轮值宗主黎鸢跟前走过去。 “宗主,这里有点望月谷弟子魏宝恭的情况,请您过目。” 黎鸢展开审案卷宗查看,一目十行,很快了解了上面信息,吩咐贴身的八名元婴护卫道:“把伍幽夜带回来,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苏寒衣拱手道:“宗主,弟子有个请求。” “你说。” “魏宝恭请让我徒弟亲自处理。” ……… 第442章 关键人物 把时间倒回到一天前。 湘州,呈山郡。 大夏境域内随湘二州互为唇齿,因境内多山,地貌崎岖,被誉为“万岳随湘”。 呈山郡位于湘州东南,紧邻山峰如林的呈山山脉。 此山脉奇秀灵郁,孕育诸多天材地宝,以及能供修士炼器的矿脉。有了资源,也就有了纷争,故而向来不太平。 修士相互攻伐,杀人夺宝,比比皆是。 一个呈山郡里就散落了十几股不同的修士势力,寻常百姓反倒成了凤毛麟角。 祝百寿很凑巧地被调到了湘州镇邪司在呈山郡设立的衙门。 在这种混乱的区域容易建功,就是镀金嘛! 反正祝大哥已经累积功劳,升迁为仙尉副使,呈山郡镇邪司衙门的三把手,手下管理十六名皂衣仙尉,六十四名蓝衣仙尉,遇到危险事不必身先士卒。 这天。 他在衙门里坐堂……坐在大堂桌子上…… 学坏容易学好难。 在锁龙镇当差几年,祝百寿终究是染上了陶三门的随和习性,不讲那么规矩。 他在镇邪司坐上翻看案件卷宗,脸色不怎么好,时不时地拍一下脑门。 最近呈山郡出了件案子。 有些修士暗中给富商巨贾炼“增寿丹”,正常情况下,普通人根本无法消化修士所用的丹药,所以这些修士另辟蹊径,用寻常草药与幼童精血为引,炼制出了普通人就能服用的增寿丹。 两枚增寿丹,就是一名幼童的性命。 伤天害理之极。 但是这帮修士做的极为隐蔽,镇邪司查了三个月,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祝百寿为此头疼不已,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抠出来,换上宁归和陶三门的。 正头疼着。 一位身材高挑、形象干练的女仙尉叩门而入,快步走到祝百寿跟前。 “祝副事,有件喜事。” “你就别跟我喊官职了,我哪儿是这块料?” 祝百寿瞄了眼女仙尉,揪着的眉宇渐渐舒展,有了几分轻松之色。 而女仙尉自然是慕容青烈。 两人的关系很巧妙。 慕容青烈自付马帮出身,身份低微,配不上出身名门的祝百寿;祝百寿觉得自己相貌平常,智慧也平常,喜欢慕容青烈就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意思。 若非慕容青烈初入修仙界,一口一个祝大哥叫着,让祝百寿渐渐迷失了自我,他俩都成不了。 但现如今两人已经相濡以沫。 祝家都把两人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祝百寿看见慕容青烈就很开心,堆起笑脸问道:“什么喜事?” “查增寿丹的案子,偶然查到一个人。” “谁?” “当初庆南郡倚晴楼掌柜的厉安。” 啊!祝百寿从桌上惊坐而起,脑袋砰的撞在房梁上。 要知道当初几人怀疑魏宝恭和截杀陆缺有关,就差了倚晴楼掌柜厉安这一环,陆缺没有回归之前,宁归、祝百寿、柳离等都托了关系寻找此人。 没想到查增寿丹的案子,竟然搂草打兔子,把此人搂了出来。 祝百寿如何不喜? 虽然晚了些,但调查清楚,总能还陆缺一个公道。 瞧着祝百寿揉脑袋的憨样。慕容青烈宠溺地笑道:“多大人了,也不知道慢点。” “慢点……” “想什么呢!”慕容青烈掐了祝百寿,脸色羞赧。 还好衙门大堂没人。 倘若手下的弟兄们在,还不得以为两人在床帷里地动山摇?呈山郡镇邪司衙门的仙尉嘴欠得很。 一句无伤大雅暧昧的之后。 祝百寿问道:“你审了没有,哪个厉忠和小陆被人有没有关系?” “审了,厉忠嘴还挺硬,扛了四样刑具才招。” “都有什么信息?” 慕容青烈从袖中取出案件卷宗交给祝百寿。 厉忠所犯之事有两件。 一是负责给买卖增寿丹的人搭桥引线。 二是当初贩卖陆缺的行踪。 经历几样刑具伺候,厉忠也把关于陆缺的事交待的很清楚,包括魏宝恭让他留意陆缺的信息;宋聘曾到倚晴楼客栈找他,询问陆缺可能会走哪条路等等。 此外厉忠还爆出一个关于魏宝恭的惊人猛料。 浮生仙门的人曾经通过倚晴楼联系魏宝恭,并给予了一个咫尺空间。 厉忠记得那个咫尺空间外形是个绣兰花的香囊。 祝百寿看完这些信息,捋着络腮胡思量了一阵儿,“这样看,魏宝恭此人还有可能是浮生仙门安插在参合宫的棋子。” “大有可能!有回雪姑娘来信说,魏宝恭升任望月谷副掌事,得到八成以上的望月谷弟子支持,支持率高都有些离奇,这恐怕就是浮生仙门暗中赠送修行资源,让他们收买那些师兄弟,才有这种效果。” “宗门之间的斗争真复杂。” “哪儿不复杂?江湖帮派都如此,当初我的对手还曾收买我的手下呢。” 祝百寿点了点头,取出自己的副仙尉官印,在案件卷宗压下印迹。 这份还得由正仙尉使审阅,不可擅动。 于是他又问慕容青烈道:“审厉忠的卷宗准备了几份?” “正卷,复卷,还准备了一份让你给小陆寄的,也按上了厉安手印。” “你都把事想我前面了。” “那你寄过去吧。” 祝百寿摇头道:“小陆的信件曾被魏宝恭的人拿去过,这样寄说不定会被截,我去找姑祖母,她是湘州镇邪司的紫袍仙尉,手里有只能迅速传递信件翻天鹞鹰,那件灵器一天能飞十万里,也比寄信快。” “稍等等,我去取两包好茶,你给姑祖母捎过去。” “不用给她送礼吧。” 慕容青烈轻轻踩了祝百寿一脚,莞尔笑道:“你当咱们被调到呈山郡,是随随便便就调过来的?这都是姑祖母的安排,在呈山郡干出几件功绩,她就能理所当然地把咱们安排进州府镇邪司。” 祝百寿拉下了脸,他最不喜欢搞裙带关系。 “我这一生算是被家里安排明白了。” “你说这话可该遭雷劈了,多少兢兢业业办案的底层仙尉,羡慕你都羡慕不上。” “我……” “别矫情了,我回去拿茶。” 于是。 祝百寿带着厉忠的案件卷宗以及两包好茶赶到了湘州州府,并借助姑祖母的翻天鹞鹰,把案件卷宗寄了过去。 …… 第443章 心悦诚服 身为一宗之主,自然着眼于大局。 次之才是个人荣辱得失。 所以。 黎鸢看过关于厉忠的案件卷宗后,先关注的是魏宝恭曾背地接受浮生仙门资助。 而不管魏宝恭是浮生仙门安插在参合宫的棋子,又或是近些年才投靠浮生仙门,这时都不宜揭穿。 不能因为此事,影响到堂口大战的正常进行! 黎鸢喜怒不形于色,眼眸平静。 “陆缺和魏宝恭的积怨极深?” 苏寒衣也清楚关于魏宝恭的事,这时候不适合在大庭广众讲。 她用传音入密之法,叙述了陆缺和魏宝恭的恩怨由来,以及两次遭遇截杀。 第二次甚至险些丧生武关县。 案件卷宗并没有写魏宝恭想要取陆缺性命,但黎鸢何等存在,掌管参合宫多年,什么阴谋阳谋没见过,其中伎俩哪儿能瞒得过她的法眼? 瞬息间就猜到事情原委。 黎鸢甚至猜到了苏寒衣都不曾注意的东西。 魏宝恭有如此胆识城府,痴缠雪初五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美色,他觊觎更多的雷阳正体。 “怪不得童信看好此人,的确有几分城府手段。” “宗主可否允许我徒弟陆缺亲自解决魏宝恭?陆缺因他之故,险些身死,还曾被埋在地下十年;我的另一位徒弟等陆缺等了十年,其中心酸苦楚,难以言说。” 两人仍用传音入密之法对话。 苏寒衣神情极为认真。 她曾见雪初五日渐消瘦,空望苦等,也曾见陆缺那件破损的落霞衣。 为人师者,当为弟子求一份公正。 黎鸢扫了苏寒衣一眼,几年没注意,这丫头倒是有了几分人情味儿。 她点了点头。 苏寒衣躬身而拜:“苏寒衣替两位弟子谢过黎宗主大恩。” ……… 雪初五看着八卦形建筑中的苏寒衣和黎鸢,好奇两人讲什么。 “师傅和宗主谈什么事情。” 南宫月漓注视变化头顶的光幕,随口接话道:“我猜可能是陆缺此次表现优异,黎宗主有意招他进精研堂。” 雪初五感觉不像,“那镇邪司的翻天鹞鹰又是怎么回事?” “陆缺不是跟随州祝家有关系。” ……… 天似穹庐。 黎鸢的灵识迅速从天穹延伸到了雪岭山林,留意了一番魏宝恭,果然发现案件卷宗中提及的香囊。 然后如夜风般从魏宝恭身上拂掠过去。 探查生魂,翻阅心迹。 由此了解了魏宝恭和浮山仙门如何攀上关系,如何设计陆缺的事等等。 黎鸢是化神中期的道行,翻阅魏宝恭的心迹,犹如翻掌观纹,速度非常之快,后者根本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觉得宗主灵识快速流过,应该是探查堂口大战具体信息的。 毕竟—— 翻阅心迹,对于生魂伤害很大,通常来说长辈不会对弟子施展这种手段。 而黎鸢的灵识拂掠过魏宝恭以后,直垂如练,如一道清光落向陆缺头顶。 “陆缺!” 嗯? 脑海突然响起轮值宗主黎鸢的声音,陆缺猛地打了个激灵,站起身来,警惕地环顾小湖四周。 他以心声道:“弟子在。” “你朋友从湘州镇邪司寄来信件,查出魏宝恭曾向倚晴楼购买你信息。我刚才查探过魏宝恭心迹,他曾让宋聘带着封息香截杀你,也曾暗示其师伍幽夜对你下手。” “还真是他……”陆缺眼里泛起阴翳,断夜吟鸣。 “伍幽夜是宗门的金丹长老,你确定是他对你下手?” “弟子记忆受损,记不清凶手模样,恐怕得看到伍幽夜的模样才能确认。” “此事不难。” 黎鸢灵识变动,在陆缺心湖投影出伍幽夜的清晰形象。 看着伍幽夜形象的这一刻。 废弃窑场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清晰了起来。 陆缺当时被斩断生机,击碎心脏,摧残三千穴窍玄关的痛苦似乎重现,身躯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五官扭曲,脸色煞白,汗水从眉梢流进眼睛。 那天。 他经历的犹如炼狱,几乎生生疼死,怎可能没有心理阴影? “没错,就是此人。”陆缺喘着气,用心声做出很肯定的答复。 其实黎鸢翻阅魏宝恭心迹时,已翻到伍幽夜告诉魏宝恭陆缺的死讯,只是身为一宗宗主,不能草草定论,还需要陆缺亲自指认才行。 “无端戕害同门,轻罪当诛,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伍幽夜人头落地。” “弟子叩谢宗主。” “至于始作俑者魏宝恭,你可以自行处理。” “可以?” “一来你师傅苏寒衣提了此事,二来被人构陷设计,难免心中郁愤,倘若不是亲手报仇,心念恐怕无法通达,本宗主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什么事都依赖执法堂处置。” 陆缺头一次和宗门高层接触,没想到宗门高层居然如此通情达理。 活该参合宫做大做强…… 他心悦诚服,“宗主处事公道!” “我看了你的战斗,悟性很好,出手也果断,更难的是爱憎分明,并没有因为童信的偏见,就对其侄孙童全灵出手很重,做的很好,我希望你以后也能保持这份心思,做人就做得干干净净。” “弟子谨记宗主教诲。” 说实话两人也并没有聊几句,但陆缺真心有些喜欢这位黎宗主了。 言语通透明白,直击人心,带着让这人信服的人格魅力。 黎鸢继续道:“魏宝恭此时就在你东南面三十里外的山坡,身旁还有两位望月谷弟子,这两人虽然和魏宝恭交情很深,但也只是受到了蛊惑,本心不坏,你不可伤及无辜。” “是。” “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本宗主特许,去吧!” 说完这句,黎鸢的灵识迅速弥散。 陆缺回过神。 韩迟花、严高玄、钟素三人看见他莫名愣住,脸色忽然苍白如纸,半晌没有回应,站成三角形把他护在了中心。 韩迟花问道:“师弟刚才怎么回事?” “回忆起来点痛苦遭遇。” “魔障……” “没那么严重,现在已经没事了。师兄师姐,我带你们去拿积分!”陆缺虚握拳头压在嘴唇上,眼中凝聚精芒。 ……… 第444章 出掌惊人 韩迟花在唇前三寸竖起剑指,启口念动几句法诀。 湖岸前三百六十座假山拔地而起,纷纷落入画卷之中。 遗留的白色烟气流向湖面,随风吹远,朦胧了一片夜色。 她把画卷收入袖中,理了理发丝,和钟素、严高玄二人说道:“陆师弟不及咱们年长,但实力却比咱们强不少,达者为先,就听他的安排如何?” 钟素咳了一声,申明道:“是你们俩比陆师弟年长,我还是水嫩的大姑娘。” 韩迟花真实年龄近七十岁了啊! 不太好并论。 韩迟花笑叹道:“对对对。” 随后三人跟随陆缺往东南面山坡进发,中途没有任何耽搁,直接找到魏宝恭的所在之地。 此时。 魏宝恭正跟两名望月谷弟子盘坐休息,在他们外围布置的有一层六角铁刺。 铁刺密密麻麻地悬浮在半空,缓缓地移动着,围绕了一圈,就好像星辰的陨石带。 陆缺他们踏入附近百丈时,铁刺就已感应异常的灵气涓流,环绕速度陡然加快,磕碰出一连串宛若风铃的清音。 魏宝恭三人陡然睁眼。 大概是休息时间相对充裕,他们的状态保持的很好,眼眸充满锐气。 战意如虹。 魏宝恭心思老辣,狡诈如狐,清楚和陆缺之间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头一时间就吞下了“天地同心丹”。 陆缺的硬实力的确卓尔不凡,心思手段也不弱。 这两点魏宝恭都承认。 他也料到陆缺会在此次堂口大战中绽放异彩。 但这样就更好了。 如果在参合宫六七千弟子的瞩目下,将陆缺一举击败,不更显得他魏宝恭卓实力超群? 魏宝恭就是等着与陆缺一战,而拥有天地同心丹作为依仗,他的信心也很足。 看着陆缺他们逐渐逼近,魏宝恭还不忘挑拨离间,起身笑道:“陆师弟到底是对望月谷的感情更深,大老远就带了三个人来送人头,望月谷若能在此次历练中夺魁,陆师弟当居首功,我会代表望月谷给予陆师弟表彰奖励。” 他娘的,还没开打就玩起心眼儿了。 要不是亲眼见到陆缺斩杀望月谷的独眼弟子,慑服圆脸师姐等,钟素听到这话,还真以为陆缺玩无间道。 自称水嫩的钟大姑娘,嫩不嫩不清楚,在心机这方面的确水了一点。 所以很不喜欢心有城府的人。 她指着魏宝恭骂道:“你这人可真够不要脸的,怪不得能当上望月谷副掌事。” 场外几位掌事读懂钟素的唇语,不由地咳了咳掩饰尴尬。 瞎说什么实话,真不懂事! 魏宝恭根本不在意智慧不多的钟素,视线刺向陆缺,阴沉地笑了笑。 天地同心丹被他蕴养许久,早就成了气息互融的熟丹,药力发作很快,他体内力量正在往上节节攀升。 不需半刻就能借来师傅伍幽夜十分之一的力量,暂时金丹境。 那么,局面尽在掌握。 钟素祭出飞剑喝道:“咱们打吧。” 韩迟花经验老道,背着身嘱咐,“你身上还有伤,不宜剧烈运转灵气,待在后面策应适时用飞剑袭扰就可。” “让我当老六?” “那你想被淘汰出局吗?魏师弟他们三个人,没一个比你实力弱,比你状态差。” “我……” 韩迟花目视前方道:“我无所谓个人积分多少,待会儿尽力削弱对方,分由你来拿就行。” 钟素撇了下嘴,笑靥如花,“这样不好吧?” 可以想象这姑娘在小时候,必然是张着口袋又嘴上拒绝长辈红包的孩子。 韩迟花忍俊不禁。 始终没有开口的陆缺,把断夜握在了手里,凝视着到如今还装模作样的魏宝恭,仙武道罡不知不觉流淌到刀锋之上。 十年生死,也该一笔勾销了。 “两位望月谷的师兄,不想死的话就躲远点。”陆缺出口惊人道。 “好嚣张啊……” “滚!” 陆缺倒撩断夜,施展自悟的第三式仙武招式倒卷重霄。 但见汇聚道罡的青色刀芒,宛如倒卷瀑布般平地而起,使地面崩裂开大如牛车的土块,顷刻延伸到六角铁刺防御前。 场面地动山摇,混乱一片。 陆缺飘然飞身而起,在空中施展影闪,直逼到说话之人跟前,不待此人反应,已将断夜刀锋压在他的脖颈。 “你也配摇唇鼓舌?” 陆缺说了一句,抬脚将此人踹到钟素和韩迟花那边儿。 自己是否拿分无所谓了。 而同时严高玄已经祭出铜鹤,逼近魏宝恭右侧的望月谷弟子。 青云浦在场面已然占优。 仅剩陆缺和魏宝恭隔着六丈对峙。 魏宝恭体内的天地同心丹已经化开,很自信地笑道:“师弟原来是想找我单挑,好的很,我对此也有期待,并且今天绝不会再让陆师弟失望。” 魏宝恭本来使的入世钢锏,此时却并未取出这件兵刃,只是衣袖拂动,向陆缺平挥出一掌。 仙武道罡随掌法流动,凝成掌印,逼近陆缺时候微微一晃,一化二,二化四,分离出数百掌印,纷乱地向陆缺压来。 每一道掌印都器重无比,如同的巨掌压向人间。 陆缺也感觉到了压力,心中生疑,只是半月没见魏宝恭,成长怎么快? 他挥动断夜抵挡袭来掌印,被逼的不断后退,双脚擦着地面倒退二十多丈,才堪堪停下。 “陆师弟,这一掌如何?”魏宝恭单手背负,衣衫猎猎流淌。 出掌就将陆缺逼退,让他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头一遭啊。 陆缺虎口被震裂出血,意识到不对,把断夜放回刀匣,先交待青云浦的师兄师姐道:“魏宝恭今天不对劲儿,实力突然拔高了很多倍,师兄师姐把战局撤远,以免受到波及。” 这边儿韩迟花已将那个被陆缺吓住的望月谷弟子,送给了钟素拿分。 她也看出魏宝恭的实力远超筑基,担忧陆缺有失,捏着法诀道:“我来帮你。” “韩师姐去帮严高玄。” “你……” “魏宝恭实力提升再多,也都在我的承受范围以内。” ……… 第445章 形神如我 韩迟花、严高玄、钟素把战局拉远,草木稀疏的山坡上剩下陆缺和魏宝恭。 残星将沉,东面天幕略透亮光。 魏宝恭站在坡高处,以光芒模糊的天幕为背景,傲立如长剑。 那股暂时的实力从他身上散开,灵力威压骤然拔升,似山洪倾泻,在山坡上冲出笔直长痕,延伸到陆缺的面前。 空气出现了严重扭曲,细微电弧爆裂作响。 一道道电光转瞬而逝。 这是等于初入金丹境的强悍力量! 感觉到这股力量澎湃游走,魏宝恭更觉得胜券在握,深邃的眼眸里有了笑意。 按照轮值宗主黎鸢的铁血手腕,绝对会允许堂口大战出现死亡。 所以他也想趁此机会斩杀陆缺。 “陆师弟,请了!” 魏宝恭出口暴喝,发丝发扬,身形骤然射出,化成一道依稀的灰影。 周围灵力受其引动,奔流倒卷,在空中构成出几道明亮纹路,纹路弯曲绵延,最终形成恢宏的掌印,轰然下压。 掌印逼近地面,形态暴涨,衍化成方圆五丈的巨掌。 但又如钢浇铁铸般凝实。 陆缺飞身而退,气息却受到掌印威压的影响,稍慢半分,立即被掌印威力波及,左臂手腕骨骼竟被压碎。 这么离谱? 他握着手腕转动了几下。 “陆师弟躲的倒是很快。”魏宝恭凌空而立,俯瞰着脸色迟疑的陆缺。 主动权似乎已经倾斜到了他那边儿。 ……… 八卦形建筑内。 绝大多数的参合宫弟子都在瞩目这场战斗。 对此也大惑不解。 怎么一路势如破竹的陆缺,对上魏宝恭就只剩躲闪之力? 前面魏宝恭的确拿下三分,但都是取巧获胜,没表现出来强悍一面,眼下倒像是换了个人。 压迫感很强。 哪怕坐在八卦形建筑观战,似乎都能感觉到他那掌扑来的力道。 难道之前隐藏了实力? 就连几个堂口的掌事也都一头雾水,看不出什么原因。 南宫月漓环臂抱胸,拳头支着下巴,脸上出现为数不多的凝重,明显有些担忧陆缺的处境。 她不得瑟,别的掌事就开始得瑟。 之前受了一肚子气的雨梧桐,趁机刻薄起来道:“南宫,你堂下手贱的弟子好像到头了唉,山外更有一山高不是?” 南宫月漓扫了眼雨梧桐道:“山?你都塌了。” 这混账! 雨梧桐咬着牙站正身躯,以证明仍然丰秀如少女。 ……… 望月谷这边。 下至炼气弟子,上至童信在内,都还不知道魏宝恭已经东窗事发,命运如何都被轮值宗主捏在手里,结局已经注定。 他们仍然平常观战,心里还多少有点骄傲。 毕竟。 堂口大战最精彩的一战,还是在望月谷弟子之间展开。 李望和梁闲心因火候稍欠,没能参加这次堂口大战,此刻并肩而战,注视着光幕中的情形。 梁闲心揉了揉脸道:“魏师兄突然表现的很强悍啊。” 李望叹气,“但愿别出事。” “魏师兄和陆师弟针尖对麦芒,绝对不会点到为止,八成得打出伤残,觉得谁有可能赢。” “看不出来。” “还看不出来啊?你没见陆缺一直处于劣势,他这回肯定悬了。” ……… 陆缺连续躲了魏宝恭七掌,似乎被完全压制住,没有还手余力。 而时间只过去半刻。 天地同心丹能维持两刻效力,所以魏宝恭并不担心。 “陆师弟先前砍我肩膀两次,今天我打断陆师弟一条手臂如何?” 陆缺从闪避中停了下来,转身面向魏宝恭道:“坐上望月谷副掌事的位置,有同堂师兄师姐附庸,也马上要破境结丹,而且今天也在众目睽睽下压制了我,你应该非常开心。” 这话可真是说到魏宝恭心坎里。 他何止是感觉开心,简直感觉即将迎来人生巅峰? 按照正常的发展。 堂口大战结束之后,魏宝恭就能水到渠成地破镜结丹,并接手童信的权力,彻底掌管望月谷。 此次堂口大战战胜陆缺,那无疑是他人生盛世前的繁华喜宴。 他欣然笑道:“我心情确实很好。” 陆缺握着手腕再次转了转,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细响,在得到朱与赐予的机缘后,他的恢复力有了极其惊人提升,骨骼断裂,可以在半刻间恢复。 那轻微细响,正是骨骼生长的声音! 他向魏宝恭投去一道讥讽地视线:“要死的人了,是得你让高兴会儿。” “陆师弟可真会开玩笑。” “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变强这么多,但我告诉,其实你没你想得那么强。” 魏宝恭不屑而笑,“是吗,那试试?” 两人对视须臾,同时出手。 但不同的是陆缺施展出了《撼星拳》,高古的仙武意蕴勃然而生,在三千命火回流丹田、举液如丹的异相之中,催动灵气急转而上。 这一刻。 命火归一,形神如我。 内外同出一拳,意蕴法于自然,似倾泻天地之力。 拳招已变得虚无。 很像是陆缺随手向前推出,然而拳峰上的仙武道罡却如星光错动。 他身影夭矫而起,在天幕背景上留下几道残影,竟然直接洞穿了魏宝恭发出的恢宏掌印,逼近身前,一拳落在了魏宝恭的侧脸上。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 陆缺清晰地感觉到拳峰砸到魏宝恭的血肉,感觉到血肉的骨骼与牙齿。 然后魏宝恭的几颗牙齿松动了。 砰! 魏宝恭疾速下坠,身躯倾斜一线,砸向地面。 他的牙齿没能跟上他的速度,从嘴里飞出了几颗。 ……地面轰然塌陷下去一个凹坑。 陆缺如影随形飞落下去,抬脚压在魏宝恭头颅,足底力道倾泻,凹坑随之再次坍陷,扩展到方圆二十丈。 “这不是试了吗?怎么样?” “你!这绝不可能!”魏宝恭牙齿脱落了几颗,口中满是鲜血,一开口,嘴里的血就喷了一地。 他猛然发力,从陆缺脚下挣开,退出八九丈外。 定眼看时,顿时瞠目结舌。 而此刻八卦形建筑内观战的六七千参合宫弟子,神色同样如此,甚至有许多人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 第446章 有仇报仇 残余的灵力晕纹随风四散,烟尘缓缓落定。 而满目疮痍的山坡,却有青芒如极光摇晃。 无名白花从青芒中吹飞。 渐渐地。 摇晃的青芒以陆缺为中心定格下来,显露出挺拔俊逸的真容。 那是陆缺的四丈法相! 但是能在筑基层面就显化法相的修士,只存在于藏书阁的古老典籍里;又或者是白湛那样星辰意志降临,生而为王的大妖。 除此外,闻所未闻。 这让魏宝恭的心情迅速跌落至谷底,脸色僵死灰白。 他依赖天地同心丹,借伍幽夜之力,暂时达到了等同于初入金丹的实力,以为稳操胜券。 但,梦幻泡影破碎的很快。 陆缺竟凭显化出法相,无疑表明也能暂时达到金丹初期的实力。 这场交锋他魏宝恭根本不占优势。 他阴沉盯着陆缺,又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心里咒骂。 “这该死的魔障,怎么还不死!” 两人对峙了刹那,再次交手。 魏宝恭只是被打掉了几颗牙齿,区区小伤,远不至于动摇根本。 要知道修士炼气反哺性命根基,化气逆生,牙齿掉了还能重新长出,无齿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拳掌交错,灵力晕纹如水波扩散。 两人疾速移动的身形,在天幕背景留下许多不连贯的残像,宛若时光剪影。 战斗早已超过的筑基层面。 招式向来以刚猛粗暴着称的陆缺,在施展《撼星拳》后,转而飘逸散脱,挥拳变掌似天威倾泻,不着痕迹。 于是就把魏宝恭衬得极其笨拙,仿佛一头挥拳捶胸的猩猩。 参合宫所有低阶弟子的视线,都透过那块光幕落到了陆缺身上。 他们还领会不到《撼星拳》的玄妙,可觉得就得陆缺使得完美至极。 仿佛,神在挥拳。 饶是轮值宗主黎鸢,平静地眼眸里都闪过一丝涟漪。 北武宗《撼星拳》固然是古之遗留,可已是人人嫌弃的糟粕,怎么能够使得如此神妙? 好像陆缺和这门拳术就是天造地设。 不在一招一式,而在于他对这门拳术的理解达到了与古代先贤等身。 拳术挥洒是古之修士的无限荣光。 这弟子? 回到望月谷的席位的苏寒衣,定静看着陆缺的光幕,想起冥河河岸传授她《万化无尽》的那道身影,好看的眼眸出现了温柔的亮光。 她的脸颊甚至有些红。 她知道陆缺已经不是那人,可在陆缺身上看到那人的身影,还是有些悸动。 可惜。 光阴将两人隔开了彼岸此岸。 君生我未生…… “若和他在同一时代也好了。”苏寒衣心里闪过荒唐念头,迅速收敛。 ……… 激烈的战局之中。 陆缺进入伪金丹境的状态,连续递出九拳,周天运转渐渐提升到极限,拳术如大河奔流而下。 难为魏宝恭挡住九拳依旧未败。 不过两人终究不同。 和魏宝恭借力而来的虚假道行相比,陆缺是以心神出拳,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炼出来的实力。 连续九拳压迫,仙武意蕴已经如无形的丝线布满交战区域。 就好像编织出了一道疏而不漏的网,完全掌控此地地势。 陆缺没有施展血影遁的飞举之法,却踏着灵气涓流凌空飞渡,一拳挥动时,半空中凝聚出九道拳印,直接砸在魏宝恭的防御屏障上。 两股雄浑灵力相撞。 陆缺被反扑过来的灵力余波,震得倒飞出去,嘴角流出一缕血迹。 魏宝恭的防御屏障直接被轰碎,踉跄着跪倒在地上,落霞衣撕裂开几个口子,露出胸膛。 更严重的是在刚才的灵力余波轰击中,左耳鼓膜似乎被震裂。 耳朵流血不止。 “这畜牲怎么会这么强?”魏宝恭抓起一把泥土,死死握着,不服气的情绪剧烈地在胸腔里翻腾。 用上天地同心丹,就是为了在堂口大战击杀陆缺,一举扬名……以便于施展接下来的计划。 这也是迅速在师兄弟中立威的捷径。 必须拿下。 陆缺抹了下嘴角血迹,忽然道:“魏宝恭,宋聘到白土岗截杀我的事暴露了。” 什么? 魏宝恭瞳孔骤然放大,虚弱地向后倒退出半途。 在他做贼心虚的刹那。 陆缺再次挥出一拳,仙武道罡衍化拳印直轰过去。 砰! 魏宝恭身体倒射出去,落霞衣彻底撕裂脱落,身上露出四张发光的金箔符箓。 这四张发光的金箔符箓,蕴生出宛若蚕茧般的灵力气泡,保护他不至于受到致命的伤害。 “盾甲符?准备的倒是真周全。” 陆缺冷笑了一声,疾掠而去,近距离贴着灵力气泡出拳。 符箓总是有承受的极限。 在他连续轰出第四拳时,金箔符箓霎时黯然下去。 第五拳—— 拳头直接穿破灵力气泡,落在魏宝恭的胸膛,砰的胸前血肉翻开了一层。 “还有什么招吗?” 魏宝恭只感觉胸膛翻涌,没有答话,一大口血就从嘴里涌了出来。 陆缺继续道:“你当初买通的倚晴楼掌柜厉忠,把该说的都说了。” “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听到这两句话,魏宝恭脸色黑了又青,如果陆缺说的事都是真的,那么罪状全部都会被揭发,所拥有的一切将瞬间化为乌有。 他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嘴硬道:“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厉忠。” 此时。 天地同心丹的效力几乎溃散,魏宝恭的气势渐渐恢复,灵力波动出现疲态。 陆缺此时已经能宰了魏宝恭,但并不着急,继续诛心道:“你不认识厉忠,我却在武关县废弃窑场见过你师傅伍幽夜。” “我不懂你说什么。” “想懂还不简单。” 陆缺歪头冲魏宝恭笑了笑,再次挥出一拳。 仙武道罡化成如水柔光,落到魏宝恭气海穴位置,从气海穴开始逆冲经脉,将其经脉一寸寸搅断。 陆缺道:“把伍幽夜对我使得手段,在你身上都使一遍,你应该就懂了吧?” “畜牲!你毁我修行根基!我马上就要破境!” 魏宝恭歇斯底里地爆吼,但感觉已经压制不住经脉的断裂之势,惊恐地收了声,全力运功压制。 陆缺不疾不徐地朝魏宝恭走去,凝声成线,放出了足够让魏宝恭肝胆俱裂的狠招。 他道:“其实……黎宗主之前翻阅过你的心迹。” 这话对魏宝恭来说犹如五雷轰顶,心里惊悚起来,猛地打了个冷颤,体内气机混乱四散,直从鼻孔喷出鲜血。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堂堂参合宫宗主怎么可能翻阅弟子心迹!” “对,我是骗你的。” “你……” 魏宝恭被愚弄的气结,大口大口地往外涌血。 但他很清楚此时再与陆缺争执,体内经络必然会被摧残殆尽,无法逆转,倘若此时离开雪岭山林回到宗门,或许还能救治,咬了下牙道:“我认输!” 话音一起,身后立马涌起如墨线般的空间乱流。 陆缺握刀在手,笑了笑,扼住魏宝恭的脖颈,喊道:“我弃权!” 随即就跟魏宝恭陷入同一片空间乱流,回到八卦形建筑中。 两人落到望月谷的席位。 陆缺冷眼盯着魏宝恭道:“你是不是觉得退出堂口大战,你就有一线生机?” “你敢在这儿动手?” “事实上我敢。” 陆缺一手按着魏宝恭脖颈,一手推动断夜,缓缓地刺破血肉,从其心脏正中刺穿了过去,“你师傅伍幽夜也曾击碎我的心脏。” “你这个畜牲!” “陆缺!” “陆师弟!” “……” 参合宫席位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喊陆缺。 但陆缺没有理会他们,迅速从魏宝恭胸膛抽出断夜,“刚看到了一线生机,就被迅速抹灭,滋味儿如何?我之前和你说过,得让你高兴一下,毕竟你是要死的人了。” 在几道术法轰向陆缺后背的同时,他手里的断夜挥洒出一道灰黑色痕迹,缠绕到了魏宝恭的脖颈上。 斩颈而过! 魏宝恭眼眸中的神采仿佛石化,本能地伸手捂住脖颈。 可是如何悟得住疾速流逝的心机? 知道要死了,他的脸扭曲了起来,不甘心看着这个世界。 原本…… 马上就能破境结丹,马上就能执掌望月谷。 怎么会? 万物的色彩在魏宝恭眼睛里变成黑白两色,触觉在减弱,声音在模糊,一切都仿佛陷入滂沱的梦境。 紧接着,他的头就从脖颈上掉落了下来。 沿着台阶滚啊滚,最终滚到了童信的脚边儿。 此生彻底落幕。 而轰到陆缺背后的几道术法,像是被时间冻结般凝滞不动,随着苏寒衣一挥袖,纷纷破碎。 “苏长老怎么如此袒护弟子?他追到雪岭山林以外杀人,其罪当诛。”执法堂某位长老愤然指责。 黎鸢轻语了一声:“肃静!” “宗主他……” “望月谷弟子魏宝恭与陆缺积怨,通过倚晴楼购买陆缺行踪,请其师兄宋聘于白土岗截杀;一计不成,有暗示其师伍幽夜出手截杀陆缺!如此残害同门者,不杀足以平人心。” “这?” “本宗主都已查清楚了。” ……… 第447章 一波平息 黎鸢的几句话,平息了参合宫弟子的喧嚣。 同门师兄弟,发生矛盾很正常,但联合外人截杀,再请长辈截杀,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不会忍气吞声。 背地里捅刀子最可恨。 所以弄清了事情始末,在座众人倒觉得陆缺做的没错。 陆缺的要做的事做完了,感觉很累。 甩掉断夜刀锋的血迹,坐在石阶上缓神儿。 他到底不是金丹境,在和魏宝恭交手的时候,始终保持伪金丹境的状态,心神命火聚拢如一,周天以极限运转,几乎每一刻都是在超负荷作战,并不是外人所见的那么轻松。 坐下休息,心脏剧烈跳动,汗水刷的顺着手臂指尖淌了下来。 南宫月漓和雪初五担忧陆缺坐在望月谷的席位会被为难,及时赶了过来,围在两面询问状况。 陆缺埋着头,脸上汗水也在往下淌。 “没事,就是耗费太大,堂口大战的确打不了了,弃权也不止是杀魏宝恭,抱歉啊南宫掌事。” 南宫月漓用衣袖给擦着汗,“打不了就打不了,又不是多大的事,你做的已经非常好,青云浦以你为荣。” “谢谢。” “这傻孩子!” 南宫月漓和雪初五把陆缺扶回青云浦堂口的席位。 ……… 望月谷全体噤声。 魏宝恭身首异处的尸体还瘫在台阶上,而从腔子里流出的血液,正在以诡异的速度蒸发。 这是天地同心丹的副作用。 在众人静默的时候。 李望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望月谷的席位,在边上向轮值宗主黎鸢叩拜。 “弟子是望月谷李望,弟子知道魏宝恭师兄犯了不可宽宥的罪过,但是魏师兄从前救过弟子的性命,恳请宗主允准,让弟子为魏师兄收敛尸骨。” 李望一拜再拜,均以额头触地。 黎鸢的目光斜向李望,“我刚刚才宣布了魏宝恭的罪过,你就来为其收尸,不怕连你一并问罪?” 黎鸢的语句带着上位者气势。 纵然没有任何灵力压迫,寻常人也很难承受。 李望已觉得呼吸不畅,惶恐但又坦然地回话道:“就算宗主要问罪,弟子依旧希望能为魏师兄收敛尸骨。” “好!但魏宝恭所犯罪过不止于此,须格去本宗弟子身份,亦不准安葬于本宗区域之内。” “弟子拜谢宗主。”李望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然后回到望月谷席位,带走了魏宝恭的尸首。 ……… 童信跪向的方向黎鸢请罪,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模样像是又老了很多岁。 黎鸢目视半空的中光幕,“望月谷不止有魏宝恭,即便要选有资质的培养,也不该把心血都倾注到他一人身上。童信,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弟子知错,恳请宗主免去弟子的掌事职位。” “混账!” 童信的脸埋的更低:“……” “犯了点错,就撂挑子,亏你还修行近两百年,心性就是如此脆弱?你给望月谷堂口弄出了乱子,自己不收拾,还要谁替你收拾?” “弟子担忧力有不逮。” “那就多用点心。” “是!” 童信执掌望月谷几十年,劳苦功高,也肯拼命为堂下争取利益,绝非一无是处。 黎鸢总掌参和宫,眼里也必须能容得下沙子,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把童信轻易给撤了。 再者。 一时也不好找的替代者。 而黎鸢也没有点破魏宝恭背地里接受浮生仙门资助的事。 此事已经不适合在弟子堂处理,得放在宗门的职能堂口。 什么样的层面,解决什么样的事。 ……… 堂口大战继续进行,八卦形建筑上方的光幕还在变幻。 而只要拿到积分的人,所属的光幕就不会消失。 陆缺依旧独占鳌头。 加上淘汰了魏宝恭,他现在已经拿到十二分,这算一个很夸张的分数了,不会再有人超越。 参加堂口大战试炼的弟子,要么是筑基后期,要么是筑基圆满,实力相差无几,拿到五六分已经很极限,而截止到目前,并列第二的三个人其实都只拿到三分。 这种差距拍马也赶不上。 不过陆缺着实很累,暂时没心思关心这些。 陆缺靠在座位上闭目喘息,雪初五大概是想让他舒服点,板着他的身子,放在了自己怀里。 这个举动还引来不少嫉妒目光。 毕竟陆缺施展《撼星拳》的俊逸神采,还留在许多低阶女弟子脑海,挥之不去,大有与之交好的心思。 少女们嘛,心思还比较简单。 雪初五倒是很享受这些妒忌目光,嘴角挂着独占风流的浅笑。 其实…… 刚才她看见陆缺施展《撼星拳》比任何人都要激动。 怎么能这么迷人呢? 还好是自己男人! 雪师姐心里再次泛起了花痴,为陆缺擦去脸上汗水后,轻轻地扶着他的脸颊,忽然寻思起来点风花雪月的事,脸颊蓦然红了半边儿。 南宫月漓回望两人,“先别秀恩爱,看看陆缺身上有伤没有?” “都看过了,没有。” “仔细检查一遍,这事马虎不得!我看那魏宝恭像是磕了什么厉害丹药,攻击威力还是颇为惊人的,倘若不是陆缺,换个普通的筑基大圆满也得被打死。” 南宫月漓觉得雪初五境界有限,未必能检查出来暗伤,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两人跟前。 她握住陆缺手腕,从穴窍玄关度入一缕细微灵力仔细探查。 约莫半刻后,确定真没有其他暗伤。 “这小子……” “师弟有什么问题?” 南宫月漓眼角噙着笑往雪初五的腰身上打量过去,说道:“挺好的,就是体魄有点太好了,怕你往后得很受操劳。” 雪初五不想理南宫掌事的混账话,愤然地翻了翻眼。 这事也要管? 南宫月漓又道:“你带陆缺先回去休息一天。” “堂口大战也没结束。” “三天两夜呢,休息一天,晚上再过来。” “那好。” 南宫月漓促狭地附到雪初五耳畔,“现在弟子们都在观战,青云浦里面可几乎没人哦。” ……… 第448章 寻常日子 雪初五驾驭涉水飞舟,带陆缺回到青云浦。 天色刚亮。 晨风从小河吹起,吹动半青黄的芦苇悠悠摇晃。 堂内弟子几乎都在八卦形建筑内观瞻堂口大战,青云浦前所未有的安静,仿佛一隅被人遗忘的世外桃源。 倒也有参加堂口大战,被淘汰后回来休息的弟子。 但经历几场费心费力的恶战,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正在洞府蒙头大睡。 两人回到陆缺的洞府。 雪初五帮忙把陆缺的外衣脱掉,本来想去洗了,考虑到手上有伤,就先泡到了水盆里。 随后转身替陆缺铺床。 被褥还是十年前所用的,她也曾在上面流过汗的那套。 拆洗的次数不少,都很旧了。 雪初五干脆把旧被褥撤下来,回去抱了床新的铺上。 炼气问道说起来潇洒飘逸,更让市井坊间传的不染尘埃,其实也不乏生活琐事,少一些而已。 陆缺潦草洗漱,泡了壶茶喝。 值得一说的是杂役堂这些年供给宗门的日常用品,经过了很大的改良升级,连洗漱的浴膏都添加的各种花朵汁液,用起来那叫芳香怡人。 除去食物以外。 陆缺对于月例配额没有什么要求,洗漱的东西都随手拿的,哪儿想带回来浴膏带着栀子花香,洗过头发后,发丝里都流动郁郁香气。 他本是锁龙镇出来的糙汉子啊…… 雪初五铺好床铺,嗅到陆缺发丝里的栀子花香,俯身贴到他的背上,低头嗅了嗅。 嗯? “师弟还走清新路线了。” 自从陆缺归来以后,雪师姐心情逐日好转,说话都带着活泼气氛。 陆缺疲惫笑道:“随手拿的月例配合,也不知道还带着香气。” “这回堂口大战,师弟的风头出的可大了,使《撼星拳》时候,不少师妹眼睛都看直了,还有跑来青云浦席位打听师弟的,只怕她们以后好几晚都要睡不着觉。” 吸引师妹又非本意。 陆缺实话实说道:“本来没准备使,只是魏宝恭不知怎么的,实力提升很多,我都差点打不过。” “反正已经解决。” “师姐,坐下喝杯茶。” “我不!” 雪初五抿嘴莞尔,挪步往后一仰,使娇躯倒进了陆缺怀里。 这十年里她的脸清瘦不少,可不该瘦的地方似乎没变。 陆缺看见颤巍巍跳动的惊艳一幕,目光略微恍然,木木呆呆地笑了下,伸手揽住雪师姐的肩膀。 雪初五娇腻问道:“那十年里想过我几回。” “一回都没想过。” “啊?” “当时我基本是死的,没有念头,连时间流逝都感觉不到。” 谈到此事,陆缺觉得很奇怪。 他已经想起在废弃窑场遭到伍幽夜截杀的全部细节,但依旧想不起来在那之前,得到的机缘究竟是什么? 越想就越模糊,最终了无痕迹。 陆缺哪儿会知道? 朱与赐予他的机缘,只有机缘是真的。 他在关头山所经历的一切现实,已经随着朱与的梦境破碎消失。 那段现实坍陷成了虚无! 别说是他想不起来,就算是有大能翻阅他的心迹,看到的也会是一段空白。 陆缺迟缓地捏了捏额头。 雪初五道:“还这么累,就去睡会儿。” “嗯。” “饿不饿?我做的东西给你吃。” “和魏宝恭打的天翻地覆,没缓过来,现在也吃不下去饭。” “那……给你吃点别的……” 看着雪师姐促狭而娇羞的眼神,陆缺眉头缓缓揪起来,这真是春天到了,万物都已复苏。 陆缺起身去睡,雪初五跟了过去,并且先一步钻进被窝。 ……… 睡到过了晌午,陆缺精神略微恢复。 一睁眼。 雪初五正斜倚在床头看他,手肘支在腮边,薄纱衣袖滑落,露着纤白玉臂。 她浅笑道:“你再睡会儿,我再看你睡会儿。” 得是等的多苦,才能让官宦世家出身的姑娘说出来这么土的情话? 陆缺以手抚额道:“师姐,都过去了。” ……… 陆缺又睡了一觉,醒来已经黄昏。 不知是何时雪初五就把他的脑袋抱到了自己腿上,醒来后才发觉一枕柔软。 “饭我做好了,熬的小米粥,煮的有鸡蛋,还炒了两个菜,馒头在锅里热着,饿得话咱们就先起来吃饭。” 陆缺心里麻痒:“……” 最是温情敌不住。 两人起床吃饭,很简单的菜色,也吃的津津有味儿。 老实说雪初五的厨艺非常一般,远不能跟陆缺相提并论,不过醒来就能吃上热乎饭的情况,在陆缺的生涯绝不算多。 雪初五给陆缺剥了个煮鸡蛋递过来,说道:“过几天,咱们到召康郡去给你做几身衣服。” “衣服我还有。” “都旧了!柳姑娘不知哪天就会来宗门看望你,你要是还穿着一身旧衣物,那不显得我不会照顾人?” 陆缺点了点头。 雪初五继续道:“你刚睡着时候,师傅把镇邪司那只翻天鹞鹰带的信给我了,信是祝大哥寄的,说是最近忙着呈山郡增寿丹的案子,那案子涉及许多幼童性命,委实是抽不出身来参合宫。” 祝百寿办事先公后私,十几年都没变一点。 陆缺道:“活着终会见面,也不争这一时半刻的,而且这回报了仇,还多亏祝大哥他们抓到倚晴楼掌柜的厉忠。” “倚晴楼……要倒霉了……” “怎么?” “黎宗主的手腕要比巫宗主更硬,它倚晴楼区区的修行资源铺子,敢贩卖咱们参合宫弟子的信息,黎宗主只怕至少得铲平它在附近四州的所有买卖!” 陆缺挺喜欢黎鸢的行事风格,笑着说了句,“我觉得黎宗主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气质。” “那当然,咱们参合宫历代宗主都是豪杰。” 陆缺点点头,又把话题扯回道祝百寿身上,说道:“祝大哥的信上,说他现在和慕容青烈的事了吗?” “没提。” “那估摸是已经拿下。” 雪初五微微皱眉道:“慕容姑娘的出身可不太高,随州祝家能让她进门?” 陆缺笑道:“祝百寿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往后就待祝家当二世祖得了,咱们就修仙界其他事就不带他玩。” “祝家毕竟是数千年的修行世家。” “祝大哥也是好几十岁的倔驴。” “哈……” 陆缺扬了扬筷子道:“这种事情咱们没必要替他操心,吃饭,吃完了饭还得去看看堂口战况如何。” ……… 第449章 完美收官 全力施展《撼星拳》,三千命火归一,牵动性命根本,没有十天半月精心调养很难恢复过来。 陆缺自觉体内空乏。 所以精神好了些,也没有身体力行地补偿雪初五的十年苦等。 身体力行,明显是指力气行的时候! 再说青云浦的师兄师姐,还在雪岭山林为堂口荣誉苦战,他们怎好意思自己先欢娱起来,高歌猛进。 一人高歌,一人…… 吃过饭。 两人就驾驭涉水飞舟,回到了八卦形建筑,青云浦堂口的席位。 时间是申时末。 天色黑了。 八卦形建筑上方的光幕,溃散四分之一多点。 雪岭山林留下的各堂几乎都已汇合,起码都是三五人一队的。 不同堂口相遇,也不敢贸然出手,里面战况陷入短暂的焦灼。 但丰滢到底是青云浦主心骨,参合宫筑基弟子的门面之一。 在和韩迟花、严高玄、钟素以及另外两名弟子汇合后,就秀起了操作。 她知道陆缺淘汰不少望月谷弟子,猜测望月谷肯定急于拿分,遇到陶希等人,摆明目前情况,选择合作,先把五枫亭的一个四人小队包了饺子! 两个堂口平分积分。 这一手的主要是为了削弱五枫亭,因为五枫亭最有实力跟青云浦争夺堂口大战的状元。 五枫亭掌事秦枭气的嘴唇颤抖,翘着兰花指大骂南宫月漓。 “你们青云浦还要不要脸了?真她妈无耻。” 苦竹涧这边儿组成了九人小队,始终没有什么损失,也拿到不少积分,掌事张大河就幸灾乐祸起来。 “秦掌事,南宫这就是针对你,你上去咬她啊。” “咬你祖宗!” 两人争吵之间,战局又开始变化。 就见属于钟素的那面光幕里,钟素孤身一人御剑飞行,遇到芦花溪的五人队,立马调头开溜,把五人往西引了十五里,引到苦竹涧九人队布置的阵法之前。 刚还幸灾乐祸张大河暗叫不妙。 丰滢明显是想以钟素为饵,引起苦竹涧和芦花溪的争斗,最后渔翁得利。 他娘的! 但是丰滢的操作并非如此。 她带着青云浦和望月谷的人,到了阵法东面,不计代价冲击东面,给位于西面的芦花溪制造了一个破阵拿分的机会。 可是九个积分啊,芦花溪弟子哪儿能不心动。 结果…… 丰滢临阵倒戈,又伙同苦竹涧的弟子把芦花溪的五人小队吃了。 而这是摆明了的阳谋。 苦竹涧虽说有个九人小队,但同时应对青云浦和望月谷,就算能赢,也必然损兵折将,那不如伙同两堂淘汰芦花溪。 如果说堂口大战前半程是陆缺以实力碾压,那后半程就变成了丰滢的个人秀。 各种策略层出不穷,秀的让人发麻。 她凭借自身计谋,硬是把本来排在第二的五枫亭,挤到第五;把本来第五的苦竹涧拉升到了第二。 并让望月谷的积分追上抱石园,不至于独自垫底。 一人搅动八堂风云。 ……… 一夜时间过去。 雪岭山林中仅剩六十多人。 青云浦还有十人没被淘汰,占据着绝对优势。 而再加上望月谷的陶希四人,其实是有十四人。 其他堂口大都剩下六七个,被丰滢玩弄于鼓掌一夜之后,就选择暂时合作,集体针对青云浦。 只可惜积分已经赶不上。 青云浦已经拿到二十三分! 丰滢算了算,大概已经夺魁,于是撇下两堂的师兄弟,带着严高玄和钟素两人在雪岭山林来回迂旋绕,以此来拖延时间。 将近中午。 六个堂口四十多号人,把丰滢三个围到了一片山坳。 面对咬牙切齿的同门,丰滢还是保持着人畜无害的温和微笑,走到中心道:“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我现在被围上了,肯定在劫难逃,但各位有没有想想,距离堂口大战仅剩一下午的时间?” 都光顾着追她了,没拿分! 丰滢抱拳向着众位同门行了一礼,笑眯眯道:“我弃权。” “你……” “你妈!” “姓丰的,你祖宗!” “真是个杂种。” “……” 在一片咒骂声中,丰滢陷入了如墨线般的空间乱流,被带回八卦形建筑。 钟素效仿师姐道:“我也弃权。” 严高玄紧随其后。 三人就连积分也没送给其他堂口,而丰滢以身为饵的计谋结束后,六个堂口的联军就陷入了尴尬。 继续联合搜寻青云浦的弟子,还是就地开战? 剩余时间不多。 搜寻青云浦的弟子就太费力,而且只有几个积分,根本不够六堂分的。 那……只能各自为战了。 六堂再次开战,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尽量争取更多的积分。 场面陷入最终大乱斗。 青云浦和望月谷还剩下的人,由韩迟花和陶希带着,在大乱斗末尾,随手收拾在大乱斗中幸免的同门。 到了戌时初。 堂口大战宣告结束,剩下的人全部被带回八卦形建筑。 抬头仰望光幕,就见青云浦一马当先,拿到了不可思议的二十五分。 第二是碰运气得了十二分的苦竹涧。 望月谷和抱石园则以七分垫底。 丰滢在此次堂口大战拉满了仇恨,结束后,被害惨的弟子都叫嚣起来。 “姓丰的,我申请和你单挑!” “在下也很想领教领教丰师姐衔龙镯的威力?” “别说了,让我先和她打。” “……” 十几个脾气不太好的人,已经冲进了青云浦的席位。 丰滢抱臂而坐,丰盈的胸脯被手臂箍的更为挺拔,含笑转了转头,视线斜向坐在后面两排的陆缺道:“师妹我实力有限,各位如果有兴趣找人切磋,不妨和我师弟试试,在个人勇武方面我远不及他。” 陆缺没好气道:“丰师姐,有你这样卖人的吗?” “我笃定没人敢和你挑衅。” “真无耻……” “都是为了青云浦堂口嘛。” 陆缺在魏宝恭那儿已经吃过亏,新转到青云浦,不欲再抢丰滢风头惹麻烦,拱手自谦道:“和丰师姐相比,我就是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莽夫。” “呵呵。” 丰滢撩动青丝,动人一笑,没再回话,也没再理会过来挑衅的人。 反正有南宫月漓在前面挡住。 ……… 让场上闹腾了两刻,过足嘴瘾,轮值宗主才宣布本届堂口大战结束,开始宣读各堂名次,褒奖排在前列的堂口掌事。 一系列繁文缛节过后,才开始给予个人的奖励。 包括陆缺在内的前十名,全部被叫到八卦形建筑中央的斗法场上。 万众瞩目之下。 黎鸢走到陆缺身旁,轻轻荡了下衣袖,一瓶三返精炼丹就到了陆缺悬浮不动。 “陆缺。” “弟子在!” 黎鸢提高音调,不温不火道:“你的修行资质非常有限,在参合宫诸多弟子中当属末流,此次纵然在个人交锋中夺魁,也依赖于先前所得机缘,乃是运气所至!运气从来都不会独钟于一人,望你能戒躁戒躁,修行加倍努力,将来成就金丹境界。这对你来说很难,但也要努力。” 各堂口席位的低阶弟子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嘘声。 原来陆缺此次堂口大战表现优异,只不过之前运气好,本质上成就金丹都很难。 一时成名啊。 那也没多么了不起。 炼气问道的路上,先行未必先达,年轻成名而又陨落的比比皆是。 一个连成就金丹都很难的人,就更不值一提。 这顿时就让陆缺的热度降了下来。 陆缺本人面对黎鸢这种蓄意贬低,却感激不尽,他很清楚黎宗主这是保护他。 黎鸢能看不出来陆缺已经凝炼过七轮命火,不需几年就能结丹? “多谢宗主教诲!”陆缺躬身揖拜,心悦诚服把腰身压得很低。 ……… 第450章 大事小事 北斗阁。 这是参合宫宗主处理政务的楼阁,白墙青瓦的二层小楼,外表寻常。 楼阁内光线柔白,昼夜都是如此,但却没用任何灯烛照明。 从八卦形建筑回来以后,黎鸢下发了两名命令,此刻正坐在檀木椅上等着,面前放了杯不冒气的凉茶。 少顷。 外事堂堂主入门宋昙觐见,“宗主有何吩咐?” “宋堂主,你到昭字号藏书楼找牛摩长老另十本仙武秘籍,明天送去北武宗,换北武宗那门《撼星拳》的拳谱。” 参合宫五座藏书楼,分别以“日月昭珠玑”五字为号。 昭字号藏书楼的各种典籍,层次已经非常高,任何一本秘籍,放在小宗门里都足以当做镇宗之宝。 《撼星拳》虽是北武宗的古代传承,但情怀大于实际意义。 说白了,都该被时代淘汰。 十本仙武秘籍换一门《撼星拳》,这买卖在宋昙看来可亏大发了。 他拱手表达疑问道:“《撼星拳》在北武宗也不是稀罕物件,外人随意可学,似乎没必要拿仙武秘籍去换。” 黎鸢高深莫测地淡笑了笑。 “咱们宗门有弟子学了《撼星拳》,也不能让人家北武宗吃亏!另外,宋堂主得亲自去北武宗,就和北武宗宗主讲清楚,以后我参合宫弟子谁使《撼星拳》,也算是正统传承,并非偷盗所得。” “谁要能用《撼星拳》闯出名声,他北武宗先祖英灵有知,该高兴才对。” 感觉宋昙身上略有几分倨傲之气,黎鸢敲打他道:“修仙界势力起起落落,风水轮流转,切莫因为北武宗势力平常,就无理慢待,明天见到北武宗宗主须像见我一般,若把事办砸了,我唯你是问。” 外事堂负责接人待物,能坐上堂主的自然也是人精。 宋昙点头道:“是!” 黎鸢挥了挥衣袖,“去吧。” 宋昙站着不走,支吾了片刻,脸上堆起笑容道:“请恕弟子说几句肺腑之言。” “溜须拍马的话就不必了。” “弟子一定要拍,弟子认为有黎宗主巫宗主这样的贤能执掌参合宫,参合宫在修仙界只有起没有落,再过百十年坐实五大宗门之首,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弟子衷心希望黎宗主做万年的宗主,带领参合宫走向永恒辉煌。” 黎鸢笑骂道:“赶紧滚。” “容弟子再瞻仰宗主风采片刻。” “滚!” “好嘞。” 宋昙甩着袖子退出北斗阁,不过他说的话倒是心里话,也是参合宫七成以上人员的心声。 他们都希望黎鸢和巫魏永掌参合宫。 宋昙离开北武阁不久,又有一位脸上笼罩着黑雾,看不清具体面容的人,走进了北武阁。 此人手背覆盖了一层鱼鳞般的鳞甲,显然是妖族出身。 他拱手行礼道:“暗堂副堂主付无痕拜见宗主。” “倚晴楼的势力分布有吗?” 暗堂既是参合宫在修仙界放得眼线,也是参合宫的一柄利刃,专门应付那些敌对势力的。 副掌事付无痕性情寡默,只简单说了个有字 。 随即手掌一抬,地板上突然涌出几缕流沙,迅速勾勒出了大夏版图。 但见版图出现几十点红色标记,其中一点红色标记还插了支小旗子。 付无痕解释道:“版图上的红标就是倚晴楼开设的茶楼、客栈、修行资源铺、以及田产等,特殊标记的是其在大夏北面设立的总号,有两名元婴,十二名金丹坐镇!另外浮山仙门势力范围内的倚晴楼所设分号,还没有完全摸清。” “这已经够了。” 付无痕似乎十分好战,再次拱手:“请宗主安排任务。” 黎鸢目光从那些标记上快速扫过,“今晚一晚内,把临州,渠州,见州,景州四洲之地,倚晴楼的势力全部抹除。” “倚晴楼的爪牙如何处理?” “杀,一个不留!” “弟子领命。” 黎鸢端起那杯不冒热气的茶喝了一口,继续交待道:“杀完以后,把尸体送到倚晴楼最大的分号,告诉他们如果再敢插手参合宫弟子之间的事,以后世上就不会有倚晴楼这个组织了。” 付无痕心思更狠,询问道:“是否把那两名坐镇的元婴也宰了?” “可杀其一,已作震慑。” “是。” “再请两位化神后期的暗堂长老压阵。” “这看得起倚晴楼了吧?” 黎鸢放下茶杯,垂目道:“倚晴楼的产业大都是开设郡城之中,若不派化神后期的长老压阵,他们将术法倾泻到市井,恐会伤及到寻常百姓。” “哦。” “倚晴楼所属资源及产业,分出四成交于当地镇邪司衙门。” 付无痕抱拳道:“我这就去办!” ……… 青云浦在经历堂口大战后,受伤了有八名弟子,其中重伤的两名。 南宫月漓一一探望,将受伤的弟子分给了堂内长老负责治疗。 长老总不能啥事也不干? 而炼气境的低阶弟子,三天两夜没有合眼,明早还是照常修行,都各自回洞府里去睡了。 深夜,万籁俱寂。 南宫月漓沿波光粼粼的小河走回来,经过陆缺洞府,一脚踹开门,笑吟吟道:“床上的待着别动,本掌事检查弟子风纪了。” 正躺着休息的陆缺一脸无语,这掌事精力真旺盛。 南宫月漓快步走到陆缺床边儿,坐了下来,“怎么就你自己。” “您到底有事吗?” “你和丰滢这次在堂口大战表现优异……” 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陆缺赶紧打断南宫月漓的话,说道:“南宫掌事千万别拿我和丰师姐相提并论,我就是个资质很低的无脑莽夫,黎宗主也说了。” 黎鸢当时的话是何用意,南宫月漓也猜的七七八八,揪了一下陆缺耳朵道:“你小子把我也当傻子了?” “没有,但丰师姐那么优秀,我真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觉得她怎么样?” “以前我觉得她和望月谷陶希师姐一样平和客气,这回发现了,她既无耻又腹黑,是个值得让师兄弟们学习的楷模。” 南宫月漓打趣道:“相貌也好。” 陆缺咧了咧嘴,“您要实在没事,就请您回去睡觉。” “哈哈哈……” “唉。” 南宫月漓赏了陆缺一栗凿,笑道:“跟你说正事,你这次表现非常好,所以我也得代表青云浦给予奖励。” 陆缺睁大眼睛道:“实物奖励?” “你当我真是来给你说媒的?一个雪初五,你就够有艳福得了,还瞎想什么。” ……… 第451章 有些成长 好像出身穷苦的人,更舍得倾力资助他人。 南宫月漓就如此,从不吝啬对堂下弟子的奖赏。 她拿出两枚饱枯荣果,随意扔到陆缺的被子上,数目虽不如上回赏陆缺的多,但品质却提升了几重。 两枚枯荣果饱满如珠,外皮浓紫近黑,俨然蕴含更为磅礴的灵气。 响鼓不用重锤敲。 南宫月漓也不想啰嗦什么勉励的话,给陆缺画饼。 她仍以玩笑的口吻道:“你似乎不需什么灵器,有本事直接啃枯荣果,就接着给我啃。” “拜谢掌事赏赐。” “继续睡你的,堂口大战消耗很大,多休息几天。” 说完,南宫月漓背负双手离开,但以她的素质自然不会给陆缺带上门。 陆缺起身掩门,回来后把两枚枯荣果收进咫尺空间,又取出一枚篆刻时字的小瓶。 瓶子还是从苏寒衣那儿敲来的那枚,里面有宗门长老青崖翁的一粒血液,不过已经超越时限,时字已经完全褪色,其中蕴含的灵气可能不剩三成。 他准备过几天修养好了,就将之炼化。 接着。 陆缺又把宗门奖励的三返精炼丹从袖口取了出来。 九枚丹药有木制的胆瓶盛着,而这木胆瓶也值得一说,其材质乃是罕见的“疏丝梧桐木”,木质多细孔,宛若人身脉络,能够很好的吸收修士气息。 需知如筑基丹、精炼丹、真婴丹等,这些特殊丹药,融汇了修士本身的气息,才能发挥出应有的效用。 否则药性不合,反而适得其反。 所以此类丹药炼成后都是生丹,需要贴身蕴养成熟丹。 用疏丝梧桐木制作的胆瓶盛放,无疑能加快养丹的进程。 估摸两个月就行了。 陆缺在手心里掂着木胆瓶,心想三返精炼丹只是引动灵气淬炼命火的辅助药物,自己距离把命火凝炼纯净仅剩两轮,用两枚也就够了。 雪初五十年苦等,心中积郁,境界进展很缓慢,如今命火才凝练过两轮,得分给她两枚。 给了雪初五,就不能厚此薄彼,自然也得给柳离两枚。 但这是最头疼的。 陆缺既想让柳离有屹立修仙界的能力,又害怕将来制不住她。 陵光娘娘曾言诛心,果是如此…… 算了。 等她来到参合宫再说。 另外还剩下三枚,一枚送给这些年对雪初五照顾有佳的陶希师姐;一枚就反哺青云浦堂口,交给南宫月漓。 “最后一枚!” 陆缺想了想,有些不情不愿,仍然觉得要给童信。 童信偏私魏宝恭不假,可当年陆缺杀孙玉宝、霍重山,被拉到执法堂问罪,也是他带着望月谷长老保下了陆缺。 世上之事,不是非黑即白,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所以也不能因为童信眼瞎就全盘否定他这个人。 陆缺也不是锁龙镇的少年了,思索事情会更加全面。 而这—— 无形中就打了锁龙镇上,某个评价他“心胸狭隘,不堪大用”的老木匠的脸。 ……… 和风煦日的春日清晨。 雀鸟衔枝筑巢,为勾搭母鸟做准备,叫声叽叽喳喳。 陆缺从洞府里面出来,青云浦的年轻弟子正众星拱月的围着丰滢恭贺,同样叽叽喳喳。 见丰滢视线转了过来,脸上还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陆缺感觉很不好。 以前真是看走了眼,这娘们儿其实不是好人。 其手段之无耻简直跟他旗鼓相当,一样令人恶心!而更重要的是陆缺是被环境磨炼出来的阴险,她天生就阴险,好像一条深藏獠牙的美女蛇。 “丰师姐才色双绝,智谋无匹。” 陆缺恭维了一句,迅速溜之大吉。 丰滢沿着檀口咯咯一笑。 陆缺走到青云浦名录阁前面,把一枚三返精炼丹交给正梳头的南宫月漓,接着施展血影遁飞往望月谷。 相比青云浦的和风煦日,在此次堂口大战并列垫底的望月谷似乎沉寂在阴霾之中。 陆缺飞落到熟悉的名录阁,就连童信的骂声都没听见。 “童掌事,弟子陆缺拜见!” 许久后。 童信跨过门槛走出来,皱巴巴的老脸挂着苍白萎靡。 “以前……” 陆缺打断老家伙的话,取出一枚三返精炼丹递过去,“精炼丹我用不完,送您一枚当做给师兄弟们的奖励。” 看着陆缺诚挚的脸色,童信更觉赧颜。 一心看好的魏宝恭竟是个戕害同门的祸害;反倒是少有关注的陆缺,还记挂着同门师兄弟。 他甚至没有因为在堂口大战上碾压诸多望月谷弟子,流露出半分倨傲之色。 仍然能恭恭敬敬的行弟子礼! 童信在陆缺身上看见了宗主黎鸢那句话的写照,干干净净做人。 这才是大宗门弟子该有的风采…… 童信感慨颇有,良久不语,好半晌后才低骂了一句:“你这小兔崽子,唉。” “童掌事,我有个个人建议,不知能不能讲?” “说吧。” “我觉得李望李师兄自从打开心结后,就有点破茧成蝶的意思,如果善加引导,将来肯定能做望月谷的顶梁柱。” 童信目光动了动,“李望可一直惦记着魏宝恭的恩德,你还替他说话?” 陆缺坦然道:“在黎宗主当众宣布魏宝恭罪行时候,李师兄依旧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给魏宝恭收尸,明显有情有义啊,这样的人我个人很值得栽培!而且我也不觉得魏宝恭一无是处,相反我还很忌惮他,认为他是个值得正视的对手。” 童信停下目光注视着陆缺,从衣袖里面伸出了手,缓缓竖起拇指。 了不起! 能抛开情绪以平常心剖析事物,这是成就功业至关重要的一点。 陆缺又拱了拱手,“我就随口一说,你可以做个参考。” “会考虑培养李望的。” “我去给陶希师姐送枚精炼丹。” 陆缺转身告辞,走进熟悉的望月谷,经过炼气境弟子的地盘时候,那些年轻弟子大半还因为他转入青云浦、为青云浦争光而怨伥,一个个地板着脸,视线很有点锐利。 “都看什么看,不炼气了,明年霜降大比都不想参加是不是?” 陆缺呵斥了这些年轻弟子两句,含笑从他们中间走过去。 如今,他也是长辈了。 ……… 第452章 古怪的事 陆缺从望月谷出来,拐到宗门邮驿看了看,恰好收到宁归的来信。 信上简短说了两件事。 一是孟拾鱼跟随师傅庞梅外出采药,幸运地发现了一座古代修士的洞府,其中遗留的修行资源应该不少。 写信时他已经赶往那座洞府。 而据庞梅估测,收取古代洞府中资源或许得两三年时间。 但最慢不超过四年。 所以暂时不能和陆缺、祝百寿互通消息了。 此事简直就是陆缺他们当时到鲸架岛收取雷池青砖的翻版。 修仙界进入了兴盛初期,洒落在各处的机缘也随之破土而出,宁归他们分一杯羹也很合理。 二是宁归的家仆郑大方,潜入赤霄组织十几年,已经把该组织的架构摸清,基本可以出手对付。 但考虑到此次收取机缘时间不短,宁归又把时间推到五年以后。 届时孟拾鱼可能已经破境结丹,把握也更大。 第二条正合陆缺心意。 上次外出远游,才走了两千里就差点被伍幽夜弄死,前车之鉴十分清晰。 他也有点心理阴影,本来就打算破境结丹后再出宗。 ……… 回到青云浦。 陆缺人还在半空,就看到南宫月漓朝他挥手,就调转云头落在名录阁前面。 此时南宫掌事身旁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人,脸上布满犹如根脉般的纹路,看起来非常凶恶,他手里捧着个正方形红木匣子,站得笔直。 “这位黎宗主的随身护卫之一,给你带礼物过来了。” 陆缺冲护卫点头行礼。 身材高大的护卫打开红木匣子,展示里面的事物。 原来是一颗脑袋,伍幽夜的脑袋! 这家伙就这么轻易的死了?陆缺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 护卫道:“伍幽夜见我们去请他,已经猜到是为什么事,他也是金丹中期,有了几分身份,不愿意被宗门刑罚加身,所以就做了殊死反抗。” “哦,弟子拜谢黎鸢宗主为弟子主持公道。” 看着伍幽夜的人头,陆缺颇觉胆寒,倒不是害怕死尸什么,而是敬畏宗主黎鸢的铁血手腕。 说让他看到伍幽夜人头落地,没两天时间就做到了。 一个金丹中期的长老说杀就杀。 往后还是得尽量恪守宗规…… 护卫继续道:“曾经贩卖你消息的倚晴楼组织,黎宗主认为其不利于门内弟子正常游历,昨夜就已派人抹去倚晴楼在临州、渠州、见州、景州四州的势力,斩其爪牙一百四十四人,斩元婴一人,金丹六人。” 听到这话,陆缺心里天翻地覆,这回总算是见到了本宗参合宫的手笔。 元婴还是他仰望不到的巍峨高峰,但被斩了,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只成了护卫口中一个毫无波澜的数字。 真猛啊,真是强悍大宗。 ……… 随着魏宝恭和伍幽夜相继死亡,日子恢复了平静。 陆缺待在青云浦堂口休养生息,恢复空乏的身体。 炼气练武均不多,每日主要就是晒晒太阳,听听雪师姐唱歌,能够养心的《大道歌》之类。 时间进入三月,天气暖和起来。 河岸芦苇已青绿。 丰滢洞府门前种的桃树已经盛开,夭夭一树粉红。 这天。 青云浦某位金丹后期的长老开坛授课,跟筑基弟子讲炼气结丹的精要,从早晨讲到了晌午。 结束后陆缺和雪初五并肩回去,天下起了小雨。 雪初五忽然道:“师弟,你来帮我打扫洞府吧?” “昨天黄昏我还去过,很干净啊。” “我想再打扫一遍。” “那行。” 陆缺跟着雪初五到了她的洞府,拎起木桶到河里打了水,洒扫庭除,其实各种陈设都很干净,真用不着打扫,不过雪师姐既然说了,他也没含糊。 桌椅板凳的边边角角都仔细地擦拭了一遍。 雪初五少见地坐着不动。 陆缺有些诧异道:“不帮忙啊?” “今天该你打扫的。” “为什么,你生辰?你生辰不是大年初五嘛。” 雪初五道:“让你打扫就打扫,哪儿那么多废话。” “你今天有点怪。” “赶紧干活!” 把洞府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陆缺正准备坐下喝杯水,雪初五却开始赶人:“你先回去,等申时末再过来。” 陆缺一头雾水,“我喝口水。” “不准喝。” “你被鬼上身了吗?” “你才被鬼上身。” 雪初五推着陆缺的脊背,直把他推到洞府以外,然后脸色非常认真地说道,“申时末必须得过来,敢晚一刻我就使雷法劈你一次。” 陆缺莫名其妙,挥手去摸雪初五的额头,后者立马撤开。 “别动手动脚!” 陆缺懵了。 以前雪师姐可不这样,尤其单独相处的时候,都恨不得腻在他身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 虽说女子性情更为敏感多变,可也不能毫无征兆地从初春跳到严冬啊。 陆缺心里思量,这段时间除去参加堂口大战时候,可能被某些爱做梦的同门女弟子多搂了几眼,也没什么桃花运,应该不至于惹得雪初五吃醋。 再说她也不是爱吃醋的人,不然不可能跟柳离和睦相处。 难道? 陆缺的脸忽然扭曲起来,“那晚南宫掌事确实去了我的洞府,但那是要去奖励我枯荣果的,你不会觉得我这么下作吧?我还是非常尊敬长辈的。” 雪初五皱眉道:“你想哪儿了?别胡说八道了。” “但我跟南宫掌事绝对很清白。” “嘶……” “我的品味是真正的。” 雪初五被逗的一乐,笑骂道:“滚,记得申时末准时过来。” 说罢就关上洞府门。 陆缺站在门外一头雾水,挠了小半晌的脑袋。 站在不远处踮脚看热闹的钟素,快步走过来,把陆缺拉远了些,挥拳锤到陆缺的腹部,行侠仗义道:“混账,你就急在这一年两年的。” “钟师姐又是什么意思?” “跟我装什么,你刚才肯定是对雪师妹毛手毛脚,惹得人家厌烦,被撵出来的!怎么地,你还想霸王硬上弓?真混账。” “没有。” “谁不知道你们男人什么心思。” 陆缺瞪了钟素一眼,没好气道:“钟师姐这么了解,想必是被上过弓。” 钟素反瞪回来,“找打?” ”你伤刚好是吧?” “他娘的,忘了打不过你了。” 而在两人争吵之间,把自己关在洞府里的雪初五,把床单被面都撤了下来,换上了一副大红色的喜庆被面。 接着又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对龙凤双烛,摆在石桌上。 东西她很早就准备好了。 因为那年陆缺曾和她说,“那可太久了,我着急娶你。” 字字句句,都在心里,已等了十年。 ……… 第453章 闯关进门 微雨的天空暗了下来。 河面飘起蒙蒙白烟,在微雨中凋零的花瓣沿河飘流,铺出一道零零碎碎的残红。 鱼小鱼站在河畔看落花,怀里的纸包放着几个刚出笼的馒头,边吃边看,女儿情怀与温饱两不误。 主打一个接地气。 她刚入筑基没多久,化气反哺根本,食量比较大。 看见陆缺也站在河边儿发愣,在看看纸包里面的馒头,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踮脚冲陆缺挥了挥衣袖。 “陆师兄,请你吃馒头,放出笼的。” 陆缺走过去拿了一个,馒头碱放得太多,有点发黄。 不过他也不挑。 鱼小鱼闲说道:“陆师兄,听说你非礼雪师姐,被人家甩了耳光,轰了出来?女孩子肯定是要哄着的,不能来硬的。” 陆缺咬了口馒头,保持着张口的动作无语起来。 从雪初五的洞府到鱼小鱼的洞府,也就两里多里,话就传了这点距离,就传成这样了吗? 青云浦师兄弟的真嘴挺不值钱的。 陆缺啼笑皆非道:“别听人瞎说,没影儿的事。” “没被甩耳光吗?” “……” “陆师兄肯定是被人残忍拒绝了,不然怎么到河边生闷气。” 陆缺可能已经老了,跟不上鱼小鱼这种年轻人的脑回路,咧了咧嘴:“对对对,事实上我是来跳河自杀的。” “啊?” “啊你个头,没事就多看看书,少听那些扯淡的闲话。” 教训了鱼小鱼一句,陆缺啃着馒头走回洞府。 ……… 申时中。 刚沐浴过雪初五从侧面汤药室出来,身上仅穿了件轻薄的素纱裙,惊艳诱人的身段在暗光里勾勒成几道弧线。 参合宫月例配额丰富,四时瓜果不缺,所以自幼入门的弟子身材都不会太差,但放眼同辈弟子,身材能和她一较高下也唯有丰滢! 看着倾斜在墙面的影子,雪初五自己都觉得很美。 桃之夭夭,宜室宜家。 只是到如今还有她时时念着记着的陆师弟、不曾染指的空白。 ……也未必不曾染指,更准确说是未曾占据。 等了那么久了,总得瓜熟蒂落。 雪初五在梳妆台前坐下来,因端正的坐姿把身后弧线衬得更为饱满,而一瀑青丝则堆在胸前,黑白分明。 对镜自照,青铜鸾境里面的脸比十年前略微瘦了些。 不过也留下了时光里的温婉。 她天生檀口红润,不用粉饰丹朱,装扮也只是把盘好发髻,戴上一对珍珠耳饰。 当然这些装饰都是运动中的累赘,最终还得摘下来。 可是得由陆缺来摘! 装扮好自己,雪初五转身铺平锦被,放下了床帷的纱帐。 借着把牡丹熏炉的香灰扫了扫,点上平常香薰,白烟流淌,香气很快扩散开来。 做完这些。 雪初五附身向望月谷的方向叩拜,狡黠笑道:“师傅,不是徒弟不守规矩,天渊剑宗柳姑娘不知何时才来参合宫,何时才和师弟结契道侣,我这么大的姑娘了,也不能因为死守繁文缛节不圆房啊?师傅您就多多担待。” 干伤风败俗的事之前,有必要先和师傅道歉。 这就是尊师重道! 雪初五笑吟吟地站起来,这才穿上一身宽大的红色衣裙。 也没穿夹衣,红色衣裙下面就是轻透薄纱。 这点充分地考虑到了陆缺以前的喜好。 想到这点,雪初五脸红了一下,然后咬着红润唇边坐到桌前,准备好精致的白瓷酒壶和小酒盅,等待时间过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辰,却感觉很漫长。 她的心绪活络了起来,万一陆缺申时末还没来怎么办,要不要罚他跪搓衣板? 罚的话就会耽搁这良辰吉日,还是算了吧。 最好是罚酒! 陆缺的酒量到现在依然不行,不运功化散酒力,喝四两就要蒙头大睡。 “那……罚酒也不能超过四两……” 雪初五眼眸含光地胡思乱想,脸色精彩纷呈,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下意识地就坐了起来。 只是脚步声异常沉重,应该是死鱼眼师兄严高玄路过。 她又坐了下来。 没多久之后,门外又传来鹅卵石碰撞的声音。 这应该是丰滢路过,身材同样惊艳的丰师姐,平常生活好像比较空虚,喜欢去捡鹅卵石雕棋子。 “时间怎么这么慢?”雪初五郁郁地自语了一声。 直到申时末。 陆缺熟悉的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走了过来。 雪初五脸色一喜,紧紧攥住手指,克制着自己不去起身给他开门。 “雪师姐?”叩门声和陆缺的声音一并响起。 这家伙总算没有迟到。 雪初五轻声道:“问你几个问题,你再进来。” “我做好了饭,叫你去吃饭,还需要程序?” “需要,咱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门外的陆缺不知齐天艳福加身,兀自一头雾水,非常懵逼,笑叹道:“当时到落日神宫寻找机缘,你拉我组的队。” “你和我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许远。” “错。” 事过去的太久了,陆缺有点记不清,这也是是骗人的一个弊端所在,骗人的话当时随意瞎编,不可能始终记在心里,他琢磨会儿道:“当时落日神宫有天渊剑宗弟子,我应该没用康回的名字。” 雪初五给予提示道:“三个字的。” “祝百寿!!” “这……你可是熟练……” 陆缺捏着眉心道:“应该不对,我再想想,哦,想起来了,陆面具!” “你拜入参合宫的那天,我就送了一样东西。” “这我记得,就是那个棕丝垫子,我现在还用着。” “算你有良心,进来吧。” 陆缺推开洞府门走进去,就见一身大红色衣裙的雪初五静立门边,脸颊微红,眼睫娇媚低垂。 卧室还在里面,他没有看到床上换的红色锦被,故而依旧看出究竟。 雪初五掩上了门,踮脚附到陆缺耳畔,轻声细语地问道:“你最喜欢我穿什么?” “那个素纱薄裙。” “师姐,今天为你穿了。” “……” “你过来。” 雪初五拉着陆缺走到桌前,点起龙凤双烛,把两个酒盅都斟满了酒,让给推给陆缺一杯。 她踟蹰了片刻道:“师弟,我等了许久等得有些心急,自己在宗门时候,总是想着这辈子还不能进陆家的门,都等得有些害怕了。” “过去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想给自己留太多遗憾,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想把自己给师弟了。” 雪初五眼睛里的光芒微微晃了晃,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就在今晚。” 听到这话,陆缺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原来是这事啊。 ……… 第454章 喜糖喜酒 牡丹熏炉中白烟流淌,香染满室。 龙凤双烛光芒黄润,烛心里渐渐化出一汪清澈蜡泪。 连续喝了几杯酒,酒气微醺,雪初五望着对坐的陆缺,眼眸中渐渐水汽弥蒙,使得视线也有了温度。 她心里再次浮现陆缺使《撼星拳》的画面。 一拳一拳洒脱俊逸,风采万千,好像都落到她的心头,摇荡着神魂,让她思慕成狂。 她伏于微尘,甘愿卑微,以仰视主宰的目光看着他。 而没有人能抗拒这种目光,尤其是本应万众瞩目的女子投来这种目光。 陆缺心脏剧烈跳动,心炽神燥,好像生魂被挠了一下。 雪初五扶了扶摇晃的珍珠耳饰,“结契道侣的仪式,咱们以后再补上。” “好。” “床我已经铺好,换了勾金丝刺绣的红被面,针脚很好,我带你看看。” 雪初五起身往侧室卧室走去,陆缺跟在后面。 可这时刺绣针脚什么好看的? 万般风景就在自身! 雪初五解下外罩的大红衣裙,挂到卧室门边儿,把素纱薄裙半遮的窈窕背影,留给陆缺。 女为悦己者容,她要让先师弟过足眼福。 陆缺眼里,一尊玉琢的娇躯笼罩如雾的素纱之中,好像浮着氤氲的白光。 陆缺鼻腔里有些发干,不知道说什么,低着头轻语,“师姐……” 雪初五走到床边,扶着床柱,撩开柔软纱幔,指着已经铺好的红锦被道:“我当时在见州跑了好几家绸缎庄,特意挑的,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然后就身体蓦的前倾。 感觉到苦候十年的份量,她按住陆缺环到腰间的手,轻轻抿了下嘴唇,“今天是三月初六,日子很好。” ……… 洞府前厅的龙凤双烛没被熄灭,光芒黄润如月,不知不觉烧了小半。 吧嗒一声轻响。 耳饰上面的珍珠掉落下来,直滚到卧室门边儿。 冤有头债有主,欠了的就得还,雪师姐正在向陆缺讨这十年的债,过程中哪怕有再多的起起伏伏,也在所不辞。 或许是积虑未消,她急呼了一声:“师弟!” 陆缺也只能倾尽所有。 ……… 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天色欲曙,也放晴了,在晨昏交界时候天穹犹如华美的釉色。 青云浦的炼气境弟子都已经走出洞府炼气 ,筑基这边儿相对自由,但经历过堂口大战,在交战中认知到自己的不足,这些天也非常勤奋。 较为年长的韩迟花师姐,走到河边打坐静思,为破境结丹作心境上的准备。 她的气息渐渐消融于天地,宛若就地化为天然草木,不久后肩膀上就落了几只白色蝴蝶。 褚从龙身为剑修,但钻研劲头很足,不知是在洞府里炼什么丹什么丸,火候没控制好,大早上炼丹炉炸了。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洞府门破碎,三足炼丹炉直飞出来,升到半空,变得红融如朝阳,紧接着就炸了开来。 原地腾起一片蘑菇云。 飞溅的丹炉残片嗖嗖刺入地面,在地面留下焦红的孔洞,触目惊心。 这就是炼气境弟子不能随意到筑基的地盘、筑基又不能随意到金丹地盘的原因。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钟素和死鱼眼严高玄慌忙跑进褚从龙洞府,看他被炸死了没有。 不好还好,只是面皮被灼伤大半。 反正褚从龙长得跟童信的儿子似的,不怎么俊,脸炸伤与否,对于颜值的影响都不会很大。 一会儿。 南宫月漓从名录阁赶过来,瞧了瞧满地的火苗,以及轻伤的诸从龙,笑吟吟地调侃道:“弄这出来这么大动静,我还以为可以吃席了。” 褚从龙坐在洞府前往脸抹灼伤膏,一抹一咧嘴,不忿道:“南宫掌事再这么盼着弟子死,弟子可就去跳河自杀。” “他瘦的跟童信似的,跳河就直接飘起来了。” “……” 胡扯了几句。 南宫月漓过去帮诸从龙敷药,并吩咐钟素和严高玄去把炼丹炉的残片找回来。 参合宫的炼丹炉材质都不错,碎了,材料还能再回收利用,不能因为家大业大就浪费。 片刻后,丰滢也从洞府里面走出来。 南宫月漓跟弟子打成一片,谁都调侃两句,看见丰滢脸颊微红,揶揄道:“昨晚梦到如意郎君了?” 丰滢眯眼笑道:“还梦到两个,应付不暇,所以就把梦做的长了点。” “脸皮有长进。” “跟着您近朱者赤……这怎么回事……” 诸从龙龇牙咧嘴道:“我丹炉炸了!” 丰滢倒是挺大方,“如果还要炼丹,就暂时先拿我的用。” “谢谢师妹。” “不用谢,我就是客气一下,其实我没有炼丹炉。” 众人均被逗的一乐,气氛明显要比望月谷堂口活泼。 正在这时。 陆缺从雪初五的洞府走了出来,迟疑地环顾在场诸位,在场之人也把目光汇聚到他身上,不知几目相对。 气氛安静了片刻。 南宫月漓忽然大笑道:“吃席的事有着落了!” 诸从龙接话:“弟子还活着。” 丰滢含笑瞥了诸从龙一眼,“不是吃你的席,瞎掺和什么?” “啊。” 钟素打量陆缺,突然愤而起身道:“好啊你个流氓,昨天都被赶出来了,还要去骚扰雪师妹?你可真没脸。” 南宫月漓拍了一下额头,哀其不争,指着钟素道:“你个傻妞,将来怎么给你婆家啊,这么大了什么事都不懂。” “唉唉唉,南宫掌事,你把灼伤膏抹我眼睛里了。” “没事没事。” 丰滢干脆走到陆缺的跟前,摊开了纤白手掌,温和笑道:“喜糖!” 死鱼眼严高玄脑筋也比较活泛,立马有样学样朝陆缺伸手,“喜酒!” 南宫月漓帮褚从龙敷好药,也背着手走到跟前,堵住陆缺去路,促狭道:“你小子要是不摆几桌的话,本掌事可得治你个骚扰异性同门之罪、风纪不良之罪、夜宿异性洞府之罪。” 陆缺被几道锐利目光围住,但心里依旧却有些小兴奋,捏了捏眉心,随即就从咫尺空间取出一沓银票。 拍到南宫月漓手里一张五十两的,分给丰滢和严高玄一张二十两的。 丰滢把银票收进衣袖,竖起拇指称赞道:“新郎官就是阔气!” “给堵各位的嘴了吧?” “还没有堵我的嘴呢!”钟素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跑过来要银票。 ……… 第455章 小幅提升 刚经历春宵风流,出门就被逮个正着,发银票堵师兄弟们的嘴也是应该。 陆缺嘴角噙笑,眉宇舒展,一副的坐拥春风惬意。 纵然不说话,也能想象出来昨晚享受过多少美好。 参合宫八堂弟子谁不艳羡雪师姐身段? 更有些妒忌的在背地说雪初五坏话。 比如。 “雪初五明明一副端庄明艳的脸,却腰细腿长,凹凸有致,这强烈的反差对比,哪个男人能受得住?将来结契道侣,不出三五年就得让道侣劳累致死,其本质就是夺人精气神的妖媚。” 话虽露骨难听,但也有两分道理。 这点陆缺有很深的体会。 想到昨夜旖旎,他略微恍神,南宫月漓和丰滢、钟素就从他身边儿挤了过去,去跟雪初五讨红包去。 洞府里烟断香残,龙凤双烛已被吹熄。 光芒略微昏暗。 雪初五正跪坐在床上整理被褥,大概也听见外面嗡乱声响,所以衣裙已穿着齐整。 只是侧脸娇红未消。 南宫月漓眼很尖,走进卧室就看见掉落在门边儿的珍珠。 南宫月漓捡起珍珠,打量下床行礼的雪初五,看到是她左耳耳饰的珍珠脱落,不由得皱眉而笑。 珍珠本由耳饰金托的嵌着,轻易可是晃不掉。 还是年轻人体力好! 雪初五局促地挡在床柱前,轻咬红唇道:“拜见南宫掌事。” 但越想藏的东西越藏不住。 南宫月漓侧身往雪初五身后探去一眼,便看到留在床柱上的握痕。 雪初五眉睫垂得更低,不太欢迎这几位不速之客。 讨那十年的债本来就费心费力,方式也得多种多样,站着讨实属正常。 南宫掌事和丰师姐钟师姐也是的,偏偏要这时候过来。 真没眼力劲儿。 南宫月漓笑了笑,倒没揶揄雪初五,只是说道:“既然都已有道侣之实,干脆也把仪式给办了,堂口对于本门师兄姐结契为道侣的也有相应奖励。” 雪初五道:“我们想往后回吴州再办。” “那也行,随你们的意,不过今儿给同门的喜糖钱却不能少。” ……… 早晨热闹了一阵儿,渐渐平息。 陆缺和严高玄帮褚从龙重新装上一扇洞府门,回到自己洞府打坐炼气。 运转《断古心法》入静,心神内敛,逐渐三千命火目前的状态。 以形神显示的命火,就好像对着对镜自照时的影子,只不过镜面挂了层浮灰,使得影子略感朦胧。 当这层浮灰被拭去,命火即可明净! 检查过修行进度。 陆缺正准备松开心散,忽然感觉到穴窍玄关中有一道雷弧闪过,不偏不倚地劈中命火。 命火摇曳,冒起如缕灰气。 这是? 陆缺收功思量,很快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雪初五天赋雷阳正体,收取雷池青砖之后,体内雷性越发浓郁纯粹,昨晚两人阴阳交泰,自然会有雷性流入他的体内,而雷性本来就能锤炼气息。 “怪不得魏宝恭总是觊觎雪师姐。” 陆缺呢喃自语,眼里闪过一抹微光。 对他来说凝炼最后两轮命火并不容易,如果能借雪初五体内雷性合籍双修,倒是条终南捷径。 修行时间也肯定会被缩短。 陆缺想了想,又很快止住此念。 毕竟合籍双修已属修行旁门,在快速提升道行的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弄不好,对方就会变成的一次性鼎炉。 缓了会儿神,调匀气息。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那只青铜胆瓶,扒开瓶塞,把宗门长老青崖翁的那粒血液倒入掌心。 一粒黄豆大的血液,凝聚不散,份量更是重若乌金。 但时间过去很久,其中蕴含的灵气还是耗散了很多。 “可惜呀。” 陆缺眼眸一震,以气息驱使乾坤壶化气运转,掌心中立即呈现三寸旋涡。 在如墨色般旋涡覆盖下,那粒血液缓缓分崩离析。 四刻钟时间过去。 黄豆大的血液忽然暴涨,化成了一汪悬浮陆缺掌心上方的血球,如牛头大小。 血球微微起伏变幻,而其中的气血与灵气则被黑色旋涡炼化精纯,疯狂流入陆缺体内。 随着血球逐渐消融减小。 丹田激荡,清浅灵液转瞬间又扩充了四分之一。 但相对这下更强悍的却是其中的气血之力。 陆缺只觉胸口升起炽热气流,沿身体中轴上下扩散,脸变得赤红滚烫,很快就浸出一层汗水,又被蒸发成白汽。 炽热气流继而延伸到后背,好像背后生起一堆旺盛篝火似的。 当然,也流遍了全身。 如坐火炉。 两个时辰后,血球彻底被吸收。 陆缺依然浑身汗水,先到侧面汤浴室洗个澡,可身上汗水洗去了,心中的异样却越发脓肿。 鹿,属阳性。 青崖翁又是化神后期的道行,血液中蕴含的阳性自然浓厚无比。 ……补之过甚。 陆缺道心躁动不安,脑海不时浮现雪初五昨晚的娇媚身影。 当即离开洞府去找雪初五。 “她下午才开始修行《九鼎积雷》,这时候应该闲着。” 几步距离,到了雪初五洞府前。 后者虽然昨晚劳累,可心情很好,正在洞府前打理多年未曾打理过的花草,俯着身子,脸边儿沾了些污泥。 “怎么不多睡儿。”雪初五听到陆缺脚步声,不过没有回身。 陆缺道:“出了点状况。” “嗯?” “以前我不是敲了师傅一滴青崖翁长老的血液,刚才用了。” 雪初五放下手中花铲,回眸过来,看到陆缺眼眸缓冲,不由蹙了蹙眉。 这事好像有蓄谋。 真是的…… 但雪初五也很愿意夹道相迎,左右看了看,莞尔道:“按照咱们参合宫宗规只要双方自愿,师傅点头,堂主同意,就算没有办结契道侣的仪式,也算正式道侣,要不你直接搬我洞府住几天好了。” 陆缺越走越近,嗅到雪师姐身上的香气,心神越发不安。 两人没再说什么话,并肩进入洞府。 温故而知新。 不远处丰滢和钟素正在晒被子,钟素踮脚看过来一眼,问道:“丰师姐,男女之事就这么吸引人?” “你往后试试就懂了。” “丰师姐有经验吗?” 丰滢白了钟素一眼,“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正说着。 三道流光疾速飞入青云浦,坠落到了名录阁那边儿。 ……… 第456章 大失所望 飞剑划过空气的清越鸣响,在青云浦名录阁停下来。 三道人影翩然坠落,衣衫兀自翻飞。 为首女子脸面清冷如霜,不施铅华,但发髻上斜插了根凤头钗。 正是让修仙界无数男修士浮想的白月光兰锦嫣。 其美貌与苏寒衣相比,也能达到“很有人样”的惊人程度! 兰锦嫣身后跟着的人,自然是楚钦和姜看玉两位徒弟。 十几年前。 兰锦嫣带着两名徒弟来参合宫交流,楚钦被随手击溃,感觉挺丢人。 这回到景州去办事,距离参合宫也不是很远,顺道拐了过来,也想找找场子。 美人儿都是很要脸面的。 正嗑瓜子的南宫月漓起身相迎,非常热情地扎起兰锦嫣刀子道:“十几年未见,兰师姊道行越发精深,妹妹我望之不及,就是老了点啊,我记得兰师姊好像快要过一百六十岁寿诞。” 兰锦嫣皮笑肉不笑,“还早!” “两位贤侄真不错。” “哪儿比得上青云浦的人才济济。” 南宫月漓撒开握着兰锦嫣的手,在裙子擦了擦。 “最近听到点关于凤栖山的事,不知是真是假。” 兰锦嫣明白南宫月漓这是要狗嘴不吐象牙了。 她冷笑道:“什么事。” “康回的徒弟到贵宗凤栖山比剑了?” 此事确实是有。 但是随着年纪渐长,相轲的剑术越来越犀利强势,在凤栖山比剑十六场,连胜十六场,尽显剑修风流。 这么打脸,兰锦嫣也不好意思宣扬。 “前些日子我到外面购置炼器材料,不在宗门,不太清楚。” 瞧着兰锦嫣言语不详的模样,南宫月漓不由得呵呵一笑。 凤栖山在五大宗门中,向来以弟子少而精着称,自诩个个天骄,此次小辈弟子被相轲打了个对穿委实很有意思。 她还思量若陆缺放到凤栖山遛一圈,效果又会如何? 闲聊过后。 兰锦嫣表明来意,说楚钦还想再和陆缺较量一场。 南宫月漓摇头道:“恐怕不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楚钦也比从前收敛了许多,傲气埋下了心里,他向南宫月漓拱手:“这是为何?” “陆缺资质平庸,如今已泯然众人 ,贤侄和他较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陆道友现在何等境界?” 南宫月漓摊手道:“筑基中期,修行速度之慢让童信都感觉到嫌弃,就塞到了我们青云浦。” 楚钦拧着剑眉,“这……” “你们远道而来,我带你们到接待处休息休息,交流的事情明日再谈,青云浦在参合宫不算大堂口,却也能找出来几个能让楚贤侄称心的。” 南宫月漓带三人接待处休息。 ……… 翌日清晨,天色晴朗。 楚钦沿着流经青云浦的小河闲走,同时瞻仰参合宫的修行气象。 很快到了青云浦筑基境的地盘。 韩迟花坐在河畔青石上,炼心养气,形容宛若枯槁。 楚钦见到这幕,就稍微绕远了点,他清楚这是命火归一,即将破境结丹的征兆,他如今到了筑基后期,但距离韩迟花这种境界还差些。 再往前走,一名筑基中期正在练习水系术法。 随着灵力的铺展,从小河中倒卷起几股水流,在空中结成许多冰莲花…… 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 楚钦嘴角扬了扬,继续往前走,就碰到正挥拳不止的钟素。 钟素主修飞剑,兼修仙武,还在北武宗学过几套拳术,拳法气势如虹。 她看见楚钦身上的“绣凤服”,知是凤栖山弟子,再一想,这哥们儿不是十几年来砸场子的哪个吗? 两人视线一错而过。 楚钦暗道这女汉子倒是不弱,灵力规模已经和他相当。 参合宫的同辈还真不能小觑! 正思量时,有道人影快步从楚钦身边超了过去。 身上带着一股兰气幽香。 楚钦抬头望去,超到前面的女子身着月白长裙,如瀑青丝由紫色发绳系着,耳畔带了悬珍珠的耳饰,身端凹凸饱满,款款而行之间带着恰到好处的风韵,宛若经行山野的妩媚仙子。 这身材可比他那娇小的师妹姜看玉好太多了。 楚钦被对方背影吸引,冒昧地看了小半刻,脚下绊到石头才回过神。 “道友?” 前面女子蓦然回眸,端庄美艳的脸更让楚钦狠狠地惊了一下。 仿佛看到梦中的白月光。 戴珍珠耳饰的女子自然是雪初五,她和楚钦十几年前也曾见过,不过毫无印象,出于对外宗弟子的礼貌,微微点了头。 楚钦借故搭讪道:“在下楚钦,家师兰锦嫣和南宫掌事是多年好友。” 在修仙界里“梅兰双姝”还颇有名气,提到师尊之名,平常修士都会给几分面子。 可惜—— 兰锦嫣自视和苏寒衣一档,苏寒衣却不知她是何许人也。 更没有主动在陆缺、雪初五面前提到过此人。 所以就没什么面子。 雪初五礼貌道:“楚道友是来找人,还是做客?我刚转到青云浦堂口没多久,各种事都不太熟悉,楚道友要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找我的师兄师姐们。” 这明显是不愿和楚钦多言,可楚钦却偏偏想多说两句。 “姑娘可否带在下四处走走,以免观摩贵宗修行气象。” “我还有事。” “那姑娘贵姓?” 雪初五道:“免贵姓雪。” 楚钦接机夸赞道:“姓氏都如此雅致,怪不得姑娘一身雪清兰质。” 应付这种搭讪伎俩,雪初五还是非常的轻松,淡笑道:“陆门雪氏!” 带门带氏,自然是表示有主。 楚钦讨了个没趣,干笑道:“没想雪姑娘竟已结契道侣,不知是什么人有这么好的福气?” “这和楚道友似乎没什么关系,我不多多说了,得回去。” 雪初五快步走回洞府,恰好陆缺从她的洞府出来。 看到这幕。 楚钦皱起剑眉,隔着几十步远向陆缺作揖,边走边道:“陆道友,久违了,不知陆道友是否记得在下。” 陆缺瞧了瞧楚钦,脸还真不太认了。 不过一身凤栖山的绣凤服,而有认识自己的,也就姜看玉的师兄楚钦。 “认得认得,楚道友风采更盛往昔啊!” “陆兄……”楚钦感觉陆缺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波动仅有筑基中期,不由得大失所望。 十几年前陆缺一拳挫败他,事情还历历在目。 本以为十几年过去,陆缺还会更强,谁想到现在居然只混到了筑基中期,灵力波动弱的好像只点燃一千团命火,作为对手实在不够格了。 楚钦道:“陆兄这些年修行似乎不太上心。” 陆缺就很喜欢和这种自命不凡的人打交道,笑呵呵道:“这十几年来,睡觉睡得比较多,当真没怎么修行。” “陆兄曾一拳将在下打出斗法场!” “要不你还我一拳?” “在下倒是想和陆兄到都斗法场和陆兄分个高低。” 陆缺慌忙摆手道:“打不过,打不过,我得陪我雪师姐去给花换土了,失陪。” 楚钦看着陆缺又钻进雪初五洞府,低声讥讽了句:“烂泥扶不上墙,废物!” ……… 第457章 只出一招 经过堂口大战洗礼,清晰地认知到筑基后期和筑基大圆满是何等战力。 陆缺对于这一层面战斗已经没有多大的兴趣。 十几年未见,楚钦能从筑基初期迈入筑基后期,资质运数想必都不错,可按照灵力波动的强度判断,撑天了能和钟素齐平,比死鱼眼师兄严高玄则大有不如,算不上很强的筑基。 以前陆缺能一拳击败他,如今一拳能让他灰飞烟灭。 没什么可交流的。 不涉及到实际利益的事,陆缺也懒得计较什么。 楚钦爱说就让他多说两句。 所以陆缺听见楚钦出口不逊,左耳进右耳出,选择了无视。 他拉着小板凳坐到雪初五洞府门口,拿着精巧的花铲,悠闲地给花盆翻土。 等楚钦郁闷地走远。 雪初五道:“楚钦来了,其师妹姜看玉必然也在参合宫,你不去看看?” “没兴趣。” “姜姑娘和咱们家渊源那么深……” 陆缺停下思量片刻,说道:“姜看玉好端端活到二十来岁,还活的很好,说明父亲和叔父求仁得仁,当年没有白遭罪!我瞧姜看玉那娇滴滴的模样,估摸也不会作奸犯科,其他的随她去了。” 雪初五惊讶笑道:“师弟,心性很有大长进!” “总是过了回生死关。” ……… 午后,连续六声悠扬钟声在青云浦扩散开。 这是召集筑基弟子的讯号。 陆缺跟随师兄师姐一并来到堂口小斗法场。 场前,南宫月漓、兰锦嫣、楚钦、姜看玉提前到了。 南宫月漓简略讲了两人登门交流的事,说谁有兴趣交手,可以主动登场和两位凤栖山翘楚试试。 陆缺站在人群后面,索然无味地摸出几粒红枣吃。 南宫掌事有点小题大做 上回楚钦来青云浦交流,因为年纪未满三十,青云浦这边儿三十岁的弟子不太好意思下场,所以才让他赢下几场。 如今没有年龄约束,能收拾的楚钦大有人在,根本不必让筑基弟子全部到场。 早知道不来了! 南宫月漓这回底气很足,含笑环顾着堂下弟子。 “谁愿意头一个登场献丑?” “弟子来吧。” 众人以为发声的会是钟素。 但是回头一看,却是站在陆缺身旁的雪初五。 雪初五转入青云浦,在堂口大战中却没有拿到与实力匹配的成绩,为堂口荣誉再添一笔,就想着趁此机会争口气。 她从师兄弟中走到场面,遥遥向南宫月漓拱手。 “弟子愿意领教凤栖山高招。” 南宫月漓扯着袖边儿迟疑了一下,这姑娘实力倒是有,但刚刚破身,不知是否能应对高强度的战斗。 她温声说道:“来的两位凤栖山翘楚实力非凡,你不用勉强。” 雪初五从容道:“弟子想试试。” “那……行,尽力而为就行。” “多谢南宫掌事。” 谈话间。 南宫月漓往后延伸过去,看见人群末尾的陆缺,眼皮直跳。 陆缺还在低头掰干红枣,估计是里面有虫,他把红枣掰开,低头吹了吹,一点都没有关注这场切磋的意思。 可真不当回事! 当然。 这种小打小闹,也用不上他。 南宫月漓转向兰锦嫣道:“这姑娘叫雪初五,苏寒衣苏师姐的亲传弟子。” “哦?苏寒衣教出来的弟子倒是挺儿女情长,这么早就结契道侣了。” “我倒觉得挺好。” “世俗!” 南宫月漓丢给兰锦嫣一个嫌弃眼神。 都小二百岁的老娘们儿了,醋劲儿怎么还这么大,非得要和苏寒衣去攀比;嫌别人世俗,你倒是开天门渡真仙大劫去啊。 南宫月漓道:“可以开始吗?” 兰锦嫣轻轻点头。 得到了两位长辈的允准,楚钦施展身法飞身登场,落地姿势很快,好像一柄笔直的长戈插在小斗法场上。 随后横划剑指,飞剑便竖直地悬垂在身前四尺。 剑尖指地,倾斜一圈劲风。 “帅气!”丰滢多少带着点坏,带头鼓起了掌。 她鼓起掌,后面师兄弟也跟着鼓掌。 不知道的会以为青云浦弟子愿意捧场;知道的都懂这是丰滢要看耍把戏了,她的性格和陆缺颇有相似处……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一遍。 接着雪初五平静走上小斗法场,在距离楚钦十丈的位置停住。 楚钦没想到是雪初五和他对阵,有点小兴奋,乃至于联想到这是自己魅力所致,心神不由得一晃,飞剑跟着略微晃动。 纵然雪初五已经结契道侣,可被这样的美人青眼,也是很让人浮想联翩。 说不定还有等出墙红杏的机会。 毕竟。 陆缺算是什么玩意儿,当年了了,今未必佳。 如此美人跟着他实属明珠暗投。 楚钦的嘴角勾了起来:“雪姑娘,是不是陆兄让你很失望?” 此话一出,雪初五眼眸立即闪过阴翳,纤指往上抬了抬,漫不经心地掐动指诀,使灵力四面铺展。 “楚道友话太多了。” “我只是为你感到惋惜。” 雪初五冷声道:“你算哪根葱?我用的着你替我惋惜。” 楚钦耸肩笑了笑,“那就请了!在下先让雪姑娘三招。” “你……很无聊……” “尽管来。” 雪初五衣袖摇荡,《九鼎积雷》运转,霎时间小斗法场上风云变色,笼罩一片浓重黑云。 凭心而论。 收取雷池青砖后的雪师姐,在同辈之中非常强。 没有表现出来强势一面,只是因为十年未曾真正出手,陆缺回归以后,又被陆缺的光芒所掩盖。 但是她单独对阵时候,给予对手的压迫感极强。 当黑色的浓郁覆盖了小斗法场,雷性充斥空间,楚钦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儿,剑指绕动三圈,驾驭飞剑倒卷,在身前凝聚出了一面剑气光盾。 “除了师弟,筑基层面没有人还能让我三招。” 雪初五心里思忖。 同时变幻指诀,汇聚天地雷性于一念之间,从黑色云层引起暴烈无比的闪电,但见如成人手臂粗细的白光横绝空间。 轰! 白色闪电砸在楚钦的剑光盾上,使斗法场都跟着晃动起来。 白光中的雪初五蓦然转身,缓缓向场下走去。 “还没有……” 楚钦一个完字没说出口,第二道白色闪电劈落下来。 那天。 雪师姐只出了一招,一招以后,转身离去,没有回眸。 十二道闪电从她身后倾泄而下。 ……… 第458章 法相变幻 闪电劈打在形状如伞的剑光盾,光芒四溅而开。 激荡的灵力使飞剑剑身晃出残影。 这是第六道闪电了。 楚钦全力运转剑诀抵挡,三千命火燃烧至极限,绣凤服剧烈翻卷,荡开一圈一圈肉眼可见的灵力波纹。 但磅礴如海的灵性之中,他的剑意依旧晦暗如烛火。 风中一灯,即明即灭。 超负荷的催动剑诀,楚钦的身体渐渐不堪重负。 血脉贲张,耳中嗡鸣不止,鼻孔流出一缕血迹。 白色闪电持续劈落,第十道轰然将剑光盾击碎,承受重压的飞剑弯曲如弓,几乎要崩断,“嗡”的一声后,弹飞到了场外,斜插在兰锦嫣脚下。 失去防御,楚钦惊恐失色,只能将所剩的不多的灵力注入绣凤服。 红光从绣凤服上闪过,犹如灵凤冲天而起。 但是。 绣凤服和落霞衣等法衣,由宗门批量生产,材料寻常,防御力也非常有限。 第十一道白色闪电轰然劈落,绣凤服仅维持了两息,就被炸碎成褴褛布条,纷纷从楚钦身上剥落。 怎么会这么强? 楚钦看着雪初五窈窕背影,已经走到斗法场边儿,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 原来英俊的脸扭曲严重。 登场前有多潇洒,眼前就有多狼狈。 轰! 第十二道白色闪电劈落到楚钦脊背,爆裂性的力量在他体内炸开,把气息、灵力搅得乱如麻絮。 他蹒跚地往前迈了两步,喷出一大口血雾,仰面栽倒下去。 身上烧起缕缕火苗,冒起青色烟气。 更不体面的是四肢还在抽搐。 楚钦看见参合宫弟子似看可怜虫一样盯着他瞧,心中气怒交加,又涌出口血,自己把自己气晕死了过去。 此时雪初五刚好走下小斗法场。 她已经留手了。 否则这十二道闪电劈落下来,楚钦连昏过去的机会都没有,得直接魂归幽冥。 说起来。 兰锦嫣也挺倒霉,十几年前徒弟开始刚开始头角峥嵘,来参合宫就被打了脸;十几年后徒弟渐渐出类拔萃,来到参合宫又被打了脸,好像是故意来找抽。 而且两次还都是一招溃败,都是败在苏寒衣的弟子手里。 兰锦嫣傲人的胸脯微微起伏,可不管心里再怎么堵,美人的架子还是端着。 她道:“苏寒衣培养出来的弟子是有几分手段。” 南宫月漓内心暗骂,老娘们儿,不多端着会死? 徒弟都伤成这样,还故作镇定,也不怕他待会儿断气了。 唉。 南宫月漓吩咐杂役弟子把楚钦带回接待处疗伤,征求意见道:“兰师姊,第二场放到明天再打如何?我觉得你可以先回去看看贤侄伤势。” “死了是他学艺不精!” “也有可能是教导无方……”南宫月漓言语不详地嘟囔道。 兰锦嫣冷脸道:“嘴还是这么欠。” 南宫月漓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咱们接着第二场?” “看玉上场,和参合宫高足讨教!” “是。”姜看玉拱手应声。 十年过去,这位祖籍吴州的姑娘,容颜没有太大的变化,仍然娇滴滴,脸颊仍然有点婴儿肥。 看起来宛若十六七岁。 她向场下的参合宫弟子行礼道:“请诸位道友赐教。” 上场来得及争先的钟素,捋起衣袖飞身登场。 这场注定也没什么悬念。 青云浦必然会赢。 ……… 黄昏,暮云远横。 陆缺和雪初五回到洞府,做了几样家常小菜,围桌吃饭。 没谈和楚钦交手的事,毕竟这并不值一提。 当初击杀白骨道人,雪初五就曾斩杀过筑基后期,随后拜访四州之地的修行世家和宗门,交手经验已经颇为丰富,根本不是楚钦之流能比较的。 她看了看陆缺:“明天去召康郡给你做几件衣服。” “出去走一圈也行,过了这段,师傅肯定要带咱们修行,就没什么时间了。” 苏寒衣这几日没找两人,只是因为堂口大战刚刚结束,担忧他们没休养过来,让他们喘口气,随后肯定还得恢复从前的严苛修行。 提到此事,雪初五心有余悸地放下了筷子。 跟着师傅修行,进展快是快,可每次修行完回来,好几天都恢复不了,想做点别的事也有心无力。 令人敬畏啊。 她可是才和陆缺到食髓知味的初期,正待体会人生美妙。 “师姐我还想多偷一段懒儿。” “呵呵。” “笑什么,也不知道是昨天早上急匆匆跑来,关上洞府门,就把我扔到床上。”雪初五娇媚地横了陆缺一眼。 事实俱在,陆缺没脸儿狡辩,看饭菜都吃的差不多,起身收拾碗筷。 夜色很快降临。 两人再次进入深入交流环节,以弥补遗失的十年。 当时流了多少泪,如今就得流多少汗。 雪师姐也是斤斤计较的人。 ……… 陆缺睡了一觉,醒来时是卯时中,得益于雪初五雷阳正体的好处,经数轮交流,他体内再次出现雷性淬炼命火的状况。 效果肯定比不得合籍双修猛烈,但如此细水长流,也能缩短凝炼命火的过程。 这就是修行的快乐! 陆缺披衣起来,坐在石蒲团打坐炼气,感觉以如今的修行进度,再有一个月就能凝炼第八轮命火。 而即便平常打坐运转《断古心法》,进入伪金丹境的状态也变得极其容易。 修行,似乎水到渠成。 陆缺心中有所悟,凝聚仙武道罡合在虚暴的双掌之间。 青色仙武道罡汇聚成球,缓缓地向内塌陷,显露出人身模样,三寸高低,好像微缩版的自己。 法相—— 陆缺嘴角不自觉勾起,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控制法相变幻。 “如果我把四丈法相化成一丈大小,使之更加凝聚,应该能够硬接金丹初期的攻击了。“ 呢喃了一句,挥散仙武道罡,陆缺开始静坐散神。 雪初五已经醒来,轻手轻脚下了床,但似乎觉得双腿略微虚浮发软,又坐在床边儿休息片刻,才开始整理床铺。 今天还得去召康郡,得早早收拾! 她觉得还得再买几床床单被面,因为有一床已经破了。 ……… 第459章 难以启齿 出门前,陆缺点检了一下咫尺空间中的银票。 总共还有一千四百多两。 陆缺在宗门还有每月四两的月例,足够生活所需,银票其实也花不出去,便想着到今天召康郡,通过钱庄给陶三门汇一千两。 流光似水,算起来离开锁龙镇已经有二十年。 当初的陶百总恐怕老了。 他升了千总,每月的饷银也没多少,还要时常接济那些心存良善的罪民,肯定存不住养老的银子。 要买酒喝,都得搜钱囊角。 而其膝下也无子女,老无所依,日子八成不会太好。 陆缺希望心存仁侠之心的陶三门,有银子安度晚年。 锁龙镇上那些有恩于他的人,他始终未忘! 再说。 陆缺真到了缺银子使得的时候,戴上罗刹鬼面面具,找几位作奸犯科的人,行侠仗义就好了。 红尘三千,从不缺奸恶之辈。 …… 陆缺把银票整理好,和妆点的雅致美艳的雪初五一并出门。 吸收过九滴地灵浆,又得到朱与梦里身的血液,陆缺已经不怎么算人…… 他觉醒了一门独属于自己的天赋神通。 敛藏! 此法能把修士的气息完全收敛于内,滴水不漏。 装出筑基中期的道行,和真正的筑基中期没有任何区别,就蕴藏于眉心神轮的性光也减弱到了相应的程度。 于是和筑基后期的雪师姐并肩而行,就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意思。 鲜花好像还越发娇艳了。 两人到名录阁和南宫月漓打招呼,兰锦嫣和姜看玉也在。 姜看玉娇怯地和陆缺示好道:“我已经弄清当年的事情,也为你父亲和叔父立了灵位,常常都会祭奠的。” “哦。” “我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但有吩咐,在所不辞。” 陆缺打量了两眼姜看玉,这姑娘倒是逐渐有了知书达礼的风范。 倘若父亲和叔父赵知远能见到她如今的模样,应该会很欣慰。 只是以仁侠之心行事,又何须报答? 陆缺也不愿让长辈的英名染上污点,他道:“借一步说话。” “陆道友请。” 两人沿名录阁的台阶下来,走到小河河岸。 陆缺开门见山道:“救你的不是我,我也不需要你报答,但是我父亲和叔父以仁侠之心行事,救了你,最起码不希望救的是个祸害。” 姜看玉皱眉错愕,她也没干过坏事。 陆缺继续道:“如果说要报答……” “陆道友但说无妨。” “往后在条件允许、实力也允许的情况下,你做两件扶危济困的事,就算是报答他们了。” 没想到陆缺的要求竟是这么简单,姜看玉面上轻松道:“就这些?” 怎么地? 还想以身相许不成,那可是恩将仇报了。 在陆缺的眼里,姜看玉小巧的姿色跟雪初五、柳离相距甚远。 陆缺可以放下,但并不想和姜看玉有什么交集。 他干脆地说道:“就这些。” 姜看玉深呼了一口气,“可这样总让我觉得亏欠你。” “不欠不欠。” “那你以后若需要什么修行资源,可以和我说,我会尽力帮你拿到。” 陆缺笑呵呵地敷衍道:“好好好。” ……… 按部就班地修行,并且有雪初五的雷阳正体辅助,两个月以后,陆缺服下了养熟的三返精炼丹,顺利凝炼第八轮命火。 距离命火明净就剩最后一轮。 芒种节气这天。 陆缺和雪初五被苏寒衣拉到尽海边儿修行。 随着道行渐高,苏寒衣对于两人操练程度提升了几倍,不到一个半时辰,雪初五就被累倒在海滩上。 陆缺朝海滩望去,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儿。 严师出高徒的代价委实很高。 这时。 苏寒衣已经雷厉风行地走过来,冷声训斥陆缺道:“有什么可心疼,将来她若是遇到什么危急情况,你能去替代她?不吃修行的苦以后就得吃修仙界的苦。” “师傅。” “管好你自己!” “不是……”陆缺言语踟蹰,不好意思了起来。 勤谨修行确实应该。 不过这段时间雪初五练的太累,每每回去后,三五天都休息不过来,严重影响到朝云暮雨的欢娱环节。 既影响心情,也影响修行。 陆缺资质差这点,此时也表现出来,仅依赖自身苦修,命火根本没什么反应。 所以还得借助雪初五雷阳正体的雷性。 但怎么和苏寒衣讲呢? 别看苏寒衣已经活了几百年,但在男女之事上所知甚少。 陆缺踟蹰许久,在心里组织语言,免得一口就被苏寒衣认定为下流。 好半晌之后才道:“师傅,就是……我和雪初五如果能天天同席同枕,凝炼命火的进程会快很多。” 苏寒衣满脸诧异,“你跟我讲这么做什么。” “您懂那种事吗?” “放肆!” 看苏寒衣眼中聚拢阴云,好像马上要发火,陆缺警惕地后退几步,为难道:“我没有任何轻薄您的意思,我是想您说,把她训练的太累,我就不忍心和她同枕同席了 。” 苏寒衣大概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美艳脸庞微微一红。 “那她就不修行了,只配合你?” 配合?从前都是主动的,陆缺心里闪过一丝杂念。 “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师傅可以把雪师姐的训练强度降低些,能让她缓过来,她凝炼命火、破境结丹总比我容易许多。” 苏寒衣略作思考道:“那行,她现在修行进度倒可以暂时放缓。” “师傅英明。” “之前说过要传你一门绝学,现在你差不多可以学了。” “嗯?” 陆缺前世传的《万化无尽》,始终是苏寒衣心里的头等大事,想着早一日将这门绝学归还于他。 苏寒衣道:“我先教你心法口诀。” 陆缺慌忙摆了摆手道:“别别别。” “你不愿意学,这门绝学比你想象的都要强悍万倍。” “不是我不愿意学,但时机不行,弟子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神功秘籍,也不是极品灵器,所需的是脚踏实地地把道行提升起来,说实话在北武宗学的《撼星拳》,我都还发挥不了真正威力,再学别的,怕贪多嚼不烂。” 苏寒衣看着陆缺,美眸渐渐深邃。 徒弟虽然不及前世风采之万一,但依旧非常有主见。 对于各种事都有自身的规划,不受外物诱导。 这点难能可贵。 或许是太心急了,苏寒衣收回视线 轻叹了一声,说道:“那就先不学。” ……… 第460章 腐蚀时间 烈日炎炎,靠近真元岛北部火山的区域更为炎热。 在一片寸草不生的黑色乱石之间,水分好像早已蒸发殆尽。 空气里连扭曲的气浪都没有,仅有催人烦躁的热风。 一名女子正在烈日下挥锄,额头上的汗珠不时滴落,又在乱石上迅速蒸发,留下滋滋的响声。 而女子正是陆缺三桥镇的乡亲吴婴。 她已经长了个俏丽的大姑娘,难得的是依旧保持着少女时的天真率性。 天然去雕饰,宛若小宁河里面的莲花。 吴婴进入修仙界也有年头,渐渐知道原本可望不及的真元宗,只是无虚海上的小宗门,出了吴州以后就排上号那种。 而且宗门还很穷。 典籍稀少,资源匮乏,大部分东西都得自食其力。 可以说有些糟糕。 只不过吴婴并不嫌弃真元宗,相反,她觉得师兄弟和睦相处的宗门,比外面的大宗门好上百倍。 何况真元宗还是自己家乡的宗门? 吴婴在火山下面,采了许多石头,身后已经堆积有上半块。 每块都有铺地青石大小。 这些石头可不普通,都是品质很好的铁墨石。 拿到了黑石岛坊市出售,每块都能卖十丹劵以上。 而赚来的丹劵宗门只抽取四成,剩下的全部都归自己所有。 所以修行上的事情做完了,吴婴经常来火山脚下采铁墨石。 赚的来丹劵…… 她不买其他人的修行资源,只买毒草毒果。 毒—— 让吴婴的修行速度达到了无人可及的极致速度。 如今修仙界以康回一甲子结丹,为修行速度之最;其徒相轲或许能青出于蓝,在五十几岁结丹,声名播散已久。 但是没人知道。 出身自三桥镇的小姑娘,在落魄的真元宗里,依靠服毒加快修行速度,仅用十五年就已经筑基大圆满! 吴婴的道行超过了资质极高的小师叔董无间,超过拥有极品灵器“玄清万流珠”的杜青青。 如今已经和师傅林月蘅旗鼓相当。 这点在真元宗无人知晓。 吴婴也不敢和外人说起,她翻阅许多古籍、询问过许多长辈,也没有弄清楚服毒就能快速提升修行速度的体魄,究竟属于哪种异变体魄? 不明之物,当属异类。 说了恐怕会被大能修士抹杀。 另外。 出身自江湖世家的吴婴,仙侠情结深入骨髓。 侠是什么呀? 那是平常不显山不露水,在别人危急时刻才会出手的人物。 要救人于水火,挽大厦于将倾。 吴婴神之往之,心里就想着,平常和师兄弟交手赢了不算什么,等哪天有强敌登门挑衅,三拳两脚慑服强敌才是英雄好汉。 到那时候,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还不得佩服死她? 师傅也得惊叹,宗主也得感恩。 那才叫威风。 出于这两种原因,吴婴一直隐藏道行,平常只以刚入筑基中期的水准示人。 她隐藏道行的方法不同于敛息术,而是从神魂中散发某种奇异力量,如雾一般笼罩着体内灵力。 非常隐蔽,至今无人察觉。 ……… 开采上百块铁墨石,收进了空空荡荡的咫尺空间,吴婴驾云飞回洞府。 她和当年照顾陆缺的老修士胡塘关系很不错,回来时候,胡塘拎了十几个粽子送给她。 “瞧把你热的,又去采铁磨石了?” 吴婴笑眯眯道:“采了二百块呢,等明天到黑石岛坊市卖了,就给您带酒喝。” “粽子我拿走了。” “热热再吃。” “知道,知道。” 吴婴迅速钻进洞府,先把脑袋扎进水桶里降了降温。 然后一抹脸,在另一个水桶里连舀了几瓢冷水灌下去。 她饿得也很厉害,哪儿管粽子冷热,剥掉皮就连吃了七八个,粽子皮放在桌上也不愿立刻去扔。 累啊! 吃饱喝足,吴婴有了困意,四仰八叉地扑到床上就去睡。 没多大会儿,已鼾声均匀。 进入梦境。 一片瑰丽的天地展现的吴婴面前,在望之中,两头大如山岳的乌龟,托着洁白如玉的城池在云雾里缓缓前行。 “上界就剩两座城了吗?看来你的气数将尽,出来我送你一程,就此了结上界。” 这话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却是从吴婴口中说出。 洁白如玉的城池飞出一名青衣人,相貌与陆缺的相貌相似。 青衣人道:“纪元劫灭后的余孽可真不少,但这不是你们的时代!” “真仙都死的七七八八了,你再怎么负隅顽抗,也阻挡不了我们的降临,我们大可以抢了属于仙妖的时代。念你从人身修到这般本领不易,做我的信徒,我还可以留你一命。” “你也配?” 吴婴怒笑道:“狂妄。” 青衣人笃定自若,向吴婴伸出了两根手指,“既然你先来了,今天就留在这里吧。” “就凭真仙的手段也想杀我?” “可以试试。” 吴婴指尖凝聚出一粒黑色毒液,信手弹了出去,毒液穿过空间,落到了一道无形的细丝上,向着两段迅速腐蚀过去。 她颇为得意道:“我的本源毒液蕴含大道中的腐蚀之力,化一切为腐朽,如果腐蚀了你过去和未来的时间线,你不过就是留在这一个刻钟的现实切片,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青衣人笑看吴婴道:“听起来还真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 “你以为会影响到什么吗?” 青衣人手指一划,竟然主动将自己的时间线截断。 吴婴骇然大惊道:“你居然不受时间线影响?” “我走过来的时间里,已布满了我的气息与心念,与现实共存,你如果有把过去全部抹去的能力,倒是能和我较量,可惜,你没有。” 青衣人冷眼扫了吴婴一眼,吴婴心里开始慌乱,本能地向后倒退。 青衣人又道:“你得本源毒液的确是祸害,我只好杀到你本源破灭。” “小子,你——” “你们这样的存在也会怕?那会不会被我们人族杀死呢?” 青衣人一步踏出,周围的现实就开始塌陷,从既定存在化为虚无,疾速地延伸到吴婴的跟前。 ……… 第461章 未必不好 吴婴旋身遁走,瞬息之间已经穿过上界残破不堪的禁制结界,立身于无垠星河。 “算你狠!” 不甘的话刚刚落定,青衣人的灵念就如水波般扩散到了星河深处,轰然在四面八方回荡,“还逃得了吗?” 下一瞬。 吴婴就看见星河中升起一轮巨大的太极轮盘。 阴阳双鱼转动之间。 万千星辰仿佛落入时光逆流,偏离原来运行的轨迹,坠入太极轮盘的平面,化成芥子微尘,顷刻崩碎。 那一幕,星河倒流,现实塌陷。 青衣人的宏伟法相从星河深处升起,掌中托着太极轮盘,如握苍穹宇宙。 而掌纹便如分开星系的虚无鸿沟,长以光年计。 他既道法,既现实,既过去未来。 既不可思议。 吴婴从未想过真仙能修到如此境界,在浩大的现实,感觉到灵魂的战栗,不住横渡虚空逃遁。 但她的速度赶不上星河逆流的速度。 一旦落入太极轮盘,就会随着现实坍陷而消亡。 无奈下。 吴婴只能划破眉心,祭出所有的本源毒液,化成淹没数百星球的黑色毒海,延缓现实塌陷的速度。 现实塌陷的力量和大道中蕴含的腐蚀之力,在虚空中激荡,形成一道犹如分界线般的“界膜面”。 星辰落到界膜面上,其现实迅速塌陷成虚无。 物质根本堙灭成了照亮宇宙的长光。 一痕一痕,纵横无尽。 借助现实塌陷延缓的刹那,吴婴再次仓惶逃遁。 只是青衣人似乎早已算计到这些,宏伟法相的手指在星河中一绕,数千星辰堙灭的长光,在其直接化作了雷霆,直劈落到吴婴的眉心。 轰—— 伟岸的力量在吴婴体内炸裂,肉身接连毁灭,从她身上化为飞灰。 她,本有九相三千身! 可在这次剧烈的轰击中,仅剩下了九相一身。 上界。 青衣人的本体突然晃了晃,嘴角溢出一缕血迹。 青衣人的术法神通不可估量,但受限于真仙的体魄,他本身也承受不住这种神通威力,体内有本源在持续耗散。 他遗恨道:“今天就留你一身!” 星河中法相骤然消失。 一切恢复平静。 然后原本璀璨的星河已经被磨灭大片,化成黑暗空洞。 吴婴情况更糟,三千身仅剩一身,连本源毒液都已经彻底耗尽,无上的地位随之降格,从不朽变成了寿命悠久。 她脑海里还在轰鸣作响,阴狠地凝视一眼无限远的上界。 “早晚我们都会斩尽修士一脉,而你,我会亲自去杀,千年也好,万年也罢,此仇永世不消。” ……… 梦境戛然而止。 吴婴从梦境里醒来,脑袋里面还有雷声嗡鸣,微微抽疼着。 姑娘坐起身,满头大汗,攥住拳头瞧了瞧头,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这梦有趣哇,打的真猛! 唯一遗憾的是却是作为反派出现。 吴婴端起下巴笑嘻嘻地自语道:“这一定是我从前太想和陆缺哥攀比,连梦里都在和他打架,还打输了。唉,下次再做梦,我要当正面角色。” 吴婴的情况和陆缺太为不同。 陆缺是神魂入轮回,再世为人,还有前世遗留的灵器以及许多刻意安排的机缘,明白些前世的事。 但吴婴属于…… 九婴被陆缺的前世磨灭本源,磨灭两千九百九十九身,身份降格;在陆缺父母成婚时候折损数相强行降临到世俗,又被说书人镇杀本体,剩下一缕的分魂。 几经波折后,跟前世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小。 她认为九婴就是梦里的自己,打架全部都是少女时候想要和陆缺攀比,就在成年折射了梦。 什么仇啊恨啊,没有的事。 相反。 吴婴在长大懂事以后,心里对陆缺满怀感激。 三桥镇就这么两棵修士的苗,谁都希望对方仙运恒长。 而且陆缺从前在真元宗时,还给吴婴赠丹送药,嘱咐杜青青多照顾她,这份恩情吴婴也始终记着。 绝不可能因为一个梦就和陆缺为敌。 起码现在不会。 吴婴坐着寻思了会儿,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先去扔桌上的粽子皮。 出门恰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林月蘅。 真元宗氛围融洽,林月蘅也很心疼自己这位小徒弟,一打照面,就伸手掐了掐吴婴脸颊。 “瞧你晒得,脸都给晒红了,又去采铁墨石了是不是?” 吴婴咋舌笑道:“弟子可闲不住。” 林月蘅从衣袖取出一瓶火返丹,塞进吴婴手里,“修行本来很苦,该歇就歇歇,咱们真元宗不是大宗门,不用和外面的修行攀比,自己尽力就好。” 火返丹在参合宫那种大宗门不稀罕,不管资质如何,到了筑基境,每月都能按时领到两枚。 但真元宗可没这么阔气,平时都是弟子收集材料,请长老炼制。 一瓶火返丹已很难得。 吴婴知道林月蘅手里也不富足,慌忙拒绝道:“师傅,您马上就要破境结丹,这丹药您自己留着用。” “我破境结丹可不容易,还不如让你们涨点道行。” “师傅肯定能破境结丹。” “拿下!” “我攒的还有,师傅,不要了。” “……” 两人推来推去,吴婴拗不过性格如女汉子的林月蘅,最后还是收下火返丹。 但心里却想等过一段儿,就找理由换回去。 反正火返丹能给她带来的道行提升微乎其微。 吴婴捏着手指踟蹰道:“师傅,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当师傅不就是授业解惑。” “就是如果我和其他修士都不同,修行起来就像个怪物异类,手段也很歹毒,您还认我这个徒弟吗?” 吴婴低着头,小心翼翼。 林月蘅不知吴婴为何问出这古怪问题,抚着她的额头道:“你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师傅替你出气去。” “没有,我就是想问问。” “那师傅告诉你,只要你行事无愧于心良心,就算变成了怪物丑八怪,天下修士都会和你为敌,师傅也会站在你前面。” “嗯。” “你到底怎么了这是?”林月蘅看到吴婴眼波泫然,伸手在她眼角刮了刮。 吴婴转忧为喜道:“我不在天下最好的宗门,我却有天下最好的师傅,所以很开心。” ……… 第462章 送上门来 翌日清晨。 吴婴带上近期开采的铁墨石,飞往黑石岛坊市交易。 一路上穿破云海,又俯掠到海面,与翱翔的海鸥并排而飞,欢乐悠哉。 霞举飞渡是很多少年的梦想,吴婴小时候也常常幻想会飞,如今学了飞行术法,怎么能不弥补小时候的缺失? 路上不快不慢,将晌午时经过凌月塔。 真元宗和凌月塔关系不睦。 吴婴绕路而行。 这可不是惧怕凌月塔,主要原因是凌月塔的女弟子胸不大脾气却大,自以为是,说话总是刻薄,让人感觉很烦。 陆缺当年对此也深有体会,仅仅多看了凌月塔女弟子一眼,就被一位雀斑女修认为是有想法。 又飞了一会儿。 海面上渐渐荒芜,看不到什么海岛与过往货船。 一名女修士突然从后面赶上吴婴,询问道:“道友,请问长灵岛怎么走。” 吴婴回身打量。 只见女修士眼含桃花,面容妩媚,风尘气浓郁的好似青楼女子,值得注意的是手指缺了几根。 这应该是混迹无虚海的散修。 吴婴很清楚无虚海上的散修,常常相互厮杀争夺资源,便不想和女修士做过多的纠缠,指了指东南面。 “就在那边儿,大概还有二百里。” 女修拱手拜谢。 在吴婴转身要离去时候,袖中突然射出一道银亮飞刃,直刺吴婴后背。 感知到背后灵力波动,交手经验还不算丰富的吴婴蓦然回身,便觉胸口一痛,低头看去,那柄飞刃已经连根没入血肉。 “你……为什么……” 面容娇媚的女修撇嘴笑道:“小妹妹,听说你在真元宗上非常勤奋,有事没事都要去采铁墨石,这些年积蓄颇丰吧?姐姐我正好借你的丹劵使使。” 吴婴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真元宗不是没我们的人。” “你……” “赤霄吕荷花!”吕荷花有恃无恐的看着吴婴,笑容极其灿烂。 吴婴胸口被刺穿,不知能活与否,但听到吕荷花的话却先替师兄弟们担忧起来。 宗门若是有赤霄组织的奸细,往后死的人恐怕更多。 她转身遇逃:“我一定把会此事禀报宗主。” 吕荷花撇嘴笑道:“小姑娘,刺进你体内的飞刃带有金丹蛇妖的剧毒,不用十几息毒性就会蔓延到周身经络,彻底毁了你的道行,你走不了的。” “啊,有毒!” “何止有毒,即便是元婴修士中了这种剧毒,也不可能完好无损。” 吴婴低头看了看胸口,正在流血,但除去因血肉撕裂带来的疼痛以外,并没有任何不适,反而通泰舒适,仿佛穴窍玄关全部打开,灵气周转如江河奔腾。 渐渐地。 吴婴的眼睛完全变成黑色,漆黑如墨。 “呵呵,你劫错了人。” 这小姑娘的性命如此顽强?吕荷花心生诧异。 既然剧毒飞刃没有将之击杀,那就亲自动手吧。 吕荷花翻掌扑向吴婴,“送你上路。” 轰—— 在吕荷花发掌的同时,一道红色雷霆落到了吴婴身上。 金丹劫雷! 吴婴遇雷头痛的毛病又开始发作,抬头望天道:“好吵啊。” 这时吕荷花的掌印已经下来。 吴婴随手挥掌,空中赫然出现一道高十丈的黑色掌印,轻易冲散了吕荷花这掌,从其身上碾压过去。 流光一瞬。 吕荷花就感觉到身体开始腐蚀,她很清楚地看见手掌血肉消失,露出森白骨骼。 “这?” 吕荷花甚至还没来得及恐惧,娇媚的脸就从鼻尖化为腐蚀风化。 海风吹了过去,吹落万千青丝。 刚还有恃无恐的吕荷花,在转瞬间就腐蚀成了一副骷髅骨架。 生机散尽,灵力散尽。 无声无息地落入无虚海之中,被卷入海浪。 不久后。 海面飘起了一件衣裙。 而这片海域的天空完全被劫云覆盖,持续地往吴婴身上劈落劫雷。 吕荷花不但给吴婴送了人头,还送来了她最需要的剧毒。 毒性越强,她的修行进度越快! ……… 参合宫,青云浦堂口。 连续两个月的高强度的修行,着实让雪初五有些噤若寒蝉。 但如今总算降下来了。 难得! 而她连续两月长夜青灯,素淡已久,体内渐渐恢复以后,难免就有些心痒,黄昏时贴着洞府门门边把陆缺喊了进来。 “怎么蹑手蹑脚的?”陆缺进门问道。 雪初五旋身一转,衣裙旋动,宛若适时而开的牡丹。 然后抿着嘴娇笑起来。 陆缺看明白了。 雪师姐这是穿的太少,身上除了一件外罩的红裙,便空无一物。 她眼睫低垂道:“师弟不来找我,就不怕我过几年人老珠黄。” 陆缺刚练完刀,欲念不浓,先坐下倒了杯水喝。 “以师姐现在的修行进度,再过几年就能破境结丹,到时灵气反哺根本,只会越来越年轻。” “我给你烧茶。” “不用。” 雪初五见陆缺脸上有汗未落,拿着巾帕为他拭去汗珠,又道:“等修到金丹,咱们就回吴州家里去看看。” 陆缺点头道:“我也是这想法。” “到时候咱们就种桑养蚕,过两年普通百姓的日子。” “好。” 两人聊了会儿,到月上柳梢头,天时地利恰好,自当人合。 雪师姐兴致很高,异常主动。 一夜旖旎,不必赘述…… 第二天。 陆缺从雪初五洞府出来,时间已经到了寅时三刻,阳光炽烈晃眼。 他准备去藏书楼借几本关于破境结丹的典籍,以便为破境准备,走到名录阁时,李望正匆匆飞来青云浦。 “李师兄?” “我正找你呢,跟我回望月谷。”李望落下云头就拽住陆缺手臂。 这是魏宝恭诈尸了吗? 陆缺心念一闪道:“什么事,这么急。” 李望皱起脸:“天渊剑宗来了两个人,点名要找你,我估摸肯定是找你挑战!童掌事派我来叫时候,我听见童掌事称呼其中一人为康道友,疑心是天渊剑宗康回,这位前辈可真了得。” “天渊剑宗?” “这绝对错不了。” 陆缺脸色一滞,理了理衣襟,“李师兄看我这身装扮不算寒酸吧?” 李望压低声音调侃,“怎么着,你跟康前辈还有一腿?见他就得打扮的帅气。” “她徒弟是我青梅竹马!” ……… 第463章 再见柳离 陆缺匆忙赶到望月谷名录阁,心怀忐忑地往会客厅里望过去。 童信和康回正面对坐,柳离坐在下首。 从天渊剑宗到参合宫两万多里路,青梅竹马的姑娘有些风尘仆仆。 她的容貌和十几年前比,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多了几分温婉风韵。 陆缺快速留意一眼,踏入门槛儿,先拱手向康回行礼。 四面相对,一段恩怨皆埋于心底。 当初被康回当做祭剑的牺牲品,陆缺记忆犹新,也不是没想过等实力足够时候,想办法做了她! 只不过如今康回做了柳离师傅,又对柳离照顾有加,这种念头就淡化了许多,几乎磨灭。 康回活着对柳离大有益处。 而场面上的事,礼数自然得到位。 心里咒骂康表姨不能生养的同时,陆缺笑容可掬地行着礼道:“见过康前辈,见过童掌事。” 康回仪态万方,声音极富磁性,“老远看见陆小友就觉得凌厉逼人,英姿勃发,几乎不敢认了,到底是参合宫培养的俊杰,我印象里可没见过这么出众的后辈。” 听听,这话多他娘的虚伪。 童信甘拜下风,低头喝茶,喝到嘴里几片茶叶,又吐到了茶杯里。 陆缺皮笑肉不笑:“康前辈谬赞!” “你和柳离多年未见,去说说话。” “晚辈如今转到鄙宗青云浦堂口,还请康前辈移步到青云浦叙话,那边儿许多师兄弟也早想瞻仰第一金丹的风采。” 虚与委蛇了几句,陆缺带康回、柳离赶回青云浦。 柳离已经事先知道陆缺安然无恙,又经几个月缓和,见到陆缺,就不会像当时雪初五那样的情绪激动。 师傅康回还在身旁,激动又能怎样? 柳离问道:“怎么转堂口了?” “跟童掌事拌过几句嘴,惹得老家伙不高兴,就把我打发到了青云浦。” “这些年……” “待会儿再细说。” ……… 南宫月漓负责接待康回,陆缺带着柳离沿小河回洞府。 昔我往矣,今我来思。 来往之间已经过去十九年光阴。 柳离心里感慨颇多,但亲眼见到陆缺安然无恙,一下就觉得踏实了,眉眼间的颜色也渐渐明媚。 她安静地看着陆缺。 个头高了,身材也不像此前那么清瘦,皮肤也白了。 这样很好。 “雪姑娘呢?” 柳离这么一问,陆缺顿时心虚。 倘若柳离刚才直接来青云浦,那可就刚好赶上两人云收雨住的情形了,雪初五尚还春容满面! 那就尴尬了。 陆缺道:“应该在洞府。” “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她。” 边说边走。 走到青云浦筑基境的地盘,正在舒展筋骨的钟素猛然冲过来,搂住陆缺肩膀,爽朗笑道:“师弟艳福不浅啊,还认识天渊剑宗的大美人儿,介绍介绍。” 钟素性子大大咧咧,犹如哥们儿,倒不会惹人吃醋。 陆缺推开钟素胳膊道:“柳离。” “柳姑娘这身段真好啊,跟我丰师姐有得一拼。” “钟师姐哪儿那么多废话?去杂役堂帮我搬几个西瓜、一瓮葡萄酒、反正好吃的都拿点。” “还给你当丫鬟了,好好好。” 钟素飞身而去。 柳离浅笑道:“你这位师姐真活泼。” 陆缺点头,“青云浦这边儿的师兄弟有个主心骨,关系还都不错。” 说着说着就到了雪初五洞府门前。 雪初五出门相迎,满脸笑靥,“柳姑娘来了,我可想你想了好久,一直说要到天渊剑宗看你来着,就是师傅训练严苛,没能抽出空。” 女人啊。 陆缺略感无语,他从来没听雪初五说过要去看柳离的话。 可偏偏就这么顺当地说了出来。 原来虚伪的不止康回! 两位美女相对而立,言笑叙话,相貌平分秋色,身段各自窈窕。 在芦苇吹动的河岸美不胜收。 不过要是仔细论起来。 柳离还是比雪初五略逊一筹,毕竟雪师姐经历过春宵许多度,有了种艳若桃李的风韵,柳离相较来说略显青涩。 聊了会儿,雪初五把柳离推给陆缺。 “柳姑娘,先到陆缺洞府歇会儿,我去准备酒宴给你接风洗尘。” “麻烦雪师姐了。” “那儿的话,和我就当亲姐妹一样,千万不必客气。” “嗯。” 陆缺带柳离回到洞府,转身沏茶解渴。 柳离刮了陆缺一眼道:“你和雪姑娘把事办了,都不和我说,当我是个爱吃醋的小家子?” 柳离如今也是筑基后期道行,自然看得出来雪初五已非完璧。 天渊剑宗和参合宫远隔两万多里,不能时时见面,她也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陆缺。 雪初五无疑是很好的人选。 但结契道侣这么大的事,就算只把她当成相识多年的朋友,也应该通知的。 这么尖锐的问题,让陆缺颇感尴尬,虚握拳头轻敲额头。 “这……” “什么时候办的?” “事情可能和你想的不同,我和雪师姐办了那事,但没办那事。” 什么这事那事的,柳离被绕迷糊了,于是瞪眼过来。 陆缺凑到跟前,压低声音道:“就是说已经睡过,却没办结契道侣的仪式。” “你……你可真是能耐!这么对人家雪姑娘,人家乐意吗?” “实话说乐在其中。” “呸,我看是你乐在其中。” 陆缺把温度恰好的茶水递给柳离,有生以来很少的哄人道:“我俩何时办结契道侣的仪式也得顾忌你的感受,这十几年也让你等苦了。“ “唉。” 沉默许久。 柳离轻声问道:“我哪儿会生气了,你当初也是要到天渊剑宗去找我,才会在路途中遭遇劫难,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失去音讯会那么久。” 陆缺坐下来,简略叙述和魏宝恭之间的恩怨。 然后交待道:“这是参合宫内部师兄弟不睦的丑闻,你自己知道就行。” “我不会多嘴。” “这次你得在参合宫多住一段儿。” 柳离翻了一下眼,娇怒地看着陆缺道:“长大就学坏了,还想享齐人之美?我可得有正正经经的结契道侣仪式。” 陆缺冤枉冤哉,辩解道:“我是有点好东西送给你。” “什么?” “地灵浆。” “你有地灵浆!” 陆缺慌忙以指贴唇,示意柳离小声,说道:“别喊,如此重宝被人知道,必然会遭到觊觎,尤其不能被你那倒霉师傅知道,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柳离不满道:“你师傅才倒霉。” “巧了,苏寒衣自从收我为徒后,也觉得自己倒霉。” “你怎么直呼师傅名讳?” “她是苏萱大表姐。” ……… 第465章 河畔相谈 参合宫杂役堂的工农业科技,领先大夏司农司与工部一个时代。 待客时,给予弟子的配额更加丰盛。 钟素从弟子堂回来,不仅带了西瓜、香瓜等应季果蔬,还带着仲夏不该有的荔枝与柑橘等物。 而且荔枝和柑橘都没有灵气痕迹,俨然是纯技术手法栽培的。 非常不可思议。 钟素带了串荔枝离开,和雪初五一块儿给丰滢打下手做饭。 ……丰师姐兼有美色与实力,并且厨艺极佳。 洞府中。 柳离看着满桌瓜果,打趣陆缺道:“怪不得你要拜入参合宫,光是为这些日常供给也值得了。” 陆缺给柳离剥了几枚荔枝递过去,含笑点头道:“也对。” “在参和宫平常都做什么?” “修行,读书,隔三差五也会被派出去做宗门任务,审查离宗的杂役弟子、考察预备弟子的品行等。” 柳离脸颊笑出好看梨涡,说道:“出风头的事,一件都不和我讲是吗?” 陆缺诧异,什么意思? “参合宫最近举办堂口大战,你在其中出尽风头,使北武宗的《撼星拳》,筑基层面无人可挡。” “看来天渊剑宗在我们参合宫里放的有眼线。” 这种事情…… 五大宗门谁都别说谁,各自都在其他宗门安插的有眼线。 陆缺的消息流传到天渊剑宗,但是参合宫暗堂对于相轲的事迹同样知之甚详。 有点崛起苗头的弟子,都会被其他宗门注意到,未必是要扼杀,但是知道这些信息宗门高层心里也有底。 当然。 这种事影响不到陆缺和柳离的关系。 柳离又道:“我肯定还是打不过你。” 陆缺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涟漪,迅速恢复平静。 “咱们打什么?” “交流。” ……… 未到晌午,丰滢他们就做好了一桌饭菜端来。 几人围桌吃饭。 听闻柳离是康回之徒、相轲师妹,钟素就有些跃跃欲试。 她举杯敬酒道:“柳姑娘,等你休息好了,咱俩打一架玩玩,我也是个剑修。” “好啊,只是还请钟师姐手下留情。” “别那么客气。” 两人准备碰杯时,雪初五替柳离拦下了酒。 想做大的就得有气度,自然要为妹妹出头。 反正雪师姐的酒量也很好。 几人觥筹交错,谈论修行事宜,以及习惯性的商业互吹。 ……… 过了会儿。 苏寒衣突然出现在陆缺洞府门外,把他叫了出去。 旁边儿站的还有康回。 弟子情投意合,师傅当然得出面为之说和婚嫁之事。 苏寒衣直截了当道:“康道友不反对你跟柳离结契道友,但你资质平庸,修行前途未必多长,所以要求在你破境结丹之后,这点你有意见吗?” “我和康前辈单独谈谈。” “可以。” 陆缺跟康回走到河畔,立马变脸,不温不火地道:“当年拿我给相轲祭剑的事,我可没忘。” “陆小友,我辛辛苦苦培养的弟子,视作亲女儿一般,同意让她和你结契道侣,都是做了反复的思想斗争。” “得让柳离留在参合宫一段儿。” 不在场面上,就可以不讲场面话。 康回板起脸道:“怎么,你还想生米煮成熟饭,你要真敢干不出来这种伤风败俗的事,看苏寒衣的脸往哪儿搁?” “你当初欺负我一个炼气散修,不也心安理得。” 康回不以为意,目光从摇晃的芦苇上扫掠过去,带着一缕冰冷直刺陆缺。 “陆小友人情练达,就应该明白龙蛇混杂的修仙界里,有一些人,注定要成为别人登高问道的踮脚石,当初让你给相轲磨炼剑心,你死你活,我都不会因此惭愧。” 陆缺咧了咧嘴,“你敢在介凡夫面前这么说吗?” “老爷子身怀古代修士高古遗风,讲究徐徐图之,太理想化。” “康前辈还真是道心坚毅!” 康回把话扯回原点,问道:“你想让柳离待在参合宫,有什么目的?” “给予品质绝佳的修行资源,具体是什么,不便明言……我信不过康前辈的人品。” “呵,你说的对。”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狡诈。 不过康回还是很关切柳离,把她放在参合宫里,就有些把好白菜放到猪嘴边儿的担忧,言正词严道:“没结成道侣之前,你不准对他动手动脚。” 这个? 陆缺嘴角扬起,“听闻康前辈当初曾和我宗叶间川叶教习同被困在一座阵法,经历几天几夜,不知道是否相安无事。” 康回冷眼道:“别太放肆!” “委实是你管的太宽。” “你要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徒弟,保准你比我管的还宽。” “那您和叶教习当年……” 康回和叶间川在修仙界都有名气,因此当年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后来传到两人其实有个天生哑巴的私生子,放在了普通百姓家寄养。 康回没好气地满足陆缺的好奇心。 “那时我的脚受了伤,叶间川曾帮我脱靴敷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原来不是有一腿,是有一脚。 陆缺不再在此事上多言,“你愿意让柳离在参合宫多待一段儿,我还是谢谢你。” “我也会留在参合宫!” “顺便问一句,相轲结丹了吗?” 康回恶人先告状道:“你们参合宫暗堂的势力遍及修仙界,鼻子比狗还灵,恐怕相轲哪天破境结丹,参合宫会比我还先收到消息。” “天渊剑宗很清白吗?我刚打完堂口大战没多久,柳离都知道我当时赢了几人。” ”嘶,这孩子总算情令智昏。” 陆缺低头笑了笑,心道按照康回意思,此时相轲应该还没有修到金丹,如今自己在这一两年内破境结丹了,就得隐瞒下来。 以免木秀于林,遭受风催。 心念一闪,他重新恢复和气道:“康前辈到我洞府里吃饭吧,饭菜很丰盛。” “我看见你也吃不下去。” “我也就是客套客套,哪儿能让您真去啊。” “你……资质再高点就完美了。”康回转身离开河畔,和苏寒衣打过招呼,便到名录阁和和南宫月漓谈论修行之事。 陆缺回到苏寒衣身前,“让师傅等久了。” “康回此人十分了得,以后在外面遇着得多加小心,她可没真把你当徒弟女婿看。” “明白,师傅也去看看柳离?” 苏寒衣莞尔道:“你让我去教训她?” “嗯……” “她可是梳月剑的传承人,和我们青丘狐坟有世仇。” ……… 第466章 问道赠丹 洞府门大敞,里面觥筹交错,言笑声不断。 有雪初五看着局面,倒不用担心师兄弟因宗门不同为难柳离。 如果有,揍一顿就好了。 陆缺撤回目光,转看凌然如仙子的苏寒衣。 “师傅,请教点事。” “说。” “我有位宿命之敌,天资奇高,还拥有古修士大能的全部道统传承,以及非常雄厚的实力背景,而我又不能杀她,那么该当如何?” 苏寒衣才智过人,转瞬就想到陆缺所说的就是柳离。 她错愕地挑起眉尖道:“你祖宗也被梳月剑的前任主人砍过?” “你知道我说的柳离……” 这事不便在洞府前谈论,苏寒衣转身往东面走了百丈。 陆缺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最终在河畔一株枝条扶疏的老柳树前停下来,苏寒衣理了理发丝,“你既然清楚会和柳离成为宿敌,为什么还要来往,沉迷于其美色,人格低贱?” “我都没沉迷你妹,何况他人!” “那你先说说这回你弱智的理由。” 陆缺抱臂靠在柳树树干,说道:“少年相识,修行自她寄给我《炼气篇》而始,另外还有诸多瓜葛,已经种下了因,要是辜负她,因果不满,往后必会酿成心魔。” “原来如此。” “我不想杀她,也怕将来会死在她的手里。” 这就属于内心踟蹰,道心不畅。 怪不得眉宇之间始终有缕若隐若现的愁虑,苏寒衣扫视了陆缺一眼,“有个值得重视的对手,对你来说有利无害,修行路也需要竞争来砥砺前行。” “柳离先天灵体,修行几无瓶颈,越往后只怕也厉害。” “你是使《撼星拳》怎么想的?” “我拳即我心念之延展,不拘招式,不设樊篱。” “是何心念?” “举世无敌,我拳所至诸神慑服!” 见时机已到。 苏寒衣并拢剑指轻轻点在陆缺眉心,指尖一缕清凉流入眉心深处,如冰似雪,使陆缺有些燥气的生魂顿时清净平和。 如松林听钟,如潮前看月。 陆缺身体随之松弛下来,落去一层心境浮灰。 苏寒衣道:“牢记这种心念,那么先天灵体又算什么?” 陆缺伫立不动,回思与前世记忆碎片重合,以心神出拳时候的情形,忽然间一点灵犀涌过心头。 诸般踟蹰杂念土崩瓦解,烟消而散,心境明明如月。 体内气机随之浮动起来。 就像海潮来回,一层一层,激荡着穴窍玄关中的命火。 他的修行资质平庸,与天地灵气的亲和不够,但是悟性当属绝顶之列,经苏寒衣这次点拨,心念具通,又有所悟,只觉得无意中抓住了凝炼第九轮命火的关节,心里惊喜莫名。 “多谢师傅指点迷津。” “不迷茫了?” 何止是关于迷茫被一扫而空,陆缺还意外明悟了适合自身的凝炼命火之法,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伸手就欲给师傅一个拥抱。 但手刚伸到苏寒衣肩膀前,就牢牢地钉死在原处。 这是苏寒衣,不是苏萱啊。 陆缺改为跪地叩谢,“不迷茫了!” “你刚在冲我伸手做什么?” “得意忘形,本能地想给你师傅一个拥抱,但绝无半分非分之想。” 苏寒衣展颜笑道:“还算你规矩,滚回去吧。” “好咧。” 陆缺起身准备回去,苏寒衣却扔过来一支瓷瓶,“这是什么师傅?” 苏寒衣倩影一转,飞身而去,留下悦耳的声音道:“一枚准金丹级别的剑丸,大抵顶得上八枚枯荣丹,以柳离的水准需要六个月才能化开药力。” 苏寒衣虽然没去见柳离,但见面礼给的非常阔绰。 到底是亲师傅! 什么都别说了,跪地谢恩。 ……… 宴席散场,师兄弟们告辞离开。 洞府里仅剩陆缺、雪初五、柳离三人。 雪初五和陆缺同宗门同堂口,同枕同席也不算难事,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功夫,便想为两人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 另外也得缝补被面。 昨晚雪师姐的兴致很高,情到深处又深处,就把被面抓出了破口。 “我有点醉,得回去睡会儿。” 陆缺揭穿雪初五道:“得了,你向来千杯不醉,不用装。”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是?” “柳离喜爱游览山川江海,咱们一块到尽海海边儿去看看。” 柳离眼中含光,一脸欣喜。 雪初五倒也不反对这个提议。 于是陆缺驾驭涉水飞舟,带着两人飞往尽海海岸。 柳离往下俯瞰参合宫杂役堂开垦出来的农田,一块一块犹如整齐的豆腐块,有主修水系术法的杂役弟子,正掐诀念法,驾驭雨云灌溉,觉得煞是有趣,拍手道:“参合宫还用术法灌溉农田呀?” 雪初五捂住柳离双眼,笑吟吟道:“这个不兴看。” “为什么?” “参合宫杂役堂研究出来许多远超时代的工农技术,我们黎宗主讲过,其中许多技术都不能往外传播,否则就会导致修士与民争利,以及王公贵胄穷奢极欲的乱象。” 这话可不是乱说。 比如。 杂役堂研究出来一种打磨水晶的方法,能把水晶打磨的成平整透明的薄片,如果嵌在窗户上,透光效果比窗纸好上百倍。 但是不管开采水晶还是打磨水晶,太耗费人力物力。 倘若大夏的王公贵胄知道了,都用水晶薄片来镶嵌窗户,不知道要动用多少的民间劳力? 这对以农桑为主的大夏大为不利。 再比如。 某位以前喜好炼器的杂役弟子,偶然用炼器废渣做出来一种灭虫粉,能令蝗虫失去繁衍能力,绝对是杜绝蝗灾的利器。 只是这种灭虫粉对人身脏器也有损害,严重者能导致肺痨。 一旦将此技术开放,必然会有很多无良商贾不顾灭虫粉的副作用,在大夏四处兜售此物。 到时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参合宫杂役堂是个很神秘的堂口,封锁了很多核心技术。 别说外宗弟子不得观瞻,就算是本宗弟子,没有堂口掌事的批条,也不能随意出入杂役堂。 雪初五耐心地向柳离解释了一番,突然嗅到一股异香。 “柳妹妹,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 第467章 时间真快 柳离天生体香,喝过几杯酒后,香气随气血生发,仿佛兰清遇雪。 这就引起雪初五的极大好奇,几乎贴到柳离领口。 “师弟,你知道柳妹妹的身上自带香气吗?” 陆缺淡笑回眸:“知道。” 雪初五调侃柳离,“这好处可妒忌死我了,怪不得我跟师弟初遇时候,他都不愿意多睬我一眼,原来是惦记柳妹妹。” 两人在陆缺回归前书信来往频繁,柳离知道陆缺和雪初五是在落日神宫初遇。 那时。 陆缺刚离开天渊剑宗没多久,还是保持着锁龙镇习气的少年。 谨慎,阴狠。 柳离回想往事,就揭起了陆缺老底。 “他啊,那时候就跟木头似的,完全不懂男女情思,非得等人把话说透说烂,而且非常拘束,在锁龙镇时候,就连我的手都不好意思去牵。” “那可真够笨的。” 柳离抚着自己手背,柔和笑道:“可我当年就喜欢他装木讷时候的模样,心里总是惦记着,常常跑到药铺门口,等着他打柴的时候路过。” “便宜他了。” “可不是。” 柳离早已过了少女年华,说起当年的事也没有半点娇羞。 两人在陆缺背后继续闲聊……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悠然飞向尽海海岸,在云层间拖出一道长痕。 这两位能够和睦相处,让他心里大为轻松,他可不愿意把精力耗费在调和两人的关系上。 ……… 抵达尽海海岸。 海滩上软沙如银,散落着几只被晒得发白的螺壳。 沿岸海水清浅,涟漪阵阵,仿佛被光影割开的翡翠。 举目远眺,碧蓝海水无垠无尽。 柳离此前的活动区域都在大夏北面,还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心神不由得尽海的辽阔摄住,胸口微微起伏。 这里风景可真漂亮。 估摸以前陆缺肯定常带雪初五过来,想到此处,柳离刮了陆缺一眼。 “你就是在这儿把雪姐姐骗到手的?” 陆缺淡笑道:“修仙界哪儿来那么多的风花雪月。” 倒也是! 柳离提起衣裙坐到沙滩上,觉得柔软舒服,索性躺了下来。 从炼气到筑基后期,日子以枯燥的炼气为主,她也很久没有放松过,此次出来,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跟康回修行很辛苦?”陆缺坐到柳离旁边,看了看她逐渐舒缓的脸。 “已经习惯了,对了,有一件事你肯定猜不到。” “你杀过人。” 柳离惊坐而起,猛瞪陆缺,怎么一下就猜中的? 陆缺道:“以你师傅康回的手段,肯定会想方设法改变你柔善的心性,我猜你筑基之后,她就给你找合适的人练过手。” “你快成人精了,这都能猜到的。” “只是想着我如果是康回的话,也会这么培养你。” 柳离长呼出一口气道:“头回斩杀作恶的修士时候,我明明知道他很坏,但是就是下不了手杀他,是师傅握着我的手把梳月剑刺进那人的心脏。” “康回是个好师傅。” “得了,那次杀人以后,好一段时间我觉得手上有血洗不掉,至今都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柳离说完以后,轻轻摇头。 当年坐上马车外出修仙的锁龙镇少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御剑饮血。 可修仙界就是这样。 总会有居心叵测的人,总会有杀人夺宝的事。 剑心不坚,恐怕会死于他人之手。 柳离也慢慢适应了。 陆缺闲问道:“骆志清现在如何?” 柳离踩了下陆缺的脚,“你和雪姐姐双宿双飞,我可都没有吃醋,你倒是先往我这儿找醋瓶子了?我能被他打动啊,那你也太小看人了。” 雪初五含笑不语。 陆缺揉捏着眉心道:“我就闲问问。” “骆师兄现在筑基中期,前些年你师兄弟顾近长到天渊剑宗比剑,两人交手,骆师兄连三剑都没能接住,受了不小刺激,这些年一直发奋图强,我在宗门里也不经常见到他。” “他还是蛮有趣的。” 说话之间。 柳离脱掉鞋子放在旁边儿,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 然后又道:“和你说点锁龙镇的事。” 陆缺点点头。 “上次我回镇上见到春茹,那丫头的孩子都长得很高了,快到说亲的年纪;陶百总升任千总,但头发全白了,还有点眼疾,一到天冷时候就迎风流泪,我看他寿元仅剩十年。” “我给陶百总汇过银子。” “那样日子还能好些……对了,你家的三株枣树不知被谁刨了。” 陆缺大皱眉头,“这也太缺德了!” “兴许是那个罪民熬不过寒冬,刨去烧火取暖。” “可惜。” “时间过的真快。” 陆缺问道:“你回锁龙镇见到朱与姐姐没有?” “没见到。” “……” 聊完闲话,柳离提起白色衣裙,走进如翡翠般的浅海区域。 陆缺还坐在沙滩。 雪初五托着精致的下巴注视柳离,海风吹拂,让柳离的衣裙贴在了身上,露出凹凸有致的身姿曲线,煞是完美诱人。 佳人如玉,我见犹怜。 若是错失良机便宜别人就太可惜了。 雪初五凝声成线,和陆缺窃窃私语道:“师弟,还不心动吗?我觉得你应该尽早把这美人娶回来,免得夜长梦多,天渊剑宗里仰慕她的人绝不止一个两个。” “师姐真为我着想。” “我是觉得柳离对你一片真心,并且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 陆缺拨了拨打在脸上的头发道:“她师傅康回说了,和柳离结契道侣,我的境界必须得达到金丹。” 雪初五很不屑道:“康回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里可是参合宫!” “师姐,你怎么好像有了点要欺男霸女的潜质。” “当年在天渊剑宗,康回拿你祭剑;如今到参合宫,咱们就不能欺负她了?再说又不是给不起他参合宫彩礼,咱们师傅有的是修行资源。” 陆缺被雪师姐胳膊肘往里拐的精明模样逗的忍俊不禁。 这还真个好媳妇。 宁肯外人出血,不肯自己家出一点的东西。 陆缺道:“话是不错,但得先给柳离地灵浆帮她补养性命根基,这事完了,看她什么意思。” “她……” “今天师傅点拨我心境上的东西,我收获不小,也得趁这几天修行。” ……… 第468章 筑基圆满 深夜回到参合宫。 柳离看完尽海的静谧风景,心情大好,又和雪初五喝了几杯酒。 到杂役堂领的葡萄酒,中午已经被师兄弟们嚯嚯完,因此夜里喝的是雪初五的高度蒸馏酒。 酒香浓郁,酒意劲烈。 喝了四五杯后,柳离醉意浓重,鞋子都没脱就倒在陆缺的床上昏沉睡去。 雪初五心里揣着坏,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回到自己洞府。 陆缺拿着抹布收拾桌上残局,又到去洗了杯盏碗筷,回来时看着两只空酒壶,不禁哑然失笑。 往后把这二位都迎进家门,酒肯定得作为常备之物。 更糟糕的是两位喝醉以后,立马成了甩手掌柜,啥事也不干。 谁伺候谁呀? 陆缺略微感唏嘘,转身点上玉合静心香。 然后进入卧室,帮柳离脱掉鞋子:揽住纤细一握的腰身,将她抱床中间,盖上薄毯。 做完这些。 陆缺坐到了石蒲团上,收神入静,呼吸渐渐缓慢均匀。 约莫两刻钟之后,心中燥气落定,血液与灵气都保持在平静运转状态。 陆缺进入冥想之中,精神汇聚如一,回思《撼星拳》精要,再次以心神出拳,神动而气随。 三千命火显化为三千形神,在穴窍玄关中同时挥拳。 灵气由静转动,开始剧烈奔涌。 《憾星拳》本来就有劲力内敛,涤荡穴窍玄关的效果,在祛除封息香的时候,陆缺已经使过。 那么也就能淬炼命火! 只不过是之前被各种琐事牵绊,陆缺没能想到这点。 而经苏寒衣点拨,就豁然开朗了。 陆缺身形入静如石,但随着心神出拳,引动灵气流转,穴窍玄关的位置就出现凸起状况。 命火蒸腾,气血生发,周身外形成一层扭曲的气浪。 他的灵气积蓄雄厚,其实早就达到凝炼第九轮命火的水准,此时明悟合适法门,便如江河直下,剧烈地涤荡着穴窍玄关。 体外一片平静,体内天翻地覆。 命火中杂质不断剥离出来,变得越来越明净。 灵气运转的速度也在随着加快。 两个时辰过去。 感觉距离凝炼第九轮命火,仅剩毫厘之差,陆缺立即取出那枚三返精炼丹服下。 被养熟的三返精炼丹,药力发散的非常快。 几乎只是几十息的时间,就在陆缺体内化成了一股炽热气旋。 这股炽热气旋牵动全身气息,从穴窍玄关中生发而起。 命火旺盛如虹。 陆缺仍以心神出拳,到《撼星拳》第二十七式“拳破天中”,一念起,心神仿佛带着泼天气概冲破人身小天。 穴窍玄关响若洪钟,三千形神齐动,挥拳向天。 嗡—— 淤积在穴窍玄关中杂质,被灵气流转的力量层层震荡,一点点剥落下来,就好像沉入河底的铜镜被暗流洗去泥沙,重新恢复明亮。 倒映形神,形神如我如一! 第九轮凝炼命火完毕。 陆缺至此抵达筑基大圆满,速度比他预料快了几倍。 想想又理所当然。 他的悟性放眼修仙界也属绝顶,修行勤谨努力,又有十七位古修士的气数加身,唯一差的就是外在表现出资质平庸,但乾坤化气壶能直接炼化灵气供其吸收,弥补了这块短板。 各方面其实都很均衡,优秀的很均衡。 快速达到筑基大圆满合情合理。 陆缺松开心神,略作思量,体察了一会儿道行变化。 经过九轮凝炼命火抵达明净之态,一呼一吸,气机漫长不尽,而灵气的运转速度又加快了很多,整体实力起码有五成提升。 应该能跟初入金丹修士正面抗衡了,筑基层面绝无敌手…… 此时如果将三千命火收束为一,心神散于天地,就能够引发金丹劫雷。 不过破境渡劫是件危险系数很高的事。 据说望月谷有位师兄去年渡劫,没抗过第七道劫雷,就轰成了渣,末了就剩下几块烧焦的小腿骨,只能立衣冠冢! 所以渡劫前得将心境、体魄调整到完美状态。 陆缺喜爱行侠仗义,问心无愧,心境没有太大的瑕疵。 读书静心两月则可。 不过从锁龙关击杀杨鹤到如今,大大小小经历不少厮杀,身上只怕也有暗伤,得仔细检查调养,这估摸也得三四个月。 反正准备的越周全,安全渡劫的成功率也越高。 “金丹境!” 陆缺轻语了一声,眼中精芒聚敛,摄人心魄。 ……… 柳离醒来时候,床边儿的板凳上放了碗绿豆茶。 她撩开薄毯看了看,衣裙凌乱但完整,显然是睡姿不太老实,自己压得,不禁略微失望。 少年时候相遇的人,哪怕分别再久,见了面隔阂也会很快消失。 昨天尽海海岸同游,柳离已视陆缺如当初。 所以! 就算是昨晚陆缺想做点什么,她也就半推半就了。 修士都把半条命寄存在天道的人,哪儿那么多的礼法? 说道行达到金丹境才结契道侣,之前真就得循规蹈矩? 那可就太傻了。 柳离喝完绿豆茶醒酒,起身洗漱,天还没有大亮,青云浦非常安静。 “陆缺?” 正坐在洞府外仰望天空的陆缺,起身走了进来,“昨晚睡得还好吧?” 柳离随手关上洞府门,犀利视线直戳向陆缺,大有审问之态,说道:“你昨晚肯定到初五姐姐那边儿过夜了,瞧你一脸春风得意的。” “没有。” “初五姐姐身材那么好,你忍得住……” 陆缺抬手敲了一下柳离额头道:“懂得可越来越多了。” “你也不想想我实际年纪多大了,怎么会不懂这事。” “修士不谈寿,谈寿没朋友。” 柳离撇了撇嘴,脸上梨涡浮现,逐渐向陆缺贴近,然后猛然扑进陆缺怀里,“我本来想着咱们一见面,你肯定得抱我,没想到杵那儿跟死了的!这可得给我补回来。” 陆缺被撞得略微趔趄,然后就体会到了胸有丘壑。 竟比雪师姐不遑多让。 他道:“当时在望月谷名录阁,我都感觉康回掐着法诀,我若碰你一下,她估计砍我一剑。” 柳离娇声道:“这会儿师傅又不在。” ……… 第469章 机缘未到 柳离为数不多的风月旖旎,还是少女时候跟陆缺耳鬓厮磨那两回。 可以说纯白如纸。 这次委实就有些不自量力,温存了几十息后,不禁折服于陆缺渐渐了得的手段,心驰而情动。 她俏脸通红地探到陆缺耳畔,说出自己都觉得惊心动魄的话。 “你要了我吧。” 陆缺受苏寒衣点拨,已经不再为往后将会和柳离为敌的事当成枷锁,心念通达,听到这句话,自然要凭心而为。 依依杨柳弄春柔,初落飞红共水流。 但还没有来及得动手,洞府门外就传来康回很有磁性的声音。 “柳离,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就算多年未见有很多的话要说,也不能说整整一个晚上啊。” 康回很给柳离留面子,没说“留宿男修洞府”这种难听话。 洞府里,柳离苦着小脸,只动嘴不发出声音。 “师傅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候。 陆缺也觉得败兴至极,无奈地从柳离怀里抽回手,心里再次咒骂康表姨不能生养。 他冲门外说道:“柳离昨夜我和雪师姐喝了些酒,宿醉未醒,康前辈稍等片刻。” “片刻?” “我把她叫起来!” 柳离抚了抚通红发烫的小脸,迅速理好衣襟发丝,又去洗了把脸,掩盖春心如鹿撞的痕迹。 一番欲盖弥彰,羞愧出门,低头向康回行礼。 “弟子心里想念陆缺,难得见面,昨日欣喜难以自持,就多喝了几杯,还望师傅恕罪。” 两人干过什么勾当,康回心知肚明。 但柳离毕竟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姑娘,不能责骂太过。 师傅怎能不给徒弟留颜面? 何况这还是在参合宫。 康回目色凛然地瞪了瞪杀千刀的陆缺,眼中几乎呈现出带有威胁的杀意,然后很快恢复平静。 兔崽子,下手真够快的! 她没跟陆缺说话,转看柳离道:“为师知道你喜欢陆缺,但毕竟还没结为道侣,你留在他洞府里面一夜,被嘴快的看见,难免在背后嚼舌根子说你的是非。” 柳离的头埋得更低,“弟子知错。” “先跟我回青云浦的接待处,我有些修行要诀和你讲。” “嗯。” 等两人说完了话。 陆缺才向康回拱手道:“麻烦你这两天把柳离的气血梳理顺、筋骨活动开,这样更好接受我给的修行资源。” 康回不清楚陆缺要给柳离的修行资源是什么,不过他说的话,却是服用绝大部分丹药的先决条件,事情估摸不假。 康回道:“这点你放心。” “对了,我师傅苏寒衣还为柳离准备了见面礼。”陆缺把盛放剑丸的瓶子交给康回过目。 “这是……” “剑丸。” 康回打开瓶塞,顿觉剑意纵横,脸上露出喜色,“令师出手果真大方!柳离,待会儿我带你去拜见苏前辈,见了她,一定得磕头行礼,这枚剑丸能省你四五年苦修。” 不管康回对陆缺有怎样的偏见,但她都是真心对柳离好。 ……… 清晨。 河面的风穿过芦苇,吹来一阵清凉。 陆缺在洞府外面的空地练拳,脚踩方寸之间,拳打卧牛之地,拳法浑然轻巧,主打的就是养身养神。 一会儿。 雪初五从隔壁洞府出来,或许是昨晚没有和陆缺温习课业,神色略微欠佳。 “师弟,柳妹妹呢?” “天还未亮就被康回领回去了,康回在咱们宗门也有些知交相识,肯定得带着柳离拜访。” “那你俩……” 陆缺收住拳势,拉了把椅子让雪初五坐下,“啥都没发生。” 雪初五仰面向后,青丝垂如瀑布。 “一晚上?” “修行略有领悟,打坐将到卯时,然后康回很凑巧地就过来了。” 雪初五莞尔笑道:“这样也好,也省的我背地里吃醋,说实话师姐可真有些嫉妒柳妹妹的天然香气,温香暖玉这词儿真应在了她身上。” 陆缺略微一愣,低头在雪初五耳畔说了句不足为人道也得话。 雪初五顿时脸红,杵了陆缺一拳。 缓了缓。 陆缺恢复正色,“师姐,凝炼第三轮命火还要多久?” “有三返精炼丹辅助,到立秋前后就应该差不多了。” “上回南宫掌事奖励我两枚枯荣果,我给了师傅一枚,让她帮你炼制枯荣丹,等你凝炼完第三轮命火,有枯荣丹和三返精炼丹辅助,凝炼第四轮命火也应该很快。” 雪初五抓住陆缺手臂道:“你最需要枯荣果这类蕴含磅礴灵气的修行资源,不用为了把我进度拉快两三年,就耗费一枚上品枯荣果。” “这样咱们能早点回吴州看看。” “师弟,你……” “昨夜所悟,筑基已经圆满。” 也不管周围有没有其他师兄弟看,雪初五就立刻从椅子上弹起,给了陆缺一记很实在的拥抱,喜道:“师弟,你真厉害!” 拎着竹篮到河边捡鹅卵石的丰滢,刚好从两人旁边儿经过,瞧见秀恩爱的一幕,不由觉得恶臭无比。 不忍直视,浑身起鸡皮疙瘩。 丰滢调侃雪初五道:“雪师妹,这句你要是在夜里说的话,保准能让陆缺甩开膀子卖力气。” “丰师姐说这话不嫌害臊!” “我脸皮厚。” “……” 两人正在相互讥讽时候,小跟班鱼小鱼从名录阁那边儿飞过来,怀里还抱着半个西瓜,侧脸黏着西瓜子。 她匆匆忙忙落到地面,“雪师姐,见州洪家给你送来好多聘礼。” 聘礼?陆缺扬了扬眉。 雪初五起身道:“什么聘礼,别胡说!” “我看见好几大箱子,箱子上面都用红绸子系着,非常喜庆,见州洪家还来了好几个人,里面还有金丹境修士,南宫掌事正和他们叙话。” “送给我的?” “没错,南宫掌事让你待会儿就过去。” 丰滢有点幸灾乐祸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就说陆师弟的竞争对手绝对不止魏宝恭一个,看来又有热闹可看了,容我先把竹篮子送回去,带上瓜子。” 陆缺视线投向雪初五,“见州洪家?” …… 第470章 我叫丰滢 当年童信给了雪初五一枚外事令,命其拜访临州、渠州、景州、见州的宗门与修行世家。 一来见识各家术法,二来联络人情。 这也是把雪初五往堂口掌事或更高位置培养的意思。 见州洪家,雪初五自然去拜望过。 此家族盘踞于见州重门郡,经营八百余年。 家族人丁兴旺,两位老祖已经跻身元婴境界,引得见州的许多小势力附庸,底蕴颇为深厚,几乎相当于中等宗门。 ……末流的中等宗门。 雪初五当年曾在洪家逗留过半个月,惊艳资质,美艳面容,落落大方的风格,颇受洪家人喜爱。 乃至洪家老祖都不吝溢美之词。 而洪家嫡长后辈洪成叶对雪初五一见钟情,纵然雪初五说了已有结契道侣,依然不死心。 怎么说呢? 洪成叶揣着陆缺一命呜呼,接盘的心。 修仙界的礼法没有世俗并那么严谨,女修换道侣,亦或死了道侣再找,也不会被人诟病品行不端。 雪初五人如珠玉,被人爱慕更是合情合理。 当然。 雪初五有雷阳正体的天赋,肯定也会被参合宫重点培,潜力很大。 洪家也想借此攀上参合宫的关系。 事就是这么个事。 雪初五简略跟陆缺叙述了一遍,然后无奈道:“我也不想的。” 丰滢继续幸灾乐祸,拍手笑道:“谁让师妹人美,说话又好听呢。” 陆缺刺了丰滢一眼,“丰师姐可比我师姐优秀多了,绝对能把洪成叶的魂儿给勾出来,干脆嫁进洪家得了,那将来还能把洪家家业收入囊中,可谓两全其美。” “给你魂儿勾出来!” 陆缺咧嘴不语。 雪初五挽住陆缺手臂道:“看看情况。” 丰滢人畜无害地笑道:“看看热闹,我把严师兄、褚师兄、钟师姐也叫上。” “唉。” 几人赶到名录阁前。 见州洪家送来的礼品就摆在名录阁天井中,共六口大箱,系了喜庆的红绸缎,倒真是像说亲用的定礼。 从几口箱子之间经过。 陆缺浅扫了一眼,箱顶贴有金箔符箓,符文晦涩,散发着水波般禁制波纹。 但即便箱子以符箓封禁,依旧能感觉到散逸出来的精纯灵气。 跟在后面的丰滢看热闹不嫌事大,轻推了推陆缺肩膀,大抵有调侃师弟财力不济的意思。 “洪家出手真阔绰,这些东西看着都让人眼馋。” 陆缺轻飘飘地横了眼丰滢,不屑反驳。 不管箱子究竟是为何物,跟地灵浆和雷池青砖相比都是废铜烂铁。 不值一文! 需知修士修行,修的就是性命根基。 地灵浆作为天地见“滋养性命”的第一至宝,为万族之初,无可比拟,雪初五也是因为得到了陆缺赠予的三滴地灵浆,才能将极为玄奥的《九鼎积雷》快速练到第二层,并拥有越小阶横扫的实力。 陆缺和雪初五并肩进入会客厅,丰滢几人紧随其后。 堂皇的会客厅里面。 南宫月漓正跟洪家长辈叙话,一名身着青年坐于次席,身上蓝袍裁剪得体,简约而雅致,把体形衬得挺拔如松,倒也有几分世家弟子的气度。 这位应该就是洪成叶。 他看见雪初五跨过门槛儿,身体略微前倾,似乎想要起身迎接,但为了保持气度又坐了回去。 显然很懂规矩。 陆缺等人跟南宫月漓见礼。 南宫月漓指着陆缺道:“洪道友,不是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委实是陆缺已经捷途先登,所以这些礼品还你收回去。” 雪初五此刻亲昵的挽着陆缺手臂,目光也在陆缺身上,只要不瞎的都能看出来怎么回事? 洪家长辈打量陆缺,这小子可不像资质卓绝之人。 雪初五怎么会选了这么个道理。 不过身在参合宫,洪家长辈也不好说参合宫弟子的不是。 他向南宫月漓拱手道:“看来我洪家高攀不上了。” 洪成叶听到这话,脸色蓦的一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雪姑娘,你身边儿这位道友就是你选的道侣?” “不错。” “怎么称呼?” 陆缺感觉到洪成叶的敌意,不温不火地看过去道:“陆缺。” 啪! 洪成叶猛然以拳击掌,声音清亮,他微微向陆缺拱手道:“在下几年前见到了雪姑娘,一见倾心,思之慕之,没想雪姑娘竟选了陆道友为道侣,陆道友若不漏几手,在下委实心里不服。” “找我打架,呵呵呵。” “陆道友为何发笑,难不成看不起我见州洪家?” 面对外人时候,青云浦弟子还是一致对外。 丰滢含笑扫量洪成叶道:“道兄,我陆师弟和雪师妹情投意合,你当众扯什么思之慕之的话,可真有点不把我们师兄弟放在眼里了。” “在下不敢。” “不敢就坐回去!”丰滢脸色陡然变冷。 “洪某听到丰道友的声名,但此事与丰道友无关,还请不要插手。” “我插手……着实是害怕我陆师弟把你给打死。” 闻言高家长辈含怒起身,丰滢冷着脸扫了过去,纵然面对是的高家长辈是金丹,气势依旧未减分毫。 丰滢可不止是南宫月漓看中的弟子,连轮值宗主黎鸢都高看一眼,意图往暗堂掌事候选上面培养,修仙世家的金丹境,在她跟前还真不太够份量。 丰滢不屑地笑了一声,“洪家长辈在参合宫还想以大欺小吗?” “老朽没有冒犯的意思。” “那就坐回去!” “你……” 丰滢背负双手,耸肩笑起来道:“我叫丰滢,前辈若是因今日之事忌恨我,往后不妨找机会截杀,呵呵呵。” 形势逼人,洪家长辈黑着脸坐下。 洪成叶辈分小,倒还好说话,“丰道友一定要为师姐出头了?” “我陆师弟何须用我出头。” “那么?” 陆缺接话道:“想跟我打,当然可以。” 洪成叶欣然大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对雪姑娘倾心如故,对阵只怕不会对陆道友留手了。” “啊?” 洪成叶转向噙笑不语的南宫月漓道:“南宫掌事,若是晚辈打伤了陆道友,又或者……刀剑无眼,可否请南宫掌事见谅。” 洪成叶是筑基后期道行,修行世家培养出来的。 大型修行世家培养出来的嫡长后辈,长期受家族资源倾斜,肯定要强过宗门里的普通弟子,也就说是会比参合宫里的各类路人甲等等强。 但大宗门的顶尖弟子还存在差距,比钟素的话就略逊一筹。 陆缺力压参合宫所有筑基! 南宫月漓在心里快速换算了一番,尽量忍住笑道:“贤侄还是点到为止的好。” “晚辈不会伤了陆道友性命。” 这话让青云浦师兄弟们都很愉快,可是他们坏得很,连笑都不笑,甚至表现出了紧张气氛。 ……… 第471章 肚子很痛 阳光晴好。 一行人跨过河流上的斑驳长桥,来到青云浦小斗法场。 此时两人筑基中期弟子正在小斗法场上过手,等了约莫半刻,这场交手才结束。 洪成叶向南宫月漓和洪家长辈各行了一礼,迫不及待地飞身上场,宛若蓝色溪流倾泻而下,身法俊逸潇洒。 落定以后。 洪成叶眯眼扫向场下,眼中怒意很盛。 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雪初五,倾斜娇躯偎在陆缺身旁,甚至还主动握着陆缺的手往自己腰间放。 亲昵之态,令人发指。 这不难想象两人单独相处时,有过多少次犹如榫卯般的紧密结合。 可纵然如此,雪初五的窈窕倩影依旧在洪成业心中挥之不去。 越想就越怒。 他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直,灵力扩散,宽大衣袖也被鼓荡起来,哗哗响动着。 “陆道友请啊!” 争夺交配权的动物总是斗士旺盛,此时的洪成叶与之相似,陆缺感知到他的灵力涟漪漫到场下,不乏攻击性,但强度很差强人意。 洪成叶的实力应该还挡不住一式倒卷重霄,取出断夜都是欺负他。 更勿谈施展《撼星拳》应对。 陆缺挽起衣袖往小斗法场走,准备快速结束这场闹剧。 这时。 南宫月漓的声音陆缺心湖响起,大抵是看出他的想法,故而提醒道:“见州洪家的术法颇有几分机变,你引他多使两招,倒能长长见识。” 陆缺以心声质疑道:“洪成叶的实力似乎低了点。” “实力不济,不代表学的东西少。” “多谢南宫掌事教诲。” 陆缺走上小斗法场,很虚伪地向洪成叶抱拳行礼。 时隔多年,他终于有了点大宗门弟子的风范,就是表面上道貌很岸然。 洪成叶挑眉冷喝:“别废话,请了!” 他左手掐动法印,右手剑指指地,随着术法催动,地面上的黑子石子簌簌跳起,顷刻组成一尊高两丈的石人。 石人晃了晃身躯,挥拳砸来。 陆缺平拳递出,招式只是家传的《奔雷诀》,由灵力催动而已。 两拳瞬间相撞,劲力激荡而开。 砰! 空气中呈现出劲力对撞的晕纹,犹如竖直的水波,悠悠扩散成圆。 陆缺受力倒退,眼中闪过转瞬而逝的迟疑。 这不是傀儡术法。 反倒像是“借地搬山”之法的异变,石人拳头的份量,仿佛是这片小斗法场的所有重量。 借地以成势,遣山以为法! 怪不得南宫月漓要事先提醒了。 不得不说洪成叶在术法上已经做到活学活用,不拘泥于原本形式。 陆缺暗自思量洪家术法奥秘,同时递拳与石人的拳头对攻,由于实力高出洪成业很多,一心两用,仍然没感觉到什么压力。 到第七招时,约莫已经摸清洪成叶借地移山的路数。 陆缺跃起三丈,变拳为掌,压在石人的头颅上,使出四成实力往下一按。 石人轰然跪地,身躯土崩瓦解。 洪成叶空有一副好皮囊,心机却大为欠缺 ,没反应过来陆缺只是在套招。 他冷冷笑道:“倒没我想的那么弱。” 说着剑指上勾,灵力沉降。 石人分崩离析的那些黑色石子,绽放微弱毫光,竟然由闪烁起金属般的色泽,似乎化成沉星钢。 闪烁金属色泽的石子纷纷升入半空,随着洪成叶喝了声“去”,便如万箭齐发般,直射陆缺而去。 耀眼阳光下闪烁万道光痕。 破空声急促。 陆缺嘴角勾了勾,心道这洪成叶的术法还真是层出不穷。 此术应该属于五行术法中的点石成金,他以前在藏书楼翻阅典籍,也曾见过与之相似的术法。 洪成叶先是借地移山之术,属性为土,紧接着又以点石成金抢攻…… 天地五行土生金。 如果陆缺此时使出半吊子的《离火术总纲》,以火克金,就能破了洪成叶术法;使旧年风雪挥洒断夜金铁之气,强行对攻也能磨去洪成叶锐气。 心念一闪,他便捏掌成刀,挥洒十七道灰黑色道行。 没敢凝聚仙武道罡,力也只出四成,委实是怕把这位小可爱一下打死。 灰黑色刀芒犹如十六道干瘦笔锋,以遒劲之势划过小斗法这幅画面,将激射而来的碎石顷刻碾碎。 刀芒余力未绝,逼到洪成业身前。 后者已经凝聚灵力屏障护身,但觉眼前天地化为灰黑,屏障受到凌厉刀芒冲击,不由自主地向后滑了出去。 双足站立不稳,噔噔噔向后连续二十七步。 以飞行术法飞至半空,才免于跌倒栽跟头的狼狈。 场下观战的钟素转过了脸,古怪地捂住腹部。 “师妹怎么了?”丰滢问道。” “月事突然来了,肚子疼得厉害。” “呵,来的巧。” 钟素在堂口大战之前,时不时要陆缺一顿毒打降燥祛火,对陆缺的实力比别人了解更深,看着场上这次战斗,着实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憋的不舒服。 洪成叶怎么能这么菜又这么自信?在家被长辈的夸赞迷糊了吧? 再者。 同门师兄师姐真阴,一个个明明都知道结局如何,愣是没表现出来分毫。 整个把洪成叶当猴耍。 钟素不由得仰头叹息,心直口快的自己何时才能像师兄师姐这么优秀呢? 小跟班鱼小鱼眼力劲十足,过来搀扶钟素道:“师姐,我扶你回去休息。” “不用不用,我对这场……势均力敌的战斗非常非常感兴趣,少看一眼的话,那恐怕会遗憾至死。” “呃,你脸都疼扭曲了。” “我还要看!” 小斗法场上。 洪成叶见陆缺使出犀利刀法,手中却并未拿刀,愤愤然道:“陆道友既然使得是刀法,为什么不拿仙武灵兵?这样就算我胜了陆道友,也是胜之不武。” 他让陆师弟出刀,他居然还让陆师弟出刀! 青云浦几名师兄弟面面相觑,脸色精彩纷呈。 这下连丰滢的肚子都跟着痛了起来。 陆缺如洪成叶所愿,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握在手里。 但用的却是反握之势,刀锋向内,刀背向外。 洪成叶哪儿懂得这套慈悲刀法,嘴角溢出讥讽笑意道:“陆道友的刀法只怕是半路学的,连如何握刀都不会了?” “略微紧张,略微紧张。” “既然把仙武灵兵都亮了出来,那我就也尽全力了。”洪成叶指间夹住一根青色的藤蔓。 藤蔓很细,但却像有生命力一般,来回地扭动着。 “能让我使出这根六阳咫尺藤,你有点实力。” 陆缺轻轻呼气道:“我拭目以待。” ……… 第472章 压制金丹 洪成叶将灵气凝聚于掌心,融汇精血,掌心方寸间立即呈现出一道血色符纹。 六阳咫尺藤受血色符纹引动,末端根脉挺直如刺,猛然刺入洪成叶掌心血肉,吸收了凝聚到极致的灵气与精血。 随着血色符纹颜色消褪,洪成叶神色黯淡下来。 但六阳咫尺藤却变得活跃如蛇,从他指尖挣脱开来,落到地面后就疾速暴涨,变得犹如人腰般粗细,不知多长,把整个小斗法场围了几圈。 巨大的青色藤蔓似蟒蛇般旋绕蠕动,逐渐压缩陆缺的活动范围。 直至把他的活动范围压缩到方圆两丈。 陆缺四面环顾,目光扫动的瞬间,一道藤蔓拔地而起,在半空弯曲成环,迅猛地抽打过来。 风声呼啸。 藤蔓从陆缺身体正中横扫而过,但扫中的只是身形挪移留下的残相。 陆缺已飘然退开几丈,悬空而立。 洪成叶还会使木系术法,让陆缺感觉有点惊讶,握刀的手指缓缓错动了几下,紧攥住断夜。 不过木系术法应该是洪成叶的立身根本和最后依仗,在祭出这根六阳咫尺藤后,他的气势就出现大幅衰减,气息也变得非常粗重。 该看的似乎看完了。 陆缺挥刀横斩,九轮黑月蓦然升起。 与此同时。 六阳咫尺藤也分化许多更细的枝杈,结成一面大网,从空中洒落下来。 只可惜这张藤蔓编织的大网,网不住冲天而起的黑月,接触的瞬间就纷纷破碎,落下漫天碎屑。 陆缺施展血影遁从黑月中穿梭而过,蓦然出现在洪成叶面前。 “你——”洪成叶悚然一愣。 “下去!” 陆缺五指箕张,以体魄之力刺破洪成叶的灵力屏障,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之拖拽到地面。 然后持续下压。 地面上的黑色石子爆散而开,洪成叶脑袋下陷两尺。 陆缺再次施加力道,地面轰然塌陷。 洪成叶的头颅再次下陷了两尺,只露出大半截身子在外面。 而失去了操控的六阳咫尺藤渐渐萎缩变小,化成手指粗细,如小蛇缩进洪成叶的衣袖里。 胜负已分。 陆缺收回断夜,转身准备下场。 洪成叶不甘心输的这么狼狈,宛若鸵鸟般把脑袋从石子里拔出来。 “混账!我还没输!” 陆缺看了眼和洪成叶同来的洪家长辈,诘问道:“是想让洪成叶死吗?” 洪家长辈没料到陆缺会对自己这么无礼,脸沉了下来,闷声道:“小友,我们也算是参合宫的客人。” “嗯?是我给你脸太多了?” 不等洪家长辈回话,陆缺衣袍扫动,青色仙武道罡化成刀芒,直斩向洪成叶左臂臂膀。 刀芒掠过,鲜血飞溅,一条手臂啪的坠落到了地面。 手还在微微抽动。 高家长辈勃然大怒,厉喝道:“小畜牲忒歹毒了!” “似乎是你们洪家找麻烦在先。” “但你这小畜牲未免也太恃强凌弱,我侄儿明明已经失去再战之力。” 陆缺眯眼道:“合着我就应该让着他?” 小的不懂事,口无遮拦也就罢了。 老的竟然也这么不懂事? 陆缺虚握了握拳头,心中《撼星拳》依云流动,招未出,势先成,仙武道罡如活水般流淌到拳峰之上。 三千命火同明,气势覆盖到小斗法场以外。 隔着二十丈向高家长辈递拳。 意蕴纵横,道罡流淌,赫然拳印转瞬间出现洪家长辈身前七寸,却已呈现有丈余多高。 气势宛若山峰崩倒。 饶是洪家这位长辈前两年已经迈入金丹境界,依旧感觉到了强烈危机,仓促间双臂交叉成十字,祭出一枚圆盾抵挡。 陆缺一拳既出,一拳又到,两枚拳印连续撞在圆盾上。 强悍的力道摧枯拉朽,直将洪家长辈轰飞几十丈。 老家伙毕竟是金丹,并未因此就受到重创,只是胸口有些起伏,但即便是这样,他心里也承认陆缺强的超越了他对于筑基修士的认知。 陆缺刚才真要杀洪成叶易如反掌。 “小子……” 洪家长辈刚站起身,就看到断夜刀尖悬停在他的眉心。 什么时候靠近的? 怎么可能没一点察觉。 洪家长辈吓得心惊肉跳,脸色苍白地后撤了数步。 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发丝飘然坠落。 陆缺冷笑道:“老家伙,其实我今天就算宰了你跟洪成叶,也有南宫掌事和我师傅苏寒衣兜底,你们见州洪家或许有势力,但说话办事前先掂量掂量在参合宫面前够不够格。” 洪家长辈面色难看道:“你也是苏寒衣苏前辈的弟子?” “不是的话,你们见州洪家就能强抢他人道侣了,真是会看碟下菜啊。” “……” 陆缺转向被斩断一臂的洪成叶,见他脸上仅剩惊恐与痛楚之色,咬了下手指指节冷笑道:“觉得没输,我继续回场上和你打。” 洪成叶见到家里长辈都被陆缺逼退,不敢再轻易言语。 他在陆缺的目光沉默了许久。 最后鼓起勇气开口道:“我如今不是你的对手,但断臂之仇,以后……以后……” 洪家长辈急喝道:“成叶住口!咱们洪家和陆小友没有仇,更不会报仇!” 洪家长辈清楚得罪家族也得罪不起苏寒衣,即便陆缺此时杀了洪成叶,这位很具培养价值的后辈也是白死。 吃亏总比丢命强。 这时南宫月漓看了看陆缺,出面调和道:“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吧。” “弟子在魏宝恭那儿吃过亏,同样的错误不想再犯第二次,瞧着洪成叶也不像是心里服气,所以还是打算宰了他。” “这……” “弟子死过一回。” 南宫月漓点头,跟洪家长辈说道:“此事不是陆缺心胸狭隘,确实是因为之前发生过类似事情,险些丧命,所以在此请两位先发下心证大誓,保证两位及家族不会找陆缺寻仇。” 高家长辈面色略微踟蹰。 南宫月漓抱臂一笑道:“青云浦山明水秀,更有些风水绝佳的位置。”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而且南宫月漓也敢让洪家长辈和洪成叶埋骨青云浦。 区区八百年修仙世家罢了。 几息后。 洪家长辈耷拉下了脑袋,丧气道:“我们可以发心证大誓,忘掉今日之事,往后不找陆小友寻仇,不再纠缠雪姑娘。” “陆缺,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陆缺拱手道:“以后没麻烦就好,劳南宫掌事费心了。” 南宫月漓风轻云淡,“小事一桩!洪贤侄,把断了手臂捡起来吧,四肢断了,只要在两个时辰内,我参合宫有的是法子替你接上。” ……… 第473章 南宫月漓 一场风波被南宫月漓完美化解。 余下涟漪,只是青云浦师兄弟对于陆缺短暂压制住金丹初期的惊叹。 而陆缺心里却有些疑问。 黄昏。 青云浦在落日余晖中陷入悠闲,芦苇摇荡,鸟雀低飞。 陆缺一路走到名录阁,叩响南宫月漓的房门。 “南宫掌事现在方便吗?我有些困惑,师傅苏寒衣这几天正闭关炼制枯荣丹,所以想向您求教。” 南宫月漓捏着一把小团扇推门出来,拿折扇拍了下陆缺脑袋。 然后吩咐陆缺拉两张椅子到天井里,并把红木小几搬出来,切好西瓜放上去,以便于边吃边谈。 陆缺手脚麻利地做完这些事,站到椅子旁边儿。 南宫月漓用扇子指了指,“坐那儿。” “谢南宫掌事赐座。” “你在宫里当过差怎么的,还谢赐座,把我当贵妃娘娘了?”私底下,南宫月漓不喜欢堂下弟子事事都讲规矩。 那就太虚伪了。 被骂成太监的陆缺咧嘴落座。 南宫月漓问道:“有什么困惑?” “今天斩断洪成叶手臂,还当众打了洪家长辈的脸面,我感觉自己像是有了宗门作为依仗,就生出了骄横之心。” “嗯?你这么想,说明从前没干过仗势欺人的事。” 陆缺点头道:“幼年时候父亲就常常教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南宫月漓拎起块西瓜啃着,同时余光从陆缺脸上扫过。 他的目光游离,隐隐透出几分燥气。 这是道行接近金丹,生魂逐渐由阴转阳的征兆。 在此阶段中阳气忽炽,心境遭受波及,很容易就会让修士陷入自我怀疑,不能确定所做之事的对错。 乃至于道心动摇。 南宫月漓伸手搭在陆缺手腕,先给他号了号脉,果然感觉到体内阳性生发。 她不由有些惊讶,距离金丹都这么近了吗? 难以置信。 南宫月漓先为陆缺治标道:“见州洪家以为你没有背景,就懦弱可欺,连续挑衅两三次,你斩洪成叶手臂给予教训,这也算不上是骄横。我参合宫秉承古修士遗风,不仗势欺人,但是也不能被别人欺负了,还他娘的唾面自干,那一身本事岂非白修。” 陆缺按着额头思量了会儿,想不出有哪里不对,点了点头。 沉默许久。 南宫月漓吃完四块西瓜,拉起陆缺衣袖擦了擦手。 然后为其正心道:“你为什么修行?” “这……” “仔细想想。” 陆缺思量着这问题,起身在天井里面踱步。 黄昏已尽,月亮升起来,倾斜而下的光为这里增添了几分宁静。 夜风渐清凉,吹人衣袂。 陆缺随之安定,回思一路修行的历程,从中问修行本意。 被困于锁龙镇时候,朝起幕落的苦修,只是为了打碎牢笼。 越万里之遥回到吴州家乡,栖身于无虚海上真元宗,炼制筑基丹勤恳修行,为的则是能在家乡站住脚跟。 随后拜入参合宫。 炼气炼武读书,依然不敢懈怠。 究其原因,应该是为了将来和柳离为敌时候,有足够的能力化解危机。 每个不同的阶段,修行的目的也不同。 但如果把这些东西全部归拢到一块,背后所求还是相同的。 陆缺想要是解决问题后的坦然与自在。 他想了很久,才道:“弟子修行,应该是求一份内心的坦然自在。” 南宫月漓笑道:“不是想称尊道祖,手握生杀大权,把世间美色全部揽入怀中?又或者当上天下第一。” “我肯定也想有更强的实力,但实力只是处事的依仗,不是目的。” 为修行而修行,求而不得。 南宫月漓抬头看着陆缺眼睛,欣然地点了点头。 真不错! 她道:“你既然清楚修行的目的就是求一份坦然自在,行事坚守本心则可,无须再为杂念烦恼。” “嗯。” “你距离金丹很近了。” 陆缺没有和南宫月漓否认着点。 南宫月漓道:“这段时间里心境最容易出现问题,你需时刻注意,如果有心思不畅之处,你师傅又在忙着无暇分身,都可以过来问我。” “谢谢南宫掌事。” “珠字号藏书楼里有不少关于破境结丹的典籍,都是前辈遗留下的心得,明天我到藏书楼给你挑几本合适的,你用心读读。” 陆缺再次抱拳称谢。 看他脸色已经有些释然,南宫月漓挥了挥衣袖,“滚蛋吧。” “哦。” 陆缺走后,南宫月漓想起来一件事,胸脯剧烈地起伏起来。 十几年前。 五大宗门联合镇邪司、钦天监开过一次论道大会,推演天机,随后参合宫的太上长老们又联手推测宗门的气运。 当时迷糊地推演到,往后望月谷的有可能会崛起一位大能。 ……渡劫乃至能成就真仙的大能。 而宗门高层传出来的风声,成就大能的希望可能是叶间川或苏寒衣身上。 几乎所有人都信了! 但是—— 南宫月漓鬼心眼很多,觉得以巫宗主和黎宗主的城府,绝不会把真正有可能成就大能的人摆在明面。 这可是与宗门气运息息相关的,万一两人被居心叵测的斩了呢? 需要若是斩了身负大气运的人,其气运就会重新回流到天地,随机分配给他人。其他四大宗门可不希望参合宫继续做大。 所以叶间川和苏寒衣八成就是故意放出来的烟幕。 说不定黎鸢还想借两人钓鱼执法,引诱出了些居心叵测之徒。 黎宗主干得出来这事! 而真正有可能成就大能的人,恐怕另有其人。 只是暂时被宗门刻意雪藏了。 南宫月漓想想陆缺在堂口大战的表现,再想想宗门对他不加重视的态度,眼皮猛地跳了起来。 “当时太上长老推演时候,陆缺可正在望月谷,不会是他吧?” 她心里已有八九成肯定。 但这种事太大! 猜测到了,也不可乱说,否则黎宗主就有可能让南宫月漓莫名其妙的因公殉职,消失的无声无息。 南宫月漓掌了一下自己的嘴。 他妈的,太聪明了真不是个好事。 “我也得帮着宗门演啊。” ……… 第474章 血影幻象 两天时间过去。 康回带着柳离拜访了在参合宫认识的前辈故交,并把柳离的身体调整到了很好的状态。 可以吸收地灵浆。 在这件事情上,陆缺和康回再次出现分歧。 有了上次两人险些苟且的前车之鉴,康回深感痛心疾首。 自家的白菜,可不能这么轻易被猪给拱了。 所以死活不肯让柳离到陆缺的洞府里吸收地灵浆。 而陆缺非常不信康回的人品,担忧她察觉到地灵浆端倪,会心生歹念,也不肯柳离在青云浦的接待处吸收地灵浆。 争执大半天后,两人各退一步。 就让柳离在青云浦的接待处接受这份机缘,但是陆缺不能靠近,康回也不能靠近。 保险起见。 陆缺又请南宫月漓在柳离的临时住处设了一层剑诀禁制。 你不信我,我更不信你。 两人在相互猜忌中解决了此事。 ……… 小跟班鱼小鱼给陆缺送来六本关于破境结丹的典籍,都是南宫月漓精挑细选的,更适合陆缺的情况。 因此陆缺的生活再次过于平淡。 简单炼气,读书,调和心境。 但青云浦的乐事还不少。 褚从龙自从上次炸了炼丹炉后,心尤不思,不知从哪位师兄那儿借来一尊,结果没用两天又弄炸了。 那师兄心疼的要命,当日撵着褚从龙狂奔三十四里,一顿猛抽狠揍。 落霞衣都给撕烂了。 北武宗几位筑基中期的弟子,过来探望钟素,接连交手好几场。 有位来自苦竹涧堂口的师兄,心仪丰滢已久,过来跟丰滢表白。 平常人畜无害面带温润微笑的丰师姐,内心极为腹黑,和那位苦竹涧的师兄讲,她其实非常非常慕强,若那位师兄能在四百年内达到化神境,感情才有的谈。 否则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而她提的条件几乎是扯淡,四百年内到达化神境,可能吗? 朝起暮落,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 到第六天时候,陆缺又给了柳离第二粒地灵浆。 后者性命根基被地灵浆蕴养,再次陷入深沉睡眠,两天都没怎么说话,进行一场床帷之间的搏杀更不可能。 康回还虎视眈眈呢。 陆缺从柳离的临时住处出来,康回门神似的杵在外面。 她也非常好奇,“陆小友给柳离的修行资源究竟是什么,我感觉到她的实力有极为明显的提升。” 陆缺板着脸道:“康表姨,怎么没有一点边界感?你说过不问的。” 康表姨…… 康回美艳的面庞露出疑惑,“你叫我表姨,这?” 一不小心还给说漏嘴了,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陆缺笑呵呵道:“以前做宗门任务的时候,用过您的大名,后来和别人谈起您,就说表姨这两字说习惯了。” 康回从鼻腔里冷道:“没用我的名字干好事吧?” “用您的名字也不适合干好事。” “你只要诚心对柳离好,这些细枝末节我并不在意。” 好师傅未必是好人。 陆缺向康回点头告辞,转身回自己洞府。 ……… 流经青云浦的小河,在夏日的几场大雨后,水位涨了不少。 清波推到岸边,在青绿芦苇中拉回。 汩汩声响动不绝。 回洞府的途中,陆缺感觉一股热气从胸膛升起,直冲眉心神轮,心中不由烦躁,脸上很快出了一层汗。 他到河边撩水洗脸,低头照影,河面竟出现罗刹鬼面面具的影子。 面具的纹路凹槽挂着血珠,而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微微凸起,布满通红血丝,杀意凝聚的犹如一根锐利的钢针,仅仅对视就感觉会被刺伤。 可那也是陆缺啊。 水波摇晃,波纹四散而开,把罗刹鬼面面具的血珠荡了下去。 很快。 一条河都变成了血红色,血腥气扑面而来。 唯独罗刹鬼面面具浮在浓稠的血红中。 这诡异画面让陆缺压抑至极,心跳速度加剧,额头上汗珠连续地滴露到河水里。 不知过去多久。 陆缺猛地将手插进河水里,挥起一层波浪。 随后。 罗刹鬼面面具的影子蓦然消散,鲜红河水重新恢复清澈。 幻象消散了。 陆缺的衣服已经贴在后背,沿着衣角往下淌汗。 本来他以为破境结丹,最大的困难会来自于体魄暗伤,毕竟经历不少厮杀,自己也没有专门调养过。 但事实恰恰相反。 在陆缺“死亡”的那十年里,体魄由朱与赐予的精血重塑,几乎焕然一新,并没有留下什么暗伤。 反倒是自以为坦荡的心境,出现了点问题。 当然,这种问题几乎每个破境结丹的修士都会遭遇到。 可称之为见心。 这是修行途中的一次考验,不以好坏而论,但道心必须坚毅。 比如有些修士节操低到了阴间,认为杀妻献子也是对的,只要能坚守住这点,心中无愧,也能度过这次考验。 大道包容并蓄,也容得下畜牲。 而陆缺所经历的考验,就是能否正视心里好杀的阴暗面。 心中不可有愧,不可动摇。 他感觉脑海里面有些乱,撩水洗了几次脸,迅速回到洞府。 在造成一次诡异幻象后,心里阴暗面暂时消停了下来。 下午一切如常。 入夜。 陆缺稍微练了两轮拳,感觉心绪不宁,就在河边乘凉打坐。 一整天没见他的雪初五,踩着月光来到河畔,“师弟怎么了?” “心境受到生魂阴阳变幻的影响,有些烦躁。” 这事雪初五似乎帮不上直接的忙,撩起衣裙在陆缺身边坐下来,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 “杂念太多吗?” 陆缺道:“差不多,就像想起来前几日洪成叶的事情,脑海里就崩出两个声音争执不休,一个说当时宰了洪成叶和洪家长辈肯定非常痛快,为人就得快意恩仇;一个说洪成叶不过骄横跋扈,罪不至死,给予教训就应该够了。” 他补了一句,“类似的念头还有很多,好像脑袋要裂开似的。” 雪初五双手撑着地面,向陆缺靠了靠,说道:“在外面凉快会儿,等回去了,我帮你揉揉额头。” “头倒是不疼。”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 第475章 各自发展 雪初五驾驭涉水飞舟带陆缺来到雪岭山背面。 步行穿过一片雪松林,再往前走,气温逐渐变冷,有了寒意,地面苔藓已结白霜。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雪初五身着白衣,发系紫绳,拉着陆缺的手跨过两座倒塌的雕兽古桥,前面蓦然出现一片无瑕的冰雪世界。 这里其实是流经参合宫河流的源头。 雪岭山背面终年不见阳光,到了盛夏时节,也依旧有冰雪残存。 积年累月,就在山脚下面形成一隅冰雪世界。 在椭圆形的巨大水潭里,凝结了数百座小型冰山,切面被风雕琢的极为平整,好像是天然的镜子。 水潭倒映薄蓝夜幕,将冰山也染成了幽静的浅蓝色。 而下面则是一潭繁星。 “这里漂亮吧?”雪初五呵气成烟,眼眸里闪烁着静谧的光。 陆缺失去音讯的那些年,她常常夜不能寐,在望月谷徘徊辗转,偶尔有一次转辗就到了这里。 当时还在冰山上刻了“师弟一定会回来”的字。 不过那座冰山已经消融。 她没有再看到。 感觉冰雪清气随呼吸流入体内,带来几缕清凉,陆缺心中杂念也落了下去些,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 他望着浮在水潭里冰山道:“漂亮,我从前在界山修行,那里也有座寒潭,不过没有这座水潭大。” 风景是否漂亮,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和什么人看。 雪初五满心欢欣,张开双臂舒展,“你坐下,师姐给你弹琴清心。” “那不是对牛弹琴!” 陆缺不通音律,认知仅限于雪师姐唱歌很好听,弹琴时候的模样极美。 但雪初五可不在意这点。 家里这头牛又不是仅限于骑? “《五亭养心咒》有静心归元的效用,听不懂也有。” “哦?” 雪初五拉起裙角席地而坐,从咫尺空间取出古琴,横在双腿上,校了校音调,素手拨弦,弹奏《五亭养心咒》。 五音宫商角徵羽对应五行。 其中“羽属水,为物之象”,正适合音调清冽的古琴弹奏。 琴声潺潺如水,宁静空灵,配合《五亭养心咒》的曲谱,恰好助肝阴以降心火,能使人身气机缓缓下降。 雪初五这几年常以古琴遣怀,技艺又胜过当时在鲸架岛时候。 一曲《五亭养心咒》得心应手,让不懂音律的陆缺也渐渐入境。 曲罢音犹在耳。 陆缺的眉宇舒展开来,看着在此间冰雪中美艳孤绝的雪初五,颇有几分自惭形秽。 “弹的好,下回别弹了,不然我会感觉配不上你。” 雪初五用肩膀撞了陆缺,嘴角噙着娇媚笑意道:“和我一块折腾时候,师弟可从来没说过配上配不上的话。” “那折腾去?” 雪初五双眼眯如月牙,笑着站起身。 ……… 冰雪清气以及音律调和,只能暂时祛除杂念,不肯定祛除人的阴暗面。 阴暗面是人与生俱存的东西。 翌日黎明,打坐运转《断古心法》,陆缺脑海再次闪过血影幻象。 那张罗刹鬼面面具,投射在脑海中,变成了高几百丈的巨大画面,纹路凹槽里面的浓稠血液缓缓滴落,拉拽出无数的红色丝线。 画面挥之不去。 一个震耳欲聋的“杀”字,在陆缺心里轰隆隆回响。 气血受到引动,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运转。 陆缺心跳越来越快。 重若擂鼓。 入静的状态因此而打破,运功不得不停止。 散开心神以后,罗刹鬼面面具的影子在陆缺眼中残留了几十息,才缓缓消散,而眼睛通红如血。 “看来得以自身能力渡过这道坎儿。” 略缓了缓。 陆缺闭目检查体内状况,倒没发现经络穴窍受到什么损害。 反倒是性光的金辉更加浓郁。 破境结丹越来近了。 ……… 清晨。 苏寒衣飘然而至,把炼制好的枯荣丹交给雪初五。 陆缺给的那枚枯荣果饱满紧实,足够炼制三份枯荣丹,但炼丹成败总有概率,饶是苏寒衣的道行也不能尽善尽美,就炼废了一份。 炼好的就是八枚。 八枚枯荣丹蕴含的灵气浓郁,雪初五至少要用两个多月时间才能完全吸收,不得不闭关。 但这些年来她荒废了不少时间,正好用枯荣丹弥补回来。 修行为主…… 苏寒衣交待完这些,转身参看陆缺的修行进度,看到他眼底若隐若现的燥气,黛眉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种燥气与欲念无关,却似杀念。 “修行出问题了?” 陆缺眨着干涩的眼睛,老实讲道:“没有,只是破境结丹前的心境起伏,前几天南宫掌事替我看过,还亲自到藏书楼替我选了些有关破境结丹的书籍。” “你凝炼第九轮命火怎么这么快?” “一来是借助雪师姐雷性,二来是《撼星拳》有所悟。” 借住师姐雷性? 苏寒衣听见这话冰冷地刺了陆缺一眼,两位劣徒花样挺多,在她来到雪初五洞府的时候,就看见正厅石桌留着两只手印,胭脂仙衣化成的发绳就丢在桌边。 昨晚究竟做过什么,一想便知。 那必是露骨风月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恶心勾当。 她都后悔来早了。 不过当师傅的也管不着这事,苏寒衣收回目光,伸手翻开陆缺的眼皮看了看。 “你的修行进度比我预料的要快。” “哦。” “破境结丹的节点,宜静不宜动,往后几个月你就不用跟我到尽海边儿修行,老老实实地待在青云浦沉淀心境。” 陆缺点头。 苏寒衣继续交待道:“你达到筑基大圆满的时间实在太早,可别没头没脑的,跟你这个青梅竹马瞎显摆,不管你和她的关系再怎么好,她背后也是天渊剑宗。” 陆缺对五大宗门之间的关系有些好奇,问道:“我们参合宫跟天渊剑宗也不对付?” “大宗门之间的关系,既有相互合作,也有暗中较劲儿,不能一言蔽之,但你现在气数正弘,在别人眼里就是块肥肉,暴露的过早,肯定会有大宗门弟子想害你性命,夺你之气数。” “明白。” “还得交待你一句,咱们参合宫和浮生仙门基本上摆明了不对付,往后出去,遇到浮生仙门弟子,必须多留心眼。” ……… 第476章 着书修行 雪初五闭关吸收枯荣丹药力,时间得两三个月之久。 柳离还在受地灵浆蕴养,时间虽然会短些,不过结束以后,肯定就会被康回带回天渊剑宗。 人生总是聚少离多…… 陆缺开始专注于自身修行。 不过杀机浓郁的阴暗面,频繁在脑海中出现,拨乱情绪,扰动气机流转,每日能专注炼气的时间被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再坚持运功的话,就会心绪不宁,导致灵气无法正常的运转周天。 当然。 陆缺已经达到筑基大圆满,不破境的情况下,灵气积蓄能提升的限度也微乎其微。 犹如水池将满,难添涓滴。 而对于《撼星拳》的理解与运用,本来也高出自身境界几大阶,几十年内仙武意蕴都不可能有大的进展,练拳也主要是舒展筋骨气血,不用花太多的时间。 练刀也仅剩练半个时辰。 陆缺只能在心境上面下功夫,阅读关于破境结丹的典籍。 南宫月漓帮陆缺挑的那六本书上,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案例,并且记录详细齐全。 一本《结丹百日录》,记载的是失败的案例。 让陆缺感触良多。 着书之人是参合宫芦花溪堂口的前辈,大概如如今芦花溪掌事雨梧桐同辈。 此人生性孝顺,心里记挂萱堂,一直后悔因修行之故没能堂前尽孝,在破境结丹前,就陷入了修行到底是对是错的思辨。 始终无法从中超脱。 结果经历金丹丹劫时候,心念出现踟蹰,就倒在了第三道雷劫。 此人还是柳离同样的先天灵体,且悟性与道缘极佳。 没能结丹委实可惜。 这也说明经历金丹雷劫期间不能有任何犹豫,哪怕是错也得坚持。 仙道容得下善,容得下恶,但容不下瞻前顾后之辈。 陆缺看完了这本《结丹百日录》,心里揣摩良久,自觉大有收益。 于是就在洞府里铺开笔墨纸砚,将他这段时间的心境起伏和道行变化记录下来。 大宗门之所以能砥柱修仙界,得益于成功者的引导,也得益于失败者的警醒。 陆缺拜入参合宫后成就越来越高,心怀感恩,也想将自身的经验留给宗门后辈,以作为修行参考。 这也是参合宫的门风传承! ……… 六天以后。 正好是小暑节气。 陆缺就到青云浦接待处,给了柳离第三滴地灵浆,不偏不倚吧,给师姐和青梅竹马各三滴。 沿着芦苇浓郁的小河河岸返回,练气境地盘十分热闹。 专属炼气境弟子的小斗法场。 严高玄严师兄站在场上,眯着标志性的死鱼眼,身旁站着他的灵器铜鹤,化成翅展一丈半左右,正挥动鹤翼酿生罡风,抵挡着几道看起来好像还没长大的剑气。 而和严师兄对阵之人是位炼气十三层的弟子,脸上还略带稚气,没坚持几回合,自己就把自己累倒下了。 场下。 南宫月漓、丰滢、钟素、褚从龙、炼气境教习王复同都在站着观望。 另外还有七八名筑基的师兄师姐,数百名炼气及刚入筑基的师侄。 “这是?”陆缺迟疑皱眉。 然后很快就想起来今年也有霜降大比。 眼下距离霜降也就三个月的工夫,也该遴选参加霜降大比的弟子,这应该是南宫月漓在挑人。 怪不得这么热闹。 陆缺暂时没有要紧的事去办,就走到了南宫月漓身后,等待差遣。 南宫月漓回头一扫,突然指住陆缺,提高嗓门向炼气境弟子说道:“这位是你们陆师叔陆小牲口,你们大概都听过他的事,待会儿就让他考你们几招。” 场子弟子顿时蝇乱议论。 “陆师叔也来了。” “陈多,你平常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待会儿去和陆师叔过几招。” “我哪儿觉得自己厉害啦,别睁着眼污蔑人。” “在堂口大战上陆师叔可太狠了。” “我也有点怕他。” “……” 丰滢笑容温润地调侃起来道:“南宫张师,要我说这事就不应该让陆师弟来,他早已经恶名在外,哪位师弟师侄不怕他?上了场恐怕腿都得打哆嗦,哪儿还有胆子和他递招。” “那是他们不了解陆缺。” “了解了不更害怕了?饶是弟子我如花似玉,当初陆师弟揍我也没客气,想起那年被他打昏过去的事,我还觉得腰疼。” 南宫月漓捏了一把丰滢的纤腰,恶趣味道:“他是用什么姿势揍你的,都弄到腰上了?这你可得跟初五告状去。” “南宫掌事咱们正经点。” “女子的腰岂能乱动?” 修仙界里再怎么漂亮的女修,也都是年纪大把的女子,没吃过猪肉必见过猪跑,故而虎狼之词在她们之间并不奇怪。 陆缺习以为常,故而安忍不动。 想说什么随便说去。 南宫月漓不依不饶地戏谑道:“你刚才也听见了丰滢告状,万一丰滢因为被你打伤过腰腹,将来不能生养,你可得顾及同门之谊多帮帮她。” “恕弟子未能为力。” “啊哈哈。” 钟素听不下去道:“你们真恶俗。” 与此同时。 小斗法场上又上去了一名弟子,刚破境筑基,但也属于咸字辈的师侄。 严高玄只防不攻,让这位师侄尽情施展手段。 到第十五招后,感觉各方面都已经展现出来,挥袖荡起一道术法涟漪,化成仙鹤虚影向师侄冲击过去,那师侄便不能抵挡,被撞得踉跄到小斗法场边上。 “多谢严师叔赐教。” 严高玄向师侄微微点头,后者抱拳退场。 南宫月漓招呼严高玄道:”死鱼眼,你已经考了八个人,先下来歇歇,让小牲口上场换你。” 严高玄被南宫月漓叫惯了死鱼眼,不服也不行,于是咧嘴下场。 接着陆缺快步登台。 南宫月漓指着陆缺狠狠交待道:“别他娘的出手太狠,这些可都是咱们青云浦的花朵幼苗,还没有历经过风雨摧残。” “我知道。” “哪个先上去让你们陆师叔考教?” 下面咸字辈的师侄们都是堂口大战的观众,亲眼看见陆缺一拳轰杀望月谷那位独眼的筑基后期,并追到场外砍了魏宝恭脑袋,平常大约是佩服崇拜,可要与之对阵,心里就怵了。 没有人愿意主动登场。 陆缺有点尴尬,温和地解释道:“只是考教你们的修行成果,不用害怕,我以南宫掌事的人格担保绝对不会下重手。” 以南宫掌事的人格担保?这不等于白担保。 近百名炼气十二层以上、需要参加遴选的人,像是小媳妇儿般扭捏着,好久后,终于有个刚入筑基的弟子被推到了前面。 他也不是自愿的,回头愤愤然地盯着推他的人。 真他娘是群王八蛋! 南宫月漓用视线指着这名弟子道:“薛昂,你表现不错。” “我……” “上场。” 薛昂心里叫苦连天,无奈地走上小斗法场,向陆缺拱手行礼道:“见过师叔,还请师叔千万千万要手下留情,弟子心里一直是很崇拜陆师叔的。” 陆缺笑道:“没事,你准备好的话就出手吧。” “师叔你不会砍弟子一刀吧?” “不会。” “那一拳也不行啊,弟子今年刚满二十三岁,对人生还有无限美好的憧憬。” 陆缺不知道给师侄们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捏着眉心叹气道:“不会伤你的。” ……… 第477章 考较后辈 说起来。 薛昂和陆缺的缘分很深。 他在孩童时代就被接到参合宫青云浦读书修行。 入宗当天正好赶上陆缺大闹青云浦,斩杀孙玉宝和霍重山,然后握着鲜血滴淌不止的断夜,走到名录阁。 煞气浓郁如从幽冥走出的杀神。 那时薛昂还是孩童,当场就被吓尿了裤子。 而由于孩童生魂不稳,三魂七魄也因此出现动荡。 若非当时带他入宗的韩迟花,以强大灵识帮他定住生魂,只怕都会被吓成痴傻。 心理阴影多严重可想而知。 如今正面面对陆师叔,薛昂难免有些语无伦次。 他脸色略有些白,还未出手,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压力,仿佛面对是嗜血的洪荒妖兽。 “陆师叔,您可千万得留手。” “嗯。” 薛昂长揖到底,把礼数先做周全。 陆缺点点头。 随后考较开始。 薛昂大喝了一声提气,引动十六团命火升腾,酿生灵力涟漪向外扩散,从翻动的衣袖中射出紫色的“牵风符箓”。 符箓落地燃烧,随着灵力催动,在地面掠起了风。 这缕风掠地旋转,顷刻间暴涨成高十丈的旋风刚劲,地面黑色石子卷动而起,在旋风内部剧烈撞击。 宛若一条摇摇晃晃的巨蛇。 陆缺看着压迫过来的旋风,感觉到劲力还算不错。 但这种程度的攻击,再提升个几十倍都不可能对他的体魄造成伤害。 更别说凝聚仙武道罡抵御。 出于对后辈的关怀,陆缺身形挪移,灵巧地避开旋风攻击。 这些师侄们都有被选上参加霜降大比的可能,若抬抬手指,就把这股旋风搅散,就太打击人了不是? 陆缺踮脚退避,翩若惊鸿。 薛昂咬牙操控旋风,却始终不能接近七尺。 刚劲的旋风全部扑空,连陆缺的发丝都未能扬起。 场下。 丰滢环臂抱胸,一片巍峨。 丰姑娘的心思羚羊挂角,总透着点坏,但又能保持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 她道:“薛师侄,你是我见之人里面,为数不多能把陆缺给逼退的,那潜力高的吓人,若是今天能揍他两拳,我就奖励你两瓶火返丹。” 南宫月漓不禁一笑。 这丫头真能逗人。 死鱼眼严高玄老持成重,叹气道:“丰师姐,别戏弄这小师侄,他当真了恐怕要弄巧成拙。” 考较继续。 薛昂的牵风符箓失去效用,接着又施展出第二道灵锁符。 符箓在空中爆散,使灵力具象化为五条锁链,哗啦啦的几声响,从不同方向朝陆缺卷了过去。 这灵锁符倒有点名堂。 能够凭借对手气息,牢牢锁定对手。 陆缺仅仅用筋骨之力做挪移闪避,连退几步后,就被锁链缠住了手臂。 看着锁链蟒蛇般在手臂缠绞,陆缺感觉力道以将近万斤,在薛昂的水准上,还算可圈可点,夸赞道:“符箓学的真不错。” 可薛昂此时顾得不骄傲。 他凌空飞起,祭出一支银色的符锥,疾射向陆缺。 符锥破空声刺耳,霎时逼近。 陆缺食指压在中指上,待符锥接近胸口三寸,弹指叩击椎锋。 用的仍是气血筋骨之力。 只是他的体魄强度已经可以与顶尖先天妖兽媲美,两指叩击,也有数万斤力道,轻而易举就把符锥弹飞出去。 符锥剧烈震荡,发出犹如音叉般的嗡响。 薛昂受到灵力涟漪反噬,胸膛里的气息蓦然一凝,噔噔噔连退数步。 陆师叔是怪物吗?单凭体魄就已经如此强悍。 他略作调整继续进攻。 到第十六招,已使尽浑身解数,便识趣地收了手。 “弟子如今只有这种程度。” 陆缺看了眼南宫月漓,南宫月漓瞪回来道:“看我做什么?该指点就指点两句,这么大个青云浦也不能靠我一个。” 陆缺略作思量,指点薛昂道:“你的几道符箓使得已经很娴熟,只是刚刚筑基,得先把道行根基扎稳,学习符箓不能贪多,另外就是得在身法上下下功夫,与人交手先想自保而后才是制敌。” 最后一语暗合兵法,谋战者,先为不可胜。 南宫月漓寻思好像没跟炼气境弟子讲过这些,正好趁此强调,拔高嗓门道:“陆缺最后那句应该是生死搏杀中的感悟,你们都得记在心里,与人交手,先想如何自保而后才是制敌。” “是!”场下异口同声。 薛昂则再次向陆缺作揖拜谢,“感谢师叔指点,弟子谨记于心。” 这场结束后,又有两位弟子连续登场接受考较。 两人都是炼气十二层,一位专攻土属性术法,一位主修阴寒属性术法,现如今还不成什么气候,参加霜降大比也是一轮游,试试修行成果如何罢了。 很快轮到第四位。 登场的是位少女模样的姑娘。 看鼓鼓囊囊的胸脯,也知道是很早就拜入宗门,杂役堂供的好吃好喝养着,宗门的各种基础锻体之法炼着。 姑娘款款向陆缺行礼:“扈小香请陆师叔指教。” “好。” 扈小香炼气十三层的道行,主修的竟然是仙武,使一条四尺铜棍。 这让陆缺有点出乎预料。 扈小香握着铜棍道:“弟子在幼年时候曾有奇遇,体魄远超常人数倍,还是请陆师叔运转灵力抵挡。” 陆缺淡笑道:“挺有志气。” “请!” 请字刚落地,扈小香就弹射出十丈,身形犹如贴地掠来的海燕,迅捷无比,同时刺棍直点陆缺当胸。 电石火光之极。 陆缺伸指点在铜棍顶端,画面随之戛然而止。 带着疾冲力道的扈小香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往前再进分毫,以身躯倾斜的姿态凝固着。 这让扈小香感觉十分错愕。 怎么回事? 自己动用了全部灵力,以及远超寻常修士几倍的体魄力量,居然会撼不动陆缺的一根手指。 炽烈的阳光底下。 小姑娘看见陆缺屹立如山,清秀的脸庞挂着温和淡然,好像不拿她当回事,愤愤地闷哼了一声,撤棍而回,转点为劈。 陆缺闪身避过,游刃有余,而无意间的身形旋转力道,就把扈小香带偏了出去。 “哼,不信你这么厉害!” 扈小香紧攥铜棍,灵力往下延伸,使上面燃起一层红色火焰。 ……… 第478章 拜过天地 铜棍上的红色火焰汹汹燃起,随着扈小香的仙武道罡吞吐延伸,宛若灵巧而凶猛的火蟒。 小斗法场上的温度逐渐升高,蒸起扭曲热浪。 一棍竖劈,火焰坠地。 铺满小斗法场的黑色石子很快被灼红。 作为炼气十三层的修士,扈小香的灵气积蓄和体魄力量都超过了这个层面,在炼气境弟子中鹤立鸡群。 即便在参合宫同阶炼气弟子里面,依旧光芒耀眼。 她说幼年曾有奇遇,体魄强度要超寻常同阶数倍。 这点绝非信口雌黄。 但和陆缺所得的种种机缘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体魄…… 陆缺炼气六七层时,手握一万三千五百斤的份量练习定刀,后来吸收地灵浆,又以妖兽及修士气血精华为血食蕴养,体魄之强已经媲美顶尖先天妖兽。 其实站着不动,扈小香也破不了防。 鲸架岛收取雷池青砖,陆缺的体魄强度还远不如及如今,就能单凭血肉筋骨迎接雪初五的雷法。 炼气境扈小香又如何比得了雪初五? 陆缺看着扈小香挥舞铜棍横劈竖点,举重若轻地闪避而过,让小姑娘尽情施展。 考较后辈,自是给他们展示的机会。 他始终也没有动用灵力。 不必。 扈小香连攻十六招无功,灵力波动渐渐衰落,俏脸浮起一层汗珠,立在原地看着陆缺凌空飘落,不忿地哼了声。 陆缺如实点评道:“在你这个层面,已经非常厉害,有越阶对阵的实力。” 扈小香板着脸,“谢陆师叔!” “今年多少?” “二十。” 这年龄比陆缺想的还要小些,点头称赞道:“往后就有在霜降大比夺魁的可能,青云浦人才辈出。” 扈小香感觉陆缺是撵她下场,收起灵兵铜棍,攥紧了拳头。 “我还有一拳想让陆师叔指教!” “好。” 听见这个好字,扈小香疾纵而起,挥拳压向陆缺。 她身在空中,拳势却已经裹挟着灵力延伸到六丈以外,一拳递出,空气轰响,眨眼就已逼近。 砰! 扈小香的拳头抵在了陆缺掌心。 灵力余波扩散成圆,在四面悠悠地涟漪开去。 陆缺大感意外,小姑娘居然使得是《撼星拳》第二式“白虹摇落”,还略微有了两分气势。 但这事想想也正常。 轮值宗主黎鸢用藏书楼十本秘籍,换了北武宗《撼星拳》,如今两宗弟子都可学习这门拳术。 扈小香自然也能学。 此时一招也已彻底落定。 扈小香感觉拳头仿佛撞在巍然山岳,难以撼动分毫,而自己反倒被撞击产生的力量掀得脚步不稳,连连向后倒退。 参合宫炼气境的弟子还没有落霞衣和步云履。 扈小香穿的只是寻常鞋子,连退几步之后,鞋面破裂,露出了脚趾。 她有些心服面不服,冲陆缺抱了抱拳:“我以后还会找陆师叔请教!” “嗯。” “筑基以后就请教!” 撂下句狠话,扈小香踩着破鞋离场。 考较继续。 ……… 陆缺接连考了九位后辈,感觉阴暗面又开始蠢蠢欲动,制造幻象拨乱心绪,慌忙飞身退场。 杀机凝聚吓到师侄们还好,可万一收不住手,弄出人命就糟了。 退到场下调整呼吸,内心的阴暗面果然又弄出幺蛾子。 陆缺视线一晃。 就见天空云朵变成血红色,呈现出罗刹鬼面面具的形象,如许多恶鬼从云霄俯瞰人间,狰狞地望着陆缺。 他抬头与之对视,直面内心阴暗,脑海里不断响起滚滚如雷的质问。 “心慈手软有何用?” “不杀出来一条血路,如何在修仙界里面立足?” “你将来的对手无比强大,想要赢,必须择手段,杀,杀,杀,世人皆可为丹。” “杀——” 陆缺脑海里嗡响着魔咒般的声音。 但这次幻象仅维持了十几息,就快速消散,对他的影响不是很大。 回过神来,钟素已经登上斗法场,考较师侄们。 而丰滢正瞪眼盯着陆缺,“刚才我感觉一抹杀机,怎么地,陆师弟想背刺我?” “不是,只是心里有杂念。” ……… 六天时间眨眼过去。 青云浦喜事临门,多日未曾露面的韩迟花韩师姐破境结丹成功了。 不过参合宫是首屈一指的大宗门,晋升金丹不代表就能坐上堂口的位置。 境界到了,还得有所着述。 比如编撰自身的修行心得成书、考证古代修士遗留、创作术法或仙武等。 总之要为宗门发展添砖加瓦。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大部分人迈入金丹境,也得十几二十年才有可能晋升为长老。 韩迟花暂时还留在筑基弟子地盘,当天在洞府设宴招待要好的师兄弟。 陆缺前去恭贺了一番,商业互吹后,就迅速开溜。 因为柳离吸收地灵浆的进程也完了。 匆匆赶到青云浦接待处。 柳离已经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经过三滴地灵浆蕴养,面容看着都年轻了几岁,好像十八九岁的少女。 更可喜的身段也没有丝毫缩水。 依旧饱满诱人。 但煞风景的是康回也在,并且不觉得挡在两人中间碍眼。 “探也探望过了,我今天就准备带柳离会天渊剑宗。”康回不愿让两人有丝毫越界的机会,好像个古板的老学究。 陆缺道:“这么快?” “参合宫有堂口大战,我们天渊剑宗也有九峰论剑,此次论剑马上就要开始,自然是得让柳离参加学习。” “这理由真是无懈可击,但康前辈现在好像应该回避一下。” 康回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陆缺虚握拳头轻敲着额头,故弄玄虚地沉默了片刻,忽然笑起来。 “其实我和柳离已经拜过天地。” “胡说八道!” 看着康回紧张的模样,陆缺还是有几分愉悦的,抬手指了指柳离道:“你和你师傅说,有没有这么回事。” 拜天地? 柳离低头思量,心头蓦的一亮,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勾。 “师傅,我们确实拜过天地。” 一向从容的康回眼角微微跳动了几下,脸色泛黑,说道:“这种事不能胡说!” 柳离并拢剑指指天,“弟子可以发心证大誓,但这师傅也不能怪罪弟子,弟子和陆缺拜天地时候还没有加入天渊剑宗。” “你——” 康回气结,胸口剧烈浮动。 陆缺继续给康回补刀,伸了伸手道:“康前辈先请吧,总不至于我们小两口在这里讲什么家事,你也要听着。” 拜访天地,便是夫妻。 当师傅的也不能涉及夫妻之间的私事。 康回未必这么讲规矩,可此地是参合宫! 莫说是她,老爷子介凡夫来了,也得按道理办事。 康回冷眼刺了陆缺一眼,“小子,你可真有本事。” “康前辈夸赞的是,晚辈在姻缘方面是有几分本事,也不敢过谦。” “……” 拜天地的事确实存在! 那年。 锁龙镇的雪下得很大。 还是少女的柳离贪杯喝了许多桂花香,在陆缺送她回家的路上,在横跨玉干河的石拱桥旁,天地如素,她屈膝三拜。 有天地可鉴,有落雪可证。 陆缺那时候到底拜了没有,柳离其实并不清楚。 但年华太快,时过境迁,最要珍惜的还是当时在、如今也在的人 那就当作拜了。 她没问他。 ……… 第479章 一双鞋子 陆缺过了嘴瘾,但举止并未逾矩。 这是为柳离考虑。 柳离身负先天灵体,拥有梳月剑传承,前途不可限量,但如今她才刚开始兑现她的天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道阻且长,未必没有坎坷磨难。 而康回人品欠奉,却是位好师傅,能为柳离保驾护航。 所以,不能得罪太深了。 再者康回提出的条件也不算过分,连和她徒弟结契道侣要多少彩礼都没谈,只是让陆缺达到金丹境。 说实话,这里面有份父母心。 陆缺对此很尊重。 出于以上两种原因,在康回被气的甩袖走出院落后,他就和柳离跟了出去。 “康前辈,我跟柳离只是要到河畔说会儿话,你看你是生什么气。” 康回余怒未消,回过头,阴冷地看向陆缺。 是何心思,显而易见。 大抵是今天陆缺要赶动柳离一指头,以后必然要想方设法将陆缺剥皮抽筋。 骨头都要穿成手串盘一盘! 但康表姨当真是个人物,在这种盛怒之下,依旧很快恢复了平静,并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只精致木盒交给陆缺。 “前几日我带柳离去拜会苏前辈,感谢赠丹之恩,可惜时机很不巧,未能一睹苏前辈仙姿玉颜,劳烦陆小友将这盒春前茶转交给她。” 陆缺行礼道:“替家师谢谢康前辈。” 康回挥了挥衣袖,“你们去说话,我在名录阁等着。” 陆缺再拜:“替柳离感谢康前辈这些年的教导与关怀。” “我的徒弟我自当教导。” ……… 走到芦苇繁盛的河畔。 柳离见四周无人,伸手就掐住了陆缺两面脸颊,左右拉扯。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锁龙镇出来的少年现在都这么懂人情世故了,虚伪的像是外事堂的老油子。 “你可真是长进了,明明就和我师傅不对付,还能站到那儿侃侃而谈,不被情绪左右。” 陆缺淡笑道:“说了你别生气,人情往来是我跟雪师姐学的。” 柳离松开手,“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有她在你身边看着你,帮你的忙,我省了不少心呢。” “哦。” “雪姐姐怎么不来送我?” “正闭关修行。” 柳离略微沉默,然后拉着陆缺在河畔青石坐下,从咫尺空间中取出许多物件,很快就摆满了青石。 她指着一口瓷瓮道:“我在天渊剑宗无事时做的山菇酱,拿给你尝尝。” “嗯。” “宗门的春前灵茶,我也攒两斤,你烦心的时候泡着喝。” 陆缺看见物件之中有双新做的布鞋,拿起来问道:“你还学会做鞋子了?” 柳离打了下陆缺手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怎么忘了锁龙镇风俗?姑娘出嫁时候,都要给自己相公做鞋子,寓意将来能够前程万里,不过我手艺不好,你先当普通鞋子穿着,以后我再给你做。” 光阴流转,可锁龙镇出来姑娘还保留着最初的真挚。 暖如春阳,无比珍贵。 她柔和地笑了笑。 然后在陆缺身前俯下身,“我帮你穿上试试大小。”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咱们还客套什么?” 柳离帮陆缺脱掉鞋子,换上自己的做布鞋,伸指在脚尖按了按。 她抬头道:“有点大?” “就大一点而已,我裁双鞋垫垫上。“ 试完鞋子。 柳离又交给陆缺几样天渊剑宗特制的疗伤丹药,驱毒的,解寒的,补养气血的不胜枚举,不可思议的竟然还有一枚金丹中期的火猿妖丹! 妖丹珠圆玉润,色泽宛若夕阳,明显这头火猿正如日中天时候取的得。 出手即斩杀,故而灵气积蓄没有任何耗损。 这玩意儿可比陆缺手里那枚枯荣果的份量重的多,不由有些吃惊。 “你怎么会有这种级别的妖丹?” 柳离撇嘴道:“参合宫里专门培养天骄的精研堂,我们天渊剑宗就不能有与之对应的百尺道阁了?我师傅就是被入百尺道阁培养的人中龙凤,修行资源比普通金丹长老多得多,她送给我的。” “这枚火猿妖丹我先收了,过两年还你更好的东西。” “什么还不还的,咱们可拜过天地,我的就是你的。” 柳离低头一笑。 陆缺捏了捏发痒的眉心:“……” “你别把成就金丹的事太放在心上,不管你是锁龙镇上的陆缺,还是参合宫的陆缺,这辈子我都嫁给你,往后我也可以保护你!我想只要这回在九峰论剑表现好了,师傅也会松口的。” “我尽力破境结丹。” 柳离风花雪月的道行可跟雪初五差了不少,但更为简洁纯朴。 她轻轻揉着陆缺掌心道:“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不修行,咱们也可以过的很好。” 两人从辰时初聊到将近午时。 柳离扑进陆缺怀里做了道别,便跟康回离开参合宫。 陆缺把她们送到宗门山门前,望着柳离的身影化成流光,渐渐消失在云际。 但这一别不会太久。 柳离约了陆缺明年到靖南郡看荷花,当然也约了别的事。 ……… 回到青云浦,经过名录阁。 南宫月漓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陆缺脸前,双眼泛着贼光。 “拿下没有?康回的徒弟可是很罕见的先天灵体。” 南宫月漓在这场无声战役中和康回站在对立面,她自然很希望自己栏里的猪,拱了康回家的白菜。 陆缺眯眼道:“南宫掌事,弟子斗胆跟你讲个道理吧。” “你斗。”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我如果今天和柳离结成道侣,说不定明天哪个凤栖山、九溪学宫的弟子,就有可能把你给予厚望的丰师姐拐走,那你估计得气抽过去。” 南宫月漓骂道:“别他娘的跟我说败兴的话。” 陆缺咧嘴笑了笑。 “没拿下?笨蛋。” “我回洞府看书去了。” 南宫月漓想起正事,“参加这届霜降大比的名单已经嶙峋出来,有空时候就到炼气弟子的地盘,给师侄们喂喂招,免得他们在霜降大比上丢人现眼。” “行。” “那个扈小香,你可以多关照点。” 陆缺皱眉道:“那天忘和她说了,她其实不适合练习《撼星拳》” “《撼星拳》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此拳术表面简单,但实则入门条件极为严苛,易学难精。” “哦,我和她说说。” 陆缺转身回洞府。 柳离离开了参合宫,雪初五闭关吸收枯荣丹药力,给师侄们喂招只是小事,他得专注于破境结丹的准备了。 ……… 第480章 结丹前夕 回到洞府。 陆缺把柳离赠送的鞋子换下来,收进了柜子。 接着打坐搬运气机、阅读典籍、研墨记录今日阴暗面作祟引起的心境变化。 将近黄昏,暑气沉降下来。 几位师兄师姐想趁着天气凉快,去给参加霜降大比的师侄们喂招,解析交手中的形势。 钟素把陆缺也拽了过去。 陆缺记录完心境变化,内心阴暗面再次作祟,持续了半刻时间,走到小斗法场时候还是满脸虚汗。 这副模样就不免被毫无实战经验且满口虎狼之词的师姐们打趣。 建议他到杂役堂称几斤海马干补补。 有位体态丰腴的师姐,可能寂寞太久,就趁交谈之际在陆缺身上厮磨了几下。 很无奈。 可这也没办法。 修行界女修的数目一直高于男修,青云浦堂口这种情况更为显着,男女比例到达了惊人的二比五,阴盛阳衰状况严重。 而且青云浦男弟子的颜值,普遍低于望月谷。 筑基同辈中没有如顾近长、魏宝恭那样的英俊男子。 以至于仅仅相貌清秀的陆缺,到了青云浦,都有成为浦草的资质。 想想左边是死鱼眼严高玄,一副晦气倒霉模样;右边是好像童信儿子的褚从龙,师姐们看见陆缺如何能不喜欢?趁机吃点豆腐也属正常心态。 人就怕比! 陆缺抹着汗缄默不语,等斗法场上开战了就观望几眼。 但考虑到南宫月漓不知去哪儿偷懒了,这回陆缺没有登场点拨师侄们。 心境此时起伏不定,灵气运转会被无端催升到过高的状态,若没有金丹境看着,只怕会失手杀人。 小斗法场上战斗持续。 丰滢指导了几场,走到陆缺跟前,拍了拍他肩膀。 “师弟就干看着?” 别人都在干活,唯独陆缺杵着不动,这委实不像话。 想了想。 陆缺去名录阁跟杂役弟子要了把铁锹回来,负责起每场战斗结束后,小斗法场上黑色石子的平整工作。 ……… 破境结丹前的种种细节,陆缺记录满了六十二张纸。 时间已经来到白露节气。 而秋主少阴杀伐之气。 随着天寒秋浓,陆缺内心阴暗面作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几乎成为雷打不动规律,晨昏及深夜子时各会出现一次。 但是持续的时间并不固定,短则盏茶功夫,长则将近两刻。 陆缺心境常常浮动,不再与任何交手过招。 外出远游十年的顾近长,迈入筑基后期道行,飞剑犀利今非昔比,回宗后特意来找陆缺切磋,也被陆缺奉茶拒绝了。 不能打,一打就收不住手! 顾近长也抵不住《撼星拳》一拳。 另一方面。 陆缺的道行仍然在以缓慢的程度往上提升,接近筑基大圆满的极限,收手内视,蕴藏于眉心神轮的性光几乎完全变成金色。 每日卯时、申时、酉时这三个时辰,三千命火涌入丹田,举液成珠,会自然而然地进入伪金丹境。 原本清浅的灵液越来越浓稠,好像有了沉重的份量。 ……… 露从今夜白,在纤细的芦苇叶尖悬而成珠。 夜色清凉。 陆缺沏了壶春前茶,坐在洞府外面喝茶养气。 对面篝火通明。 褚从龙褚师兄大概是山乡情结很重,捡来几个枯树根,点火烤火,还在火堆下面碰了几块地瓜。 青云浦的师姐不管平时多么仙气飘飘,此时也纡尊降贵,围着火堆闲侃。 其实境界达到筑基后期,修行的进度就会明显慢下来,可能三五年都难有进益,这就不免要熬日子了。 修行本就如此。 惊鸿一瞥的顿悟,都是从无数枯燥积攒中而来。 平常日子还得苦中作乐。 一会儿。 丰滢拿着快烤好的地瓜过来,放在陆缺旁边儿,还反客为主地把陆缺撵起来,依靠在椅子上。 她有阵子没见过陆缺出手,好奇陆缺实力又涨到何种地步。 ”顾近长来找你,你都不愿意出手,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陆缺手托凉茶,眼神木讷,“嗯?得调整心境。” “雪师妹不和你阴阳调和,你心境就崩塌了吗?可没听说你俩修合欢术。” “嘶——” 丰滢眼眸一斜,促狭味儿更浓。 她道:“要不就让钟师妹顶替雪师妹几个晚上,也免得你心火过旺,走火入魔,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师姐弟,我看她也乐意干这事。” 陆缺没好气的反唇相讥道:“那还是丰师姐来吧,我垂涎丰师姐身子已久。” “去你的!” “好。” “唉,有空跟师姐试试……我是说比试交流。” 丰滢说这话时,陆缺已经返回洞府,从里面传出声音道:“真不打。” 外面篝火渐渐消灭。 夜色深沉。 陆缺点上油灯,坐在石桌前翻看自己记录的心境变化,感觉有些言语不祥,细细阅读后,又删改了一遍。 ……… 心境记录的纸张摞起厚厚一沓,已有一百二十页。 时间来到了第二年春。 雪初五在出关以后,很快达到了凝炼第三轮命火的条件,出关再闭关。 陆缺按部就班自己的修行,每日依旧饱受内心阴暗面的侵扰,气息常常起伏不定,因此每天离开洞府的时间就很少。 一月十四。 这天是陆缺三十八岁生日,将到中午他才想起来此事。 很少照镜子的陆缺,端着铜镜自照,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看起来还是弱冠之年。 松竹挺拔,风华正茂。 时间留下的痕迹都在心里…… 但是! 陆缺的确已经到了这般岁数,他自己都很惊讶。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修仙界里面兜兜转转,还没有什么过人成就,年纪竟然已将近不惑,而在过去的时光之中,他做的最多的事,好像真是杀妖兽杀人。 唉。 陆缺轻轻叹气。 不惑。 遇事而能明辨,心无所惑,这也到了该了解内心阴暗面的时候。 陆缺先找南宫月漓批了张条子,到杂役堂领了些祭奠用的香烛金箔,为父母及叔父赵知远烧纸,然后独自一人驾驭涉水飞舟来到尽海海岸。 ……… 第481章 心境无忧 尽海海边冰雪未消,冰被潮水冲碎,推倒了海岸,宛若一堆碎玉。 陆缺落到海岸,收起涉水飞舟,踩着碎冰沿沙滩而行。 海潮翻涌,划出漫长而弯曲的线,将更多的碎冰推到海岸。 声响略微刺耳。 陆缺缓缓在沙滩上走着,衣服被海风猎猎扯动。 回思二十多年来的杀伐经历。 第一次是在锁龙镇杀异变的狼,最近一次是斩杀魏宝恭;就算把妖兽都抛开,手上的性命也有二三百条。 刽子手一生都未必有这种业绩。 内心阴暗面拨动杀机,就不奇怪了。 但为何而杀? 陆缺转弯向尽海走过去,踩碎浮冰,踏波而行,立在了浅海的水面上,脚下晕开一圈圈涟漪。 随着他的心思放开,内心阴暗面再次作祟,引动灵气剧烈地流转起来。 嗡! 丹田天地一声龙吟虎啸,灵力顷刻宣泄于外。 脚下涟漪向远晕去,继而开始以陆缺为中心旋转,形成了漩涡。 呼啸的风声里,漩涡越来越大,直至延伸到直径百丈。海水汹涌地往漩涡回流,沿岸碎冰也被吞噬进去。 天海犹如倒置,陆缺如一粟。 他凌空立于海水漩涡的中心,许多水珠自然从水面浮起。 水珠浮到陆缺面前便悬而不动,倒映出他的身影。 从少年到如今。 但无一例外都是面戴罗刹鬼面面具,手持断夜,衣衫沾满血迹的形象。 水珠被浓郁杀意染成了红色。 辉映陆缺双眸。 随后水珠里面的倒影开始变幻,呈现出了许多故人的形象。 百总胡粲,锁龙关杨鹤,老鸦岭山贼,马帮邪修,红泥,刘金刚,穆天童,凌三公子,崔傲,墨良,蒋末,孙玉宝,霍重山等等。 数百张人脸。 他们的模样变得非常清晰,就好像站在面前。 陆缺举目四顾,从这些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去,每张脸都还会停留片刻。 最终落到了魏宝恭那张脸上。 “都是我杀的?” 陆缺习惯性地虚握住拳头,贴在唇边儿呵了一口气。 然后竟坦然地笑了起来。 这些人之中极少有罪不至死的,杀之又何妨? 若是重来一回,还得杀得更利落。 陆缺本心不动如山,从未因过往之事有过丝毫动摇,甚至从内心阴暗面作祟那一刻起,都没有想过要与之抗衡。 他想的是驯服。 阴阳,互根互用,阴暗面也是本心,何必去抗衡或剔除。 陆缺二心归一,坚毅凝实。 悬浮在身前的水珠,各自飘散出来虚幻的血气,凝成一线融入他的眉心。 这一刻。 陆缺仿佛脸上还戴着罗刹鬼面面具,手中还握着断夜。 但刀在他手! 杀与不杀,皆在掌控之中。 陆缺选择融汇阴暗面,心中一念而通,外散的灵力霎时收拢,随即心念、气血、灵气全部趋于平缓。 海面漩涡也渐渐转动,慢慢静了下来。 仅剩下陆缺脚踏的水面散开一圈圈微弱涟漪。 此时。 三千团命火全部流入陆缺丹田,汇聚成旺盛火海,托起粘稠的灵液,汇聚成圆润丹丸。 他彻底保持在了伪金丹境。 ……… 一月的临州春不暖花不开,到处都是未消融的积雪。 千里皑皑。 而几天后又下了一场大雪,把流经青云浦的小河都冰封了。 大雪纷飞的上午。 几位内心空虚的师姐在外面堆雪人,对雪人许下某些美好愿景。 这是临州的风俗…… 陆缺连日来都没有感受的阴暗面作祟,确定心境无碍,就在洞府里把记录心境变化的纸张装订了起来,锁进衣柜。 往后要混个金丹长老当当,给宗门上教几本着述是必不可少的。 做完这些。 陆缺握着热馒头从洞府出来,馒头中夹了柳离亲手制作的山菇酱。 或许是里面融合女儿情肠,就感觉异常可口。 刚啃了两口。 一团雪球飞来砸到陆缺脑门,没有威胁的东西,他也懒得躲。 但罪魁祸首鱼小鱼还是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抱歉陆师兄,没看见你。” 这姑娘在去年霜降大比拿了第三,就搬进了韩迟花的洞府,而韩师姐如今已经住进金丹境地盘。 都是左邻右舍。 陆缺抹去脸上雪屑:“没事。” “那我也要吃馒头。” “在锅里放着,自己去拿。” 鱼小鱼小跑着钻进陆缺洞府,带着两个馒头出来,然后一溜烟就跑没了。 陆缺走到洞府侧面,看了看晾晒衣服的架子,糟糕,前两天洗的衣服忘记收,又给冻硬了。 他已经有些习惯被雪初五照顾日常,有些事就会忘记。 ……沿路走了数百步,又沿原路折回。 陆缺就开始在雪地里演练《撼星拳》,这并非为了提升仙武意蕴,只是简单舒展筋骨,挑战身体状态。 心境已然无忧,再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就能择日渡劫结丹。 雪地练拳。 陆缺依旧拳打卧牛之地,只是他对《憾星拳》理解无以复加,拳术连贯之间就透着外人难以触及的潇洒俊逸。 吸引了好几位师兄师姐前来围观。 两遍拳法演练完毕,对面已经站立了八九个人。 “精彩,精彩。” 丰滢丰师姐带头鼓掌,可能是诚心觉得精彩,鼓的就很激烈,胸前巍然都跟着微微颤动。 其他人便也跟着鼓掌。 正应了那句话,村里一只狗叫了,其他的狗也会跟着叫,虽然它们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缺感觉他们应该看不明白《撼星拳》里面的门道,只是在看耍猴。 “丰师姐,你领口扣子撑开了。” “啊?看到没?” “你妹!” 这些师姐的脸皮厚度,绝不是一句浅尝辄止的调戏就能撼动。 陆缺心服口服,准备拱手告辞。 一位叫做云蔷的丰腴师姐,就是上回厮磨陆缺那位,掩口打趣道:“现在天寒地冻的,美人儿自然要把手缩进衣袖,陆师弟见丰师妹领扣扣子被撑开了,还不过来帮师妹系上?” “唉……” “要不你俩回洞府慢慢扣?” 陆缺拱手:“各位师姐,在下服了。” 说罢转身进入洞府,但依然听到一句,“师弟,你锅里的馒头可是凉的。” 这他娘的。 流氓啊流氓! 之前南宫月漓邀陆缺转入青云浦,说是修行资源肯定会更多,这个确实,但也没说这事。 陆缺无奈叹息,取出一本《金丹劫记》钻进卧室去看。 这本《金丹劫记》是南宫月漓给他挑的最后一本书,记录了许多渡劫结丹的详情,参合宫的弟子结丹时都会看。 ……… 第482章 结丹之地 斜靠床头,翻开厚《金丹劫记》的目录索引,陆缺就有些惊叹了。 这本典籍有七十一位宗门前辈渡金丹雷劫的详细记录;还有二十四位渡劫时功败垂成的,各自总结的失败原因。 蔚然大观! 要知道有许多修士,从修行到渡劫结丹前,都未必能见到这么多金丹修士。 更毋谈看到别人的渡劫经验。 散修、修行世家子弟,怎么能跟大宗门的弟子比啊? 仅仅渡金丹劫这个短暂节点,就有这么多的前人经验参考,让宗门后辈规避绝大部分风险,更别说功法修行,制符炼丹等。 或许散修中有资质悟性惊艳当世的人,能领一时风骚。 但绝不可能长久! 一人之智,难敌万人之智。 陆缺修行到如今,还没有听过哪个散修能闻名天下千年。 屹立不倒的大能都是大中宗门出身。 只是白湛那种的不在此列,狼祖共主属于天赋神通,生而为王,单凭神通异术就能横行天下。 她又不是人。 当初。 陆缺认为怀揣乾坤化气壶这等重宝,混迹于散修,不断炼化血食,也能够闯出一片天地。 如今想想,心思何其幼稚? 还好是被苏寒衣带入了参合宫,不然现在可能正迷茫着。 陆缺唏嘘了一声,转头仔细翻阅《金丹劫记》。 洞府外的师姐们还在探讨馒头冷热,但他渐渐听不到了。 ……… 后面连续一个月时间,陆缺都在从《金丹劫记》中吸取前辈渡劫的经验。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陆缺从中总结出来一条重要道理,要想成功渡过金丹雷劫,必须一气贯之! 此意是指,汇精神气三宝为剑,以体魄为锷,以道行为刃,以坚毅道心为锋,问道于金丹劫雷。 而在这之前就得藏锋于鞘,养锋养势。 这活儿陆缺很熟。 无非就是内敛精神气嘛。 他现如今觉醒了“敛藏”的天赋神通,内敛精气神更加轻车熟路,能把灵力波动和恢宏气血完美的收敛到体内。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陆缺就把自己内敛成力气大的普通人。 每天烧火做饭,帮着平整小斗法场,清扫青云浦路径等。 就算练拳也是炼家传的《奔雷诀》。 简单,朴实。 这样到了花气浓郁的三月暮,陆缺的精气神终于养到饱满将溢之态,不能再添一毫一缕。 一切准备就绪,可以渡金丹劫。 三月二十六的早晨。 陆缺到望月谷去找苏寒衣,请苏寒衣找个适合渡劫的地方,恰好在梁闲心的洞府前遇上了。 陆缺以灵识传音,“大表姐,我都准备好了。” 苏寒衣无语地点破陆缺心机道:“你觉得大表姐比师傅的称谓更亲近了一重,办重要事情就这么叫是不是?你可真是把小聪明耍到头了,你跟苏萱真是亲姐弟。” “呵呵。” “跟我走。” 苏寒衣长袖甩动,荡起层云,带着陆缺又飞回了青云浦堂口。 陆缺迷茫道:“回青云浦可不合适。” “有合适你做的事。” “什么?” “跟我进来。” 苏寒衣把陆缺带入青云浦名录阁,面见南宫月漓。 正梳头发的南宫月漓脸上堆笑道:“苏师姐今儿怎么得空过来,师妹这些时日我可想死你了,昨晚做梦还曾梦到。” 苏寒衣肃容道:“最近才听说件事,当初天渊剑宗柳离到咱们做客,陆缺留宿了她一晚?” 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南宫月漓哪儿还记得。 但现在说这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柳离回到天渊剑宗这几月,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天渊剑宗想要让陆缺负责到底。 以南宫掌事感人的素质,也只能往这方面想。 她脸色一喜,猛推陆缺肩膀道:“行啊小子,干得漂亮!一晚上就把人家姑娘肚子弄大了,不过你放心,这事咱们已经掌握主动权,彩礼方面肯定能谈。” 苏寒衣瞠目结舌,原地石化。 这都是什么人? “苏师姐,恭喜要添个徒孙了。” 苏寒衣回神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打住。” “不是柳离有喜?” “不是。” “那……” 苏寒衣忍着想抽南宫月漓的心,捏了捏泛白的手指道:“陆缺和柳离虽两情相悦,但终究没有结契道侣,留她夜宿,有损我参合宫清名,按照宗规得到执法堂抄录百遍宗规悔过,我这是来通知你一声,我要带陆缺到执法堂认罚。” 听到这话。 陆缺懵了,南宫月漓也懵了。 “师姐,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咱没必要上纲上线。” “事关柳离名节,岂是小事?” “这事咱们参合宫占便宜。” 苏寒衣冷眼愣了南宫月漓一眼,“你可真会胳膊肘往里拐!好了,我要把陆缺带去执法堂认罚。” 南宫月漓小声嘀咕道:“没事找事。” 但终究没拦住苏寒衣的执拗举动。 在去往执法堂的路上,陆缺心里非常不痛快,牢骚道:“师傅,你爱惜宗门声誉爱惜自己的清名,这我都能理解,可是我准备了这么久的时间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今天渡金丹劫,你要罚我,等我把金丹劫渡过去再罚还不成?” “我是不是你师傅?” “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受家风的影响,陆缺很在意尊师重道这点,所以苏寒衣把这话搬出来,他就无言以对了。 在师傅面前,有错,就得站正认罚。 陆缺躬身行礼道:“我觉得师傅此举有些迂腐,但我也认,无非就是把渡劫结丹的日子再往后推迟四五天。” 苏寒衣很欣慰地笑了笑。 随后两人进入执法堂。 苏寒衣把陆缺所犯罪责跟当值的鲁司职讲了一遍,陆缺坦然认罪。 过程极为简单。 接下来就是关小黑屋抄宗规。 陆缺被一名长须干瘦的杂役弟子,领到了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四面墙壁如铁,仅有块巴掌大的窗子,透着不甚明朗的光线。 “你就在此抄录宗规,笔墨纸砚都已经准备齐全。” 陆缺苦笑道:“多谢。” “呵呵呵……” 干瘦的老杂役古怪地笑了笑,啪的关上门,并在门外上了锁。 然后晃晃悠悠往执法堂前厅走去。 迎面而来的鲁司职看到老杂役,眼神微微一凝,躬身行礼道:“微里堂主,您老怎么穿杂役弟子的服饰?” “心血来潮,做点小事,顺便也看看你们平日执法是否认真。” “唉。” “……” 两人对话之间。 陆缺翻开了厚重的宗规,却见这本宗规没有书写任何文字,只夹了一张从未见过的紫金符箓。 当他的宗规翻开。 紫金符箓随之就被激发,绽放出一阵炽烈光芒,缓缓照透这间逼仄的房间。 随后四面墙壁就仿佛被烧软的蜡,开始扭曲软化,变得歪七八扭。 “空间术法?这么厉害的空间术法?”身负影闪天赋神通的陆缺,对于这种变化还算熟悉。 刚惊讶了一声。 房间内的空间就骤然坍缩,将陆缺带了下去,不断地坠落。 约莫十几息后。 陆缺终于脚踏实地,还没有来得及环顾周围环境,就听空中传下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道:“陆公子,你可在此渡金丹。” “您……您是黑鳞狼族大妖古陌长老!” “正是老朽。” “这应该不是白湛的吩咐。” 古陌的声音笑起来道:“本来黎宗主交待苏丫头负责你渡金丹劫的事,但老朽认为你如今年龄委实太轻,一旦结丹,势必会引来许多麻烦,所以就主动请缨把这件事接了过来。老朽身负狼族共主血脉,心性也受狼祖影响,陆公子请放心。” ……… 第483章 渡劫结丹 看在白湛的面上,古陌跟陆缺敬称一声公子。 但古陌不仅是大乘修士,也是坐镇参合宫的九大太上长老之一,陆缺如何敢承受他这么抬举? 一声公子,折福折寿。 陆缺不等古陌把话说完,就诚惶诚恐地说道:“古长老称我陆缺即可。” 然后举目环顾。 这是座狭长的荒岛,植被稀疏,一眼就能望到海岸。 岸上有艘残破的二层古船,船板所剩无几,裸露在外的龙骨也已经糟朽,不知搁浅多少年。 古陌身在云霄,并未落地,解释道:“这荒岛距离参合宫有两千多里,周围渺无人烟,海中妖族此时也已蛰伏,不会有外人知道你在此渡劫。” 康回一甲子成就金丹,已轰动修仙界。 陆缺未满不惑之年就触及结丹,自然会引来很多人侧目。 他也不希望因此被各方大势力关注,不过还是觉得黎鸢通过执法堂,又使罕见紫金符箓,将自己挪移到这座荒岛上来,委实大费周章了。 他道:“渡金丹劫就让宗门如此耗费资源,弟子惶恐尤甚。” “五十年前咱们宗门有位叫做燕霄的弟子,资质、悟性、心机、道缘均属顶尖,乃至被两位宗主青眼,寄予了很大期望,但燕霄却很意外的死了宗门,经脉寸断,宗门调查了很久只找到半张烧掉的纸条,内容我亦不知,但知道上面的两行字,就能逼得燕霄道心破碎。” “死在宗门里面!?” “宗门之间的明争暗斗,或许比你所想更为复杂肮脏,所以对于你的渡劫,必须得小心谨慎。” 陆缺点了点头。 古陌又交待道:“你刚被空间符箓带到此地,受空间乱流影响,气息不稳,先调息好了再行渡劫。老朽从前和尽海海域大妖打过一架,输了他半招,誓言五百年之内不再脚踏海波,衣粘海沙,现如今还没有到时间期限,就不下岛了。” 渡雷劫承受天地之威,马虎不得,陆缺点头称是。 然后就坐下调息。 两刻钟过去。 感觉体内气息已平顺通泰,陆缺起身在荒岛上走了走,回思之前读过种种的渡劫经验。 “金丹!” 陆缺呢喃二字,仰望天穹。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天空静泊着几朵疏云。 偶尔有不知名的海鸟飞过。 古陌心思会受到白湛情绪的影响,故而觉得天然亲切,很耐心道:“不用着急,安静地把心态调整好。” 说完就隐匿了气息,犹如完全消失。 一片海域似陆缺独在。 天海空阔。 陆缺随意踱步,等心神渐渐平静,自然而然地放开对于力量的压制。 蕴养多年的精气神宛若开闸泄洪,随着有韵律的呼吸,迅速充斥全身。 灵力涟漪一圈一圈从脚下扩散。 丹田天地中归拢如一命火,蔓成了燎原之势。 性光烛照如金。 陆缺翻手起势演练《撼星拳》,把筋骨血脉也舒展开。 一切准备就绪。 ……… 荒岛中央。 陆缺静立如礁石,精芒凝聚的眼睛缓缓恢复平淡。 一息悠长。 心神向外散开,上接于天,下通于地,仿佛回归最初。 很快。 天地之势受陆缺心神引动,在荒岛上方凝聚起厚重劫云,隔绝一隅。 大道悯默,只以天威问其道心。 犹如浓墨般流淌的劫云中,第一道劫雷倾泄而行,在天海间划出绚烂长光。 “如此不足惧。” 陆缺挺拔而立,面对天地欲倾的大势,保持着很从容的气度,当第一道劫雷劈落其身,仅以体魄就扛了下来。 第二道劫雷紧随而至。 绚烂的雷光中。 浮现出老年版余尽春的形象,他对陆缺有帮扶生计之恩。 但陆缺当年在木匠铺洒扫庭除,不曾有半分惫懒,一钱一两皆为劳力所得,故而无所亏欠。 胸中有分底气,道心不移,同样以体魄之力承受了第二道劫雷。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劫雷落下来,不给陆缺丝毫喘息时间。 在雷霆劈打体魄的同时,也带着许多心境考问。 此时心中不能一丝疑虑。 心中生疑,精气神尽泄,必死于雷劫之下。 陆缺之前看了很多结丹实证的典籍,了如指掌,心中更无任何瑕疵,故而很轻松地渡过前四道劫雷。 都未用灵力抵抗。 说实在的,陆缺之前得到机缘太大,单凭体魄已经能抗衡筑基圆满,前四道劫雷还不足撼动他。 天穹劫云继续翻动,似乎是神明将墨汁倾入海面。 压迫感逐渐增强。 荒岛上出现了浓重的窒息感,酝酿着更强的天威。 几息后。 红光乍现于云中,劈落下来近乎于笔直的第五道劫雷。 轰—— 轰响声在陆缺耳畔炸开,而恢宏的力量从他头顶直延伸到足底,雷性持续不绝,在他的血肉层面来回地游动。 而第五道劫雷并非一道,乃是根据渡劫者的体魄强度降临。 陆缺体魄太强,劫雷一直在持续,只是之间似乎没有时间间隔,看起来好像是一道雷。 天威雷性淬炼着陆缺血肉…… 同时。 陆缺心里浮现出此生最不愿意见到的画面。 画面里。 锁龙镇素白如缟,百姓静默,一道银亮光芒在众人的瞩目下划成刀弧,落在赵知远脖颈上。 鲜血飞溅,涂红五尺,冒起了血腥味儿浓郁的白汽。 然后。 赵知远的头颅滚落下来,粘的全是雪屑和泥污。 时间因此定格。 凄惨的场景照进陆缺内心,就像是无数根尖刺,将陆缺的心脏刺的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那种伤痛难以愈合。 陆缺再看见时候就仿佛心脏上的伤疤一块块被揭开,但是!任凭此心千疮百孔,道心也没有丝毫动摇。 往日事,往日了,所有悲伤凄凉只是心底的永忆。 不是负累。 他伸手去触幻境中赵知远的头颅,轻轻说道:“叔父,我今日成就以如你所愿,且还会更高,陆赵的两家门风我肩上担了!你且安心。” 手指触到血迹的刹那,幻境消散,第五道劫雷戛然而止。 纯粹的雷性在陆缺身上凝成电弧,持续了两刻钟,才缓缓消失。 陆缺衣衫残破,但站得很直,一脸傲气地迎接第六道劫雷。 ……… (这不算卡文吧?) 第484章 拳印向上 如朝阳破晓的红光照亮了劫云,海浪汹涌扑打礁石。 天地一色。 第六道劫雷如瀑布般倾而下,威力成倍增长。 陆缺单凭体魄扛下前五道劫雷,已属古今罕有,面对第六道劫雷的凶猛威势,也感受不小的危机,心头一动,当即凝聚灵力与之抗衡。 须臾。 雷霆劈打在灵力壁障上面,火光四溅而开,地面开始以陆缺为中心向外围炸裂。 岩石崩裂飞溅,掀起滚滚烟尘,覆盖住了整座岛屿。 光线模糊。 空气中飘起浓郁的硝石味儿。 而穿过灵力壁障的天威雷性,如水银泄地般渗出陆缺骨骼,以雷性炼骨。 这一关对于心境的考验倒是简单。 或许是兄弟如骨,幻境中就出现宁归和祝百寿当初在界山惨虐的画面。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 两位兄长那都是干大的事人,受开山熊虐一轮未必够受? 宁大哥不过是被打碎了脚踝骨而已。 浅了,考验浅了。 陆缺含笑面对心中幻境,有些惋惜当初过早解决开山熊,未能让宁大哥接受足够的磨难与考验。 “这还怎么能宁大哥成就功业?” 第六道劫雷轻松渡过。 第七道劫雷淬炼人身脏器,陆缺以自悟的仙武招式“旧年风雪”与之抗衡,两股力量在头顶相撞,掀起的余波横扫方圆十里,在半空形成一道巨大圆弧晕纹。 天威雷性化刚为柔,涌入陆缺脏腑。 与之相对的心境考验出现了几位面容绝美的女子。 雪初五,柳离,苏萱,乃至还有师傅苏寒衣及师姐丰滢等几人。 各呈旖旎无限的娇媚之态,任君采撷,一道眼神便能蚀骨侵髓,幻象也很逼真,带着温度和香气以及真实的触觉。 陆缺挥手斩去几具红粉骷髅,毫不拖泥带水。 他没有他预料想的那么好色,即便面对深切交流的雪初五,手都没有犹豫丝毫。 第八道劫雷深入经络穴窍,第九道劫雷淬炼生魂。 不管力量考验,还是心境考验。 陆缺都平安无虞地渡了过去,天道问其心已然结束。 正常情况下已经可以结丹。 只不过陆缺还大有余力。 尚可向天威问道,获取更多的劫雷淬炼力量,机会不容错过。 于是就向劫云递出一拳。 《憾星拳》中白虹摇落的那招,灵力拔地而起,化成硕大拳印,冲入劫云之中。 震耳欲聋的轰响之中,劫云反馈下来第十道劫雷。 雷光由红转金,顷刻劈落。 陆缺左手掐动法诀,右手握拳,青色仙武道罡化成一朵青色莲花,从他周身剥落而开。 轰! 劫雷砸落在青色莲花上。 巨大的力量震得陆缺踉跄倒退,在坚硬的岩石上踩踏了深刻足迹。 但还远不到承受的极限。 陆缺站直身躯,感受第十道劫雷对于自身的洗礼与淬炼,心中信念越发坚定。 金丹劫雷的极限是十三道,那就承受十三道。 他向天威问道之心不散,劫云也如其所愿泼洒下来第十一道劫雷。 这道劫雷的威力再次翻倍,从天而降,如摩天大剑般刺穿了陆缺的道罡防护,坠落其身。 炽烈金光在地面绽放,辉映骄阳,不辩天地。 陆缺所立之地的外围,岩石顷刻被烧融成岩浆,向更低的地方流淌过去。 而强大的力量已经泼洒到陆缺周身,将他皮肤灼成了焦黑色,皮开肉绽,露出一道道狰狞血口。 “继续!”陆缺连吞九枚火返丹,激发有些低沉的灵气积蓄,毫不犹豫地面对第十二道劫雷。 道心更坚,战意更浓。 随着伪金丹境的力量完全激发,仙武道罡倒流而上,凝成了陆缺的六丈法相。 法相昂首向天,伸指指向天穹。 继续—— 但真当第十二道劫雷落下来时候,法相没能维持几息就轰然破碎了。 承受第十二道劫雷的陆缺皮开肉绽的情况更严重,好像化成了碳。 唯独血淋淋的伤口在不住的往下淌血。 脚下地面斑斑点点,不知多少鲜红,宛若风吹落梅花。 陆缺的气息混乱不堪,脏腑之中灼热如火,心脏跳到剧烈,好像正在胸膛内壁,心跳声都传到了耳中。 擂鼓如鼓。 他的手上满是焦黑,崩裂的血口几乎深入骨骼,疼痛感无法言喻。 而生魂也在来回摇晃。 仿佛濒临崩溃边缘。 此时退一步尚能结丹,进一步则可能身死道消。 九道劫雷后面的劫雷不必全部承受,散去向天问道的心念,劫雷自然会消散,这也是天地为修士留下的生机。 陆缺已经渡过十二道雷劫,整个参合宫前所未有。 当今修仙界或许也有这样的人,但数目绝对不超过五个。 身在空中的古陌长老都有些紧张了,陆缺会不会选择接受第十三道雷劫的考验?接受了又是否能活下去? 退一步其实是更好的选择。 但狼族性狠,古陌长老也不会干预他人渡劫过程,是进是退是生是死,全由陆缺自己决定。 天空劫云未散,压得更低,仿佛天都相合。 荒岛上涌起劲烈罡风。 雷光不断炸裂。 犹如劫后余生的陆缺十分狼狈,已经看不出人样,残破的衣服还在燃着火苗,不过崩裂的伤口太疼了,就忘了灼痛。 他勉强站立,身形好像被逐渐劫云压缩成了微尘。 下一瞬。 陆缺猛然攥紧拳头,身躯随之绷紧,而身上血口也彻底崩开,疼痛如受千刀万剐。 可这份疼痛让他恢复了清醒。 心志不散! 陆缺的气血、灵力、精神开始拔升,只是酝酿已久的第十三道劫雷,让他感觉倾注这些仍然无法抵挡,一雷落定,就会魂飞魄散。 生死危机的感觉强烈无比,仿佛一只脚已经踏入幽冥。 “不退——” 陆缺咬牙爆吼。 他还有最后的底牌,那是心中杀意凛然的阴暗面。 当吼声扩散到荒岛海岸,压制住了翻卷的潮声。 一抹猩红从陆缺眼中闪过,这一刻他的身上仿佛多了一道身影。 阴阳相合,方为本我。 陆缺的气势再度往上攀升,精气神凝聚为一,仙武道罡破茧成蝶,衍化成《撼星拳》的最后一式,诸神且退。 倾尽所有以求极限。 这一拳递向第十三道劫雷,也递向不可预测的未来。 拳印向上,劫雷向下。 在半空中撞击出无限璀璨的金光,接着轰然爆裂,冲击波横扫海面岛上,一霎时天地寂静。 半座荒岛崩裂塌陷,四面海水墙立。 一霎后罡风肆虐。 陆缺的身躯被卷带而起,又重重地摔在乱石堆里,被飞来的石头压住。 第十三道劫雷彻底落定。 ……… 劫云散了,只是浓郁劫云好像还留下了如墨烟般的残影。 荒岛上几十缕黑烟袅绕浮动。 满地狼藉。 大约两刻钟时间过去。 浑身焦黑如炭的陆缺猛然吐出一口气,艰难地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头,撕心裂肺地叫痛起来,不断地在地面打着滚。 疼得眼泪都止不住往下流。 但在打滚的过程中,身上烧焦的皮肤就一块一块地脱落下来,变成细腻黑灰,同时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疾速愈合,生长出更为白皙紧实的皮肤。 天地反哺来了。 陆缺的伤势很快被修复。 不过他非常怕疼,就算是恢复了,依旧有心理阴影,继续在地上打滚止痛。 直至四面八方的灵气涌来,丹田中发生天翻地覆的惊变…… 身在空中的古陌长老颇为无语,这孩子能义无反顾地接受第十三道劫雷,心思之果决无可比拟,怎么会受不了皮肉之苦?他提醒道:“陆缺,静坐结丹。” “哦,我先穿上衣服。” 陆缺来时穿的衣服鞋子全被劫雷烧毁,此时处于赤裸状态。 古陌长老道:“这时候还穿什么衣服。” 唉。 都是雄性,不穿就不穿吧。 陆缺盘坐而起,迅速澄明心神,感应体内变化。 经十三道雷劫洗礼,三千命火彻底融汇如一,化成了汹汹燃烧的火焰,煎熬着聚拢成球的粘稠灵液。 火炼金丹! 灵液圆球逐渐地凝聚缩小,出现结晶态势,变旋绕了起来。 灵液圆球每旋转一周,便会印证一轮自身气息,随着旋转速度逐渐加快,产生出强大的吸扯力量,扫荡陆缺体魄、生魂,如要衍化身外之身。 持续一个时辰后。 陆缺眉心神轮微微颤动,彻底化为金色的性光,沿着人身中枢,将金色光芒投射到了灵丹圆球上面,印证三魂七魄。 珠圆玉润的灵丹此刻化为金丹,生出通仙九窍的雏形。 命火性光霎时收拢入金丹,性命相合。 这一刻。 陆缺跻身金丹境! 随着金丹旋转,通仙九窍的雏形吞吐丹息,直通天地,方圆几十里的天地灵气向他奔涌而来,犹如天河倒卷。 一次丹息,几乎等于筑基大圆满时运转一百零周天的灵力酝酿。 怪不得筑基很难越阶杀金丹。 这之间的差距委实太大了。 感受到澎湃灵力翻涌,陆缺精神大震,握拳挥拳之间似乎都有翻江倒海之力,自觉实力应有四五十倍的惊人拔升! 昨日,今日,已非一人。 等体内渐渐恢复平静,陆缺立马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套衣物穿上,立于海岸礁石,以丹息酝酿灵力,向海面挥拳而出。 轰!荒岛震动。 巨大的拳印掠海而去,在海面分开长十里的沟壑,翻浪数丈高。 “我的拳招已能轰击到十里之外了?” 陆缺瞠目结舌,自己都不太敢信,毕竟从筑基到金丹其实一道分开仙凡的界限,提升之大,难以言喻。 以前他表现的如何惊艳,童信、康回等人依旧不会高看她,就是出于这种原因。 难以结丹的修士在修仙界只是过眼云烟,风过云散,难长难久。 ……… 第485章 模样俊了 破境结丹所带来的喜悦,可能不亚于陆缺初次和雪初五共赴巫山。 陆缺兴奋的心头发痒,足尖点地,竟踏在流动的天地灵气上,没有施展术法,却也能悬空而立。 宛若术法天成。 而破境结丹所带来的提升全方面的。 陆缺运转丹息催动灵力,仙武道罡便如溪水般从他指尖流淌下去,化为三十六丈高的法相,巍然屹立于天海之间。 自修行以来陆缺每日练拳炼刀,在筑基圆满时候仙武道罡已跻身二品。 此时成就金丹,仙武道罡也水涨船高拔升到了三品。 三品道罡除去更加凝练以外,还可以通幽,破妄,封禁等。 陆缺身受陵光娘娘慈悲恩德,自然不会撕裂阴阳界限,进入幽冥捞人什么,通幽的用途不大。 破妄和封禁等都属于极为实用的手段。 不过一时间提升的东西太多,来不及一一尝试。 术以为用,道行才是根本! 陆缺又从空中飞落,坐到光秃秃的岩石运转《断古心法》,让体内完全平静,恢复从容之态。 黄昏时间,做完了这些事。 陆缺恭恭敬敬地向古陌长老作揖行礼,感谢护法之恩。 交待几句后。 古长老从空中掷下与之前相同的紫金符箓,念动咒法激发符箓,空间顿时向内折叠塌陷,将陆缺重新带回执法堂小黑屋。 瞬息两千里之遥,就像陆缺从来没有离开过。 破境结丹的事情也未曾发生。 需知执法堂堂主微里寂,还是古陌长老的亲传弟子,多少受到一点暗示,早就已经把小黑屋附近的杂役弟子调去别处。 陆缺成就金丹,仅有古陌一人亲见。 ……… 后来八天时间。 陆缺老老实实地待在小黑屋抄宗规,抄足了一百遍,将抄录的副本交给执法堂杂役弟子查看无误后,才离开执法堂。 出来时将近晌午。 阳光温和。 陆缺悠然飞到望月谷堂口,落到一座青藤扶疏的古桥上。 此桥是望月谷筑基和金丹的分界线,再往深处就是金丹境地盘,苏寒衣修成元婴境界,依旧留在了这里。 “师傅,陆缺求见!” 声音传入岚烟深处,不多时苏寒衣款款走过来,在桥头顿住脚步,凝眸端详了陆缺片刻。 这应该是结丹成功了。 从真元宗把陆缺带回参合宫来,小二十年过去了。 看着陆缺一点点成长,直到有了今天的修行成就,苏寒衣心里有当师傅的欣慰,她素来清冷的面容缓缓开冻,眼眸里有了柔和的光。 忽而展颜一笑,美的倾国倾城。 青藤扶疏的古桥被她容颜渲染成了画,展览于四月的时光。 “这些年对你要求很严苛,但你做的比我要求的更好。”苏寒衣以灵识传音。 陆缺道:“师傅教导有方。” “还不到四十就成就金丹境,翻遍宗门的修仙史也前所未有,我跟着与有荣焉,应该给予奖励,我把桂月宝舟给你。” “啊?” “桂月宝舟我还做的了主。” 陆缺能感觉出来苏寒衣是打心底为她高兴,可是桂月宝舟这么招摇的宝物,他用很不合适。 陆缺摆手道:“大表姐聪明一世,今儿怎么糊涂了,黎宗主大费周章就是要隐瞒我破境结丹的事儿,不让我引人注目,你把桂月宝舟给我肯定得露馅。” “哎,我还真是高兴忘了,桂月宝舟至少得金丹境才能驾驭。” “奖励以后再给我补。” “成,少不了的。” 陆缺转身道:“那我就回去了?” 陆缺此来其实就是让苏寒衣安心,证明没有死在金丹雷劫下,没有其他事,苏寒衣也明白这点,于是点了点头。 她轻笑着补了句:“俊了?” 俊了? 陆缺皱眉诧异,感觉像是听错,毕竟就师傅苏寒衣的绝顶容貌而言,别人相貌如何在她眼里都不过尔尔,说陆缺俊了,估摸有师徒之情加成。 他在修行上的表现向来很好。 转身回到青云浦。 南宫月漓没在名录阁,正晌午头上,她应该是去蹭吃蹭喝了。 以南宫掌事的素质本来就不用做饭。 陆缺心情轻快,绕过名录阁,趁着温和阳光徒步往洞府方向走。 经过炼气境地盘,不愿意服用辟谷丹的弟子们正搭伙做饭,大概是没太经验,弄得烟熏火燎。 陆缺看见一名趴在地上吹火的炼气境小姑娘,好心提醒道:“灶里柴火放太多了。” 小姑娘扭过头,眼神一滞,无意识地撇嘴笑起来,十分欣喜的模样,双手抹着脸颊灰尘道:“陆师叔吃饭了吗?没有的话,中午就留在我这里吃,我下面不错的。” “不用了,谢谢。” 两人对话时,其他炼气境弟子就朝着她们看了过来。 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弟子同时把目光汇聚到陆缺身上,痴痴端详,有人娇笑,有人低头含羞。 “陆师叔,来我洞府吃饭吧,我已经做好了。” “能不能请陆师叔指点我修行?” “我也主修仙武,陆师叔,我想跟你学刀。” “……” 有六七名性格外向女弟子扑闪着眼睛,围到陆缺跟前。 这种情况让陆缺有些茫然,难不成这几日不在青云浦,南宫月漓编排自己什么风流轶事了? 陆缺揉着眉心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们想跟陆师叔修行。” “以后,以后。” 陆缺甩开炼气境女师侄,迅速来到筑基弟子的地盘。 迎面遇见抱着木盆的扈小香,这姑娘在霜降大比没多久后就筑基成功,前些日子搬到了筑基地盘。 “扈师侄,问你个事,我到执法堂抄宗规这些日子,南宫掌事是不是讲我什么坏话了?刚才从那边儿过来,好几个女师侄莫名其妙地围着我叽叽喳喳。” 扈小香抬眼端详陆缺,片刻后娇怯地垂下了眉睫,脸色微红。 她道:“南宫掌事没说陆师叔坏话,那些师妹围着师叔,可能只是单纯的觉得你相貌好看。” “年轻人也这么没品位了?” 陆缺向来只吸引师姐,没听说师侄们觉得他好看的,就开了句玩笑。 扈小香噙笑撇嘴,“师叔,我要去洗衣服了。” “嗯。” 再往不远就是丰滢的洞府,韩迟花、云蔷、钟素几位师姐闲的没事,正和丰滢坐在门外掷骰子喝酒,鱼小鱼也在。 “陆师弟?” “陆师弟回来……” “嚯。” 几位师姐纷纷把目光转向陆缺,丰滢甚至不自觉的站了起身,胸脯微微起伏。 陆缺脸色迟疑,“敛藏”已经成了他的天赋神通,隐蔽道行的效果极好,即便古陌长老都不可能以肉眼看出来他的真实道行,几位师姐更不能觉察到他已经结丹,那摆出这副没见过他的模样什么意思? 陆缺心情很好,玩笑道:“都别看了,我这回是因为留宿青梅竹马被罚,抄了一百宗规,你们想笑直接笑。” 韩迟花道:“不是笑你,只是师弟你突然变俊了很多,惹人注目。” “嗯?” ……… 第486章 才貌双全? 韩迟花眼光温厚,并无任何戏谑颜色,俨然是由衷之言。 渡劫结丹经历劫雷淬炼洗礼,相貌的确会有所改善,这点陆缺在《金丹劫记》中也曾看到。 但即便颜值有所提升,也不至于让几位师姐如此惊讶吧? 她们并非没见过世面。 五枫亭掌事秦枭,望月谷的前教习叶间川,顾近长,魏宝恭等可都是一流样貌,陆缺跟他们比明显逊了一筹。 结丹后只怕仍然赶不上。 陆缺自付如此。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寻常修士破境结丹如渡天堑,如临深渊,九道劫雷以后还能站着的都属凤毛麟角,无心也无力再去问道于天威,尝试更多的劫雷洗礼。 修行亦需稳妥。 而陆缺却经历十三道劫雷,直面金丹劫极限。 后面四道由红转金,威力逐次翻倍,其淬炼效果非前九道能够比拟。 天地给予修士莫大劫难与考验,同时也给予莫大垂赐。 十三道劫雷是金丹劫极限,同样也把陆缺的血肉、筋骨、经络、脏腑淬炼到了极限之态,由外而内,趋于完美。 怎么说呢? 譬如劫雷淬炼骨骼,绵密的雷性也会使骨骼构架趋近完美,使人身更挺拔轩昂。 淬炼血肉,则会使皮肤更加白皙紧实。 等等。 需知雷劫乃天工手笔,自然造化,极限程度的雕琢必定会让人的相貌大幅提升。 此时单看陆缺身上任何一处,其实都看不出来有太大变化,但那些细微而深入的雕琢,层层叠加,呈现于外在,就让他的相貌超越了顾近长和宁归那类翩翩佳公子。 陆缺原来的衣服已经在雷劫中损毁,换了身淡雅蓝袍,头上横插檀木簪,纵使很简单的装束,也显得气宇轩昂,出类拔萃。 而他的脏腑同样被雷劫淬炼干净,清气直透双眸,黑白格外分明。 深邃如夜,又宁静如湖。 天赋神通“敛藏”,能敛得住道行,却藏不了这点。 无法再变回原本故作木讷的模样了。 几位师姐见到陆缺便觉一股清气袭来,内心悸动,不自觉地想与之亲近,炼气境的女师侄们同样如此。 唯独韩迟花韩师姐天性恬淡,道行又高,还能勉强以平常看待。 其余者不太顶得住。 小半刻后。 钟素傲娇地打破了沉默气氛,“陆师弟好端端一个猛人,怎么到执法堂几天,就变成小白脸了?” 说归说,不耽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缺看。 身段丰腴的云蔷,平常满口虎狼之词,也敢揩油占便宜,此时却娇怯的不好意思开口了。 心如鹿撞,陆撞啊! 陆缺已入金丹境,感知越发敏锐,能够捕捉到几位师姐看向自己时候,灵力涟漪出现不自然的跃动,从这点上才确认了的确是变好看了。 怪不得师傅苏寒衣都夸他相貌。 但是…… 陆缺辛辛苦苦读书修行,在不惑之前就破境结丹,且经历十三道雷劫,到头来别人在意的却是他相貌变好看了,这多少都有点讽刺。 陆缺试探性地说道:“不瞒各位师姐,我在执法堂抄录宗门时候,突然对于仙武有所明悟,道行还略微增长。” 云蔷立即接话道:“道行增长啊,那去师姐洞府里一块探讨探讨。” ”呵,呵呵呵,告辞。” “陆师弟!” ……… 陆缺回到洞府,先给柳离写了封信,询问四五月份是否有闲暇时间。 虽说去年约了到靖南看荷花,但筑基层面道行变动很快,或许会被什么事耽搁,未必会有空。 所以得先行询问。 陆缺自己是想回趟吴州的,除了陪柳离看花以外,想瞧瞧无虚海上的修行势力又什么起伏,以便于过几年覆灭赤霄组织。 写完信,让去藏书楼借阅典籍的师兄将信捎到宗门邮驿。 陆缺背靠洞府门欣喜起来。 “金丹境!” 纵然还不能在人前显露真实道行,可实打实境界握在手里,如何能不让人欢心? ……… 翌日,青云浦的放丹日子。 这天会发前半年的两枚木元丹,所以留在宗门的筑基期师兄师姐都会去领。 而爱热闹的炼气境弟子早已经聚拢到了名录阁前,一片叽叽喳喳。 南宫月漓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天气还不算热,手里就捏起来了刺绣团扇,边走边扇。 她感觉今天的气氛有点热闹,斜依在门口笑道:“这两日没瞻仰本掌事风采,料你们已经朝思暮想。” 没人搭理南宫月漓。 嗯? 南宫月漓向炼气期王复同勾了勾手,“今儿我不是主角吗?感觉弟子们对我的热情有所下降。” 王复同笑道:“年轻的女弟子都在等别人呢?” “二刈子秦枭要来青云浦?呸,现在小姑娘的审美真差劲儿,居然都喜欢秦枭那种娘娘腔。” “不是。” “望月谷顾近长要来踢场子?那小子出去历练了十几年,道行涨了不少,让堂下弟子跟他切磋切磋倒也是好事。” 王福同摇头道:“以前每回霜降大比,您跟别的堂口掌事对骂,纵使咱们青云浦实力比他们强,到了最后,他们也会以青云浦男弟子长相歪瓜裂枣来诟病你,不过以后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哦,原来收了个模样好看的男弟子。” “也算是。” 南宫月漓扫视滞留在名录阁下的炼气境女弟子,瘪嘴笑道:“刚收的男弟子得好看到什么程度,让她们领完丹药,还在等着不肯走?” “确实要比顾近长和秦掌事出众。” “叫啥名。” “陆缺。” ”还跟小牲口重名啊。” 王复同爽朗笑道:“就是陆缺!” 南宫月漓拎着刺绣团扇砍在王福同后脑勺上,“跟我扯什么淡,陆缺长啥模样我能不清楚,算是清秀,中人以上,但还是比不上顾近长的。” 听见这话的炼气境女弟子,立马反驳起南宫月漓,“掌事,您说的不对。” “我从前没见过比陆师叔英俊的。” “陆师叔实力也比顾师叔强,要不顾师叔怎么会来青云浦挑战他?” “就是,就是。” “陆师叔待人也温和多了,哪儿顾师叔那样整天端着脸,好像多了不起似的,其实根本不能比。” “……” 别的话南宫月漓还能勉强接受,可说陆缺待人温和的这名女弟子,南宫月漓就感觉她智慧不太高了。 南宫月漓冷哼道:“我看你们都吃错了药,你们小牲口师叔让人尊重的是实力,从来不靠长相。” “陆师叔才貌双全。” “就是!” “陆师叔才貌双全!” ……… 第487章 收之桑榆 迈入金丹境的欣喜萦绕心头,陆缺一晚都没怎么睡,到黎明时才阖眼修行了两刻。 随后照例运功炼气。 在金丹境这层大境界的起始,单单稳定境界,熟悉丹息,就得稳扎稳打两三年的光景,期间偷不得半点巧。 陆缺手中一枚饱满的枯荣果,一枚金丹中期的火猿妖丹,都没着急去炼化。 运功搬运气机完毕后。 天色大亮。 陆缺到洞府外练拳练刀,舒展开筋骨,也准备到名录阁去领取丹药。 另外。 远别家乡吴州十数年,回去时得给吴州的旧友带点礼物。 女中豪杰林月蘅,老修士胡塘,都是嗜酒之人,吴州本地酒力温和的黄酒,满足不了他们的酒瘾,正好带几瓮参合宫的蒸馏酒送给他们。 经蒸馏过的酒可比桃花白更烈。 不过酒不在弟子配额之中,得请本堂掌事批条子,到杂役堂去买。 这肯定就得去名录阁找南宫月漓。 顺便再跟南宫掌事借两瓷瓶木元丹,送给杜青青和吴婴。 “吴婴那小丫头应该也长大了!” 一镇同乡,父辈也算相熟旧友,陆缺自然也会格外关注吴婴。 他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赶往名录阁。 ……… 名录阁前热闹纷繁。 将到初夏时节,炼气境的女弟子换上单薄衣裙,衬出婀娜身段,放眼过去一片争奇斗艳的形式。 人间四月,芳菲未尽。 陆缺落到通往名录阁的石阶前,百余道目光霎时汇聚回来。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音渐小渐消失。 一名修士单有在同阶之中独占鳌头的实力,会让人敬重,若再有七分样貌,就能让人仰慕了。 而陆缺在堂口大战的战绩一骑绝尘,如今又有了九分样貌。 这自然会引来许多仰慕。 还处于少女年华的可爱师侄们,其实都知道陆缺和雪初五琴瑟相和,可也觉得没什么关系,她们心思还单纯,觉得能和陆缺说几句话就会很开心。 “陆师叔。”一名肌肤细腻如瓷的小姑娘捏着衣角跟陆缺打招呼。 陆缺礼貌地冲小姑娘点头,感觉她正处于炼气九层到炼气十层的修行节点,闻言鼓励了两句。 “修行进度蛮快的,继续扎稳根基,等过几年在霜降大比上拿个好成绩。” 小姑娘不自觉地站直身躯,嘴角噙着鲜活笑意,中气十足道:“是!” 小姑娘早已心花怒放…… 陆缺快步拾阶而上,两边翘首以待的女弟子很配合地让开了一条路,带着少女天真的笑容等他从身旁经过。 一眼便如春风十里,桃花千树,修行都没那么枯燥了。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带着温热,陆缺无语低叹。 本来没想在结丹时张扬,相貌的改变却又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有时候想默默无闻都挺难。 念头闪烁时已经走到名录阁前面,南宫月漓、教习王福同、丰滢、韩迟花、严高玄就站在门口。 南宫月漓睁大眼睛端详陆缺,脸上瞬息出现几次变化,将极大的震惊死死地掩埋到眼波以下。 陆缺的皮相飘逸有谪仙气象,几乎让人惊艳。 恐怕与苏寒衣并肩而立也不再寒酸。 只是到执法堂区区几日,怎么会出现这种变化? 没听过有受罚还能变好的。 南宫月漓隐隐有些猜测,凝神感知陆缺的灵力波动,结果却没发现筑基层面以上的东西。 “黎宗主在他身上施的手段?” 关乎宗门高层的秘辛,南宫月漓也不愿意刨根究底去猜测。 知道太多了,就别想过消停日子。 南宫月漓的念头戛然而止,只关注于陆缺的表象,啧啧地笑起来道:“娘的,你小子这是要把师姐师妹女师侄都迷死啊?我说昨晚从青云浦里面往名录阁这边走,怎么看到几名女弟子半夜还在晾褥子,那八成是觉得比初五下手晚了,心里后悔,流眼泪就把褥子打湿了。” 流眼泪?南宫掌事真是这意思? 陆缺觉得这揶揄太过恶俗,无语地皱了下眉头,敷衍道:“师傅教我仙武招式,侥幸有所领悟,就成了这副模样。” “真神奇,本掌事对此深信不疑。” “青丘狐坟的底蕴不可度量。” “对!” 南宫月漓拍了一下巴掌,声音极其清脆响亮。 陆缺已经走到名录阁门前,看了看丰滢丰师姐,心道丰滢还是青云浦的门面,今天有点抢她风头了。 陆缺道:“我资质低,过几年就泯然众人了,要论咱们青云浦的顶梁柱那还得是丰滢丰师姐,南宫掌事,说句不恭敬的,我认为丰师姐的睿智与胆略已经强于您,过些年境界再赶上来,绝对能成为青云浦乃至参合宫的旗帜!” “抬举丰滢,也不用贬低自己。”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非常地钦佩丰师姐。” 丰滢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但没有开口说话。 扯了几句闲篇,话归正题。 陆缺跟南宫月漓说了批条子买酒,以及借木元丹的事。 “你要回吴州老家?要多久?”南宫月漓问道。 “这次只是回去看看,并非远游历练,最多也就三个月,弟子还得在宗门里稳定境界……刚凝炼第四轮命火。” 陆缺说到“稳定境界”和“刚凝炼第四轮命火”之间有点很细微的停顿,几乎感觉不出来。 不过南宫月漓还在陆缺脸上迅速扫过去了一眼,目光犀利。 她略微沉吟道:“行,但我手头没有多久的木元丹。” 韩迟花接过话茬儿道:“陆师弟,木元丹我先借你两瓶。” 按参合宫的规格,一瓶木元丹就是八枚,寻常筑基弟子攒四年才能攒一瓶,没想到韩师姐这么阔绰。 “多谢韩师姐,不过这一两年之内我可能还不上。” 南宫月漓不愧是参合宫八大素质地板之一,立马蹦出两字。 肉偿! 陆缺为韩迟花鸣不平道:“南宫掌事嘴太损了,连韩师姐这么恬淡无争的人也要戏弄?” “不服,你揍我。” “……” 南宫月漓用刺绣团扇甩了下陆缺脑门,“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估计得十几天以后。” ……… 第488章 一别永恒 并州,三河郡。 一位拄着双拐的老人在家仆搀扶下,来到老酒馆。 酒友同样须发皆白,今年同席共饮,明年或许座位就要空出来。 人生古来七十稀,到这种岁数上,面临最多的就是回忆与别离。 拄拐的老人心中感慨,先饮了几杯,到第四杯时候,猛然一饮而尽,把空酒杯倒置在桌上,拱手道:“诸位老兄弟,我先走一步。” “郎中,你……” “就两三天的事。” 老人按着双拐艰难起身,在家仆的搀扶下,一路回到宅邸。 宅邸匾额古雅简朴,上书柳宅二字。 这是柳离在三河郡的家,老人是柳离的父亲柳天冬。 ……… 一天后的浅夜,飞剑尾光划过三河郡天幕。 柳离御剑疾驰而归,到了宅邸,急匆匆地走进父亲卧房。 老丫鬟春茹,柳天冬的徒弟柳念,柳记药铺的孙掌柜都在床前侍立,面上挂着阴郁悲切。 “爹,我回来了。”柳离半跪在床前,握住父亲干枯瘦弱的手。 柳离感觉到父亲已经油尽灯枯,生机即将幻灭,心头蓦的颤动了一下。 柳天冬的躯体衰亡,与生魂的牵连近乎断裂,故而意识十分模糊,好半晌后才虚弱地睁开眼睛,由柳离搀扶着半坐起来。 “在外面修行近二十年,我闺女还如离家时候的模样,看来真成仙师了。” 柳天冬志于修行,无奈身无仙缘,不过看着柳离踏上揽云飞渡的仙途,心里还是十分欣慰。 梦想有继…… 柳离低头惭愧,“这些年回来看您的次数太少。” “爹吃得好喝的好,还能跟老友们吹嘘女儿学了一身仙术,心里得意的很,哪儿用的着操心?只是爹总是想着你孤身在外,修行日子肯定会很辛苦,你打小哪儿受过什么罪。” “师傅和同门都待女儿很好。” “该成家了,有合适的人吗?” 柳离点点头。 柳天冬欣然地笑道:“就是你说的那个陆缺?那你可不能因为人家是罪民出身就低看人家,往后成了亲,就得相互扶持。” ”嗯!” “柳念,你自幼被我收养,学了医术,这些年打理药铺也兢兢业业,往后柳家的七成家业都归你,剩下三成……我女儿万一哪天觉得修行太累了,要回到世俗生活,也得有份产业做为依靠。” 柳念跪在床前连续叩头。 柳天冬有气无力地吩咐着后事,说完后就累了。 夜里,宅邸灯火通明。 亥时末。 阴风蓦然涌起,显现出一道寻常人看不到的青铜古门。 阴差从青铜古门而出,将引魂灯笼的红色光芒照到了柳天冬的卧室里面,就像房中落入阴翳的云霞。 柳离还坐在床前,跟父亲说了许多话。 谈到儿时,谈到少女时候,也谈到了现在。 可时间到亥时下两刻的刹那。 柳天冬的生机突然戛然而止,脸带笑容地垂下了头。 而此一别,便是永久。 “爹。”柳离转过身,看向已经站在引魂灯笼前的柳天冬。 柳天冬寿终正寝,突然由生魂转为阴魂,懵懵懂懂,根本无法交流。 寻常阴差实力低微,似乎有些担忧柳离会闹起来,慌忙解释道:“道友,令尊阴魂孱弱,必须得及时带入幽冥,否则等到子时天地阴阳交替,恐有魂飞魄散之危。” “我……我……” “天地有序,阴阳相隔。” “爹!” 柳离长跪于地。 或许亲情真是超越天地规则的东西,柳天冬的阴魂纵然处于懵懂之态,看见柳离含泪跪倒,还是伸手去抚了抚她的眼睛。 眼泪在地板上渐开,无声无息。 柳天冬的阴魂看着柳离,纵然万般茫然模糊,也想把女儿的面容记住。 一望即此生。 许久后。 引魂灯笼的红光消失了,房间里面恢复死寂。 柳天冬脸色安详,像是睡熟,做了个看着柳离身披云霄飞渡天穹的梦,他干枯的手指还掐着个剑诀手势。 那是柳离教的…… 子时。 柳离从房间里面出来,素衣麻服,站到厅前向家仆及药铺帮工跪倒叩拜,“有劳众位长辈。” 家中有丧须人帮忙,必以跪礼。 这是并州的习俗。 柳念先冲进了房间,孙掌柜紧跟着走了进去…… 柳家宅邸忙乱起来。 柳离还跪在地上,心里越来越难过,左手捏着她教柳天冬的剑诀手势,眼泪不断地打在上面。 从此,她再无亲人。 ……… 十一天以后。 陆缺收到柳离寄来的信件,得知她父亲去世,需守丧半年,不能到靖南赴约。 与世俗亲人的生离死别是修士的第一道坎儿,无可奈何。 都得自己渡过。 而按照并州的习俗,未成婚的眷侣不能为对方父母奔丧吊唁,陆缺也不能过去,就写了回信。 世事难料啊。 但柳离不能到靖南郡赴约,陆缺还是想回去一趟。 夜里准备好了所有东西,陆缺驾驭涉水飞舟悄然出宗。 之前已经和苏寒衣、南宫月漓打过招呼,不必再重复。 南宫掌事做事非常靠谱,又给一套落霞衣与步云履,并补办了弟子腰牌,毕竟出门在外,参合宫弟子的身份就是种保证。 陆缺戴月而行,很快飞出临州地域。 当然。 这还不是陆缺的速度极限,只是涉水飞舟的极限。 涉水飞舟属于批量铸造的灵器,层接就是筑基而已,如果全力催动,其中蚀刻的阵法以及基础结构都会崩溃。 凑合着用罢了。 陆缺连续疾驰三个时辰,经行上万里,抵达见州的边缘郡城,就选择落到郡城里休整。 两州之间的边缘交界,荒僻凄凉,大都是亡命修士的活动范围。 陆缺此次返回吴州,只是想瞧瞧无虚海的修士势力,不愿在路途中节外生枝。 所以还是在郡城休整更稳妥。 这时天色刚蒙蒙亮。 街面上的早餐铺子刚刚开张,负责夜间巡逻的镇邪司皂衣仙尉,无精打采地从远处走来,看见陆缺的装束及腰间令牌,知是参合宫的弟子,也没有对其进行盘问,双方拱手而过。 片刻后。 一名女仙尉突然反应过来,惊道:“刚才那位参合宫的道友真是好容貌,都没见过这么俊的。” 几人回神向后看去。 陆缺已不见踪影。 ……… 第489章 具在皮相 陆缺衣着简洁雅致,美姿仪,一副俊逸的谪仙形象,实则外强中干,钱囊里干净的叮当响。 在杂役堂买了六瓮蒸馏酒及几样临州特产,蒸馏酒贵的离谱,杂役堂没有因为他是本宗弟子就打折扣,公事公办,结果东西买完,银两积蓄就剩下可怜巴巴五两七钱。 陆缺也没好意思跟同门借。 这段时间风头太盛,某些寂寞太久的师姐师妹看见他,眼冒绿光,一旦有什么借口纠缠上,借出去的是银子,要让他偿还什么那可就是两说。 比如云蔷师姐,哪怕没什么借口,每天都要到陆缺洞府徘徊两圈。 修仙界…… 男修本来数目就不及女修多,加上少年时血气方刚,比女修更喜欢争勇斗狠,伤残死亡率要高几倍,所以到筑基后期就会出现男女比例失衡的状况,实力初众、相貌绝伦的男修士属于稀缺资源。 本就是需要争的! 无奈。 陆缺琢磨着宗门里的趣闻轶事,同时走到一间老旧的早点铺子,身上银两不多,就要了碗绿豆粥。 喝完粥后。 陆缺向店家询问道:“老板娘,我远行赶路,身上带的盘缠不多,能不能在你店里休息半个时辰?我不会耽搁你生意。” 说是老板娘,其实就是个十八九的姑娘而已。 她回身打量陆缺,嘴唇动了几动,将笑未笑,手指局促地捏着衣角。 多俊的人啊。 倘若将来的夫婿能及他一半,陪着此生粗茶淡饭都愿意。 年纪不大的老板娘做起了梦,眼睛里微微恍惚。 “老板娘?” “啊?客官您坐,您随便坐,我这儿到中午都不会关张的。” “谢谢。” 老板娘麻利地从锅里盛了碗粥,又取了一笼屉包子送到陆缺桌前。 陆缺皱眉道:“我没要。” “我请你的,不值几文钱,客官别嫌弃就好。” “不用。” 这天早点铺的生意格外的好,来了许多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 乃至于郡丞家的千金也屈尊下榻,光顾了破落的铺子。 门前来来往往,喧若闹市。 陆缺端正地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屏蔽了五识,安心运功恢复灵力。 半个时辰过去。 睁开眼时,早点铺已经坐满青春靓丽的少女。 唉! 陆缺起身走向老板娘,从钱囊取出两钱银子递过去,“谢谢。” “说了我请你的。” “宗门有规矩,不能占百姓一钱一文的便宜。” 陆缺把银子塞到老板娘手里,后者轻轻攥住,感觉到银两还带着温度,撇嘴笑了笑,灿若桃花。 只怕往后好几天都要做梦。 陆缺转身离开早点铺,几名少女立时追出来,视线一路追随他的背影,延伸到长街的尽头。 “原来这位公子是位仙师。” “他不是说了宗门有规矩这话?唉,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遇到。” “恐怕不会。” “怪不得那些故事话本里面会写,大家闺秀见到游历世俗的仙师,一见倾心,最终会苦等几十年孤独终老,倘若刚才那位仙师对我笑一笑,我也会终生难忘。” 就连郡丞的千金都感慨不已,望着陆缺身影消失的方向,轻叹了一声,“我也见过不少的修士,这般人物却是平生仅见。” 朝光明媚的长街,留给了这些少女一场华丽的大梦。 后来还会有姑娘站在早点铺子眺望那道身影。 ………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继续赶路,专挑郡城或人烟繁密的县域走,虽然绕了点路,但相对来说更为安全。 悠然从云烟中驶过,俯瞰着大夏境域的地貌变幻。 将近午时。 云层以下的地域似乎到了地貌雄奇的梁洲,目光所及处,群山叠黛,烟气漫漫,宛若造化遗落人间的水墨画屏。 几只仙鹤带云而起,为这一卷图画添上高古意蕴。 再远处竟有瀑布高悬于百尺之上。 陆缺操控着涉水飞舟从群山间穿过,宛若放舟云间,心胸不由开阔。 陆缺将此处的地理位置记在了心里。 柳离的梦想就有游历山川名胜,应该很喜欢这种地方,往后肯定要带着她过来瞻仰此地的河山盛迹。 悠然飞渡百里。 正南面出现几十股异常灵力波动,八成是有宗门或修行势力坐落在此。 陆缺选择绕路,但少顷就有道青色遁光从后面追来。 “喂,哪个堂的?” 遁光的速度非常快,霎时就超到了陆缺前面,当青色光芒渐渐消融,就露出一道风韵恰好的娇媚身影。 一颦一笑,极具风情。 南宫月漓曾点评道:“浑身骚劲儿!” 正是芦花溪堂口掌事雨梧桐,参合宫八大素质地板之一。 雨梧桐好奇驾驭涉水飞舟的弟子究竟是谁,就跟了上来,没想竟然是陆缺。 这可赶得真巧! 陆缺在堂口大战时候心痒手贱,破坏了芦花溪堂口的暗语印迹,导致芦花溪损兵折将,没能拿到预料的成绩,雨梧桐还记忆犹新。 “小子,原来是你……”雨梧桐挽起衣袖,准备公报私仇,小揍陆缺一顿。 但看清陆缺脸庞后动作忽然减缓。 “陆缺?” 陆缺站在涉水飞舟舟头拱手道:“见过芦花溪雨掌事,弟子有礼。” “你怎么变模样了,还这么俊,这让我怎么下得去手揍你?混账,竟然用美色蒙蔽我的双眼。” “……” “我最吃这套了。” 以雨梧桐的道行与心境,自然不可能被陆缺的相貌迷惑,只是好奇他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说话之间就已飞身落到舟头。 陆缺本能地后退两步,以免被动地唐突雨掌事。 雨梧桐娇笑道:“还挺害羞。” 八大弟子堂的掌事,都是经前任掌事推荐,轮值宗主钦定,忠诚如鹰犬,绝不会加害本门弟子。 这点是可以确认的。 所以陆缺即心安,也无语。 “雨掌事请注意影响,这可是在宗门外面。” “呵呵呵。” “嘶……” 雨梧桐逼近到跟前,抓住陆缺的手,放在双手间轻轻摩挲,笑吟吟道:“跟我说说怎么突然像是换了个人?让人看到心脏都怦怦直跳。” “我师傅传了套能改变气质的武学。” “苏师姐真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陆缺从雨梧桐双掌间抽出手,“您要是没有正事,弟子就告辞了。” 毕竟也算是宗门内的翘楚,有见世面的机会,雨梧桐也愿意带上陆缺,伸手在他腰间推了一把,说道:“下面有个小宗门和修行世家发生了矛盾,找我从中说和,跟我看看热闹去。”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 第490章 灭门之灾 修仙界里的大宗门巍然如参合宫,轮值宗主黎鸢一语落定,在大夏东面经营三百年的倚晴楼势力,一夜间烟消云散。 死的一名元婴及数名金丹,只是暗堂向黎鸢呈上去的数字。 炼气问道几百年光阴,在参合宫这等庞然大物面前,连姓名都没资格留下。 大宗门权势可见一斑。 但纵然是人口繁密的大夏,顶级宗门的也仅有参合宫等五个,其中凤栖山还是勉强够格。 散落在各州各郡更多的是根底浅薄的小势力。 人不过数百,道行最高不过金丹。 这座灵秀的染霞山里面就有这么一个小宗门,宗名青岩门。 前些日子。 青岩门的弟子,在染霞山境内的荒僻区域发现十二株“地脉奇兰”,不过当时梁洲北合郡修行世家莫家也有几名子弟在,算是同时见到这份机缘。 值得一说的是地脉奇兰,炼制成丹药能够补养性命根基! 效果自然比地灵浆差了几十倍,但能直接补养性命根基的资源,在修行界里无不是至宝。 很不得了。 两方好像因此化了成争食的狗,都想把这块肉吞下去。 结果就各露獠牙拔剑相向。 青岩门这边儿折损了八名筑基;莫家死了四名子弟,伤了两名。 算起来还是青岩门吃亏,但北合莫家是个经营六百年的修行世家,实力更强,家中还有半死不死的老元婴坐镇,能用拳头讲讲道理。 ……莫家准备屠灭青岩门! 半死不死的元婴也是元婴,绝不是青岩门三个金丹能比的。 何况莫家子弟还有金丹境九位,拥有覆灭青岩门的实力。 青岩门门主韦过往万般无奈下,就请了还算交情不错雨梧桐过来从中说和,以免真遭了灭门之灾。 返回青岩门的路上,雨梧桐简略地跟陆缺讲述事情来龙去脉。 陆缺可能是在参合宫待久了,形成思维定势,惊讶道:“竟然还有修行世家能灭宗门的?” “瞧你这话说的,你当世上修行宗门都跟参合宫一样金丹多如狗,元婴满地走,骂句老不死,能引的十几个化神回头?有些小宗门实力弱的啊,怎么跟你形容呢,南宫月漓那老娘们儿都能随手灭他几个。” 金丹多如狗? 这话让陆缺扬起嘴角笑了笑,雨梧桐还挺不见外,骂人把她自己也捎带进去。 陆缺道:“北合莫家要灭人家宗门,这未免太过强势。” “强势?欺软怕硬而已,倘若青岩门里有个实力如你师傅那样的元婴,莫家保准会客客气气地打商量。” “雨掌事准备如何处理?” 雨梧桐环臂抱胸,略作思量:“北合莫家的人还没有到,到了再说。” 两人飞落到青岩门。 韦过往带着青岩门上下在山门前等待。 大都觉得这回的事太过窝囊,士气非常之低沉。 甚至前一天,已经有识时务的俊杰弃宗跑路。 整个宗门就剩二百余人。 见雨梧桐去而复返,韦过往轻叹了一口气,姿态极低道:“此次劳烦雨道友了,若是能帮蔽宗渡过灾厄,青岩门合宗上下往后任有雨道友驱使。” 雨梧桐和韦过往本是同乡老友,因机遇不同,有了如今的千差万别。 瞧着韦过往一副哀伤叹气的倒霉模样,雨梧桐略微有些嫌弃,于是就在伤口上在撒起盐。 “出事了就想起我来了,韦门主的记性可真好,我还以为韦门主指掌一宗,过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同乡还有个姓雨的;韦门主上回跟我来往信件还是三十年前吧?” “雨道友贵为参合宫一堂掌事……” 雨梧桐感觉韦过往想要用“不敢高攀”之类、俗不可耐的话狡辩,慌忙交叉双臂,以动作示意他住嘴。 皇帝还有几个穷亲戚呢。 她道:“别跟我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场面话我比你听得多得多。” “唉。” “行了,我既然来了,肯定帮你把这事解决,别拉着要死不活的脸!给你介绍,这是我们宗门筑基期的弟子陆缺。” 陆缺向韦过往抱拳行礼。 韦过往点头道:“贵宗翘楚果然与众不同。” “别看他道行不高,却是个狠人,放眼整个修仙界的筑基修士,也没几个人能跟他掰掰手腕的,现在小有声名的相轲,只怕也赢不得他。” “那的确了得!”韦过往关心宗门安危,无心管什么俊才后辈,随口敷衍。 雨梧桐问道:“北合莫家什么时候到?” “在外面放出的风声说是午时三刻。” “还挺会挑时间。” 此时距离午时三刻还有半个时辰,感觉时间尚早,雨梧桐就把陆缺拽到旁边儿闲聊瞎侃。 “雨掌事,北合莫家有元婴还有九位金丹,万一待会儿到了,一言不发就向青岩门这儿倾泻术法,弟子这点微末道行恐怕抵挡不住,还是撤远点吧,老话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你倒是挺惜命的。” “谁会为无关的事冒险?” 雨梧桐举起双臂舒展身躯,似乎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里,斜了陆缺一眼,“那待会儿你就站在我的身后,倘若太害怕,不妨牵住我的衣裙。” 陆缺往雨梧桐身后瞄了一眼。 这位掌事身材不算高挑,但身段异乎寻常地饱满,很有股媚劲儿。 身后风景凹凸有致,十分有料,但感觉未必能遮风挡雨。 陆缺面色迟疑。 雨梧桐看出来什么意思,眉弯一挑,“怎么着,还觉得我不行?我在参合宫八大弟子堂掌事中,道行可是数一数二,正宗金丹后期。” “南宫掌事也觉得她数一数二。” “呸,她能打不过我?” 金丹后期这四字的份量,让陆缺略微安心,沉默了片刻。 雨梧桐又道:“再说了,南宫月漓那等资色也配跟我相提并论。” “我觉得南宫掌事很好。” “你才见过几个菜?” “对对对,雨掌事最优秀。”雨梧桐既然为老不尊在先,陆缺也就不客气地在她背后狠狠刮了一眼。 雨梧桐娇笑道:“我们芦花溪堂口,惦记我的弟子可多了去。” 正说着。 一道剧烈的灵力涟漪从远山扩散而来。 ………… 第491章 莫家到场 烟云袅绕的群山之间,灵力涟漪化为长弧,朝青岩门的方向推进过来。 云气豁然被劈散,向两面分开百丈。 天地霎时清明。 紧接着一点寒芒从远处疾射而来,拖拽着雷光倾斜坠落。 轰!青岩门山门前岩石爆裂,烟尘翻涌弥漫,粗如手臂般的雷光向四面激溅。 当烟尘落定,就见一面黑色灵旗在罡风中猎猎招展,旗面上绣着篆书的“莫”字,有金光沿着莫字的笔画轨迹流淌。 同时,青岩门所在的这座山峰已经被阴云完全笼罩。 半空中灵力涟漪越来越混乱,压迫感浓郁,仿佛酝酿着百万柄飞剑,随时都会向青云门坠下无量剑雨。 青岩门的年轻弟子,有生年还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被莫家来临的气势震慑,脸吓得一个比一个白,炼气境如此,筑基境同样如此。 全场寂静无声,噤若寒蝉。 在强烈到令人窒息的灵力压迫下,胸中血气都难以翻腾。 起码未开战前如此。 他们甚至觉得参合宫只来一个弟子堂掌事雨梧桐,很可能于事无补。 对方可是有元婴老祖的莫家啊! 雨梧桐似乎不在乎青岩门弟子的看法,双手背在翘臀后,转眸扫了眼陆缺,见后者气息均匀,俏脸露出几分赞许。 参合宫弟子就应该有这种临危不乱的气度。 “胆识很不错。” 陆缺随口道:“我就是来见世面的,情况不对还能溜之大吉,所以没什么好怕。” 雨梧桐咯咯娇笑。 突然间。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天空滚滚而来,“韦过往,你门下杀我莫家子弟,今日也该血债血偿了。” 但见阴云中浮现一艘十六丈长的黑色灵舟,舟头雕刻栩栩如生睚眦兽头,双眼红如血染,散发浓郁的杀伐之气。 北合莫家当代家主莫震纲,背负双手立于舟头,长髯随风飘荡,阴沉地俯瞰着青岩门门众上下。 在这位中年模样的家主后面,站着五名金丹境的莫家弟子,个个气宇不凡。 而随着阴云浮动,就看到另有六十多名莫家子弟驾驭各种灵器,悬停在黑色灵舟左右,其中不乏筑基中期与筑基后期,他们就像阵列整齐的铁骑,马上就要为了莫家的荣辱冲锋陷阵。 血债血偿,除此无他! 此次莫家元婴老祖虽然没有亲临,但莫家也出动了近七成的力量。 莫震纲成竹在胸,隔着天地百余丈,向青岩门门主韦过往投来俯瞰目光。 一名鹅黄衣裙的女子,拱手向莫震慑请缨道:“家主,让我去斩了韦过往,祭奠死去的侄儿们。” “家族之战,不必独斗。” “那……” “杀!” 莫震纲不准备给青岩门任何申辩的机会,一个冰冷的杀字出口。 打头阵的六十名莫家子弟听见号令,精神大震,当即铺展灵力催动术法,准备往青岩门的俯冲下去。 五名金丹弃舟而下…… 战事即将开启。 “等等!”雨梧桐没料到莫家家主是个暴脾气的主儿,一露面就要开打开杀,赶着让家中后辈来送人头,慌忙出声喝止。 她的声音由参合宫玄妙术法“大音希声”送出,音波扩散间,裹挟着能够涤荡生魂的镇定之力,在空中扩散成一道音波屏障,隔绝了莫家子弟的俯冲势头。 千锋回音,如降天宪。 等等二字在烟波之中扩散不息,层层叠叠,仿佛雨梧桐化身千万。 但见六十名莫家子弟身上虚影摇荡,似生魂不稳,便停顿在了音波屏障上方。 连五名金丹的动作都微微凝滞。 青云门还有此等高手? 这时莫家人才把目光汇聚到雨梧桐的身上。 雨梧桐身着便装,一时难以明辨身份,但莫家家主从陆缺腰间悬挂的令牌、判断出来两人均来自于参合宫,阴沉的脸色更黑了两分。 此事若是有参合宫插手,只怕不太好办了。 莫震纲竖起右掌,示意莫家子弟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同时 降低黑色灵舟高度,遥遥向雨梧桐拱手道:“敢问这位参合宫道友尊姓大名?” 雨梧桐愠怒瞪眼,背在后面双手攥成了拳头,捏的指节微微泛白。 老东西眼瞎啊! 居然连参合宫里出名的大美人儿都不认得,这还混什么修仙界?干脆找块石头磕死得了。 雨梧桐忍着没被认出来的窝囊气道:“在下雨梧桐。” 雨梧桐的在见州的确没什么名气,但名字莫震纲还是听过的,对不上人而已。 莫震纲客套道:“原来是雨掌事,莫某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莫家主客气。” “不知雨掌事为何要阻我莫家复仇?莫某素闻参合宫为修仙界魁首,处事公正公道,从来不以势压人,欺凌同道。” 这姓莫的倒是有点话术伎俩,一开口就先把玄门正宗的风范扣到雨梧桐头上,以免她处事偏私。 她自然也心知肚明,和气地冲莫震纲笑了笑。 但开口就带着犀利词锋。 “莫家主今天这架势不像复仇,倒是想要吞并青岩门。怎么?北合郡还不够莫家发展的,要把染霞山也括入囊中,莫家主的志向不小啊。” 染霞山是一座绵延三千多里的山脉,山峰嵯峨数百座,分布有十几股修行势力。 但是谁都不敢说要把整个染霞山括入囊中。 那就容易被群起攻之。 莫家志向远大,有图谋染霞山之心,也必须徐徐图之。 绝不可明说! 莫震纲冷笑着掩盖内心权谋,“雨掌事说笑了,莫家只是北合郡小族,在修仙界名不见经传,安敢图谋染霞山?只不过前些日子家中几名子弟被青岩门残忍杀害,不得不开战复仇。“ “残忍杀害不至于吧,我听说是因为争夺地脉奇兰引起的纷争。” “死的那几名子弟乃是我莫家道统延续的根本。” 雨梧桐含笑反问道:“那么在莫家主的眼里,青云门折损的弟子,就是修行路上的炮灰草芥,死不足惜了?” “……” “双方后辈因修行资源争执,到不了灭门灭族的程度,何况双方各有死伤,依我看此事到此为止最好。” 莫震纲捋着长髯沉吟,半晌道:“此事恕莫家不能从命!” “还是要打喽?” ……… 第492章 见苦涩相 莫震纲缓步走下黑色灵舟,在距离雨梧桐两丈的位置顿住脚步。 气氛绷如拉紧的弓弦。 悬停于天空的莫家子弟在等待号令;青岩门这边的弟子也已悉数散开,各自祭出灵器,蓄势待发。 灵力涟漪越来越乱,仿佛被暴雨打出无数晕纹的水面。 天色阴的更重。 一隅山峰变成肃杀的苍灰色。 莫震纲手指拈着飘飘长髯,面色极度踌蹰,仿佛举棋不定棋手,在对弈的危局中不知该如何落子了。 莫家今日兴师动众,为了几名子弟复仇其实事小;抹去青岩门,占据青岩门原有的地盘,以此为跳板向染霞山区域扩散势力才是重点。 修仙界厮杀征伐,皆是为了争夺修行资源。 莫家之前已经费心思打点过染霞山其他修行势力,此战本来势在必行。 但雨梧桐此时为青岩门出头,就不得不重新审视形势。 如果开战的话,势必会把雨梧桐卷入到其中,她参合宫一堂掌事,即便不依仗背后的宗门,还曾带过许多弟子呢,单单这些势力莫家都未必惹得起。 如果不开战,莫家之前的铺垫可就要付之东流,错失天赐良机。 莫震纲反复权衡,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许久后。 他试探性地说道:“此事本来与雨掌事无关,您若是能行个方便,事后莫家必然以重礼酬谢。” 雨梧桐绷着脸道:“我跟韦过往可是一镇出来的挚爱亲朋,要战便战,没商量!” 这种结果和莫震纲的预料相同。 身着鹅黄色衣裙的莫家子弟,出言讥讽韦过往道:“韦门主大小也是一宗的掌舵人,到了危险之际,自己没能耐解决,找靠山的本领倒是无人能及!但不知这里是青岩门,还是参合宫的分舵?” 一话落定,莫家其他子弟就跟着开启了群嘲。 “我看韦过往是想要给参合宫做鹰犬。” “可惜他就算想做鹰犬,参合宫也未必能看的上他。” “将熊熊一窝,青岩门的各位,你们跟着这样的门主能有什么前途?干脆早点散伙得了。” “什么玩意儿,也配开宗立派!” “……” 嘲讽声不绝于耳,宛若一把把利剑扎在韦过往身上。 韦过往不是什么运筹帷幄的雄主,只是青岩门前门主暴毙,被众人推到了门主的位置,没有处理过此类争夺,更没有太厚的脸皮,在这种千夫所指的情况下,脸红的犹如滴血。 他不想坐门主的位置,他也不想依赖外人的力量。 可形势所迫,如之奈何? 总不能让青岩门的弟子都死于北合莫家的屠刀之下。 颜面…… 没实力何谈颜面。 韦过往没有反驳一句,咧嘴笑了,但笑得极为苦涩。 老天总是不该有的坎坷与磨难,压在许多善良的人肩上,哪怕他们本身没有犯过任何过错。 三千红尘如此,广袤修仙界也如此。 好像不狠不恶就是罪过。 ……讥讽声还在继续。 本着见世面为主的陆缺,扭头看了看韦过往,这位面相老实的小宗门主,本质应该也非常老实,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以苦笑来掩盖内心的辛酸。 陆缺的侠义之心涌动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平静。 眼前形势太复杂。 而莫家子弟对韦过往的讽刺之际,就给了莫震纲更多的权衡时间。 莫震纲心里掂量着如何让才能北合莫家的利益最大化,视线越过雨梧桐,触及到陆缺,忽然停顿下来。 此子仪表清秀俊逸,气度超然,在众人之间宛若明珠。 只怕是参合宫低阶弟子中魁首。 好风仪,好气度! 莫震纲都不得承认莫家子弟与之相比犹如瓦砾。 莫震纲心头一动,挥手示意莫家子弟噤声,笑起来道:“这位才俊应该是雨掌事的亲传弟子?” 雨梧桐玩味儿道:“我没这个福气,他是我师姐苏寒衣的弟子。” 苏寒衣! 青丘狐坟大表姐的名字,让莫震纲心头兀然震颤。 要知道苏寒衣不仅在参合宫极有地位,与镇邪司也交情匪浅,纵使深居简出,大名也早已经播散到了整个修仙界。 如果能攀升这根高枝,所获绝不比侵占青岩门地盘差。 莫震纲的脸色渐渐和缓,说道:“北合莫家仰慕苏前辈已久,家中老祖也常常谈及苏前辈仙武手段世所罕见,今日见到苏前辈弟子果然非同凡响。” 雨梧桐已猜到莫震纲接下来的伎俩,抱着手臂,冷笑不语。 莫震纲用视线点了点身着鹅黄色衣裙的莫家子弟。 “浅欢,你不是吵着要到参合宫去和苏前辈请教仙武,往后跟在这位小道友身边儿侍奉,有的是机会,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你姿色平庸。” 啊这?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要打灭门之战,怎么转瞬就扯到这种事上。 听莫震纲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要把名叫莫浅欢的女子塞给陆缺做道侣,陆缺顿时懵在原地。 ……他就是来见见世面。 莫震纲又雨梧桐投去目光,“如果雨掌事能给浅欢一个完成夙愿的机会,我北合莫家也愿意握手言和。” 这摆明了是想玩联姻的把戏,老家伙算盘打得倒是挺响,雨梧桐心里颇为厌恶,说道:“那个叫做浅欢的姑娘金丹境吧?莫家主真舍得让她去伺候人。” “浅欢?” 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莫浅欢听到家主喊话,不悦地皱了皱眉。 她清楚家主身负雄才大略,想要把北武莫家发展壮大,可为此就要牺牲自己,委实不择手段了。 莫浅欢看了眼陆缺。 忽然间心头的就逆反减弱了许多,和这人结契道侣似乎也不是很难接受。 他竟如此俊逸…… 雨梧桐耸肩笑起来,用灵识和陆缺传音道:“厉害啊陆缺,竟然能靠着脸平息了一场战争,此时以后必然称为修仙界美谈,典故我都想好了,就叫陆缺止战,以此来形容男修士的俊逸风采,恭喜你升级为形容词了。” 陆缺又不傻,很快就想通了莫震纲心里的盘算。 他冷着脸拱手道:“感谢莫家主美意,不过很抱歉,在下已经有道侣了,在下的道侣也很介意多个姐妹。” ……… 第493章 陆缺震怒 陆缺话音落定,立即感觉到来自莫家人的愤然敌视。 莫浅欢在莫家子弟中出类拔萃,早早就破境结丹;且肤白貌美,两条腿尤为笔直浑圆,绝对是北合郡出名的美人儿。 现在莫家主动示好,莫浅欢也没有表现出抗拒,他一个貌似筑基道行的反倒先端起来了。 不识抬举! 一名头发焦黄的莫家子弟感觉家族受到了侮辱,按耐不住心性,驾驭飞剑疾速坠落到陆缺面前。 飞剑剑气游离,斩落陆缺一缕发丝。 “尊驾区区筑基后期道行,眼光倒是高的没边儿。”黄毛咧嘴讥讽。 莫震纲怒声呵斥:“浅理你住口!” “家主,这小子有什么,不就是长了张小白脸,攀上个好宗门,攀上个好师傅,我看他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住口——” 莫浅里闭口不言,但却冲陆缺挑衅地呲了呲牙。 乃至伸手向冲陆缺勾了勾。 陆缺眯眼而笑,眼中透出丝丝阴寒,发丝蓦然飞扬,瞬间逼近莫浅里身前。 “你……”莫浅里悚然大惊。 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天地倒转,脸面朝下栽倒于地,将坚硬的岩面砸出皲裂痕迹。 同时肩膀掠过一抹阴冷锐利,像是刀芒从肌肉纹理疾速划过。 画面很快静止。 陆缺脚下踩着莫浅里侧脸,手中握着莫浅里被斩断的左臂,冷眼环顾了一周,把莫浅里的断臂掷到莫震纲脚下。 “莫家家教似乎不严,在下代为管教了!” 在北合莫家众人的瞩目中。 陆缺足底施压,缓缓把莫浅里的踩到破碎岩层里面,不留半分情面。 纵然悬停在空中莫家子弟已经围过来,依旧没有停下动作。 陆缺俯视莫浅里,“不会说话,就少张嘴。” 莫震纲以手势示意莫家子弟不要轻举妄动,面有难色道:“陆道友……” “莫家主!你莫家骂我小白脸,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后面加上一个攀上好师傅什么意思,是说我师傅苏寒衣干了把徒弟当做入幕之宾的龌龊勾当吗?就冲这两句话,我今天宰了这个莫浅里也不过分。” 视线交锋,陆缺向莫震纲透出一眸攻击性极强的寒光。 最坏无非就是开战嘛。 眼前加上莫震纲,莫家一共就来了六名金丹,实力也没强到不能反抗。 何况还有雨梧桐在此坐镇。 陆缺自付只要雨梧桐牵制住莫震纲,独自一人就能留下半数以上的莫家子弟,让他们埋骨青岩门。 一直缄默不语,还真当他没脾气了?连他师傅苏寒衣也敢连带羞辱。 此事不可忍。 或许是没想到陆缺出手这么狠辣,莫震纲反倒犹疑了起来。 莫震纲心里也怨黄毛莫浅里没脑子,攀不上苏寒衣的高枝,条件还能再谈,莫浅里倒是好,直接就挑衅苏寒衣弟子。 真他娘的是蠢货! 本来还算不错的局面,硬生生被这蠢货几句话给搅乱了。 讥讽什么不好,偏偏讥讽苏寒衣师徒的关系。 修仙界谁人不知苏寒衣久享清名,最忌讳在名节上被人诟病? 凭良心说。 莫浅里手臂的被陆缺斩断,纯属咎由自取。 可莫浅里毕竟是莫家子弟,血浓于水。 莫震纲忍着一肚子怒气,陪好话道:“浅里素来说话不过脑,还请陆小友给老朽几分薄面,饶了他出言无状的罪过,老朽必定让他磕头赔罪。” “家主,你不必跟他说软话,我们北合莫家的子弟向来骨头硬,不畏权势,不怕流血,我心里觉得他是凭着一张脸才拜入苏寒衣那狐媚门下,就敢这么说!” “畜牲——” 莫震纲闭上了眼,心里已经想到回家摆席。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陆缺冷眼看着莫震纲,“九尾狐族是我大夏祥瑞,朝廷钦定,百姓立庙供奉,在北合莫家就成狐媚了吗?” 莫震纲无言以对。 莫浅里似乎觉得北合莫家有六成的子弟在此,陆缺再怎么狠辣,斩断他手臂已经是极限了,绝对不敢再下毒手,于是继续死鸭子嘴硬地嘲讽。 “狐媚这词不妥吗,那应该叫骚狐狸是不是?” “让你再活着就不妥了。” “你敢杀我?” “你算什么东西,今天北合莫家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还敢对我师傅不敬,陆某保证将之杀绝杀净。” 陆缺衣袖扬起,将莫浅里带飞到半空,仙武道罡在手掌上凝聚,随拳头轰出,化成摧枯拉朽的拳印,从莫浅里的身体狠狠碾压过去。 莫浅里凝聚的灵力屏障顷刻破碎,然后感受到生死边缘的恐惧…… “救我。” 砰!一道殷红的烟花在爆散,给这片苍灰山色增添了鲜艳色彩。 莫浅里自诩骨头硬,可惜骨头渣也没能留存下来。 一抹血雾被风吹散后。 了无痕迹。 在场之人被这幕震得头皮发麻,陷入浓重的死寂。 雨梧桐多少了解陆缺性情,倒觉得这很合理。 怎么说呢? 九尾狐族是大夏祥瑞,苏寒衣就算参合宫的瑞气,而雨梧桐和南宫月漓等,筑基境时候还都曾跟着苏寒衣修行过,心中极其尊重。 就算陆缺不杀莫浅里,雨梧桐也会出手斩了这口无遮拦的东西。 有些事不可触碰! 雨梧桐开口道:“陆缺如此处理,莫家主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如果有,我会请黎宗主派人到北合莫家协商。” “黎、黎……” “黎鸢!” 本来还挺沉稳的莫震纲,听到黎鸢二字脸顿时就白了,慌忙摆手道:“些许小事,何必惊到黎宗主她老人家?莫浅里这忤逆子素来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有此灾祸,也属罪有应得,莫家绝不会因此和陆道友为难。” 五大宗门中其他四宗的宗主,谈起黎鸢尚且忌讳。 莫震纲有多大的胆子,敢让黎鸢派人到北合莫家拜访? 他可都已经听说了,上次黎鸢让门下拜访的是倚晴楼在大夏东面的势力据点,后来大夏东面就没有倚晴楼了。 这件事绝不能越闹越大,北合莫家还承受不了那么大风浪。 见莫震纲气焰消散,雨梧桐伸了伸手臂道:“莫家主,莫浅里的死就此揭过,咱们现在谈谈莫家和青岩门的事如何?” “好……好好……” “如果莫家主愿意罢手言和,往后不再找青岩门的麻烦,我雨梧桐可以许诺莫家一件事。” “什么事?” ……… (ps:今天那个网站通知,弄得作者头皮发麻,真担忧被下架了,铺垫了这么久,核心故事刚开始讲,有挺多作者认为精彩的情节,还想呈现出来。 于是咨询了大半天人工客服和编辑,都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 结果晚上时候网站又来个站内消息,前面那条发错了!唉,估计是工作人员着急放假,随手发出去的,有别的作者也收到了,整个一个乌龙。 但肯定让作者都有点崩溃。) 第494章 不怀好意 雨梧桐两指按着美人尖,笑道:“若北合莫家不是因为作奸犯科,此后不管遇到多大的危难,我雨梧桐竭尽所能为你莫家出手一次,这条件如何?” 修仙界浪潮起伏,今日盛,明日衰,这样的事比比皆是。 北合莫家现在势头正盛,但在海如鱼,并非龙蛟,不是没有一个决策失误,就万劫不复的可能。 雨梧桐给予的承诺,相当于给了莫家一张保命符。 不可谓不重。 莫震纲没做过多思量,点头道:“既然雨掌事给面子,莫家也没有就揪着不放的理由。” “莫家主睿智。” “请雨掌事移步到北合郡一叙如何?郡城里的束烟湖风景正好。” “我也早听闻束烟湖景色毓秀,无奈芦花溪堂口一摊子事,晚回去两天,黎宗主肯定,说真的我也怕她。” 莫震纲抚髯长笑。 其实谈妥了正事,后面都是虚与委蛇的场面话。 谈什么都无所谓。 在两人的笑叹之中,这次青岩门的危机消匿于无形。 青岩门弟子,莫家子弟,以及刚才在陆缺手中烟消云散的莫浅里,死了也就白死。 他们不过是利益天平上的临时砝码。 用了便弃。 雨梧桐说让陆缺来见世面,见的不是青岩门或者北合莫家的术法,而是势力斡旋中的众生相。 陆缺镇杀莫浅里后,转瞬恢复平静,只看不说。 他有些惊讶于莫震纲的心性。 莫震纲此次将能屈能伸这点演绎的淋漓尽致,即便陆缺当众杀了莫浅里,莫震纲都没有对陆缺表现出分毫敌视,甚至能完全将此事撇开。 当为枭雄相! 若非莫家拘于莫家的平台有限,莫震纲应该会有更大作为。 但陆缺很不喜欢这种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太冷血。 另一面莫家子弟都已经落地。 有不少筑基境迟疑的打量陆缺,眼眸里波澜翻涌。 陆缺呈现出的灵力波动只有筑基后期,但刚才击杀同等境界的莫浅里,居然如龙探爪,出手即是生死。 大宗门弟子强悍如此吗? 美姿仪,强实力。 这让自以为能跟大宗门弟子掰掰手腕的莫家人,失去了原有的底气。 莫浅欢也在打量,不同的下撇的嘴角挂着显而易见的愠怒。 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陆缺击杀莫浅里,或许。 莫浅欢拨了拨耳饰,向陆缺投来一道故作愤怒的视线,说道:“陆道友,等你到金丹境,我一定会去参合宫为我族弟浅里讨个公道。” “奉陪!” “你……不准骗人。” 陆缺头皮发麻,这是要寻仇的架势? ……… 莫家弟子离开青岩门,如蒙大赦的青岩门弟子坐地喘息。 门主韦过往同样席地而坐。 修仙界的势力纷争,压得这位从前只知修行的老实汉子身形佝偻,满脸疲惫,故而脑袋埋的很低。 大势之争已起,往后争斗的还会更多。 染霞山其他修行势力虎视眈眈,想保住青岩门基业不易。 韦过往焦头烂额,都忘记了跟雨梧桐称谢。 雨梧桐纤细腰肢摆动,往前两步,不见外地挤在陆缺身边,视线指着韦过往。 “摊上这么笨蛋同乡,真倒霉,关键模样长得还不俊。” 韦过往半晌反应过来,慌忙请二人入宗休息。 不算寒酸的会客厅置了一席。 雨梧桐大有临州人的饮酒风范,来者不拒,谁敬都喝,接连喝了小半坛子酒,随后就带着满身酒气返回参合宫。 陆缺略作停留,等人散后,单独请韦过往叙话。 他道:“韦门主,席上听你们说染霞山势力错综复杂,都有相互蚕食之意,保住青云门的基业很不容易?” “没错。” “我给韦门主个建议。” 韦门主打起精神道:“洗耳恭听!” 陆缺酝酿了片刻,“我在九溪学宫有位宁归的朋友,胸中经纬不可窥测,尤为擅长在错综复杂的势力中斡旋,这几年正在收取机缘,最迟四年后就会出关,到时韦门主可以请他出谋划策。” 这回陆缺没安太好的心。 染霞山其他势力想要蚕食青岩门,而他想的却是让宁归吞并青岩门,收为己用。 动机很不纯。 不过应该能为青岩门门众留条活路。 ……… 雨梧桐乘着漫天烟霞回到参合宫,一路先飞到了青云浦名录阁。 她知道自己不太受欢迎,不过还是直入阁中,抬脚踹开南宫月漓的房门,气势汹汹的架势好像执法堂查弟子风纪。 “雨梧桐,你犯病了是不是?”南宫月漓横眉竖眼。 雨梧桐撩开床帘瞧了瞧,又拉开柜子看了看,四处搜寻,甚至还往床底下踢了两脚。 然后才道:“你姘头跑的还挺快,我以为躲床底下了,童信?童信!” 同为参合宫素质地板砖,南宫月漓清楚雨梧桐会来这么一出,冷笑道:“别他娘的怀疑我眼光,我藏谁也不藏童信啊,那儿跟你似的老少通吃。” “老的算了,少的,呵呵,师妹我今天遇到个奇俊无比的。” “你把人家糟蹋了?喝着酒就给糟蹋了?” 雨梧桐转身躺在南宫月漓床上,嘴角勾起妩媚笑意,“是他觊觎我的美色,盯着我的腰瞧个没完没了。” “你天天扭腰那股劲儿,不就是让别人看的。” “去你娘的!” “雨梧桐,你没事就赶紧滚蛋。” “我今天见陆缺了。” 南宫月漓嘴撇了撇,“这是见我们堂弟子模样英俊,勾起你的怨妇情怀了?恨自己太老,不能跟他春宵几度,于是就要跑我这儿撒气。” 雨梧桐抱臂起身道:“还别说,那小子真是英俊的过头,我很好奇苏师姐到底教了他什么术法,才让他有这么大改变。” “你自己去问。” “行。” “你在哪儿见的陆缺?” “梁洲染霞山。” 正说着丰滢抱着一摞宗门任务进门,“南宫掌事,执法堂又下发宗门任务,我给捎回来了;雨掌事也在啊,您坐着,我去给您沏茶。” 丰滢放下卷宗,准备转身去沏茶,南宫月漓从袖中取出一支篆刻符纹的细银管交给了她。 这是参合宫暗堂的信件。 ……… 第495章 南承泥沼 丰滢接过银质细管从名录阁出来,正值黄昏恰好,烟霞漫天。 初夏天色静好撩人。 她抬头望了望,转身回去,后面不知何时带了一条亦步亦趋的影子。 那人不是青云浦弟子,应该是丰滢的仰慕者,但是脸皮很薄,一路尾随到练气与筑基地盘的分界线,也没胆追上搭讪,最终无奈地含恨而去。 “师姐,刚有人在后面偷看你。”正比划剑诀的钟素随口提醒。 丰滢眉目慵懒的笑了下。 以她道行自然早已察觉,只是选择无视而已。 这一笑之下,胸前波澜愈发巍然,风景摄人心魄。 丰滢,丰盈,真可谓名符其实。 钟素飒爽的脸颊露出促狭,转身看着丰滢走回洞府。 云烟浅青的衣裙中,丰师姐身段弧度朦胧欲现,纵然行路时仪态端正,也显得娇媚婀娜。 如一朵饱满海棠。 但可惜了。 钟素自身也是女子,要是个男子,必然被迷的神魂颠倒。 丰滢走到洞府门口蓦然回身,“今天怎么没见陆师弟?” “我也没见,估摸出去办事。” 丰滢望向陆缺洞府方向,门外两株老树上的栓绳子,还搭了晾干的衣服没收,很家常道:“夏天变天快,帮忙陆师弟把衣服收了,免得下雨再淋湿。” 钟素翻眼道:“我才不管,我连我爹的衣服都没有收过。” 于是丰滢去帮陆缺收了衣服。 回到洞府。 丰滢从袖口取出银质细管,指尖凝聚灵力,衍化成莹莹的冷蓝光芒,沿着细管上的符箓笔画缓缓流淌。 等符箓完全变成冷蓝色,银质细管变成中间分开,落下一粒如蓝宝石般的晶体。 同时有灵念留音响起。 “这枚伏海水晶乃在无虚海所得,无虚海海上黑石岛坊市或有售卖,你可前往探查消息。” 伏海水晶是天地灵气沉降于深海,与深海中某些特殊矿物耦合而成的天材地宝,往往需要千百年演变,蕴含灵气充沛,并且能大幅增强修水属性术法修士的道行。 这对修行《天水一界》的丰滢来说,效果不亚于陆缺得到枯荣果。 丰滢把伏海水晶收进咫尺空间,心念闪烁间,掌心里蓦然浮起一粒蓝色水珠。 随着灵识渗入水珠,大夏版图便呈现在了眼前。 山川河流,郡城县域,就像大夏疆域的详细投影,不过上面标注最清晰的还是分布在各州各郡的修行势力。 “黑石岛坊市?” 丰滢找到位于无虚海上的修士坊市,心里迅速规划好路线。 准备明早就过去探查。 她把蓝色水珠收拢进掌心,转身收拾远行所需的物品,一番收拾之后,天色已经入夜。 夏夜的青云浦会热闹些。 进境缓慢的师兄弟们,修行枯燥,就聚在一块儿畅谈从前游历时遇到的新鲜事。 师兄弟讲遇到危难如何以一敌十,大杀四方;师姐们谈曾被多少男修疯狂仰慕,一路追随几万里云云。 基本都是吹牛瞎掰,主打个欢乐。 丰滢出门听师兄弟们闲聊,再回来时已经更深夜阑。 瞥见陆缺的衣服还放在桌上,她忽然想起放丹日那天,陆缺当众称赞她的话,唇角不由自主勾了起来。 ……… 陆缺在青岩门留宿了一夜,翌日赶早出发。 驾驭涉水飞舟穿过风景奇秀染霞山,再往前就是承州。 承州东面与尽海相接,州域内两条壮阔大河,水泽丰沛,蕴龙生蛟。 大约四百年前,有头境界极高的赤睛青蛟兴风作浪,打断承州了地脉,导致江海倒灌,大水几十年不退,使得本来富庶的承州留下了八百里的烂泥沼。 地理位置称为“南承泥沼”。 如今的南承泥沼已经完全被修士和妖兽占据,境域内没有寻常百姓。 镇邪司似乎也懒得搭理这片区域,于是修士和妖兽都放飞了自我,厮杀掠夺每日不绝。 陆缺从南承泥沼上空飞过,随意俯掠下去,都能看见荒草中的白骨…… 再往前数里。 一男一女两名修士正在斗法,女修士战况惨烈,手臂燃烧着诡异的暗红色火焰,已经露出了骨骼! 大概是知道再战必败,女修掐诀祭出一枚巨鳄头骨,随着咒语念动,巨鳄头骨猛然喷出一抹漫漫的黑雾迷障,阻挡住男修的进攻线路。 女修趁机仓惶逃窜,眨眼间飞到了陆缺的涉水飞舟前面。 “请参合宫的前辈救命。” 女修士眼波晃动着向陆缺祈求,脸色惊恐到了极点。 陆缺没说话。 后面的男修很快破开黑雾迷障,驾驭一件形状像是灯塔水母的古怪灵器,飘飘忽忽地追击过来。 不过速度还是非常快,数里距离只是眨眼之间。 女修士处于强弩之末,灵力波动微乎其微,好像已经无法保持稳定飞行之态,身形不时地上下浮动。 “前辈救命!前辈!” 女修士焦急呐喊,脸色煞白如纸。 陆缺发散灵识扫视周围状况,除了这两人以外,没有发觉其他存在。 “前……” 一个前字还没有喊出来,那件形似灯塔水母的灵器,射出四根带着利刃的锁链,从背后洞穿了女修士的身躯,其中一柄利刃直接贯穿心脏。 女修士看着胸前的鲜红色晕开,眼波颤了颤,神色从惊恐化为绝望。 终是没能逃脱。 陆缺熟视无睹地看着女修士瞳孔扩散,布满灰白色的死亡气息,遮盖在罗刹鬼面具下的脸没有任何变化。 在这种混乱区域,擅自行侠仗义绝非明智之举。 怎知谁善谁恶?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从女修的身旁飞了过去,经过道行在筑基中期的男修士,后者保持着警惕地防御姿态,拱手道:“前辈如果要此女身上的修行资源,就请尽管拿去。” 男修很清楚没什么比命更重要。 陆缺也没搭理男修士,凝聚灵力操控涉水飞舟,疾驶而过。 “多谢前辈!”男修如蒙大赦,向着陆缺的背影行礼。 又往前飞行了二十几里。 陆缺腰间的弟子令牌忽然有节奏的闪烁起来。 参合宫弟子令牌内隐阵法,相互呼应,只要注入灵力,方圆五十里内其他参合宫的令牌就会与之共鸣。 这显然有同门求救。 ……… 第496章 胭脂饮血 弟子令牌内部蚀刻的阵法,在共鸣情况下改变了材料磁极,使得令牌牵着悬绳自然浮起,指向东南方向。 令牌震动频率还在逐步加快,宛若剧烈跳动的心脏。 想必遇险的同门已岌岌可危。 陆缺取出断夜刀匣背负身后,调转涉水飞舟方向,跟随弟子令牌的指引,向东南面疾驰。 救或不救,视情况而定。 但起码得过去看看。 拜入参合宫十几年光阴,陆缺受师兄弟们潜移默化,心里还是有几分宗门担当。 涉水飞舟扫云而过,破开天际罡风倾斜向下,在距地面十丈的高度疾驰,化成一道长长的黑色残相。 陆缺觉得速度仍然不够快,收了涉水飞舟,施展血影遁以体魄横渡。 嗡! 空气横推出一阵音波涟漪,向周遭轰鸣横扫。 原地残留依稀红色。 而陆缺须臾间飞渡二十里,仿佛穿破了空间。 这时已经能感觉到异常的灵力波动,沿着灵力波动搜寻而去,很快就看见一名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踩着一团冉冉灰云,左手掐着术法法诀,发丝倒卷飞扬,或许是正准备杀人,娇媚的脸庞挂了层诡异阴冷,使得面色略微发青。 远看像是受怨而死的女鬼。 紫衣女子的道行将近筑基圆满,灵力极其精纯,倘若与陆缺所遇之人相比,应该和丰滢和雪初五不遑多让。 而她身上的紫衣绣了几朵浮云图腾,应是浮生仙门的凌云宝衣。 ……浮生仙门弟子。 在此女的斜下方。 两名参合宫弟子站立泥潭,背靠着干枯古树,相互搀扶,情况似乎已经到了绝境。 其中一名参合宫女弟子,遭受了严重的贯穿伤。 脊背伤痕累累,已满是鲜红,还能看到几柄尖锐冰刃从皮肤透出来。 黑色的泥潭都被她的血液染红了一圈。 她可能是感觉到在劫难逃,搡着另外一名参合宫弟子,嘶哑喝道:“走!别再管我了!” “撇下了同门独自逃命,往后我恐怕终生不安。” “我不怪你。” “那良心呢?” 两人说这几句话时,陆缺飞速赶到战局之中。 受伤的女同门还很熟悉,正是想往淑女方向靠拢、但始终不成功的梁闲心,一位心思向阳的师姐。 陆缺悬停在战局中间。 “梁师姐的伤怎么样?” 听到陆缺的声音,梁闲心黯淡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心中燃起希望,抬眼看向陆缺背影。 “暂时还死不了,不过对面浮生仙门的女修非常强悍,应该比顾近长师兄的实力都要高一筹,你可千万小心。” 陆缺按了按罗刹鬼面面具,“从现在起梁闲心只管疗伤。” 对面的浮生仙门女修讥笑道:“这么大的口气啊,报个名号?” “陆缺。” “参合宫堂口大战的魁首,怪不得说话这么嚣张,本姑娘正想找你讨教两招。” 浮生仙门里已经有了陆缺的粗略信息,据说已经勉强能与金丹初级抗衡。 该女修道行正处于筑基与金丹境的坎儿上,理论扎实,甚至命火与丹息的差距,感觉宗门对于陆缺的描述存在夸大成分。 所以有心和陆缺见个高低。 她暗暗收神,感知陆缺身上散发的灵力波动。 的确很强,但还没到不可企及的地步! 浮生仙门女修故作妖娆,伸手压住巍然地胸脯,薄唇娇笑。 “堂口大战魁首的鼎鼎大名把我吓的不轻,不过想要交手的心思反而更强了,来过两招试试?” 陆缺望浮生仙门女修胸脯斜去一眼。 “哟,还挺色的。” 在浮生仙门女修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抹月牙形光芒煊赫于半空,陆缺跨过几十丈空间隔阂,逼近到了她跟前,推动断夜从她胸膛贯穿而过。 “讨教,你觉得你行吗?”罗刹鬼面面具下,陆缺的眼眸露出一丝阴狠。 浮生仙门女修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地愣在原地,随后低了低头,就见到那柄灰黑色的刀已经没入胸膛很多。 她在同阶中也很强…… 怎么会这样? 浮生仙门女修惊恐无比,万般心绪在关键时刻仅剩下活命二字。 “玉前辈救我!” 纵然心脏破碎,只要不延误时机,浮生仙门也有办法起死回生。 只不过陆缺没给浮生仙门女修任何生还的希望,都通了姓名,还想活吗?陆缺转腕撩刀,直接将美艳的浮生仙门女修从中间斩断。 紧接着。 旧年风雪十七道刀芒在浮生仙门女修的两截身体中爆发。 几抹灰黑色,一抹鲜红…… 泥沼如溅落春雨梅花。 而破碎的凌云仙衣则像是蝴蝶般缓缓飘落下去。 凄美的画面描摹凄惨的现实。 陆缺满眼冷漠地看了一眼断夜,此刀从来不挑食,胭脂血照饮不误,也不知浮生仙门的女修装什么妖娆? 估摸浮生仙门收录他信息并不详实。 解决了浮生仙门女修,但危机应该还没有完全消除。 她临死前喊玉前辈…… 另外。 陆缺感觉事情有几分诡异。 刚才施展影闪突袭浮生仙门女弟子的时候,似乎有道异常波动涌过,让他的头脑朦胧了瞬间。 那短暂的瞬间里,感知模糊,好像断夜的劲力并未完全落到实处。 非常奇怪。 陆缺伸指压在断夜刀锋缓缓向下滑动,指尖触及到温热的血迹。 算了,也不管这个。 陆缺转向梁闲心道:“师姐,浮生仙门的女修士似乎还有帮手,你伤势不轻,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以往北面走,北面相对安全,我就是刚从那边儿过来。” 梁闲心刚忍着剧痛拔出身上冰刃,在伤口上潦草地敷上伤疮膏,但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修整,精神非常萎靡。 她咬了咬牙,“浮生仙门女修的帮手只怕金丹境,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别婆婆妈妈的,赶紧走!” “陆……” 另一名参合宫弟子相对年长,江湖经验更加丰富,很清楚此时若是絮叨不休,很可能谁都走不了,心念闪转,出手击在梁闲心的后颈,将之打昏。 然后向陆缺抱拳道:“苦竹涧堂口赵诚然……陆师弟,我带着梁师妹往北面走,若是此次能侥幸活下来,日后一定到青云浦拜谢师弟大恩。” “麻烦赵师兄照顾好梁师姐。” “我保证不会让她死在我的前面!” “后会有期。” 赵诚然点点头,背起昏死的梁闲心迅速离开。 陆缺手握断夜留在原地,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大约二十息之后。 泥沼中洒落的血液开始重新汇聚,凝成一粒粒血珠,浮到了半空,聚合蠕动,渐渐地化成人形。 那些散落的凌云宝衣碎片,也那按照之前飘落的轨迹倒飞回来,破镜重圆,化成完整的凌云宝衣,宛若薄烟般笼罩在“人形事物”上。 随后白光绽放。 刚才被斩的浮生仙门女修再次出现。 ……… 第497章 赤狐分支 灵力翻卷,推动泥沼烟气涌到了陆缺身前。 香风习习。 浮生仙门女修死而复生,一袭凌云宝衣随风翻动,身段显得更加婀娜傲人,而那张脸也有着不输雪初五的美艳。 她掩口倩笑,透着阴寒薄凉。 “陆道友下手可真狠,但这回该轮到我了吧?” 陆缺虚握拳头贴在罗刹鬼面面具上。 浮生仙门位于大夏南面边陲,吸收南面番邦小国的修行法门,演绎出诸多玄妙诡秘的术法,这点修仙界人所共知。 但不管浮生仙门术法如何诡秘,也做不到死而复生。 那么—— 眼前诡异之事就有两种可能。 一是陆缺刚才施展影闪的刹那,就已经中了某种秘法,产生感知偏差,并没有真正杀死浮生仙门女修。 二是眼前的浮生仙门女修属于幻象。 陆缺恢复镇静,“别装什么弄鬼了,我能杀你一次,就能再杀你一次。” “你恐怕没机会再放肆!” 浮生仙门女修冷喝了一声,娇躯晃动,顿时就有许多道同样的身影从她身上分离出来,共有三百六十道,从几面围住了陆缺。 这三百六十道身影,每道都散发着相同的气息与灵力波动。 难以分辨真假。 浮生仙门女修讥笑道:“你能杀我三百六十次吗?” 话音层层传来,如有回响,嗡乱不堪。 倘若真有三百六十名将近筑基圆满的修士合围攻击,陆缺也对付不了。 这点毋庸置疑。 陆缺上下左右环顾,眼中渐渐露出古怪之色,“你……收了神通吧。” “怕了?” “倒是不怕,但你的分身到处都是,还有恰好悬在我斜上方,位置刚刚好的,衣裙飘动之间,就露出来点不怎么样的旖旎春色,感觉很奇怪。” 厮杀就厮杀,现什么丑? 浮生仙门女修遭受诛心,三百六十道分身尽皆脸红。 “无耻!” 陆缺道:“这不是你的本事,就别显眼了,让你背后的人出来。” “你……” “九尾狐族的神通镜花水月是吗?” 浮生仙门女修没想到陆缺能一语道破玄机,神色错愕了起来。 她哪儿知道,她演绎出的诡异分身,陆缺之前就在苏萱身上领教过,并且还看到过更好的春光,挨了二十六玉女飞踹,至今记忆犹新。 ……陆缺和苏萱相互了解的程度,其深似海,不可言说。 所以陆缺在迟疑片刻后,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借浮生仙门女修之躯施展镜花水月。 当他的话音落定,浮生仙门女修骤然消失。 空气留下几道细微的神通余韵。 “小子,见识还不错,少待片刻我亲自取你性命。”一个阴沉男声响起。 陆缺目光悠远道:“我猜到现在你还没有露面,应该是我刚才那刀确实也伤到了浮生仙门的女修,你正在给她疗伤,没有太多精力分神,我现在跑,绝对跑的了?” “跑的了一时,跑不了一时,除非你这辈子都龟缩在参合宫。” 看来陆缺猜的没错。 陆缺继续道:“尊驾给人疗伤都需要这么久的时间,手段只怕十分有限,所以我没打算跑。” “身负狼族的影闪神通,就以为能越阶挑战金丹了?” “你姓玉对吗?很巧,我少年时候的朋友姓苏,我师傅也姓苏。” “原来青丘狐坟的狗腿子!” 九尾狐族的较大的两个分支,青丘狐坟这脉从前居住于苏湄河畔,故以苏为姓;赤渊狐亭这脉世居玉漳山,以玉为氏,提起姓氏就能分得清敌我。 而前不久赤渊狐亭的老祖玉双成,到界山去抢夺“月殿”,被杏四娘和说书人各抽了一顿,铩羽而归,又没胆子把仇记在两位狠人头上,只能迁怒于青丘狐坟,仇恨已经不共戴天。 所以提起青丘狐坟,玉漳山的狐妖声音明显拔高几度。 陆缺此时心里多少有了些底,从容不迫道:“尊驾怎么称呼?” “玉云栈!” “在下陆缺。” “区区筑基后期,眼看就要死了,没必要跟我报名讳。” 陆缺不急不躁:“出身自参合宫,自然还是得讲点玄门正宗的规矩。” 玉云栈觉得些奇怪,明明已经跟陆缺讲明自己有金丹境界,他为何还不逃,难道是为了刚才那两名同门拖延时间? 他试探道:“小子,你觉得你留在这儿能挡住我几刻?那姓梁的女修伤势极重,姓赵的也已经疲惫不堪,纵然拼着命跑,也跑不出几百里,不需半个时辰玉某绝对能让他们俩到幽冥和你团聚。” “呵呵呵。” “你在用笑声掩饰你的慌张吗?” 陆缺依旧左右四顾着,“我说我要宰了你,你肯定不信。” “苏寒衣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让你这么有自信。” “玉道友还认得我师傅。” 玉云栈声音带着丝丝阴凉道:“我早晚必杀苏寒衣。” 陆缺咧嘴,“就你这盘菜,还不配让我师傅下筷子,你连金丹中期都不到,不客气地说道行挺低的。” “大言不惭!” “玉云栈,我抓到你了!” “什么意思?” 陆缺按着肩膀活动筋骨,同时道:“我留在这儿跟你扯了这么久,当然是害怕你去追击我的同门,另外也是在找你藏身的狐狸窝啊,你在这片区域也用了镜花水月神通遮蔽是不是?” 玉云栈讥讽道:“苏寒衣还真拿当亲徒弟,把镜花水月的要诀都透露了。” “对了,我说我叫陆缺,你就信吗?” “……” 陆缺狡诈一笑,丹田中金丹转动,通仙九窍雏形吞吐灵气,喷薄丹息,使大周天运转滚滚流淌,霎时酿生三品仙武道罡。 宛若潺潺春雨,飘散向此地乾位。 三品仙武道罡已裹挟本身武道意蕴,一级炽烈如火的气血力量,由阳脉激发,便能破妄镇邪。 镜花水月虽是天赋神通,但也在幻术范围之列。 道罡可破! 当然。 这个前提是玉云栈的道行没有高出陆缺一阶,而现实也正是如此,他不过也是金丹初期而已。 但见衍化如春雨的仙武道罡洒落在此地乾位,空间立即出现震动。 就好像窗户纸被捅破,露出了房间里得真实风景。 ……… 第498章 对战金丹 面前烟气褪去,露出四根质地如铁的黑色木柱。 木柱下半截深入泥沼,以为根基,上面承托着一座华丽楼阁。 玉云栈白衣散发坐于二层露台,面前横置低矮木案,放着两杯茶;或许九尾狐妖真是占了人间瑞气,以至于他们渡劫化形后模样都极其俊美。 岩岩如松独立,颓唐如玉山崩。 他左手垂在膝盖上,手指纤白细长,在陆缺打破镜花水月的遮蔽后,只是伸指勾了杯茶。 浮生仙门女修盘坐在玉云栈对面,左肩受了伤,血刚刚止住。 看到这幕,陆缺明白过来。 刚才用影闪突袭浮生仙门女修的刹那,他就中了玉云栈镜花水月的幻术。 后面发生的事皆是幻象。 他并没有真正斩杀浮生仙门女修,只是旧年风雪的刀芒余波将其创伤。 玉云栈捏着茶杯浅啜,余光从陆缺戴的罗刹鬼面面具上扫过。 能破开镜花水月这门天赋神通,道行必然得有金丹境。 这就让玉云栈提起了兴趣,毕竟赤渊狐亭依附于浮生仙门,属于利益共同体,那斩杀一个参合宫的金丹修士,于公于私都是不小的功劳。 但金丹境之间的搏杀已非同小可。 玉云栈细细留意着陆缺的灵力涟漪,渐渐就感觉到丹息缓慢,估摸只是刚结丹不久的修士。 可杀—— 玉云栈心里的算盘珠子落定,猛然转头正面面对陆缺,狭长眼眸聚拢杀机。 泥沼气氛因玉云栈的气质变化,多了种肃杀之气。 野烟凝滞。 如枯爪般伸出地面的枯树,枝桠咔咔作响,仿佛即将扭曲崩碎。 华美楼阁正前方呈现赤色九尾狐虚相,足高六十丈,直直盯着陆缺,露出森白的獠牙。 还没有交锋,两人的气势已经开始相互激荡。 陆缺感觉到一股阴沉的压迫感,五指错动,重新握了握断夜。 这是陆缺首次和金丹境正式交手,从直觉上讲,没感觉玉云栈就比他强了,但依旧不敢冒然出手。 他警惕地留意着玉云栈的灵力变化,精神绷得很紧。 以至于额头上都渗出了豆大汗珠。 忽然。 玉云栈剑指一勾,引动杯中茶水倾泻出去。 散开的水珠在灵力加持下,化成九条巨大水龙,昂然从烟云中探爪,把陆缺围在方圆四十丈的区域内。 水龙长吟,从四面绞杀而来。 不过这应该只是玉云栈的试探,陆缺挥舞断夜与九道水龙缠斗,没有太大压力,身形闪转的几个来回,轻易地就把九道水龙劈散。 泥沼洒落一刹雨。 玉云栈冷笑道:“还算有两分能耐。” 陆缺眯眼看了看玉云栈,这雄性狐妖到此时依旧没有起身,态度居高临下,非常能装。 玉漳山的九尾狐都是这副德性?那怪不得他祖宗玉双成到哪儿都挨抽了。 陆缺甩去刀上水迹,“你耍这种把戏没什么意思,拿出点真本事来。” “这么着急找死?” “你……” 陆缺气的没话,修仙界的顶尖人物他也曾经见过,如介凡夫、余尽春、说书人,可这仨人捆一块儿都没玉云栈能装,不知道的都以为这狐妖是真仙降世呢。 默然对峙片刻。 玉云栈终于缓缓起身,祭出一柄白玉飞剑托在双掌。 “既然着急找死,我就成全你。” “去你祖宗的,你个脑残!”这一刻陆缺犹如童信附体,南宫月漓转生,传承了参合宫两块素质地板砖。 但还别说。 抛开了素质,心气就顺畅多了。 陆缺不再跟玉云栈磨叽,丹息运转,催动灵力由断夜挥洒出去,仍是最为熟稔的仙武招式“旧年风雪”。 只不过这招有金丹修为激发,威力比从前大了百倍不止。 十七道刀芒纵横如河,掠着乌烟瘴气的泥沼冲刷过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枯藤老树瞬间化为乌有。 玉云栈竖起白玉飞剑,口中念诀,使得白玉飞剑分化出三万六千道剑影,围绕立足的楼阁旋转,凝成宏伟的剑气屏障。 下一瞬。 刀芒疾冲剑影,连续的金铁交错之音直上云霄。 旧年风雪的刀芒被剑气屏障分开,沿泥沼直冲而开,犁开四里长的壕沟,两面翻泥如大潮。 而横在玉云栈胸前的那柄白玉飞剑略微一晃,向下倾泻余波。 咔嚓。 地板裂开几道痕迹。 玉云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座楼阁的铺地地板并非凡物,乃是由玉漳山特有的珍奇灵植“南华铁木”制成。 南华铁木五百年成材,坚硬犹如驳铜;再一千四年,硬度则可媲美沉星钢,用来炼制飞剑都不是不行!而脚下这几块地板都是九百年的南华铁木刨成,坚韧可想而知,但竟然抵不住陆缺的刀芒余波。 “这小子的仙武招式如此霸道?” 玉云栈暗暗思量着,脸色凝重了几分,起诀御剑而出。 但见白玉飞剑在空中拖拽出一道笔直光痕,须臾逼近陆缺身前。 此一剑,势合三万六千剑,每剑都带着五千四百斤的力道。 一剑之重宛若山倾。 玉云栈轻声呢喃道:“截山式。” 叮—— 白玉飞剑剑尖点在断夜刀背,绽放炽烈的白光,横扫四野。 紧接着强悍无匹的力道奔涌而来,陆缺双手按着断夜,虎口霎时被撕裂,并被压得倾斜急坠,身体砸进泥沼之中,不断地往下沉降。 直直陷入八十多丈。 白光渐渐消散,泥沼上留下骇人的人形坑洞。 那柄白玉飞剑自然从坑洞飞了出来,剑身直垂,宛若君临天下的帝王剑。 玉云栈俊美脸庞露出自傲之色,“这一剑不算把戏吧?只是陆道友刚才的表现,委实让在下非常失望。” “彼此彼此。” 话音响起时,陆缺从泥沼坑洞中飞了出来,浑身的黑色泥泞。 但与人血战搏杀从来不是谁潇洒谁就能活着! 硬抗玉云栈这一式“截山式”,陆缺自付也抗得下来,只不过与其徒耗灵气,还不如泥沼缓冲卸去力道。 他没有跟金丹厮杀过,打得很谨慎。 只不过在接下这式截山式以后,心里底气就渐渐足了。 陆缺估测玉云栈这剑起码用了六七成的实力,按此推算,就算这狐妖祖坟上冒起青烟着了火,发挥出十三成实力,也依旧不如他。 罗天旗尚未用,《撼星拳》尚未使。 陆缺真正的手段还都留着。 而在这心念闪转的片刻之间,他手上的撕裂伤已经愈合。 “玉云栈,可能你没有你想的那么强。” ……… (ps:祝大家新春快乐,龙年大吉,万事遂意,男帅女靓等等等。 作者好不容易更一章,不好挤啊,就像凌月塔雀斑平板女修似的,真是硬挤才有一丢丢时间。 初五以后恢复三更! 是时间上初五,不是师姐初五。 最后感谢支持) 第499章 炼心磨剑 陆缺转腕振刀,灵力涟漪激荡落霞衣,上面泥泞纷纷剥落。 往来三四合,气机越发通畅,灵气运转加快了许多。 金丹的真正实力初露端倪。 此战,陆缺力求死战! 为青丘狐坟清除隐患还在次之,更重要的还是刚跨过一大阶,需要开锋磨剑。 陆缺的修行路和雪初五不同,雪师姐坐关参悟就会有很大提升,而他则需要以战定心,以战问道。 一念安定。 仙武道罡由断夜刀锋激发,挥洒出陆缺自悟的第三刀倒卷重霄。 玉云栈掐诀御剑,白玉飞剑迸发镇压之力。 两股力量在泥沼上方七寸相交,波动席卷方圆十里,轰!区域内爆发出一道道犹如火山喷发般泥浆流,直冲入云霄。 泥沼翻腾如海,黑色的泥浪瞬间淹没已干涸的土地。 南承泥沼盘踞着不少修士与妖兽,不过常在外面行走的以筑基居多,老远看到这幅战斗画面,就明智地选择了遁走避开。 修仙界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说不定一个战斗余波扑过来,命就没了。 所以,战局无人打扰。 陆缺和玉云栈各自催动招式,做灵力积蓄上的角斗。 陆缺凌空悬立在喷涌的泥浆柱之间,手中断夜缓缓上移,但承受白玉飞剑的镇压,又猛然下坠半寸许。 “自悟的刀法到底不如先贤千锤百炼出来的剑诀。” 心念一闪,陆缺当即收刀换拳。 玉云栈耸肩而笑,“弃刀换拳,就得比拼力魄力量,你嫌死的不够快。” 人身哪儿有先天妖兽体魄强悍? 只可惜这点在陆缺身上不成立,他一拳轰出,道罡呼啸如蛟龙出海,气势瞬间覆盖玉云栈所在的华美楼阁。 拳印凝聚,空间轰鸣,霸道的仙武意蕴黑云压城。 南华铁木打造的地板寸寸崩裂,溅起一道道如阵木屑。 刚才还面带讥讽的玉云栈,心情蓦然沉了一下,来不及细想陆缺为何如此强悍,就匆促地变幻剑诀。 白玉飞剑受到催动,光芒绽放,化成高百丈的巨剑。 剑身直立如墙,投影出赤色九尾狐的图腾,凝结固若金汤的剑意法盾。 一拳落去…… 仙武道罡洒落青芒,拳印出现细微崩裂痕迹。 只不过《撼星拳》绝非只此一招,陆缺也绝非只此一拳。 金丹转动,通仙九窍倒汲灵气,丹田天地龙吟虎啸。 陆缺第二拳紧随而至,浩荡的拳印裹挟着摇动星辰的天威,轰然砸落;而这还仅仅是热身! 在玉云栈错愕的一瞬。 第三拳又来。 如河流般的仙武道罡,在黑色泥潭上拖出长长青痕,以高古浑然意蕴,重现古之修士光辉。 陆缺挥拳,挥动的却是比这一代更绚烂古修仙界十几万年。 前世即我,即仙道之辉! 纵然道行受限于金丹初期,却挥洒出了要高出金丹初期几阶的仙武意蕴。 一拳触及力之规则,万法可破,故而这拳直接撼动了玉云栈的剑诀根本,将之剑诀击出裂纹。 玉云栈狭长的眼眸里,闪过白玉飞剑投影,满是如丝裂隙。 剑诀裂了! 暴涨百丈的白玉飞剑随之化成原来的大小,倒飞而去,擦着玉云栈脸颊,斜插进南华铁木打造的地板。 白玉飞剑嗡嗡鸣颤。 玉云栈俊美脸颊上留下一道血槽,气的眼角跳了跳,呲牙道:“小畜生,这次我可不能让你痛快的死了。” 到此时还要装? 陆缺闪身逼近,第四拳轰去。 玉云栈装是装了点,身体却很诚实,感觉到这拳带来的强烈危机,疾速飞遁,升到云霄之间。 “老窝都不要了?” 陆缺以不可思议的动作折转身形,一步跨入影闪空间,截住玉云栈的去路,同时向玉云栈倾泄第四拳。 砰! 玉云栈受力急坠,在泥沼上掀起滔天泥浪。 陆缺本身就是锁龙镇出来的泥腿子,没有玉云栈那份矫情,穿过污浊的泥浪,向玉云栈的落地之处又轰出一拳。 泥沼如水起伏,内部不知发生怎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紧接着就有无数水珠飞上天空。 战斗持续升温。 数息后。 三道光弧飞出泥沼,几乎贴着陆缺身躯划过,但觉一抹辛辣,鲜血就已经浸透了胸前衣襟。 玉云栈从泥沼挣脱出来,原来的优雅从容已不复存在,一身泥污,满嘴血迹,唇角血液还在不停往下滴淌。 此刻他的手指指甲化成了银亮爪子,宛若经秘术祭炼过的匕首。 这是九尾狐的天赋神通,赤炎狐爪。 九尾狐妖一族,雄狐比雌狐少了烟行媚视这种天赋神通,但多出“赤炎狐爪”一项,攻击力极其强悍。 玉云栈此时使出天赋神通,明显是动了真格。 随着他的五指化爪,泥沼腾起了滚滚热浪。 一道罡风卷动,赤红火焰燃起,将此地化为烈火炼狱。 “死——” 赤炎狐爪撩起五道火龙卷向陆缺。 但是施展《撼星拳》渐入佳境的陆缺,势头更强更骁勇,第五拳袭来,拳印劈开五道火龙,与陆缺的身形一并欺近到了玉云栈跟前。 拳爪相接,灵力在近距离爆发。 汹涌的震荡之力压的两人全身骨骼格格作响。 与一流先天妖兽拼体魄强度…… 陆缺仍然占据绝对优势! 当骨骼被震开细微裂隙,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生机,如一抹清流涌遍全身,骨骼裂隙瞬间便被弥合。 朱与能和陵光娘娘平肩而论,身份之高俨然超越不灭真仙,给予的生机岂止是让陆缺死而复生? 其机缘之大,不可估量。 已超过了地灵浆。 拳爪相交的声音终于扩散开来,与此同时,玉云栈右臂从手指到肩膀被搅碎成了一抹血雾。 刷! 温热血雾四溅,鲜红颜色弥漫到玉云栈狭长的眼睛里。 也陆缺涂红罗刹鬼面面具的凹槽。 “你居然!”玉云栈面容扭曲,撕心裂肺的狂吼,挥起左爪横斩陆缺身躯。 陆缺更快一步,手掌化刀,四指直刺入玉云栈咽喉。 两人迅速交错迅速分开。 随后就见玉云栈脖颈上留下四个瘆人的血洞。 ……… 第500章 斩杀金丹 先天妖兽生命力旺盛,渡劫化形后还会更强几重,手臂折断能够再生,脖颈上的血洞也不算致命伤害。 玉云栈仍有再战之力。 只不过此人极其爱惜羽翼,受挫后,就觉得跟陆缺继续死拼不划算,率先让了一步道:“你我平分秋色,打下去只会落得同归于尽凄惨结局,修行路漫长无垠,争一时长短委实不智,不如往后找机会再战。” 陆缺略微一愣。 好家伙! 都是渡劫化形的妖了,怎么嘴唇一张一合,就能说出来这么幼稚的话? 陆缺近距离承受一记“赤焰狐爪”,护体道罡挡下绝大部分威力,不过仍有狐焰气息侵入五脏,搅动本身气机流转,实力低微有所下降。 然而性命根基巍然如山,丝毫未动。 平分秋色? 陆缺眼中挤出阴沉,“你何德何能跟我平分秋色。” “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只有你死。” 陆缺用第六拳表示了他的态度。 道罡承载仙武意蕴,勾勒出一道道蕴含武道精要的脉络,衍化成拳印,将空气压出明显凹痕。 天挂苍云,泥沼翻腾。 铺阵十里的赤焰狐火燃烧之势减弱,分成一缕缕火苗。 见此情形。 玉云栈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脸色难看至极。 先天妖兽直觉敏锐,这蓄势待发的一拳,让他感觉到了强烈的生死危机,生魂都在微微颤栗。 可对方明明只是刚结丹不久,实力为何如此强悍? 当下只能开法相抵御了。 玉云栈口中念动秘法,精气神三宝汇聚于眉心,随着眉心显出日轮印记,天地间蓦然响起尖厉的狐啸声。 接着玉云栈的法相拔地而起,屹立八十一丈之高。 法相翻掌抵御拳印,砰的倒退了两步。 玉云栈跟着踉跄倒退,身上衣衫受力撕裂,顷刻褴褛,而眉心处如被利器刺中,缓缓滑落下来一粒血珠。 陆缺递出第七拳。 这拳直接贯穿了玉云栈的法相。 本来陆缺以为初战金丹,经验不足,战斗会持续很久,但事实却是经历十三道雷劫铸成金丹比普通金丹强得多,在渐渐放开手脚施展《撼星拳》,玉云栈根本抵不住他连续第七拳。 两人道行相当,实则实力悬殊。 根本不在同一层面。 ……第七拳在风云翻卷中落定。 玉云栈的法相分崩离析,卷起缕缕灵气乱流,吹散在黑色泥沼而上。 他本身情况凄惨。 阳脉六道经脉寸断,五脏破裂,眼眶不住地浸出血迹,就连妖丹崩开了一丝细微裂痕。 刚才“平分秋色”四字,此刻一巴掌甩回了脸上。 身心两受创。 玉云栈优雅从容的态度彻底消散,脸上换成惊惧,求饶的话已经涌到喉咙。 陆缺毫无怜悯地挥动第八拳。 “玉前辈快逃!”声音从后面响起,是先前那位浮生仙门女修。 浮生仙门女修境界接近筑基圆满,可很清楚这种程度无法撼动陆缺,当即融汇三千命火,进入伪金丹境。 浮生仙门女修掷出一枚山形冰印。 随着指诀迅速变幻,冰印绽放毫光,暴涨到二百丈高,轰然向陆缺压来。 催动冰印化为如此庞大,远超出她的负荷极限,仅仅坠落数丈,她的鼻边儿就开始滴血。 但此时若有保留,玉云栈必死无疑。 浮生仙门女修想要拼尽全力为玉云栈换来一线生机。 她的目光决绝,义无反顾。 “玉前辈,跑啊——” 陆缺没理会疾速压向自己的山形冰印,挥手轰出第八拳。 这时异变突起。 就见一道白光从浮生仙门女修腹部贯穿出来,疾射陆缺后背。 陆缺没料到,浮生仙门女修更没料到。 玉云栈竟然在生死关头,以浮生仙门女修的身体为屏障,御使白玉飞剑刺来极其刁钻的一剑。 白色流光一闪而逝。 浮生仙门腹部被贯穿,鲜血很快染红凌云宝衣。 她眉睫颤了颤,不可置信。 她已经做了拼死为玉云栈争夺生机的举动,对方为何还要用她的性命攻击? 人心薄凉至此。 而白玉飞剑已经刺入陆缺后背。 玉云栈自以为得手,很不惭愧道:“南茵,此人凶悍异常,不以你为障眼法发出这一剑,他肯定能躲得过去,到时你我依旧难逃身死道消的结局。” ……浮生仙门女修姓季,名南茵。 她凄凉地牵了牵嘴角,不想再和玉云栈多讲半句。 面对强敌,或力战,或同仇敌忾,最坏唯死而已。 为了活命卖队友,实在恶心。 “玉云栈,你真是个人才!”陆缺不知是骂是夸。 “小子,你竟然还能说话?” “啊?尊驾不是觉得以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使了个阴招就能翻盘吧。” 陆缺晃了晃肩膀,扎在他后背的白玉飞剑在血肉的挤压下自动脱落,一道浅伤迅速愈合,就连血都没留几滴。 玉云栈已经强弩之末,祭起的飞剑能有多少力道? 当然。 这也是因为陆缺的防御尤胜攻击。 他冲玉云栈递过去一个阴冷眼神,“枉作小人了。” 第八拳骤然轰出。 璀璨的拳印从玉云栈的残躯碾压过去,灵力绽放,将这只南漳山的狐妖碾成了软绵绵的肉泥。 陆缺手掌一翻,以摄物之法隔空取走其妖丹与咫尺空间…… 玉云栈的尸首坠落下去,缓缓陷入黑色泥沼。 金丹之战结束。 轰! 宏伟的冰山印镇压下来,陆缺举起右手托其底部,身躯跟着下坠半丈,不过很快恢复稳定。 季南茵腹部流血不止,咬牙催动冰山印下压。 她心里很清楚和面前这位参合宫修士的差距犹如天堑,可不愿坐以待毙。 无非。 战死而已…… 季南茵直视陆缺,“前辈究竟是谁?请让我死个明白。” 浮生仙门那边儿,关于陆缺的信息非常不详实,确定的只有在堂口大战夺魁,以及能够勉强和金丹初境相持片刻。 所以季南茵不信眼前的人就是陆缺,他此次表现实力起码金丹中期! 陆缺单手托着冰山印,感觉一股蚀骨阴寒渗出血肉,手指渐渐有些僵了。 “你的实力很不错。” 说实话。 陆缺感觉季南茵的硬实力比得到雷池青砖的雪师姐还要略强,放在参合宫也是同阶中最拔尖的那几个。 季南茵凄然一笑。 陆缺继续道:“你告诉我你修行了多少年,我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 “三十二年。” “在下参合宫叶间川。” ……… 第501章 爱才之心 细微的结冰声响起,一层白霜从陆缺指尖蔓延到手背。 阴寒之气蚀骨。 但陆缺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以体魄扛着。 如此情形让季南茵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她已倾尽全力进入伪金丹境,每一息都在承受超出负荷的压力,脏腑如灼,血液如沸,然而结果却如蚍蜉撼树。 对方灵力涟漪都没有波动。 季南茵脸色苍白凄然。 而腹部的贯穿伤还在让她不停流血,鲜血流红了凌云宝衣衣带,顺着末端吧嗒吧嗒地往下淌。 其实就算陆缺不动手,季南茵也会因为超出负荷的运转灵力,导致经脉寸断,气绝而亡。 两人默然僵持。 渐渐地。 季南茵牙缝流出了血迹,一口殷红,只是身上背负着大宗门翘楚的骄傲,目光依然凌厉。 可战败身死,而不可降。 陆缺此时倒犹豫了。 要杀季南茵的话,挥手之间。 只是…… 季南茵修行三十二年,按七岁开蒙算起,如今还未满不惑,在这个年龄段,又有此等实力的人少之又少,陆缺所知,仅有相轲、丰滢、雪初五三个。 季南茵甚至还要略强于雪师姐半筹。 如果此时杀她,修仙界或许就少一段惊艳传说。 境界渐高的陆缺没来由地萌生出惜才之心。 老了吗? 陆缺摇头自笑,同时弹指向季南茵挥出一抹仙武道罡。 仙武道罡青如春溪,落到季南茵身上,以封禁之力斩断了她的术法根源,使之命火倒流回穴窍玄关,伪金丹境溃散。 那枚冰山印失去灵力操控,转瞬化为原来大小。 陆缺伸手接住冰山印,飘然飞落到玉云栈的楼阁。 “你过来!” 季南茵死都不惧,更不惧陆缺会耍什么阴谋手段,跟着落到楼阁上,死死按着腹部伤口。 她道:“叶前辈不杀我?” 叶间川在参合宫深居简出,似乎默默无闻,但放眼修仙界,名气其实很大,光是和康回的绯闻都让人议论不绝。 这些年进了参合宫精研堂深造,风声也已播散出来。 叶间川可是要成就大能的候选之一。 季南茵见陆缺战力非凡,声音也年轻,便不疑陆缺刚才的话。 他就是叶间川! 陆缺道:“你道行低了一大阶,就留给我们参合宫的后辈对付更合适,我杀你有失身份。” “参合宫会这么讲江湖道义?” 陆缺皱眉,五大宗其他宗门都把参合宫妖魔化成什么样子了?竟让门下弟子这么看参合宫。 不过话说回来。 参合宫弟子也不认为浮生仙门的人是什么好玩意儿。 ……修仙界的事真真假假,实难分辨。 陆缺替宗门反驳道:“在下认为能研究出来封息香的宗门节操更低。” “哼!” “言归正传,我不杀你可以,但你得发个心证大誓保证不将今日之事讲出去,叶某很怕麻烦。” 能捡条命回来对季南茵已是大幸,发心证大誓自然没问题。 她本来还以为有什么过分条件。 “好!” 季南茵应了一声,四指指天,以道行及性命为赌注向天起誓。 陆缺略微沉吟,“誓言把你爹娘祖宗也加上。” “你——” 季南茵气的跺脚,胸前波澜跟着跳动,波澜壮阔。 陆缺冷眼扫了一眼道:“放你一条生路已经与我行事风格不符,别让我反悔。” “我以后回到参合宫向叶前辈讨教!” “无所谓。” 亲眼看着季南茵发下心证大誓,生魂被一抹天道晕纹约束,陆缺才略微放心,将冰山印抛给了她,随后翩然飞身离开。 ……… 一路飞过南承泥沼,没再遇到什么旁枝末节。 将近晌午到达承州云华郡。 陆缺落下云头,找了家简朴干净的客栈投宿。 云华郡郡城还算繁华,清雅幽静的上等客栈也有,不过陆缺钱囊比脸还干净,银子仅剩下区区五两,只怕住不起。 匆匆进入房间,陆缺叮嘱店小二没有吩咐不必过来,就闩上了门闩。 和玉云栈一战落幕,“赤焰狐爪”带来的狐焰气息却还在陆缺体内作祟。 这点必须尽快解决。 陆缺点上玉合静心香,倒了杯清水喝,然后盘坐运功。 首次斩杀金丹的兴奋之情,在心里来回翻动,沉淀近两刻才缓缓平静,运功就耽搁了会儿。 此刻。 狐焰气息已深入五脏六腑,烈之如风,灼之如火,在脏腑中吹动肆虐。 “还挺严重。” 陆缺内视人身小天地,轻声感慨,继而运转《断古心法》化解狐焰气息,伴随着周天运转,自身气息拔升,狐焰气息就被排挤到了穴窍玄关位置,从穴窍玄关冲出体内。 两个时辰过去。 狐焰气息被驱散了三成。 陆缺全力运转《断古心法》,不敢半分分神,精神有些疲惫,连玉云栈的咫尺空间里有什么东西都没有查看,就倒在床上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 陆缺照例黎明起来,盘坐运功,又把狐焰气息驱散了三成,到夜里再次运功,终于把狐焰气息祛除干净。 ……… 在云华郡的客栈住了两日,第三天早晨陆缺才继续赶路。 大白天赶路,走的都是经过郡城县域的阳关大道。 主打的就是一个安全。 阳光很好。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悠悠穿过云层,将要飞过承州边界时候,后面追过来了一只相同的涉水飞舟。 感觉到灵力涟漪晕散的舟尾,回身查看情况。 来人面容美艳,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温婉笑意,身段婀娜美腴。 正是丰滢丰师姐。 陆缺放缓涉水飞舟的速度,等着丰滢飞过来。 丰滢打眼先看到陆缺脸上的罗刹鬼面面具,压着眉头道:“陆师弟带个鬼脸是准备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脸皮薄,害怕被人骂小白脸。” “哦懂了。” “丰师姐这是要远游磨砺?” “我是到无虚海上的黑石岛坊市买点修行材料。” 陆缺笑道:“巧了,我正好要回吴州老家去,咱们同路。” 丰滢收起自己的涉水飞舟,跳到陆缺的涉水飞舟上,取出丝巾拭了拭额头汗珠,“那正好让师姐打个顺风船。” “十两。” “什么十两?” 陆缺伸出手道:“载你去吴州的船钱。” 丰滢打了下陆缺手掌,“你是穷疯了?在这事上刮油水。” “师弟不才,如今身上积蓄就剩下三两六钱,担忧回到吴州老家,看到故人的孩子们都掏不起红包。” “就剩三两六钱?那你可真够不才的。”丰滢掩口一笑,取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陆缺。 “我很快还你。” ……… 第502章 又发财了 丰滢仅在书上看过关于吴州的记载,烟水连桥,园林雅致云云,没去过吴州,因此闲问陆缺吴州风物景致。 陆缺一问三不知,没办法,他自小是在并州长的。 所知甚少。 家乡更多是情怀。 丰滢换了别的话题,闲说闲聊,俯瞰着云层以下的山川郡县。 涉水飞舟悠然划过天际,乘着黄昏的光进入吴州境内。 吴州恰逢梅雨季节,进入境内后天气忽变,淅淅淋淋地下着小雨;透过这一帘朦胧烟雨,就看见青瓦白墙的十万人家。 溪流如带,竹排穿桥。 头戴斗笠的小孩儿牵牛行于水田,浣纱女立在溪畔。 通往郡城的大路上,开着许多如花的油纸伞。 而烟雨为这幅画染上底色。 丰滢斜靠在舟边儿俯瞰,云烟青色长裙铺了半船,眼波微微摇晃,“师弟,你家乡的风景真好。” 陆缺往下瞄了一眼,不以为然。 “哪儿好?” “烟桥画桥,漠漠水田。” 陆缺轻拍额头道:“我忽然想起宁大哥跟我讲过的道理,处于不同层面的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相同的。丰师姐家里是煤铁巨商,自小锦衣玉食,看到风景自然会想起从书里看到的诗词,所以很美;但师姐恐怕不知道在水田里赤着脚躬着腰的滋味儿,万里江山如画,不尽生民愁苦。” 丰滢没料到陆缺还有几分思想境界,笑赞道:“师弟挺有学识。” “都是从前听宁大哥讲的。” 说话时。 涉水飞舟已经越过梅山,到达三桥镇边缘。 陆缺收起涉水飞舟换作步行,丰滢款款跟在后面,踩着有年头的青石板路,跨过两道沧桑斑驳的石桥,就看见了陆缺家里的二十亩桑田。 “丰师姐,今晚先到我家将就一晚,还是要住客栈?” “住客栈……” “好,我带师姐过去。” 丰滢背着手盈盈一笑道:“住客栈那是不可能的,客栈里哪儿有师弟家里方便?” 于是。 两人先到了陆缺家里。 十几年没有回来,钥匙陆缺还没丢,开了门,家里不能说焕然如新,但是有何有成帮忙看管照看,门窗都还很齐全,房间里家具陈设依旧完好无缺。 丰滢简略环顾,双手背到脑后,将垂落地青丝挽起来。 “你去提水,我来打扫。” 丰师姐身段的确丰盈,双手背到脑后娇躯自然前倾,真把领口衣扣撑开了,于是一角衣襟往下垂落,露出诱惑的雪腻一壑。 素了半年之久的陆缺看见这幕,不自觉地顿住视线。 几息后才反应过来。 他迅速转身道:“抱歉。” “抱歉什么?”丰滢挽好头发,落落大方地扣上衣领扣子。 随后开始洒扫庭除。 只是些浮灰,也很好打扫,天刚入夜两人就把家里打扫了出来。 陆缺让丰滢暂住在西面房间,抱了条竹席铺在床上,又放上了一条薄毯子,“丰师姐,家里没准备毯子,这条是我在宗门时候用的,你今天先将就着用。” “没关系。” “我去给你烧水泡茶,我还有点天渊剑宗的上等春山。” “在你家里还不把面具摘掉?” 陆缺恍然一愣,摘掉罗刹鬼面面具,露出经天工修饰的俊美面容。 丰滢注视良久,不知不觉嘴角已噙起笑意。 陆缺自嘲道:“我修行全修脸上了,为了减少麻烦事,明天还得戴上面具,别人问起,就说是在斗法之中不幸毁容,丰师姐可千万别揭穿我。” “师弟在路上被姑娘缠住了?” “在街边吃早饭,十几个少女围着我评头论足,老板娘也不愿意收钱。” “那可真是靠脸吃饭了。” “我去烧茶。” ……… 更深夜阑。 檐角挂的雨珠断断续续滴露,把夜色衬得极其静谧。 丰滢首次住到别人家里,感觉非常不适应,娇躯在竹席上辗转反侧许久,依旧无法入睡。 脑海里念头杂乱,斩不断,理还乱。 过了一会儿。 丰滢坐起身往陆缺的卧室看去,灯烛已经熄灭,想来已经睡熟。 丰滢重新躺下去,脑海闪现陆缺摘下罗刹鬼面面具的惊艳一幕,总是挥之不去,心里越来越乱,不由娇怯地撇了撇嘴,拉着陆缺用过的毯子盖上。 她心里涌起了些旖旎幻想,渐渐不能自持。 随着时间过去。 脸颊浮起诱人娇红,眼如一丝,里面透出迷蒙水汽。 “师弟……”丰滢启口轻呼。 许久后。 她穿着素纱薄裙下了床,打水洗了洗脸颊汗水。 转望陆缺卧室,那边儿依旧没有动静。 睡得这么死吗? 丰滢脸色幽怨地跺了跺脚,姑娘的胆子其实比雪初五和柳离大的多,礼仪观念也没那么强,不管什么结道侣不结的,如果陆缺今晚想要做什么,绝对半推半就了。 ……… 陆缺没睡,只是在运功消磨玉云栈咫尺空间上的灵念禁制。 前后花费一个半时辰,终于将玉云栈的残余灵念抹去,打开了咫尺空间。 九尾狐族果然很富,不管青丘狐坟,还是赤渊狐亭。 点检玉云栈咫尺空间中的物件,陆缺首先就发现了二十锭宝船形的金锭子,每锭大约五十两,按市价这就是四万两银子了! 不过在大夏境内,黄金还不是普遍流通的货币。 这些黄金必须得找官府或者朝廷开设的银号兑换成银子。 “过两天就去换。” 陆缺兴奋地将金锭转移到自己的咫尺空间,继续查看其他物件。 一块重达两千斤的乌金,四块重铬;六根截好的“南华铁木”树干,年份都在两千年以上,能作为上等的炼器材料来用。 丹药类瓶瓶罐罐四十余瓶。 其中有四瓶用于金丹境提升道行的真息丹,每瓶六十四枚,陆缺全部都收进了自己的咫尺空间。 他现在还不能暴露境界,在宗门无法领到金丹境的丹药,这四瓶真息丹可谓雪中送炭。 剩下的丹药。 陆缺大多不认得,心想等回到宗门向师傅再苏寒衣请教,有用就留下,用不上的就卖给宗门。 宗门会按市价的六成收购弟子用不上的修行材料,价格是低了点,不过没有被糊弄被掠夺的风险。 大宗门的弟子也都愿意把修行资源卖给自己宗门。 除去金锭、炼器材料和丹药。 玉云栈的咫尺空间还有六千丹劵,此物是如今修行界的通用货币,陆缺自然照单全收。 ……花了两刻把物件点检完毕。 陆缺满心欢喜地伸了伸手臂舒展筋骨,发财了啊。 ……… 第503章 重临海上 在云华郡客栈投宿的两晚,陆缺休息的很好,精神饱满,这晚就没睡。 到寅时平旦。 陆缺闭目养神了两刻,调匀身体气息,取出一枚真息丹服下。 药效发作很快,仅仅过去半刻,就在丹田天地中引起九股汹涌气旋。 此气旋以通仙九窍为根,人身中枢为主干,穴窍玄关为枝叶,收拢灵气如练。 在《断古心法》的调和下,弥漫于陆缺周身的灵气渐渐凝聚细微的灵液珠,如一抹浮动的雾,随着呼吸涌入丹田。 ……真息丹的效力持续了一个时辰。 陆缺周围恢复平静,飞扬不绝的发丝缓缓落到肩头。 他依然安坐不动,运转《断古心法》归拢体内翻涌的气机。 根据灵气入体的情况判断,服用一枚真息丹,大约相当于陆缺自身修行六天,效果还算可以。 ……… 外面天色蒙蒙亮了。 陆缺简单洗漱,从房间出来,喊了声暂住东面房间的丰滢。 伏海水晶也是难得的修行资源,往往有价无市,此次黑石岛坊市透出了风声,势必已经引来不少势力争相竞购。 必须得早点去。 陆缺连喊三声,房间里仍没有动静,干脆推门进去。 丰滢连续赶路两万多里,身心俱疲,昨夜春心萌动,和自己玩了点手段,到寅时两刻睡下,这时候还没入梦多久。 大概是吴州天气炎热,还把毯子给踢开了。 双腿裸露在外。 本来就短的素纱薄裙折皱上翻,招摇着诱人的春光。 该看的不该看的,陆缺尽收眼底,头都有点大。 这大概就是…… 不怪师弟不做人,只怪师姐太诱人。 陆缺不客气地领略了片刻海棠春睡的景色,移步走到床前,“丰师姐?” 丰滢呓语道:“让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晚点就起来练气。” 丰师姐的姿态像极了那些少年时就拜入宗门,黎明即起,天天枯燥炼气,满是心理阴影的参合宫新弟子。 当然。 她本就是从那种日子熬过来的。 陆缺笑了笑,并拢剑指轻轻点在丰滢眉心,催发自身纯阳之气,化为一粒金芒,替丰滢消除精神上疲惫。 “起床!” “嗯?” “黑石岛坊市距离靖南郡还挺远的,咱们得早点出发。” 丰滢猛然床上坐起来,看清自己现在春光乍泄的状况,愣了愣陆缺。 四目相对。 陆缺没有做贼心虚,很正经道:“我担忧去得太晚,伏海水晶会落入他人之手。” “但我感觉我的清白受损严重。” “那师姐去找根绳子把自己挂上去,以死证明贞烈,我在镇邪司有熟人,八成还能帮师姐申请一块贞洁牌坊。” 丰滢笑骂道:“滚!” “你快点。” 陆缺转身出去,跨过门槛儿后,就听丰滢说了句,“我身段如何。” “怎么着,还要师弟仔细品评?” “呵呵。” “近墨者黑,师姐的节操可被云蔷师姐拉低了不少。” 丰滢笑声欢悦道:“谁不喜欢俊的?所以也请容许师姐我肤浅。” 陆缺咧嘴,“你哪儿浅了?” ……… 简略地收拾过后,陆缺驾驭涉水飞舟载着丰滢赶赴黑石岛坊市。 陆缺本人其实也想去一趟。 毕竟无虚海海的修士都会来往黑石岛,要探听无虚海的修行势力变动,到那儿去很方便。 ……坊市里甚至有专门贩卖信息的。 比如。 当年六指道人就把陆缺身怀重宝的消息卖给了赤霄组织。 “那已是许久了。” 陆缺微微自叹,同时驾驭涉水飞舟风驰电掣。 乘风过海,俄而千里。 凌月塔所在的岛屿渐渐呈现在视线里,打眼就看到高耸入云的宝塔。 陆缺介绍道:“前面那个宗门叫做凌月塔,无虚海四宗之一,追根溯源是从洞玄派分离出来的,据说此宗门牝鸡司晨,七成以上的都是女修士,剩下三成男子则负责杂役的工作。” “势力如何?” “不会强于咱们参合宫弟子堂任何一个堂口。” “就是说元婴都很稀罕。” 丰滢这句话可谓气死人不偿命,好像元婴修士也没多了不起。 没办法。 参合宫底子太厚,宗门又把丰滢当做了暗堂掌事的候选之一来培养,平常见到暗堂成员大部分都是元婴,而且她还能接触到化神期的微里寂。 还远不止这些。 ……参合宫职能堂口的掌事,外事堂,丹塔,炼器阁,精研堂,藏书楼,商事堂等等,清一色的都是化神。 这就让门内弟子产生了一种错觉,元婴并不罕见。 事实上外面的小宗门及修行世家,元婴修士都是坐镇老祖。 而无虚海波涛八千里,岛屿千余座,元婴修士不超过十个。 陆缺感觉丰滢没有太多出门的经验,善意提醒道:“丰师姐,在外面咱们不能总是用大宗门弟子眼界谈论问题,这样很容易挨打,无虚海海上元婴就是顶尖战力了。” “夹起尾巴做人我懂,这不是就咱俩说话么。” “哦。” 丰滢感觉到一点灵力涟漪,回眸扫视身后道:“后面有三个筑基中期。” “八成是凌月塔弟子,别理她们。” “这是为何?” 陆缺沉吟道:“许多凌月塔弟子精神状况不正常,自以为是,尖酸刻薄,你多看她一眼,她都以为你对她有非分之想。” 丰滢莞尔道:“我是女的。” “那她们也会认为你跟她们炫耀身材,凌月塔的水土好像不咋地,养出来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干瘪,身段直溜溜的。” “呵呵呵,怪不得师弟要拜入参合宫。” “……” “距离黑石岛坊市应该没多远了吧。” 边走边聊。 卯时初到了黑石岛。 坊市的城门还未开启,但外面已经有许多许多修士等候。 洞玄派,乙剑门,凌月塔,真元宗,长灵岛以及其他海岛修士都有,放眼望去人头密密麻麻。 陆缺在其中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面白无须,正是宁归的家仆郑大方! 后者极其伶俐,视线与陆缺交接后,就认出来了他,伸手在下面摆了摆,示意陆缺不要过去搭话。 这显然表明身旁有赤霄组织的人,此时不便互通消息。 陆缺心领神会,转头和丰滢继续闲聊。 ……… 第504章 暗流卷动 黑石岛坊市辰时整开市,时间尚有一刻多钟。 等在外面的修士三五成群闲聊,言语中透露出不少信息。 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的风闻,早已吹遍大夏,大宗争势,小宗趁势。 这些年里,无虚海上的修行势力迎来了一次爆发性的发展,成就元婴两位,金丹十二位。 更有传闻洞玄派的某位老祖化神可期。 而隐藏在暗处的赤霄组织,心存赤蟒吞象之志,意图浮出水面,先吞下无虚海四宗的某一宗。 但这点并未被证实。 陆缺侧耳聆听修士们的谈话,从诸多言辞中剥茧抽丝,整理出了这些信息。 随后攥拳思量。 赤霄组织如果吞并无虚海海上的宗门,可能会从实力孱弱的真元宗下手。 真是那样…… 陆缺就不准备等宁归收取机缘出关了!得下手为强,拉上师傅苏寒衣,再请古陌长老派两三名高手同行,先把赤霄组织给杀穿屠尽。 家乡宗门,岂容杂碎染指。 陆缺以灵识和郑大方传音道:“老郑,你不用转头看我,用心声回答我几个问题即可。” “陆公子请讲。” “赤霄想要吞并无虚海的宗门,是不是要先从真元宗下手?” “先从乙剑门开始。” 陆缺迟疑道:“不挑软柿子捏?” “赤霄组织的头目墨公子和乙剑门渊源很深,据说这两三年内就能平缓地掌控乙剑门,然后才会掉头攻伐真元宗,对了,墨公子在真元宗也早有布局。” “安插了人?” “不错,但这种关键的人物我依旧接触不到。” “先以确保自身安全为主。” 郑大方肥硕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转瞬而逝,“公子也交待多了次!陆公子,我想问问我家公子现在如何,老郑惦记他了。” “他现在有个很能打且福缘极佳的师姐,对他无微不至,视如己出。” 视如己出? 郑大方脸上横肉微微颤动,似乎不大满意这词儿。 陆缺道:“那姑娘能管得住宁归。” “道侣!公子竟不和我讲!” “往后肯定会结成道侣,好了,不和你说了,免得你被赤霄组织的怀疑,自己多保重。” “老郑我已经很重。” 陆缺低头一笑。 ……… 在陆缺和郑大方以灵识心声交谈时,已经有几人过来跟丰滢搭讪。 丰师姐人品出众,有凌月塔的几位太平公主衬托,更显得像是仙子临凡,万里春风眷顾。 乙剑门弟子看得两眼发直。 古板的洞玄派弟子也慌忙正冠理带,呈现出自以为的挺拔英俊态。 但越是如此就越显得做作。 修士若有心境和实力为底气,衣衫褴褛也照样能如暗夜明珠,耀眼夺目,根本无需刻意修饰。 丰滢感觉前来搭讪的人很恶俗,出于礼貌回了几句。 不过连姓名都不愿透露。 “道友应该是头回来黑石岛坊市,在下对里面各个铺面都很熟悉,与许多铺面的老板交情甚笃,待会可以带道友去购置修行资源,也免得被欺生。”一名面白瘦高的乙剑门弟子笑容灿烂。 丰滢视线指了指陆缺,道:“不必麻烦了,我师弟对这里很熟。” “令师弟……怎么还带着面具……” “道友管的太宽了!” 乙剑门弟子心里不服,可摄于丰滢纤腰间悬挂的令牌篆刻“参合宫”三字,也不敢出言挑衅,白着脸退至众人后面。 参合宫三字对于绝大部分宗门来说巍然如山。 这里面不包括凌月塔。 乙剑门弟子刚退去,就有一名瓜子脸的凌月塔女弟子走过来刻薄。 “到底是大宗门弟子,就是气派,就是威风。” 丰滢微微皱眉,还真给陆缺说中了。 凌月塔的太平公主自身平庸,也见不得别人凹凸,看似为乙剑门同道鸣不平,实则全是妒忌心作祟。 一开口就是多年老陈醋的味儿。 丰滢下移视线在凌月塔弟子胸前停留了片刻,嘴角一勾,粲然而笑。 杀人诛心,无声胜有声。 她就是这么坏。 凌月塔女弟子自觉受到“很大”的羞辱,怒发冲冠,呲着牙冲到丰滢面前。 “你什么意思!?” 丰滢出手如电般地捏住了凌月塔女弟子的喉咙,三指猛然用力,“再没规没矩地往我跟前冲,就先让你宗门来给你收尸。” “这是无虚海……” “你很会提醒人啊。” 啪! 一声清澈脆响,丰滢变指为掌抽在了凌月塔女弟子脸颊。 众人都以为她会就此停手,哪想云烟青色衣袖拂过,她又是一记耳光抽了过去,如影随形将凌月塔女弟子脑袋按在地面。 “无虚海很了不起吗?我参合宫弟子到了这儿,就得被人指指点点。” 凌月塔女弟子红着脸吼道:“师姐们,帮我制住这小蹄子。” 丰滢冷眼回眸,扫视众人,犹如一道锐利剑锋划过。 “谁敢——” “师姐们,你们就看着我被外人欺负?” 凌月塔女弟子的师姐们面色迟疑,不敢轻举妄动。 修仙界死道友,不死贫道。 眼看这位参合宫气势凛然如剑,卓尔不凡,谁晓得背后究竟多大的势力?冒然出手肯定不妥。 师妹受点羞辱就受点羞辱吧,可别把自己搭进去。 丰滢缓缓起身,“往后记得把嘴放干净点。” 说罢。 起脚踹在凌月塔女修腹部,一脚将之踹飞二十几丈,跌进无虚海里。 丰滢脸上很快恢复平常柔和,冲其他几位凌月塔弟子笑了笑,“我喜欢清静,不擅长与人争辩,还请众人嘴下留情。” 几名凌月塔弟子嗫嚅不言。 几息后。 瓜子脸的凌月塔女弟子从海里面飞了出来,吃一堑,不长一智,抹去脸上水迹,就指着丰滢破口大骂。 “小骚蹄子,今儿姑奶奶吃了你的亏,早晚会报的,你给姑奶奶等着!” “滚。” “小骚蹄子,有种的你待在吴州别走。” 丰滢轻轻捏着左手指节,黛眉上挑,眸子里泛起阴冷:“三息内消失在我视线里。” “你能把我怎么样?” “三。” “二,我替你数!” “一” 一字落定,丰滢指隙闪动青光,贴着凌月塔女弟子侧脸划过,后者道行刚到筑基中期,根本反应不过来。 接着青光在凌月塔女弟子身后消散,她的左耳就被斩了下来。 丰滢道:“继续骂。” ……… 第505章 无意暴富 被削掉左耳,凌月塔女弟子终于消停,心里纵然万般不服,也不敢再嘴硬,捂着耳朵仓惶逃掉。 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是龙还不够强。 当年参合宫陈兵大夏南面边疆,逼得浮生仙门宗主都得自裁谢罪,相比之下,凌月塔才算哪根葱? 大庭广众就挑衅参合宫翘楚,丰滢斩掉凌月塔女弟子左耳都算轻的。 无人会为此鸣不平。 风波很快平息。 黑石岛坊市开了城门,诸多等待已久的修士鱼贯而入。 丰滢推搡始终作壁上观的陆缺,含笑打趣道:“见师姐被外人刻薄都不帮忙,同门之谊可真浅啊。” 丰师姐对内春风和煦,对外强横霸道,颇有几分黎宗主之风。 处理这点小事,何需他人援手? 陆缺淡笑:“我刚才也曾在心里为丰师姐呐喊。” “真能胡扯。” “走了。” 两人进入黑石岛坊市内部。 随着修界进入兴盛初期,各种修行资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黑石岛坊市比从前繁华了许多。 短短十几年,店铺数目已翻倍增长。 就连石砌的道路两边儿,都有做小本买卖的散修摆摊。 他们兜售的修行资源品阶或许不高,但有许多古古怪怪的东西,参合宫卷轶浩瀚的藏书楼都不曾记载。 丰滢沿路浏览,颇觉有趣。 往前数百步,转过之字形的弯儿,正前面一个地摊被围的水泄不通。 摊子上摆了个直径四尺的巨大眼珠,眼珠呈淡金色,瞳孔里凝聚着六道古老而晦涩的符纹,不知是那种妖兽的眼珠?众人因此争论不休。 陆缺侧着身子往里面搂了一眼,也没看出所以然。 只不过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没有丝毫反应。 这就说明巨大眼珠蕴藏的灵气积蓄,早已随着时间消散,纯纯的大而无用。 陆缺略微一扫,就带着丰滢赶往黑石岛坊市最大的店铺宝汇楼。 黑石岛坊市就是以宝汇楼为基础发展起来,先前还负责发行赤丹票,如果有伏海水晶这种珍奇修行材料交易,必然也会通过宝汇楼。 老字号更值得信赖! 陆缺把丰滢领去宝汇楼以后,就先出来了。 约定中午在坊市门口碰头。 然后他就独自在坊市各个店铺闲逛,从修士的闲聊中继续探听无虚海上的修行势力变化。 再者看看是否有运气遇到“故人”。 当年在黑石岛外围遭劫,仓惶如鼠,几乎耗尽修行资源才保住了小命。 陆缺记忆犹新,此次回来自然要找六指道人算账。 很可惜! 在一家贩卖低阶丹药的铺子前,陆缺听见两名修士议论六指道人。 老家伙当年寿元将尽,又没能攒到足够的赤丹票购买延长寿命的丹药,好几年前就老死在牛头岛。 等尸体发臭才被人察觉。 牛头岛的某个散修兔死狐悲,给六指道人裹了张草席,潦草安葬。 时间毫不留情地抹去当年仇敌,没有给陆缺留下复仇的机会。 人算不如天算。 修仙界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恩怨会因时间变迁不了了之。 唉。 陆缺犯起圣母病,感觉老家伙死了也就算了,不必去挖出尸体挫骨扬灰。 从低阶丹药铺子离开,拾阶前行数百步远。 前面有家铺子往来络绎。 抬头一看,不得了,匾额上书“参合丹坊”四字。 “好大狗胆,敢借我参合宫之名招摇撞骗。” 陆缺搡开门口堵着的顾客,跨过门槛儿,快步走到柜台前,把正交易的修士拨到旁边,拍案诘问道:“谁让你这店用参合二字的?” 三缕微须的掌柜抄起算盘,就在陆缺脑门磕了下。 “黎鸢!” “啊?” 掌柜的把参合宫弟子令牌拍到柜上,笑呵呵道:“小子,还怀疑我不成?我正经是参合宫商事堂的人员,姓钱名怀德,辈分属于姜字辈。” 纵然参合宫底蕴深厚,也不是各种修行资源都齐备尽善。 所以就设了商事堂,与外界修士相互贸易,参合丹坊的确是参合宫产业,只是黑石岛坊市这家店铺刚开而已。 弄清事情原委,陆缺立即向钱怀德致歉。 他是海咸河淡中的海字辈,比钱怀德低了一辈,不免得喊声师叔。 “抱歉钱师叔,我不知道咱们参合宫还在黑石岛开了铺子,看着生意很好,师叔经营有方啊。” “不是我经营有方,是咱们参合宫做出来的丹药品质高。” 陆缺心想还要去真元宗拜会,仅带着两枚木元丹做礼品,似乎太单薄,反正现在又阔绰了起来,不如再带些火返丹。 他道:“钱师叔,咱们铺子里有火返丹卖吗?” “你小子会缺火返丹?南宫师姐不至于克扣你。”钱怀德看出罗刹鬼面面具后面的就是陆缺,这小子如今风头正盛。 “拜会家乡宗门,带几瓶做礼品。” “哦,排队去!” 于是陆缺老实地拐到队伍最后,老老实实排起队。 做买卖就得一视同仁。 半刻钟排到陆缺,他直接就拿出一沓丹劵放在柜上。 “钱师叔,能买多少瓶就都买了。” 这沓丹劵有银色的,有赤金色的。 而赤金色丹劵和银色丹劵的兑换比是一兑一百,陆缺光赤金色丹劵就有两千,这对筑基修士来说是个很夸张的数字。 钱怀德的眼珠子瞪了半天,瞠目结舌,“你小子怎么这么富有?” 陆缺反问道:“这很多吗?” “赤金色丹劵是大宗交易才会用到的货币,银色的才是普通丹劵,你拿出来这些其实等于二十万四千丹劵,全买火返丹,够他娘的咱们八大弟子堂所有弟子吃几年的。” 陆缺也惊了。 他此前没有用过丹劵,也不知道其中分别。 原来赤金色丹劵更为值钱…… “还是小瞧了九尾狐族的财富啊。” 陆缺心里对玉云栈千恩万谢,也想着往后有机会,一定送他的兄弟姐妹下去和他团聚,免得他独处幽冥。 钱怀德再次询问,“哪儿来的这么多丹劵?” “来自于好心人的馈赠。” “呵呵,师叔我还信的,毕竟修仙界还是好人善人多,杀人夺宝的那种事都是空穴来风。” 陆缺无所谓这几句讥讽,说道:“就把银色丹劵全买火返丹。” “等等。” “怎么了?” 钱怀德拍了下陆缺脑门,“你拿着两千赤金丹劵在外面招摇过市,早晚被人大卸八块,这些先放我这儿,我给你打张条子,等你回宗门以后到商事堂去领。” “还是师叔考虑周全。” “再给你两万普通丹劵先花着,这已经够买许多修行资源。” “多谢师叔!” ……… 第506章 喝杯薄酒 参合丹坊还是给本门弟子打折扣的。 陆缺只花了四千多普通丹劵,就买到四十瓶火返丹,两瓶木元丹。 ……丹劵由五大宗门和钦天监、镇邪司为信用背书,价值非常高。 说句不好听的。 小门小户的修行世家,一位貌美且保持完璧之身的筑基初期,四千丹劵就已经足够当做聘礼! 所以陆缺斩杀玉云栈搜刮其修行资源,可谓一口吃饱。 从参合丹坊出来。 陆缺弄清楚了丹劵的具体价值,心情分外舒畅。 而容颜能够博得异性青睐,财富的功效更佳。 几名女散修从参合坊市跟出来,清楚陆缺仍有两万丹劵,阔绰的不可一世,不时地挺着胸收着腰朝他搔首弄姿,眼神极尽娇柔妩媚。 一位面带桃花女筑基初期上前搭讪。 “道友原来是参合宫的俊才,我对参合宫仰慕已久,修行之处距离黑石岛也不是很远,道友若是无事的话,赏光到我家里喝杯薄酒如何?” 参合宫弟子的身份,不菲的身家,这对无依无靠的女散修来说无疑是天大诱惑。 倘若靠上这棵大树,起码往后好几年的修行资源不用发愁。 所以她愿意用自身美色搏一搏。 底层散修的求存之道,也无可厚非。 但陆缺婉言拒绝,“抱歉,我还得等我师姐。” 面带桃花的女修尤不死心道:“令师姐似乎有些蛮横。” “谁说我蛮横来着?” 丰滢适时出现在陆缺身后,笑容温婉,落落大方地挽住陆缺手臂,将他从几名女修的包夹之势挽救出来,一路带到黑石岛坊市外面。 师弟也是血肉之躯,哪儿抵得过这些床帷豺狼? 她们几个恐怕都是阅历丰富的! 不过丰滢很意外陆缺脸上戴着罗刹鬼面面具,怎么还如此招蜂引蝶?因此就闲问了一句。 陆缺道:“无意间露富了。” “你有很多丹劵?” “掌管参合丹坊的钱师叔说我手里的丹劵可以折合二十万普通丹劵。” 丰滢眨了眨眼,抿嘴笑道:“师弟。” “怎么了?” “其实师姐我也很仰慕你,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赏光和师姐喝几杯薄酒如何。” 这几句话说出口,陆缺还没反应,旁边几位聊闲话的散修瞬间酸到了心坎儿,就丰滢这身段,这脸蛋,倘若愿意纡尊降贵,他们百万丹劵也舍得花。 无奈人穷志短,钱囊空乏,几人凑成团也拿不出一万的丹劵。 只能看着所谓伊人和别人言笑暧昧。 狗大户! 几名散修妒忌的目光定在陆缺后背,暗自咒骂他不得好死。 陆缺清楚丰滢心志高远,不至于为二十万丹劵俯首折腰,话只是现学现卖的玩笑而已,恭维回去道:“我更仰慕丰师姐。” “具体说说都怎么仰慕的?” “得了,丰师姐别开玩笑了,伏海水晶买到没有。” “宝汇楼的确负责伏海水晶的买卖,只是估计也是从别的手里收购,暂时没货,让我在吴州等两个月。” “从哪儿收购的?” 丰滢抱臂笑道:“师弟傻了?人家宝汇楼就是做中间商赚差价,怎可能告诉你伏海水晶来源。” 陆缺点头:“倒也是。” “这段闲暇时间,正好让师弟带我看看吴州山水。” “我得先去真元宗拜访。” ………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离开黑石岛,风驰电掣地赶往真元宗。 午时末抵达真元岛。 阔别十几年,真元岛外围依旧包裹着由阵法凝聚厚重白雾。 依稀昨日。 陆缺压低姿态嘱咐丰滢道:“真元宗只是吴州本地的小门小宗,门众或许没有见过大世面,丰师姐若是执意同往,希望别端着大宗门弟子的架子。” “我如果端呢?” “善意相劝没有用的话,师弟也略有几分拳脚造诣。” 丰滢含笑在陆缺手臂上掐了一把,“没到地方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我可是你同门同堂的亲师姐,往后或许朝夕相对几百年的。” “这话听着耳熟。” “谁以前这么和你说过?” “一位容貌倾国倾城的姑娘。” 丰滢唇角下撇,莫名不悦,哼道:“你对雪师妹的评价还真高。” 陆缺正在眺望烟雾里的真元宗形势,没注意到丰滢表情的细微变化,随口道:“我说的是别人。” “师弟感情还挺复杂。” “不复杂!那位姑娘是我少年好友,帮我修行开蒙的。” “人家看不上你?” “那当然了。” 丰滢蓦然展颜笑道:“那说明她的眼光不怎么样。” “……” 真元宗好半晌没人出来。 陆缺只是拱手拜山门,以灵力送出声音道:“靖南郡陆缺携师姐丰滢前来拜访。” 丰滢黛眉微蹙,看了陆缺一眼,在参合宫堂口大战绽放异彩的师弟,绝对有衣锦还乡的资本,只是心思却如此细腻,担忧家乡宗门会因为他如今的身份而疏远,就连参合宫三字都不用,说的是“靖南郡陆缺”。 修行路渐行渐远,仍能保持赤子之心,谦以自牧。 这点弥足珍贵。 丰滢默默注视了陆缺一会儿。 少顷。 一个爽朗的女声从烟雾传出,“来的是小陆?自己进来呗。” 林月蘅! 陆缺心念一闪,调转涉水飞舟方向倾斜往下,落到真元宗山门前。 林月蘅发髻横插檀木叉,衣袖高挽,手里握着一支朱红葫芦,斜靠山门石碑,醉眼蒙蒙,瞥见了陆缺落地,三步并两步走到了跟前。 哎,怎么还戴着面具。 “把面具摘下来我瞧瞧,都十几年没见过你了。” “跟人斗法被毁了容。” 林月蘅甩到手背打了下陆缺胸膛,飒爽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指着脸吃饭,可别因此就自暴自弃。” “嗯。” “参合宫丰滢拜见前辈。”丰滢很乖巧地向林月蘅作揖。 林月蘅眼中一亮,酒醒了大半,扶住丰滢手臂夸赞道:“呦,好漂亮的姑娘,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前辈谬赞。” “我可是从来不瞎夸人的!可惜啊,小陆这孩子毁容了,不然我保准支持他去追你,遇到漂亮姑娘总得争取争取。” 林月蘅把朱红葫芦悬到腰间,“我年龄大了,酒后话多,丰姑娘切莫见怪。” “前辈那就年龄大了?我刚才从远处看时候,都以为是为刚及笄的女子,险些都出口喊妹妹了。” “瞎说。” “我看着前辈特别合眼缘,好像多年未见的亲人似的。” “真的吗?” 丰滢认真地点点头:“想起来了!我幼年时候有位邻家姐姐跟前辈模样有五六分相似,待我非常的好,可惜仙凡相隔,光阴不待,等我到了筑基可以出宗探亲,她就已经病逝了,因此心里常常想念,见到前辈自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陆缺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 丰滢这番话估计就没半句真的,但说假话是行云流水,情真意切,眼睛都不带眨的。 煞有其事。 于是很快就跟林月蘅拉近了距离。 这让陆缺感觉自己还不够优秀,起码人情世故方面始终没赶上宗门翘楚。 “林前辈,我给你带了宗门杂役堂特制的烈酒。” “那还愣着做什么?一块儿到我洞府里喝几杯。” ……… 第507章 干净姑娘 刚在林月蘅洞府中落定,就听门外响起银铃般的喊声。 “陆缺哥!”吴婴快步进来。 当年的豆蔻少女,如今已经长成笑容爽朗的女子。 时间没在她身上雕琢出过多痕迹,只是眼眸中渐渐有了柔和,把从前的争胜好胜驱散了。 真元宗和三桥镇不算远,真正的距离是仙凡之隔。 当几位师兄相继成家立业,甚至在江湖恩怨中凋零,吴婴自然就觉得同样三桥镇乡亲的陆缺亲切。 阔别十几年的重逢让吴婴很开心。 两人相互打量。 吴婴是刚从火山下的铁磨石矿场回来,脸颊晒得微红,衣裙灰尘仆仆,脖颈上都是汗珠。 想必日子过得蛮辛苦。 而她也用源自于生魂中诡秘力量,掩盖了真实道行,外在表现接近筑基后期,大约两千团命火的水准。 这点陆缺也看不出来端倪,正如吴婴也看不出陆缺的真实道行。 但即便只是接近筑基后期,在吴婴这个年龄已经很了不起。 陆缺不吝赞美道:“小丫头修行速度真是让人望尘莫及,还不到二十年吧,就快到筑基后期了,我看现在风头正盛的天渊剑宗相轲进境也没有这么快,怕用不了几年,你就得成为咱们靖南郡第一仙师,三桥镇从未有过的金丹修士。” 可陆缺哪儿会知道,他的溢美之词吴婴已经做到。 身负九婴残魂的姑娘三十四岁结丹…… 古今无二。 拥有的东西也没必要炫耀,吴婴也学会了收敛。 她笑眯眯道:“陆缺哥可别夸我了,怪不好意思的。你脸上怎么还戴着面具?” “毁容了。” “毁容?” 陆缺抬指轻敲罗刹鬼面面具,玩笑道:“现在戴个面具反而更威风,一般的同阶都不敢招惹我。” “旁边儿这位姐姐是嫂子吗?”吴婴把视线转向丰滢。 “我可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她是我师姐丰滢,我们宗门同辈数一数二的弟子。” “丰姐姐好。” “……” 寒暄了几句,当时教陆缺炼丹的老修士胡塘姗姗来迟。 但杜青青正冲击后期,处于闭关之中,没能到场。 陆缺取出三瓮经蒸馏的酒,送给林月蘅和胡塘各一瓮,打开了一瓮当场喝,因来时还带着不少临州特产,菜也不用准备,摆到桌上就能开席。 林月蘅跟胡塘甚为好酒,都是端起酒瓮自斟自饮的主儿。 压根不需要敬酒的环节。 如此烈性的酒,两人也从未饮过,林月蘅感慨不已:“你说这大宗门如何了得,我心里未必会服气,但这酿酒手艺真是打心眼儿佩服。” “那林前辈多喝两杯。” “来来来!” 陆缺依旧不善饮酒,平常几乎不喝。 但林月蘅、胡塘、吴婴过来碰杯,面子不能不给,连着六七杯,渐渐有些晕了。 ……… 酒宴结束。 林月蘅带丰滢去拜会真元宗宗主赵镇。 陆缺走出洞府,酒劲儿上涌,感觉有些头昏脑胀。 于是放开松开禁制,催动气血流转,使周身毛孔蒸起缕缕细微热气,将酒意排出体外。 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此时夕光恰好,海风吹拂。 陆缺伸着手臂活动筋骨,同时问并肩而立的吴婴道:“在真元宗修行是不是挺辛苦的?” “挺好的。” “有人欺负你吗?” “我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宗门,出去了,也只是到黑石岛坊市卖铁磨石,基本没有和人发生过争执。陆缺哥呢?我听人说大宗门里的竞争非常激烈,勾心斗角的情况也非常严重。” 陆缺温和笑道:“小丫头现在都会关心人了。” 吴婴对小丫头称呼略微不满,“哥,我已经三十五岁。” “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两家也算相交多年,我自小就不在三桥镇,回来了也没有什么亲人,心里就拿你当做亲妹妹看待的,所以不管你多少岁,我看你也像是初见那时的天真姑娘。” “我如果……如果哪天做了坏事,陆缺哥还拿我当妹妹看吗?” 陆缺没理解话里的真正涵义,只道是吴婴没有经过修仙界的腥风血雨,对于厮杀之事还有些忌讳。 他道:“世事并非非黑即白,你认为的坏事,未必就是坏事。” “哦。” “别瞎想,安心修行。” 陆缺说着从咫尺空间取出那四瓶木元丹以及四十瓶火返丹,摆到了地上,冲着吴婴勾了勾手,“来坐下。” 两人席地而坐。 吴婴拿起木元丹的瓶子道:“这是木元丹!” “你认得?” “师傅破境结丹之前,需要木元丹蕴养生魂,我们到黑石岛参合丹坊排了好几天的队才买到四枚,印象就深点。” 木元丹在参合宫不算特别稀罕的丹药,只是对于小门小宗来说,此丹就是金丹以下最好的恢复形丹药。 静心回神,效果无双。 参合丹坊纵然有木元丹,但往往都是供不应求的。 需要排号购买。 陆缺道:“我给你两瓶木元丹,剩下的两瓶你给林前辈一瓶,杜姑娘一瓶;火返丹你先拿五瓶,每瓶有四十九枚,应该够用两年的,等用完了,你就到黑石岛坊市的参合丹坊里去拿,报我名字就行,我已经和掌柜钱怀德打过招呼。” “哥,这可要好多丹劵的,而且木元丹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你哥总算是参合宫弟子。” “……我不能收,要不我拿丹劵买。” 其实。 不管火返丹还是木元丹,吴婴自身都已经不需要。 只是成长到金丹境界的姑娘对于家乡宗门,也有着和陆缺相似的情怀,想要尽力去帮扶。 自己用不上,可以交给宗门不是? 吴婴转身就去咫尺空间取丹劵,零零碎碎,皱皱巴巴,总数大约有一千二。 可是这些丹劵来的很干净。 一点一滴,都是她不辞辛苦开采铁磨石赚取的。 当吴婴把丹劵递过来时,陆缺看见了她手掌粗糙的老茧,拽住她的手道:“这些茧子不是练习仙武磨出来的,怎么回事?” 吴婴干净地笑着,“没什么,就是开采铁磨石磨的,铁磨石有时候卖得很好。” “唉……” “别小瞧我,妹妹我呀也很有本事的。” 陆缺打了一下吴婴掌心,“你自己赚的丹劵自己留着。” “不,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 “我回来时候遇见一位好心人,送给我几十万丹劵,给邻家妹妹花点应该的!你要是觉得心里亏欠,将来道行高了,负责保护你哥不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 陆缺板着脸把丹药塞给吴婴。 吴婴望着天边海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陆缺哥,我告诉你件事。” “有喜欢的人了?” “那还没有,我是想说我……害怕打雷。” 陆缺诧异地笑道:“这个算什么事?但这种心理需要克服,不然到时候结丹渡雷劫可能会有麻烦。” 吴婴直视陆缺,“你记住这点好不好。” “到底怎么了?” “反正你记住就好了,你记住,我就一辈子认你当哥。” 陆缺点头笑道:“行行行。” ……… 第508章 先种兰因 吴婴把陆缺带到火山下的铁磨石矿场,随意聊着这些年修行经历。 陆缺边走边看。 矿场遍布破碎的黑色石头,堆积如丘 ,黄昏时候依旧热浪袅袅。 最前面搭了几个简陋的木棚子,堆积着开凿出来的铁墨石。 厚重如龙鳞。 真元岛上的铁墨石品质很好,只不过此物只是铺就炼丹室的地砖,并不是消耗性修行资源,可能几十年也用不坏,所以市面上的行情相对低迷。 开采出来,一时间未必卖的出去。 这让吴婴颇为郁闷。 不过唠叨两句也就过去了,她的性格一如既往地开朗。 陆缺问道:“无虚海上的其他宗门和修行势力有没有欺负真元宗的?” “六年前和凌月塔发生过冲突,打死了两位筑基后期的师叔,后来是九溪学宫的庞梅庞前辈过来调停的。” “动手的人是谁?” 吴婴并拢双腿在乱石蹦跳,听到这个问题,停顿下来思量了片刻,“凌月塔的金丹长老水奇芸。” 陆缺眯眼道:“凌月塔挺能找事。” “陆缺哥不用找宗门前辈替我们出气,水奇芸已经死掉了。” “死了?” “被人砍了好多刀,模样凄凄惨惨,尸体在无虚海海上漂浮好多天才被找到,也算恶人有恶报。” 陆缺心头思量,这事有点蹊跷。 梅兰双姝的庞梅在修仙界名声不弱,且是九溪学宫金丹长老,不远万里到无虚海海上调停凌月塔和真元宗的矛盾,这恐怕是卖宁归宁大哥的面子。 至于水奇芸的死,多半也是出自于宁归的手笔。 如此看来…… 宁大哥手里已经积攒了不弱的实力,起码用两三个金丹甘作爪牙。 发展的很快啊。 陆缺暗自感慨了一声。 吴婴继续说道:“但现在凌月塔也不敢随便欺负人了,师傅和邬文豹师伯都已经破境结丹,我们宗门也有五位金丹修士!” “嗯。” “陆缺哥,参合宫有多少金丹修士?”吴婴扑闪着大眼睛。 陆缺挠头干笑。 这问题怎么回答啊? 参合宫八大弟子堂,每个堂口都有至少三十位金丹,而那些职能堂口的成员,境界最低的就是金丹。 包括参合宫邮驿管总揽信件手法的秃顶大爷。 就是黑石参合丹坊的掌柜钱怀德,那也是个金丹中期。 如此简单估算,参合宫金丹修士应该过千。 吴婴摇了摇陆缺肩膀,“说嘛!我和师妹师弟们打赌的,我猜参合宫金丹境肯定过百,他们都觉得我吹牛。” 陆缺伸出一根手指。 “真过百了?” “过千。” 吴婴猛瞪眼睛,呼吸急促,好半晌才比划比划道:“那么多,岂不是天下无敌?陆缺在参合宫压力得多大。” 看着吴婴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陆缺不由觉得可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也没啥压力,你哥也不跟他们比。” “宗门长辈严苛吗,是不是个个都跟打人板子老夫子似的?” “完了,这问题戳到要害了。” “怎么讲。” 陆缺捏住下巴道:“我平常接触最多的宗门长辈是堂口掌事,我们参合宫八大弟子堂的堂口掌事非常特别,不严苛,主要是素质低闻名天下,要是不带句他妈的,他们都不会讲话。” 吴婴哈哈大笑:“那不就跟当街撒泼的大娘似的。” “对的。” “陆缺哥被骂过没有?” 陆缺沉吟道:“一见就被骂,他们还给我起了不少侮辱性的绰号,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牲口。” 吴婴笑得浑身乏力,双手都搭在了陆缺肩头。 “我觉得加个小字属于爱称。” “所以跟你叫小丫头。” ……… 陆缺在真元宗待了七天,仍住在先前炼丹的那座洞府。 白天闲暇时候,就去点拨吴婴仙武的招式。 纵然吴婴破境结丹更早,真实道行也比陆缺略高,但对于仙武认识却差远了,几乎是云泥之别。 一来陆缺在参合宫博览全书,看过诸多前辈的仙武心得。 所知所识,超越真元宗的仙武典藏。 二来曾在北武宗接住前世记忆碎片,以心神出拳,使自身仙武意蕴超越了金丹后期的层面,一通而百通,对于其他仙武也有更高的认知。 别说是点拨吴婴了,就是到主修仙武的北武宗做筑基境教习都够用。 七天时间,让吴婴有了一个很大进步。 临近离开的傍晚。 陆缺才去找了林月蘅,告知真元宗有赤霄组织的人。 兹事体大。 林月蘅掩上了洞府门,并挥洒术法凝聚出一层声音禁制。 “小陆,你应该清楚,真元宗弟子基本都是靖南郡及周边几个郡城的人,往上多算几辈,基本都能牵扯上点亲戚关系,就比如你叔父赵知远其实和宗主赵镇也属同宗,这怎么会有赤霄组织安插的人?你又是从哪儿得知的消息?” 陆缺郑重道:“消息来源我不能讲,但是很确定真元宗有赤霄的人,而且份量应该不轻。” “那就是跟我同辈姜字辈的了。” “没错。” 林月蘅一声叹息,“姜字辈的师兄弟,哪怕是年纪最小的董无间,也在宗门近五十年了,同门之谊非常深厚!” 真元宗只是海上小宗,门众二三百人。 算姜字辈的那些修士数目更少,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相互扶持过来的。 情感不亚于手足兄弟。 林月蘅心里自然不愿意接受这种事,狗不嫌家贫,若是相交几十年的师兄弟为了利益就出卖宗门,实在太令人寒心。 但陆缺的态度绝不像开玩笑。 她踱步思量一会儿。 “此事我会单独告知赵宗主。” 陆缺继续道:“还有就是赤霄组织这两三年之内应该就会对真元宗动手,你们也得早做防范。” 林月蘅点了点头。 “林前辈知道赤霄组织的老巢在位置哪儿吗?” “有说是在长灵岛,有说是在黑石岛坊市内部,也有的说是在锁头岛等等,不一而论,我们海上四宗也曾联手搜寻过,只在锁头岛发现过赤霄遗弃的窝点,没发现什么有用信息,现如今可以确定是赤霄头目墨公子的背后还有头道行很高的蟒妖。” “什么道行?” “只怕已经破丹化婴。” 陆缺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挺有势力。” 林月蘅补充道:“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毕竟赤霄组织行动诡秘,并且培养出来的鹰犬多为死士,被抓住了,也会当场自杀,很难查到具体的线索。” “哦。” “对了,我还得谢谢你送给宗门的那四十瓶火返丹。” 林月蘅拱手作揖,陆缺诚惶诚恐地扶住林月蘅双臂,“别别别,你可还救过我的性命呢,这点丹药才算什么。” “难得你这孩子心里不忘家乡宗门。” “应该的,只是还请林前辈多多照顾吴婴那丫头。” ……… 第509章 回家修行 陆缺从林月蘅洞府里出来,吴婴正和丰滢讲靖南名胜。 陆缺问吴婴道:“回镇上不回?” 吴婴噤若寒蝉地摇了摇头,青丝跟着来回甩动。 “上月才回去过,这月不能回了,我爹现在话特别的多,简直是个灾难,我回去的太频繁,他保准要唠叨是不是在宗门里受欺负了、待不下去了,怎么解释都没用。” “我明天去你家拜访。” 吴婴紧张交待道:“哥,哥,你可千万别和我爹说我在矿场采铁磨石的事。” 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 这也是世间多少儿女对于父母的一点孝心。 陆缺何尝不懂?含笑点了点头。 吴婴又道:“陆缺哥,你回参合宫之前再来真元宗,这些天我给你挑些好的铁磨石石板,或许有用得着的日子。” 这一刻。 三桥镇的姑娘略显寒酸,就像想要尽力给人更好礼物的穷亲戚。 丰滢在待人接物上远胜陆缺,立即接话道:“太用得着了!我们有位叫做褚从龙的师兄,每月必炸一次炼丹室,铁墨石的耗费量非常大,吴婴妹妹能准备两千块吗?看你陆缺哥面子,九折卖给我们。” 吴婴心里一喜,“我没有那么多,但可以请宗主调用宗门的库存。” “妹妹可得跟赵宗主说说好话,给我们打九折哦。” “嗯。” “认识吴婴妹妹真幸运,一下就能省两千丹劵。” 丰滢的字里行间给足了吴婴面子。 谈完此事。 两人驾驭涉水飞舟离开真元宗,等飞出一段距离,陆缺问道:“褚师兄也用不了两千块铁磨石吧?” “真元宗虽小,却有骨气,不食嗟来之食,陆师弟想要资助真元宗发展,那就不如购买点他们采的铁磨石!我看了,真元宗矿场出产的铁磨石品质非常好,买了也吃不了亏,等回去以后就让南宫掌事向丹塔建议大量采购。” “能用的了吗?” 丰滢愉悦笑道:“我终于发现陆师弟的缺点了。” 陆缺道:“洗耳恭听。” “师弟半路拜入参合宫,因此还是欠缺大宗门弟子的器量,咱们宗门的体量何其庞大,怎么会消化不了几万块几十万块铁墨石?再者丹劵放在那儿终是死物,修行资源才是真正的财富。” “受教!” “那就请师姐吃饭。” 吴州饮食比临州更加细致讲究,手法多样,秀色可餐。 但是吃不饱。 丰滢也体会到了陆缺当时刚回吴州时候的感受,心里也多少有些怨言。 比如吴州的碗怎么小的好似酒盅,吴州姑娘为何两个烧麦就等吃饱? ……… 当晚陆缺在靖南郡郡城,把金锭兑换了银票,选最高的酒楼,极尽豪奢地宴请丰师姐。 翌日清晨。 陆缺又带着两瓮蒸馏酒和临州特产去拜望吴婴的父亲吴望林。 与父亲同辈且相识的靖南豪杰,自然不可缺了礼数。 另外就是感谢何有成这么多来帮忙照看家宅。 吴家烹牛宰羊,招待周到。 席上。 何有成又跟陆缺商议,陆家的二十亩桑田始终闲置,倘若陆缺同意的话,就雇两三名养蚕的佃户过来经营。 大好桑田,闲置了委实浪费。 而租出去既能满足每年修葺陆宅的银两所需,还能解决两三名佃户的生计。 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陆缺自然没有意见。 随后又取出三千两银票寄存在吴家,用于资助三桥镇修桥铺路、修建私塾,要求仅有一个,功德碑要留下父母及叔父之名。 光耀陆赵两家门楣,陆缺始终未忘。 他的名字或许不会在世俗流传。 只是希望“三桥侠捕”的声名,能更长远地留在烟溪画桥的靖南古镇。 那样…… 陆宅才是家。 ……… 未时初。 陆缺带着丰滢游览三桥镇风景,穿过石板青润的巷弄,月桂树荫凉。 再往前就是石兽雕工精美的古桥。 桥和倒影,恰好一轮满月,下面莲叶层层,莲花正好。 摇着竹筏的少女从莲叶中穿过,为这幅画面增添生动气韵;吴州女子身形婉约,但在烟溪莲叶的场景就显得很美了。 丰滢心生羡慕,“师弟,租个竹筏载我游河。” “我不会撑篙,我娘说撑篙是技术活,不会撑就只能在河里打圈圈。” “那算了。” 两人继续沿着小宁河闲走,脚步缓慢,直从半晌走到黄昏。 最后在陆家门口停下来。 陆缺给丰滢搬了一张椅子,沏好茶水,方便她乘凉看晚光。 陆缺自己则在家门外的空地上演练起《撼星拳》,以舒络筋骨,生发气血。 初入金丹境得沉淀需要两年时间,都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得来,没有取巧捷径,而在这期间还需完成必须完成的事……再吸收十六滴地灵浆,使总数达到宝数二十五。 在金丹境界,修士生魂由阴转阳,外邪不染,彻底地分开了仙凡界限,修士的寿元长度可达到惊人的八甲子。 近五百年! 而体魄也因此发生种种变化,功法运转也会因此发生变化。 《断古心法》霸道绝伦,到了金丹境,开合通仙九窍吞吐灵气,势如天河垂落,必须要以二十五滴地灵浆蕴养的体魄才能够承受。 陆缺准备趁在家里这段时间,先把这件事给完成。 挥洒拳脚,演练了四遍《憾星拳》,身上微微有汗。 他收了手道:“丰师姐,咱们商量件事吧?” “说说看。” “你在吴州吃喝玩的花销,我全包了,你帮我护法半月。” 丰滢仰头望着静谧夜空,青丝于衣带随微风摆动,呈现出静美如玉雕的姿态,嘴角噙笑道:“这话真见外,师弟本来不就应该包了我在吴州的一应开销?别让同门之谊淡薄了。” “有道理,要不我给丰师姐一千丹劵的酬劳?” “那师姐就却之不恭了。” “财迷!” 丰滢凿凿有理道:“师弟发了横财,总也得让师姐跟着占点便宜,独乐乐,何如众乐乐。” 陆缺笑叹道:“那丰师姐什么时候也让我占点便宜?” 视线相对。 丰滢很快移开目光,自视其身,娇柔地笑起来。 “这几天就恰好。” ……… 第510章 七窍玲珑 陆缺把多年未用的浴桶洗刷干净,重新搬回房间。 然后汲水填满浴桶,取出化为白玉葫芦形态的“万鳞白玉甲”,念动法诀,滴了一滴地灵浆在里面。 地灵浆遇土而化,遇水而散。 接触到浴桶底部的泥土,很快激发出纯粹的地之本源,使水质渐渐白浊如烟。 陆缺解衣迈进浴桶,摘了脸上的罗刹鬼面面具放在旁边,双手结印调和气息,盘坐在浴桶之中。 吸收地灵浆是个温和的过程,犹如物返其本。 陆缺早已熟悉,就没有做过多的准备。 庭院里。 无心入睡的丰滢手里握了一本《玉华衍水录》,借着月光随意翻看。 “师弟,你入定了?” “没有。” 丰滢合上手里书卷,伸出两根纤白手指支撑侧额,说道:“闲聊几句,师弟你觉不觉得宗门在黑石岛设立丹坊另有所图。” “图什么?” “无虚海伏波八千里,面积如郡城般的岛屿千余座,修行资源数之不尽,按说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无虚海上的修行势力分散够久了,也该有一势力将之统一,但是这种情况却始终没有出现。” 如果房间里的人是宁归,已经能从这番话里听出蹊跷。 但陆缺筹谋不足,不知所谓。 “我不太懂。” 丰滢闲的无聊,所以很有耐心,细细解释道:“无虚海地理位置不佳!再往南就延伸到了浮生仙门的势力范围,正西与凤栖山的势力接壤,而海岸边的吴越崇隆四州,镇邪司的势力又非常强悍。这三股力量,不管是浮生仙门、凤栖山、镇邪司,恐怕都有吞掉无虚海修行势力的雄心,所以他们也不允许无虚海形成单独且统一的大宗。” 陆缺撩水抹了把脸,“丰师姐的意思是说,无虚海上现在的局面是浮生仙门、凤栖山、镇邪司相互妥协后的产物。” “没错!” “修仙界的水真深。” 丰滢笑道:“当年洞玄派分裂成海上四宗,多半也是这三股势力的手笔。” “这跟咱们参合宫在黑石岛开坊市有什么关系?” “修仙界大势将起,各种势力不免相互吞并,无虚海这块肥肉镇邪司、凤栖山、浮生仙门谁不想独吞?咱们宗门的势力延伸不到这里,但收集点信息很有必要,适当的时候还能搅局。”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陆缺有点头皮发麻。 修仙界的尔虞我诈是一方面,丰滢的心思也是一方面。 这姑娘几乎集合他的阴狠果决与宁归筹谋算计于一身,只是都有所弱化,怪不得能得到宗门高层的青睐。 “我本来感觉我起码不笨,但跟丰师姐正经聊天,就好像被祝百寿上身了。” “清夜闲谈,消磨时间尔。” “师姐看别人是不是觉得都挺蠢的?” 丰滢拨了拨鬓角青丝,视线斜向房间的窗格,忽然笑道:“没有,但陆师弟恐怕觉得我挺蠢的。” “此话何意?” “就比如……” “说呀。” 丰滢故意停顿了许久,才道:“师弟又往浴桶浴桶添了水不够,还要添红土,独自享用地灵浆这等极品灵物,却骗我在外面为师弟护法。” 陆缺蓦然一惊,猛地从浴桶中站起来。 听到哗啦的水声响。 丰滢确定了心里猜测,摇头叹道:“糟糕,揭穿师弟的秘密了,师弟肯定在想怎么杀人灭口。” “太过冰雪聪明,确实不讨人喜欢。” “要不师弟也分我一滴地灵浆?那我保证守口如瓶。” 越往后修行就越明白地灵浆弥足珍贵,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分给别人的,陆缺道:“那还是杀了师姐更简单。” “咱们宗门把我培养到现在耗费精力与资源很多,师弟识大体,绝不会让宗门多年心血付诸东流,要杀我灭口的话刚才就已经动手。” “唉……” 陆缺无奈叹息,竟然会栽在同辈手里。 “好好好,就分给丰师姐一滴。” 话到这里却让丰滢大感意外,“我的话只是开玩笑而已,没想讹诈师弟,师弟就这么大方吗?咱们说的可是补养性命根基无上至宝地灵浆啊。” “我陆缺本是边陲小镇的一介罪民,能有今日成就,能站在宗门八卦形建筑里受万人瞩目,有赖于师傅苏寒衣教导,也有赖于宗门先贤流传下来的典籍,而丰师姐又是宗门着力培养的对象,能帮师姐略微提升,也算是为宗门略尽绵薄之力。” “那师姐我这回可是赚大了。”丰滢喜出望外,本能推门而入。 泡在浴桶里的陆缺上身赤裸,下面还穿着单薄里衣,不至于家丑外扬。 但也难免尴尬。 “丰师姐,我既然说了肯定给你,没必要现在就闯进来。” 丰滢揣着修士对于天地玄妙的执着探索之心,哪儿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 地灵浆—— 滋养性命根基第一瑰宝。 这可是平常只出现在典籍字里行间的传说,起码得先看看究竟是为何物。 丰滢自顾自关上房门,走到浴桶前,俯身查看消融地灵浆的白浊浴汤,并将纤手伸了进去。 一抹柔和从指尖迅速传遍全身。 深沉如后土大地,静谧如寂夜深渊。 丰滢体内气机霎时平顺,心念安定,神魂自守。 几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果然是滋养性命根基第一瑰宝!安神仅仅还只是附带的效果,但与之相比,玉合静心香、木元丹、天渊剑宗的春前茶都只配当垃圾扔了。” 所有的震惊都体现在语言之间,丰滢本人眼眸迟缓。 但是陆缺很无语。 这叫什么事? “丰师姐待在这儿不合适吧。” 丰滢毫不羞赦道:“你泡你的,我看看消融地灵浆的浴汤都有什么变化。” “我是男的!” “我是女的我都没说什么。” 陆缺忍着致死的尴尬,好言相劝:“丰师姐,你往后八成也是要找道侣的,此事要是被未来道侣知晓,人家心里得多难受?何况我已经答应分你一滴地灵浆,你可以自己泡自己观察。” 丰滢道:“古籍《奇药考》记载,初次沐浴地灵浆的人会陷入沉睡。” “我……你……” “再说曾与师弟这样容貌俊美的修士朝夕相对,以后只怕也难看得上其他修士,过早遇到太惊艳人的真不是好事。” 陆缺抓起罗刹鬼面面具盖在脸上。 丰滢依旧不愿离开,只是坐到了桌前,每隔半个时辰过来观察一次地灵浆浴汤发生的变化。 ……… 第511章 极境混元 窗格渐渐映出东方白,黎明破晓。 丰滢观察了数轮地灵浆浴汤的变化,并细细体察其中地之本源的效力,对此有了一定认知,终于扭着妖娆腰肢回房。 水过地皮湿。 数次将纤手探入浴汤体察变化,丰滢也吸收了一些地灵浆效力。 一枕黄粱深沉,醒来更是神采奕奕。 而护法之事无非是保证陆宅清静,不受外界修士侵扰,吴州镇邪司势大,修士哪儿敢到郡城里作祟?所以基本不需要担忧。 在陆家闲待着罢了。 闲了便觉无聊,无聊便心生诸念。 丰滢再次陷入了孤男寡女独处的旖旎情思,春心浮动,在陆缺那张毯子流了些汗。 素纱贴玉臂,雪腻点樱桃。 她把万种风情留在了陆缺家里! ……… 随着境界增长,陆缺吸收地灵浆的速度快了很多。 不到九个时辰浴汤就已经恢复清澈。 体察过体内并无异状,陆缺又滴了一滴地灵浆在浴桶里。 如此循环往复,七天时间平静过去。 吸收地灵浆的进度过半,陆缺从浴桶里出来。 首先得再次把筋骨气血都舒展开,以免于更好地吸收地灵浆。 次之也得换换水。 陆缺穿好衣服出门,外面下着雨,屋檐前流水如帘。 丰滢坐在对面屋檐下大快朵颐,面前小案放着美酒与热腾腾的炭炙羊腿,看见陆缺未语先笑。 “吴婴姑娘在世俗的师兄何有成刚送过来的,过来一块吃。” 陆缺以手遮雨,小跑到对面 ,“怪不得临州姑娘的身材都比吴州好,在吃这方面都胜了一筹,吴州的姑娘基本都嫌弃这些东西油腻。” “那是没口福。” “赞同。” 丰滢切了几片羊肉装盘递给陆缺,“吸收地灵浆这么快就结束了?” “还得七天。” 两人边吃边聊。 丰滢看着没有戴罗刹鬼面面具的陆缺心生喜悦,自倒了几杯酒喝,娇脸渐渐显出酡颜。 雨势减缓。 陆缺走到庭院中间,先以《奔雷诀》的拳法舒展筋骨。 这门朴实的江湖武学,陆缺洗练已久,融汇自身仙武意蕴,将之拔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劲力起于地,贯穿于筋骨,发于拳峰之末。 行云流水。 力量仿佛凝成一道线,在陆缺身上迅速流动,骨骼噼啪作响。 几遍《奔雷诀》舒展筋骨后,陆缺循序渐进演练起《撼星拳》。 练拳时灵力劲力内敛,虽有截江断岳的宏伟力量,表面依然平静如湖,仿佛招式只是招式。 但磅礴灵力却在体内周天层层激荡。 如是唤醒天地的惊蛰雷动,发作天音,直达最玄妙的性命根基。 又吸收了八滴地灵浆,陆缺的性命更为雄浑,自筋骨血肉、脏腑穴窍乃至生魂,激发出本源之气滋养金丹。 丹田天地气息弥漫。 金丹运转。 通仙九窍吸之为阳,呼之为阴,吞吐本源之气。 渐渐地。 灿若烈日的金丹发生了变化,金色光华收敛,形质变得古朴厚重,仿佛成为潜藏力量的古老星辰。 前世在《断古心法》中对此有所阐述。 历十三道劫雷,融汇二十五滴地灵浆,金丹该当异变为“极境混元金丹”。 上极无上,古之未有。 前世亦不曾达到! 如果陆缺吸收完二十五滴地灵浆,在金丹境这一层面,就将超越前世。 当然,事情也本该如此。 不足为傲。 修仙界走了一段路,陆缺就渐渐明悟了前世一些安排。 前世散道轮回,以身入局,先将陆缺至于修仙界边角,避开“那些存在”的耳目,留下乾坤化气壶做为钥匙,盗取先贤气数为其改命,提升修行进度,使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变得循序渐进、水到渠成。 白湛以为靠山是前世安排。 落日神宫古修士骸骨唏嘘消散,留下白玉葫芦中的地灵浆,亦有前世参与。 参合宫藏书楼遗留盖十三抄录的《断古心法》残篇,终与乾坤化气壶中的密文,合为完整版的《断古心法》,同样也是前世的筹谋。 陆缺走到如今,仍在前世的荫蔽之中。 前世算计精妙如斯。 何言超越? 陆缺心里有得仅是对于前世的敬畏,心念至此一转,两个半时辰已经过去。 雨停了,天色转晴。 晚风送来小宁河的荷花荷香,或许是到了该要凋零时节,荷香变得浓郁了许多。 陆缺收功调整呼吸,在荷香吹送的晚风里一片心旷神怡。 转过身。 丰滢丰师姐伏在小案上,以臂为枕,不知何时已经酒醉睡熟。 不知是酒力微醺,还是黄粱梦好,俏脸上带着与平常柔和模样不同的娇媚,檀口还微微张着。 陆缺把丰滢扶回房间,平放到床上。 丰师姐傲人的身材再次把领口蝴蝶扣给撑开,露出白腻肩头。 换个角度的话,应该还能看到更深的春色。 不过陆缺此时心思都在吸收地灵浆、铸就极境混元金丹上面,情欲淡薄如水,坐怀不乱,就帮丰滢把领口衣扣扣上了。 有点难扣…… 陆缺回到自己房间,倒了壶清水,啃了点从临州带过来的腊肉。 啃着啃着,就想起一件小事。 腊肉是刚拜入参合宫参加霜降大比救下的那位刘世群刘师兄送的,刘师兄为人朴实温厚,逢年过节都会送陆缺礼品,等回来也来送点吴州特产。 苏寒衣、雪初五、南宫月漓等人的自然也不能少。 那吸收完地灵浆也得逛逛街。 “好像十几年没逛过街了。” 陆缺自笑了笑,转身为浴桶换水,继续吸收地灵浆。 后来七天平顺无事。 陆缺又吸收了八滴地灵浆,但考虑到头一滴地灵浆丰滢丰师姐分了一杯羹,因此用了第九滴。 二十五滴地灵浆已是金丹境极致,欠缺那点也很好补全。 当陆缺感觉性命根基提升无法分毫时,消融地灵浆的浴汤依旧呈白浊之态。 这可不能浪费! 陆缺立即从浴桶中出来,披上衣服,带着浑身的水,冲进丰滢房间。 “师弟,你?”天色未明,丰滢还在床上睡着,一身淡薄透光的素纱薄裙,几乎等同于没穿过什么,所以立即抓着薄毯盖住了身子。 “别瞎想,有滴地灵浆的还未用完,也便宜师姐了。” “啊?” “赶紧去我房间泡。” 丰滢轻咬红唇,娇怯道:“多谢师弟,不过我睡的席子和毯子有些乱,我自己回来收拾,请师弟别动。” 陆缺按着额头,“懂,我懂。” “你,哼!” 世人都会经历的风月小事,陆缺也不屑于在这上面揶揄师姐。 他后退出去,“师姐去吸收地灵浆,我到门外去练拳。” 此时。 激发性命根基把金丹彻底转化为极境混元金丹才是首要。 ……… (预告:下一小节会打宗门战,灭一个中等偏上的宗门,有化神的宗门!这种场面小陆做不了主角,主角是黎鸢,小陆跟师兄师姐们负责砍瓜切菜。 打完宗门战,回头对付赤霄。) 第512章 真我之念 连续几日的雨刚刚停下,郁郁桑树依然悬珠带露。 水烟漂过小宁河,朦胧了水韵如画的三桥镇。 画面如泼墨不多的写意勾勒。 文人士子必然喜爱,涂之以诗词,传颂烟水靖南风光。 但对寻常百姓来说这都是扯淡,雨水太足,不说会不会淹没庄稼,单单土地被雨水浸泡多日,都会让人行动不便。 土地湿软如浆糊,踩下去两脚黄泥。 陆缺推开院门。 外面许多坑坑洼洼的脚印,黄泥漫溢,练拳真得练成泥腿子,骂了声鬼天气,立即关门退回去。 还是在院里练拳方便。 反正演练《撼星拳》灵力内敛,腾挪于方寸,并不需要太大地方。 丰滢走出刚从房间,一袭浅黑素纱裙。 估计是《奇药考》内容熟稔于心,晓得吸收地灵浆需要衣着清凉,就没穿外裙。 于是曼妙身姿若隐若现陆家小院。 款款移步,风情摇曳。 从背后看观感更佳,侧也成峰,让人大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陆缺的视线上扫下移,大大方方地打量了几眼,最终落在丰滢腰间的弧度。 “丰师姐的身段真是秀色可餐。” 但仅此而已。 美色在修仙界不算稀有的资源!诸如在染霞山时北合莫家想塞给陆缺的莫浅欢,南承泥沼遇到季南茵,皆有倾城之姿。 见多了,心里就不会有太大波澜。 丰滢也不忌讳陆缺的目光,拨开落尽衣领的青丝,手扶步摇,巧笑倩兮。 “师弟说的对。” “赶紧进去,免得让地灵浆的效用散失太多。” 丰滢点点头,快步进入陆缺卧室。 陆缺见师姐妖娆如见空相,心神安定,波澜不起,拧了拧外衣的水迹,就开始拉开架势练拳。 把金丹转化为成极境混元金丹,旨在于全力激发性命根基,伐自身本源之气以蕴养金丹。 《断古心法》对此阐述详。 只是世事说来容易,做来却有千般万般的难。 陆缺精神气汇聚如一,心神体魄同时挥拳,极尽领会的仙武意蕴极限,但拳法挥洒之间,体内本源之气的升腾却如丝如缕,没有太大的变动。 招式在小院里化成残相,不计其数。 倘若能把时间定格下来短暂片刻,就会看见陆缺的身影分散成数百道。 而留在短暂片刻里的每一拳,全部倾尽全力。 灵力流转,气血生发,身上的衣衫湿了干,干了又湿。 两刻钟时间弹指一瞬。 陆缺心神俱疲,比和之前玉云栈厮杀还要累几倍。 别小看这短短的两刻,需知心神和体魄同时出拳,耗费之大尤胜过已强招搏杀,也就是陆缺吸收二十五滴地灵浆,根底深厚才能如此,换作其他人,哪怕强如白湛都坚持不了这么久。 手脚渐重,陆缺也到了难以承受的阈值。 肩膀上仿佛压着山岳,每出一拳都感觉有着庞大的阻力,手臂都很难伸直。 但这时正是激发性命根基的良机。 触及极限,才能触及根本。 陆缺咬牙坚持,因不断拓展着自身的承受极限,细微的细管出现崩裂痕迹,鲜血从鼻边儿淌出来。 他没有停。 这也并非是靠意志坚持,而是几经淬炼的“真我之念”。 人身六识,眼耳鼻舌身与意。 所谓的意识,即人心之念,可以通过不断的学习和完善使之趋于正途。 最简单的例子,修士专注地打坐炼气就能提升。 长辈教诲或阅读典籍,都能为修士树立这种意识。 但,这并非真我之念。 放在炼气这件事来说,绝大部分修士的真我之念应该是,“炼气打坐多枯燥啊,偷个懒多舒服。” 不管意识再怎么正确,最深层总会有所抵触。 哪怕是自律也依然束缚自己。 而苏寒衣教导陆缺和雪初五时候,高屋建瓴,先从真我之念入手,让他们心念最深处就认为修行提升才是好事。 雪师姐相对娇惯,暂时还没有入门。 陆缺向来头铁,在尽海边经过苏寒衣数百轮严苛的训练之后,初窥门径,真我之念就认为此时应该继续坚持。 在不断拓展自身承受极限时,体会到的情绪是畅快。 酣畅淋漓。 反倒是意识有点掉链子,心道:“我这样继续挥拳,体魄会不会崩溃?大表姐平常冷冷清清的,原来是个疯娘们儿,这还不如苏萱呢。” 陆缺又坚持了小半刻,皮肤上都有微微血色溢出。 真我之念仍想提升…… 但这种情况显然不适合再继续,陆缺强忍畅快之感悬崖勒马。 此时。 体内本源终于大幅度生发,流入丹田天地,形成九道混沌气旋,任凭金丹的通仙九窍吞吐。 体察过体内状况,陆缺双腿一软,砰的栽倒在了青砖铺设的院里。 汗如泉涌,很快在身下汇成水汪。 外人大都认为陆缺远超同阶是因为得到妖族朋友所赐的机缘,亦或吃了几顿可口的软饭,连陆缺自己也会这样说,可又有谁清楚他付出的艰辛也远超同阶? 机缘再好再大,也要有接的住的本事。 陆缺已经无力起身,直在地面躺到了正晌午。 往后几天也都是如此。 第四天。 陆缺躺在青砖地面休息,迷迷糊糊听到几声脚步,一睁眼,就看见两条白腿如玉柱竖立。 场景似曾相识。 对了,那是浮生仙门季南茵的春光。 “饶你一命,赶紧滚蛋!”陆缺尚且意识不清,出现记忆错位,就把刚出浴的丰滢当成了南承泥沼的季南茵。 丰滢俯身抚摸陆缺额头,“怎么回事,中邪了吗?” 陆缺再次睁眼,两山障目,不见真容,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是师姐丰滢,拍打额头道:“原来是丰师姐,我迷糊了,没事,只是练拳有些脱力。” “我扶你去房间休息。” 接下来。 陆缺经历此生最羞耻的一幕,丰滢用公主抱的方式把他给抱了起来! “别别别别别。” “又没有外人,害羞什么?” “我是男的!” 好在从院里到房间也就几步的路,没让陆缺羞耻太久,但他都不太好意思睁眼,想想这种事恐怕也只有宁归能愉快接受了。 陆缺终究不是这块料。 第513章 准备回宗 “青荷莲子杂衣香,云起风生归路长。” 门外有人低声作歌。 靖南郡一年一度的提灯节到了。 小宁河河神会带着幽冥阴差沿河巡游,摆渡溺死的游魂,使之不能滞留人间滋扰百姓。 按习俗夜里百姓都得关门闭户。 所以,白天就会有许多镇上乡亲沿河焚香祭祀小宁河河神。 而到提灯节这天。 陆缺已全力练拳激发性命根基十二天,通过不断地生发本源之气蕴养金丹,金灿灿的丹丸变成了古朴厚重的古铜色。 丹华内敛,返璞归真,宛若沉淀千万年混元古物。 极境混元金丹修成了。 所有的条件之前已经攒够,极致地练拳只是作为融汇的引子,吃苦而已,时间本来就无需耗费太多。 修成极境混元金丹以后,陆缺的丹息比之前强了至少三倍。 丹息吞吐之间,能够酝酿灵力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这使他有了出手就能碾压金丹初期的强悍实力。 若再遭遇玉云栈那种道行的修士,三招之内则见生死! 不过经过此次提升,陆缺短期内就不可能再有大幅度跨越了。 得花两年时间沉淀境界。 柳离送的火猿妖丹,玉云栈的妖丹,暂时都会束之高阁。 陆缺点检了一遍咫尺空间中的物品,但觉腰缠万贯,富足而充实,心情大好,听到门外的歌声出去瞅了瞅,小宁河两岸已经青烟袅袅,于是也出门买了香烛祭祀。 回乡随俗嘛。 再说他还认得小宁河河神,也愿意将自身的香火之力恭喜给家乡的善良阴神。 ……… 返回家乡的第三十五天。 陆缺和丰滢又到了黑石岛坊市,询问宝汇楼是否已购得伏海水晶。 很巧。 当天早晨拥有伏海水晶的不知名修士,把此物送到了宝汇楼。 只是价格又往上提升了两成,每块一万丹劵。 ……五大宗门中火返丹的品质以浮生仙门最优,市价也才一丹劵一枚。 可想而知一万丹券绝不是小数目。 丰滢和宝汇楼掌柜砍了半天价,结果白费口舌。 一丹劵不饶。 反正伏海水晶绝不愁销路。 无可奈何,丰滢咬牙只能取出三万丹劵把放在宝汇楼寄卖的三块伏海水晶全买了。 陆缺颇为吃惊,丰师姐来吴州的路上也曾遇过好心人? “师姐挥金如土,出手就是三万丹劵,好像比我富有的多了。” 丰滢为数不多地面露愁容,拉着陆缺到外面诉苦。 “这都是宗门暗堂给我的资助,资助懂吗,那是需要偿还的?最无耻的是还要偿还利息,等我到了金丹境,势必要给暗堂打工很多很多年。” 宗门培养弟子到金丹境,弟子到金丹境也得反哺宗门。 投入越多,需要偿还的也越多。 否则不就坐吃山空了? 才筑基后期就背负三万丹劵的债,对丰滢来说压力并不小。 陆缺不能与之共情,但对宗门暗堂很感兴趣,询问道:“我听师兄弟们说,暗堂负责清剿宗门的敌对势力,只管杀不管埋,还能把斩杀修士的四成资源据为己有,潇洒快活似神仙,丰师姐往后在暗堂高升了,带挈带挈师弟我如何?” “暗堂干得都是脏活。” “能大肆搜刮修行资源的活,脏点就脏点。” 丰滢以手扶额,“可我是个心底良善的女子,甚至晕血。” 这时候陆缺的感觉就好像对镜自照,并从中看到自己藏拙时的无耻嘴脸。 造作之态,令人作呕。 “师姐咱们不是认识一年两年,别装什么白莲花,就你那阴沉心思,如果要不是打不过我,只怕都要杀我夺丹劵。” 丰滢掩口笑道:“瞎说。” “过些年能不能带我到暗堂发财?” 丰滢伸出纤指轻点额头,略微思量 ,说道:“如果师弟晋升金丹,恐怕黎宗主会把师弟送到精研堂培养,打造成参合宫的一面旗帜,犹如天渊剑宗康回。” 陆缺皱眉,“精研堂哪儿发挥我行侠仗义的特长?” “我也是瞎猜的。” “啧……” “以两位轮值宗主的才华,绝对能让物尽其才,人尽其用,到时候肯定能把你安排到合适的位置。” 在坊市里闲谈了几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城门外面。 陆缺祭出涉水飞舟,载着丰滢赶往真元宗。 到真元宗取了之前订好的铁磨石,就该回参合宫。 此次回吴州,主要就是修成极境混元金丹、看看无虚海上的修行势力变化,两件事均已完成,陆缺不准备多待。 驾长风,渡沧海,抵达真元宗。 跨过山门。 真元宗宗主赵镇,林月蘅,邬文豹,董无间等几位宗门重要人物,远远迎过来,显得霎时隆重。 毕竟—— 两千块铁墨石的买卖对真元宗来说已经不小。 倘若再能借此搭上参合宫这条钱,做个长期买卖,真元宗合宗上下的丹药都不用发愁了。 怎能不隆重点? 陆缺既是参合宫的弟子,又是吴州本地修士,两头都沾着点关系,于是选择避嫌。 另外他也不太好跟赵镇说话。 赵镇的赵,就是赵知远的赵!同宗一脉,按照世俗辈分算的话,陆缺大概得喊赵镇一声曾祖。 这也太扯淡了。 两人心有默契地以点头寒暄,谁也不喊谁。 铁磨石的事就全权交给丰滢去谈。 陆缺则去跟吴婴聊天,吴婴埋怨陆缺走的太突然,“哥,你怎么今天就要走,我什么礼物还没有给你准备呢,就挑了一百块铁墨石。” “挺好的。” “先坐会儿,我给你煮几个鸡蛋带着路上吃,再给你拿点师傅存的黄花筒胶。” 陆缺笑道:“有点像亲妹妹了,我一直喜欢吃煮鸡蛋。” 吴婴面带骄傲道:“我还和青青师姐学会了包粽子、做桂花糕等等,可惜现在来及不做,不然都做给你尝尝。” “下回我一定过来尝。” “哥……” 背对陆缺的吴婴,此时眼眸中全变成了诡异黑色,锅里还没有沸腾水,倒映着她的面容。 而看到这幕。 吴婴灵魂深处就涌出了对陆缺的强烈憎恨。 那是曾斩去“九婴”两千九百九道分身的不共戴天之仇,仇恨,也蔓延到了吴婴的神魂。 可在三桥镇长大的吴婴,心思干净,如四月阳光,绝不想杀陆缺。 倘若。 难逃宿命纠缠,必须为敌,必须分出生死。 吴婴希望…… 陆缺能活下来。 她不愿意害人,更不愿意害视她如妹妹的人。 陆缺见吴婴语气停顿,问道:“你有什么话就说,没关系,缺修行资源也别不好意思开口。” 吴婴摇了摇头,“哥,我是想说你教我那招倒卷重霄的刀法,我也学会了。” “这么快?了不起。” “我使的掌法,陆缺哥都仔细看了么,如果没有看仔细的话,我再使两遍?” 陆缺点头道:“都记在心里了。” 吴婴蓦然笑了,纵然眼眸诡异,脸上依旧笑得很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 ……… 第514章 实力量化 在海岸和真元宗众人辞别,驾驭灵舟回参合宫。 陆缺乘海风三千里,堂而皇之渡过“吴承海峡“,没有选择绕路。 真元宗确定有赤霄组织安插的眼线,赤霄组织只怕贼心不死,依旧觊觎陆缺的万鳞白玉甲与罗天旗。 但今非昔比。 陆缺已不是孤立无援的散修,也不是任人拿捏的筑基初期了。 赤霄组织倘若还拎不清轻重,在无虚海海上设伏截杀,他倒正好磨磨断夜刀锋。 故而心中无忧。 苍波渐远,进入承州境内,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看来赤霄组织也只敢捏软柿子。 陆缺错失行侠仗义的机会,于是一路顺风顺水地赶回了参合宫。 回到宗门,陆缺释然地松了口气,此次外出的凶险更多在于难缠的桃花运,一直戴着罗刹鬼面面具掩盖容貌,几乎没敢摘,回来总算可以卸下重负。 修行路多艰,竟艰难在这点? 委实荒诞。 陆缺先到望月谷堂口,揣着许多吴州的刺绣团扇和特产。 他还很大度地给童信捎了礼物,只是有别于其他人,送的是明目药膏。 正在处理宗门任务童信起初没注意,拿起药膏参看才反应过来,立刻跳脚大骂。 “小兔崽子,说我眼瞎是不是?” 陆缺早已进入筑基境地盘,拨开花团锦簇的石榴枝,叩响梁闲心的洞府门,“梁师姐,送你把家乡的团扇。” 从南承泥沼回到宗门这么多日,梁闲心的伤还没有痊愈,躺在床上静养,听见叩门声,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然后猛地一愣,砰的就关上洞府门。 躺在床上多日突然起来,必是蓬头垢面的形状。 梁闲心羞愧啊! 毕竟门前的陆缺容貌太令人倾心。 陆缺不明白梁闲心古怪的举动是什么意思,跟她说了一声团扇放在门外,便转去其他师兄弟洞府。 沿溪而行,一座很熟悉的洞府闲置了下来。 人去洞府空。 仅剩笨重石桌石凳留在外面。 那是石刚的洞府,石师兄资质平庸,也没有太好的机缘,到年龄没到筑基中期,就被分配到了杂役堂。 漫漫的修行长路,同行一段后总会有人掉队。 后面的同行者也会越来越少,直至,高处不胜寒。 陆缺还不至于看碟下菜,就把给石刚的礼物先放在李望那儿,托李望哪日去杂役堂的时候给捎过去。 两人在那株折断又重新长出来的柿树前叙话。 新长出的柿树已经很大,篆刻了陆缺拜入参合宫后的岁月年轮。 陆缺扶树唏嘘。 李望道:“你把给顾师兄的礼物也放我这儿吧。” “顾师兄可不至于被发配到杂役堂。” “看守灵田去了。” 参合宫的筑基境弟子基本上都得看守灵田,这是宗门任务之一,为期一年,陆缺也不例外,只是青云浦这边儿还没有轮到他而已。 陆缺把三份礼物交给李望,“我去给陶师姐送。” “师弟。” “还有什么事?” 李望盯着陆缺的脸端详了片刻,渐渐露出促狭之色,“青云浦那边儿肉多狼少,往后可得多注意腰。” 这玩笑很无趣呀。 陆缺咧咧嘴,转身而去。 给望月谷熟识的师兄师姐们送完家乡特产,他又到了筑基和金丹地盘的分界线,高声呼喊师傅苏寒衣。 俄而。 苏寒衣从长满野茉莉的小路走过来,衣裙如烟,飘飘摇摇,或许是境界渐高就影响到了气质,好看的眸子变得越发清冷,她轻声道:“回来了?” “师傅,咱们到你洞府里说吧。” “有要紧的事?” “有。” ……… 月桂流香,霜生玉砌。 苏寒衣撩起衣袖坐到低矮几案前,几根纤指支着额头,闭了下眼,“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陆缺皱眉干笑,合着大表姐就这么看自己的。 “北合莫家有攀附师傅之意,就给我塞了个道侣,姿色尚佳,腰细而腿长,最重要的是不需要出彩礼。” “自己看着办!” “回去路上我动了妇人之仁,饶了浮生仙门一名女修的性命,名叫季南茵。” “嗯。” “我弄死只狐狸。” 苏寒衣终于睁眼,“皮子痒了?” 陆缺从容不迫地笑了笑,立即咫尺空间取出玉云栈的白玉飞剑以及修行资源,把几案摆的满满当当。 这些东西都拿出来,说话也就更有底气了。 “你好意思动手抽我吗?” 苏寒衣眼眸眨动,视线落到那边白玉飞剑剑柄上时,清冷之色瓦解消融,纤指轻叩玉剑,激起一声清越的剑吟,流转于洞府之间,经久不绝。 她微微坐起来了些,“飞剑明玉?应该是玉漳山的私藏名剑。” “我不认得。” 苏寒衣总算明白一向谦逊的陆缺,为何会大模大样了,笑问道:“东西从谁手里得到的。” “玉云栈。” “原来是他。” “师傅知道玉云栈?” 苏寒衣笑意渐浓,低头道:“玉漳山的九尾狐觊觎青丘狐坟的月殿已久,各种手段都使过,当年苏萱刚刚渡劫化形,赤渊狐亭的老狐妖曾带着玉云栈到青丘狐坟和苏萱提亲。” 陆缺眼角跳了跳,“苏萱跟玉云栈?” “我祖母怎可能同意。” “那还好,不然我给苏萱的未婚夫给砍死了,以后回界山也不好交代。” “你单独杀的玉云栈?” 陆缺点头。 一向清冷有洁癖的苏寒衣,忽然伸手揉了揉陆缺脑袋,竖起拇指道:“刚入金丹境就能斩杀玉云栈,真给我争气!那一战应该挺辛苦,受伤了没有?” 陆缺踟蹰良久,实话实说道:“师傅,我说实话您别觉得我自大。” “说。” “《撼星拳》三十六式,我已尽得其中奥妙,深知后面招式的威力远胜于前,玉云栈只能接我七拳。” 苏寒衣动容了,“你现在这么强?” 实际上。 此时的陆缺现在还比击杀玉云栈时候强了至少三倍,不可同日而语,但感觉情绪很少出现波动的苏寒衣反应有些剧烈,就没有提这点。 他道:“会不会是玉云栈不怎么中用?” “玉云栈在金丹初期可居中上,叶间川早两年破境结丹,属于顶尖金丹初期了,大约抵得上两个玉云栈。” “叶教习能搏杀金丹中期吗?” “不能,但至少可以保命。” “……” 陆缺凝眸思量,如此量化的话,自己现如今应该有对抗金丹中期的力量。 沉默片刻。 陆缺又道:“师傅,明玉飞剑送你当个收藏,您给看看这些修行材料那些是咱们师徒三人能用得上的,剩下的,就卖到宗门商事堂。对了,还有两千斤的乌金。” “两千斤?” “对。” 苏寒衣由衷道:“初五跟了你真不亏,两千斤的乌金,足够把正阳雷伞的原来材料全部换掉,做一次改头换面的提升,用到化神境都无须再祭炼。” ……… 第515章 温和善良 陆缺在苏寒衣洞府稍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所得的修行资源都还留在几案上。 苏寒衣目送陆缺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石桥后的烟气。 堂口大战一骑绝尘,年及不惑强杀金丹初期,种种惊艳,如新月初升,光华早该落照到整个修仙界。 但为了不引起更多的瞩目,只能如现在般锦衣夜行。 藏拙与低调。 苏寒衣身为人师,心有感触,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本应该意气风发啊。 ……… 雪初五前几日已经出关。 八枚枯荣丹蕴含的醇厚灵气,经《九鼎积雷》运化,融入自身,使她顺利地凝炼了第三轮命火。 只是灵气积蓄堆积,尚需运功搬运,去芜存菁。 玄门正宗弟子修行在稳不在快,以求正途。 雪初五准备用一年的时间做沉淀,这几日来除了运转《九鼎积雷》,就是到藏书楼借阅典籍印证境界。 相对来说还算清闲。 读书后心神迟缓,就去摆弄洞府外的花木盆栽。 按说这样肯定惹不得旁人,但是雪初五却发觉青云浦几位师姐妹、乃至几名不太熟悉的女师侄,遇到她时候,眼神里总是缺乏善意。 雪初五感觉莫名其妙。 今天刚好碰到钟素完成宗门任务回来,就把钟素拉到洞府里询问原因。 两人相对而坐。 雪初五给钟素沏了一杯天渊剑宗的春前茶。 “钟师姐,我是得罪谁了吗?怎么感觉好多人对我目光不善。” “妒忌,纯属妒忌。”钟素心直口快。 “我有什么可妒忌的?咱们青云浦各方面最出众是丰滢师姐。” 陆缺结丹后,雪初五就没见过,更不知道陆缺容貌发生变化的事。 见她还被蒙在鼓里,钟素端起茶杯直接灌了下去,笑吟吟地说道:“妒忌你先下手为强,把陆缺据为己有了呗,陆师弟现在在师姐师妹女师侄中非常火,如日中天。” “师弟的实力确实出类拔萃。” “脸!是脸!” “……” 钟素看了眼茫然的雪初五,双手比比划划地笑道:“陆师弟突然变得特别好看,我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反正他能靠拿张小白脸就平息了一场灭宗之战。” “他不是靠脸吃饭的。” “可现在就吃了上,你都不知道云蔷师姐瞧见他时候的架势,两眼放光,好像时刻准备着倒贴,这话你可别不高兴,因为事实情况比我说得更加严重。” 雪初五默不作声,摇头笑了笑。 修士提升境界,排出体内污浊,经络通畅,脏腑之气激浊扬清,这种种情况呈现于外,自然会使颜值提升。 陆缺相貌清秀,却还到了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 即是提升又能改变多少? 参合宫不是三千红尘,连炼气境弟子也多少见过世面。 不至于只因一张脸就耿耿于怀。 所以。 雪初五觉得钟素夸大其词了,青云浦女弟子青眼陆缺多半是由于强悍实力的加成。 一时兴起,也很快会淡却。 可灭宗之战怎么回事。 雪初五道:“最近有宗门打仗?” “染霞山青岩门和北合莫家的梁子,本来是要打的,结果芦花溪雨掌事和陆师弟给调停了。” “哦。” “陆师弟的脸在调停中起码起到三成半的作用,这是南宫掌事讲的。” “南宫掌事的话怎么能信?” 两人边喝茶边聊。 没多久。 先回青云浦的丰滢走了进来,放在桌上两包吴州糕点,解开系糕点的绳子,给两位师姐给分了一块,拍了拍手中碎屑,转看向雪初五,眉眼带着几分人畜无害的笑意。 “前些日子去无虚海上的黑石岛坊市买伏海水晶,正好遇见陆师弟返回家乡,就在他家里借宿了几天,图省银子。我先把这事跟雪师妹坦白了,免得以后说起,雪师妹胡乱吃醋。” “陆缺本是吴州人,该尽地主之谊,有什么可吃醋的?再说了丰师姐出类拔萃,哪儿会瞧得上他啊。” 丰滢半真半假道:“刚好说反了。” 钟素看热闹不嫌事大,两手一拍:“完了,丰师姐也被陆缺容貌所惑,为了咱们青云浦和谐,我建议咱们把他宰了,以绝后患。” 丰滢玩笑道:“容貌近妖,确实影响道心,该诛!” 师姐们逗乐子嘛。 雪初五也不愿意扫兴,“你们去杀,我回避。” “呵呵呵。” “……” 闲说逗笑了几句。 钟素扯了扯丰滢衣袖,把话题扯回到原点。 “初五不信陆缺容貌变得特别好看,你和她说是不是?” 丰滢道:“陆缺跟我一块儿返宗的,先去了望月谷拜见苏长老,估计马上过来,雪师妹如果不相信,咱们到名录阁那儿去眼见为实,正好我也有事找南宫掌事商议。” 见两位师姐都对陆缺相貌赞誉有加,雪初五信了几成。 三人起身赶往名录阁。 经过炼气境弟子的地盘,有几名少女望着雪初五的背影窃窃私语。 “我看她就配不上陆师叔,实力也没多强,名声也不太大,根本不般配。” “听说是死缠烂打了陆师叔好多年,陆师叔才接受的。” “原来是被逼无奈啊。” “陆师叔为人温和善良,不忍她太难过罢了。” 议论声如蝇蚊。 不过以雪初五的道行,字字句句都能听得清楚,不由觉得好笑。 其他的也还罢了,竟说陆缺为人温和善良?小孩子家果然不太懂事,要知道陆缺和她们年龄相仿的时候,曾在落日神宫杀人如麻。 钟素调侃道:“瞧瞧,师妹你现在可是四面皆敌了。” “少女心存憧憬而已。” “少女自不足为惧,但还有诸多美妇虎视眈眈,就比如……” 钟素用视线戳了戳丰滢,后者莞尔道:“鄙人也挺少女的。” “你只有挺,没有少女。” “滚。” “雪师妹可千万小心被人翘了墙角啊,尤其是同堂的某些师姐更得防范,她们的春心犹如大河溃坝,早已泛滥成灾,见到了你家陆缺合不拢腿的。” 雪初五皱眉。 丰滢一脸嫌弃。 虽说青云浦里阴盛阳衰的情况严重,师姐们各个装的不清白,说起虎狼之词滔滔不绝,但也是在筑基地盘关上门说,哪儿有在外面吵嚷的? 炼气境的师侄们年纪可还小,这不带坏了风气。 ……… 第516章 边陲军营 给刘世群师兄送了两瓶吴州黄酒及两包桂花糕,飞入青云浦堂口区域,陆缺起手掐诀,收敛灵气于通仙九窍,轻盈地落在了名录阁阶前。 拾阶而上,视线超过名录阁地面时,率先看到月白色衣裙随风轻摇。 “雪师姐出关了。”陆缺对衣裙下包裹的诱人曲线非常熟悉,可以确定是雪初五。 雪初五闻声回眸,瞬间呆愣,唯独眼眸定格在陆缺脸上。 犹如当时等待十年的初遇。 钟素还真没有夸大其词…… 雪师姐心里涌起强烈危机,以后可真的把陆缺看好,不然只怕姐妹成行! 陆缺问道:“凝炼命火顺利吗?” “嗯。” 钟素张开五指在雪初五眼前晃了晃,撇嘴道:“刚才还不信我的话来着,现在怎么样?一见到人,眼都看直了。” 雪初五欲盖弥彰,“我看自己亲师姐怎么了,我们还是道侣!” “你在紧张。” “我……没有……” 嘴上说没有,但雪初五已经下意识地挽住了陆缺手臂,以此彰显正宫身份。 陆缺没掺和师姐妹的玩笑,侧身向名录阁里面望了一眼。 重重朱门里,丰滢正和南宫月漓谈论向真元宗购买铁磨石的事宜,手掌上还托了一块,让南宫月漓查验品质如何。 此事关乎家乡宗门发展,陆缺向门内垂手作揖。 “南宫掌事多费费心。” 话适可而止,不再多言。 免得这笔买卖真做成了,被某些人指责吃回扣什么。 随后。 陆缺和雪初五并肩回去,把从吴州带回的特产送给青云浦里相熟的师兄弟们。 人情往来。 将近黄昏时回到洞府,雪初五下厨做了饭菜,给陆缺接风洗尘,边吃饭边谈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陆缺隐去破境结丹以及在南承泥沼斩杀玉云栈这两点,其余诸事,合盘托出。 就连丰滢借住陆家发生的那些蜻蜓点水的风月旖旎,也没有隐瞒。 身正不怕影子斜。 雪师姐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视线从陆缺脸面掠过,眼眸已酿起盈盈春水,渐暖渐娇媚。 很快收拾了碗筷,转身到卧室收拾。 等陆缺走进去。 雪师姐已经解下外面衣裙,双手伸在脑后整理青丝,红润檀口中衔着刚拔下来的珠玉簪。 轻薄素纱薄裙下,两条光滑白皙的美腿轻轻并拢。 腰身弧度倚在床柱。 “帮我把发髻挽上去。” 陆缺走出帮忙,直觉一片滑腻贴过来,两人其实有小半年都没见过面了,小别胜新婚。 雪初五回眸望陆缺,轻咬红润唇瓣,娇媚一语,惊艳不可言喻。 “师弟别太怜惜我。” 静谧的洞府里渐渐嘈乱,床帷轻纱翻起波浪。 从美人变成美妇的雪师姐,眼眸里水烟蒙蒙,情到深处无所忌讳,愿意极力去讨陆缺的欢心,忽然语出惊人道:“这回把我当做丰滢,谁让她讹你地灵浆来着。” 陆缺哑然恍惚。 这一夜漫长而短暂,后来雪初五睡到中午才起床。 ……… 南宫月漓向丹阁长老讲了采购真元宗铁磨石的事,由于真元宗出产的铁磨石品质极佳,没遇到什么磕绊。 丹阁长老同意先向真元宗采购两万块铁磨石,五百块铁磨石石心。 紧接着。 炼器坊那边儿的长老也向真元宗采购了五千块铁磨石。 但参合宫没用丹券支付,用的是丹药和灵器来换取。 ……效果相同。 而仅这一宗买卖,换取的丹药就够真元宗合宗上下用十年时间的,宗主赵镇感激不尽,亲自登门道谢。 另外。 苏寒衣把玉云栈的所有修行资源都分类出来,用不上都卖给宗门商事堂,得丹劵六万余。 陆缺分文不取,全当孝敬师傅了。 毕竟重新祭炼雪师姐的“正阳雷伞”,还得苏寒衣到炼器坊请长老帮忙。 丹劵换成实力才是最实在。 ……… 临州豹卫营。 此营屯兵于大夏东面边陲,还在雪岭山林以东一千一百里,边境线另一面,就是大夏邻国“新济”。 新济疆域面积不及中等州府越州,人口堪堪过亿,撮尔小国,没有提兵犯境的胆量与能力。 只是新济国人数典忘祖,善于口嗨。 其国文字、礼仪、建筑、服饰、饮食、朝廷建制等等均是效仿大夏,由遣夏使节带回国内,略加演绎变化,才逐步形成文明王化。 然而。 小国总是欠缺文明自信,越缺什么就越争什么。 风声先从新济国文人吹起。 这些新济国文人集祖宗十八代的脸皮于一身,喝几两酒,就敢腆着脸伪造史实,本该治学严谨的史学全靠臆造。 就是把大夏文明史全部挪到新济国典籍上,声称新济才是起源。 主打一个偷。 而这些臆造的书籍刊发以后,历经十几年百年流毒,新济国人就信以为真,民间也养成骄狂自大的风声。 全民皆病,明白人少之又少。 和豹卫营隔江相望的新济国村镇,乡民中毒甚深,不管是否识得文字,都听过新济国文人臆造出来的史实,竟然大言不惭地认为雪岭山林本是属于新济国国土! 上士惯偷,下民效之,那些临近雪岭山林的新济国乡民,就常常越江到雪岭山林盗采林参等物。 当然了。 他们偷习惯了,有时候就连雪岭山林百姓的刷锅水都偷,且以为琼浆玉液。 豹卫营驻守大夏东面边疆,因无战事,平常就主要负责驱逐越境盗采林参的新济国乡民。 豹卫营里有名小兵,名叫刘铁头,闲常就挎着刀跟师傅在河岸巡逻,看见有新济国乡民渡河越境,就拿石头砸这些混蛋。 秋分这天。 刘铁头轮班休息,睡到中午,抱着草料替师傅喂马。 他师傅乃豹卫营千总,乘骑的马匹健硕神骏,通体乌黑,四蹄雪白,正是《马经》有名的“踏雪乌骓”,涉江渡水,如履平地。 骑上去简直不要太威风。 但刘铁头的编制属于步卒盾牌兵,没有乘骑的资格。 喂马三五年,心心念念,何时能骑上踏雪乌骓回家乡召义郡威风一回,就是死了也值。 喂马时。 刘铁头轻抚着踏雪乌骓的柔顺的鬃毛,把心里话嘟囔了出来。 “放什么狗屁!”刘铁头的师傅雨铁锁冷不丁的出现,猛拍刘铁头脑袋。 ……… (预告,宗门战开端) 第517章 铁头小兵 刘铁头捂住后脑,黝黑脸颊露出嘿嘿一笑。 大夏河清河晏,但军营终是军营,言谈忌讳“生死”二字,哪儿能因骑马威风就把死字挂在嘴边儿。 大夏儿郎的性命绝非如此轻贱。 雨铁锁不轻不重地连踹刘铁头数脚,教训徒弟言谈忌讳。 随后大手一挥,夺过草料,笑骂道:“今儿休息,滚出去野去。” 被踹进马圈的刘铁头翻身起来,连身上的都不能摘,飞也似的跑出豹卫营,兴奋的声音在走远后才传来。 “我去给师傅猎野味儿。” “嗬,小兔崽子!” 刘铁头还未满十九岁,正值性情欢脱的年纪,休假时不被军营森严铁律束缚,一路高歌飞跑,脚不沾地。 仅仅半刻,已经纵跃至草木丰茂的山林之间。 别看刘铁头年龄不大,但在雨铁锁的悉心调教下,武功精进很快,前些日子脏腑之气已种入丹田,衍生涓涓内气,到了入腑境界,内劲催动脚法,身形辗转,跃起三丈轻而易举。 在豹卫营也算小高手。 师傅师傅雨铁锁喝醉了酒,常常吹嘘家族里有位长辈在福地参合宫修行,翻手成云覆手雨,仗剑千里,吹口气世俗武者都抵挡不住,那才是真正的大本事,所以不让刘铁头瞎显摆那点微末武功。 刘铁头不太相信。 直至参合宫仙师到送酒肉,慰问驻守边陲的将士。 有位容颜极美的女仙师主动和师傅雨铁锁攀谈了几句,他才相信师傅真和参合宫仙师有交情。 女仙师好像叫做雨梧桐什么。 美若天仙! 可惜刘铁头当时没福气搭上话,因而遗憾许久,心想着等过几年参合宫再派仙师来犒劳豹卫营,绝对要鼓起勇气搭句话。 刘铁头胡乱想着,一路进入雪岭山林。 山色苍苍,草木郁郁。 可爱的鹿崽子在溪涧边儿饮水,好像刚出生没几天,走路不稳。 刘铁头坐到一块青岩上,双手托着下巴观看,稚气未脱且黝黑的脸颊,露出极为纯朴的笑容。 那鹿崽子不知危险,调转身躯,晃晃悠悠朝刘铁头走来,脑袋在他怀里乱蹭乱拱。 “我教你顶角。” 刘铁头双手撑地跪下来,低着头往前轻探,脑门磕在鹿崽子脑袋上。 这么可爱的鹿崽子,刘铁头舍得杀,玩了会儿,抚了抚鹿崽子柔软的绒毛,继续往雪岭深处走。 不久后,林间鹿鸣呦呦。 婉转空灵。 刘铁头精心挑选了几块份量适中的鹅卵石,沿路狩猎山兔和花尾榛鸡。 他常常掷石头砸越河偷渡的新济乡民,练就出掷飞石的好本领,二十五丈以内,飞石百发百中。 山林烟气浮动,袅袅如纱。 刘铁头矫健身影闪过,时间也渐渐随之过去。 转眼黄昏薄暮。 把狩猎到两只花尾榛鸡和两只野兔,用细绳拴住,悬在腰后,刘铁头踩着橘红色的暮光满载而归。 走着走着觉得有点饿,就从怀里掏出一张撒芝麻的油饼啃。 ……豹卫营伙食很好。 一是有朝廷军饷,二是参合宫杂役堂的生产力过于发达,每年出产的米粮堆积如山,吃不完,用不完,就经常赈济临州渠州的灾民,犒劳戍边的临州将士等。 修仙宗门不涉世俗朝堂迭变,大夏朝堂自然也不干预此事。 所以豹卫营从不缺粮饷。 本来瘦弱的刘铁头,到豹卫营才两年,明显胖了两圈。 “真香!” 刘铁头啃完芝麻油饼,舔了舔粘在手指上的芝麻粒,沿着猎户踩踏出的小路,悠哉悠哉赶回豹卫营。 刚从雪岭山林走出来。 远远就听到几声剧烈的冲杀之声,抬头一望,豹卫营那边儿火光四起。 “这怎么打仗了?” 守护大夏边境要紧!刘铁头没有任何一丝犹豫,丢下好不容易猎来的花尾榛鸡,轻装简从飞奔豹卫营。 将近百步后,一匹神骏马匹迎面奔来,荡得烟尘四起。 正是雨铁锁的踏雪乌骓。 雨铁锁负伤趴在踏雪乌骓背上,看见刘铁头,黯淡眼眸蓦然涌起亮光,立即翻身下马,把马缰绳塞到刘铁头手里。 刘铁头手中粘腻,染了满手的血,“师傅,怎么伤成这样?” “兔崽子别管我的伤,赶快骑马到临州镇邪司通报,新济国景台宗十四名修士犯我大夏疆界,劫掠我大夏百姓,如今已经连屠七村,杀害近三千人。” “那……” 雨铁锁抹了抹嘴上血迹,“新济国修士已经打到豹卫营了。” “军卒怎么和修士对抗?” “混账。” 雨铁锁一巴掌抽在刘铁头脸上,怒声呵斥道,“大夏疆域,不容侵犯,我等身为大夏军卒,当为国土马革裹尸,你这孬种要是怂了,就不再是我徒弟。” 刘铁头挺直腰板道:“我没怂!只是……只是和修士打仗肯定难免一死,请师傅骑马到临州镇邪司通报,我去打。” “赶紧骑马走。” “师傅。” “滚——” 雨铁锁爆吼了一声。 正在这时。 景台宗修士的术法余波波及到这边儿,两道黑色石刃呼啸而来。 但由于距离较远,雨铁锁又有先天宗师的境界,还是及时做出了反应,拧身挡在了刘铁头的身前。 双手抓住一道黑色石刃。 另一柄则刺透身躯,从中间崩断,四寸刃尖钉进了刘铁头的腹部。 “兔崽子?” “没事……我没事……” 雨铁锁背对着刘铁头,身躯如山,最后交待道:“兔崽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把消息带回去,咱们大夏的百姓不能白死,豹卫营的兄弟也不能白死,记住了,快走!” “师傅,下辈子我再孝敬您。” “好。” 刻不容缓,刘铁头抹着眼泪翻身上马,带着哭腔喝了一声“驾”。 他知道师傅活不了了。 这次就是师徒诀别! 刘铁头骑着马回看师傅背影,视线越来越模糊。 而远处的火光也越来越剧烈,天空里似乎有十几道身影辗转沸腾,把豹卫营染成了血色。 他们在笑,他们在戏谑。 他们在用术法虐杀豹卫营的兵卒兄弟。 ……… 第518章 他是英雄 秋风三千寒树,明月万里清光。 天地静谧。 雪岭山林下并不宽阔土路,踏雪乌骓疾驰而过,荡起滚滚烟尘。 当马蹄声去远,尘埃落定,就能看见生霜的枯草染了几滴鲜血,在月光里红的十分刺眼。 刘铁头同样受伤很重。 断裂的四寸石质刃尖,整根刺入了他的腹部! 皮肉撕裂,鲜血淋漓,腹部衣衫已被染成湿红。 几乎还是少年的小兵却不敢停下处理伤势,军纪如铁烙印于心,师傅雨铁锁的临终托付言犹在耳。 雪岭山林东面几十万百姓的性命也压在肩头呐。 一人生死,何足道? 不能耽搁时间。 只是腹部血流不止,让刘铁头的意识渐渐出现朦胧,昏沉欲睡。 刘铁头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依旧起不了太多作用,反复几次后,原本就红润的眼眶又湿了起来。 刘铁头勒马暂停,咬着牙,弯腰数次把脑门磕在马背上,当做叩首。 “爹,娘,恕孩儿不能回家尽孝了。” “恕孩儿军务在身不能下马磕头。” 两句简短而沉重的话消散在秋风里,无人能听到。 但已是人生慷慨。 刘铁头把最后的眼泪抹干净,撕拉扯开衣袖,从里面缝的小袋子取出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 运功屏气,激发体内生机。 半刻后,手掌一翻,将整根银针刺入了自己咽喉的穴窍。 此针名为“舍生”。 一针落定,人身全部生机都会被封禁于咽喉,十二个时辰不得出入。 但既名舍生,便是赴死。 十二个时辰一过,银针自行脱落,生机顷刻烟消云散。 修士手段也难救。 刘铁头腹部的伤势很严重,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害怕没有赶到临州镇邪司,就昏在半途或死在半途,于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舍生之道。 这样还能争取十二个时辰。 几乎还是少年的刘铁头没有怂,他和用肉体凡胎抵抗新济国修士的豹卫营将士们一样,乃大夏铁卫! 刘铁头继续打马疾驰,从黄昏跑到了天亮。 路途遥遥千里。 神骏无比的踏雪乌骓也到了极限,在驮着刘铁头走出最后数百步后,暴死于路旁。 刘铁头从马背上栽下来,连连翻了几个跟头,顾得不为喜爱的踏雪乌骓难过,爬起来就继续往前,头也不曾回。 心里仅剩下把消息送到临州镇邪司一个念头。 而路还有很远。 作为大夏九州的附属十四州之一,临州疆域大的惊人,从东到西横跨七千余里,设有镇邪司的几座郡城,最近的,距离雪岭山林都有两千余里。 此时还不及半程,刘铁头的时间却不胜两个时辰。 拼尽全力奔跑了几十里,四望去依旧渺无人烟。 这根本不可能赶到临州镇邪司。 年轻的小兵心若死灰,只希望能碰到一个人,能在自己生命终结之前,帮忙把消息送出去。 可怎么就碰不到人? 刘铁头心里绝望。 他用舍生针封住了咽喉,吊着一气,不能开口,想喊一声都不能。 更糟糕的是再往前走出现了几条岔路,不知走哪条更有希望碰到大夏百姓。 刘铁头随便选了一条,往前四五里,涉溪而过,忽然看见林间飞出千道剑光,宛若鱼群般在半空游动。 有人了么…… 心里重新涌起希望,刘铁头精神一振,向剑光闪烁的方向疾奔过去。 林间一位白衣人静坐御剑,面容英俊,身材挺拔,正是在宗门外面看守灵田的顾近长。 刘铁头举起左手向顾近长挥动。 “小军爷,前面是我宗门灵田,不可再靠近了。”顾近长傲上不欺下,对普通人非常礼貌客气。 刘铁头继续往前走,看见顾近长腰间的弟子令牌,知是参合宫的仙师,心里石头总算落地,咬牙拔出扎在的咽喉“舍生针”,吐出一口气息。 “仙师,仙师,请听我说,新济国景台宗的十四名修士昨天黄昏越过大夏边境,屠戮了雪岭山林的好几个村庄,我们驻守边境的豹卫营不能抵挡,形势十分危急,请仙师把消息带到临州镇邪司去。” 异邦修士犯边? 兹事体大,顾近长立即收剑,上前扶住了刘铁头,“小军爷,消息我会传达,我先帮你看伤。” 军机送到了,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刘铁头笑了笑,随即便转为黯淡。 “仙师,我活不成了。” “你……” 这时候顾近长才发现年轻小兵的生机正在迅速涣散,就像用破败的竹篮盛水,各种都在漏。 他的性命根基毁了。 看着小兵年轻的面容,顾近长的触动极大,当即掐诀将飞剑化成两丈巨剑,拉着他飞了上去。 “没事没事,我们参合宫有非常厉害的修士,一定能把你医好。” “仙师,我可不可以跟你讨口水喝,我赶了一夜的路,口很渴。” “好好。” 顾近长取出水壶给刘铁头喂水,同时将刘铁头扶到自己肩膀上。 飞剑冉冉升起,与漫天云烟齐平。 刘铁头看见云海涌过来,黝黑脸上露出苍白而天真的笑容,“仙师可真威风,带着我腾云驾雾了。” “戍边的将士才是英雄。” “你说我是英雄吗?” 顾近长点头道:“对。” 刘铁头的眼皮渐渐沉重,“仙师,我想睡会儿。” “别睡,睡了就醒不了了,我陪你说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刘铁头。” “是不是军营里做斥候?” “不是,我是豹卫营丙字营雨铁锁千总属下第二阵的盾牌兵。“ 从来不会奉承人的顾近长道:“等你养好了伤,以后也能做千总,做将军,号令千军万马。” “那样肯定会很威风。” “是呀。” 刘铁头坐了起来,从云层上向大地俯瞰过去,只是距离他的家乡召康郡很远,看不见熟悉的街巷,“仙师,这里距离召康郡还有多远?” “一千两百里。” “还很远。” “等你好了,我驾驭飞剑带你去。” 刘铁头猛然攥住顾近长的手,“一定要先把信息传递到临州镇邪司。” 顾近长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今天乘骑了踏雪乌骓,站在了仙师的飞剑上,真威风。” 真威风…… 年轻小兵的声音渐渐小了,也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大夏元平十四年秋,八月二十,临渠军豹卫营丙字营盾牌兵刘铁头,卒。 年十八。 ……… 第519章 东出新济 刘铁头粗糙的手从顾近长手腕垂落,疲惫的脸在最后时刻露出释然。 身为军卒,幸不辱命。 这比他年轻的性命更为重要。 顾近长为他擦了擦脸,温声呢喃道:“睡吧,孩子,我会带你回家。” 一声飞剑低吟,传遍云霄,以为悲鸣。 剑光疾速飞向参合宫,径直落到宗主处理政务的北斗阁,顾近长扶着刘铁头的尸体不便行礼,向侍卫出示弟子令牌道:“望月谷堂口弟子顾近长,有要事拜见宗主。” 弟子堂的弟子层阶很低,遇事的正常程序是通禀本堂掌事,依事态轻重,再考虑是否向宗主汇报。 顾近长此举明显越级。 侍卫准备挥手打发顾近长回去,但他立刻就把要紧话倒了出来。 “新济国景台宗十四名修士犯我边境。” “进来说。”黎鸢的声音从北斗阁传出。 “多谢黎宗主。” 顾近长带着刘铁头尸体进入阁内,将刘铁头带回来的军情一字不漏禀报给黎鸢。 须臾沉默。 黎鸢向门外发号施令,“擂响檀云鼓。” 简单五字,在顾近长掀起惊涛骇浪,黎宗主这是要做什么? 檀云鼓可是参合宫的第三名鼓,鼓声一动,合宗上下,除去丹塔、炼器坊、杂役堂等,其余人只要不是坐死关,都得在半刻钟内进入战备态,随时等待差遣。 就是宗门战备啊。 这种引动全宗的声势下,顾近长的身份就显得很卑微,自然不便多问,向黎鸢行礼告退。 顾近长刚刚驾驭飞剑升空,檀云鼓的鼓声就响了起来。 鼓声随灵力涟漪扩散,传遍参合宫,声震于野,气上九霄。 几十道流光从参合宫各处飞向北斗阁。 第二个到的暗堂堂主付无痕还没有跨过门槛儿,就听黎鸢的声音道:“付无痕,你带几名暗堂弟子赶赴临渠军豹卫营驻扎的边境,把那儿具体情况弄清楚,如果遭遇新济国修士,留二三个活口,其余全杀。” 出身妖族付无痕嗜血好杀,听到这事激动地搓起手。 “金丹及以下的小修士呢?” “从这刻起新济国修士为参合宫死敌。” “早早早、早就该这样。”付无痕有激动起来就结巴的毛病。 “给你两刻钟时间查清情况,派人回来向我通报,你本人暂留边境线,以防再有新济国修士趁机越境。” “是!” 付无痕拱手而去,带了十六名暗堂弟子赶赴豹卫营驻扎之地。 此时参合宫各堂堂主、各弟子堂掌事、及长老会两名成员均已到达北斗阁,按座次坐定,没有任何耽搁。 黎鸢简略叙述新济国景台宗修士犯边之事,迅速做出决定:“新济国数典忘祖,景台宗狷狂自大,蔑视我大夏久矣,世俗之事会由大夏王师平定,但关乎修士事宜,参合宫责无旁贷,本宗主决议今日发兵诛灭景台宗。” 轮值宗主不是参合宫最高战力,但代表了最高战力长老会,故而独断乾纲,手握生杀之柄,有对外开战的权力。 所以这不是商议,乃是决议。 黎鸢从容冷静地下发命令,“积山堂先备四艘丛云战舟,其他各堂抽调六分之一的力量候战,长老会请出四名练虚境长老压镇,一刻钟后开拔。” ……… 檀云鼓鼓声响起。 青云浦堂口的弟子全部都以最快的速度集中到了名录阁,列成阵列,肃穆以待。 陆缺在堂口大战绽放异彩,地位水涨船高,算是青云浦筑基弟子的表率人物,哪怕心里不愿意出风头,也被师兄弟推到前面和丰滢并肩而立。 这就和当年霜降大比,望月谷那边儿是顾近长和雪初五站在排头一样,被同堂师兄弟都认可了。 实力及品行所致…… 陆缺人模狗样的站在筑基队列前面,拧着眉头思量,参合宫怎么突然进入紧张地战备状态了。 “丰师姐,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发生什么不重要,要做什么才重要。” “做什么?” 丰滢故作深沉道:“打仗,准备着宗门捐躯。” 参合宫如果出现危机,陆缺也有宗门共进退的觉悟,但现如今大夏的修仙界还算清平,各大宗之间尔虞我诈为主,远不到刀兵相见的程度,而那些小规模的宗门和修行世家,就算是头铁敢撞参合宫这座大山,也只是自寻死路,有什么仗可打的? 陆缺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没再和丰滢闲扯。 俄而。 到北斗阁议事的南宫月漓去而复返,落在名录阁正上面,难得的严肃道:“点到姓名的人跟我走。” 大嗓门钟素问道:“咱们要干谁啊,南宫掌事?” “事情紧迫,路上会告诉你们。” 南宫月漓先点了两名元婴、十二名的金丹的姓名,接下来从筑基弟子中点名。 丰滢、陆缺、雪初五、严高玄、钟素几个赫然在列,总共五十五人。 灭宗大战,筑基境还不堪大用,只不过黎鸢想让宗门出色后辈见见世面,让他们有所成长!再大的宗门也有新老交替,得从一点一滴的事培养起,将来才好让他们撑起宗门大梁。 一行人跟随南宫月漓迅速赶往宗门八卦形建筑。 四艘丛云战舟已经横在天空。 光这四艘灵舟就让在场所有金丹及以下的弟子开了眼,其形长千丈,宽三百丈,高一百零八丈,巍峨如山,投下的阴影已遮天蔽日。 这居然只是灵舟!? 饶是金丹境大都在参合宫待了一二百年光景,也不知道宗门还有这种事物。 驾云登舟,舟身篆刻符箓阵法,更让他们感觉晦涩深奥,仿佛蕴含着种种能掌控万物的规则之力。 宗门底蕴也忒深了。 但这其实还不是参合宫品阶最高的灵舟,长老会手中还有三千前年人妖大战时候灵舟圣器。 ……八大弟子堂的人全部聚集到了一艘丛云灵舟上。 参合宫八大素质地板重聚,但这回难得没有喷唾沫星子,各管各的事,各管各的弟子。 南宫月漓跟堂下弟子说明状况,最后以一句终结:“此次咱们就是要到新济国去诛灭景台宗。” ……… 第520章 将士神武 雪岭山林以下,两国界河河畔。 豹卫营的建筑几乎悉数摧残,还未熄灭的火苗遍地都是,冒着苍凉的黑烟。 临渠军豹卫营四千五百余人,此战,自豹卫将军到军营伙夫全部阵亡。 很多尸体都被烧得焦黑如炭,甚至缺失了手臂或者腿,就好像一尊尊黑色塑像,用最后的姿态展示当时战况惨烈。 然,四千五百余名将士皆为正面受伤而亡。 以肉体凡胎迎战修士的大夏将士,不曾因生死而避战,不曾因势力悬殊而退却。 四千五百余具尸体皆为丰碑。 让化神出境的暗堂堂主付无痕都动容的是,豹卫营将士以凡人之力,斩杀了两名景台宗筑基修士! 他不知道要有怎样的意志才能做到这种事。 但事实俱在。 豹卫营将军虽死不倒,手持重大戟贯穿自身,从背后透出的戟刃,也贯穿了一名景台宗弟子的胸膛。 那是对他来说无比强大的筑基中期。 或许。 豹卫营将军有军阵的加持,但这依然是可以名垂青史的神迹。 将军神武…… 另一名死亡的景台宗弟子同样是筑基中期,身上被二十条钩索铁链束缚,但另一头的牵锁链之人,或先天宗师,或入腑境,根本抵挡不了筑基的力量,害怕锁链脱手,全部将铁链栓到身上。 经历一场惨烈搏杀,二十位豹卫营将士全部被烈火烧死,仅剩遗骸。 但他们在生命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开手中锁链,为豹卫营弓弩手争取了搏杀修士的机会。 近二百名持牵机弩的精锐弓弩手,以燃烧自身气血和寿元为代价,破了景台宗修士的防御,将之射杀。 他们没有留下姓名,但会留下传说。 大夏将士神武! ……… 付无痕查看了豹卫营情况,暗堂其他弟子也讲雪岭山林下面村镇的情况探明,汇合以后,相互通气,很快查清来龙去脉。 原来是雪岭山林下面的大夏百姓,偶然在林间采集了九朵“地脉奇兰”,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被景台宗修士所知,因此引来大祸。 新济国人狷狂自大的毛病深入骨髓,修士同样如此。 正如《医经》记载。 脑残,无药可医! 看惯了新济国文人臆造出的典籍,真把伪史当成了事实,以为雪岭山林属于新济国土,区域所产的天材地宝,也当属新济国修士所有。 于是景台宗十四名修士越境劫掠。 他们的道行不知究竟如何,但面对寻常百姓就有种“我好强”的感觉,一言不合,就大逞修士威风,连屠九个小山村,杀人三千八百,并夺了地脉奇兰。 随后屠灭豹卫营,扬长而去。 ……这里不得不说的是新济国修士在意淫方面的造诣旷古绝今,屠灭豹卫营,就好像是已经杀穿了五大宗门,势不可挡,大夏修士尽皆俯首,这是着急回宗门庆功。 而以新济国文人的尿性,也会将此意淫添油加醋的记入修仙史。 记载:“元平十四秋,景台宗十四仙师攻入大夏五宗门,斩黎鸢一臂、折断衡玉真人飞剑、介凡夫龟缩避战、余尽春上表、说书人请降。” 心有多大,修行史就有多野。 不过新济国没有历法,纪年也是按照大夏钦天监拟定的历法纪年。 这点还有赖于新济国后来人继续偷。 偷完了,再把“元平十四年”几字改过来就是。 他们熟门熟路。 ……… 付无痕调查速度的很快,但黎鸢的决策能力和整个参合宫的执行力同样出类拔萃。 在付无痕回宗禀报情况时,四艘丛云战舟已经出宗五百里。 前后还不足两刻钟时间。 四艘宏伟丛云战舟横于天际,上面集结了四名炼虚境,十六名化神境,七十一名元婴,二百三十三名金丹,四百六十名筑基。 黎鸢随舟亲临,就在排头的第一艘丛云战舟里面。 “这点事宗门还亲自来,真给新济国景台宗脸了?” 付无痕心思闪转,身影一抹穿过空间的黑烟,落在黎鸢的跟前禀明情况。 黎鸢凤眸眨动,平静脸色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到一股蚀骨的阴冷,饶是付无痕已有化神境,都感觉脊背发凉。 黎鸢语气不容置疑道:“你继续带着暗堂弟子守在界河一线。” “是。” “这几日凡是接近界河的新济修士,求和者杀,乞降者杀,驻留者杀,不拘是不是来自于景台宗!如果手下人数不够,可会宗门请示巫师兄调集,但绝不可漏掉任何一个新济修士。” 付无痕躬身抱拳,拳掌相击声清脆,“漏掉一个,我提头来见。” “去吧。” “黎宗主需不需要景台宗的具体势力详情?” 黎鸢宽大袍袖挥动,表示不用。 参合宫几乎新济国比邻,乃大夏修仙界东面壁垒,防范于未然,周边异国的修士势力,黎鸢怎么可能不清楚?这是作为五大宗宗主的基本修养。 知己知彼,时刻备战。 ……新济国地寡人稀,景台宗就是他们国家唯一也最大的宗门,占了新济国修士实力三分之一。 此宗门四千修士出头,最高战力是三位化神境,其中宗主金哲久战力最强。 黎鸢手头也有金哲久的详细资料,并且熟稔于心,想到了此人,从容的脸上忽而涌起一抹异色。 大概是碰到脏东西的恶心模样。 怎么说呢? 新济国人的小国寡民思想太深,既自大又自卑,做什么事都想往“大”字上沾,以此来为脸上贴金,金哲久有个景台宗弟子上的尊号,叫做哲久大仙帝。 金哲久欣然受之,与人言语,习惯于本大仙帝四字开头。 黎鸢都替他觉得尴尬。 大夏大能如介凡夫、衡玉真人、余尽春以及参合宫几位渡劫境等等,都是随时可以破开天门飞升的,而老爷子介凡夫的实力,更是能与真仙齐平,但这些人从来不会以名号来标榜自身实力如何如何。 老爷子介凡夫,叫他声介老头,他都笑呵呵地答应。 区区化神境,以大仙帝为号,脸皮怕是得比大饼还厚。 他压不住这名号!该死! ……… (这章有点难写,作者就这样实打实的写,也感觉很魔幻,但事实还真就是这么魔幻,生活高于小说创作啊,某棒他就是这德性。) 第521章 冰山一角 南宫月漓领着青云浦弟子进入船舱,沿阶而下,经过一道道长长的走廊,宏伟的圆月拱门映入眼帘。 两尊玉色塑像列于圆月拱门左右,高有九丈,周身覆盖玄妙符文。 塑像乃是术法傀儡中的一种。 一旦激发,能施展出九门仙武,九类术法,九道密符,九种阵法,被称为“府界圣兵”,实力抗衡化身初期不在话下。 而每艘丛云战舟都配备有四十八尊府界圣兵。 倘若府界圣兵悉数出动,结成四十八重府界杀阵,威力成几何倍数增长,有望绞杀炼虚…… 两艘丛云战舟的战力,就能抹去任何中等偏上的宗门。 没有例外! 人妖两族大战后兴起的各宗,和继承上代修士道统的参合宫比底蕴,犹如萤火与日月,存在本质差距。 当年黎鸢率领参合宫南征浮生仙门,二十四艘丛云战舟全部出动,黑云压城,可想而知从来都不知道修仙界还有丛云战舟的浮生仙门门众,心理压力会有多大?其宗主与副宗主不以死谢罪,浮生仙门只怕不会剩下几个人。 到达圆月形拱门前面时,南宫月漓随口和堂下筑基弟子讲述了府界圣兵。 众人大眼瞪小眼,鸦雀无声。 这他妈也太生猛了吧? 几息后。 钟素压着嗓门问道:“南宫掌事,之前怎么没听过宗门里还有这种大杀器?” “当年弹压浮生仙门之后,其他四大宗和镇邪司、钦天监、一些其他宗门,都认为丛云战舟实在太过霸道,在修仙界形成了极大舆论压力,迫于这点,长老会就下了令,如果不是其他宗门主动和参合宫打宗门战,咱们参合宫就不出动丛云战舟。” “最终解释权归咱们参合宫所有?” 南宫月漓抬指弹了下钟素脑门,“有点长进啊。” 说罢。 南宫月漓手掌翻飞,法印变幻如影,凝聚出一道玄妙剑符,以为密匙,打开了圆月形拱门。 里面宛若神圣的上界殿堂,芥纳乾坤。 面积竟有十几顷! “这是专属咱们青云浦堂口的青云殿。” 走在筑基弟子前面的陆缺,一副乡巴佬进城模样,上下左右观望。 他看见显眼的是殿堂顶部,上面有十八道宽阔水流如巨龙悬绕,流动不绝,一颗颗大如水缸的蓝色圆球浮在水流内部,数目约有两千。 望见水流中的蓝色圆球,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剧烈剧烈骚动起来。 所以浓郁渴望侵袭陆缺三魂七魄,呈现于眼眸,显现成了贪婪的光。 那是? 陆缺指尖轻微颤动起来,身不由己。 南宫月漓眼观六路,看见陆缺脸上的异样,啧啧笑道:“到底还是小牲口眼毒,你没有看错,水流中的蓝色圆球,正是由阵法聚拢压缩的天地灵气,每颗大概相当于金丹后期的灵力积蓄。” “啊?” “啊!” 青云浦弟子“啊”的异口同声。 南宫月漓很满意他们的惊讶之色,耸肩大笑起来,接着又解释道:“悬浮于宫殿顶部的灵气圆球,能作为补给之用,到了情况危急的时候还能随《曲水寂灭阵》引爆,单单一座青云殿就相当于两千金丹修士搏命同归,每艘丛云战舟还有八座与青云殿规模相同的殿堂,你们想想威力究竟有多大?就他娘的一个字,超生猛。” 南宫月漓紧接着补充道,“今天你们也算见识了宗门底蕴的冰山一角,以后出去游历,跟人提起宗门都给我挺起胸膛。” “哦。” “丰滢和初五就别挺了。” 被点到名字的两位美女各自刮了南宫月漓一眼。 南宫月漓反瞪了过去。 夸你们身材好,瞪什么瞪? 真不识好歹。 ……… 正在这时。 殿堂顶部的水流忽然投影出黎鸢身影,犹如本人法相亲临,栩栩如生。 黎鸢凤眸如月照霜,宽大衣袖甩动,画面里蓦然出现被景台宗十四修士屠戮的豹卫营和山村。 “诸位都睁眼看清楚,这就是新济国修士所做之恶!” “新济修士犯我边境,杀我军兵,戮我百姓,残害性命八千四百余,烧毁屋舍一千一百座。” “我等身为大夏修士,生于大夏,长于大夏,一丝一缕皆来自于大夏土地,今我国人受异邦修士凌辱屠戮,诸位可愿随我东征新济杀敌?” 黎鸢的声音随着那些凄惨画面的变动,层层递进,带着无比强大的感染力。 话音一落,立即得到了青云浦堂口的激烈回应。 “我等愿往!” 众人异口同声,语气坚定,如雷动般回响不绝。 不单青云浦堂口,其他进入属于本堂殿堂的参合宫的弟子全是相同的反应。 凡参合宫弟子。 首先是大夏国人,其次才是修士。 这点写在参合宫宗规里,也记在参合宫弟子心里。 五大玄门正宗皆如此,哪怕是明面上就和参合宫不对付的浮生仙门,遇到了国人被欺凌屠戮的情况,同样也会出宗围剿。 家国为先! 在参合宫弟子情绪被引燃以后。 黎鸢接着说了新济国景台宗的情况。 “新济国景台宗自宗主金哲久以降,尽皆狷狂自大,此次倘若容让,往后新济国修士就会越发变本加厉,故此次我参合宫要一举歼灭景台宗,让新济国修士及新济国人长长记性。” “景台宗化神三人,元婴不过五十,金丹区区一百五名,此次东征,我参合宫出动的实力胜之十倍有余。 “唯独金丹以下的低阶战力,数目不如景台宗。” “但景台宗把先天宗师列入了修士之行列,以充脸面,实际炼气境于筑基境堪堪一千二百而已,我参合宫出动的筑基境皆是精英,可有以少敌多的信心?” 来的四百多名筑基齐喝:“有!” 黎鸢点头道:“此次征讨景台宗,即是灭他道统,也是我宗的一次练兵,景台宗金丹以下的低阶战力会留给筑基弟子。杀敌多者,会由宗门外事堂表奏朝廷为其封爵;不幸战死者,会由宗门授予阴神之职,享百姓香火供奉。” “战——” ……… 第522章 战争大幕 新济国地貌狭长,宛若扭曲的蚯蚓,从两国界河到景台宗尚有五千余里。 以丛云战舟的速度,五千余里距离顷刻而至。 但考虑到八大弟子堂的弟子,从未经历过灭宗大战,黎鸢下令放慢第四艘丛云战舟的速度,留给他们两刻钟调息时间。 从打仗中磨砺,也并非让弟子送死! 青云殿。 自南宫月漓以降全部盘坐运功,调整状态。 唯独钟素睁着一只眼睛偷摸摸地左顾右顾,姑娘心很大,寻思杀敌多者封爵,战死者会被敕封为河泽阴神,这事怎么算都稳赚不赔。 须知钟家乃是渠州有名大户,女子不入族谱,死后灵位不入宗祠。 钟素认为很不公平,但若被敕封为阴神就不同了,灵位不仅能入宗祠,还能抢得头柱香。 她不由得神之往之。 恨不得能早日为国捐躯。 坐在筑基境排头的陆缺认真运功,别看他是罪民出身的泥腿子,不曾读万卷书,但对于新济国还是略微了解。 究其缘由还在锁龙镇。 冬天时候锁龙镇物资匮乏,对罪民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平常菜色唯有两碟咸菜。 陆缺偶尔也会牢骚一句。 于是适应能力极强的宁归就劝慰起了陆缺,讲道:“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咸菜在大夏东面的新济国可是国宴御菜,新济的王公贵族每餐必备,美誉有加。” “真的?” “千真万确,《异国风土录》有记载。” “那这个国家肯定很了不起。” “呃,对,很无敌。” 陆缺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个国家的王公贵族尚能吃糠咽菜,百姓也必吃苦耐劳,品性坚毅,对自己都狠、对别人自然更狠,因为他就如此。 新济应该是个满是硬汉的国度,绝不可掉以轻心…… 心作此想,陆缺运功极为专注。 趁着别人都闭目调息时,还取了一枚金丹层面的真息服用,以快速激发丹息。 但仍然觉得不够。 陆缺又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横刀于掌间,划破手掌,以血饲刀,催发出断夜的凶厉之气。 一抹鲜血自上而下浸入刀锋,灰黑色刀芒如墨烟垂地。 心与刀合。 被驯服的阴暗面脱笼而出,重合陆缺三魂七魄,眸子中因而闪过阴冷杀机,持续数息才沉淀到眼底。 南宫月漓从熔炼剑意中醒过神,感觉到周边气氛陡然肃杀,回头一看,视线与陆缺视线相接,竟觉察了浓郁危机。 小牲口这是干啥? “陆缺,你这是?” 陆缺两指按着断夜刀锋,轻声道:“我从前听我宁大哥说新济国人品性坚毅,其修士只怕道心更强,所以想准备周全点。” 品性坚毅?南宫月漓嘴角抽了抽,这点“就是那个叫宁归的和你讲的。” “我自己猜测出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猜?” 陆缺很认真道:“新济国的王公贵族以咸菜为珍馐,以玉米芯为佳肴,简朴之性蔚然成风,其国修士受到民风熏陶,自然也会朴实无华。” 南宫月漓唇角抽搐得更厉害,以至于脸上有点掉粉。 但作为掌事就有掌事应有的气度,她硬是能忍着不笑。 “你说的对,保持这种心态。” “是!” “咳、咳咳咳……”南宫月漓按住脖颈咳嗽起来,依然没有笑。 ……… 第四艘丛云战舟距离景台宗还有几十里的时候,各堂弟子就已经准备就绪,纷纷来到了丛云战舟甲板。 此刻。 前面三艘丛云战舟已经压到景台宗,百里方圆天地变色。 精研堂长老曹宴身先士卒,作为此战先锋,身形飞出丛云战舟,衣袖飘荡,在景台七山前犹如一粒芥子。 但见曹宴举手向天,墨色云海顿时裂开漫长缝隙。 一座剑山从虚空中显现。 此山比景台宗七峰更为雄伟,山峰横插飞剑千万柄。 “破阵——” 曹长老的话音从天际落下。 剑山上的飞剑纷纷脱落,流淌成一道观察天际的银色剑河,朝着“景台七峰”呼啸而去。 一霎时,天地皆剑域。 肃杀之气从景台七山直波及到新济国全域。 如浓霜迅速渲染。 山河生寒意,草木俱凄迷。 千万柄飞剑掠空而过的白光,照亮了这方世界。 下一刻。 景台宗的护山大阵启动,从景台七山飞出七座不伦不类的阴阳八卦形光轮,如碗倒扣,结阵七重,护住了景台宗。 然而,并没有出现什么势均力敌的情况。 飞剑纷纷而下,摧枯拉朽,玄妙剑意直接斩断了护山大阵的根基,阴阳八卦光轮顷刻瓦解。 轰—— 景台七峰主峰崩裂,四百丈山峰,从峰顶直接坍塌到底部。 飞剑的倾泻中山石也被彻底抹去…… 景台主峰原地蒸发! 漫漫的烟尘中有十六道法相升腾而起,依照灵力波动判断都是元婴层面,曹宴扫了眼,身影遁入空间乱流,迅速回到了第一艘丛云战舟。 曹宴在精研堂兼职,实际是参合宫长老会成员。 两千载修行,道行以达炼虚境。 这种层面的战争对曹宴来说微不足道,如果不是黎鸢想借机让宗门练兵,他坐在精研堂向新济国递出一剑,也能将该国从陵光大陆抹去,不留鸡犬! 破了景台宗的化山大阵,曹宴的事就完了。 参合宫也不欺负人。 以化神对化神,元婴对元婴。 于是十六名元婴飞出丛云战舟,准备景台宗修士开战。 “本大仙帝在此,谁敢放肆!”景台宗宗主金哲久终于露面,登云飞到半空,怒视四艘丛云战舟。 不过很快不怒了。 金哲久喉结上下涌动了一下,额头冒出冷汗,“黎、黎宗主,为什么要携门众犯我宗门。” 站在第一艘丛云舟头的黎鸢,双手背负,衣袍随风飘荡,斜了一眼金哲久,并不把他当做人看。 “杀!” “是!”一位瘦高的参合宫化神长老拱手接令。 金哲久越发胆怯,强词狡辩起来:“大夏贵为上国,礼仪之邦,总不能没有理由就欺凌我新济修士。” 瘦高长老接话道:“灭你本无需理由!但既然说了起来,就让你死的明白,你纵容门下弟子犯我大夏边境,杀我大夏百姓,种种罪过,还不该死?” “本……宗主并不知情。” “新济国修士什么德性,你金哲久比谁都清楚,不必装腔作势。” 黎鸢冷眼横了一眼瘦高长老,“说这么说,是等着让我出战吗?” 瘦高长老脸色一白,当即飞身迎战金哲久。 ……… 第524章 一刀百杀 曹宴递剑破阵,千万柄飞剑横空的恢宏画面煊赫于新济天穹。 灭宗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黎鸢镇静地立在丛云战舟舟头,如一杆笔直的战旗,身后不断有参合宫长老出阵迎战。 当绝大部分金丹以及以上的参合宫修士出阵后,黎鸢下达了最后一个决议: 如果天黑以前,仍然没有抹去景台宗,她将出动四艘丛云战舟上所有的府界神兵,结成“府界杀阵”清场。 既然携泰山之势压来…… 以黎宗主的铁血手腕,就不让大夏百姓和豹卫营的仇隔夜。 半刻钟以后。 景台宗上方百丈响起悦耳天音,盘结瑞气祥云,无数青莲在其中绽放。 华光弥漫,莲开千万朵,将景台宗方圆六百里隔成天上地下两层。 这是参合宫炼虚境长老的手笔 该长老的道行尤比曹宴更高,停在练虚境后期多年的老东西了,出手这招叫做“青莲界域”,心神开青莲,纳一方天地与股掌之间。 以青莲隔开此处天地,便是规则,天上修士一旦降落,道行就会被压制到金丹以下。 界域以内,他即法,即天道! 而这也是为了让宗门后辈施展拳脚。 黎鸢见时机成熟,挥袖示意八大弟子堂掌事可以率堂下弟子出战。 ……… 南宫月漓往丛云战舟下面俯瞰了一眼,转身交待青云浦弟子,“青莲界域以下就是你们的战场,战场容不得妇人之仁,所以遇到景台宗修士不论境界高低,都得杀!他们残杀大夏百姓和豹卫营将士时候,也他妈没考虑那只是普通人。” “弟子谨记!”丰滢率先应声,说罢就飞身而下,宛若一朵青色的花坠落到景台宗之内。 陆缺背负断夜刀匣,紧随而至。 之后青云浦弟子及其他堂口弟子鱼贯落入景台宗区域。 一座石砌的高台。 百名余景台宗弟子站在上面,了望大战形势,由于久受新济自大之风荼毒,智慧大有欠缺,以为他们宗主“哲久大仙帝”功参造化,举世无敌,很快就能平息争端,一个个信心满满。 瞧见了陆缺等人落入宗门,就很不以为然,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 “大夏修士敢到我景台仙宗送死吗?” “听说参合宫还是大夏宗门,没想到才区区几百个人,哪儿有我们新济国的人才济济。” “瞧那名大夏女修祭出铁扇,分明就是抄袭我新济国的油纸伞规格。” “他们衣饰也是模仿我们新济。” “……” 一群大饼脸小眼睛的景台宗修士叽叽喳喳。 自大又自傲。 陆缺慢慢拧起眉头,这怎么和自己预想的截然不同? 按说品性坚毅者,逆行于人生长河,必沉默寡语,惜字如金,绝不该像景台宗修士这般的自大浮躁。 难不成想错了。 陆缺左手戴上罗刹鬼面面具,右手握住重刀断夜。 “你看那个大夏男修戴的鬼脸面具,那也是起源于我们新济的风俗。”一名耳朵扎耳洞的景台宗男修,指着陆缺议论,甚至还翻起了白眼。 扎耳洞的男修往又高台边缘走了几步,递来挑衅目光。 “喂,大夏修士,敢不敢来见识见识我新济国仙术。” 此人只有筑基中期道行,眼看其他堂口的弟子都已经在远处开战,丰滢和陆缺说了句,“师弟,一刀剁了他祭旗,咱们青云浦师兄弟都看着你呢。” “没问题。” 陆缺心神一定,挥手出刀,由于没和新济修士交过手,不知道是帮什么玩意儿,他出手非常地谨慎,甚至把道行放开到了筑基圆满的水准。 仙武道罡凝聚,青色刀芒如瀑布倒卷,从高台地面腾起。 倒卷重霄—— 高台在刀芒摧残下顷刻崩溃,刀芒从扎耳洞男修身体掠过,也从百余名修士身体冲刷而过。 砰!碎石与百余具身体齐飞,鲜血共衣衫碎片一色。 下一刻。 景台宗百余名的修士包括扎耳洞的筑基中期,身体砰砰落地,堆成一堆,全部都断了气。 气氛顿时寂静。 陆缺茫然立于原地,有点懵,这也没使出来金丹的实力啊,怎么一刀就斩杀一百多个? 他们其中虽然以炼气修士居多,但也有十几个筑基中期,十几个筑基初期,即便都不能正面与筑基圆满抗衡,适时闪避,也不至于只承受一击就全军覆没。 这种事放在大夏修士身上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散修都不可能。 陆缺陷入了深深得自我怀疑。 刚才一不留神暴露出金丹境的实力了?似乎也没有,金丹通仙九窍的吐息已经放得缓慢无比。 心里正犯嘀咕。 钟素抬脚就踹在陆缺腰间,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干你祖宗陆缺,你妈的一刀弄死百十来个景台宗修士,让你姑奶奶们还打什么?去你妈的,绝交,以后你别想再跟姑奶奶我说一句话了。” “我……不是我这……” 陆缺回过身青云浦众位师姐师兄师妹师弟,见众人目光不善,虎视眈眈,连忙解释道:“我没想阻碍众位师兄弟打仗立功,就是觉得新济修士或许道心坚毅,实战能力强悍,所以就全力出了一刀,真没有想到一刀会死这么多。” 钟素就指望着此战立功,在钟家扬名立万,眼下这种情形,希望俨然渺茫,气的叉着腰,气喘如牛,只恨没张一口獠牙把陆缺给生吞活吃了。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丰滢拉了拉钟素衣袖,出口缓和气氛,说道:“以前总听闻新济国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没想竟然夸张到这种程度。陆师弟肯定也不清楚其中虚实,全力出刀只是想为师兄弟们树立打仗的信心,不是有意大伙儿争功的。” “你跟他有一腿,自然替他说话!” “嘶……” 钟素又瞪了眼陆缺,“他这么厉害,根本就办法打了。” 素来气质沉稳的死鱼眼师兄严高玄也点头表示赞同。 鱼小鱼同样嘟起了嘴。 头回参加灭宗大战,谁不想为豹卫营死难的将士报仇,谁不想表现表现,于公于私都不愿意只做个吃瓜的路人甲。 可是景台宗金丹以下的修士只有一千两百个,陆缺一刀劈死一百多,照这样打下去的,青云浦其他师兄弟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论杀伐威力,青云浦师兄弟谁比得了陆缺《撼星拳》? 论抢人头速度,青云浦师兄弟哪个比得了陆缺的影闪? 丰滢看了看众人脸色,美艳脸庞露出无奈笑靥,拍手道:“要不这样,考虑到陆师弟的手段太强,就让他和初五师妹单独走一路,咱们和他们分开,兵分两路,这样既然师兄弟都有出手杀敌的机会,也能快点诛灭景台宗。” 钟素板脸道:“姑奶奶同意。” 鱼小鱼很小声道:“陆师兄,不是小鱼针对你,实在是你太厉害了,所以也同意丰师姐的建议。” 严高玄给了陆缺一个眼神,“恕师兄我也想为死难的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其他师兄弟意见相同,纷纷走到了丰滢身后。 陆缺因杀敌太多而感到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各位师兄弟可别因此忌恨我……分开了,你们可都小心点。” ……… 第525章 一宗废物 丰滢带其他师兄弟掐法诀飞身而去,原地留下陆缺和雪初五。 雪初五已祭出了正阳雷伞,铁伞悬于身侧,伞面跳动细微白色雷弧,很显然刚才也准备迎敌。 可惜也没有出手的机会。 “师弟,走。”雪初五喊了声陆缺,身形飘然而起,向另一个方向飞掠过去。 陆缺施展血影遁紧随其后。 刚飞出四五里,在一处外观犹如陵寝的建筑前,迎面遇见六名景台宗修士。 为首男修头戴黑笠帽,帽沿大如锅盖,一见面,不由分说地就往空中掷出几十道细长的白纸符箓。 黑笠男修口中念诀,并拢剑指指向白纸符箓,随着灵力激发,白纸符箓开始在半空迅速旋转飞绕,冒出滚滚黑烟, 一尊独眼巨人从黑烟走出,高六丈,披头散发,手持八棱铁锤。 “大天将符!” “崔师兄居然连这种神威符箓都能够驾驭,真不愧是世子殿下。” “大天将符威武,世子殿下威武。” 景台宗修士脸上露出鲜明的激动神色,把小国修士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表现的淋漓尽致。 何为大天将符? 本质其实是对大夏仙学金甲力士符的低端临摹。 新济资源匮乏,修行资源更匮乏,勾勒出来的符箓缺胳膊少腿,符纹震荡,无法召唤出真正的金甲力士,只能引来似鬼似怪的残次品。 但嘴上不能输。 大夏修士称为金甲力士符,他们就在名头做文章,意图压过一头。 因而得名大天将符。 陆缺此前用过金甲力士符,略懂皮毛,看到似鬼似怪的独眼巨人,心中了然,不由得啼笑皆非。 这是群二逼吧? 眼看独眼巨人抡锤砸来,裹挟着阴冷绵软的力道,便信手平推出一拳。 拳头与铁锤,灵力晕纹扩散,砰,独眼巨人趔趄倒退出了八九步,庞大身躯从中间爆裂。 一触即溃。 几十道白纸符箓如纸钱飘飞。 景台宗修士心中巨震,僵在原地,那黑笠男修的五官都已经吓得扭曲,就好像是被揉皱了的大饼。 “元婴!他们是元婴!” 黑笠男修语无伦次,发出两声尖锐高亢的惊呼。 陆缺出了一拳,再接一刀,挥洒灰黑色刀芒从黑笠男修脖颈上掠过。 徐徐凉风,吹来向东,接着黑笠男修的头颅就滚落了下来。 同时。 雪初五指诀变幻,衍雷性为雷电,衣袖挥动时,数百道手臂粗细的白色闪电,从半空中劈落。 剩下五名景台宗修士,道行最高的也才筑基中期,在惊恐中祭出灵盾抵挡,无奈道行虚浮,灵器拙劣,仅仅坚持了四息,花里胡哨的灵盾就被白色闪电破碎,尖锐碎片激射,直接将其身躯贯穿。 白色闪电不断劈落,雨露均沾。 耀眼的光芒渐渐覆盖住了景台宗修士的身影。 当光芒消散,五名景台宗修士全都成了焦黑的尸体。 雪初五轻呼一口气,斤两极足的胸前微微起伏。 景台宗修士的表现不说和大夏玄门正宗的弟子相提并论,就算和当初鲸架岛的散修相比,都存在不小差距。 这就是新济国第一大宗? 太让人失望了。 雪初五走到陆缺身旁,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景台宗修士比预想的弱很多,那位戴黑笠的似乎还是同辈翘楚,但其表现,也顶多和咱们大夏散修中的同阶齐平,这场仗不会难打。” 陆缺很诧异道:“不对啊。” “什么不对?” ”以前我在锁龙镇时候,宁大哥和我说新济国的王公贵族都以咸菜为佳肴,品性这么简朴的国邦,修士也该务实才对。” 原来竟为这事耿耿于怀。 雪初五忍俊不禁道:“新济王公贵族以咸菜视咸菜为珍馐佳肴,并非简朴,只是新济土地贫瘠,食材极度匮乏,你按这点就推断新济国修士的品性就大错特错了。” “这样么?” 雪初五点点头,又和陆缺讲了件真事佐证。 她爷爷有位同窗好友,曾经在做过几年外遣使,当年出使新济住驿馆,喂马匹的黑豆不翼而飞,手下一番调查,结果被新济驿馆的驿官偷去,当成绝世珍馐送给了情人。 驿官连喂马的黑豆都偷,新济资源匮乏何等程度可想而知。 “原来这样,我被宁大哥骗了啊,他跟我说新济这个国家很不得了的。”陆缺咧了咧嘴。 “反话而已。” 两人边说边搜寻景台宗修士交战,闲庭信步,聊天杀敌两不误。 ……… 站在丛云战舟舟头的黎鸢俯瞰全局,眉头压得很低,脸色难看。 黎宗主很清楚新济国狷狂自大、外强中干的德性,盘算着出动参合宫留在宗门内六分之一的力量,或围或歼,这股力量应该都很富裕。 但万万没有想到,出动的力量是富裕,但太富裕过头了。 景台宗修士全是帮不重用的废物。 刚刚交战一刻。 景台宗金丹以上的修士已全线崩溃,自宗主金哲久以降,都没有抵抗的意志,正如没头苍蝇似的在“青莲界域”仓惶逃窜。 宗主顾不得长老,长老顾不得门人,乱成了一锅浆糊。 毫无廉耻,毫无节操,毫无战斗意志。 他们只在仓惶逃窜时表现出了还算惊人的速度,但又不怎么长眼,乃至有四名驾驭灵器疾飞的金丹撞到了一块儿,当场撞死一位…… 参合宫这边儿也很忙,忙着追击全力逃跑的景台宗修士。 真正的对阵少之又少。 看着“青莲界域”中乱糟糟的场面,黎鸢的脸都黑了。 需知黎宗主平常要抗衡的都是大夏其他四大宗的宗主等,个个人中龙凤,智谋百出,落子一步都有几十步算计,而她却依旧能在其中游刃有余…… 但今天景台宗这帮废物,真是给黎宗主好好上了一课。 他们太不中用,战斗意志太差,导致黎鸢在调动力量时候出现严重偏差。 这一战。 本无须出动丛云战舟;参合宫六分之一的力量也来的太多,八分之一足够,否则对手根本就不够分的。 而由于景台宗抵抗的意志很薄弱,也让参合宫起不了什么练兵的效果。 景台宗以他们的愚蠢与弱小,让黎宗主的计划落空了。 战斗乌七八糟,黎鸢不忍直视,拧身回到丛云战舟中的北斗殿中,检讨自身在此次作战中的失误。 其他的无须管了。 仅剩下为豹卫营和大夏死难百姓报仇,宗门弟子自己会做好。 ……… (ps:又是一章头疼的章节,因为借用了某些现实发生过的事加工而成,塞到修仙世界……感觉比修仙还夸张,然而某棒当年就是这副德性,没有别人援手,他们纯纯一打就跑) 第526章 堕生镜阵 宗门大战四面开花。 景台宗弟子面对寻常百姓和肉体凡胎的豹卫营将士嚣张如洪水猛兽,但等到大夏修士降临,一个个都怂到了骨子里。 交战没有多久。 金丹境以下的景台宗弟子也开始全面崩溃。 陆缺和雪初五飘落到景台七峰第二峰的峰腰。 落脚处有座二层竹楼,规模犹如大户人家的闺阁绣楼。 本以为是寻常建筑,谁曾想走到正面就看见匾额上书“经坛”二字。景台宗的讲经之地! 楼前几座长条石桌,摆着几十个巴掌大小的瓷碟。 看起来琳琅满目,实则盛的只是各种咸菜,弃楼而去的修士估摸很爱这口,临逃跑时卷走了不少瓷碟中的咸菜。 交手两回,又看到眼前这寒酸画面,陆缺总算对新济修士有了正确认知。 什么奇葩玩意儿啊。 陆缺少有的露出满脸嫌弃之色。 雪初五转了转头,猜测陆缺应该是觉得景台宗修士太弱,不值当出手,拍了拍他手臂道:“咱们这次不是个人恩怨,不能因为实力悬殊就怠战惰战。” “我知道,只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奇葩。” “一方水土养一方水。” ……… 正聊着。 忽然有灵力涟漪蔓延过来,紧接着周围出现八十多道一个人高的青铜古镜,按某种古怪阵法,将陆缺和雪初五围在中间。 十六道人影在浮动的山烟中渐渐清晰。 这十六位景台宗弟子,先前在山下遇到了五枫亭堂口,交手几个照面,被闫红绡等打得吓破了胆子,依靠熟悉地利溃逃到了此地。 但此地只有陆缺和雪初五两人,他们人数占优,不由重新拾起勇气。 “护我仙宗,斩杀大夏修士!”操控青铜古镜的女修高亢呐喊。 其他景台宗弟子呐喊附和。 他们久受新济风气荼毒,脑回路匪夷所思,认为遮盖天穹的“青莲界域”乃是宗主哲久大仙帝的手笔,也只有哲久大仙帝有如此神通伟力。 所以压根儿就不清楚景台宗现如今的处境。 陆缺环顾景台宗修士,十六人道行均在筑基中期以上,筑基圆满也有三人,操控青铜古镜的女修在其中鹤立鸡群,进入了举液成丹的伪金丹境。 放在景台宗同阶中,应该算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陆缺视线落到操控青铜古镜的景台宗女修身上。 身段平平无奇,脸大如饼…… 算了,不看了。 大饼脸女修居高临下,歪着嘴道:“我们刚刚已经击败你们的主力五枫亭,你们两个散兵游勇还不投降?” 参合宫八大弟子堂,五枫亭仅次于青云浦,实力如何陆缺心里清楚,绝不是这几个歪瓜裂枣就能撼动的。 唉。 看来景台宗不只一个脑残,而是伪装成宗门的脑残聚集地。 大饼脸女修继续啰里吧嗦,“本座这仙镜阵法名为堕生镜阵,乃是新济国一等一的杀伐大阵,你们被困在其中,休想逃脱,等哲久大仙帝擒住了你们的贼首黎鸢,等着被一并斩首吧。” 雪初五轻笑道:“师弟,这人居然还听我黎宗主姓名。” 陆缺缄默不语,只是低着头从背后抽出了断夜。 大饼脸女修接上雪初五的话,神色突然义愤起来,喷着唾沫星子道:“我们新济的祥瑞九尾狐就是被黎鸢偷回大夏的。” 偷东西习惯了的新济,也养成了倒打一耙的劣习。 雪初五眸子变冷,“你说什么?” “九尾狐族大狐妖苏寒衣,本来就是生活在我们新济。” 嗯? 新济不仅偷大夏文明史,其修士更是变本加厉,编撰《新济修行史》时,把苏寒衣的名字都偷来,放到了新济万妖谱中。 雪初五官宦世家出身,自幼饱读诗书,涵养一样很好,此时也忍不住微微动了几下红润嘴唇,呢喃细语:“真你妈二逼!” 她转眸向陆缺,“师弟?” “我听见了。” 下一刻。 两人同时出手。 大饼脸女修眼眸一缩,似乎没有料到被困在“堕生镜阵”的陆缺和雪初五,还敢做搏杀之举,这要是新济修士早投降认输了。 两人表现出来的修为都是筑基后期,比她还弱一筹,不要命么? “不知死活!吃本座一掌!” 大饼脸女修板脸呵斥,向面前青铜古镜挥出一掌。 悬浮在半空的八十多座青铜古镜中,同时飞出硕大掌印。 这就是“堕生镜阵”的玄妙之处,布阵之人,以镜阵为媒介发出攻击,攻击招式的数目能提升八十一倍,且每招威力都保持原有威力。 相当于八十一个大饼脸同时向陆缺二人挥掌。 半空中掌印纷繁,封死了所有去路。 陆缺眼看一道道掌印压过来,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攻击路线,不躲不避,任凭掌印从四面八方砸身上。 以体魄开路,身形如箭,一往无前。 轰响的撞击声连续不断,掌印纷纷崩裂破碎,化成四溢的乱流。 霎时间。 正面二十四掌印悉数被陆缺撞碎。 大饼脸女修哪儿见过体魄这么强悍的修士,稀稀拉拉的眉头挑了挑,心感不妙,慌忙变幻指诀,打出一系列法诀。 就见青铜古镜镜面出现水纹般的涟漪,映出沉重的鬼斧头,即将破镜而出。 只是陆缺即便不施展影闪,即便把道行压到筑基后期的水准,爆发出的速度也依然远胜过大饼脸女修。 灵力酝酿,断夜在空中划过半弧。 十七道黑灰色刀芒泼洒呼啸,径直冲向大饼脸女修。 后者凝聚灵力屏障抵挡。 砰! 两股灵力激荡在半空爆裂,余波将二层竹楼从地面拔起,破裂成万千竹竿。 陆缺刀至人至,轮刀砸在大饼脸女修的肩膀,沉重劲力往下倾斜,带着大饼脸女修坠向地面。 “九尾狐妖苏寒衣生在大夏并州,长在大夏界山,这点,下辈子可记好了。” 断夜刀锋从大饼脸的左边肩膀坠落到了腰间,似乎没有受到血肉骨骼的阻隔,便将之一刀两断。 陆缺甩去刀身血迹,抬头往上,景台宗十五修士齐齐退了一步。 未曾交手,已然胆寒。 ………… 第527章 东征落幕 灰黑色刀芒与白色闪电交替,黑白两色占据了山峰一隅。 当断夜落定,对面人与灵盾俱碎,十六名想捡便宜的景台宗弟子已经尽数阵亡。 雪初五后摆的衣裙渐渐落定,曼妙身姿隐于裙下;脸颊染了几点血迹,衬得愈发孤绝冷艳。 坐关半年进境不少,连战两阵,都是以少胜多,她的状态依旧不错,灵力波动略微有些衰减,但服用火返丹,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师弟,我调息半刻。” 容颜绝美的雪师姐说了一句,立即坐落调息运功。 任凭周围尸横遍野,血流成泊,也没有任何避讳。 并原雪家几代在朝为官,受家风潜移默化,雪初五的家国情怀远比寻常修士浓,愿倾尽全力此战之中为大夏百姓及豹卫营将士报仇雪恨。 陆缺都能感觉到雪师姐的愤慨与认真,刚才作战,特意给她多留了几个敌人,自己才斩敌六人。 说实在的。 和新济修士接触越多,越觉得恶心,陆缺都担忧砍这些脑残砍太多了,断夜会变得邪性。 古今刀客常言“杀你污了我的宝刀”,此言不虚。 陆缺寻思了片刻,发散灵识注意着周围动静。 没一会儿。 青云浦的师兄弟很凑巧地赶到此处,大抵是战果不错,之前郁郁气闷的钟素也舒展开了眉眼,跑过来和陆缺打招呼。 绝交什么,不存在的! 钟素的心眼儿没那么小,跑过来搂住陆缺肩膀,很爷们儿地捶了下陆缺胸膛,“还是你牲口啊师弟,又宰了这么多新济国的杂碎。” 陆缺虚握拳头,提臂到了胸前,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但终于没敢捶下去。 钟师姐性格很爷们儿,可身段还真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捶下去就是麻烦。 陆缺推开钟素手臂,“这十几个景台宗修士实力还算马马虎虎,我和师姐联手斩杀的。” “还不是你故意让战功。” “钟师姐,不会说话咱就少说两句。” “真他娘虚伪。” 钟素骂了一句,大大咧咧跟入定运功的雪初五并排而坐,双手结剑印,调整剧烈起伏的气机。 陆缺问丰滢道:“情况怎么样?” “从早晨到中午和景台宗的大股修士遭遇三次,对面几乎一触即溃,大部分的时间都耗费到了追击上面,杀敌八百余,但其中六百人都是先天宗师甚至入腑。” “那景台宗金丹以下的修士应该大部分都已经肃清了。” 丰滢点头。 之前她遇到其他的堂口的师兄弟,已经相互通过气,各堂斩敌都不少,算算基本能和景台宗弟子数目吻合,顶多也就差了七八十而已。 陆缺看了看同堂师兄弟,脸色疲惫,还有十几位受伤,不过人数似乎没少。 他不禁神色惊讶,“咱们青云浦堂口没死人?” 丰滢美眸一翻,抛过来个白眼,似乎能直戳陆缺良心。 “你希望谁战死,说说看。” 陆缺张了张嘴,感觉也不是这俐牙俐齿的师姐对手,故而坦诚道:“我只是觉得灭宗大战,景台宗总应该做困兽之斗,咱们不应该打得这么顺利。” “逆风仗打多了吧?” “啊。” “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恐怕就连黎宗主她老人家都没想到此战这么顺利,景台宗真是一窝子乌合之众。” 手背受了贯穿伤的鱼小鱼插话道:“我还在路上看到,望月谷顾近长、童全灵、李望和陶希四位同门,撵着三百多景台宗修士满山跑,有个摔倒了的,还会被着急逃跑的景台宗从身上践踏过去。” 丰滢摇头叹气道:“懂了吧陆师弟。” “这仗打得真没味儿。” “打仗只有胜负,没有其他!” 陆缺把脸上的罗刹鬼面面具摘下来,咧嘴道:“你说的对。” 金丹境以下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剩下七八十个景台宗修士不成气候,青云浦堂口选择就地休息,之后再斩草除根。 于是。 包扎伤口的包扎伤口,运功的运功,打坐的打坐。 陆缺这个蛰伏在筑基弟子中的金丹,说起来也是打了一仗,独自斩敌过百,但是连汗还没有出,和没有打无甚区别。 他习惯于在战后总结经验,以此弥补自身不足。 然而这次一无所获。 打过了,除了新济修士的脸大如饼、狷狂脑残这两点,其余均无印象。 就算给大夏百姓和报仇…… 陆缺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为同堂师兄弟望风。 雪初五吸收完火返丹药力,恢复精神,小心翼翼从师兄弟之间走过来,和陆缺靠背而坐,询问什么情况。 陆缺道:“仗基本打完了,景台宗金丹以下的修士剩下数目还不过百。” “这么快吗?” “嗯。” 雪初五郁郁地端起下巴,眼睛一眯,语出惊人道:“我要是黎宗主的话,就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把新济国的道统都给灭了,省的以后再找麻烦。” 雪初五开疆拓土的热血情怀爆棚,惊的陆缺一愣。 “还好师姐不是宗主,不然大夏周边的附属国修士就该绝种了。” “我爷爷曾经说过,如新济、下桑这种国家,畏强权而缺良知,一味施恩,只会养出其野心,要打就要把他打疼了打怕了,让他们不敢露出獠牙。” “你爷爷不是文官吗?” “正因为从文才更了解人性。” 这些家国大事对陆缺来说犹如天书,憨笑挠了挠头,“我哪儿懂这些。” 雪初五仰头靠在陆缺脊背,向着天空往上去。 “青莲界域”隔绝天大的莲花花海,此时正在逐渐缩减区域,估摸金丹境及以上的战斗也即将落幕了。 灭宗大战比想象的快得多,前后还不到三个时辰。 “师弟,你看天上。” “刚才我已经看过了,不足为奇,宗门此次出动的高阶战力十倍于景台宗,若不是他们景台宗太怂,一直在逃窜的话,恐怕金丹境以上的战斗结束的会更早。” “对了,师弟此次的战功应该可以请朝廷封爵。” 陆缺好笑道:“我斩杀的景台宗修士都上不了台面,论战功不算什么,不应该封赏那些宗门长老吗?” ……… 第528章 神乎其技 金丹境及以上的修士,大多世俗因果已了,对外作战,不管战功如何显赫,也无须多沾半分世俗利禄。修仙,多少也得有得超凡脱俗的仙气。 反观筑基修士,修行年头还不长,家中多有亲眷在世。 尘缘未了。 宗门表奏朝廷为之请功,赐金封爵,哪怕自身无意于此,也能惠及亲眷。 所以参合宫此次出师东征,封爵的好事会落到筑基弟子头上,陆缺斩敌过百,多半是能捞到个爵位。 雪初五和陆缺解释了这些,然后取出水囊喝了些水。 陆缺低头一笑,脸色又随即黯淡。 封爵是光耀门楣之事,多少人毕生之夙愿,但没有亲人能看到他为门楣增光了。 念头即生即灭。 ……… 严高玄冲陆缺招手道:“师弟,过来帮忙。” 死鱼眼的严师兄弯腰掀起衣襟,露出脊背。 就见五根银锥连根没入血肉,伤口处流血不多,但已扩散出巴掌大的乌青色块。 银锥显然有毒。 “这五根银锥很邪门,本身只是刺入一半,我想自己运功祛除时,灵力流转,立即全部刺了进去,而蕴含的毒性已经深入血液,我的双腿都动弹不得了。” 严高玄讲述受伤详情,眉头紧锁,右拳攥得筋节毕现,应该是在承受痛苦,但又以强大的意志力忍耐。 陆缺定睛观察,从外在伤口看不出来所以然。 于是伸指搭在严高玄手腕,凝聚灵力如丝,深入其脉络,探查具体伤情如何。 不曾想这一丝灵力,迅速被刺入严高玄体内的银锥吸收,猛得又深入几分。 嘶!严高玄倒吸凉气。 脊背上已经变成五大豆大的血孔,汩汩往外流血。 陆缺连忙收手道:“这五根银锥不能接触丝毫灵力?” 要说死鱼眼严师兄真是条硬汉,忍着剜骨锥心之痛,愣是没叫喊一声。 他点了点头:“应该是。” 这时调息好的丰滢、钟素、鱼小鱼等都过来查看严高玄伤势。 鱼小鱼嘴瘪了几瘪,眼眶很快红了,严高玄道行深厚,灵器铜鹤防御强悍,以景台宗修士拉胯的战力,构不成威胁,只是当时为了役使铜鹤张翼护他,这才受得伤。 “对不起,严师兄,都是我拖累的你。” “别哭!我既是你师兄,就有责任护在你前面。” 丰滢深受暗堂栽培,所知的阴邪手段更胜于师兄弟,看出银锥邪门,建议道:“严师兄暂时先封住气机流转,免得毒性进一步扩散,等回到丛云战舟,咱们再请南宫掌事出手施治。” 严高玄摇头,“来不及。” “怎么?” “毒性现在正在侵蚀我的脉络,估计用不了一刻钟,我的脉络就会枯萎,届时修为尽丧。” 众人脸色一暗。 钟素近距离看了看伤口,挽起衣袖道:“要不这样,你忍着痛,我用匕首豁开你的皮肤,把这几根银锥硬拔出来。” 严高玄沉静如水,“只能这样。” 陆缺立即挡住准备动手给严师兄施治的钟素,把她推到一边儿,沉着脸道:“先别胡来,我刚才用灵力探查严师兄伤情,有根银锥距离心脏仅有小半尺,如果冒然动刀的话,很可能伤及严师兄心脏。” 钟素急道:“那你说怎么办?” 陆缺略作沉吟,“我用体魄之力出拳,把五根银锥震荡出来。” “严师兄现在不能动用灵力护体,你出拳只怕会伤及他的脏腑。” “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不是我不信你的实力陆师弟,这事人命关天,千万别这么自信,我觉得还是笨办法最为稳妥。” 陆缺面色坚定:“九成五以上把握!” 相对于大大咧咧的钟素,严高玄自然更愿意相信陆缺,开口道:“我也感觉银锥锋芒距离心脏不是很远,先让陆师弟试试。” 钟素只得作罢。 但同堂几十年的师兄妹,谁也不愿意对方出事。 她又交待陆缺道:“陆师弟千万千万小心,真能把严师兄的伤弄好了,让我给你磕头都成。” 陆缺无心玩笑,拍了拍手示意严高玄身后的人散到两边儿。 然后做了几次深呼吸,调匀气机。 “严师兄,从现在起你的保持体内完全定静。” “那等我十五息。” 同堂师兄都站起了身,紧盯着陆缺与严高玄高人,鸦雀无声,似乎比他们两个更为紧张。 时间似停滞不动。 严高玄忍着剜骨锥心之痛,全力定静,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脸颊滑落。 但总算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平息了体内的动荡。 感觉气平如水,他向陆缺点了点头。 陆缺深吸一口气,眸中精芒汇聚,筋骨连贯作响,挥拳落在严高玄胸膛。 这拳迅捷无比,宛若雷光一瞬,但在出拳瞬间却隐含三百六十重层次,乃是《撼星拳》的力之极致,穷尽劲力之精妙变幻。 拳风如轻灵鹤唳,劲力涟漪散开三百六十层。 分散成细微力量的拳劲,一层层地透过严高玄的血肉脏腑,层次有序,以免力道过重伤其脏腑,但穿透之后,又堆栈在脊背上含而不露,直待三百六十道劲力全部汇聚。 砰! 严高玄脊背皮肤如鼓面震颤,响起钟鼓之音。 随后便见五根银锥从血肉里挣脱而去,疾射入后方岩壁,深出好几丈,只留下黑洞洞的小孔。 青云浦师兄弟瞠目结舌,僵如石化。 陆缺的拳头落在严高玄胸膛,好似轻盈无力,等了十几息,突然又从背后爆发,委实匪夷所思。 这是体魄之力能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神乎其技。 钟素虽然剑修,可由于跟北武宗渊源深厚,更知这拳其中之难其中之妙,伸指指着陆缺鼻子,眼波剧烈震颤,“他他他他他对于仙武意蕴的理解,他他他他他甚至已经超过金丹层面。“ 太过激动,钟师姐不由结巴起来。 而闻听此话青云浦师兄弟无不悚然。 怎么可能有人道行还在筑基,就对仙武意蕴的理解超过了金丹层面? 众人视线盯在陆缺脸上,都忘了问严高玄情况如何。 但这看似只消耗体魄之力的一拳,其实也凝聚了陆缺心神,毕竟救人远远比杀人更难。 他吐出一口游荡在胸膛中的热气,咧了咧嘴,“别听钟师姐瞎说,她就喜欢一惊一乍的。 然后问严高玄道:“没有伤到严师兄的脏腑吧?” “师弟。” “啊?” “老实说你这拳是远超越了筑基层面对于仙武意蕴的理解,卓然有大能之风。” 陆缺板脸道:“看来师兄脏腑没伤,伤到了脑子,也学会瞎扯了,早知道就应该让钟师姐剜你几刀。” ……… 第529章 二桃三士 陆缺在交战之后展露出的一手,更胜于杀敌的刀术惊艳,师兄弟们内行看门道,因此事议论好半晌。 陆缺左耳进右耳出,继续帮受伤的师兄弟看伤敷药。 此战,丰滢风范渐成,调度有方,连续三阵都是以少胜多,也没有让青云浦堂口损兵折将,不过战争终归还是战争,受伤免不了,师兄弟们也有十二人受了重伤,不得不从景台宗撤出去。 剩余四十三人。 等调整好了状态,就开始继续搜寻景台宗残党余孽,斩草除根! 参合宫的老辈修士经历过更多的腥风血雨,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倒比金丹境以上的弟子更早结束战斗,申时初,那名话多的瘦高长老把景台宗宗主金哲久的脑袋,拎到了黎鸢面前,景台宗筑基以上的修士至此全部覆灭。 八大弟子堂的弟子漫山遍野搜寻景台宗余孽。 到了申时初。 有二十六名遗漏的景台宗弟子,实在找不到,黎鸢便下令撤回八大弟子堂。 紧接着,立于黎鸢身后的长老会成员,向景台七峰上空掷出一只银丝口袋,随着玄妙法诀念动,口袋里吹出千道黑色旋风,宛若万千恶鬼般呼啸而下,卷带着景台宗的各类修行资源落入银丝口袋。 打完仗总得清理战场,黎宗主可是讲究人。 但事情却并没有因此结束。 黎鸢吩咐另外一名身材高大长老会成员,“再毁景台宗五座山峰,随后向整个新济修士宣读参合宫决议。” “遵命!” 身材高大的长老会成员合上双目,眉心凝聚神光,霎时间穿越空间隔阂,投影在漫漫云海之上。 神光扩散,天音齐鸣。 无限云海上面投射浩荡法相,抖袖荡九天之风,弹指裂千里之云。 法天象地! 炼虚境后期的长老成员真怕把新济国这帮孬种都吓死,伤了天和,故而把法相向浮世红尘仙师,只是从云海落下苍茫一指。 但这一指之势已如天穹塌陷、远古神明掰碎了混沌。 地面上的手指阴影越来越大,大到足够遮盖几郡之地。 轰隆隆的声音震彻新济版图。 天威之下,谁敢轩昂?景台宗附近几郡的百姓有幸得见大夏修士神通威力,以为神明降下灾祸,覆灭其国,城郭乡野无不磕头祷告,伏地八百万余。 这一指尚未落下。 号称新济福地的“景台七峰”,就有五座山峰从山根开始断裂。 大地簌簌摇晃,灵脉崩裂,江河倒灌,地面裂开数百里长的沟壑,掀起遮天蔽日的灰尘。 五座山峰拔地而起…… 在八百万新济人的惊恐之中,飞上了天空。 然后。 在天火蔓延恢宏一指下灰飞烟灭! 景台七峰仅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像是墓碑般竖立在秋分之后,见证着新济四千五百修士身死道消。 其余灵秀,皆为白地。 身材高大的长老会成员法相未散,在云海中宣读黎鸢法旨。 “景台宗狷狂暴虐,扰我大夏边境,犯我大夏黎民,参合宫东出征讨,灭其宗,诛其根,以告慰死难英灵。” “然天有好生之德,大夏亦上邦大国,祸不及无辜。” “今留景台一峰于新济国良善修士,炼气衍道,得证仙途,若有贤者能占景台山峰开宗,我参合宫尊其为新济第一仙师,永结睦邻。” 声音在新济国版图持续回响,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足够让所有新济修士听见。 ……… 黄昏,西风烈。 黎鸢的法旨余音仍在新济上空回荡。 参合宫班师回宗,青云浦的师兄弟还震撼于长老会成员的宏伟法相,惊天一指,久久没有回过来神。 还是宗门长辈生猛威武,相比之下,当时“青莲界域”下面的战斗就像儿戏,一群不知所谓的菜鸡互啄,输了,赢了,根本无关于大局。 他们来与不来,也没有区别。 只能妄自菲薄就是来见世面的。 丰滢心思机敏,倒是更在意黎宗主最后的落子,留下景台宗一座山峰给新济国其他修士,摆明就是二桃杀三士的阳谋。 新济国尚有三分二的修行势力不属于景台宗,此次景台宗覆灭,但凡有点野心的修士,谁不想把景台宗旧址给占了?届时必然会是大规模的狗咬狗场面,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不争个几十年不会消停。 更何况新济国人自卑又自大,一个参合宫认证的“新济第一仙师”,这名头也足够他们你死我活。 对付一群呲牙咧嘴的狗,莫过于给它们扔根骨头。 丰滢原以为黎宗主此次只灭景台宗,不动新济国修士,乃是发了善心,不料竟来了这一手。 自己心机还是嫩啊。 她伸指揉着侧额思量,越想越觉得黎宗主处置恰当,眸子里面不自觉地流出敬仰之色。 南宫月漓检查过堂下弟子伤势,走到丰滢旁边儿,夸赞道:“做的不错。” “咱们参合宫具体战损情况如何?” “死了十五名筑基,两名金丹,一名寿元将尽的元婴。” “战损比十八比四千五,这可谓大获全胜,修士战争史从从未有过的奇迹,估计黎宗主她老人家给犒赏出征弟子了吧?”丰滢冲南宫月漓露出好看笑脸。 南宫月漓笑叹道:“未必。” 钟素围过来凑热闹,“咱们打了这么个大胜仗,还不应该奖赏。” “赏你几巴掌。” “哼……” 正说着。 黎鸢的身影投影到了青云殿顶部的水流之中,脸色一如往常镇静,波澜不惊。 ……她的身影其实投影到了各堂,似乎是要做战后总结。 须臾后。 黎鸢很平静道:“此战大获全胜,各位辛苦了!本宗主还有几句话要讲,此战赢得很轻松,并不是我们有多强,而是景台宗的成色掺了大量水分,绝不能因为剿灭这样的宗门就沾沾自己,妄自尊大;另外本宗主此次对于景台宗的势力出现了错误预估,导致劳师动众,回宗以后会向全宗请罪,深自反省。” 这几句说完以后,黎鸢的身影缓缓消散。 青云殿的师兄弟们面面相觑。 仍是钟素先发声道:“黎宗主她老人家做事也忒严谨了吧,明明打了大胜仗,却像是输了似的,还什么深自反省,有这种必要吗?” 丰滢笑了笑,“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清醒冷静,这才是大宗宗主。” ……… 第530章 负责带队 回到了宗门,各职能堂口继续去忙战后事宜。 八大弟子堂的掌事都是伶俐之人,深切领会黎鸢的意思,各自叮咛堂下弟子回去后低调行事,谦以自牧。 一场灭宗大战打完余波微弱,好像仅留下两个寡淡如水的字。 赢了。 陆缺没过多惦记封爵的事情,回到洞府一切照旧,点火起灶做了些东西吃,打坐运转《断古心法》沉淀境界,浅夜时侯走出洞府练刀练拳。 后来两天外事堂熟络的师兄弟传出了风声。 外事堂已经拟定好奏表,转递给临州镇邪司,请临州镇邪司官员禀明朝堂,封赏此战中战功显赫的十名参合宫弟子,和之前雪初五猜测相同,名单上全是筑基境,而陆缺已杀敌一百三十七人高居榜首,零头都超过了排第二的顾近长。 又是一骑绝尘,独领风骚。 赐金封爵应该十拿九稳。 毕竟此次事件本该由临州镇邪司处理,参合宫劳师动众,代为平了边患,镇邪司怎么着也得在请功这件事出把力。 其实临渠两州有参合宫坐镇,宵小不敢作祟,镇邪司驻扎的力量也相对薄弱,最高战力不过两位穿紫绶袍的化神境,要去对付景台宗,多半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还是得仰仗参合宫。 理的清这里面的人情世故,镇邪司肯定会在请功这件事下力气。 据说。 四艘丛云战舟回宗时候,临渠两州的紫绶仙尉使都已经侯在参合宫北斗阁。 老家伙们个顶个的乖觉油滑,意识到黎鸢出征必胜,就先给黎宗主拟了个“东极绛霄神君”的偌大尊号,上表朝廷请封。 此尊号管领临州州域内一切水泽,那参合宫要几个世俗爵位才算什么? 不叫事。 陆缺也听到这种风声,只是心思已经有些淡了。 有无皆可。 他继续按部就班地沉淀道行,熟悉通仙九窍的丹息运转。 沉淀道行对于身负乾坤化气壶的陆缺来说,无疑是修行上最枯燥的时段,这次还得实打实的两年时间,两年时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没过去就是日复一日。 这天黄昏将夜。 陆缺在门外的咫尺之地练刀,静养两日的雪初五从洞府走出来。 一袭柔软青裙,被秋风揉出涟漪,胸前挺拔浑圆,腰间曲线曼妙。 静立原地看了一会儿。 等陆缺几轮古拙刀法演练已毕,把断夜收回去,雪初五才摆动腰肢移步过来。 “咦,刚经历灭宗大战,你都不休息两天的?” 雪初五举着丝巾给陆缺擦汗,斤两极足的峰峦贴到陆缺身上,就算旁边儿还有师兄师姐看着,依旧耳鬓厮磨。 反正两人的关系人尽皆知。 陆缺倒也消受的起,只是视线低垂,瞥见眼下风景,不由想起床帷之间白浪翻动的情绪,眼中略微恍惚了一下。 雪初五问道:“怎么不吭声?” 陆缺感觉师姐越贴越近,万种风情都压了过来,心绪杂乱,捏了捏鼻子,违心道:“没什么?” “刚才问你怎么不休息两天。” “跟景台宗那帮修士交手也没有多大的耗费,不用刻意调养。” 雪初五终于给陆缺擦完汗,后撤半步把丝巾收回衣袖,左右打量陆缺脸上气色,轻柔地笑起来。 倒也是,别人不清楚陆缺的恢复能力,她还能不清楚了? 多此一问。 “我去给你做饭吃。” 雪初五转身往洞府走,青裙随着脚步摆动,这身衣裙的布料似乎非常纤柔,衬得她的腰下弧度玲珑,丰美圆润,摇曳生姿。 陆缺出入桃源,对于师姐的山水景观自然熟稔,也不是没见识的毛头小子了,但依然觉得灼灼其华,风韵大好,一时间没了什么吃饭的兴致,站在原地片刻后,立即快步跟了上去。 “不用做了饭。” “那做什么?”雪初五转身回看陆缺,心有灵犀,眼眸含笑如弯,妩媚地问了一声。 陆缺嘴角下撇。 不远处钟素看着两人走进洞府,迅速关上了洞府门,摇头谴责道:“有伤风化!” ……… 翌日清晨。 北斗阁亲自给八大弟子堂下发了宗门任务,各堂挑选四十名弟子驻守大夏和新济的界河雪岭江。 付无痕率领的暗堂已经从界河撤回来,边境也已重新驻军。 但考虑到新济最大宗门景台宗覆灭,其国修仙界正值风云跌宕,或许会有败亡的新济修士越境滋扰百姓,还是得让参合宫派人驻守更为稳妥。 临渠两州镇邪司人手有限,还得维持地方修行势力不起争端,也实在抽调不过来几个人。 干脆就请参合宫送佛送到西了。 卯时初。 南宫月漓看着弟子名录,选出来了四十个人,吩咐名录阁杂役过去通知。 陆缺、雪初五、丰滢、钟素赫然在列,死鱼眼严高玄此次受伤太重,没有半年时间都养不过来,于是一门心思炼丹的褚从龙这次也被外派了出去……褚师兄都没有参加宗门大战。 另外还有些陆缺也算熟悉的后辈,上回霜降大比指导过他们,如薛昂、扈小香等。 四十余人在名录阁的广场前集合完毕。 南宫月漓拿着红木梳子点了点人头,倒退着走到陆缺旁边,黏糊糊地手在陆缺肩头拍了几下。 “牲口啊。” 陆缺瞪眼道:“南宫掌事,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南宫月漓立即打起哈欠回应,然后咳了两声清痰,“此次本掌事决定委你重任,由你和丰滢两个共同带队,保障本堂弟子的人身安全以及能顺利完成任务。” 这不是飞来横祸吗? 陆缺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弟子平庸驽钝,哪儿能干得了驭使同门才俊的活?弟子愿以丰师姐马首是瞻,鞍前马后,干些力所能及的粗活。” “你还真是光想捞好处不想担风险啊。” “弟子只是有自知之明。” 南宫月漓踹了陆缺一脚,翻眼道:“少他娘跟我胡说八道,让你干你就干,哪儿那么多废话?” “哦。” “此次驻守雪岭江,拱卫大夏界河,或许半年或许一年,你们在外面,行事都得听从丰滢和陆缺的安排,听明白了吗?” “明白!!” ……… 第531章 如何安营 八大弟子堂的弟子集合完毕,一并赶赴两国界河雪岭江。 各堂掌事都揣着锻炼后辈的心思,都在队伍里塞了十几二十名筑基初期,大抵是让他们行千里路,戍边以磨炼心性。 如扈小香、薛昂等咸字辈师侄,都是刚过弱冠之年不久,正是年轻气盛时候,学了几式术法,心里谁都不服,总想着与人切磋当老大,委实是得磨磨心性。 玉不琢,不成器。 另外。 南宫月漓还和陆缺再三叮嘱,堂里年轻弟子青春骚动,到了外面或许会胡来,因男女之欢而耽误修行,这点得看紧。 只准陆缺放火,不许青云浦的年轻弟子点灯。 唉,净是麻烦。 一路往东一千一百里,师侄们的道行尚浅,命火数目几十而已,故而行进速度也快不到哪儿去。 陆缺都感觉犹如裹足。 堪堪千里路途,将黄昏时候才到达。 先前暗堂副堂主付无痕,已经了解过界河沿岸地理,划分出了各堂驻守的区域,因此达到雪岭江后各堂又再次分开。 青云浦堂口负责的区域在最南面,沿江四十里长。 落到河岸,雪岭江波涛滚滚,河滩洒落夕光如金,风景这边儿独好,一众人都以为分到风水宝地,兴致勃勃欣赏河景,乃至萌发出吟咏诗歌的雅兴。 陆缺瞧了瞧众人,眉头大皱。 这他娘都是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子弟啊。 也包括丰滢跟雪初五。 陆缺虚握拳头贴在唇边,低头走到丰滢身旁,酝酿措辞。 “丰师姐,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应该先考虑住宿的问题?要在这里戍卫边境半年或更长时间,总不能天为被地为床。” 住宿?对啊,这住哪儿啊? 丰滢猛然反应过来,举目观察环境,除了河滩,后面都是稀疏的树林,黄昏时候也看不到半点炊烟,恐怕距离最近的村落都有四五十里。 而此处虽然背依雪岭山林,但终究不在山脚下,也不可能依岩壁开凿洞府。 地势很平坦。 丰滢出身自巨贾之家,缺乏普通人的生活经验,千般机谋,都派不上用场,又把问题抛给了陆缺。 她眯眼笑道:“南宫掌事把带队的任务交给咱俩,可我哪儿有师弟精明能干,住宿这事师弟拿主意就好了,我全都听从师弟安排。“ “奸滑!” “肩滑所以撂挑子。”丰滢目光斜向自己肩膀,掩口而笑。 “砍树盖房子。” “我不会欸。” 陆缺握着拳头,伸到丰滢腹前一寸,半真半假地冷笑道:“师姐,你猜你再撒娇再不干正事,我敢不敢把你肋骨打断?” 丰滢本能地退后一步,巍然大观的峰峦微微起伏,嗔道:“你敢去凶初五师妹,我算你有本事。” “她又不带队。” “哎,也是。” “召集师兄师姐师侄们干活吧。” “师弟为什么自己召集?” 陆缺初心不改,含笑看着容貌身段与雪师姐旗鼓相当,心机更胜一筹的丰滢,“丰师姐在我心中永远是青云浦头牌。” 丰滢柔和而笑,推了一把陆缺道:“滚蛋,说的好像青云浦是勾栏瓦肆似的。” 两人商议既定,就开始带着同堂弟子伐树。 此地已是大夏东面边疆,附近仅有世代以狩猎为生的乡民,地广人稀,树木也属无主之物,可以任意取用。 陆缺有做木匠的经验,也看叔父赵知远干过泥瓦匠的活,此时都摆上用场,丈量树木大小、心算建四十间木屋所需木料、选建造木屋的位置等等,几乎包揽统筹事宜。 当然。 对于这些能飞剑斩人头的修士,哪怕还只有区区筑基初期,砍树平整地面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们比牲口好使多了,工作效率异常之高。 到了月上梢头,距离河岸三里的背风土坡,三千根粗壮树木堆积如山,地面也已经平整出来十几亩。 陆缺俯身抓起一把泥土握了握,眯着眼沉默不语。 丰滢看了眼脸色迟疑的陆缺,一张口就是多年的老大小姐了,很是想当然:“土地已经平整出来,木料也已准备妥当,可以建造木屋了吧?” 陆缺手指撵着泥土,摇头道:“不行!这片土地不知堆积几百年的落叶,土质结构松散湿润,极其容易滋生虫蚁,不先把土地处理几遍的话,盖了木屋也会被虫蛀、被泥土中水分腐蚀。” “这你都懂!?” “师弟,你还懂这种学问?”雪初五也颇为惊讶。 陆缺对两人的惊讶模样感到无语,出身层面不同,所接触的东西也不同,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陆缺没有吭声。 丰滢接着问道:“如何处理?” 钟素人还在后面四五丈,声音就提起一步达到,“我知道我知道,先把泥土过几遍细筛,然后和石灰混合,夯实成三七土,那样既能防止虫蚁,还能预防滋生杂草,大户人家盖房子修墓地都是如此。” 陆缺捏着下巴笑道:“看来还是钟师姐学识渊博。” 钟素胸脯一挺:“那是!” 褚从龙从实际出发道:“夯实成三七土的确能让建筑稳固,但在这荒郊野外,咱们上哪儿去弄石灰和细筛子?” 陆缺笑了笑,“瞎扯而已,那法子肯定不现实,我有个更简单粗暴的主意。” “什么主意?” “师弟?” “姓陆的你他娘倒是赶紧说。” 陆缺先斜了钟素一眼,这姑娘的素质正渐渐向南宫月漓靠拢,好像要成长为参合宫的新一代的素质地板。 陆缺道:“容我再扯两句,往后南宫掌事逊位,青云浦掌事的位置,我看由钟素师姐来做最合适,其他师兄弟的素质没个十几年到不了这么低的水准。” 钟素不以为然,“行啊,我本来就特别想当官。” 丰滢笑道:“谁当掌事不要紧,反正就咱们这些师兄弟姐妹,不管是谁,到时候青云浦都是咱们自己人的天下!” 雪初五点头赞同。 扯了几句题外话,褚从龙把话拉回到正题:“陆师弟说说如何处理这块土地?” ……… 第532章 驻扎营地 修行之人对于万物理解,自有修行之人的说辞。 按道藏典籍讲这片土地属于已土,已土卑湿,中正虚藏,那么以丙火之性就能化解。 所以陆缺想的方法很简单,用阳刚猛烈的术法翻地三尺,改变土壤属性就行,说白了就是用暴力手段轰杀泥土中的虫卵以及菌菇孢子,蒸发土地水分……参合宫杂役堂的工农技艺领先于时代,早就是这么做的。 说干就干。 一位名叫黄蝉的师兄,身形魁梧,双臂犹如钢浇铁铸,挽起衣袖走到人前,哈哈大笑道:“类似搞破坏这种事我最喜欢,只是我也是主修仙武之人,拳法远不及陆师弟精妙强悍,当众献丑,师弟可别笑话。” 自堂口大战陆缺一骑绝尘,并在万众瞩目下斩了魏宝恭脑袋,青云浦筑基及以下的弟子,都对他持有敬畏之心。 不管在别人面前如何,但跟陆缺说话都非常客气。 陆缺看了看还不太熟悉的黄蝉,黄师姐应该介于凝炼第三轮命火到第四轮之间,筑基后期道行,或许是资质相对平庸,每一小阶都花费了足够的时间打磨,灵力尤为精纯凝炼,已经超越雪师姐。 陆缺客气笑道:“黄师兄深藏锋芒,堂口大战和灭宗大战都没有参加,我正想瞻仰师兄仙武风采,怎么可能笑话?” 黄蝉豪爽地笑了两声,等众人退开,凝聚到于双拳,猛然轰向地面。 拳印落地,瞬间消融。 但地面随即就震颤了起来,泥土鼓起一个个坟茔般的土包,想起涌动不息,然后砰得炸裂开来。 黄蝉继续挥拳。 刚猛拳印深入地下一丈有余,连续九拳后,面前十亩土地几乎被掀了起来。 拳头落定,土壤兀自来回翻动。 这种凑热闹的事自然少不了钟素,用肩膀挤开黄蝉道:“该我了,该我了,别自己玩的过瘾就不顾师妹。” 黄蝉笑呵呵让开。 钟素双掌虚抱于胸前,随着灵力运转,双掌的方尺之间渐渐显出三寸剑印,剑印凝如实质,缭绕万千剑气,从她周身散开无数弯曲的光痕。 犹如清冷月光里的萤火虫轨迹。 “离虚式!” 钟素一声低喝,猛然张开双臂,万千剑气雨点般落向眼前土地。 这姑娘出手很少留情,即便瞎玩玩,也动用的七成以上实力,剑气持续从胸前剑印迸发,不知几千道几万道,恐怕就连土壤里的蚯蚓都劈成了肉泥。 十几息后。 剑气渐渐收敛,十亩土地冒起一缕缕青烟。 钟素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接下来轮到谁?” 这帮人压根儿没把处理土地当成活儿,而是当成了挥洒术法找乐子,雪初五也不例外,从陆缺身旁站出来道:“我来试试。” 说罢衣袖翻动,挥出飘然一掌。 雪初五主修《九鼎积雷》,但经苏寒衣潜移默化,仙武造诣已然不俗,出掌看似飘然,实则是揉杂雷性的刚烈掌法,掌印落地化为两丈,砰,炽烈耀眼的白色闪电从掌印边缘扩散出去,霎时覆盖此地,将土壤中的水分瞬间蒸发殆尽。 经这三人蹂躏,此处土壤属性已经完全改变。 此后几十年难生虫蚁难长草木。 陆缺感觉差不多,就开始教师兄弟们怎么在木料上开凿榫卯结构。 搭建木屋遮风挡雨、防止走光而已,原本就需要多么精细的技艺,教也只是教将木料扣在一起的简单榫卯,不费太多功夫。 上半夜处理完木料,青云浦弟子就开始夯地基盖木屋。 从深夜忙到清晨,天光照在波涛翻涌的雪岭江,四十栋木屋全部竖立起来,仿佛一片遗落在蛮荒边境的古老村落。 天亮了,秋雨潇潇。 四十位青云浦堂口的弟子,不管平常如何仙气飘飘,此时也跌落到了尘埃,浑身都是泥土与木屑,被雨一浇,愈发狼狈,但看着由自己亲手搭建的木屋,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骄傲。 陆缺垂头坐在泥泞里,看着雨点渐起泥污砸在鞋子上,起身道:“你们先休息,我去咱们青云浦负责的区域巡逻一圈。”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陆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 或许是家风承继,也或许是其他,陆缺巡逻边境感觉比自行修行更为重要,沿着波涛滚滚的雪岭江往南走去,雨幕重重,天地一人,让他感觉从前也曾做过同样的事,只是要守护的东西不同。 前世吗? 陆缺顿住脚步,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响起一阵低沉哀鸣,似乎是在回应他的念头。 陆缺继续往前,雨越来越大。 ……… 沿河巡逻四十里,折返回来,秋雨依旧没停。 刚竖起主体的木屋还有细致处理,外面在下雨,屋里也在下雨,因此同堂师兄弟大都还留在外面。 咸字辈的师侄们刚出来头一天,还不太敢放飞自我,听从丰滢安排,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木屋外面打坐炼气,任凭身下雨水聚集成汪,兀自巍然不动。 雪初五、钟素、褚从龙、黄蝉等主动到外面寻找防止木屋漏雨的东西。 青云浦驻扎地的就剩丰滢一个同辈,她正在坐在木屋的台阶上缓神儿,衣裙已经被雨水淋透,紧紧裹在身上,纵是坐着,双峰依然突兀挺拔。 丰滢向陆缺招了招手,示意陆缺过来坐。 “巡逻结果怎么样?” 陆缺坐到旁边儿,和身段丰盈的师姐保持几寸距离,抹了抹脸上雨水道:“看见两个穿蓑衣的新济国人在雪岭江垂钓,都不是修士,喊了两声没滚蛋,就把他们连人带船全给劈了。” “劈的好!” “嗯?” “我觉得垂钓是假,以为豹卫营全军覆没,新来的大夏将士还不熟悉边境,想要趁机越境盗采雪岭山林草药才是真。我建议往后咱们巡逻,遇到新济人,不管是新济乡民还是普通人一律斩杀。” 陆缺转了转头,就看向来人畜无害的丰师姐脸上挂着浓郁的阴狠,估摸自己行侠仗义也是这副模样,轻笑道:“唯丰师姐马首是瞻。” “住的事这两天肯定能解决,只是还有一件事……” “什么?” 丰滢自视其身,叹气道:“总得洗澡。” “丰师姐想洗就到河里洗。” “露天野地的,缺乏安全感,再说我到河里去洗还不算什么,初五师妹要是也同样简陋,那恐怕得被心思不善的师兄或者师弟偷看了春光。” ……… 第533章 发生冲突 丰滢揶揄陆缺时,似乎没有意识到百花曳地裙被雨淋透,心衣都浮现了出来,秀挺凸翘,春光毕现,一副红粉骷髅相。 陆缺视线蜻蜓点水,没做过多停留。 不过如何洗澡还真是个事,男弟子方便简洁,到雪岭江去洗就行,最多无非是被新济国那边儿不知廉耻的娘们儿、瞻仰了参合宫雄风,损失并不大。 师姐和女师侄们肯定会感觉露天而浴羞臊。 陆缺道:“天晴了,伐几棵大树做成浴桶。” “唉,我怎么没想起来?” 陆缺没应丰滢,起身把建造木屋剩余的木桩搬到跟前,取出断夜,斩成近两尺高的木桩子,转刀插入其中,削去中心木料,逐渐把孔洞扩大,一只粗糙木桶就这么被做了出来。 接着依法炮制,做出两个木盆。 丰滢看陆缺竟用灵兵干这种活,眼眸不由张大,许多修士视名刀好剑如性命,宁以心血蕴养,断夜如此好刀,用在做木匠活上实在太糟蹋。 “师弟,断夜你就这么用?” “再好的刀剑也是器具。” 丰滢替断夜感到惋惜,从咫尺空间取出了平常雕刻棋子的刻刀,把木盆木桶拿起来放在腿上,把粗糙的内壁仔细削平。 秋雨如烟,始终未停。 雪岭江上飘起了一抹抹江烟。 两人坐在漏雨的木屋前,削废弃木料木盆木桶,不知不觉已到中午,那些打坐炼气的师侄们纷纷过来帮忙,很快做出四十套简朴的洗漱用具。 师侄们抱着木盆木桶往各个木屋送。 丰滢眺望江上烟雨色,起身抖了抖衣裙上的木屑,“师弟,你我今天受点累,再去沿江巡逻一圈。” 丰滢心里已经安排好巡逻秩序,只是刚刚安营扎寨,各种事务都在准备之中,师侄们又干了一夜的活,淋了一天的雨,精神体力欠佳,只能由她和陆缺先顶上。 陆缺自然没有意见,于是驾驭涉水飞舟载着丰滢沿江巡逻。 ……… 下午。 雪初五、钟素、诸从龙、黄蝉等人从外面回来。 醉心于炼丹的褚从龙,草木知识丰富,在雪岭山林一处低凹处发现了大量的“清漆草”,清漆草杆颈汁液粘稠如油,与草屑泥土混合粘性极好,板结成块,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朽坏,常常被临州百姓用来修补房屋破漏,当然也能用来糊木屋防雨防风。 众人都割了许多清漆草回来,唯独云蔷两手空空,潇洒自在。 钟素则脸色发黑,时不时瞥云蔷一眼,似乎是在路途中就吵过架,心里不忿。 “怎么回事?”丰滢询问钟素。 钟素撂了扎成大捆的清漆草,一屁股坐到木头桩子上,踢了一脚泥泞撒气。 “没什么,云蔷师姐大家闺秀,嫌弃清漆草又脏又粘,不愿意割也不愿意带呗,但是别的师兄弟忍得了,我忍不了,凭什么大家都在干活,就她叉着腰干看?” 按真实年纪来说,这些人里以云蔷和黄蝉的最大,她们拜入参合宫炼气时候,钟素以及丰滢或许才刚断奶,的确有几分倚老卖老的资格。 但钟素最讨厌倚老卖老,别人愿意迁就云蔷,她可不愿意也跟着当受气包。 越想越来气。 钟素蹭的从木桩上站起身,矛头指向云蔷道:“吵架姑奶奶不想吵了,趁丰师姐和陆师弟都在,姑奶奶跟你单挑!” 云蔷抱臂冷笑,眼眸里挤出一丝厌恶。 褚从龙从后面拽着钟素胳膊,“算了,不是多大事,云师姐不愿意干这脏活,我多干点就得了。” “少他妈拦我。” “你就不能收收你的脾气。” “不能!” 钟素生了气,谁的面子都不给,双眼死死盯着云蔷,目光犀利如剑,大都给老师姐来一剑的意思。 事实上钟素的江湖经验与道行都不如云蔷,打起来绝对讨不了便宜,但这并不妨碍她发飙。 两人视线对峙,剑拔弩张。 咸字辈的师侄围了过来。 一帘雨幕下的场面渐渐骚乱,丰滢左右看看,心有有些难以决断,毕竟云蔷的年龄就在那儿摆着,乃是和老师姐韩迟花、黄蝉一波的人,在青云浦堂口已经根深蒂固,不能得罪的太深。 谁能不要面子了? 而且此次出门在外,有宗门任务在身,不能因小失大。 丰滢心头快速掂量利弊,觉得这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云师姐,钟师妹,宗门让咱们驻守边境雪岭江,各种事物都还没有准备周全,大家免不了手忙脚乱,再碰上这鬼天气,心里会烦我完全可以理解,但咱们是同宗同堂的师姐妹,往后修仙路上还得相互扶持、同仇敌忾,就为这点小事撕破脸值不值?师侄们都还在看着。” 这番话也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而钟素并不买账,“说那么多没用,这架不打姑奶奶心里憋的难受。” 云蔷甩袖道:“丰师妹也看见了,这面子不是我不给。” 钟素猛喷唾沫星子,在潇潇秋雨中的清晰可见。 “你他妈还有理了?” “嘴放干净点!” “姑奶奶说话就这样。” 丰滢面色冷了几分道:“保证界河四十里周全是此次出宗的首要,两位如果不愿意配合,就请自行回宗,我丰滢实在没能耐约束两位的行为。” 丰滢委实也有些疲惫,转眸向陆缺使了个眼色。 陆缺心领神会,虚握拳头,慢慢地靠拢在嘴唇上,扫视钟素与云蔷二人,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陆缺道:“我和丰师姐负责此次带队,两位师姐想必都知道我这人才能不足,莽撞有余,只适合干点粗活,那粗活里面自然包括让青云浦堂口和睦。” 年轻一辈的弟子或许不明白他把拳头贴在唇边代表了什么,但同辈师兄师姐再清楚不过。 刚才气势汹汹的钟素顿时收敛,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左手已掐住防御剑诀。 云蔷惯常搔首弄姿占陆缺点便宜,可以说已经很熟了,但看到陆缺这副模样,巍然胸脯也不由起伏起来,心中忐忑不安,萌生夺路而逃的念头。 陆缺悍然出拳,“就请两位师姐消消火气!” ……… 第534章 立威而已 烟雨里似有陆缺的虚影穿过,带斜了漫天雨幕。 一拳如炸春雷。 万物噤声,雪岭江波涛暗哑。 轰鸣呼啸的拳劲裂成两道灵力长龙,瞬发而瞬至,带着三品道罡的封禁之力,奔涌到了钟素和云蔷的面前。 两位师姐都明白陆缺实力骄悍,同阶无出其右者,敢以筑基搏金丹,然而当真面对的时候才彻底明白压迫感到底多强,那本不是同一层面的人。 钟素手指紧扣,已经掐住了防御剑诀。 但当拳印如熊罴扑来,准备运转灵力防御,却发觉三千命火俱被禁制之力封锁,灵气流转缓慢…… 一道土黄色剑影在钟素身前浮现,飘飘忽忽,虚浮不实,显然只是防御剑诀的半成品,拳印压来时候顷刻崩溃,连半息都没能支撑住。 “这怎么?” 钟素跃起后退,一改骄狂之色,极力提升速度,但终究还是慢了半拍,身躯被拳印托起,疾飞出十几丈重重摔了下来,在泥泞里拖出一道长痕。 云蔷境界略高于钟素,但在摧枯拉朽的拳印下,也没好到哪儿去。 灵力屏障一击即碎,还没有来得及祭出灵器,拳印已经压到腹部,身体随之倒飞坠落,不偏不倚地落在钟素旁边儿。 两位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师姐们,转瞬就成了泥泞里的难姐难妹。 陆缺踩着泥水朝二人走去,脸色阴寒色依旧未消,话里的凉气更重,“这拳只怕不够给两位师姐戒骄戒躁,但好在师弟我今天力气很足,云蔷师姐,你最年长,这回就从你开始如何?” 陆缺手掌一翻,仙武道罡化成巨手,把形状狼狈的云蔷从泥泞里提起来,攥在手心之中。 云蔷挣扎不脱,又气又愤道:“过头了师弟!” “过头了吗?此地不远处就是被新济修士屠戮的豹卫营,雪岭江对岸就是新济,我们奉宗主差遣驻守此处,代表的是参合宫威仪,大夏修士颜面,你们为了一丁点小事就要祸起萧墙,到底是谁过头。” “我……” “不知轻重。” 陆缺翻掌下压,砰的将云蔷重新拍回到泥泞里。 接着调转视线直刺钟素,同样一掌猛然拍落,“钟师姐也收敛收敛脾气吧,在这儿待不了,就滚回宗门去。” 近距离看着陆缺的凶狠模样,师侄们各自缩了缩身体。 丰滢趁机训诫这帮师侄道:“你们都看清楚了,师叔们犯错照样得受罚,驻守边境这段时间千万的规矩点!如果你们犯在你们陆师叔手里,没人会给你们求情,他不仅敢打人还敢杀人,明白没有?” “明白。” “声音大点。” “明白!” ……… 处理这场矛盾,陆缺和丰滢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无外乎是在外立威,以便于更好的约束同门。 但两位奸诈阴沉之徒,都明白事情没有完,揍了两位师姐一顿,一转脸就各自找师姐来道歉了。 陆缺来得云蔷这边儿,雪初五也跟着。 漏雨的木屋里。 云蔷把衣袖挽到手肘处,取出清创药膏涂抹红肿的外伤,此时浴桶还没做好,无法洗浴,因而她还是满身泥泞雨水,发丝里脖颈里到处都是,模样凄凄惨惨。 雪初五走过去帮云蔷涂药。 陆缺抱着一堆解好的平整木板,搭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桩,半跪着敲敲打打,俨然是要做床。 “我先帮雪师姐做了张床,接着就来替云师姐弄,两个木桩都已经事先摆好,结果云师姐回来就闹了这么一处,我肩上担着带队的责任,不得不向云师姐动手,没办法,您要心里生气的话,待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揍我一顿。” 云蔷撇嘴冷笑道:“师弟当我是三岁小孩了,拿这话糊弄我?” “哪儿是糊弄,我只是觉得云师姐最识大体。” “得了!” 雪初五帮着云蔷涂抹清创药膏,插了句嘴道:“师姐,您要觉得生气,待会儿我替你揍陆缺,您说揍成什么样我就揍把他揍成什么样,绝不打折扣。” 云蔷盯着陆缺的脸注视了片刻,轻轻摇头道:“本来割清漆草的确是我矫情,掀清漆草太脏,但如果钟素那丫头好好说话,我还当真就不干了?可那丫头说话风格跟南宫掌事越来越像,什么难听说什么,我心里也生气,于是就梗着不干了。” 事情起末就这么简单。 一个嘴臭,一个矫情要面子而已。 陆缺继续给云蔷钉木床,见她语气有所缓和,玩笑道:“那说起来还是云师姐更委屈。” “你跟我卖乖,还不如帮我来处理身上的淤青。” “云师姐不生气了?” “也算混迹修仙界几十年的人了,要为这点小事就生气,我早被人气死。”云蔷的气度其实很通达。 这话让陆缺松了口气,继续按着木板敲打。 雪初五更能注意到细节微末,端起刚做好的木盆道:“我去河边儿打点水,让云师姐洗洗脖颈和发丝的污泥。” “别麻烦了,这两天咱们都得忙着安营扎寨,根本也干净不了。” “那……” “你们也休息会儿。” 陆缺转身拱手道:“云师姐大度。” 满脸污泥的云蔷灿然一笑,“陆师弟长了让人大度的俊俏脸庞,倘若长成褚从龙褚师弟那样子,我绝对得约上三五个好友,打断你狗腿。” 雪初五噙笑道:“云师姐要是再开这种玩笑,我可要吃醋了。” “还不准我看看?” “准准准。” 话说到这里,隔阂显然已经消除,陆缺订好木床,伸手按了按是否牢靠结实,然后又道:“你们到雪岭山林那边儿,见没见到大点的树木,掏空了就能做浴桶的那种?” 雪初五道:“进入雪岭山林二十多里就有。” “那咱们过去伐几株,给师姐女师侄做浴桶,弄得一身泥泞不能清洗,她们肯定都不舒服。” “行啊。” “咱们现在过去。” 云蔷促狭地看了看二人,“雪岭山林里面不少天然山洞,里面未必会有机缘,但师弟师妹想玩点野趣还是很合适的。” ……… 第535章 小陆侯爷 一场内部的小风波过去以后,青云浦营地渐渐步入正轨。 师兄弟们就地取材完善生活设施,丰滢总揽全局,安排了营地的各项事宜,沿河巡防仍是重中之重,她将四十人分成五队,每日巡逻五轮。 咸字辈师侄们年纪尚轻,心性不定,离开了宗门失去宗规约束,修行上难免出现怠惰。 这点自然不可忽视。 丰滢就请雪初五做他们的教习,规范修行之道,传授修行知识。 钟素和褚从龙等负责指点他们实战,精力旺盛的钟素倘若闲暇下来,必然要惹是生非,她恐怕敢越过雪岭江进入新济境界,打死几个新济修士。 陆缺完全服从这种安排,只是丰滢不愿让他只劳力不劳心,还把管理弟子风纪的事交给了他。 主要就是约束师侄别瞎搞! 这里面多少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毕竟丰师姐人畜无害的笑容下隐藏的全是腹黑。 ……… 出来的四十名弟子,二十四个女的,十六个男的,把修仙界阴盛阳衰的情况微缩到了一个小集体。 但这数字倒好分队。 巡逻队伍女修三队,男修两队。 陆缺跟褚从龙、薛昂等一队,负责黎明时的巡逻;另一对男弟子由年长的黄师兄带着,夜里子时开始巡防,反正男弟子没有因人数少就得到优待。 驻扎于雪岭江的第六天清晨。 陆缺带人巡逻回来,进入自己木屋,倒了杯山泉水在粗糙的木头杯子里,端起木杯一饮而尽,随后就仰头倒在床上睡觉。 这六天以来他负责营地建造,还没合过眼,事情渐渐步入正轨,就想好好睡一觉。 虽说金丹境神元饱满,十天半月不睡也不会感到疲惫,但强撑精神总是有损性命根基。 雪岭江波涛汹涌。 江烟如雾。 陆缺已然鼾声均匀,眉宇之间的疲惫开始缓缓消散。 将到正午时分。 外面响起说话声与脚步声,“小陆就住那间木屋里?” “没错前辈,不过陆师叔这几天来十分劳累,早晨巡逻回来就睡下了,我帮您叫他去。” “我自己去。” 接着几声敲门声响起,陆缺揉着眼睛下床,开了门,眼睛猛然张大。 难道是没有睡醒么? 来人一身镇邪司仙尉官服,身材健硕,络腮胡浓郁,双目炯炯有神,周身带着温和光明如旭日的气息,刚见了面,就伸手揽住陆缺肩膀搂了搂。 祝百寿! 祝百寿猛捶着陆缺后背,直捶得咚咚作响。 “可有二十多年没见了,个头长了不少,身子骨也结实了,就是这脸怎么变成翩然佳公子模样,这可不像你风格,你哥差点都认不出。” 陆缺以牙还牙,砰的捶了一下祝百寿的后背,“祝大哥也愈发冠冕堂皇了,这身官服穿在身上,怎么着也像个鱼肉乡里的三品五品。” “哈哈哈。” “谢谢祝大哥啊,伯母给做的鞋子我穿着很舒服。”陆缺抬脚让祝百寿看了看,脚上穿的鞋子正是祝百寿母亲做的。 “走走走,找地方聊聊,他娘的,你们可把老子给想死了。” 两人走到雪岭江江岸,依石而坐。 陆缺感觉有点奇怪,祝百寿在相州呈山郡担任镇邪司副使,当地的修行势力犬牙交错,因为镇邪司的任务极重,他怎么有功夫来临州?以祝百寿做事恪尽职守的性格,完全不应该。 “祝大哥怎么突然过来?” 被问及此事,祝百寿立马捂着额头叹息起来,无奈道:“还不是官场腌臜。” 陆缺惊异道:“你被人排挤了?” “应该别人被我排挤了。这回新济修士越境劫掠的事已经闹到了大夏皇廷,涉及两国邦交,咱们大夏派了使团去新济交涉,而参合宫已经灭了景台宗,余威足以震慑新济多年,所以这次新济肯定进贡求和,使团动动嘴皮子就能立功,是个大好的差事!我本来在呈山郡办案正办的如火如荼,不知道家里哪位长辈在京城镇邪司总部说了话,于是就我也调入了使团。” 此次大夏使团出使新济,就是接受进贡求和的肥差,一旦使团返京,大夏朝廷必然封赏。 祝百寿头脑不甚灵巧,这点却也心知肚明。 这是升官发财的终南捷径! 多少人羡慕不来,但祝大哥脑回路异于常人,不怎么正常,总是想着摆脱祝家官场的关系网,靠着自己能力干出一番事业。 被安插进使团里,很有些不痛快。 陆缺抬脚给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祝大哥一脚,懒洋洋地笑道:“你的精神洁癖得改改。” 祝百寿抹着络腮胡,无可奈何道:“我尽力堕落。” “出使一趟就真能升官?” “我出来之前,呈山郡镇邪司原来的正使已经被调离,位置空缺,等回去了九成九就是让我顶上去。” “你们祝家可真他娘黑啊。” 祝百寿点点头,引为知音。 然后起身捡了块扁平的鹅卵石,在雪岭江上打起水漂。 陆缺也捞起块鹅卵石,跟祝百寿比谁打的水漂次数多。 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过了会儿。 祝百寿又道:“对了,我到京城时候,听跟家里熟识的礼部官员说,参合宫赐金封爵的事已经拟定,你斩敌一百三十七人,彰显大夏英武,定得三等侯爵,爵位名称应该就是三桥乡侯了,往后你就是陆侯爷了。” 陆缺对于朝廷侯爵一无所知,但听侯爷二字的份量就感觉举足轻重。 他道:“我感觉侯爷已经很大官的,我就宰了新济国几个拉胯修士而已,有那么功劳吗?” “爵位并非官职。” “哦,那还好。” “但是朝廷官员想封侯挺难的,就像你师姐的祖父雪朗雪大人,担任谏官多年,着述丰富,门生遍布临渠两州,但临卸任时候也不过被封了个亭侯,比你还第一级呢。” 陆缺感觉诚惶诚恐,“那这个侯爷扣我头上好像德不配位啊。” 祝百寿依旧像从前那么不会说话:“和豹卫营死难的将士相比,那何止是德不配位,简直是欺世盗名!” “呃……你妹的……当侯爷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吗?” “以后你家乡三桥镇就是你的采邑,采邑四千户,他们得向你缴税!另外朝廷及镇邪司为了表彰参合宫功绩,应该还会拨银给你修一座侯爷府。” ……… 第536章 本性难移 谈完赐金封爵的事,祝百寿沉默下来,扭头打量起陆缺。 时光荏苒,二十年来如一梦,但他还能想起锁龙镇厚重的风雪,走在风雪里目光闪避的少年。 陆缺从布衣草鞋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为采邑四千户的侯爷,其中当然沾着宗门势大力强的光,但斩敌数目,也是从刀剑浴血拼杀出来。 自己人相对而谈,祝百寿会说陆缺的侯爵来得很虚;如果别人敢置微词,那祝百寿也得跟那人说道说道了。 祝百寿打心眼儿里替陆缺高兴,无奈脑袋始终一根筋,待在镇邪司这么多年,精妙的夸人话也没有学会几句,愣了半晌,络腮胡揪了几遍,最终就崩出一句。 “小陆,干得漂亮!” 瞅着祝百寿质朴的模样,陆缺不由得扶额笑叹。 祝大哥要是没有随州祝家的关系,在层阶分明的镇邪司何以立足? 时代变了,他没有变。 但这样也挺好。 修仙界从来不缺心思七窍玲珑的人,陆缺周遭就不乏其数,一根筋的祝百寿反而更像宝藏了。 陆缺斜了斜祝百寿,见他的络腮胡逐年浓密,粗硬如铁线,伸手往自己的下巴上抹了一把,“怎么还留络腮胡?” “风格。” “老弟我拜入参合宫以后,身边儿师姐数量多,这两年也学会了怜香惜玉,就是说站在慕容姑娘的角度想,她不嫌扎吗?尤其是在你牛嚼牡丹的时候。” 祝百寿一愣,去你大爷的! 陆缺抱着手臂大笑,前仰后合,好半晌才停下来。 两人继续在江畔翻扁平的鹅卵石,边打水漂边瞎扯。 “祝大哥喝两杯不喝?我们参合宫的酒甘醇浓烈。” “按说二十多年没见,就是喝两缸也不嫌多,但现在不成,我得护送大夏使团,上面明令禁止路途中饮酒。” “使团在哪儿?” “现在正在豹卫营营地修整,明早启程渡江。” 陆缺略作停顿,“景台宗覆灭,黎宗主给新济修士留了二桃杀三士的阳谋,只怕现在新济修士正在相互攻伐,争夺景台宗最后一峰的归属,修仙界应该很乱,让你负责护送使团有些势单力孤了吧?” 祝百寿拍打身上光鲜官服,笑道:“你可真高看你哥。” “什么意思。” “我就是跟着去混功劳的,主管此次护送任务的是位穿紫绶袍的一品大仙尉,已经化神境。” “那蛮轻松的。” “雪姑娘呢?”祝百寿明显不想在出使异邦镀金的事多谈。 “现在应该在巡逻。” “说起来这回真得感谢参合宫为大夏平息边患,还又派你们驻守界河。” ……… 陆缺和祝百寿从江畔回到营地,进入木屋,在树桩截成的木凳子坐下来,陆缺倒了两杯山泉水,摆了一盘咸鱼干,一盘离宗时候身上带的干红枣。 “不在宗门,没什么好招待,祝大哥爱吃不吃。” 祝百寿拎了条咸鱼干塞进嘴里嚼,习惯性地把一条腿翘在桌上,左右环顾,这破地方还确实简陋,床看着都不在牢靠,也不知陆缺和雪初五晚上会不会把床晃散架?真让人担忧。 祝百寿也不怎么爱吃鱼,“还有别的吃的没有?馒头都成。” “别打馒头的主意,我从宗门出来时候就少了十几个,还准备留着过年吃!你要是要木元丹,我倒是可以去找师姐们买。” “谁缺丹药啊?馒头拿出来。” 陆缺不情不愿地取出两个馒头,一小罐柳离自酿的山菇酱。 祝百寿虽然贵胄出身,但品味和陆缺一样差劲儿,觉得馒头等物才有嚼头,把筷子扎在馒头上,在地上石台点起火,蹲下来烤馒头。 “别他娘给我木屋烧了!” “控火我很有把握,烧不了。”祝百寿索性席地而坐。 陆缺咧了咧嘴,随他去了。 祝百寿把馒头烤的外皮焦黄,沾着山菇酱大快朵颐,半点都没分给陆缺的意思,吃完后,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贪得无厌道:“你把这罐山菇酱和剩下的馒头都给我,我留着路上吃。” “别这么无耻!” “我可是随使团出使新济,听说新济国饮食都是清汤寡水配咸菜,二十多天呢,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陆缺捏了捏眉心,“行行行,给你,你有理。” ……也算吃过了一顿饭。 祝百寿起身舒展手臂,接着从怀里取出一块云纹黑牌,背面光洁平整,正面篆刻了古体的“镇杀箓”三字,这自然是当年在界山获得机缘。 祝百寿食指按着镇杀箓顶部,风轻云淡地问道:“需不需要什么术法秘籍?” 他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术法秘籍就是街边的大白菜,唾手可得。 陆缺摇头表示不用。 陆缺也清楚镇杀箓中有古代宗门“九洲湖”的完整道统,其中蕴含惊天动地,但是功法他有前世遗泽《断古心法》,仙武亦有前世绝学《憾星拳》,一体传承,最合适自身的修行路线,无需再觊觎其他功法。 更何况前世一人道统,恐怕也不弱于整个九州湖。 祝百寿道:“镇杀箓内部空间包含的东西比较多,我自己学不过来,交给别人也不放心,你就帮忙学点?就算你不愿意学,说不定有合适雪姑娘的功法。” “师姐天赋雷阳正体,正好与《九鼎积雷》相得益彰,没有再比这门功法更合适他了。” “唉……” “等等,我忽然想起来可以给我妹妹挑选两本好点的仙武绝学。” 祝百寿惊愕道:“小陆,你从哪儿来的妹妹?” “同乡妹妹,叫做吴婴,家里跟我家也算世交,她拜入了无虚海上的小宗门真元宗,没什么太多的功法仙武可选择,我得替她挑一本。” “吴婴姑娘品行如何?” “出淤泥而不染,身在修仙界依然能保持天真善良。” 祝百寿一拍大腿道:“那应该做我的妹妹才对!他娘的,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呈山郡当差遇到都是些货色,就连二十出头的青年都八百个心眼儿。” “回头介绍你们认识,但得先挑本好的仙武秘籍。” “没问题,我带你进镇杀符挑。” 陆缺视线斜向巴掌大点的镇杀符,心生疑惑道:“这件灵器里还别有洞天?” “应该叫洞天福地!” ……… 第537章 周木参天 祝百寿弹指叩击镇杀箓,黑色牌子翻转着飞到木屋中间,滋滋几声轻响,燃起华贵如金的火光,疾速向周围扩散。 当金色火光落定,木屋中间显现出一道古老石门。 一扇门隔着三千多年历史,纵无文字无纹饰,亦让人感觉沧桑厚重。 不过石门有形无实,就像贯穿两界空间的通道,祝百寿径直跨入石门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隔,仿佛一半身子融入其中。 “进来看看。” 祝百寿招呼了声,先行跨入石门。 陆缺跟着进去,一步一重天,脚步刚刚站稳,就感觉灼热气浪扑面,甚至要比真元宗的铁磨石矿场还要炎热。 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百道金色的火焰河流,似从虚空中延伸过来,倒流而上,注入了一尊恢宏的三足圆鼎之中,凝聚成巨大的火球,犹如骄阳。 火球洒落金色辉光,照亮镇杀箓内部空间。 一株高二百丈的巨树横亘其中,树干粗壮如山,伸出的枝桠托着一座座神虞王朝时代风格的楼宇。 其树如山,其楼如叶。 只是在漫长三千年时光里,巨树底端的楼宇已经显出衰败气象,就仿佛时过境迁的朱门大户,人去楼空,草木凄迷,仅留下原有的格局让人想象曾经的辉煌,徒作一声叹息。 陆缺震撼于眼前的恢宏景象,眼线从巨树底部往上打量,过了好半晌,才看到巨树顶端。 世上怎么会如此宏伟的树木? 参合宫藏书楼的典籍也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陆缺静立观察,心中触动,感觉这株巨树好像枯而未死,只是把生机收敛到了树心内部,正蛰伏沉睡,一旦遇到合适时机,就能够重新萌发,将枝叶探入云霄,荫蔽一方天地。 祝百寿用肩头撞了撞陆缺,“怎么样,开眼界吧?” “嗯。” “你的反应还成,慕容头回近来时候足愣了两刻,甚至以为这里就是上界。” 闻言,陆缺嘶的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狠盯着祝百寿。 当年远行七千里回乡,途中偶遇慕容青烈,假借祝百寿之名助其渡过难关,说起来只是机缘巧合,到后面陆缺把慕容青烈介绍了祝百寿,多半也是因为慕容青烈在世俗江湖里磨炼的精明强干,可以帮祝百寿弥补心计的不足。 但慕容青烈品性究竟如何,是否会因为进入修仙界萌生更大的野心,这些陆缺无从知晓。 镇杀箓何其贵重之物,怎么能轻易带她进来? 陆缺踹了祝百寿一脚。 祝百寿身体前倾:“踹我干啥?” “当年界山的几件机缘,以镇杀箓和十三斗斗武罐为最,都是难得的重宝,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把慕容青烈给带进来,色迷心窍了?还有别人知道吗。” “小陆啊,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多疑。” “财帛动人心!” 祝百寿咧嘴道:“我是耿直不是傻,谁信得过谁信不过还能得分出来,慕容真心对我好的,她也交待了,镇杀箓这件宝物委太过贵重,即便是你和宁归都得防着,你们都是疑心病太重。” “确定?” “你的秘密被雪姑娘勘破,你会对她产生怀疑吗?” 陆缺眯眼道:“我拜入宗门没多久,狼族大妖古陌古前辈就给了我、我师傅和师姐的详细资料,即使如此,我也观察了我师姐许久,几曾拿她性命作为威胁。” 祝百寿头皮发麻道:“这也太缺人情味儿了。” “后来我给她的修行资源,足够弥补这些猜忌;在修仙界必须懂得隐藏,你往后警惕性得高点。” “行行行。” 祝百寿和慕容青烈相处二十来年,祝家长辈也已应允婚事,基本就是两口子了,祝百寿岂能对糟糠之妻起疑?又拍了拍陆缺肩膀道:“放心,你祝大哥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一点长进。” 陆缺点点头,适可而止。 略微沉默了片刻。 陆缺把话题拉回到镇杀箓上,“这棵巨树是什么品种?” “周木。” “没听过。” 祝百寿得到镇杀箓二十多年,花了不少心思研究,但镇杀箓空间中包涵浩瀚,弄懂的东西不过十中之一,挠着宽阔的脑门想了想道:“根据镇杀箓中的书籍记载,周木应该是上界某座仙城的支柱,不是下界原有的灵木。” “上界之物?那九州湖从前应该有飞升的真仙。” “当然。” “古代宗门真是生猛。” 祝百寿指着似乎横贯天地的巨大“周木”道:“不过我现在也没弄懂周木究竟有什么神异,倒是慕容在周木下运功,进境就增长的非常快,她虽然入门晚,这些年在周木下练功道行就迅速赶了上来。” 陆缺捏着下巴笑道:“比你如何。” “可以说平分秋色。” “白天平分秋色,晚上平分春色?” “学了不少荤词儿啊你。” 陆缺摇头道:“没办法,青云浦里那帮老师姐基本都没有道侣,又不肯纡尊降贵找个小宗门的弟子凑合凑合,于是诸多女儿情思都寄托在了虎狼之词上,过过嘴瘾嘛,我就跟着掉了节操。” 祝百寿畅怀大笑,“那你还不赶紧解救她们。” “我又不是宁大哥。” “宁归现在都被孟姑娘看死了,多瞧其他姑娘两眼,肯定免不了一顿数落。” “哪个火焰河流是什么?” 祝百寿知无不言,“极阳真火,下界品轶最高的火焰,不过我现在的道行还吸收不了,至少得等到元婴。” 聊完这些。 祝百寿指着周木从下往上数的第十七根树枝,“这根树枝托起的楼宇,放得全是仙武秘籍,总共六百四十门,每门都有详细的注解和修行心得,咱们上去看看。” “走。” 两人纵身飞举,落到宽阔如街道的周木树枝上。 单这根树枝的直径都三丈多! 离近了,愈发觉得雄伟。 陆缺跟在祝百寿的后面,向着满是沧桑的古老楼阁走去,身上落满极阳真火撒下来的金辉,宛若处在夕阳下面。 楼阁前面悬一只铜鱼,六寸多长,栩栩如生,刷着鱼尾在空中游动。 祝百寿黯然道:“这尊铜鱼里本来还寄宿了一位九洲湖前辈的残魂,我头次来到镇杀箓的空间,和他说人妖两族大战早已经结束,九洲湖前辈已经悉数阵亡,他就投身到了极阳真火的火海里,魂飞魄散。” 三千多年时间过去,故人都已不在,何以贪生? 心情可以理解。 陆缺问道:“没传你点秘法?” “没有,但跟我说了一个天大的隐秘,足够轰动整个修仙界。” ……… 第538章 十难绝刀 铜鱼不知是什么宝物,寄宿其中的残魂已经灰飞烟灭,但依然摆动鱼尾,在半空游弋来回。 等铜鱼游到身前,祝百寿伸指点了下鱼鳞,“九洲湖前辈的残魂讲,三千前年人妖两族大战时,上界应该发生了更为惨烈的战争。” 陆缺心头一凛,示意祝百寿继续。 “上界仙城三千座,经历了那场战争已经所剩无几,真仙千不存一,所以让修士朝思暮想的上界现在很有可能是一副凄惨败落之相。此事我先前和宁归说过,不知怎的,宁归表现的出奇平静,就好像知道点什么似的。” “宁大哥怎么说?” “姓宁的一个人八百个心眼儿,所思所想更为周全,他说修仙界介凡夫、余尽春等老前辈早就有了渡劫飞升的实力,却始终滞留人间,多半不是因为眷恋红尘,而是对上界的情况有所洞悉,故而不愿飞升。” “这风声修仙界可一点没有。” “有可能那几位最顶尖的大佬刻意隐瞒了全天下,这话宁归说的。” 陆缺低头沉吟。 祝百寿口中说的上界战争,九成是和前世说的“那些存在”有关。 他现在还没有实力去查那些存在究竟是什么,不过随着修行渐深,逐渐看到了点皮毛,便默默记在心里。 一点点来吧。 祝百寿继续道:“攻伐上界的势力,或许是纪元劫灭后的残余,经历过纪元劫灭的狼祖白湛、可能知道详情。” 陆缺忽然出言不逊,笑道:“白湛,她知道个星星。” “别瞎说!” “现在的白湛,乃至人妖两族大战时候的狼族,都不是狏狼本尊。狏狼本尊在纪元劫灭时候已经化作了天狼星,本源不复,记忆丧失十之八九,几乎不记得纪元劫灭之前的事,这点她和我说过。” “原来如此。” 祝百寿按着楼阁的门板,又道,“按说纪元劫灭不管多强大的存在都要陨落,有始有终,才是天地周而复始之道,怎么会有势力超脱纪元劫灭,影响到下一纪元?” 陆缺咧嘴道:“我哪儿知道去?不过纪元劫灭这事我没怎么听过,你多讲讲。” “一纪元十二万九千六百年,而每一纪元末尾就会出现天地劫难,生机溃败,万物凋零,以为天地休养,称为纪元劫;每九个纪元则会经历天道崩毁的大劫,届时万族都会随天道走向覆灭,故称为纪元劫灭。” “我……就是说当时功伐上界的,是一群有可能活了百万年的老怪。” “那怎么不可能呢?” 他妈的! 陆缺心里咒骂了一句,不怪当年前世要被逼的散道入轮回。 这不欺负人嘛。 ……… 扯完危乎高哉的上界之战。 祝百寿没有太多波澜,大概是天塌下来也会有个高的先顶着,要完大家一起完的心态。 得过且过,无须杞人忧天。 陆缺此时也一样。 如果“那些存在”突然杀回人间,他这样的区区金丹境,只怕连打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就灰飞烟灭了,所以无须恐惧。 两人就当没这回事楼阁,推门进入。 微风吹入楼中,楼里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清脆如风铃。 但见从房顶垂下来许多细丝,每道丝线末端都拴着三寸长半寸宽的长条形玉简,随着微弱气流左右晃动。 “每片玉简里都包含一门仙武秘籍,以及相应的注解、修行心得。” 陆缺左右环顾,说道:“吴婴主修的是仙武,但功法属性近于水,祝大哥帮忙挑挑有哪门适合她的。” “小姑娘天赋悟性怎么样?” “比你高!” “用什么灵兵?” “也用刀。” 六百门仙武秘籍及心得,每一门都深奥玄妙,一人之智,几百年也学不完,祝百寿也可能囫囵吞枣地全翻阅一遍,好在他看过索引。 捋着络腮胡来回踱步,沉吟思量,然后猛然以拳击掌。 有了。 “有门《十难绝刀》适合吴婴的情况,并且能从筑基用到化神后期,不过需要材质精良的灵器才能相得益彰。” 陆缺道:“没有更好的?” 祝百寿被这句话问得直瞪眼,能用到化神后期的仙武秘籍还不知足? 怎么不上天。 “化神后期,每个大几百她能到得了?再说《十难绝刀》已经算是适合她练习的最优选择。” “你好人做到底,再送吴婴一柄好刀,让她也跟你喊声哥。” 祝百寿仿佛在陆缺脸上,看见宁归的无耻模样,敲骨吸髓,贪得无厌,叫声哥,就能换本化神层面的仙武秘籍、一柄材质绝佳的刀,什么哥能这么值钱? 祝百寿拉着脸道:“你说的真轻巧。” “祝大哥怎么变得抠抠搜搜了?” “不是我舍不得,实在是现在我还打不开存放灵兵的楼阁,镇杀箓内部空间是逐步掌控的,并非我进来了,其中储存立时就能获得。” 陆缺笑道:“要不这样。” “怎样?” “你先把《十难绝刀》给我,然后给打个欠条,写上元平十四年九月初三,欠真元宗吴婴绝品灵刀一柄,两年内必还,结尾再发个毒誓。” “我就在你这儿吃俩馒头……” “要不你吐出来?” 祝百寿抬肘砸在陆缺肩膀上,哭笑不得道:“要不我退出你跟宁归的团伙吧,你们他娘的吸人血。” 陆缺退开两步,“晚了晚了。” 两人相视大笑。 许久后。 祝百寿哎了一声,唏嘘道:“老实说从回随州到进入镇邪司赴任,我好久都没有笑这么乐呵了。” 陆缺点头赞同:“年纪越长事越多,还得为别人操心,怎么乐的起来?” 祝百寿手掌翻动,把包含《十难绝刀》的玉简摄过来交给陆缺,说道:“我今天过来时候听别人谈起你都称陆师叔,应该是现在也负责点拨宗门后辈。” “在宗门里面也就是喂喂招,但这次出来驻守界河,要管的事就多点。” “一样!自从我升了呈山郡仙尉副使,什么事情都得管着。” 两人聊着离开了镇杀箓内部空间,刚到外面,就感觉异常的灵力波动袭来。 陆缺快速出门,就见雪初五飞临雪岭江上,在万顷波涛上翩若惊鸿,追击前面以葫芦作为飞行灵器的修士。 ……… 第539章 负手江上 雪岭江上,依依烟里。 一名胖修士头戴黑笠身着黑袍,单脚踩着大如水缸的朱红葫芦,轻灵地飞渡折转,似瞬间挪移,似缩地成寸,身影来回之间留下八九道纷乱残相。 胖修士的衣饰装扮俨然新济风格,看起来如同丧葬服。 家里没死人,通常不会这么穿。 主打一个晦气。 但不得不说这胖修士身法轻灵迅捷,雪初五在后面全速追击,紫色发绳都被风拉的笔直,也始终被拉在后面十几丈。 同时丰滢还悬停另一面围堵。 素腕上衔龙镯飞旋,化为盈盈幽蓝的水龙,蓄势待发。 胖修士疾速向丰滢的方向飞去,距离不足七丈时,陡然调转朱红葫芦,斜着扎进雪岭江的波涛之中。 水花四溅。 雪初五和丰滢都扑了个空,警惕地盯着江面。 几息后。 胖修士又从二十丈外浮出来,在朱红葫芦上金鸡独立,挤眉弄眼。 “大夏的修士以多欺少,还拿我没有办法么,可真是笑死人了。” 陆缺和祝百寿赶到江畔,青云浦营地的人都提前到了。 钟素双手叉腰在沙滩上快步转来转去,好像先别人一步受到了新济修士愚弄,气的胸口浮动,脸颊红涨。 听见新济修士嘲讽,渐得南宫月漓真传的钟素,先问候了该修士的父母、曾祖、高祖及远祖,然后喷着唾沫星子道:“我去你妈的!孙子,你他妈但凡是个爷们儿,就堂堂正正跟你姑奶奶正面单挑,姑奶奶让你一只手!” 新济修士的肥脸上挤出讥讽,“没教养的疯婆子,自己速度太慢,还怪别人跑得太快。” 钟素大喝:“孬种!” “嘿嘿嘿。” 这名新济修士已经筑基圆满的道行,但新济的功法基本都是盗窃大夏,又学的似是而非,捉对厮杀也就和钟素三七开,死的概率非常大。 所以没有单挑勇气。 只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这名新济修士的飞行速度异常快,远远超过同阶,在营地外围骚扰了几圈,没人捉的到他。 即便根基最扎实的云蔷和黄蝉,也拿这新济修士束手无策。 需知道行相差不算太多的情况下,倘若对方一门心思都在跑路,想制住非常之难。 堂堂大夏五大宗门之一参合宫的弟子,也羞于以几倍的力量围捕他,这让对面的新济乡民看见太丢人了,所以丰滢下令只准同时出面两人围捕。 种种原因,就让这名新济修士有了犯贱的勇气。 此举也正合该国的风气习性。 我打不过你,我恶心你! 肥硕的新济修士看见这群年轻的参合宫弟子拿他没办法,越发地得意,嘴裂如崩口石榴,露着一口焦黄凌乱的牙齿,哈哈大笑起来。 “都没本事捉到我是吗?那我可就要走了,明天再来。” “哎!”陆缺走到众人之前,冲新济修士喊了一声。 雪初五和丰滢看见陆缺露面,当即从雪岭江上飞落到江畔。 新济修士斜着眼打量陆缺,还特意驾驭朱红葫芦往岸边靠了靠,“喊我是吗?你也只有筑基道行,想抓我差的远了。” “来你祖宗这儿献宝,真有意思。” “让你们参合宫的金丹来!”新济修士嘴咧的更开,笑得别提多开心,嘴里那股咸菜味儿都要隔江吹过来。 陆缺低头而笑。 下一瞬。 啪的一声脆响响起,陆缺已经站在朱红葫芦末端,身披模糊白光,足踏空间乱流,把大耳刮子甩在了新济修士脸上。 力道适中,耳光清脆。 陆缺笑看新济修士,“你速度很快?” 新济修士脑袋嗡嗡作响,愣着陆缺身上逐渐消散的白光,不知为何物,惊恐地往后半步,悚然道:“作弊!你作弊!” “再给你一次逃跑机会,跑。” “作弊——” 陆缺眯起眼睛,没看见做什么动作,似乎只是衣袖随江风荡起,新济修士就又挨了一巴掌。 第一巴掌礼尚往来,第二巴掌就是真情实感了。 掌力所到,嘎巴一声,新济修士的后槽牙脱落,下颚骨崩碎,整张脸都出现严重的歪曲倾斜。 陆缺重复道:“跑,能跑到雪岭江对岸饶了你。” 新济修士正如钟素所骂,确实孬种,被甩了两巴掌,居然哭起来。 明明一大把的年纪了,却落下两行带血的鼻涕两行泪。 “陆师叔让你跑,没听见?”河畔上薛昂率先喊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青云浦咸字辈师侄都开始跟着呐喊。 “刚才那么了不起,你倒是跑啊。” “孬种腿软了是不是?” “怎么在陆师叔的面前,就从活狗变死狗了,刚刚那股得瑟劲儿呢?你再得瑟个给我们瞧瞧。” 见过陆缺参加堂口大战的师侄们,都对他崇拜之极,仿佛他出现了,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激荡着热情灼灼如火。 师兄师姐没有师侄们那么心潮澎湃,但看着陆缺背影,也觉得非常踏实。 简单两个字。 稳了! 这种情况让祝百寿吃惊不已,要知道参合宫蔚为大观,弟子之中俊杰倍出,如雪初五、丰滢等都是卓然天骄,而她们却也如此地推崇陆缺。 小陆成天骄里的天骄了? “雪姑娘,小陆就这么有信心吗?那个新济修士的速度可确实非常出众。” 雪初五注视陆缺背影,眼眸里掠过一丝明亮涟漪,柔声笑道:“祝大哥还不了解我师弟的性格,以他的谨慎,没有绝对把握击杀这名新济修士,他就绝不会让他跑,师弟想要杀谁,还从来没有能跑得了的!” 祝百寿心里嘀咕,小陆这恐怕是给雪姑娘灌迷魂汤了。 一眼所往,再无余物。 祝百寿再次把视线转到雪岭江。 那名新济修士在挨了两巴掌以后,明显老实多了,哆哆嗦嗦地看着陆缺,头也不敢完全抬起来,更后悔今天跑到青云浦营地滋扰。 命也不知是否能保住…… 新济修士下颔骨被打碎,无法开口说话,便以灵念传音道:“你、你不作弊,绝不可能赶得上我的速度!你们大夏是大国上邦,仁义礼智信,你要是真有本领,就别使你作弊的手段,堂堂正正用术法较量。” 没道德的玩意儿通常习惯道德绑架。 陆缺不以为意,“杀你这种货色,再用影闪也多余了。” “好,一言为定!” ……… 第540章 斩敌江畔 陆缺足尖轻点,飞身退出六丈,翩然站在水波之上。 灵力波动,拘于方寸,只在脚下荡开一圈圈有韵律的微弱涟漪。 宛若一叶在水。 新济修士眺望江畔,参合宫其他弟子站在岸上作壁上观,没有出手意思,好像对于面前的陆缺抱有绝对信心。 “这人真有这么大本领?”新济修士心里犯着嘀咕,贼兮兮的目光斜向陆缺脚下。 以灵力波动的强弱判断,筑基后期的道行无疑。 新济修士快速分析此时局势,见陆缺两手空空,并没有掐诀酝酿灵力,心里踏实了不少,暗想大夏修士固然修为醇厚,不可力敌,但他身法上侵淫已久,练就了一身逃跑和求饶的好本领,依仗速度优势,应该可以溜之大吉。 他手指掐起法诀,“你说过不使能突然挪移的空间神通。” 陆缺道:“给你三息时间跑,一。” 一字落定。 新济修士法诀结成,灵力扩散,在波涛中起起伏伏的朱红葫芦受到催动,立即弹了起来。 哗! 白浪滔天,一道水墙被朱红葫芦带起。 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同时新济修士指诀如幻影变化,身形晃动,分散出七道分身幻象,并且每道分身都带着相同的灵力涟漪,难辨真假。 时间在这里似乎凝滞。 江畔的参合宫弟子紧张看着这幕,屏气凝神,心里同时默数了个“二”,这已经是第二息。 眼见新济修士的七道分身瞬间飞出了半里多远,即将接近新济国土,不由担忧陆缺能否适时地将之击杀,这可只剩下一息的时间。 第二息! 陆缺金丹运转,通仙九窍吞吐,吸之为阳,呼之为阴。 大周天经行,灵力奔腾呼啸。 宽大衣袖翻飞,青色道罡脱袖而出,宛若从波涛中探出身形的蛟龙,势镇江河,呼啸着穿破水墙,带起一道大浪,直逼新济修士七道分身。 云烟低垂,江水如立。 磅礴的威压下新济修士的六道幻象分身瞬间消散,只留下了本体。 陆缺根本没心思分辨新济修士的分身谁真谁假,三品仙武道罡有“破妄”效用,以力破法,悉数将之碾碎即可。 ……花里胡哨。 但见青色仙武道罡在大浪潮头,凝聚成了骇然拳印,砸在新济修士身上。 砰!灵力屏障分崩离析,新济修士后背遭受前所未有的强横攻击,只觉得灵力从四肢百骸碾压而过,骨骼崩碎,经络摧残,三千命火如风中残烛尽数熄灭。 他猛喷出一口血,身体向新济国土疾射过去,砸在雪岭江另一边儿。 江畔轰然炸裂塌陷,泥沙四溅,留下直径十几丈的大坑。 新济修士倒在大坑中央,肥硕身躯软烂如泥,七窍开始汩汩流血,很快在侧脸下汇聚成血泊。 已经断了气儿。 而那只灵器朱红葫芦,也崩裂开一道道裂隙。 三。 参合宫弟子念出了最后的数字。 站在河对岸想看热闹的新济乡民,个个伸长了脖颈往坑里瞧,好半晌没见动静,估摸本国修士的确是死了,吓得尖叫起来,如丧考妣。 陆缺一人立于江心,冷眼视之。 江风垂荡着他的衣袍,翻飞猎猎,就像插在大夏界河一面大旗。 越境者死! 无声胜有声。 咸字辈的师侄目光汇聚在陆缺背影上,眼眸渐渐灼热,雷动般欢呼起来。 被一个新济修士就搅乱了营地,难免士气消沉,但陆缺出手便扭转乾坤,以绝对优势碾死了新济修士,无疑让他们看得心潮澎湃。 师侄们震撼于陆缺的果决强势,同辈则感触更深。 丰滢轻轻摩挲腕上衔龙镯,心绪起伏,她和陆缺曾有过两次交手,霜降大比上各为堂口荣誉而战,大约还是势均力敌;第二次陆缺大闹青云浦堂口,两招就见分晓,到了如今,似乎连一招都难以抗衡。 宗门长辈评价陆缺,总是老生常谈的资质平庸四字。 南宫月漓这么说,暗堂副堂主付无痕也这么说。 但当真资质平庸,修行速度越往后就应该越慢,被同辈翘楚彻底拉开距离,陆缺却把他们给拉到后面。 这是资质平庸? 真扯。 站在参合宫弟子之间的祝百寿,猛然击掌喝彩,“好——” 祝大哥心思光明如昼,甚至都不会去琢磨陆缺为什么表现出来的是筑基后期,实力却强悍至此。 他所想只是自己兄弟斩杀了新济修士,保证边境不被滋扰,该当被同门敬仰。 小陆英雄无敌啊! 这些人里面最平静的还要数雪初五,雪师姐在陆缺身上见过太多惊艳,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雪初五拎着一根藤蔓编织的绳子飞落到陆缺身旁,“师弟,咱们去给新济修士立个警示。” “嗯。” 两人越过雪岭江,到了对岸,用藤蔓栓住肥硕新济修士的尸体,悬挂在一株经过此处都能看到的老树上。 杀人而悬尸。 雪师姐站在陆缺身旁,很理所当然的狐假虎威,扫视围观的新济乡民,“告诉你们边境的新济修士,胆敢犯边杀无赦,反正有的歪脖子树挂他们的尸体。” 一片沉默,无人吱声。 随后回到了青云浦营地。 祝百寿捋着络腮胡打量雪初五,他之前是见过雪初五的,印象里雪初五是端庄的大家闺秀,冰雪玲珑,知书达礼,没想到竟然能想出来悬尸警告的手段,就对此甚为惊讶。 “祝大哥看什么?” “没什么。” 祝百寿当即收回目光,向陆缺勾了勾手,“小陆,来来来。” 两人勾肩搭背走到远处。 祝百寿压低声音道:“雪姑娘的手段还挺狠的啊。” “不就是挂具死尸,这有什么?当年我在落日神宫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敢杀人,真打起来也是敢搏命的。” “原来如此。” “马帮出身的慕容青烈,打小就在江湖腥风血雨里混迹,只怕比我师姐更狠。” 祝百寿点点头,“可不是嘛!在呈山郡对付不服约束的修行势力,只要让她带人出面,通常都是鸡犬不留。” “乱世当用重典,混乱区域也该如此。” “别老拽书里的词儿,这些年我没有读过闲书。” “以前读过?” 祝百寿大笑道:“也没有。” 陆缺呵呵了两声,把从新济修士身上搜出来的咫尺空间塞给祝百寿:“这玩意儿能让祝大哥领一小功吧?拿去。” “别老是给我塞功劳。” “我又不当官。” ……… 第541章 晚生后辈 青云浦营地受到新济修士骚扰,暂时在豹卫营休整的使团,不知是否也受到骚扰。 但不管怎样,祝百寿都得回去,他从来不懈怠公务。 恪尽职守,不可理喻! 其实使团有化神境的紫绶袍仙尉护卫,哪儿轮得到祝百寿出手。 陆缺送了祝百寿十里,回到营地,前脚进入木屋,丰滢就跟了进来。 “丰师姐有事?” 丰滢压着眉睫道:“那名身材肥硕的修士虽然死了,但只怕还有其他新济修士过来骚扰营地,我认为应该增设夜里的岗哨,以防他们突然袭击,师弟觉得呢?” “宗门灭了新济第一宗门景台宗,消息应该已经传遍新济疆域,边境的新济修士不至于削尖了脑袋给景台宗陪葬吧?宗门余威仍在。” “师弟还是不了解新济民风。” “有什么特别之处?” 丰滢面色诚恳道:“特别贱。” 陆缺首次听到丰滢骂人,感觉很出乎预料,扬眉一笑,“丰师姐也会爆粗口,不愧是南宫掌事看好的人。” 在素质方面,青云浦堂口正经弟子还是羞于和南宫月漓并列的。 丰滢白了陆缺一眼,辩白道:“我可没有骂人的意思,所讲都是事实,新济国本来就像个骄狂的忤逆子,打不禁打,但是不打又会忤逆祖宗,而且见不得别人的好。” 如此一说,陆缺就对新济的德性有了大概的了解。 “就是外强中干,又爱玩命作死?” “对。” “那就按照丰师姐的意思办。” 丰滢在粗糙简陋的木床坐下来,托着白皙如瓷的腮边,薄嗔道:“师弟,你是能不操心就不操心啊。” 陆缺摊手表示冤枉。 以针对个人的心机城府而言,陆缺绰绰有余,但确实没做过管理别人的事,难免思虑不周。 “我的头脑真没丰师姐好使。” “别自诩胸大无脑。” ……… 丰滢安排了轮值岗哨,夜间值守,陆缺首当其冲值守第一晚。 与之搭班的是师侄薛昂,这些参合宫的弟子,将来肯定也会远游磨砺,让他们提前积攒点经验大有裨益。 子时以后。 陆缺带着薛昂来到营地两里外的雪岭江江畔。 夜空晴朗,月如银钩,天上的星河倒映在地上的河流里。 千里清光与静谧。 不过深秋的临州已经非常冷,从江面吹来的风带着雪岭山林万年的冰雪寒气,凝成了一抹抹白烟。 浓眉大眼的薛昂环顾夜景,惋惜怎么没有师姐师妹到河边儿沐浴的,那样多少也能瞻仰一番春色!要知道薛昂刚二十三岁,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对于男欢女爱有着浓郁的憧憬。 无奈在宗门里没机会,出了宗门依然没机会。 唉。 薛昂仰面躺着江畔叹息。 陆缺抱臂站在旁边,凝眸扫了扫雪岭江对岸。 新济国民风一言难尽,流毒无穷,但是老百姓总算没蠢到家,清楚雪岭江对岸的大夏更加富庶繁华,有着更多的贸易机会,因此河对岸坐落了许多村子。 那些村子还有亮着灯烛的人家。 光芒模模糊糊,宛若萤虫。 陆缺感觉像是小时候宵禁以后,扒着门缝看锁龙镇东面的情形,念头一闪而过,摇头笑了笑。 “陆师叔,你说晚上会不会有新济修士过来偷袭?”薛昂对陆缺又敬又畏,问的很小心翼翼。 “不知道。” “嗯……” 陆缺瞥了眼薛昂,“想说什么就说。” 薛昂皱着眉头酝酿措辞,生怕不小心说错了话,好半晌才道:“我也想和陆师叔一样厉害,有没有办法可以实现?” “咱们参合宫能者如云,我这点本事还微不足道,也并不值得你学习。” “可师姐师妹和女师叔都觉得陆师叔厉害。” 陆缺明白了,薛昂这小子是想出风头,赢得异性同门的青睐,青春蓬勃的年纪,倒也无可厚非。 陆缺笑道:“你是想出名啊。” 被点破了心思,薛昂不好意思起来,揉了揉鼻子道:“也有点。” “呵呵呵。” “但也不多。” “想要出名想要出人头地不是坏事,不过得一点点积攒,先勤恳修行,等下回霜降大比时候拿个好名次,堂口里的长老都会关注霜降大比,若是被他们相中了,你的师姐师妹们自然会高看你。” 薛昂揉着鼻子,聊作遐想,继而就有些出神。 陆缺仍望着雪岭江对岸。 过了会儿。 薛昂突然回神道:“陆师叔,拿霜降大比的状元难不难?” “废话,当然难了。” “啊!” 陆缺感觉薛昂这师侄憨憨的,蛮有趣,抬指弹了下他的脑门,笑道:“我参加霜降大比那届是丰滢丰师姐夺得魁首,后一届就是五枫亭的闫红绡,你自己想想,他们哪个不是天资、悟性、勤奋都点满了的。” 薛昂一拍胸膛道:“陆师叔看我满没满。” “都快溢出来了。” “真的?” “你就当是真的。” 这话让薛昂心里大为舒坦,嘿嘿地笑了笑,“陆师叔,我和你商量个事。” 陆缺随和笑道:“咱们现在搭班,有事可不就得商量来着。” “不敢不敢。” “什么事?” “我是在想假如有新济修士趁夜骚扰,如果道行不怎么高,陆师叔就把他留给我来解决,杀鸡焉用牛刀对不对?” 陆缺乐道:“你是想要斩敌扬名。” “啊,嘿嘿。” “有合适的对手会留给你。” 薛昂猛然弹起来,兴奋道:“多谢陆师叔,今晚敢有新济修士犯境,只要是筑基初期及以下的,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就杀一双。” 陆缺道:“筑基初期以上的也留给你。” “不敢不敢,那可不敢。” “你还挺精的。” “嘿嘿。” 夜色越来越深,雾气大了,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住江面,周遭都变得白茫茫的。 陆缺又往雪岭江对岸眺望过去,视线只能延伸二百丈,看不到江对岸什么情况,不过目力不及,灵识却不受影响,仔细了扫掠过去,江外十里平安无事。 陆缺继续跟薛昂闲聊,并在修行上给予建议。 时间渐渐到了丑时。 雾气越发浓郁。 这时就见浓郁的雾气里亮起一团团犹如灯笼的火光,很像幽冥的引魂灯笼。 陆缺站起了身,“有情况!” ……… 第542章 一人托天 雾里的光芒从光点变成光团,数目成倍激增,转瞬覆盖住雪岭江上空。 红光煊赫,火球不可计量。 一种恐怖力量伴随降临。 薛昂的眼眸被映照成了红色,身体僵直不动,穴窍玄关中燃起的六十团命火尽皆黯淡。 在薛昂的眼眸中,整片天穹都燃烧起来,雾气俄而溃散,夜空由蓝转红。 只是越压越低,仿佛要把大地也焚为灰烬。 天地之间唯火海。 倾九霄绽红莲。 一道道火光盘结如巨龙,张扬肆虐地闯入人间。 道行还是筑基初期的薛昂,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刚才还意欲扬名立万的心气,立马偃旗息鼓了。 这是什么道行的修士,趁夜偷袭,就倾泻下如此恢宏的术法? 薛昂认为至少得是金丹,心里打起了密集鼓点,脸色煞白,但总是有几分大宗门弟子的气骨,见陆缺凛然不动,也勉强站直了身躯。 死便死,至少不能太怂。 陆缺沉声道:“回营地通知同门!” 新济国景台宗覆灭,其国修士却不吸取教训,依然在边境线张牙舞爪。 这点委实出乎预料。 小国无信,辗转反复,真配得上一个贱字。 薛昂疾速转身回营,江畔就剩下陆缺一人,就连影子都被冲天火光虚化。 但时间是丑时初,青云浦营地的同门都在沉睡之中,没有任何防备,所以陆缺必须孤身挡下漫天火海。 这是双肩必须担的责任。 为后辈,也为同辈。 于是。 陆缺往上冲向火海,孤独而往,眸凝净彻之光,面生毅然之色。 金丹运转,通仙九窍吞吐,灵力幻花而开,又如能劈开火海的十里长刀。 对面不知何人,但从术法气势而言,道行应该高了陆缺一小阶,或者是金丹初期的极致。 ……越阶对战。 陆缺对此并不陌生,甚至在斩杀玉云栈后就期待已久。 那么,战! 陆缺放开境界禁制,全力挥拳,上举之势如拔起山河。 仙武道罡在半空汇聚,拳峰嵯峨,拳印巍然如山,如携地势而撞天穹;拳风如滔滔河流,先行卷向漫天火海。 以雪岭江江心中心为界限,拳风与火海呼啸争鸣。 对撞一线。 陆缺连续挥拳,从《撼星拳》第八势起到,第十六势“吹落星雨”而终。 连续九拳横贯于天中,拳风四面扩散,竟将万顷火海托升上去了一丈半。 那情形,仿若一人托天! 只是被吹走的浓雾全部都聚集到了江畔西面,茫茫白色,厚重如帘,隔绝了参合宫其他弟子的视线,故而没人得见陆缺此时的惊艳之举。 一拳击杀新济筑基才到哪儿,拳风托起这片火海才陆缺的真正实力。 而巍然如山的拳印已经撞入火海,狂暴气息扩散,轰,厚重磅礴的火海上出现巨大的空洞,重新露出静谧天空。 紧接着,拳印威力接连爆发。 火海像一张红色的纸,不断被贯穿出孔洞,孔洞相互勾连,把纸张粉碎成纸屑。 很快,火海消散。 残余的火苗带着热浪纷纷从陆缺的眼前坠落,在雪岭江上空下起一阵火雨。 术法凝聚的火焰,遇水不熄,坠入雪岭江以后,还在波涛上持续燃烧,宛如万千河灯。 而天地寂静。 陆缺凌立于半空之中,视线刺向雪岭江对岸。 对岸地势连绵起伏,树木丛生,浸入夜色黑暗,显得寂静无比,似乎没有人。 “新济修士都这么猥琐么?境界高了一小阶,连面都不够露。” 陆缺谨慎地靠近雪岭江对岸,同时发散灵识沿河扫掠,他的攻击可以延伸十里,料想对面修士绝不会高出太多,那么应该还在河岸附近。 灵识扫掠,纤毫洞若观火。 两息后。 触及到一株合抱不拢的老树,忽然感觉到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 陆缺毫不犹豫挥拳而出,仙武道罡奔涌倾泻,对面新济修士刚才已见识了陆缺的实力,不敢掉以轻心,从树后暴起,横剑凝成剑气屏障抵挡拳印。 顷刻间雷霆之声大作。 江岸巨震,波涛倒灌入新济国土。 对面新济修士挡下了陆缺一拳,御剑而起,但见身着宽大黑袍,背影高瘦,头顶带着帽沿极大的黑笠。 此人名为崔光世,金丹境初期已满的道行,本也是景台宗弟子。 说起来很巧。 陆缺在景台宗宰的那位使“堕生镜阵”的崔姓修士,还是崔光世的弟弟。 但当时崔光世远在无虚海上寻找祭炼飞剑的材料,没赶上送死,回来后,炼器材料齐了,宗门没了…… 更无奈的是新济各方修行势力还在争夺景台宗的最后一峰,打得不可开交。 崔光世比这些人聪明点,感觉短时间内也无法决出谁能掌控景台宗最后一峰,就准备先等等看,因此没有参战,他想的是先杀几个参合宫的修士,夺取参合宫弟子的宗门令牌。 杀的到底是参合宫哪位不重要,道行高低也不重要。 关键就在于夺取几枚参合宫的弟子令牌。 此物摆到新济修仙界,崔光世就可以吹嘘独入大夏参合宫,斩杀长老无数,以此来抬高自己身价。 即便掌控不了景台宗最后一峰,也能混到不错地位。 反正新济国强于意淫,善于编撰伪史,只要关起了门自己人使劲地吹,哪怕杀几个参合宫的炼气弟子,到最后也能传为斩杀了黎鸢和巫魏,后辈修士肯定为奉崔光世为盖世大能的。 但崔光世万万没有想到。 参合宫放在两国界河,暂时帮着豹卫营守护边境的修士都会这么强。 不是说全是弟子堂的筑基吗? 崔光世爱惜羽翼,平生嗜好也是恃强凌弱,不愿意和陆缺厮杀搏命,御剑而起便欲遁逃。 都是金丹,那还打什么…… 万一翻车了呢? 陆缺不打算留崔光世性命,这新济修士见到了自身道行,必须得死,他一步跨出,施展“影闪”逼近崔光世,脱离空间乱流,立即挥拳而出。 “你怎么?”感受到背后的恐怖威压,崔光世立即凝聚灵力护持于后。 砰! 崔光世身形前冲了数百丈,但到底是逼近金丹中期的修士,还不至于重伤死命。 陆缺追入新济国境。 “陆师弟!” “师弟!” 河对岸响起青云浦师兄弟的声音,以及雪初五的呼喊。 陆缺背对众人,“我有绝对的把握在天亮之前活着回来,各位同门不必担心。” ……… 第543章 云海落雪 景台宗虽灭,新济修仙势力只是三去其一,仍有元婴与化神修士。 倘若不管不顾地深入新济腹地,八成会遭遇到金丹境以上的修士,那就等于是送死了。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陆缺见崔光世被拳印轰飞后,毫无恋战之意,只顾驾驭飞剑遁逃,再次施展影闪逼近。 月牙形的模糊白光于半空亮起。 空间扭曲,缩为咫尺。 万相如七彩河流流过眼前,凝成墨线空间乱流张扬摇曳。 转瞬。 陆缺以承受空间乱流的重压,追击到了崔光世的背后,几乎触及到崔光世翻动的黑袍。 近在方寸,一切清晰无比。 陆缺杀心炽烈,犹如面对在眼前飞舞许久的苍蝇,意图将之拍死碾碎,毫不犹豫地挥出第二拳。 但金丹修士对于危险来临的直觉已非常敏锐。 在逃命上得天独厚的新济人,这点还更胜他国修士。 崔光世先一步嗅到危险,催到飞剑辗转之上,飞入更高的云霄,恰到好处地躲过了陆缺这拳。 飞剑拖着光痕,一声尖锐剑鸣,疾速穿云向东。 眨眼五六里。 尖锐的剑鸣都被拉在后面,扩散出一圈圈音波涟漪。 陆缺拳势扑空,身形略微凝滞,慢了小半拍,立即运转金丹丹息,流经五脏,在中枢十六处穴窍玄关衍生一道气息,催动血影遁飞遁之法疾追过去。 云海留下一抹微红影子,瞬间被甩到了后面。 迎面的风吹成劲烈罡风,沉重如洪荒猛兽的低吼。 陆缺自身飞行速度已经远超过驾驭涉水飞舟时的极限,无奈新济修士在犯贱之后、脚底抹油的本事强得离谱,一时间似乎追不上。 中间始终隔着大约五里远。 连续两次施展影闪收效甚微,陆缺不打算再以影闪追击。 毕竟这也是保命的手段,一天仅能施展九次,得留几次以备不时之需。 御剑逃遁的崔光世全力催动金丹运转,灵力注入飞剑,使剑韵破开罡风,疾速穿过云海。 崔光世非常纳闷儿。 身后的大夏修士金丹运转还不算娴熟,可散发出的灵力涟漪却精纯无比,仿佛经过几百年锤炼,通透明净,无杂无垢。 如此精纯的灵力凝成仙武,规模或许不大,但必能摧枯拉朽。 这种情况绝不能单打独斗! 新济国的明白人不多,但出身于贵族的崔光世绝对算一个,知晓新济的道藏典籍祖源都在大夏,迭代远不如大夏快,两国同阶修士抵死而战的话,新济这边肯定报销,故而战斗意志极弱。 不过…… 单打独斗不行,那就群起攻之。 景台宗的余孽不唯崔光世一人,他还有两名刚入金丹的师兄,十来个筑基级别的弟子躲过了宗门大战。 这些人现在就盘踞在四百里之外的善窃山。 崔光世盘算的把陆缺引到善窃山,围而杀之。 他已经清楚陆缺有金丹道行,击杀一个大夏金丹能获取多少修行资源不说,单是这种战绩就能让他倍感殊荣,可是宣称是击杀大夏化神境修士啊! 反正新济人都会信。 两人各自盘算。 陆缺想杀崔光世灭口,崔光世想要陆缺的项上人头扬名建功。 ……… 疾速的追击之中。 陆缺以灵识触动项上平安牌,心印灵识契合咫尺空间的烙印,相互共鸣。 白玉葫芦状的万鳞白玉甲飞了出来,在半空解构成一道白色鳞片的河流,追随陆缺行迹,悬绕其身,化成甲衣的真实形态。 哗哗啦啦的一阵玉片磕碰之声。 涟漪流光,瑞气浮动。 陆缺身上青衫转白,如雪不染,如月孤寒,飘然于云霓。 有了这件来自古代宗门落日神宫的防御灵衣护持,罡风乱流霎时温和,掀不起衣角半寸。 尽天下之风,不加我身! 紧接着。 断夜刀匣飞出咫尺空间,自然而然落在陆缺掌上,被背在身后。 欲饮金丹血的断夜欢悦争鸣,扩散开浓郁的凶厉之气。 如凶兽露出獠牙,蓄势待发。 陆缺最后才取出罗刹鬼面面具戴在了脸面,如玉公子,神作修罗,此时他倒不是想要用罗刹鬼面面具隐匿身材,只是此物经南宫月漓祭炼,添加了月环银等珍贵材料,能够阻挡一定的灵识攻击。 以身犯险或许不该,但既然已经做了,那还是得把能准备的东西准备上。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毕竟崔光世道行还要比“赤渊狐亭”的玉云栈更高。 做完这些。 陆缺眼眸闪过一抹红光,灼灼如火,同时手上指诀变幻了几次。 五脏之气蒸腾,血流加剧,浑厚的血气激荡中枢十六处穴窍玄关,如业火红莲盛放。 一道火线直入丹田。 极境混元金丹随之绽放光明,直通于眉心神轮,照见无数迅捷身影变幻。 这正是血影遁的燃血提升之法! 陆缺的身影与脑海中身影重叠,披白衣而驾红光,速度顿时提升了两倍,很快拉近了与崔光世的距离。 “骚扰了大夏边境,我宗门营地,还想活着跑么?” 云海之上。 陆缺举臂而起,断夜感应其气机杀意,同时脱匣而出,准确无误地落在他手上。 一挥白云断,刀气如江流。 仙武道罡就像青色的雨点洒落云霄,但在崔光世回眸间,已经暴涨成十七道青色刀芒长河。 旧年风雪! 一隅孤寂,十七年饮冰寒,这式最初悟的仙武刀法,在陆缺进入金丹境以后,又有了全新的衍化,湛湛其神,耿耿其骨。 云海之上有雪落,落在天上。 流风向西北。 十七道青色刀芒直扑崔光世而去,呼啸起雷霆。 崔光世悚然一惊,仓惶地丢出一枚铜铃,口中法诀念动,铜铃暴涨成篆刻满文字的巨大铜钟,嗡的响起沉重钟声,便旋动了起来。 青色刀芒延伸到铜钟两侧,顿时就被卷入其中。 伴随着铜钟旋转,被瓦解成了灵力,从铜口流散而出。 嗡! 铜着响了一声,刀芒就被瓦解了一道,散于无形。 连续十几声响后,几乎瓦解这式旧年风雪。 陆缺向后望去,铜钟后面的崔光世安然无恙,没有遭受任何损伤。 ………… 第544章 善窃山内 云气被铜钟的旋转之势卷带起来,形成一道厚重云障。 铜钟回响,声音悠久不散。 旧年风雪的十七道刀芒被完全化解,后面的崔光世双手在胸前结成定印,身形寂定不动,仿佛固若金汤。 停滞了须臾。 两股灵力涟漪相向而来,冲散了那道云障,四周重新恢复清明。 相撞的灵力涟漪犹如浪涛拍岸,声震九霄,威压越来越浓,在云海上卷起无数道旋风。 忽然间。 两人心有默契地同时出手。 崔光世一改怯懦之态,转守为攻,并拢剑指挥出飞剑。 寒光直上百半丈,在更高的夜幕里缩成一粒尘芥之光,继而急转直下,倾泄飞剑三万六千。 如无量剑海,银河倒挂,恢宏剑势封住了陆缺所有的去路。 崔光世将灵力催动至极境,并拢的剑指上绽放白光。 ……这也是无可奈何。 他盘算联合景台宗余孽镇杀陆缺,没有打单独斗的心思,可现在距离善窃山还有百里,就被陆缺缠上,计划或许会落空。 所以必须以强悍杀招抵挡陆缺片刻,趁机拉开距离,将陆缺诱入善窃山。 崔光世悍然出手,还是为了跑! 枯坐炼气修到金丹境不容易,绝不能因一时意气冒险。 崔光世已经活了二百岁,哪儿还会要什么脸面? 虽然新济人都不怎么要脸。 陆缺手中断夜向上划出圆弧,所使仍然是旧年风雪。 相比于杀伐威力强盛的《撼星拳》来说,自悟的刀法更加节省灵力!陆缺和金丹境交手的经验还很欠缺,故而谨小慎微,没做三招两式就斩杀崔光世的百日梦,有着久战僵持的打算。 再者。 陆缺也觉得崔光世有诱敌深入的图谋,或许还有同党。 此时交战只是前菜! 十七道刀芒直冲而上,陆缺再三挥刀,连续六刀挥出,刀芒化为百道,迎着轰然倾泄的剑海撞了过去。 转瞬光芒相侵。 在云海之上五十丈,爆耀出一道横切空间的炫光。 茫茫剑海涌动,下沉之势暂缓,随即剧烈震荡起来。 耀眼的光吞没了一切,仿佛在丑时两刻就升起朝阳,而从云海缝隙漏下来的光,当真照亮了此地山野。 天地俄而明暗。 下一瞬。 恐怖的灵力轰然爆裂,残存的飞剑急坠而下,几十道凿在万鳞白玉甲上,叮叮当当响了片刻,碎裂消失。 陆缺本身没有遭受任何伤害,凌空悬立,身影从容。 但在这一击之后。 崔光世接住光芒遮盖天地的片刻,扯剑而逃,顷刻间已经逃出六七里,再次和陆缺拉开距离。 “怎么能这么怂?” 陆缺皱眉皱了皱,身躯前倾,贴着云海继续追击。 一路打一路逃。 丑时三刻。 崔光世终于把陆缺引诱到善窃山区域,当即降低高度,飞向善窃山,落在山脚杉树树林。 陆缺紧随而至。 “小子,你的死期到了!”崔光世仰头大笑。 很快十几道人影浮现于杉树林间,四面围住陆缺,他们的灵力涟漪扩散了开来,除去崔光世以外,俨然还有两位金丹,只是弱于崔光世。 两位金丹,一位身体胖若石墩,脑袋上扎了个丸子形的发髻,面若金刚罗刹,手里拖着沉重铜杵。 另一名金丹是位女修,身材可圈可点,无奈也长着新济女子标志性的大饼脸,显得非常刻薄;此女修应该主修符箓之道,白色衣袍上绣着巨大符箓作为纹饰,那符箓看起来很像“奠”字。 新济效仿大夏文化,有诸多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处,所以也有可能真是奠字。 而另外的新济修士则都是筑基。 三名金丹,十二名筑基! 无怪乎崔光世到了这里就突然地硬气起来。 陆缺环顾众人,他们似乎也觉得稳操胜券,正在逐步向处于中心的陆缺靠拢,压缩他的施展空间。 崔光世仰着下巴讥笑,“本座的诱敌之计如何?” “还好。” “还好?怕你是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陆缺手指蜷曲浮动,放松筋骨肌肉,没搭理崔光世这几话,只是随后就扬起了断夜刀锋。 此举引得新济修士大惑不解。 这小子难不成还想要飞蛾扑火? 此时情形就算把筑基不算在内,局面也是三对一,几乎不存在悬念。 崔光世扬了扬稀疏地眉毛,拍手笑起来道:“听闻你们大夏有杀人成仁舍身取义的说法,原以为只是书上说辞,不想真有这么蠢的人。” 陆缺低头笑了笑。 虽说脸上戴着罗刹鬼面面具,但崔光世依旧感觉到了他的笑意,“你笑什么?” “心中杀性难驯,平日以理性抑制,今出樊笼,高兴而已。” “这什么意思?” “即在场诸位都得死!” 嗯? 新济修士不知陆缺哪儿来的底气,面面相觑,笑容纷呈。 符袍女修掩口笑道:“这大夏修士只怕是失心疯的,根本不知他要面对的是谁。” 胖修士舞动铜杵,“看我一杵把他脑袋打碎,然后一鼓作气踏平参合宫营地,攻入大夏疆土!” “黎鸢得留给我。” “可以。” “先宰了这个失心疯的大夏壮行,也让她看看我新济修士的威风。” 崔光世在路上领教过陆缺的实力,清楚在场众人与之打单独斗,很难将之击杀,或许还会损兵折将,目光阴翳道:“咱们几个一起上。” 胖修士急不可耐,“我先来!” 话音刚落。 手持铜杵的胖修士摇了摇身躯,灵力在背后翻涌,冲出杉树树林,凝成一尊十六丈高的巍峨法相。 法相怒目圆睁,俯视地面,提铜杵指着陆缺,“就让你这贱躯埋骨善窃山!” 风动杵起。 以法相显现的铜杵带着开山巨力轰然砸来,威压凝如实质,未及落地,已将地面震开裂隙。 陆缺所立空间被无形劲力乱流缠绕,仿佛一道道锁链,围成了囚笼。 困其身锁其神。 这正是胖修士的杀手锏《囚笼杵法》,掌控封锁之力的仙武秘技。 嗡! 铜杵如山岳坠落,在杉树树林掀起浩荡气浪。 ……… 第545章 一网打尽 铜杵法相砸的夜色摇晃,仿佛黑暗都打了皱。 磅礴的威压之下,陆缺身影渺小,在新济修士的眼里应该顷刻就会粉身碎骨。 但这种情况没有出现。 陆缺举刀上格,挡住了胖修士的恢宏一击,灵力从双足倾泄而下,掀起四周地面,高大杉树成排成排的倒塌。 他在烟尘里安然无恙。 胖修士未能得手,法相继续挥舞铜杵猛攻猛打,气吞山河。 此人在力量一道颇有几分造诣,开了法相,越发凶猛张扬,似乎顶天立地,挥手就能把善窃山砸碎。 只是法相以气凝之,以神汇之,每次施展消耗极大。 金丹初期的修士妄开法相,挥霍精神气三宝,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事后至少需要五六日悉心静养。 强则强矣,难以久持。 陆缺倒很希望胖修士以法相作战。 实话讲。 陆缺自付与景台宗这残余的三名金丹厮杀,哪怕以一敌三,仍然能宰了他们,历经十三道劫雷的极境混元金丹,绝非寻常金丹可以比拟。 问题在于新济修士最擅长脚底抹油,感觉势头不对,调头就跑。 都是金丹初期前提下,一方要跑,就非常难杀。 更何况还是三个? 倘若这三人分头跑的话,陆缺只怕难杀其一,他虽强悍,但破境结丹时日尚短,通仙九窍堪堪有了雏形,并不深邃,不可能出手就镇杀金丹初期。 想做到这点,也得两年以后。 所以陆缺就得和景台宗三名余孽打消耗战,消耗他们的灵力与精神,让他们跑无可跑。 此战,旨在一网打尽! 胖修士自以为占着以多欺少的局面,开法相抢先机,正合心意。 陆缺心里盘算,同时招架铜杵攻击,故意露出险象环生之相,让三名新济金丹以为努努力就杀的了他。 符袍女修飞身介入战局,指尖凝聚银色光亮,凭空画符。 两道“大伏明符”立时而就。 符箓一黑一白,如同两扇诡异的门,爆发后半空中落花纷纷,显现出一黑一白两头四翼鬼蝠,头大如牛,獠牙如刃,张口向陆缺喝出圆环形的音波涟漪。 正抵挡胖修士铜杵攻势的陆缺,后背暴露,被音波涟漪轰击到后背。 万鳞白玉甲细纹翻动,激起一阵清音。 周围空气陡然炸裂。 陆缺往前噔噔噔踉跄数步,嘴角流出几滴血液,洒在地面。 符袍女修拍手大喜:“崔师兄,我打中他了!中了我的大伏明符,五脏六腑都会被鬼符音波消融,恢复不了那么快,咱们缠住他两刻,他就会肝胆具碎而死。” 崔光世舒了口气,“师妹做的好。” “崔师兄也出手吧!” “那是自然。” 新济修士从来不为以众欺寡感到惭愧,相反,他们很喜欢抱团欺压弱小,否则也不会出现景台宗十七修士屠戮边境百姓的事。 崔世光应了一声,御剑进入战局。 善窃山山脚的形势越来越乱,地面崩裂,溪流倒灌,成片的杉树树林倒下。 一座六十丈高的小山头,在胖修士法相张扬之中,被铜杵从中间劈开,爆裂而开的山岩飞落到十几里外。 飞剑曳光而过,在地面分开一道道的沟壑。 符箓光影漫天洒落。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丑时下两刻。 砰! 陆缺被崔光世的飞剑剑气击中,似乎灵力不济,万鳞白玉甲出现了防御漏洞,靠近心脏两寸的位置被直接贯穿,身体也砸进岩壁里。 岩壁崩塌,落石滚滚,把陆缺掩埋在其中。 灵力波动的强度出现大幅衰减。 崔光世,符袍女修,胖修士三人落在岩石堆前,以为胜券在握,各自松了口气。 胖修士已是强弩之末,脸色苍白,法相濒临溃散,喘着粗气道:“我来送这小子下去,他奶奶的,真没想到他能扛到现在,让咱们费这么大劲儿。” 符袍女修抹着额头上汗水点了点头。 她的情况不比胖修士好到哪儿去,衣裙已经被汗水浸透,沾在身上。 不看脸的话还行…… 崔光世情况略好,背负双手道:“此战由我出谋划策,但也有赖师弟师妹出力,终究大获全胜,往后我会让修仙界的刀笔吏将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战记入《修仙史》,彰显二位不世之功!” “多谢师兄。” “多谢师兄。” 崔光世点头道:“师弟动手吧。” 胖修士一声威武暴喝,催动濒临的法相高举铜杵,砸向乱石堆。 轰! 乱石被碾成齑粉,法相完全溃散。 鲜血喷溅而出,在地面撒出一道殷红的血线。 而此时。 陆缺已经站在胖修士背后,斩落了他那颗硕大的头颅。 局面变幻太快,崔光世和符袍女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什么。 接着他们就看到更恐怖的一幕! 陆缺衣服上的鲜血,以及先前吐出的血迹,悬浮而起,凝聚成了血珠,飞入胸前的伤口。 那处贯穿伤几息间迅速愈合。 被覆万鳞白玉甲的衣衫,恢复柔白,纤尘不染。 这,是人么? 符袍女修面色转瞬苍白,本能地移步后退,声音颤抖着道:“你、你中了大伏明符的音波怎么可能毫发无损,你怎么还能回收自身气血,不是人,你不是人!” 比先前更磅礴的灵力在陆缺身爆发了开来,呼啸着覆盖此地。 如骄阳烈阳,尽倾天光。 两名金丹皆黯淡。 陆缺没有回答符袍女修的话,手中断夜挥洒灰黑色刀芒,从她身上轰鸣了过去。 一霎刀起,万千符落。 消耗过甚的符袍女修来不及凝聚防御,身体已被刀芒贯穿,就连丹田金丹,也在刀芒的肆虐之中崩溃开裂,化成了无数灵气乱流…… 空中洒落微热与血腥,残破的符袍碎片飘飘荡荡。 陆缺踩着即将消散的夜色,步步逼近崔光世,后者似乎被吓破了胆儿,嘴咧了数次也没能说出话,慌乱中祭起铜钟防御。 “这件灵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稳妥。” 陆缺挥拳砸去。 《撼星拳》第二十七式“斗转星河”,浩大拳印汇聚,仿佛带着星河摧残之光,直撞铜钟而去。 铜钟极速旋转,嗡响声不绝。 然而斗转星河的力量超越了它真能够承受的极限。 连续响了六声后,轰的炸裂开来,尖锐残片激射,一片片贯穿崔光世身躯。 陆缺眯眼重复先前的话道:“即在场诸位都得死。” “别杀我——” 断夜划过了圆弧。 剩余的景台宗余孽都是筑基,见势头不对,立刻四面八方逃去,不过筑基的速度如何比得了显得在陆缺? 五息后。 十二具筑基的尸体坠落于地,与三名金丹挨着。 景台宗余孽整整齐齐。 陆缺脸上的罗刹鬼面面具又黏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狰狞如,如当初在落日神宫时的嗜血模样。 不过他也有些疲惫,喘了口气,就将断夜收了回去。 这时忽然有一道阴冷的灵力涟漪,从善窃山山顶疾速坠落,强度超过了崔光世。 金丹中期? 陆缺心头凛然,不止是因为来人的修为,而是惊恐于刚才根本没有察觉对方。 “仙君,我们竟在这里碰面了。”来人的话莫名其妙。 ……… 第546章 城府太深 从善窃山山顶飞来的修士,脚下驾驭的黑云形若莲花,一身质地粗糙的黑袍,周身有几道灰蒙蒙的气息浮动,连脸面也隐藏在其中,看不清真容。 黑袍人的口音抑扬顿挫,有别于崔光世等新济修士,更不可思议的是听来还带着几分并州的言辞风格。 不像新济修士。 黑袍人逐渐逼近山脚,毫不遮掩的灵力波动催起瑟瑟冷风。 看着此人越来越近,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 斩杀崔光世等三名金丹,消耗了他大量灵力,此时精神疲乏,金丹运转缓慢,没有余力再打恶战。 来人是敌是友? 陆缺暂时分辨不出这点,不敢松懈,暗自调整气机。 灵力一时难以恢复,但只要气机恢复平稳,就可动用乾坤化气壶,这样起码不会任人宰割。 转瞬后瑟瑟冷风吹过。 黑袍修士落在景台宗余孽的尸体之中,先向躬身抱拳,态度甚至恭顺。 “仙君。” 他仍以仙君二字称呼陆缺,陆缺竟不觉得违和,仿佛此人本该如此称呼自己,这也是千年万年养成的习惯。 陆缺的神魂有所触动,本能地就感觉黑袍修士忠顺如鹰犬,值得信任,绝不会加害自己。 前世的记忆碎片吗? 陆缺打量着黑袍修士,言语谨慎道:“道友怎么和我称呼仙君?” “上一世的记忆还没有完全磨灭,对仙君的神魂气息没齿不忘,依稀记得曾侍奉仙君左右许多年。” “你……” 陆缺猛然一惊,胸口气机凝滞,说不出话来。 前世的故交几乎都在人妖大战之中凋零,乃至连姓名也已烟消云散,这还是首次遇到前世熟人。 突如其来。 信息量有点杂乱,陆缺以手扶额缓了缓神儿,再次打量黑袍修士。 黑袍修士身后灰气浮动变幻,显现莲花形状,但又很快化成灰气,循环往复。 这副画面似曾相识,而且他还有并州口音…… 陆缺猛拍额头,瞪着黑袍修士,情绪略显激动道:“原来是你啊,你他娘的当初在锁龙关差点把我弄死。” “仙君曾在锁龙关里待过?” “这一世我叫陆缺。” 黑袍修士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慌忙屈膝跪地,“小人万死,小人当时实在不知仙君会降生于边陲苦寒之地。” 黑袍修士的态度让陆缺松了口气,不管前世如何,前尘如何,起码暂时并非对立,不必再打场恶战了。 陆缺挥手让黑袍修士起身。 “得了,出生在锁龙关也是我自己的安排。” “小人惶恐。” “前世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黑袍修士忽而黯淡,低声道:“很少,只记得仙城里的人全都灭了,我独自守着仙城上千年,仙君您也能没有回来。” 陆缺没吭声。 黑袍修士继续道:“可仙城最后也被毁了。” “哪你……” “身随仙城而亡,依赖仙君从前垂赐的宿生草保住残魂,轮回入世。” “独守仙城应该很辛苦?” “小人不记得了。” 陆缺伸手拍了拍黑袍修士肩膀,眼睛里泛起不属于这一世的苦涩道:“抱歉啊。” 黑袍修士摇头道:“仙君不必如此。” 此话说完,停顿了许多。 夜风来回在山脚吹动,吹起了地上的血腥气。 时间已至卯时。 陆缺打破沉默道:“你怎么跑了新济?” “当时以罪民修行《阴莲九术》的事情被祝百寿揭发,各地的镇邪司都下了海捕文书,我无立身之地才跑到异邦,在新济已经有十七八年。” “你们当初用普通人修行邪法,实在也太缺德。” 黑袍修士略作沉默,然后解释道:“小人在仙城毁灭时神魂受创,不修行《阴莲九术》的话,筑基道行都到不了,当时想锁龙镇西面皆是罪民,穷凶极恶者不在少数,因此才以罪民精魂练功。” 陆缺冷眼道:“你们害的不止是穷凶极恶之人。” “杨鹤年纪尚轻,贪恋实力,最后就把注意打到了其他人身上。” 杨鹤已死,可尽情地往他身上泼脏水,撇清自己的关系。 反正死无对证。 陆缺太相信黑袍修士真就清清白白,但他不是祝百寿,眼里容得下沙子。 陆缺道:“祝百寿现在随着大夏使团进入了新济国境,如果你遇到他最好绕道,以后如果想回到大夏,也得换重身份,不然他绝对不会饶了你。” “谨遵仙君吩咐。” “早没有什么仙君了,我现在是参合宫的弟子。” 黑袍修士执拗道:“仙君仍是仙君。” “得了。” “还有一事要跟仙君禀报,有位隐藏极深的镇邪司眼线应该和仙君关系极好,我当时在京畿镇邪司打杂,偶然看到镇邪司高层接见过他。” 听闻此话,陆缺并拢剑指敲打着罗刹鬼面面具的眉心处中央,思量了片刻。 “叫做宁归是吧?” 黑袍修士蓦的惊道:“仙君,您知道……” “本来不知道,经你这么一提醒,就忽然想到会是他!锁龙镇隐藏的秘密不少,不管是要监察说书人,或是余尽春,派个修士去都扎眼,哪有弄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过去方便?不过宁大哥费尽周章进入锁龙镇,绝不是要对付我这种小鱼小虾,我还是很信任他的。” “仙君清楚这点我就放心。” “五大宗门、镇邪司、钦天监,谁不在谁的势力内放眼线啊?何况宁大哥天生一副做奸细的料。” 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 黑袍修士再次向陆缺躬身行礼,语气踟躇道:“小人……” “说吧。” “仙君赐予的宿生草,蕴含了仙君对小人的最后旨意,让小人此生为自己而活,所以小人这辈子不再伺候仙君了。” 这事啊? 陆缺巴不得,毕竟身边儿带着镇邪司通缉要犯,谁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 让黑袍修士留在新济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 陆缺爽快道:“好好好,另外,你得忘了今天我斩杀新济三名金丹的事,现在实力不足,还不能惹人瞩目。” “小人明白。” “这几名新济修士身上的修行资源,你有什么需要的,自行拿去。” 黑袍修士视线扫了扫地上的尸体,“别的都不用,这几具尸体可以让小人处理,对了,小人手里还有十二株地脉奇兰孝敬仙君。” ……… 第547章 地脉奇兰 黑袍修士轻叩腰间皮囊,一朵白花冉冉飞了出来,花朵精巧,如美玉镂刻。 《百草方鉴》记载:地脉奇兰,根深于穷泉,承厚土之德,逢盛世而开。 花开三十三瓣,象征三十三天。 故谓之一花一世界。 除此以外,陆缺还在康回送的那二百卷典籍中,看过关于地脉奇兰的其他介绍,记述更为玄奇。 典籍名称已记不得,但记得上面讲,生长地脉奇兰的地方必有远古神只塑像,乃是神只的意志降临人间时,伴随而来的福泽。 相传。 神虞王朝时期的先民,流传一种有别术法的“祈术”,以虫篆为纹,陶埙为音,面涂兽血披发做歌,能致神只神性加持其身,运转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 而在施展祈术期间,必有地脉奇兰伴随绽放。 陆缺心里回思了一番,伸掌接过黑袍修士献上地脉奇兰。 花朵如玉簪珠光,小巧玲珑。 但沉甸甸的非常压手。 感觉到地脉奇兰传来的温厚之性、与地灵浆蕴含的力量相似,陆缺确定此花就是能直接温补性命根基的奇花。 很难得。 不过陆缺在金丹一境修成极境混元金丹,不破境界,性命根基强度难有提升,暂时不需要这种宝物了。 陆缺有些动容…… 经历两世,前世记忆几乎磨灭,黑袍修士竟然还能如此的忠诚,刚刚打了照面,就愿意孝敬十二朵地脉奇兰,并且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管他是不是好人,这份铭刻在神魂中的忠诚都难能可贵。 前世没白活啊。 陆缺收下了两朵地脉奇兰,“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仙君!” “实力强点也好自保;前世的事情我也记不清太多,但想让前世认识的人都能活着。” 黑袍修士点点头。 陆缺继续道:“三具新济金丹修士的尸体,你全部带走,剩下我来处理。” “拜谢仙君。” “世俗自有世俗的磨难,身为修士,往后绝不可再对无辜的普通百姓下手。” “是。” 黑袍修士带着三具金丹尸体离去,或许是怕给陆缺招来麻烦,他走的很快,所承黑云转瞬消失在善窃山北面。 天仍未亮,但隐隐已有鸡鸣。 陆缺轻轻叹息了一声,摘下脸上罗刹鬼面面具。 嘴角鲜血已流到下巴。 景台宗这帮丧家之犬道行虚浮实,唯独那名符袍女修的“大伏明符”阴险,到此时余力还在他的脏腑中作祟,没有完全消散。 不过没有关系。 药在地上! 陆缺抹去嘴角血迹,心念一动,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从脚底开始扩散,覆盖住景台宗十二名筑基的尸体。 霎时间血肉风化,精血灵气剥离。 一抹抹微红雾气无声地浮了起来,涌向陆缺,补其血液之耗非,养其脏腑之损伤。 十二名筑基做血食也够了。 ……… 追击四百里铲除景台宗余孽,结果尽善尽美。 陆缺搜刮了他们的咫尺空间,趁着天色未亮,迅速返回青云浦营地。 在他外出期间,又有十几个新济修士趁乱袭营,道行都不算高,被丰滢带着师兄弟联手平息了,只不过经此骚乱,众人都没有在睡,此刻还在营地外面警戒。 看见陆缺回来,没有缺胳膊少腿,雪初五和陆缺都喘了口气。 闯入新济国境杀敌绝非易事。 丰滢总揽营地事宜,多少有几分秋后的算账的意思,冷眼愣了愣陆缺。 “擅自追入新济境内,你不怕死吗?” 陆缺自知理亏,赔笑脸道:“我只是想一劳永逸,冲动了,冲动了。” 当着众位师兄弟的面,丰滢自然也得秉公处理,不然难以服众,板着脸道:“下不为例,如果师弟再擅自行动,我会禀明南宫掌事将你带回宗门!此次宗门任务,旨在勠力同心,共同守卫大夏边境清平,不是让谁出风头的。” “谨记丰师姐教诲。” 丰滢黛眉下压,哂然一笑。 像陆缺这种货色摆明就是嘴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 哪儿是几句话能管住的? “哼。” “营地这边儿怎么样。” 丰滢脸色缓和了两分,说道:“有二十四个新济散修,想景台宗余孽作祟时候偷渡过境,咱们这边儿来了十一个,师兄弟们通力对敌,斩杀九人,有两个跑得太快没有追上;另外一批,经过五枫亭和芦花溪营地也已经围剿。” 陆缺笑吟吟地恭维道:“有丰师姐的英明领导,料新济宵小也张扬不起来。” “别狗嘴不吐象牙了。” “委实是肺腑之言。” 狼心狗肺之言还差不多,丰滢眸子冰冷地白了陆缺一眼,问道:“你去追击景台宗余孽,情况怎么样?” 陆缺轻描淡写道:“遇到三个筑基,道行和其他新济修士一样虚浮不实,侥幸将他们清理干净了。” “你没有受伤吧?” “有。” 雪初五立即移转视线看向陆缺,只是陆缺正跟丰滢商谈,就没有立时开口询问伤情如何。 丰滢眯眼道:“新济边境的修士应该已经得知了雪岭山林出现地脉奇兰,因而心生觊觎,这段时间恐怕还会铤而走险,师弟要是真伤了的话,咱们青云浦营地的实力可要削减大半。” “伤并不重要,两三天就能恢复。” “那还好。” “不过这两天的例行巡逻,我就得和丰师姐告假了。” 站在不远处的褚从龙吆喝道:“你尽管休息你的,师兄我也不是吃素的,巡逻途中倘若两三个新济宵小,还收拾得过来。” 褚从龙实力虽不如黄蝉、云蔷等几位老师兄师姐,但对上新济同阶绝对不怵,让他带队沿河巡逻大抵也不会有意外。 他之所以平时不太现眼,可不是真的平庸。 只是同辈之中陆缺的光芒太盛,遮盖了他们的光华。 “陆师弟放心。” 陆缺点了点头道:“这两天就有劳褚师兄了。” “小意思。” 了解完营地情况,陆缺转身回到木屋,雪师姐亦步亦趋跟在旁边儿,询问他的伤情究竟如何。 陆缺遭受“大伏明符”的余威波及,胸膛里仍然有火辣辣地刺痛,但不想让雪师姐跟着操心,便故作轻松道:“我的恢复能力师姐还不了解,只是这次厮杀大耗精神,太累罢了。” ……… 第548章 守正祛邪 雪初五跟到木屋前又转身离去,回眸看见丰滢还站在不远处,眉眼间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是在等她,就走了过去。 “丰师姐还有什么吩咐?” 丰滢低眉拨动腕上衔龙镯,笑容可掬:“陆缺与三个新济筑基厮杀就受了伤,这点师妹也相信?” 雪初五蹙眉。 当初见州洪家来向她提亲,陆缺挥拳震慑洪家长辈,后者已入金丹,应对陆缺拳势尚不敢掉以轻心。 真实实力可见一斑。 新济修仙界浮夸之性蔚然成风,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便不重视灵力淬炼,道行往往虚浮不堪,倘若真是三名新济筑基,如何能伤得了陆缺? 若说是有心算无心,以诡计偷袭,也不可能。 陆缺交手时的下限很低,不会因为你比他弱,就不偷袭你。 本就是这方面的行家。 所以追入新济境内的战斗,绝对比他陈述的精彩百倍。 雪初五心知肚明。 不过陆缺既然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她也不会刨根问底,两人相处,总得适当地给对方留出空间,如果事事都问清楚,那不把人逼疯? 面对丰师姐饶有深意的笑容,雪初五明艳笑道:“管他呢,平安归来就好。” “师妹这话像是在糊弄我啊。” “岂敢岂敢。” “呵呵。” 雪初五扶了扶被风吹动的耳饰,语气平静道:“以前我等师弟十年,矫情点说委实日夜熬煎,心如劫灰,所以在乎的不是师弟杀了什么人或有什么惊艳之举,而是每次跟他分开以后,再有相见之时。” 丰滢皱眉捂腮,“这话酸的我牙疼。” “那师姐就疼死吧。” “哎……” 雪初五眨了下眼,笑道:“丰师姐继续在这儿捂着,傲寒独立,我可得去指教师侄们修行事宜了。” “等等,本师姐有话嘱咐你!刚才师兄弟在旁,有些话不便明说,陆师弟自堂口大战中一骑绝尘,筑基中已无敌手,进入新济境内对付绝不是三名筑基,很可能击杀了金丹。” 雪初五眼眸渐渐变冷,视线直落在丰滢脸上,打断她的话道:“师姐别乱说,筑基怎可能杀金丹。” 丰滢暗自咬了咬牙,师妹嘴可真严。 这明显是心里设防,不拿她当自己人看待。 何必如此? “好好好,就算没有。” “绝对不可能!”雪初五面容挂霜,语调铿锵。 筑基杀金丹,哪怕杀得新济的金丹,也会在修仙界引起轩然大波,这对陆缺的修行极其不利。 丰滢摆动纤手道:“师妹别这么大的敌意,好像要抽我似的。我想说的陆师弟实力碾压同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失败,这难免会生出自傲之心,师妹必须得提醒他。” “知道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我就斗胆先提醒师姐一句,太聪明的人往往喜欢猜忌,自己猜忌没什么,但管不住嘴话,可能就是自找麻烦。” 雪初五款款而去。 丰滢捏着衔龙镯的环口,胸口起伏,略微尴尬,本是一番好意,怎么还被威胁了? 算了。 她年纪轻,不和她一般见识。 只是雪初五和陆缺乃一师所传授,里里外外都相互了解过,更清楚对方的实力,雪初五有这种表现,大概也能印证陆缺此次的确斩杀了金丹修士。 同行雏凤,秀过班行。 了不起! ……… 陆缺脱掉外衣,盘坐于地,心神早已入定。 以灵识自视其身,脊背留下了一个拳头大小“四翼鬼蝠”图形,呈淡红色,模样极为狰狞。 这是大伏明符留下得印迹。 不觉痛痒,但其诡异之力已经延伸至脏腑。 此时。 符箓的诡异力量激荡心脉,燃气火以攻肝木,胸腔炽热如炉,气血不断被消耗,就仿佛真有一头四翼鬼蝙贴在陆缺脖颈上磨牙吮血。 而气血消耗过度,必先致五脏枯竭,由内而外腐朽。 大伏明符的阴毒就在于此。 只不过陆缺性命根基雄厚,体魄之强,巍巍如山,并非小国寡民的新济修士可以想象,能支撑很长时间。 内视人身小天地,弄清楚状况如何,陆缺先取了一粒真息丹服下。 大约两刻钟时间过去。 真息丹药力发作,向萎靡不振的丹田中注入生机,金丹运转速度渐渐加快。 一息通丹息,通仙九窍吞吐,引动灵气呼啸,伴随着金丹加速运转,灵气奔腾之势逐渐变强,作龙吟声,席卷周天。 陆缺双手结印,运转《断古心法》,调动灵力祛除“大伏明符”的残存力量。 一圈圈水波般的灵力涟漪,从木屋中心扩散。 气氛安静。 他脊背上的四翼鬼蝠印迹缓缓移位,从后心到了脊椎中央,模样越发狰狞,好像饱饮了鲜血,变得红如胭脂。 印迹的温度在急剧上升,在周围的皮肤上烫出了燎泡。 陆缺猛拧眉头,嘴咧到了后槽牙,豆大汗珠刷的流淌下来。 疼! 对战厮杀时候,陆缺被崔光世飞剑贯穿胸膛,尚且笃定自若,犹如铮铮铁汉,但这时候区区的燎泡都能让他呲牙咧嘴,反差非常大。 或许是…… 大伤可忍,小伤也想让人心疼。 这是小时候在娘亲跟前养成的习惯,纵然世俗尘缘已了,却也改不了。 时间过去。 中午的阳光倾斜到青云浦营地,江烟才完全散开。 陆缺脊背上的“四翼鬼蝠”印迹再次变成浅红色,当然,这回是因为那股诡异力量被祛除了几成。 陆缺斩杀三名金丹,又耗费心神祛除体内诡异,精神匮乏了,眼睛有些睁不开,于是钻进被窝去睡。 磨刀不误砍柴工。 不过心里惦记着祛邪疗伤的事,一睡也就睡了两个时辰。 起来后继续运功驱邪。 雪初五放心不下,例行沿河巡防回来,立即来到陆缺的木屋前面。 听见熟悉的脚步,陆缺隔门说道:“师姐,我没有什么事,就是疗愈身上伤势是个水磨功夫,得多花点时间。” “确定吗?如果不行,咱们就先回宗门找师傅。“ “十分确定!” ……… 第549章 侯爵定音 长空剑吟,流光划过天幕,停顿在青云浦营地的正上方。 南宫月漓左手红木梳子,右手冰糖葫芦,凌空悬立,垂目俯瞰。 子时是黄蝉负责带人沿江巡防的时候,一行人沿江畔而行,走走看看,不时留意雪岭江对岸的情形。 相对年长的弟子黄蝉,手里还举了支松脂火把,火焰熊熊。 身为参合宫八大素质地板之,看见弟子恪尽职守,依旧有愚弄之心,于是南宫掌事啃了几小口山楂,隔空向黄蝉喷去。 无奈天上地下相隔两百丈,喷吐数次,也未能中的。 南宫月漓悻然作罢,视线又转向雪岭江畔。 那边儿有点喧哗。 负责值夜的钟素单手叉在腰间,正跟扈小香传道解惑。 “师侄啊,对敌出手必须狠,得有一拳打爆对方脑袋的雄心壮志,不然打半天被别人抢了人头,多不痛快?” 扈小香郁闷道:“我也没想到薛师弟会那么卑鄙,昨天到最后抢了我的功劳。” “明天去揍他。” ”明天?” “现在肯定不行,咱俩还得喝西北风守夜,保证同门打呼睡觉呢,不然再来个火海漫天,营地里的人不得被烧成烤猪?” “……” 南宫月漓隐匿气机,偷听二人对话,感觉钟素的素质也在逐渐下降,大有我心甚慰之感。 青云浦堂口诸多筑基弟子,本来是丰滢最适合接任掌事之职,不过暗堂那边儿早早挖了墙角,终究留不下来的。 退而求其次,未来掌事差不多该在雪初五和钟素这两人之间选择。 钟素性格刚强爽朗,跟男弟子女弟子都混得来,行事风格也较为强势,从这点上讲比雪初五更为合适。 以观后效吧。 南宫月漓目光转向营地成排的木屋,嘴角忽而一撇,叼住了冰糖葫芦,右手弹指向下,发出一道紫青剑气。 剑气瞬间落到营地上方十丈,犹如钉子般钉死在空中。 气聚成形,环绕青紫二色。 南宫月漓打了个响指,笑念:“砰!” 剑气随之炸裂,掀起狂风从营地中间呼啸而过。 “怎么回事?” “夜袭!” “什么人!” 成排的木屋中响起几句短促的话语,紧接着木门悉数打开,刚睡下没多久的参合宫弟子以最快的速度出门,凝聚灵力,自护其身。 雪初五、丰滢、云蔷、褚从龙凌空而起,占住营地四角,警惕查看情况,都已祭出了灵器,蓄势待发。 南宫月漓看在眼里,甚感欣慰。 弟子们的警惕性都还不错。 “这么晚都没睡啊?都想本掌事没有?”南宫月漓自半空飞落而下,笑呵呵打量着在场众人。 原来是虚惊一场。 丰滢瞧着南宫掌事戏谑模样,温和一笑,心里琢磨的却是南宫月漓已有金丹后期道行,非数量能够弥补差距,不然肯定得集合众位师兄弟之力,把她装进麻袋里爆锤一顿。 戍边本来就清苦,当掌事的不知道体恤堂内弟子,倒有心搞恶作剧。 可真不是东西。 活该单身三甲子! 丰滢满脸笑意地腹诽着南宫月漓,同时已带着众位师兄弟师侄走到跟前,“南宫掌事半夜来此是担忧我们懈怠宗门任务吗?” “你怎么把实话都说出来了,你们吃点苦受点累不要紧,耽误我升官发财那可是大事。” 丰滢:“……” “营地事宜都你安排的吧?做的不错,我代表宗门对你提出口头奖励。” “南宫掌事,您这么大年龄了,不妨早点回去洗洗睡。” 丰滢只差把老而不死是为贼,为老不尊这些话都直接骂出来,不过南宫月漓就当没看见,问道:“怎么没看见陆缺?” “受了点伤,正养伤。” “严重么?” “不算严重。” 谈话的内容渐渐被引入正题,南宫月漓询问了一遍青云浦驻守区域的详情,以及营地日常如何安排。 这事都得问清楚。 尤其是边境的防务情况,倘若新济的高阶修士也没个眉眼高低,觊觎雪岭山林修行资源,越境骚扰,就得请宗门暗堂出面,总不能什么事都让弟子堂来担。 寥寥几句话,说明白了这些天的事。 南宫月漓点头道:“既然你们能有能耐驻守,就守一年,等明年这时候我再派其他弟子来换防。” 丰滢蹙眉道:“咱们参合宫往后都得干戍边的事?” “临渠两州镇邪司人手确实不够,宗门就把这事接了过来,不过你们也别抱怨,你们身后就是大夏疆土,大夏百姓,守卫几年也责无旁贷。” “这道理我自然懂,只是镇邪司不出人还不出钱吗?” 啪! 南宫月漓两手一拍,故作心痛道:“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心眼这么多呢,本来我都打算把你们的月俸给昧了。” 丰滢欣喜道:“真有月俸?” “每人每月八十丹劵。” “镇邪司这么抠?” “八十丹劵还少啊?一丹劵就是一枚火返丹,你们平常月例才两枚。” 这数目对别人来说或许不多,但丰滢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她之前购买伏海水晶可在暗堂预支了几万的丹劵。 想想都觉得头疼。 花钱如流水,赚钱如积沙,丰滢苦着脸叹了一声。 南宫月漓在袖口摸索了一阵儿,摸索出一面纹饰华贵的金质令牌,信手抛给丰滢左侧的雪初五,行万福礼调侃道:“见过陆侯夫人。” 侯爷夫人? 雪初五莫名所以,低头看令牌,才发现上面篆刻“三桥乡侯陆缺”几字。 她并不知道陆缺封了这么高的爵位,很吃惊道:“师弟竟然封了乡侯?” “临州镇邪司代朝廷传来的旨意,因咱们是修仙宗门,就没按世俗礼仪加封,但事情已经确定,吴州当地官府已开始给陆缺建侯爷府。” “啊?这……” “乡侯权利有大?” 在场众人仅有雪初五出身官宦世家,因此最了解这点,解释道:“按咱们大夏的侯爵品阶来说,乡侯只有采邑,没有封邑,师弟的这个侯爵应该是采邑四千户,可以征三桥镇四千户百姓的田亩税、商税、船税等等。” 南宫月漓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举过头顶拍巴掌道:“都听到没有?陆缺以后就是豪门大户的陆侯爷了,你们该刮油水的千万别客气。” ……… 第550章 绞杀残魂 修士不系世俗浮名,但封侯拜爵总归是件喜事,陪师兄们热闹热闹也应该。 南宫月漓一声乡侯夫人也并非白喊。 那是要给真金白银的。 不过雪初五听来很舒心,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撇了撇,眉眼俱喜,先取了张百两银票塞给南宫月漓。 “坊间风俗,报喜的要给喜钱,这一百两给南宫掌事喝茶,另外师兄弟们的红包都少不了的。” 南宫月漓却之不恭,“瞧瞧,还是咱们乡侯夫人大方。” 然后又才把三桥乡侯的印信取出来交给雪初五。 喜事还不唯这一桩。 上回灭宗大战,钟素为了姓名能入钟家族谱,心里憋了鼓劲儿,浴血而杀,斩敌一十三人,在参合宫递给朝廷的请功薄排了第十,朝廷亦有“武德夫人”名号的封赐。 大夏朝廷惯制,女子不能封侯。 不过武德夫人的实际品轶地位也相当于亭侯,比陆缺低一等,采邑千户。 往后进族谱进宗祠绝不成问题。 南宫月漓把江畔值夜的钟素唤过来,先讲了此事,不等钟素欢呼雀跃,就是一番言语敲打。 从境界到品行都数落了一遍,字字句句,入木三分。 钟素性格张扬,要培育成材必须多多敲打。 末了。 南宫月漓正色起来道:“明年等你们回到宗门,我也该闭关修行了,来之前和堂口长老商量过,掌事职务由丰滢暂代,钟素负责辅助;初五直接接任教习职务,王复同王教习已被选入精研堂。” 雪初五轻轻咬了下红唇,心绪起伏。 各堂的教习都是道行稳健,资质卓绝,修行知识丰富的人,往后通常都会送入精研堂培养。 这绝对是条阳关道。 她躬身道:“多谢南宫掌事青睐。” 丰滢心里却清楚,说是让钟素辅助,其实就是让她教导钟素为人处世,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终究坐不上青云浦掌事的位置。 丰滢笑容清甜道:“南宫掌事,明年您放心去罢。” “嘴怎么还刁了呢。” “嗯……您不给陆师弟分派点任务?陆师弟才学出众,只做普通弟子,委实是太浪费了。” 南宫月漓对陆缺有知遇之恩,打心里欣赏。 只不过现在黎鸢黎宗门已经关注到了陆缺,往后究竟会如何安排,已轮不到南宫月漓来插手。 不能多事。 南宫月漓含笑搪塞道:“怪不怪咱们青云浦人才太多,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独当一面,所以不可能人人都安排。 “呵呵。” “你们继续值守边界,我回去了。” ……… 木屋里。 玉合静心香的烟气沉降到了地面,白气堆积,暗香浮动。 用清漆草汁液粉刷过的简陋木门,密不透风,隔绝了外界声音。 陆缺盘坐在烟气之中,双手掐着不同法印,掌中灵力聚敛,光芒闪耀不息,如同手握日月。 两天时间,接连六轮运功,四翼鬼蝠印迹的诡异之处已经了解很深。 到了彻底抹除此印迹的时候。 而此时。 陆缺脊背上的四翼鬼蝠印迹,从拳头大小扩展到了满背,颜色浅红,但形象却更加栩栩如生,仿佛有一头巨大蝙蝠倒挂其身。 伴随《断古心法》运转,两股属性不同的灵力涤荡五脏。 绵纯劲力由内激发,冲击至陆缺脊背,便见他的脊背皮肤紧绷起来,犹如鼓面般猛然一震。 砰! 四翼鬼蝠印迹跟着震颤,诡异力量从陆缺毛孔剥离出来,聚拢成灰烟,显化成狰狞四翼鬼蝠。 它似仍有意志一般,黑翅扇动,再次扑来。 但陆缺心神定静,明察秋毫之末,感觉到异常的音波在身后扰动,指尖便飞出如豆青芒,以仙武道罡的封禁之力笼罩住了四翼鬼蝠。 青芒扩散成灯笼般的空心圆球,将四翼鬼蝠困死其中。 任凭其如何扑打翅膀也无法挣脱。 陆缺脊背上的印迹,颜色减淡了些,继续运转《断古心法》。 不多时。 脊背皮肤再次起伏,又有诡异力量从毛孔排出,显化成四翼鬼蝠。 陆缺同样以仙武道罡将其罩住,如此循环往复,连续十八次,脊背上的四翼鬼蝠印迹总算完全消失。 眼前则出现了十八头被仙武道罡困住的四翼鬼蝠。 陆缺睁眼环顾,狰狞的蝙蝠脸竟出现那名符袍女修的脸面形象。 眼含怨毒不忿,似乎死不瞑目。 “杀你本尊我都不曾手软,寄宿在符箓的灵识又算什么,你就是再活过来,无非也是让我再杀一次。” 陆缺沉着脸低语。 同时右手手指慢慢握拢,仙武道罡随之收缩,在灯笼大小的咫尺之地里面,激发刀芒拳印,将十八头四翼鬼蝠全部绞杀。 青芒熄灭。 一缕缕灰气烟消云散。 景台宗符袍女修所有的存在痕迹至此,全部被抹除。 陆缺体内肝木恢复正常,升起习习清凉之感,交汇其他脏腑,安定五行阴阳,一时间气机涌动如泉,生生不息。 大伏明符的确能够蚕食气血,摧残脏腑。 只不过他离开善窃山的时候,炼化了十二个景台宗余孽,气血精华流淌于脏器,耗也是耗的他们景台宗的气血。 于本身无损。 不知道是不是康复后的错觉,陆缺还感觉道行略有增长。 坐着缓了缓。 陆缺开始点检景台宗余孽的咫尺空间,结果一轮翻找下来,大失所望。 十二名筑基的咫尺空间里,全都是些劣质丹药,闻着都有霉味儿;另外就是新济国发行的银票,状如纸钱,十分晦气,还不如扔了。 咫尺空间里面的东西倒不如咫尺空间本身值钱。 崔光世等三名金丹也没好到哪儿去,庆幸的崔光世的咫尺空间里,有重铬、沉星钢、雪玉等几样炼器材料。 七七八八总能值两万丹劵。 等回了宗门,可以到商事堂出售。 “新济到底是弹丸小国,什么东西都透露着寒酸,斩了三个金丹,所得之物竟然不及玉云栈的十分之一,也够丢人的!”陆缺牢骚了两句,穿上衣服起身。 时间已经将到卯时,该是他带队沿河巡逻的时候。 推开门。 冷风夹杂着碎雪灌进屋内,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地面薄薄一层。 褚从龙和师侄薛昂已经准备开拔,听到陆缺推门的声音,纷纷转过了头,躬身行礼道:“草民参见陆侯爷!” 这? ……… 第551章 碧睛雪蛙 诸从龙等人动作整齐划一,言辞异口同声,好像经过事先排练。 但他们眼神透露着打劫的不良企图。 陆缺之前已经听祝百寿说过,礼部敲定了封侯的事,对此不感到意外。 只是没想到浓眉大眼的师侄薛昂也敢跟着起哄。 这背后必然有人唆使啊。 疏落风雪里。 陆缺快步走过去,叩了下薛昂脑门,笑道:“都是要红包是吗?” “师叔真是慧眼如炬。” 陆缺准备掏银子。 谁想这帮人的胃口更大,薛昂跟陆缺熟悉些,大着胆子道:“丰滢师叔交待过,陆师叔的丹劵财富之丰厚尤胜过金银,咱们修士要银子用处没那么大,陆师叔就直接给我发丹劵就行了。” 原来是丰滢唆使。 当然,除了她也没有别人。 陆缺咧了咧嘴,从咫尺空间取出了一沓丹劵,每人二十丹劵。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谢陆候爷赏赐。” “谢陆侯爷。” 张张嘴就能拿二十丹劵,天底下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换作丰滢丰师姐本尊,也是愿意张嘴的。 陆缺甩动衣袖道:“行了,干正事。” 一行人沿江畔巡防。 碎雪飘飘洒洒。 诸从龙和陆缺走在前面,讲述南宫月漓对于青云浦的安排。 江山代有才人出,也该让海字辈的弟子循序渐进地接手青云浦事宜,这也是早就定下来的。 陆缺也清楚担任教习职务意味着什么,心里暗暗替雪师姐高兴,嘴上却道:“南宫掌事没安排褚师兄和严师兄么?” “我对炼丹更有兴趣,将来想进宗门丹塔,也未必能进的去,但还是想试试;严师兄讷于言,敏于行,明显不适合管人,将来破境结丹以后肯定留在青云浦堂口当坐镇长老。” “原来早有安排。” “自己到底是哪块儿料,这么多年肯定弄清楚了。” 陆缺八卦道:“未来掌事的位置就没有其他师兄弟争吗?” 褚从龙反问:“陆师弟有兴趣?” “没有。” “那巧了,韩师姐、黄师兄等比较出众的人也没有竞逐掌事位置的心思,剩下的资历还不够,钟师妹张扬但处事公道,不会因为资质出身等问题区别待人,说心里话,我觉得蛮合适。” 钟素的城府显然不够,但是平等待人这点难能可贵。 陆缺吃过亏,细想了想,也觉这样的安排合乎情理。 弟子堂掌事还是先用其德。 “师兄说的对。” ……… 一番闲聊,路程已走出十几里。 队伍按照以往巡防的惯例停了下来,站在江畔,观望对岸新济境内的情况。 江上风雪如帘,隔开本国他邦。 景台宗崔光世等余孽悉数覆灭,新济边境散修也被弟子堂斩杀了些,这几天时候消停不少,夜里也无人隔江窥探。 只是江对岸的大树,悬着十几具新济修士的尸体。 随风摇晃,震慑人心。 这明显是雪初五的手笔,雪师姐温驯可人的一面也就留给了陆缺,对战心狠则远胜于同门同宗。 站在江畔眺望了一会儿。 上游忽然飘来一头体大如牛的巨蛙,腹部朝上,四条腿挺直,身躯大片焦糊。 薛昂指着巨蛙道:“你们看!” 褚从龙眯起眼,“碧睛雪蛙。” 此蛙也算是先天妖兽,但血脉相对来说比较普通,眼前头碧睛雪蛙的肯定是渡化形雷劫,道行积攒不够,被劫雷劈死了。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陆缺心里念叨了一句,准备去打捞碧睛雪蛙尸体,取出妖晶。 修士与妖兽身死道消,一切重新反哺于天地,尽可任意取用,妖兽吃了修士的尸体也不会有人管。 这是修仙界的惯有理念。 陆缺道:“咱们见者有份,先把碧睛雪蛙的尸体打捞上来取了妖晶,如果师兄和师侄们要此妖晶无用,我就拿了,按市价补偿给诸位丹劵。” 褚从龙知晓碧睛雪蛙身上诸多材料都能入丹,不免心动。 无奈即将结丹的妖兽妖晶,市价起码要四千丹劵,他长期待在宗门,实在拿不出来这么大的数目。 可惜啊可惜。 褚从龙道:“就按陆师弟说的办。” 陆缺手掌翻动,几股仙武道罡如流萤般飞出,勾勒血脉筋骨,显化成半透明的青色巨手,随心念探出雪岭江波涛,握住碧睛雪蛙尸体带到半空。 褚从龙赞道:“师弟的法相显化越来越娴熟了。” 陆缺感觉有股异常波动,从法相巨手传递到了掌心,好像握着一个跳动的活物。 这怎么回事? 碧睛雪蛙明明已经没有生机。 难道还有别的蹊跷不成,陆缺不敢掉以轻心,眼中渐渐聚敛寒芒,眉头压下来,只动嘴不出声道:“散开。” 筑基以上的修士都读得懂唇语,见此情形,几人立即噤声。 雪岭江畔陷入寂静。 雪落无声。 诸从龙等人小心翼翼地撤开几十丈,留出一块空地,同时各自祭出灵器。 薛昂还从来没和妖兽交过手,纵然看着体大如牛的碧睛雪蛙有些发怵,也没有影响到了胸中热血流转,紧紧握着两道符,似乎准备抢占先机。 褚从龙以灵识和陆缺传音道:“师弟,怎么回事?” “这头碧睛雪蛙血肉之中的灵气,已经完全散逸,起码死了两天以上,但我刚才在它的尸体上感觉到一股异常波动。” “先天妖兽性命根基超越修士,或许是死而不僵,仍有心跳。” 陆缺的法相巨手摄着碧睛雪蛙停留在半空,没有放下来,“绝不是心跳。” “胎动!” “褚师兄这时候扯什么淡,雪蛙总还是卵生的,上哪儿动去?我感觉这碧睛雪蛙腹中或许有东西。” 褚从龙八字压了压,那不还是胎动吗? 陆缺用示意众人再散远点,等几人撤出百丈,取出了断夜刀匣,才缓缓操控法相巨手将碧睛雪蛙的尸体放到江畔。 体大如牛的雪蛙尸体仰面横倒,在落到地面的刹那,腹部忽然凸起了一下。 须臾后。 尸体开始簌簌摇晃,发出一种尖锐刺耳的鸣响。 薛昂等道行较低的弟子,已经承受鸣响带来的不适,纷纷捂住了耳朵。 砰! 已死多时的碧睛雪蛙竟从地面弹起来,转动眼眸扫视众人。 ……… 第552章 古老祭坛 碧睛雪蛙趴伏在江畔,本来该如翡翠绿的眼眸,死寂无神,像是蒙着一层蜡。 由于身躯沉重,它的四肢陷入了泥沙几寸。 相对短小的前肢焦黑如枯枝,皮肤还残存劫雷留下的痕迹,但伤口处的血液早已凝固变黑。 身躯明显毫无生机,可偏偏却能翻身弹起,并发出尖锐音波。 死而复生…… 这情况在光怪陆离的修仙界也并非不可能,陆缺就亲自经历过。 凭什么陆缺可能,蛤蟆就不可能? 但这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身体要出现生机回笼,灵力逆流等颠倒之态。 如此方能打破阴阳。 碧睛雪蛙很明显已经僵了,没有任何外在的生机使枯木逢春。 陆缺凝眸仔细观察,眉头紧紧揪着,满脸疑惑诧异,实在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碎雪洒落,落在碧睛雪蛙枯白的眼眸之中,它并未像“蛙鼓”般鼓动腹部起伏,但却发出了急促而尖锐的声音,不知发生部位何在。 蛙鸣声不止,仿佛召唤某种存在。 薛昂等师侄尽皆毛骨悚然,死命地捂着双耳,面皮紧皱扭曲。 陆缺感觉势头不妙,迟疑了须臾,看诸从龙已经挺身而出站在众师侄身前,于是也飞身过去。 两人如两扇厚重的门,砥柱中流,挡住了音波侵蚀。 十几息后。 蛙鸣声越来越尖细,几乎听不见了,但仅仅是人耳不可闻,声音并没有真正消失。 伴随尖细的声音如丝线般往外扩散,方圆百丈升起一重古老禁制,冻结灵气,镇压神魂。 陆缺金丹之境,亦不能幸免,进境混元金丹的运转降低到了极限。 想跑也为时已晚。 忽然,莫名沧桑之气从风雪而来。 天地失色。 疏疏而落的雪由白转黑,就像打碎了石墨,絮状的粉尘随风飘零,为世界挂上沉郁黑色。 江畔地面摇摆不定,轰隆隆地几声响,泥沙喷涌如泉,向上耸立起来由沙子构成的祭坛。 气息沧郁古老,仿佛几万年前的历史投影。 浑浑噩噩。 紧接着。 一条粗如巨蟒的草绳从虚空垂落,草绳打了很多结,每个绳结相隔距离不同,形状亦有区别。 “上古无文字,结草已记事。” 这应该是古代结草记事的草绳。 当草绳落到祭坛顶部。 祭坛的第一层,出现了三十六名披发执杖的古人,古人面涂兽血,腰系兽皮裙,吹埙而舞,手中木杖有规则的挥动,在半空勾勒出悬浮不散的光影轨迹。 埙声低沉。 古人手中的木杖越舞越快,似乎沟通了某种魔神的神通,将世界拉入梦境。 奇异的韵律从光影轨迹扩散开,波及到在场所有人。 这一刻。 陆缺的神魂似被扫荡,萌生出一种强烈的念头,想沿着祭坛中央的阶梯走上去,献祭出的灵魂。 “混账!” 骂了一句,陆缺强行压制住这种念头,站定不动。 世间神只以身化轮回的陵光娘娘为尊,陵光娘娘尚不曾让世间万族祭献灵魂,什么野神敢如此狂妄? 陆缺冷眼扫视碧睛雪蛙,那四脚妖兽趴伏在祭坛地上丝毫不动,仿佛发生这一切自然而然。 心念闪转的瞬间。 后面的薛昂等师侄,已经鬼使神差地向祭坛迈出脚步。 “别动——” 陆缺暴喝如雷,以恢宏气血镇虚妄。 声音响起,薛昂猛地打了个激灵,眼神茫然地四顾周围。 “师叔……” “你们不想死的,都别废话!自己坐下入定入静。” 薛昂几人迅速落座盘膝,这种诡异情况他们哪儿遭遇过?平敞再怎么踌躇满志,此时也是傻眼,只能听从安排。 参合宫对弟子有诸多训戒,听话就是其中之一。 褚从龙于陆缺并肩而立,八字眉拧做一团,“碧睛雪蛙出身于极寒雪域,天赋神通皆为阴寒属性,怎么会有这种幻术?它也没有渡劫化形,不可能学人族术法。” 陆缺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碧睛雪蛙都不好说。” “事情有点棘手了。” “先看看再说。” 不知这头渡雷劫身死却活过来的碧睛雪蛙,到底有什么蹊跷,陆缺也不敢冒然出手。 黑色的雪飘扬坠落,地面很快变成了浓黑。 如墨亦如夜。 碧睛雪蛙如雕塑般趴伏在祭坛下面,持续发出人耳不可闻的尖细音波。 泥沙祭坛在黑雪中耸立,宛若某个纪元的墓碑,而古人还在祭坛癫狂作舞,脚踏火焰,手舞木杖,吟唱古老而晦涩的祭词。 从古至今,语言历经无数转变,纵然他们吟唱的祭词语气很慢,每个音节也非常清晰,但偏偏就是听不懂一个字。 这时。 薛昂等师侄的生魂忽然动摇,身上出现生魂离体的重影。 抽魂!! 陆缺结成极境混元金丹,所谓混元,混元如一,三魂七魄根植于金丹,遇万法而岿然不动,只是感觉眉心神轮处有一抹凉风侵入,随即便恢复如常,体会不深。 但诸从龙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生魂受到祭坛的力量吸引,似乎要离体而去,因此急喝出了“抽魂”二字。 回眸看师侄们的情况,三魂七魄皆已动摇。 “定住心神!” 诸从龙这一声急喝,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师侄们道行有限,心性不稳,根本就无力抵挡来自祭坛的诡异诱惑,身不能动,生魂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飞上祭坛,仿佛那里就是最终归宿。 那里就是归乡。 登上去了。 生魂就能得到救赎,享受永恒宁静。 眼看师侄们的生魂渐渐被剥离出体外,来不及想怎么回事,陆缺立即运转《断古心法》凝聚灵力,想为师侄安魂。 然而处于禁制之中,金丹的运转速度无比缓慢。 两息时间灵气才从丹田走到中脘穴,根本无法运转周天,酿生灵力。 陆缺脸色更沉。 诸从龙提前祭出飞剑,此时刚好派上了用场,手腕剑柄,插剑于地,将心神灌注于飞剑以剑为躯,以厚重剑意压胜来自祭坛的抽魂力量。 “山岳不动!” 诸从龙低吟四字,剑道意蕴扩散出去,倒卷黑雪而起。 气氛因此安定了一些。 但是师侄们的生魂并没有归位之像,相反,剥离的速度越来越快,霎时间已经离体三寸。 褚从龙抬眼看去,祭坛上又出现了第三十七个古人。 ……… 第553章 雪蛙金蝉 古老祭坛出现第三十七位古人,此人身着土黄色麻袍,长发编了成几条粗辫子,从脸颊两侧垂落到腹部,辫稍以绿松石装饰。 手持木杖,杖端镶嵌羊头骨。 他的身形高有一丈七尺,比寻常人高两倍不止,根本不像是人族! 雄伟挺拔的身姿,使这位古人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他转过身,沿中央台阶一步步走向祭坛顶部,背后仿佛有万千生魂大军跟随,要由此祭坛,进入永恒宁静的“归乡”。 陶埙声更加悲凉,如寂夜的风吹过荒废城池。 诉说人间八千苦。 褚从龙也算几经生死的人了,看到第三十七位古人,仍然心惊胆寒,用力地掐了虎口定神。 “师弟?” “看到了。” 陆缺心里很清楚,除了泥沙构建的古老祭坛以外,其余皆是碧睛雪蛙编织出来的幻象,那三十七位古人也早已化作尘埃。 但诡异的是幻象影响到了现实! 当第三十七位古人出现时,源自祭坛的摄魂之威越发强盛。 几位师侄的生魂全部被抽离体外,与身躯藕断丝连,若非出身玄门正宗,炼气先炼心,他们可能刹那就会被祭献。 诸从龙凝聚心神注入飞剑,以剑为躯,以剑意正心,此时堪堪能够自保。 但帮不上忙了。 “麻烦……”陆缺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攻向诡异本源。 也就是那头碧睛雪蛙。 灵力被禁锢,气血之力尚未受制。 一阵筋骨连贯之声响起,陆缺的身形骤然弹出,穿过黑雪帘幕,如陨石般撞击过去。 砰! 血滴逆飞过来,落在陆缺脸颊。 他的拳头在碧睛雪蛙七寸远的距离,撞到一层无形却无比坚固的屏障,立马皮开肉绽。 而屏障丝毫无损。 几位师侄算是陆缺带出来的,自己尚且安然无恙,岂能让他们的生魂被祭坛吞噬? 陆缺再次挥拳。 拳头如密集雨点般砸向无形壁障,可是灵力被禁锢,发挥不出《撼星拳》的真正威力,仅凭大几十万斤的筋骨力量,在此犹如就蚍蜉撼树。 渐渐地,无形屏障印上了一个个清晰的带血拳印。 “没法打破吗?” 无形屏障的坚固程度让人感到绝望,陆缺郁郁地叹了一声,暂时收手。 回望身后情况。 几名师侄的生魂离身躯已越来越远,离祭坛越来越近,仅靠着心里最后一点清明维持。 褚从龙发觉了一点端倪,警示陆缺道:“师弟,第三十七位古人每上一层台阶,祭坛的摄魂之力就会提升。” “我无法触及到那座祭坛。” “师弟……能走的话就先走,师兄我也坚持不了太久。” 陆缺回眸看向插在地面的飞剑,剑身微微颤抖,意图拔地而起,这显然表明褚从龙的生魂也出现了动摇。 其实—— 古老祭坛下,炼气筑基并无太大区别。 陆缺道:“别扯淡。” “修行路上危机四伏,同行之人,谁都有掉队的可能,你别跟着也折在这儿了。” “我说了别扯淡!闭眼!” “师弟!” 陆缺阴狠的目光刺向褚从龙,脸上戾气横生,“闭眼。” 这两个字比先前的话音调低得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几乎压得褚从龙不能抬头。 褚从龙连忙闭上了眼。 天地霎时安静。 陆缺缓缓松开了拳头,强大恢复能力使崩裂的皮肤疾速愈合,等右手平深出现时已经光洁如初。 这一刻。 黑雪的坠落之势忽然停顿,雪岭江的波涛不再翻腾。 更浓郁的黑暗从陆缺脚下渲染而开,完全覆盖住了碧睛雪蛙的禁制区域,规则,术法,神通悉数失效。 陆缺踏着黑色的涟漪,宛若将全天下的夜色踩在脚底,无须轩昂而自伟岸,散发出贯穿前世盛大气象,掌间闪电交织,无声地渗透到了屏障以内。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今天都得死!” 一话落定。 天穹上似有巨壶倾斜壶身,向人间降下天罚。 大妖俯首,诸神噤声。 ……黑色闪电在屏障里面爆发,瞬间撕裂碧睛雪蛙的身躯,将之炼为齑粉,不胜涓埃。 即便妖晶也顷刻化为乌有。 这时却有一道金光从碧睛雪蛙即将消失的尸体冲入天际。 想跑? 陆缺目光所至,立即有黑色闪电劈落,将金光从天上打落到地上,就像是此间的天地主宰,念起即法。 金光坠地,溅起几层泥沙,吱吱地叫了几声,没了动静。 祭坛幻象随之消失。 陆缺五指一攥,冷着脸走到沙坑边儿,里面竟然是只金光流转的蝉,其大如鸡;中了乾坤化气壶炼化之雷后,腹部已经贯穿了拳头大小的孔洞,明显是死了。 “金蝉怎么能长这么大个?碧睛雪蛙肚子里又怎么会有只金蝉?” 呢喃两句,感觉灵力已经恢复,陆缺挥袖一荡,仙武道罡化刚为柔,将薛昂等人的生魂送回体内。 ……… 经过两刻钟休整,沿河巡防的一行人恢复过来。 总算是有惊无险。 八个人都围在沙坑观察金蝉尸体,丰滢、钟素、雪初五、黄蝉、云蔷等也都赶了过来。 钟素用树枝戳着金蝉尸体,“黄师兄,这玩意儿会不会是你儿子?” 黄蝉:“……” 雪初五站在陆缺身旁,沉吟道:“这只金蝉是不是新济修士的手段?” 丰滢道:“碧睛雪蛙通常生长在雪岭山林山巅,新济境内并无此妖兽,而金蝉又在碧睛雪蛙腹内,这么想,应该跟新济修士是无关的,确实是偶然出现。” “那这金蝉到底是何物?” “雪师妹深得苏长老教诲,学识之渊博众师兄弟无人可及,雪师妹都不认得,我自然也无从认得了。” 雪初五捏着白皙眉心思量。 丰滢继续道:“按照陆师弟的说法,此金蝉能够通过音波制造上古幻象,那么就有可能不是本时代的妖兽。” 此话触动陆缺心弦,猛地抬了一下头,似乎想起来点什么。 但无关金蝉,而是关于祭坛幻象的三十七位古人的祭祀之法。 那似乎是…… 神虞王朝甚至更早时代的,祈术! ……… 第554章 鬼木天书 天神称祀,地只称祭。 而祈术又在两者之外,并非勾通天神地只获取力量。 建坛而祈,勾通的是异神! 陆缺之前还在新济善窃山,和那位黑袍修士,也就是锁龙关的另一位镇关仙师庄不清,浅谈过祈术。 无奈神虞王朝横跨年代太久,不知其几万,早期几乎没有文字记载。 参合宫藏数书所藏的典籍,只有只鳞片爪的记述,没有详细的信息。 祈术如何举行,异神又是何种身份,不得而知。 这次碧睛雪蛙腹中的金蝉投影异象,很可能就是举行祈术的场景。 陆缺怀疑所谓异神,就是前世所指的那些存在,心里不能不重视,拳头压在眉心思量了好半晌。 旁边儿。 师兄弟们都不知金蝉的出处,丰滢拿主意道:“大家都别猜了,我把金蝉的尸体带回宗门,请精研堂长老研究;万一数目众多,咱们肯定是对付不了的,还得请宗门出人到雪岭山林里清剿。” 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机缘与修行资源倍增,同时也有些古古怪怪地东西冒头。 此事必须重视。 陆缺听丰滢说要回宗,开口道:“丰师姐回宗,顺便帮我借几本关于神虞王朝的史书,越古久越好。” “那可不太好找。” “五十丹劵!” 丰滢点头笑道:“我尽力。” 参合宫弟子随即离开江畔。 雪岭江波涛翻涌,深秋的第一场雪依旧疏疏而落,但天地已然素白。 很安静。 金蝉坠地时在沙滩上砸出了大坑,腹甲碎裂的一片残片留在坑里,指甲盖大小,光华如金。 江畔安静后。 天地之间似有大红色的影子降临,一闪而逝。 但沙坑里的那片金蝉腹甲残片,就从泥沙中浮了起来,原地消失,转瞬出现在了一条平缓流淌的河流上方,落入水中,沉入河底。 这条河分开了一座小镇的东西,两面房屋经纬分明。 正是几万里外的锁龙镇!! 河流自是玉干河。 朱与说,这条河往后可称作银河。 ……… 入夜。 丰滢披戴风雪赶回青云浦营地,带回了关于金蝉的信息。 那只金蝉名为“万寿蝉”,顾名思义,就知寿命极为悠久。 最早记载万寿蝉的文献也是神虞王朝时期的典籍,而朝代更迭,到了大夏,万寿蝉似乎已在修仙界绝迹。 陆缺和褚从龙等人碰到的万寿蝉还是大夏立国以来,出现的头一只。 按神虞古籍记载。 万寿蝉蛰伏地底,每四千年一出,觅食后便会重新蛰伏于地底,如此历经轮回,寿命可达三万六千载。 与如今先天妖兽不同,万寿蝉的实力增长依赖于香火。 天赋神通只有一种,“蝉心观影”。 这门天赋能让万寿蝉把见到的神通、术法投影出来,并具备一定威力,祭坛幻象就是它把看到的祈术投影到了现实。 丰滢来到陆缺木屋,将精研堂长老的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陆缺仍有疑惑,“万寿蝉怎么会出现在碧睛雪蛙腹中?” “精研堂长老猜测是万寿蝉想吞噬碧睛雪蛙的妖晶,又或者是碧睛雪蛙吞了,但没有死。” “哦。” 丰滢倚靠树根雕琢的木桌站着,环臂抱胸,斤两愈发地足,“神虞王朝的史书,你别就想了,这事不是师姐不卖力,只是管理藏书楼的牛摩长老讲,咱们宗门关于神虞王朝的典籍,全是近代编撰的野史,讲得还都是神虞时期的地理、衣饰等,不具备什么参考价值。” 丰滢好奇腹内空空的陆缺为什么对神虞古史有兴趣,又追问了句,“师弟怎么忽然想学古史?” “想了解一下祈术的由来。” “牛摩长老倒是跟我讲了这点。” “他怎么说?” 丰滢笑吟吟地向陆缺摊开仙掌,露出财迷模样。 可薅羊毛哪儿有逮住一个人薅的。 陆缺把丰滢的手掌拍了回去,“按说讹诈了地灵浆,丰师姐良心还没丧尽,就应该自觉地给我当牛做马几年,现在怎么还好意思伸手讨丹劵。” “这不是巨债压身,恰好师弟又富裕。” “都什么歪理?牛摩长老怎么说的?” “据说神虞王朝的先贤曾编撰一套《鬼木天书》,包罗万象,记载了当时神虞时期的种种异象,也包括祈术。” 陆缺存疑道:“真的假的?” “牛摩长老那暴躁脾气,说假话比说真话更难。” “《鬼木天书》现在在哪儿?” “修仙界里面有两种说法,一是说《鬼木天书》涉及迷辛太多,足够颠覆修行界,在人妖两族大战时候已经悉数焚毁;二是说九溪学宫的太上长老、兼任钦天监主事的余尽春余老前辈,手里还有世上仅存的最后一套《鬼木天书》。” 余尽春…… 陆缺想起锁龙镇上的老木匠,轻声唏嘘了一声。 不过老木匠是余尽春,余尽春不是老木匠。 丰滢没管心神恍惚的陆缺,把听来的信息合盘托出,“介凡夫介老爷子曾经亲自找余尽春借阅《鬼木天书》,但也没借到,估摸余尽春手里确实没有,所以祈术这东西就别想了解了。” 陆缺眯着眼道:“他可能有!” “有什么?” “《鬼木天书》啊。” “介凡夫和余尽春两位,是在人妖大战结束以后相继崛起的人族大能,交情两千多载了,惺惺相惜,如果余尽春手里真有《鬼木天书》,怎么会不舍得借阅?总不能那样大能也像师弟这么抠吧。” 丰滢绕来绕去,重点全在最后一句。 陆缺漫不经心地甩过去一个眼神,然后缄默不语,低头思量。 “师弟不吭声,我就走了。” “请便。” “我从宗门回来带了十几口锅和灶上炊具,还有十几份生活配额,师兄弟们巡河戍边辛苦,也得犒劳犒劳,师弟没事儿的话就过来帮忙做饭。” “稍等片刻。” 丰滢点了点头,拧身出去。 陆缺坐在粗糙简陋的木床上,视线缓缓移动,最终落向根雕的木桌,轻声呢喃道:“鬼木天书,鬼木天书,鬼木……” 是吗? ……… 第555章 延年益寿 鬼木为槐,槐者,虚星之精! 余尽春留在锁龙镇的分身,值守困龙锁气大阵,就是以三槐村的槐树为阵眼,此阵绝非当代的玄门阵法。 感觉就透着古神虞时期的粗犷简陋。 或许这只是牵强附会,但陆缺认为余尽春手里有《鬼木天书》的可能性很高。 直觉。 只不过事情到了这里,暂时不可能有结果。 余尽春的分身每五十年更改形象,重回锁龙镇,人格都会改变,仿佛实在人世间就经历了轮回,那个陆缺可以称之为余大伯的老木匠已经烟消云消。 而那段尘缘同样如此。 不管他是否储藏有《鬼木天书》,陆缺都借不出。 但这回不算全无收获。 起码知晓了“那些存在”乃是异神,在神虞王朝早期受世人顶礼膜拜,以至于愿意以生魂祭献。 这已经不错了。 ……… 陆缺整理完思索,推门出去,外面依旧下着雪。 木屋素白,映照雪光。 师兄弟们运来许多大块石头,堆积在两排木屋中间的空地,正搬石头垒柴火灶。 此次到雪岭江畔戍卫边境,事出突然,来时候基本都是轻装简从,吃的喝的基本都没带,已经扛了七八天了。 虽说筑基以后就能轻易控制血脉运行速度,饿三五年也未必能饿死,可该满腹口腹之欲时,谁愿意喝西北风? 圣人训戒,五味令人口爽。 或许有理。 但对于修士来说,五谷亦能调和人身五行。 师姐和女师侄们倒是端着修士架子,花枝招展地站在外围,好像不准备沾染人间烟火。 说白了,就是矫情! 钟素除外。 陆缺从师姐和女师侄身旁走过去,斜了斜同样主修仙武的扈小香,“别的师姐师侄在这儿展览容颜,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修行仙武气血必须得足。” “哦。” 扈小香哦了一声,低头小跑着过去帮忙搭柴火灶。 陆缺到薛昂那儿搭手搬石头,大概是在青云浦也熟了,就调侃道:“在我长大的并州,像这些光说嘴不干的活师姐女师侄,倒搭彩礼都不好嫁出去!你别看她们长相还马马虎虎,都不是过日子的料。” 薛昂辈分低了一辈,众目睽睽下,完全不敢接话。 这小子可不傻。 非常清楚陆师叔实力强悍,容貌脱俗,在青云浦女弟子心目中地位崇高,陆师叔调侃她们,她们可能还很受用,但他要是敢多两句嘴的话,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女师叔们揍起师侄可不会手软。 所以听听得了,效仿不得。 丰滢用肩膀轻轻挤了挤雪初五,笑容清浅道:“陆师弟说我们长得马马虎虎也就算了,把雪师妹也捎带上,雪师妹还不去收拾他吗?” 雪初五不受挑拨,反倒意味深长地瞄了瞄丰滢。 腹黑什么呀! 也不知道是谁跟到陆缺家里住了大半个月,到如今都没把当初借用毯子还回来。 “雪师妹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我有块夏季用的薄毯,不知被陆缺送给什么人了。” 丰滢顿时噤声,俏脸略显尴尬。 雪初五只是受苏寒衣熏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善于主动攻击他人,可不是真就比她丰滢笨了。 陆缺等人继续忙活。 搭好了柴火灶,几名小师侄端着大木盆到江畔淘米洗菜,褚从龙拎起一只杀好不久的羊,让陆缺帮忙分割。 “这还血淋淋的,师弟我下不了手。” 褚从龙眨巴了几下如线双眼,尽力睁大眼睛瞪陆缺,“你说啥?你还下不了手?” 灭宗大战时青云浦弟子亲眼所见,陆缺一刀劈死百十号新济修士,就算没见,也知道他以斩敌一百三十七人的骄人战绩高居榜首,简直是血手屠夫。 这样的人却说下不了手割羊肉,这不是老鸨子装清纯少女吗? 但事实就是如此。 陆缺与人搏杀时心狠手辣,平常时杀只鸡都要思量半天。 钟素挽着衣袖把陆缺扛到了旁边儿,爽朗笑道:“哈哈,陆师弟也有不重用的时候啊,我来我来,不过你待会儿就跟丰师姐那样娇滴滴的师姐做一桌吧。” “我还真干不了剜心掏肺这种活。” “滚一边儿烧火去啊。”别看钟素打不过陆缺,可指使陆缺干活那是张口就来。 于是陆缺过去劈柴生火。 丰滢忽然以掌击额道:“失策了,失策了,忘记一件天大的事。” 满手羊血的钟素转脸道:“没带酒?你回宗一趟,居然能不记着带酒,真服了你了。” “比这事大。” “酒坛子打碎了?” 丰滢讥笑道:“你真有出息。” 钟素没耐心地问道:“到底什么事?” “我把万寿蝉送到精研堂,站在门外等待长老们的讨论结果,无意间听见他们说吃了万寿蝉的肉能延年益寿,效果比春秋益寿丹强上百倍。” 嗯?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丰滢身上。 谁能想到小小万寿蝉有此神效? 而到手的宝物,却交到了精研堂,这损失委实太大。 丰滢脸上露出痛心疾首之色,“吃万寿蝉一口肉,寿元能增长千岁!但是我当时应该受到精研堂某位长老的灵念影响,头脑浑浑噩噩,忘记要回来,现在肯定已经被宗门高层给分吃了。” 褚从龙道:“宗门高层不至于贪恋千年寿元,就对丰师妹使手段吧?” “此言差矣,不能因为他们道行高,就觉得他们一定会要脸。” “呃……” 钟素咧了咧嘴:“咱们去执法堂告他娘的呀吧。” 丰滢叹气道:“说不定执法堂也分了杯羹呢,万寿蝉本是无比稀有之物,谁不想尝尝鲜?这回咱们只能吃哑巴亏了。” “他娘的!” “哎……” 陆缺感觉丰滢的话夸大其词了,春秋益寿丹能为修士延续十年寿命,已经算是夺造化之功,一只古时代的万寿蝉凭什么能让修士增长千年寿命,难不成喝地灵浆长大的? 假设真是喝地灵浆长大的,陆缺炼化了一大块儿万寿蝉的血肉,不可能没有什么感觉。 “丰师姐,万寿蝉没那么玄乎。” ……… 第556章 补其疏漏 丰滢作横臂压在胸前,作捧心之痛,云烟青色衣袖打了几层皱,随夜风吹动。 “你怎么知道?” 陆缺随口道:“万寿蝉我弄死的。” 两人视线相遇,陆缺错愕皱眉,丰师姐在欠下暗堂三万丹劵的债后,但凡提到跟钱有关的事,神经立马就绷如弓弦。 活色生香的美人,忽然满身市侩。 煞风景啊。 陆缺不欠什么人丹劵,所以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于宗门昧了万寿蝉也无感。 身为宗门弟子总不能只吸血,不反哺,唯一遗憾的是万寿蝉比较罕见,肉质或许也十分鲜美,没机会让贪吃的白湛尝尝鲜。 少年旧友,唯此嗜好。 陆缺低头笑了笑,此时远在几万里的界山也应该下雪了吧。 ……… 柴火灶里的木头旺盛燃烧,黑色大锅里的羊肉羹冒起了香气。 花枝招展的师姐和女师侄们,在饭菜都做好后,总算舍得伸出手帮忙,搬桌椅的搬桌椅,盛汤的盛汤,仿佛这一档子事自始至终都是她们包揽。 陆缺盛了碗羊肉羹,端着几个菜,和雪初五并肩坐着吃饭。 在青云浦营地吃上热乎饭不容易,陆缺只顾吃了,没顾上恭维丰滢调羹的手艺。 青云浦堂口的师兄弟,都知道丰滢人美厨艺佳,故而调羹的时是请她动手,而做出来的羊肉羹也确实没让人失望。 师兄弟们边吃边瞎聊,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陆缺总是负责此次带队,放心不下雪岭江对岸的情况,喝完两碗羊肉羹,起身到江畔了望了一番对面情况。 新济境内的村落也已经披白,气氛非常静谧。 今晚似乎能相安无事。 在江畔值守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情况,陆缺飞身返回营地。 这时营地外更加热闹。 师兄弟和师侄们吃完饭,收拾了碗筷灶台,在雪地溜出一条光溜的冰道,钟素蹲在地上,左右手各有一名师侄拉着,两人助跑冲刺把她甩到冰道上,丝滑地溜出七八丈之远。 看起来很好玩。 云蔷常常故作风骚妩媚,此时却一反常态地温婉起来,带着几位师侄堆起雪人。 褚从龙和黄蝉两位师兄,真实年龄放在世俗绝对是老骨头,但人越老越向往年轻,两位加起来一百三十岁的师兄,就在雪地抡着膀子撂跤,只比力气不比灵力。 陆缺左右扫了扫,又端起碗到锅里盛了碗羊肉羹。 ……… 子时。 黄蝉带人例行巡逻,营地里渐渐安静下来。 陆缺把雪初五请进自己木屋,后者俏脸微红,神色犹疑,青云浦营地的木屋之间仅隔着不足两丈左右的距离,亲近起来,她常常难以自持,娇声燕啭以尽欢娱,被人听到如何是好? 木屋虽然都用清漆草的汁液刷过,但依然不隔音。 如果用禁制屏蔽则有显得欲盖弥彰。 雪初五左手扶着珍珠耳饰,坐到床边,不留痕迹地按了按粗糙简陋的木床,床也不怎么牢固。 “师弟……” 陆缺向雪初五摊开手掌,掌心里两朵宛若玉刻的地脉奇兰。 陆缺道:“这几天事太多,地脉奇兰在我手里都捂热乎了,也没合适的机会送给师姐。” 原来是送花啊。 雪初五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迅速收敛心里的期待与娇怯。 可地脉奇兰并非凡物,陆缺又是从何得来。 她很小声道:“师弟,这两朵地脉奇兰是不是你斩杀新济修士搜出来的?” “故友所赠。” “你在新济还有故友?” “那位故友是犯了大错,在大夏丧失立足之地,才到新济避祸,不是新济人。” 雪初五看了看陆缺掌心里的地脉奇兰,此物虽比不得地灵浆珍贵,却也是难得修行重宝,陆缺愿意送给她,她已经很开心,不愿意再贪得无厌。 “师弟自己收着!” “地脉奇兰别人视为珍宝,对我来说着实无用。” 雪初五唇角勾起道:“谁说没用,你将来要跟柳离结成道侣,能空着手把人家从天渊剑宗出来?地脉奇兰份量不轻,就当聘礼攒着。” 陆缺摇头笑道:“太大度就显得虚伪。” “我真这么想的。” “师姐很喜欢花木,就拿着吧。”陆缺把两朵地脉奇兰塞进雪初五手里。 “两朵都送我?” “嗯。” “那我就先替师弟收着,将来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聊完此事。 雪初五推门向外面望了望,见营地已经彻底寂静,才掩上门回来,“前两天丰师姐从我这儿探口风,好像疑心师弟进入新济境内斩杀的是金丹修士。” 陆缺抬手敲打额头,一堂师兄弟,聪明之人不凡其数,对他的势力也有预估,当时越界河入新济境内,激战后带伤而归,斩杀的究竟是筑基还是金丹,肯定会引起他们的猜疑。 丰滢只怕不是疑心,而是已经猜到了。 不过南宫月漓来巡营的时候,丰滢并没有把此事抖露出来,就说明拎得清轻重。 “问题不大。” “丰师姐还托我嘱咐两句话,说你在筑基之中已无敌手,而且很长时间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挫败,可能养出骄狂之心,小觑了其他人的实力。” 陆缺拍手赞道:“旁观者清啊!” 雪初五蹙眉,“师弟是不是太在意丰师姐的看法?我可没觉得你骄狂过。” “嗯……” “怎么?” “师姐你现在属于被感情蒙蔽双眼,只看到我的优点,细想起来我现在确实没有从前那么谨慎,如果是从前遇到不知为何物的碧睛雪蛙,哪怕它死了我也会补两刀,但这回我想的却是直接捞尸体取妖晶,险些害的几位师侄跟着丧命。” 雪初五理所当然道:“就算你不捞,他们也会觊觎碧睛雪蛙的妖晶,危险照样还是会发生,别往自己身上揽错!” 陆缺扶额笑道:“看看,我就说师姐被感情蒙蔽双眼,看不到我的过错了。” “师弟有什么错?” “呃……回去休息……” “今晚我还是留在师弟的木屋。”雪初五眉眼间又生妩媚。 ………… 第557章 步入正轨 几日后又下了一场大雪。 两国边境银装素裹,连水流汹涌的雪岭江也被气候驯服,冰封千里,越积越厚的冰层已经能承载骡马通行。 雪岭山林下面的百姓,每年都会在这时候和新济互通贸易。 因此江面的几个固定位置,就形成了规模不大的集市,买卖铁器与皮草等。 新济的资源匮乏在此也可略见一斑。 他们国内铁矿极少,没有熟练的冶铁技艺,边境村民的春耕用具都得从大夏购买,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雪岭山林的百姓不打铁,过几年新济边境就会因粮食减产而饿殍遍地。 新济文人总是意淫和大夏比拼国力,何其贻笑大方? 而雪岭江上开了几个边市,驻守边境的参合宫弟子也因此忙碌起来。 他们得帮豹卫营查验互市之人的身份,以免新济人趁机越境;要知道新济人手脚不干净,顺手牵羊乃是本性,想进入大夏境内游学和贸易,必须经过官府层层审批,普通新济村民可没有越境的资格。 青云浦堂口负责的四十里区域,也开了个集市。 每天大约二三百人来往。 当日营地接到豹卫营的请求,丰滢带人江面的集市参看情况。 陆缺自然也得跟着去。 集市规模很小,几十个大夏百姓拉着木板车在雪岭江冰面摆开,货物都摆在板车上面,铁犁、铁锅、炭炉、染布的蓝靛泥、墨条等等。 新济人站在板车前讨价还价。 大概还是小国寡民的习性,为了几文钱能磨半个小时的嘴皮子。 若说是寻常百姓,生活艰难,那也就罢了,可最能砍价的人偏偏头戴黑笠,这种装扮在新济不是贵胄就是官吏。 让人厌恶至极。 丰滢扫视一圈,回头看了看几位师兄弟,和黄蝉交待几句后道:“黄师兄,这几句话你跟新济人复述。” “师妹自己怎么不去?” “我身为女子,相貌又太过温和美艳,话由我说出来不具威慑性。” “那陆师弟呢。” “长太好看,欠缺孔武之感。” 合着就是我长得吓人呗?黄蝉郁闷地揉了揉鼻子,脸耷拉下来。 原本青云浦的弟子以歪瓜裂枣居多,他这样中等样貌还是很有市场,可自从陆缺转入青云浦以后,一切就全变了。 唉,肤浅! 黄蝉无奈接过差事,提高调门道:“新济人听着,你们可以在雪岭江上做买卖,但有谁胆敢心存不轨,趁江面冰封越境,格杀勿论!我们参合宫不是大夏官府,也没有大夏官府那么仁慈,都听清楚了吗?” 来做买卖的新济人噤若寒蝉。 他们或许会想,本国修士常常自诩手段通天彻地,可到这种时候,怎么没有一个本国修士出面发声。 都死了吗? 当然。 事实也的确差不多,在两国边境修行的新济修士,在这段时间里但凡越境的,基本都被参合宫弟子给宰了,剩下的,纵然觊觎雪岭山林里面的修行资源,此时也没有冒头的胆量。 修士终究比寻常人眼界更广,清楚新济跟大夏不是同一体量。 警告完过来通商互市的新济人,丰滢派了五个师侄在集市周边巡逻,查看来往之人的身份文牒。 ……… 由丰滢统筹青云浦营地全局,戍边的日子渐渐平稳下来。 井井有条。 偶尔还会有新济修士站在对岸窥望这边儿的情况,但始终不敢越境,更威胁不到雪岭山林下面百姓的安危。 青云浦营地变成了小型的青云浦堂口,该炼气的炼气,该切磋的切磋。 不过和陆缺同辈的师兄师姐,尤其是老师兄老师姐,道行都卡在筑基后期到金丹境的坎儿,两三年内不会有什么大进展,空闲时间就变得很多。 诸从龙甚至自制出鱼竿鱼笼,没事时候就到江畔独钓寒江雪! 那叫一个惬意。 陆缺的情况跟师兄们大同小异,要把金丹初期的境界夯实,无外乎每天早晚各运转《断古心法》,熟悉丹息,循序渐进的开阔通仙九窍,使九窍阔如藏气仙府。 运功运功再运功,这个过程考验的就是耐心耐性。 至于说悟道。 别想了。 修行重在于“实修”,没有足够的积攒与阅历就得按前辈总结出来的经验按部就班。 凡开口闭口就妄谈悟道二字的修士,基本都是二百五。 陆缺自从被伍幽夜斩断生机,在地下埋了十年之久,又得到朱与赐予的浩荡机缘生而复生,对于生死有了领会,萌出第四刀的念头,过去已经许久时间,还依旧是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并没有再悟出第四刀。 没那么容易。 他的闲暇时间也不少,于是常到江畔练刀练拳。 这天雪花零零散散飘洒。 陆缺在江畔练了一个半时辰刀,始终也没有第四刀的头绪,于是收回断夜,边抹汗边往营地走。 还没到地方,就看到韩迟花韩师姐带着一位黑袍飘摇的中年人飞过来。 中年人体态很胖,两撇滑稽的八字胡,脸上堆着和煦而市侩的笑容,不像修士,倒像是精明的商贾。 “陆侯爷?” 中年人望见雪地独行的陆缺,很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此人正是吴婴和杜青青的师伯邬文豹,由于真元宗和参合宫建立了铁磨石贸易,他就在其中负责往来调度。 这次是因真元宗最近又出产了一批品质极佳的铁墨石石心,想请参合宫丹塔长老鉴别。 邬文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陆缺,只是觉得身形相似,不敢完全确定。 陆缺向空中招手:“邬前辈?” 还真是陆缺! 邬文豹生性带着几分滑稽,落到地面拍了拍身上风雪,左膝一弯,就向陆缺行了个半跪礼。 “草民邬文豹参见陆侯爷。” 陆缺托着邬文豹双臂道:“邬前辈别开玩笑。” “开玩笑?这可不是开玩笑!陆侯爷在异邦奋勇杀敌、立下惊天战功的事宜,已经由咱们靖南郡官府传播到民间,现如今靖南百姓谁人不知道陆侯爷的鼎鼎大名?按世俗规矩来说,我见着就得行礼。” ……… 第558章 内有隐情 邬文豹躬着腰,肥硕脸颊笑容粲然,继续滔滔不绝地恭维。 “咱们烟水靖南古来士子,不乏以文章扬名的人,但以勇武封侯拜爵,陆侯爷是近百年来的头一位,不说靖南百姓激扬,即便鄙宗真元宗如今也对陆侯爷仰慕之至,靖南郡出了位大英雄啊,请再受我一拜!” 这位长相略显滑稽的胖修士,按修仙界辈分比陆缺大一辈,按世俗辈分起码比大两辈。 但说到跪拜时候,当真死争着要给陆缺行礼,拦了好几次才拦下来。 人情,世故…… 邬文豹心如明镜,非常清楚自己的举动在外人看起来犹如阿谀小人。 只是真元宗实力衰微,在无虚海上隐忍图存,想要有更大发展,就得攥紧和参合宫的铁墨石贸易,为门下弟子谋求更多的修行资源。 而这桩贸易起初又是由陆缺和丰滢牵线搭桥,他谄媚几句又算的了什么? 邬文豹躬身腰,那是希望以后真元宗弟子挺直腰。 为后辈而谋! 寒暄过后。 韩迟花去营地里的师兄弟打招呼,陆缺把邬文豹请进自己木屋。 拱卫边境条件清苦,也没什么瓜果可以招待,陆缺烧水沏了两杯春前茶,给邬文豹推过去一杯。 “邬前辈用侯爷称呼就太折煞我了。” “用战功换来的勋爵,何言折煞?” 陆缺谦逊笑道:“背靠宗门捡了便宜而已,只要是论战功,肯定是宗主黎鸢和各位长老居功至伟。” 邬文豹捏着木茶杯猛灌两口,余光从陆缺身上一扫而过,升起赞许之情。 当年陆缺到真元宗借住,不过初出茅庐的泥腿子,看不出有什么光彩,这短短二十多年时间过去,就有了大宗门弟子风范,待人接物也都极其得体。 而一战斩杀新济一百三十修士,实力在同阶中何等煊赫。 得刮目相看啊。 邬文豹把茶杯放到桌上,恢复和煦笑容道:“我过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吴婴那丫头惦记你,听说临州九月即飞雪,非要让捎过来两床蚕丝锦衾,没办法,小丫头不知道参合宫里什么都不缺。” 邬文豹从咫尺空间取出两床蚕丝锦衾,放到陆缺床上,“吴婴的一点心意,可别嫌弃。” 陆缺笑道:“小时候听我娘亲讲过咱们吴州的蚕丝锦衾,绸面好看,又煖又轻,这两床我留着结契道侣时用,现在使的话就太糟蹋了。” “哈哈哈,陆侯爷还简省之人。” “邬前辈跟我叫小陆就得了。” 邬文豹专程从参合宫拐到青云浦营地,自然不是送两床锦衾这么简单,感觉气氛渐渐活络,从袖口取出了一沓丹券递过来,打眼望去得有两千丹劵。 陆缺连忙推辞道:“邬前辈,这个真不用。” “自从铁墨石的买卖谈成,真元宗弟子的赤丹和火返丹都能供应的上了,一片欣欣向荣,你纵然心系家乡宗门,不愿居功,可家乡宗门却不能不表达谢意。” “这事都是丰师姐出力。” “也给丰道友备了一份薄礼。” 按说丰滢促成真元宗和参合宫的买卖,从中捞点油水也是应该,但陆缺已经给了她两滴地灵浆,足以偿还这份人情。 略作思量,陆缺道:“不用,我已经谢过她了。” “陆侯……小陆你和丰道友关系好,可以三言两句揭过此事,但是丰道友有大恩于真元宗,我们不作感谢就显得太不懂事。再说现如今真元岛已经可以种植灵植灵果,每年多多少少也有三四万丹劵的收入,拿几千丹劵感谢也是拿的起。” “真元岛现在可以种灵植了?那可真是件大喜事。” 陆缺父母成婚那年,九婴最后一相降临人间,意图从根源截断陆缺的转世之路,结果被说书人当成外域魔物,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炼山成剑,将之斩于真元岛。 那一战九婴本相固然身死,却流毒于真元岛北部,灵植园被毁,土壤也被污染,自此后就不长灵植只长毒草。 到这几年本身已不抱希望的灵植园,土壤不知怎么就恢复了。 真元宗可谓双喜临门,形势渐好。 陆缺心里为家乡宗门高兴,就接过了邬文豹手里的丹劵,“邬前辈,这样好了,这些丹劵就当是送给丰师姐的礼物,她现在背了巨债,已经财迷心窍,得给她点油水,但我的那份就算了。” “这点恐怕不够……” “她敢嫌少!” 邬文豹小心翼翼道:“你跟丰道友的关系确实很好吗?不能因为一点丹劵就把事情闹僵。” 陆缺非常肯定道:“她应该还不敢跟我翻脸。” “但是……” “待会儿我把她叫过说,先说正事。我从我大哥那儿弄来一套《十难绝刀》,源自于古代宗门的道统,适合吴婴修行,正好请邬前辈帮忙带给她;另外还有十六个没什么用的咫尺空间,邬前辈也带回去,让真元宗里面的后辈使吧。” 陆缺一股脑地把承载《十难绝刀》的玉简,以及斩杀新济十六名筑基所得咫尺空间全部塞给邬文豹。 连里面的东西也一并给了。 说实话筑基层面的东西,陆缺如今也看不上,干脆就助力家乡宗门发展。 邬文豹还欲推辞,但没拗过陆缺。 “我去把丰师姐叫过来。” “还是你带我去拜见她吧。”邬文豹纵然是长辈,但是来到参合宫也不能端长辈的架子。 陆缺皱眉,“太给她脸了。” “小陆,宗门背景犹如出身,宗门大小有别,宗门弟子的身份也会因此悬殊。” “不是……” 邬文豹拍了拍自己肥硕的脸颊,滑稽地笑起来道:“瞧瞧我的脸皮厚度,那是绝不可能因为自降辈分拜见晚辈,就感到有一点羞耻的!哈哈哈,何况丰道友还是难得的大美人,拜见也是应该。” 陆缺道:“那行。” 两人出门前往丰滢木屋,营地里的咸字辈师侄不知邬前辈身份,好奇地跟着叽叽喳喳。 “陆师叔,这位前辈是谁?” “这位前辈看起来好面善啊。” “前辈是哪个宗门的?” 陆缺听见最后一句询问,转头扫了眼发问的师侄,“邬前辈是无虚海真元宗的,我以前也曾在真元宗借住修行,受益良多,你有什么问题吗?” 感觉到陆缺话里带着一丝冷意,该师侄立马堆起笑脸道:“没、没问题,我就是嘴欠问一句。” “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 陆缺回身一扫,“都知道了,还不给邬前辈见礼?” “晚辈见过邬前辈。” “还有几个没长嘴的是不是?” “晚辈参见邬前辈!”这回在场的十几位师侄异口同声,声音嘹亮,给足了邬文豹颜面。 ……… 第559章 无能为力 “丰师姐,真元宗邬前辈专程过来答谢你。” 走到丰滢居住的木屋前面,陆缺叩了叩紧闭的房门。 木屋里发出辗转反侧的细微压床声,丰滢总揽青云浦营地全局,事无巨细,中午会午休片刻,应该还在睡着。 这习惯陆缺知道。 前日豹卫营来人请青云浦营地帮忙盘查江上集市,陆缺来喊丰滢,没有敲门就唐突地闯入其中,无意地温故了一遍师姐的嵯峨风景。 ……人似看山不喜平。 她也是的,地处边境苦寒,还只穿着素纱薄裙睡。 真是有什么就爱显摆什么。 小雪飘零。 陆缺和邬文豹站在外面闲聊了半刻,浅谈无虚海上的修行势力变动。 半刻钟时间过去,两人落了满头雪,丰滢从木屋出来,眉目怡然,仪态端庄,跟前日陆缺所见完全判若两人。 丰滢颔首行礼道:“邬前辈怎么不在宗门里做客,在这儿晚辈只怕招待不周。” “贵宗重楼广夏,阆苑仙境,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到了里面总是看花眼,倒不如来这雪域自在。不怕丰姑娘笑话,我以前见过的元婴化神加起来,都没来贵宗一趟见的多,在贵宗里面都不敢大喘气。” 邬文豹边说边挠着凸起的肚子,一副滑稽之态。 丰滢明眸皓齿地笑道:“邬前辈可真会说笑话。” 丰滢其实猜的到邬文豹的来意。 她帮忙促成两宗的交易,为积贫积弱的真元宗带来极大好处,真元宗但凡有几个有脑子的人,都会意思意思。 这是人情世故中的常识。 修士也不能免俗。 丰滢表面跟邬文豹聊着真元宗矿场的出产铁磨石的情况,心里却在盘算真元宗表示的意思究竟会有多大? 要是有个万个八千的丹劵,那就喜出望外了。 真元宗财力微薄,不太可能一下拿出三万丹劵。 当该讲得客套话讲完,邬文豹说带了点薄礼过来。 陆缺立马把两千四百丹劵交给丰滢,也就二十四张而已。 从厚薄程度,丰滢猜出了个大概,俏脸端着露出几分失望。 这薄礼还真是薄! 陆缺横了一眼丰滢,丰滢反瞪回来。 “咳。” “咳,咳。” 陆缺五指搓动,虚握起拳头缓缓往上抬着,不冷不热地笑道:“好久没请丰师姐指教过,不免技痒,待会儿讨教几招。” 丰滢暗暗咬牙,同时把两千四百丹劵塞进衣袖。 ……… 韩迟花带着邬文豹离开了青云浦营地。 “跟我过来!”丰滢变了脸,把陆缺拽进自己木屋,啪的关上房门。 “师弟,今天我可得教训教训你了,修行路道阻且长,不知几百年几千年,往后共进退的是这帮师兄弟们、是你师姐我,你脑子不够数啊,这么胳膊肘往外拐?我请南宫掌事、付无痕堂主到宗门丹塔说和,促成铁磨石的买卖,也耗费很大人情的,真元宗才给区区两千多丹劵,打发叫花子呢?” 面对丰滢长篇大段的数落,陆缺平静笑道:“我给过你两滴地灵浆。” “你是你,真元宗是真元宗。” “真元宗是我家乡宗门。” “师弟傻吗,真元宗远在几万里外,平常往来也不多,你对真元宗恩德再大,他们又能记着你几分好处?师姐我可是近在你眼前,有一点好处就铭记于心,时时刻刻想着报答师弟。” 陆缺以手抚额,大为无语。 丰滢说起假话都不带眨眼的,跟他年轻时候如出一辙。 还时时刻刻想着报答师弟?什么时候有过这事啊。 “唉。” 丰滢期近陆缺跟前,目光犀利:“师弟这回让我损失大发了知道不知道?就以我的智慧和口才,本来起码能刮真元宗一万丹劵的油水。” “丰师姐能干出来这么无耻的事,我是不怀疑的。” “呃……” 陆缺环手拍了拍丰滢后背道:“真元宗刚刚有点发展的苗头,积攒还很匮乏,能拿出来这两千多丹劵肯定已经尽力了,丰师姐就当是结善缘。” 丰滢回身坐到床边儿,“师弟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但以后可别想着再让我帮真元宗了,划不来。” “你还有什么帮真元宗的?” “没有了!” 丰滢故意板脸,露出几分少有的撒娇神态。 陆缺有心帮助家乡宗门发展,倘若能让真元宗日渐向好,牺牲一回色相也愿意,于是赔笑脸道:“丰师姐足智多谋,刚刚既然开口,肯定还能为真元宗提供其他方面的帮助。” 丰滢眯着眼眸笑道:“无能为力,无计可施。” “有容乃大!” 丰滢:“……” 陆缺毫无愧色道:“就当是夸你的。” 这话自然带着调戏意味,只是丰滢并不生气,心里反倒翻起一阵儿娇羞,嘴角撇了几撇,差点把笑意展露出来。 她道:“这话要是换作别人说,师姐保证找机会背刺他两剑。” “丰师姐能干出来这么阴损的事,我也是不怀疑的。” “哼。” “谈正事。” 或许是看在两滴地灵浆的份儿,丰滢先给了陆缺一个提醒道:“师弟知不知道咱们宗门日月昭珠玑五座藏书楼里面的典籍,来源究竟有几个?” 陆缺道:“继承上代的道统,本门前辈自着,以及和其他宗门交换,我知道的就这三个来源。” “还有第四个。” “啊?” “暗堂每年都会处理些有碍宗门发展的修行势力,比如说前几年倚晴楼在大夏东面的几座分舵,那你猜猜处理完之后,暗堂会不会把他们的修行典籍带回来?这点毋庸置疑对吧,所以这几百年光是暗堂搜罗的典籍都不下十万卷。” 陆缺有点明白了,眼中一亮道:“丰师姐的意思是说可以用暗堂搜罗的典籍,支援真元宗发展?” 丰滢点头:“那些内容有独到之处自然还得收入藏书楼,但是咱们参合宫长老的眼界何其之高,能入法眼的十不存二,所以这些年暗堂里就堆积了七八万卷形容鸡肋的典籍。” “我就说丰师姐智谋超群!” “先别高兴的太早,让我把话说完了。” ……… 第560章 您老人家? 陆缺抱臂坐了下来,等着听丰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心头思忖起来。 功法典籍乃宗门立身根基之一,暗堂收罗的典籍再怎么不入宗门长老的法眼,也不会便宜其他宗门。 凭什么助力真元宗发展? 陆缺也不认为丰滢现在就有调动暗堂资源的权力。 她虽然被宗门高层寄予厚望,当作暗堂堂主候选来培养,可现在根基薄弱,连暗堂门都没有进去。 这事似乎不怎么靠谱。 陆缺琢磨到这儿,脸上泛起狐疑笑容。 丰滢纤指点着额头美人尖,与陆缺相对而笑,“本来我从暗堂调五千本的闲置功法典籍的副本,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鉴于真元宗出手实在太小家子气,帮了他们,也是被三瓜俩枣打发,所以还是算了。” “以前没发现丰师姐也这么会吹。” “嗯?” 陆缺举拳捶额,对青云浦师姐们的风气表示痛心疾首,你误会什么呀,就不能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 幸好她们只是在堂口里如此放肆,不然可真败坏门风。 丰滢故作愠怒地白了陆缺一眼。 陆缺咧嘴道:“丰师姐特别玉洁冰清,恕在下失言,咱们继续谈正事。” “不懂你说什么。” “呵呵呵。” 缓了缓,再次进入正题。 丰滢正色道:“我或许没有调动暗堂资源的权限,但修仙界的形势有,乘势而为其实能帮真元宗发展。” 陆缺转身侧坐:“洗耳恭听。” “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的征兆,已经开始逐渐显现,譬如雪岭山林,从前几百年都长不出半株地脉奇兰,现在呢?而那无虚海传闻是远古神只壬水真神的化身,纵横八千里阔,承载大小岛屿过千,往后势必会有许许多多水属性的天材地宝出现,咱们参合宫岂能不提前布置?” 丰滢拨了拨三千青丝,继续侃侃而谈,“黑石岛设立的参合坊市,只是宗门的头一步而已,后续还会在无虚海扩展力量。” 陆缺又来了点兴趣,“听谁说的?” “别乱打听!” “对对对,我的级别太低,还不能妄议宗门高层的布局。” 丰滢笑道:“这事会归暗堂处理,师姐我呢还能在付堂主跟前说上几句话,建议扶植真元宗作为无虚海的戒哨,也有两三分的把握。” “两三分把握?” “把机率说的太高了,师弟不是又觉得我吹牛。” 陆缺信了几分,“丰师姐如果真能建议暗堂扶植真元宗,绝对亏不了师姐,我家乡宗门的人可都是实诚人,受人滴水,报以涌泉。” “哼,说的好听。” “我已经给了丰师姐两滴地灵浆,就当看在地灵浆的面子上。” 丰师姐笑吟吟道:“我考虑考虑。” “考虑好了告诉我。” “嗯嗯。” “丰师姐刚才说无虚海是壬水真神的化神,这位神只是什么时期的?” “我在志怪古书上看的,未必是真,书上说壬水真神比神虞王朝更早,或许都不是本纪元的神只,有一点倒是和如今修仙界划分的相同,山为阳,水为神,所以壬水真神也是位女子。” 陆缺眼眸中闪过转瞬而逝的异色,“多谢丰师姐指教。” ……… 风雪苍茫,十几天时间过去。 临州已经成了皑皑雪原,从边境到州府各郡城的道路没过膝盖的积雪覆盖,车马难行。 因此。 出使新济的使团选择走尽海水路,从新济直抵景州。 祝百寿跟随镇邪司紫绶袍仙尉负责护送使团,本是镀金混功劳的事,可照样来时恪尽职守,去时兢兢业业,没能再到青云浦营地和陆缺一举。 这一根筋本性难移啊。 当时在锁龙镇做公差月俸不过几两,都能玩命,何况如今做了仙尉使? 在之前约好的日子没能等到祝百寿,陆缺也无可奈何,准备了两坛酒,就都送给钟素,让钟师姐嚯嚯去了。 翌日黎明。 天地俱在风雪之中,万里如素,陆缺照常带着一队人沿河巡防。 江岸的积雪也已没过膝盖,但这对修士来说不是什么问题,稍稍动用灵力控制身法步法,即可踏雪无痕。 几位刚从被窝爬起来的师侄,还半睡半醒,哈欠连天。 褚从龙那是位独钓寒江雪的老好人,服从指挥,但能不管闲事就不管事,师侄们就算梦游也绝不多说。 于是。 陆缺就冲精神不济的师侄们一人来了一脚。 “咱们这是巡防大夏边境,防止百姓被越境新济修士滋扰,都打起点精神。” 薛昂从积雪里爬出去,唯唯诺诺地嘟囔道:“师叔,您老人家骁勇善战,都已经把新济修士给杀怕了,这十几天里可没有一个新济修士在雪岭江上冒头的。” 您老人家! 这四个字犹如洪钟大吕般在陆缺回荡不绝,嘴咧了几咧,终于没说出来。 薛昂小跑过来道:“您怎么了师叔?” “我,我……” 算了。 和薛昂这些小年轻比,自己的确有点老了。 陆缺道:“没事。” 砰! 话音刚落又一脚踹在薛昂背后,只踹飞出十几丈远,脑袋扎进积雪里。 薛昂拔出脑袋,“陆师叔,您怎么又踹我?” “你的灵气运转阻滞于腰间脉络,导致几处穴窍玄关的命火无法点燃,我这一脚便是为你引到气机,疏通脉络,也必须踹得突然才能达到应有效果。” “可点燃命火不是该从人身中轴的穴窍玄关为起始吗?”薛昂茫然挠着脑袋。 这小子还真不傻。 陆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师叔总是要比你多修行几年,对于点燃命火也有着较为深刻的理解,现在跟你解释,你也是明白不了的。” “哦。” 薛昂拍了拍身上积雪,追上前面走在前面的师兄弟。 后面就留下陆缺和褚从龙。 褚师兄摸着眉毛笑道:“怎么了师弟,一下被人叫老就不适应了?但师弟的真实年纪也的确将近不惑。” 陆缺摇头笑道:“我的两位大哥和以前在世俗里的熟人,还都跟我叫小陆,有时候真觉得离当初灰袍少年的没有多远。” ……… 第561章 悟不到啊 四十里的巡防区域对于修士犹如咫尺,但关乎边境百姓安危,不可敷衍了事。 陆缺等人照例如豹卫营的将士一样缓缓而行,细致巡查雪岭江两岸情况,回到营地天色已经蒙蒙欲亮。 停在木屋外拍了拍积雪,推门进去。 揭开牡丹熏炉的盖子清扫香灰,熟练地点上玉合静心香。 等如缕白烟流淌,沉郁香气扩散。 陆缺喝了杯冰冷的清水,便开始盘坐运转《断古心法》。 心神在玉合静心香沉郁的香气中快速安定,撇开了“你老人家”四字的冲击,面容因此渐渐舒展。 接着变动指诀,催动金丹运转。 丹田天地由静转动。 悬于清浅灵液海的金丹绽放丹华,灼灼如朝阳。 通仙九窍吞吐丹息,卷起灵液如龙,搬运向各条脉络,形成大周天回环,体内天翻地覆,日月轮转。 与人身中轴交泰阴阳。 陆缺静心体会运功中的变化,感知金丹的情况。 从破境结丹到如今已经一年光景,每日按部就班运功沉淀,丹息已然熟稔,但通仙九窍依然是只具雏形,并没有在这一年里变得深邃。 距离衍化为藏气之府更是遥不可及。 九窍九府,一府未成! 所以陆缺现在提升实力只在“术”上,道行几乎纹丝未动。 修行之难在这儿也显现了出来。 陆缺以内视之法参看金丹,只觉得修成的“极境混元金丹”坚于金铁,每天运功,就像是屋檐往下滴水,要凿穿一块生铁铸造的铁砖。 难啊。 运功一个半时辰,吐气散功,陆缺呆坐了会儿才起身。 ……… 木屋外风雪呼啸。 隔开两国的雪岭江早已被积雪埋住,从大夏到新济一片平坦如素。 但这时边境反倒安宁了。 积雪太厚,车马难行,雪岭江林下面的百姓也无法拉着板车到集市点做买卖,几个临时集市都散了;更重要的是天气太冷,户外呵气成冰,普通人的气血经受不住,待一半个时间就会被冻毙。 不管雪岭江林下面的百姓,还是对岸的新济百姓,这时候都躲在家里取暖呢。 没人随意出门。 陆缺离开营地到江畔练刀,褚从龙褚师兄早已经坐到固定的位置,凿开冰面,披雪垂钓。 风雪阻挡不了钓鱼佬…… 陆缺也很佩服褚师兄的毅力,打了声招呼,走远些练刀。 练的依然是最基础的劈砍撩刺,达到金丹层面,招式只是外在皮相,怎么练全凭心意,仙武意蕴才是其骨其神。 茫茫风雪一帘,断夜在陆缺手里挥洒灰黑色刀芒。 如同雪上落墨。 墨烟缓缓落,缓缓散。 陆缺鹄起兔落地辗转身形,看着刀芒泼洒又消散,再次琢磨起“第四刀”,其实每天练刀的时候都会去想。 第四刀的仙武意蕴,他认为应该是这些年感触最深的生死二字。 但从那方面将生死融入仙武…… 生死一线?方生方死?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缺想了许多,也摸不到头绪,这点要怪也得怪师傅苏寒衣。 苏寒衣为了能早日传授陆缺《万化无尽》,挖空心思,费尽心机,让陆缺看了上百本仙武心得。 这些仙武心得都是参合宫前辈,浸淫仙武半生所创,着作等身。 看了眼界大开。 但后遗症就是觉得本本精彩,而自己所悟的仙武招式简陋拙劣,犹如垃圾。 陆缺才修行多少年,悟性即便再高,也不能于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老怪相提并论。 所以。 自悟第四刀,陆缺总是萌生点想法,就嫌太幼稚,不断地想不断地推翻。 一直都有没有确定的概念。 他想让第四刀更为惊艳,成为新的杀招。 前世遗留的《撼星拳》固然精彩绝伦,隔了不知几千年几万年,也依然堪称顶尖仙武 ,问题在于每拳必以全力,耗费实在是太大。 譬如最后一式诸神且退,以陆缺如今的底蕴都不能完全施展。 不然使两招就力竭了。 而根据以前做好事留祝百寿姓名的经验来看,对敌之际绝不是招式越猛越好。 得进出得当,错落有致! 练了半个时辰刀,同时琢磨半个时辰仙武道罡。 此次依旧没有收获。 陆缺把断夜收回咫尺空间,朝诸从龙钓鱼的风水吉位走去,没有靠得太近。 据褚师兄说刚练完刀身上煞气太重,会把鱼惊跑!褚师兄身上有着钓鱼佬所有的特性,说他长得像童信儿子他不生气,但若是把他的鱼惊跑了,那就是天塌的大事,他必会抡着鱼竿抽陆缺。 “褚从龙今儿钓到鱼没有,钓到了分我两条,中午烤鱼吃。” 褚从龙钓运欠佳,钓术低劣,主打的就是又菜又爱钓。 坐了一个多时辰,仅钓到一条四寸来长的小鱼,根本就拿不出手。 但是他也有着钓鱼佬的倔强,梗着脖子道:“现在没有,但一定能钓到!!” “师弟我心里有个疑问。” “说。” “就是以咱们现在的手段,随便向江水抛下一道灵力,也能炸死百十来条鱼,褚师兄为什么非要钓呢?” 褚从龙咳了两声道:“古书有云,钓水者,逸事也,尚持生杀之柄。” 陆缺笑道:“师弟我没有怎么读过古诗词散文。” “就是说钓鱼本来是件清逸之事,但我手里握得鱼竿却决定着鱼的生死,这清逸之中就蕴藏着一缕杀机,寓动于静 ,暗合修行奥妙,你看着我是在钓鱼,我觉得我也是是在钓鱼,但无形之中就增长了心境。” “嗯这……” 陆缺感觉褚从龙的话有几分道理。 唯一不敢苟同的是褚从龙把自己手里的鱼竿比作成生死之柄。 如果他的鱼竿也算生死之柄,那只能是个圣母柄。 “师兄,受教了。”陆缺转身告辞。 褚从龙执迷不悟道:“等着啊师弟,钓到大鱼我第一时间就给你送过去。” 陆缺呵呵笑了。 等他钓到鱼,那今天的饭就没着落了。 不靠谱! 陆缺把手抄进袖子里快步往营地走,那两排被积雪覆盖的木屋映入眼帘时,就听到有人在营地吵嚷。 “仙师,我们村子里有异神作祟!” ……… 第562章 卧牛山洞 听见异神二字,陆缺的脸绷了起来,但随即又恢复常色。 世俗所谓的异神,通常是指未受朝廷敕封,享受淫祀野祭的山精野怪,和他认知的异神并非一物。 哪儿会那么巧? 刚通过万寿蝉的“蝉心观影”,看到古神虞祈术,就能碰见正牌异神了。 陆缺快步走进营地。 黄蝉的木屋前围着许多人,见他过来,纷纷让开路。 木屋里。 一位质朴青年,穿的里三层外三层,显得异常臃肿。 但即便如此,冒着能冻死人的风雪赶到青云浦营地,依旧冻的不轻,鼻子上面都悬着两条小冰柱。 黄蝉给质朴青年倒了杯热水,又吩咐师侄们弄个暖手的炭炉来。 大半刻后。 质朴青年缓了过来,向青云浦营地的众人叙述事情来龙去脉。 青年名叫张环, 所在村子叫土陶村,村落位于雪岭山林以下,距此三十里。 土陶村有座天然山洞,冬暖夏凉,到天寒地冻时候,各家各户都会把牛马送进山洞躲避风雪,因而得名卧牛洞。 牛马是农耕的主力,有时候比人的性命还要金贵。 自然得照顾好。 土陶村百姓平日都会派几个人到卧牛洞看守牲畜。 就在昨晚张环轮值守卧牛洞时候,山洞有一面石壁莫名塌了,露出由井口大小的破洞,洞口黑烟滚滚,阴风恻恻,浮现出半张兽面来。 半张兽面都如井口大小,身躯该有多大庞大? 张环和同村青年哪儿敢硬刚,立马解开缰绳,放了牲口。 只是洞口大小的破洞却又有似人似鬼的东西飞出,拖走了两头耕牛。 事情便是如此。 叙述完以后,丰滢问张环道:“小哥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了吗?” “当时吓破了胆,没看真切。” “你们怎么确定它就是异神?” “村里老人说卧牛洞以前供奉的有神灵塑像。” 丰滢点了点头。 耕牛骡马都是农耕必不可少的牲畜,卧牛洞如果被异神占据,导致牲口冻死,那对于土陶村无疑天大的打击,张环晓得事情轻重,跪地祈求道:“请参合宫各位仙师务必救救我们的村子。” 临州见州两地出现邪祟,参合宫都义不容辞。 事情当然得管。 但丰滢心思细腻,就多问了一句:“卧牛洞的异神没有伤害村里百姓?” “村里的老老少少都躲了起来,有没有被伤到我不清楚,但在我来之前,村里还有伤人。” 丰滢转向陆缺,“师弟怎么看?” 钟素抢先一步道:“还看什么看,我跟师弟却把那异神弄死不就结了。” “唉。” “叹什么气?” 钟素认为卧牛洞里的存在,十有八九就是受淫祀野祭的鬼物,所受香火有限,绝不可能结成鬼丹。 光天化日,也对鬼物有着极大压制。 那干就完了。 再在这儿议论半天,说不定土陶村的牲口都得被冻死。 瞧了一眼急不可耐的钟素,陆缺道:“就先到卧牛洞看看情况。” 丰滢道:“那行,咱俩过去瞧瞧。” 钟素气的跺脚,“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现在的心性太浮躁,行事还不足以独挡一面,先磨磨性子,往后青云浦堂口有的是难题要你来解决。” “师姐……” “留在营地管好巡逻事宜。” ……… 陆缺和丰滢带着张环返回土陶村。 丰滢总是有几分女修的架子,不愿跟满身土气的张环同乘一舟,因此驾驭着自己的涉水飞舟跟在后面。 三十多里路,转瞬即到。 涉水飞舟落在卧牛洞前面几十丈,陆缺先让张环回家去躲着。 随后。 两人徒步走到卧牛洞洞口,山洞洞口本来很大,但为了使牲畜能更暖和,土陶村村民就在洞口砌起了石墙,留下寻常木门大小的入口,并且安了一扇门。 木门在风雪中吱呀作响,从缝隙里依稀看到山洞内部情形。 里面竖着几十根拴牲口的木柱,下面摆着石制的牛槽,干草梗遍地。 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牛粪。 丰滢往里面瞄了瞄,以袖掩鼻,分明不想进去。 “此地太过污秽。” 陆缺没理会丰师姐的矫情,屏气凝神聆听山洞内部的动静,感知山洞内部的气息变化。 山洞死寂如坟场,唯独岩壁上的破洞散发出缕缕沧桑之气。 似乎掩埋着什么古老的秘密。 但说有受淫祀野祭的鬼物,似乎就不太对了。 陆缺并没有感觉到来自于鬼物的阴冷气息,他取出断夜刀匣背在背后,“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邪祟,丰师姐先在外面待着吧。” “师弟还挺在乎我的安危。” “明人不说暗话,我只是害怕真遇到什么危险,丰师姐会拖累了我。” 丰滢心中涌起的好感瞬间破灭,翻眼瞪了瞪陆缺,话从齿缝里挤出来,“师姐我也是个姑娘家好不好,也爱听好听话!” “我记着仰慕丰师姐的人不在少数,下月回宗带领丹药,让他们多说几句。” “我才不稀罕听。” “那师姐可太矛盾了,不扯了,我先进去看看。” 说罢陆缺推门踏出卧牛洞。 指诀变幻,万鳞白玉甲已经覆盖全身,流淌一抹柔白色。 卧牛洞有将近十丈长,四丈多宽,坍陷出破洞的岩壁位于南面,里面依然有风响声传来。 吹出的风也带着沧桑之气。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陆缺也看到了张环所说的半张兽面。 兽面似龙似蛟,威风凛凛,只不过并非活物,而是非常逼真的雕塑,似乎蕴藏着塑造之物本身的神性意志。 陆缺被半张兽面所吸引了,注视兽面的左眼。 一恍然。 犹如穿越虚实,从兽面的左眼看到一双清冷锐利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曾相识,肯定是见过的,但陆缺中间有过十年的“死亡”状态,有些零星的记忆模糊了,此时记不起来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可是…… 怎么会在古老的兽面雕塑上看到人的眼睛? 真是奇怪。 陆缺揣着狐疑谨慎地走到破洞前,破洞后面极其空旷,有个更大的山洞。 半张兽面距离还不近,只是形象恢宏,所以从视觉上像是填满了整个山洞。 陆缺扶着破洞口,向底下俯瞰,目光触及到底下的事物,猛然地惊了一声,下面赫然有座白骨塔。 ………… 第563章 炼化古人 和卧牛洞一壁之隔的山洞,深有三十余丈,面积也很宽阔。 或许这座山洞才是主体,只不过经地质变迁,被尘封了起来。 到如今才重见天日。 山洞底部。 一座形状如塔的白骨祭坛赫然耸立,骸骨堆积万千。 经历过漫长的岁月,那些白骨都已经石化,可是惊人的数目,足够说明他们生前经历的时代是何等黑暗。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似当时天道不仁。 陆缺凝视着白骨祭坛,又看到许多破碎的陶罐。 陶罐器型粗糙质朴,色泽青灰发暗,很可能是神虞王朝早期的陶器,那时也没有烧瓷的工艺。 陶罐装的是骷髅头骨…… 此外。 在几片大片的陶片上,印着犹如鸟书虫篆的印迹。 陆缺有八分确定,那是结草记事的草绳腐化后,印出来的印子。 “竟是神虞王朝早期的遗迹。” 陆缺的脸绷了起来,回手握住断夜。 本以为只是受淫祀夜祭的鬼物,不料遇到却是神虞王朝时代的东西,这就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但把牲口拖入山洞的东西会是什么。 异神? 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能把前世都逼得散道入轮回的存在,出手势必惊天动地,绝不至于跟两头牲口过不去。 陆缺发散灵识扫掠整个山洞,留意任何一丁点的风吹草动。 两息后。 感觉到西北角的白骨堆存在异动,他没有任何犹豫,挥刀发出一记“倒卷重霄”。 仙武道罡轰鸣,青色刀芒如瀑布倒卷。 山洞底部地面分崩离析,堆积如山的骸骨随刀芒倒卷而上,在半空破碎崩裂,化成细腻的碎末。 九丈高的白骨祭坛拔地而起,猛然撞在山洞顶部。 轰—— 一阵地动山摇的轰响,山洞里面下起了骨雨。 曾经的罪恶被昭彰,人间如地狱。 陆缺目不转睛地盯着山洞西北角,在纷纷骨雨中看见有道魁梧身影站起。 古人!和万寿蝉投影的第三十七位古人相同的形象。 身高一丈七尺,气概力拔山河。 眼前这位古人的身躯已经腐朽,仅剩一张皮裹着粗壮的骨骼,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还能够行动! 拖走土陶村牲口应该就是这位古人。 但怎么可能? 神虞王朝早期以部落形式存在,国祚绵延不知几万年,怎么会有那时的古人活到现在?如果他是修士也罢了,关键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陆缺凝视着人不人不鬼的古人,只觉得这种物种绝非是人。 徒具人形而已。 “喂?” 古人的血肉早已腐朽,说不出话,只是抬起头用蜡白的眼球盯着陆缺,情形说不出的诡异。 陆缺弄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可诱惑人们向异神祭献灵魂的物种,绝对该杀。 ……… “师弟,里面到底什么情况?”丰滢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丰滢嫌弃卧牛洞遍地牛粪,污秽不堪,不太肯进来,但担忧陆缺应付不来,还是飞身进入了山洞之中。 师弟的安危自然更重要。 陆缺不清楚人不人鬼不鬼的古人到底有什么手段,害怕丰滢过来适得其反,背着身道:“丰师姐,你先出去。” “有麻烦吗?” “我还应付得来。” 丰滢从咫尺空间取出一枚精致金铃,放在掌心,“师弟,我有件付堂主赐予的护身灵器,品级很高,可以帮你防御。” 陆缺道:“你出去就行了。” 丰滢看着陆缺的背影,轻咬了下嘴唇,紧握金铃转身出去。 丰滢已经猜到到陆缺可斩金丹,实力绝非她所能及,战斗也非她能参与,但委实想要助阵。 “你小心啊师弟。” “知道。” 丰滢眼眸眨了几眨,目光依旧望着陆缺背影。 ……… 陆缺不准备跟“古人”做任何纠缠,冷着脸摊开掌心。 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在掌心之中化成三寸旋涡,随着他覆手而下,又衍化成了充斥整座山洞的黑色雷暴。 一道道黑色闪电倾泄,将山洞染成了深沉的夜。 看不见究竟发生什么。 但是古人的声息在挣扎了两息后,就彻底消失。 黑色雷暴持续不断。 陆缺也不去感知山洞底部情况如何,反正乾坤化气壶炼苏萱祖宗的妖丹、宗门长老的青崖公的鲜血都能炼化,绝对炼得了一个早该被时间抹去的古人。 三十息时间转眼过去,确定山洞再没有任何动静。 陆缺缓缓握拢五指,充斥山洞的“黑夜”迅速被他握在了掌心,重新回归三寸旋涡形态,最终消失在皮肤以下。 山洞里恢复安静,古人已经不见踪影,就连骨骼残渣都没有剩下。 尘归尘,土归土。 那抹浓郁的沧桑之气也被一扫而光。 很奇怪的是这次炼化,陆缺没有感觉到任何气血精华流入体内。 难道古人的气血精华被漫长的时间消磨殆尽了。 可即无气血,又无灵力,古人到底是靠什么维持着最后一点生机,随着山洞重见天日而复苏的? 陆缺茫然不解,目光重新投向在山洞中间雕刻的半张兽面。 半张兽面才是关键。 陆缺认为这半张兽面很有可能就是异神的形象,就是前世所言的……那些存在。 上次去鲸架岛,进入小雷池之前,他曾在石门上看到应龙图腾,当时就感觉有一种强大的力量盯上,立即掐断念头,可此次凝视岩壁上半张兽面许久,也没有发生什么奇异。 这说明半张兽面象征异神可能陨落了! 起码本源已散,神通已灭。 已经没有能力通过一道目光察觉到陆缺,隔千万里而降临伟岸意志。 “可以多研究片刻了。” 陆缺自语了一句,盯着半张兽面的眼睛打量,再次心神恍惚,看到一双清冷而犀利的眼睛。 “到底是谁啊?” 与此同时。 一间简约雅致的房间,一名黑衣女子正盘坐修行,身前浮着一柄晶莹飞剑,剑身倒悬,剑锋向天,凝炼的剑意在剑尖上酝酿出了极为璀璨的银光。 光照满室,剑气生凉。 不多时。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睁开眼,抬头向上望去,视线似乎能够穿过房顶,穿过无限空间,和陆缺的目光汇聚。 “是你?” ……… 第564章 万里相对 古旧的兽面雕塑,经历过古神虞时期的祈术洗礼,产生了某种灵性,仿佛旧时代异神留在人间的分身。 这种灵性超越空间,使黑衣女子也看见了陆缺。 隔几万里而目光相对。 黑衣女子眼眸中凝炼渐渐扩散,取而代之的疑惑与茫然。 悬于身前的飞剑,感知到主人情绪的变动,剑韵层层内敛,在房间里荡起一圈圈透明涟漪,随后乖巧地落在黑衣女子双膝。 随着剑韵收敛,剑身上呈现出两个古篆铭文。 照光。 这柄名为照光的飞剑在海字辈修士中已经名声大噪。 而照光飞剑的主人自然就是相轲。 当年玉露湖前一战,相轲记忆尤深,事后得知陆缺是被迫给她祭剑炼心,平分秋色的战局只是容让,这些年始终耿耿于怀。 所以认出来对视的人就是陆缺。 但这就太奇怪了。 参合宫东出灭新济景台宗,后来又吩咐八大弟子堂驻守东面边境,修行界已经人尽皆知。 陆缺此时身在大夏边境,与天渊剑宗相隔三万里之遥。 陆缺的彪炳战绩,相轲有所耳闻,对其实力非常认可,当他大姨姐也愿意,但陆缺实力实力就算再怎么强,也绝无可能把灵念投射的三万里以外。 才二十多年未见。 总不能相轲还没破境结丹,陆缺已经大乘了吧? 灵念远播三万里,只怕得大乘境。 相轲此时发生的煌煌神异,和陆缺并无瓜葛,反倒是她神魂纠缠的相柳残念作祟。 山洞里的半张兽面正是相柳塑像,在经历古代祈术后有了灵性,能让相柳通过塑像俯察人间。 相轲神魂深处的相柳残魂,把陆缺当成了献祭。 故而才使两人的目光超越空间。 不过相柳这尊塑像太过古老,承载不了太多信息传递,在两人茫然对视数息后,咔的崩裂开几道裂纹,最后的灵性伴随这几道裂纹而崩碎。 一切恢复正常,房间里寂然无声。 相轲两指按着照光飞剑剑身,久坐着不动。 她认为陆缺绝无可能把灵念投射到三万里以外,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仍对当年的较量耿耿于怀,在破境结丹的关隘上各种杂念都被放大,产生了幻象。 心障而已。 另一面。 陆缺立在卧牛洞的破洞前沉吟思量,绞尽脑汁思量了半刻钟,总算想起来通过半张兽面看到的那双眼睛来自于相轲。 行冠礼时。 悲天悯人的陵光娘娘提醒过陆缺,和他作对的异神已有两尊降世。 陆缺猜到其中一位是柳离,另一位始终没有头绪。 不想今天无意抓到头绪。 竟会是相轲。 这可真他娘的妙啊,妙就妙在相轲柳离二人都是康回的徒弟! 如此看来,康回康表姨的成色绝不是区区修仙界第一金丹那么简单,她应该是纵横捭阖的狠角色。 修仙界太多的机缘巧合,背后都有极为精妙的安排。 顺天势而成人谋。 陆缺有前世的谋划布局,康回说不定也有。 反正陆缺不愿意把她往好人的方面想。 “柳离,相轲,康回,这次的收获可真不小啊。”陆缺捂着额头揉了揉,知道将来的敌人是谁总归是好事。 但是陆缺的盘算出现了很大失误。 相轲和柳离其实只能算一位命运宿敌,并不是两个。 他的另一位命运宿敌,其实是他想尽力帮忙的吴婴小妹妹。 前世与古时代的异神纠葛已久,几可说不共戴天,即杀人也诛心,哪能让他痛痛快快了? ……… 相柳塑像的半张兽面皲裂开来,古龙山洞的诡秘气息彻底消散。 陆缺把断夜收回咫尺空间,招呼丰滢进洞查看端倪。 看着山洞地面一层碎裂骸骨,丰滢整个人都不太好,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这哪儿是山洞,分明就是万人坑! 丰滢轻轻呼吸平复起伏的心绪,扶着破洞边缘又往底下看了看,“古神虞的诡秘仪式,还真是令人发指。” “我也没想到这会有个神虞祭坛。” “在卧牛洞作祟的是什么?” “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古人,尸体死而不僵,不知得到什么气息,恢复了点行动能力,我感觉太邪乎,就把他打成渣了。” 既然邪祟已经被抹杀,丰滢也不愿意在牲口味儿浓郁的卧牛洞多待,拽着陆缺飞身出去。 落定之后。 她道:“事出古怪,得请精研堂的长老到山洞里研究研究神虞时代的祭坛究竟怎么回事。” “丰师姐去吧。” “这事还是交给钟素去办,南宫掌事要把她往掌事的位置培养,各个职能堂口都得开始接触了;另外让雪师妹跟着同行,雪师妹将来也是要进入精研堂的,先熟悉熟悉精研堂的长老没坏处。” 见微知着,仅凭这寥寥几句就能看出丰滢做事非常之周到。 陆缺瞥了丰师姐一眼,“师姐办正事时候很像一个人。” “你说黎宗主吗?多谢夸赞。” 嗯? 这也太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陆缺纠正道:“我说的是我大哥宁归。” “师姐我就这么次?沦落到和同辈相似的地步了。” “我是夸……” “继续办正事,咱们先通知土陶村村民卧牛洞的危机已经解除,免得耽搁久了,牛马被冻死。” 两人飞落到白雪皑皑的土陶村,告知村民情况。 好人也做到了底。 为了打小土陶村百姓的顾虑,陆缺索性就守在卧牛洞里,从下午直守到黄昏,让村民确定了卧牛洞没有“异神”作祟。 土陶村百姓善良质朴,倒也非常懂得感恩戴德,在陆缺和丰滢将离开时,凑了几十两银子和土特产酬谢,陆缺带走了一篮子鸡蛋和几斤腊肉。 回到营地,一切照旧。 丰滢去叫雪初五和钟素回宗门通知精研堂。 陆缺关紧木屋炼气沉淀境界。 入夜。 雪岭江两岸风雪更大,褚从龙独钓寒江雪回来,由于没有钓到大鱼,也不好意思从陆缺的木屋经过。 他过去之后,师侄薛昂抄着手跑到陆缺木屋前敲门。 “陆师叔,今晚又轮到咱们俩人值夜。” “好。” ……… 第565章 海字十甲 时间在戍边与修行中过去。 雪岭山林恢复葱郁青绿,就到了气候适宜的初夏。 陆缺勤勤恳恳沉淀境界,经一年半时间打磨,丹息运转已熟稔于心。 心念所至,灵力如驱臂使。 他对《撼星拳》意蕴的理解远远高过自身道行,随着道行凝实,拳印的威力水涨船高,出拳挥斥风雷,势若山洪突发,已可对敌于十六里之外。 拳势拔地摧山! 不过修行越往后越难,很多时候做的都是用寿元换道行的买卖,一年半才多久?通仙九窍并没有在这段时间就变得深邃。 丹息出入通仙九窍只是顺畅,并未深厚悠长。 这也在预料之中。 急切不可得。 同样进展缓慢还有陆缺对于第四刀的参悟,每日勤练不辍,也没能把生死二字融入刀法之中。 陆缺把原因归结于积攒不够。 那就继续苦炼,继续阅览宗门前辈着述的仙武心得。 ……… 在外执行宗门任务,不得随意回宗。 像薛昂等师侄那是一次都不准回,陆缺这辈弟子都在宗门混熟了,略有点特权,每人都能回去一趟。 四月初。 界河平安无事。 黄蝉黄师兄回了宗门,带回诸多信件与修仙界的最新消息。 青云浦营地的人各自领了信件,围坐一处,听黄蝉讲修仙界的最新消息。 五大宗门这段时间都没有大动作,倒是势力错综复杂的染霞山,前几日有两个宗门大动干戈,波及到了四名元婴,二十六名金丹,染霞山都因此被削平两座山峰。 此时应该正由镇邪司从斡旋。 师兄弟们对此还不太关心,更感兴趣的是同辈翘楚有没有一甲子内破境结丹,打破康回的记录。 钟素问出众人心中好奇,“黄师兄,天渊剑宗相轲结丹没有?” 相轲两年前已经筑基大圆满,当时年纪才四十六岁,如果今年结丹,势必会轰动修仙界。 不止青云浦营地的人感兴趣,修行界很多人都在关注相轲。 黄蝉道:“还没有,不过听消息说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姓相的还真他娘生猛,等做完宗门任务一定得找她打一架,钟素心里琢磨着,不知不觉已经把衣袖捋到手肘处。 姓相的被修仙界长辈美誉大有衡玉真人之风,锐意进取,百年一人。 这些话绝非空穴来风,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但钟素依然想看看既是同辈又同为剑修,相轲究竟厉害在哪儿。 钟素道:“消息确实吗?” “错不了。” “这娘们儿是有点了不起。” 陆缺捂着额头坐在旁边儿,一言不发,心里郁郁起伏。 相轲有点不中用啊。 远古异神转世的存在,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结丹,陆缺不愿木秀于林,已经等了她快两年之久。 但话说回来,相轲修行进度没有快得离谱也是好事。 陆缺继续旁听。 沉默许久的丰滢问道:“黄师兄,九溪学宫宗兴返,凤栖山陈问,浮生仙门季南茵,宗门有这几人的消息吗?” 丰滢所问的三人皆是五大宗门里海字辈弟子的绝对翘楚。 黄蝉挠了挠稠密浓黑的眉毛,突然拍巴掌道:“巧了,巧了。” “嗯?” “你问这仨人全部都出现在最近修仙界排出的海字十甲榜上。” 钟素双目炯炯地插话:“听这榜单的名字就像海字辈修士的排行榜,黄师兄赶紧说说都有谁,将来我也好一个个抽他们。” 见众人都起了兴趣,黄蝉将此事娓娓道来。 除开康回这个特例。 海字辈当是恰好赶上修仙界兴盛初期的第一批修士,龙虎相会,人才辈出,将来可能趁势成为修仙界砥柱。 五大宗门的清闲长老以及钦天监、镇邪司的闲差,就依据海字辈修士这些年里的表现,综合资质、悟性、实力、城府等,评定出了暂时的海字十甲。 相轲战绩骄人排在头甲。 次之凤栖山陈问,此人具备和柳离相同的先天灵体,这几年进境神速,战绩也很拿的出手。 排第三是陆缺放了一马的季南茵。 丰滢丰师姐则以实力和城府相济,位居第四。 第五便是九溪学宫的宗兴返,这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但九溪学宫同辈弟子在他手中走不过三十招。 唯独孟拾鱼不太好说。 因为孟拾鱼天赋戮战武体,那是越打越猛的角色,倘若死战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实力,未必真就不如宗兴返。 只不过一门师姐弟,关系尚可,不会出现死战情况。 海字十甲还照顾到了陆缺,把陆缺排在第六。 原因是战绩卓着,然资质有限,往后成就绝不如榜上前五。 位列第七的人来自于中上等宗门三省道宗,名叫尚宣城。 此人和凤栖山陈问交手,仅输了一招;打平天渊剑宗宗兴返,筑基后期时与三名筑基大圆满交锋,打的对方一死两伤,的确有和大宗门翘楚并肩的本钱。 第八名扬豆子,不单名字跟这些宗门翘楚格格不入,还是名散修。 第九名是青州修行世家何家的子弟何清许。 排在海字十甲末尾的人来头最大,名字都让人震耳发聩。 祝百寿! 手持重黎枪的祝百寿实力或许比榜单上的前九位略弱半筹,但运气值拉满,这些在“万岳随湘”交界处的呈山郡镇邪司任职,越阶斩敌十九次,皂衣衣袖的金线都已经绣了十九圈。 别管是不是呈山郡镇邪司正使副使等谄媚祝家,故意让功劳,反正海字十甲里面以祝百寿越阶斩敌次数最多。 再者。 祝百寿要人品有人品,要悟性有人品,要城府有人品。 也该被列入海字十甲之中,修士也总得有道德楷模不是? 黄蝉把海字十甲说完,仍是钟素头一个跳脚,“我,我啊,这破榜居然没有我,真他娘的是个野榜!” 黄蝉道:“海字十甲是由六十多位化神境修士联合敲定,还算比较权威,各个宗门也都认可。” “妈的,六十多个瞎子。” “呃……参与敲定榜单的也有咱们参合宫长老。” “眼瞎还分是哪个宗门的?”不得不说钟素对待人的确一视同仁。 “钟师妹先别激动,海字十甲榜单只是暂时定下来的,人员以后还会变动,说不定过两年就有你的名字了。” ……… (注解:海字辈第一金丹是吴婴,三十四岁结丹,她就是九婴残魂,能直接运用九婴残魂的力量! 相轲和柳离情况不同,她们俩属于相柳的残魂被一分为二,又寄宿在两人神魂,被陆缺前世摆了一道后,暂时用不了相柳残魂的力量,所以修行速度不如吴婴) 第566章 强得可怕 海字辈修士数目众多,短时间内从中挑出十位列榜扬名,免不了会有疏漏。 但钟素算不上沧海遗珠。 海字十甲罗列的十人,都是明显要胜于她的。 哪怕是排在末尾的祝百寿,也有大气运加身,镇杀箓在手,放开了死斗,死的绝对会是钟素。 不忿,只因心气太高。 她没理会黄蝉的劝解,伸手拽了拽陆缺后脖领。 堂口大战结束后,陆缺已是参合宫公认的金丹之下第一人,战力之强,海字十甲无人能撄其锋芒,被排在第六岂能心服。 “陆师弟说句话。” “说什么?” “你才被排第六。” 陆缺懒懒一笑,钟师姐这哪是为他鸣不平,只是因自己没能上榜而介怀,认为排名有失公允罢了。 陆缺道:“排第六也不低了。” “你前面的人谁打的过你?” “黄师兄不是说了,海字十甲是综合各方面因素评定的,不单单只看战力,不然的话韩迟花韩师姐也是海字辈修士,并且已经破境结丹,榜上谁能打的过她。” 钟素白眼。 哼! 两人交谈的同时,雪初五正向丰滢问凤栖山陈问的事。 凤栖山位列于五大宗门,大半原因是衡阳真人剑道惊艳,在修仙界享誉威名,真论起宗门体量还是比较虚的,不过该宗弟子个人战力极强,每一辈都能冒出来几个撑起门面的。 可陈问是谁啊?好像从前没听说过。 丰滢对此也不甚了解,只道:“他的名字在凤栖山内部非常响亮,据说资质和悟性都已顶尖,筑基后期已能领悟金丹剑意,但我之前到凤栖山时无缘得见,不知是否夸大其词。” 云蔷拽了拽纤薄衣裙,“这事没有夸大其词。” “云师姐和陈问打过交道?” “云师姐?” 雪初五和丰滢侧目看向云蔷。 云蔷笑道:“前年我到见州办事曾见过陈问跟人交手,有幸在旁观战,可以确定的是陈问不靠丹药既能维持在伪金丹境,剑意也远超过了筑基,我自思与之交手,十招以内必败。” 云蔷和黄蝉这些老师兄老师姐,道行极厚根基极稳,算得上筑基中的顶尖。 如果她都接不住陈问十招,那陈问的确非常了得。 雪初五托着精致脸颊思量,自从得到雷池青砖后,她的实力也迈出顶级筑基,只是出手的次数太多,战绩乏善可陈,此次没被列入海字十甲,有点可惜了。 她认为自身并不比榜单上除师弟以外的人差。 但得知陈问的具体实力,念头又有些动摇了。 雪初五资质很高,悟性堪堪中上,不说是独创出什么术法,即便学习晦涩深奥的《九鼎积雷》也略感吃力。 修行不易,争先更难。 所要求的条件太多太高。 雪初五瞥了眼陆缺,师弟的情况就很奇怪,诸多长辈公认的资质平庸,可偏偏这点没有成为他修行的绊脚石,以至于还走在众人之前。 师兄弟继续讨论海字十甲上的人物。 说到排在第三位季南茵,大抵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这事陆缺有发言权,但未置一语。 说实在的。 海字十甲中罗列的人再厉害,跟陆缺也没有太大关系,何况他们也不怎么厉害?唯一值得关注的还是相轲。 异神转世,不知觉醒后会有何等神通伟力。 陆缺抬眼问黄蝉道:“师兄,精研堂的长老们研究出来土陶村那座白骨祭坛有什么名堂了吗?” “确定是祈术祭坛。” “还有吗?” 黄蝉再次挠了挠稠密乌黑的眉毛,“现存的祈术祭坛少之又少,无法作为参考,而且这种事情涉及的隐秘太多,就算精研堂长老琢磨出来什么,也不会公之于众。” ……… 江上流月光,入夜了。 陆缺拿着黄蝉捎回的两封信回到木屋。 两封信一封是祝百寿寄来的,和之前所料相同,因护送使团有功,祝百寿在回到湘州的第三个月升任了呈山郡镇邪司正使,自身实力不高,可手底下金丹境的金衣仙尉就管了九个。 九人全是祝家的门生嫡系,愿意为祝家抛头颅洒热血。 所以祝百寿坐镇修行势力犬牙交错的呈山郡,看似困难重重,实则稳如老狗! 基本就是坐地攒功劳,等着高升。 这就是命,生来就有。 第二封信是同乡妹妹吴婴寄来的,吴婴越大越乖巧,特意向陆缺汇报了修行《十难绝刀》的进度。 这门源自古代宗门九州湖的仙武,品级不亚于《撼星拳》,玄妙繁杂,一招便有四种属性不同的演绎,二十八种变化,吴婴已经勤恳修行小半年时间,只是把招式给练熟了,还没有入门。 不过依然信心满满,信上跟陆缺保证今年一定能领悟第一刀。 其实…… 无论是真元宗的典籍,还是九洲湖的《十难绝刀》,都不能和吴婴神魂中天生自带的毒属性相提并论。 吴婴只要肯不断吸收各种毒物,融汇于一身,修行速度就将以直线上升。 不需炼气,不需悟道,不需练功,没有瓶颈。 积攒在体内的毒性,渐渐唤醒九婴残魂的力量,已改变了她的气府脉络,行动坐卧走皆有天地流入体内,她不修行,道行自然而高。 而且神魂恒定不衰,寿元没有限制! 除了别杀以外,除非经历纪元劫灭,否则吴婴即不朽。 但心地干净善良的三桥镇姑娘,就如小宁河上的荷花,不愿意接受自身是“邪物”的事实,对是否继续吸收毒物犹豫不决,心思都花在了自身努力修行上。 学习《十难绝刀》非常上心,期望有一天能用苦练的仙武为光耀真元宗。 当然了。 吸收毒草毒雾等就能快速提升道行的事情,自能不能和别人讲。 吴婴只是信上说了真元宗形势向好,丹药供应很充实,在无虚海四宗排第一,她的修行进境现在也非常快。 另外就是无虚海上修行势力的变化。 海上四宗之一的乙剑门,发生了逼宫夺位之事,老宗主被逼退位,换了位本宗的长老执掌乙剑门。 至于那位乙剑门长老是不是赤霄组织的人,吴婴可就不晓得了。 ……… 第567章 关心则乱 陆缺上次黑石岛坊市碰到郑大方,得到赤霄组织的行动信息。 赤霄有吞象之志,先行颠覆乙剑门,次之便会蚕食真元宗。 那么。 乙剑门老宗主被逼退位,换了长老主事,十之八九就是赤霄组织背后操控。 真元宗唇亡齿寒…… 陆缺把吴婴的信塞回信封,有心回吴州为家乡宗门略尽绵薄,无奈被派来驻守界河雪岭江,负责雪岭江林下面的百姓不受新济修士袭扰,无力分身。 家乡宗门存亡重要,边境百姓安危同样重要。 唉。 还是宁归宁大哥思虑周全,早早就提出发展自己势力的计划。 倘若陆缺也有几位金丹鞍前马后,此时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陆缺追悔莫及。 拜入参合宫这么多年了,只顾着单打独斗,提升自身修为,没笼络几位师兄弟。 魏宝恭都他娘有几个卖命的狗腿子呢。 略微感慨,陆缺推门出去,踩着清浅月光走到丰滢木屋前,抬手叩了叩门。 丰滢有暗堂的关系,消息更为灵便,而且善于谋篇布局,对于错综复杂的局面见解独到,或许能有什么好的建议。 “丰师姐?” “来了。”丰滢开了门,手里捏着一柄花纹精美的刻刀,刀锋流淌寒光。 两人在屋里坐定。 丰滢坐在树根雕琢的凳子上,云烟青色衣裙委地,纤指捏着刻刀雕刻鹅卵石,动作柔和。 随着手中刻刀翻转,碎石掉落,一枚粗糙的鹅卵石就变成了精致的棋子。 陆缺坐在旁边叙述真元宗形势。 话说了完。 丰滢也已雕好第二枚棋子,抬眼看陆缺道:“师弟担心什么?” “赤霄在无虚海盘踞上百年,只怕都是群老阴比,如今又吞并了乙剑门,势力倍增,我感觉不管明的暗的,真元宗都很难应付。” “没事。” “没事?” 丰滢把刻刀放到桌上,转身洗了洗手,眼眸平淡娴静,“师弟是关心则乱,若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待此事,就能看得出来真元宗暂时无忧。” 陆缺在求人帮忙的时候,眼力劲儿就很足,立即给丰滢递去毛巾。 丰滢有条不紊地分析形势。 “乙剑门发生逼宫之事,却没有把老宗主直接宰了,这说明老宗主仍有支持者,不可擅杀!赤霄组织想要彻底掌控乙剑门,不管施威还是施恩,都需要一定时间,没有解决内忧自然不敢轻易冒进,这是其一。” “其二呢?” “真元宗现在为咱们宗门供应铁磨石,攀上了关系,无虚海上人尽皆知,赤霄的头目脑袋还没有蠢到家,肯定有所顾忌!要知道咱们参合宫正愁着没机会插手无虚海,一旦赤霄对真元宗动手,师出有名,黎宗主就能堂而皇之地挥师南下。” 丰滢柔和地笑了笑,“就算赤霄的头目脑袋是榆木疙瘩,他背后的主子也能分的清其中利害。” 丰滢笑容柔和,人畜无害,陆缺却隐隐感觉到了一丝阴冷锋芒。 这漂亮娘们儿分析问题太冷静了。 她讲的第一层原因,陆缺平心静气下来也能想到。 但是第二层涉及大宗门暗中角逐,委实不是他现在绞尽脑汁就能理清的。 陆缺心悦诚服:“受教了,受教了。” “我替真元宗牵线搭桥,起码保它一二十年平安无事,真元宗小家子气,只送来二千四百丹劵,师姐我值当吗?真元宗宗主赵镇那人啊,精于盘算,心胸不足,只是他也不想想我在参合宫里见过的何等世面,岂是两千多丹劵就打发的。” “丰师姐说的对。” 不管丰滢出于那种目的,但能让真元宗暂时平安就够了。 无须太久。 只要驻守边境的事情完了,陆缺亲自回吴州去,届时先下手为强,先替家乡宗门扫除赤霄的隐患! 陆缺自掏腰包取出七千六百丹劵,“我给师姐凑够一万。” 丰滢这次没有见钱眼开,眨动明澈的眼眸打量陆缺,忽然笑道:“真不够意思,有发大财的机会却不带挈师姐。” “什么意思?” “师弟应该想灭了赤霄。” “我……我……” 丰滢向陆缺身旁靠近,狡黠道:“恐怕此事师弟已经密谋已久,心有盘算,也带上师姐去干这票如何?以师姐我的人脉和威信,还能给师弟拉几个打手过去。” 丰滢伸指刮了下陆缺鼻梁。 比起好色,丰师姐更喜欢尔虞我诈,更何况还有修行资源可以搜刮? 真是太让人喜欢了。 陆缺轻呼了一口气:“我倒不是不愿意带丰师姐,但是宗门在丰师姐身上耗费了很多心血栽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暗堂堂主候选之人的身份,对我来说危乎高哉。” “倒时我可以帮你拟定战略。” “这……” 丰滢抱臂道:“不白帮忙,师姐我也得分点好处。” 陆缺心计不如丰滢,但也不至于被牵着鼻子走。 想了想。 陆缺道:“丰师姐如果能说动暗堂给予真元宗典籍支援,剿灭赤霄组织的事,就带上丰师姐。” 丰滢打了个响指,“成交!” “我告辞了,不打扰丰师姐雕刻棋子的雅兴。” “急什么?” “还有什么事。” 丰滢俯身从桌下取出一只竹篮,“下午带人沿河巡防碰见土陶村百姓,百姓依然感谢咱们驱邪之恩,送了点包子和煮鸡蛋,正好师弟也喜欢吃煮鸡蛋,我就留下了。” 陆缺接过竹篮道:“谢谢丰师姐。” “你喊我时候就不能不带姓?” “喊习惯了。” 除去雪初五以外,陆缺和所有的师姐和女师侄称呼时候都是带着姓氏的,其中的区别其实不小。 丰滢心思细腻,肯定明白这点,此时忽然提出此事绝对是想主动拉近关系。 其心昭然若揭! 陆缺小心翼翼地戒备道:“叫什么不都是个称呼,丰师姐英明睿智,还在乎这点小细节。” 丰滢嘴唇撇了撇,“随口一说,你解释什么?“ “告辞了。” “那你可得滚快点,免得被雪师姐发现在我屋里待太久,罚你跪木桩子。” ……… 第568章 不知四六 真元宗暂时平安无事,陆缺也松了一口气。 但无虚海上修行势力鱼龙混杂,分分合合,赤霄不灭终是隐患。 丰师姐胸大不无脑,对于真元宗宗主赵镇的评价恰如其分,的确是小家子气,单靠自身手段未必守得住真元宗的一亩三分地。 所以陆缺心想戍边的任务结束,就立即返回吴州。 边走边思量,到了木屋。 陆缺放下竹篮,坐着缓了缓,继续运转《断古心法》沉淀境界。 金丹初期的道行,在这一年半的时间已经渐渐凝实,形神混元,丹华内敛。 相比于海字十甲的其他翘楚,陆缺的年龄最小,修行进境最快,可以花更多的时间打磨道行,预计两年时间扎稳根基,那就用两年。 脚步稳才能走的远! ……… 海字十甲的名单公布出来,在修仙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海字辈的修士还不够老奸巨猾,为了荣名之争,甘愿送人头的比比皆是。 临州附近三洲的宗门和修仙世家,对参合宫还是马首前瞻,但小辈们受不了参合宫弟子在海字十甲独占两个名额,自觉得可以争一争。 于是。 临州见州渠州景州四地的海字辈修士,但凡年纪在一甲子以内,又认为有实力角逐海字十甲榜的人,商量好后,一股脑地跑到了雪岭江畔青云浦营地。 这天清晨。 陆缺带队巡逻回来,营地吵吵嚷嚷,来了将近百十号人。 距离尚有二百丈,已经听到议论声犹如鼎沸。 薛昂踮脚观望,“师叔,今儿营地里好热闹。” “不像有好事的样子。” “我先过去看看。” 薛昂施展身法,匆匆几步,先于巡逻队伍赶回营地。 褚从龙望去了一眼,“师弟,来的人好像是各宗各个修仙世家的当代才俊,看到那位手持玉箫的高个了吗,染霞山斩剑门的高足丘鳞,剑道造诣可比我高;那边穿百花裙的女修是景州苍牙郡左家抱养的弃婴,名叫阿香,修行资质反而比左家子弟还要好,也是个难缠角色。” 陆缺感觉出来这帮人的道行,大抵都是筑基后期到筑基大圆满。 陆缺道:“这恐怕是来争海字十甲的名次。” “我看也是,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翘楚齐齐跑到偏僻的雪岭江来,师弟,接下来你可有的忙活了。” “哎,真是人怕出名。” 陆缺等人走进青云浦营地,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 “我等不远几千里而来,相向陆道友讨教一二。” “过两手如何陆道友?” “听闻陆道友在贵宗堂口大战中一骑绝尘,以被公认为金丹下最强战力,在下早想领教领教。” “陆道友刀拳双绝,鄙人所修修武正好也是刀术。” “陆缺,来咱们比划比划。” “……” 一帮人再次吵嚷叫阵。 不管彬彬有礼,亦或直抒胸臆,眼眸里都带着隐藏不住的战意。 陆缺环视众人。 在人群里还看到两位旧相识,见州洪家的洪成叶,北合莫家的莫浅欢。 这两人之前都跟陆缺交过手,心里多少有点数,战意不足,倒像是跟着朋友过来捧场看热闹的。 陆缺目光扫过去。 洪成叶黑着脸扭过了头,嘴里似乎嘟囔了什么,模糊不清。 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他自觉跟陆缺存在夺妻之仇,很盼望有人打压陆缺的气焰。 比起自己进境缓慢的所带来的苦恼,陆缺修行进展如日中天更让他感觉浑身难受。 怎么还进海字十甲榜了? 也不怕被偌大名声给压死。 呸! 旁边不远。 身材高挑的莫浅欢站在众女修中显得鹤立鸡群,她的两条玉腿着实又长又直,雪初五都不是对手。 看见陆缺过来,莫浅欢的脸红了一下,但随即转为愤然嗔怒。 雪初五当初受命拜访四州之地的修行势力,自然认得莫浅欢,留意到莫浅欢的细微神色变化,黛眉微微一皱。 不对劲儿啊。 北合莫家的姑娘还和陆缺有暧昧? 但这事应该怨不得陆缺,只是师弟他长相突然变好看以后,容易引得某些女修士自作多情罢了。 莫家姑娘真肤浅。 营地里依旧吵吵嚷嚷。 陆缺看出这些人的来意,但是感觉有点奇怪。 参合宫堂口大战结束后,陆缺的名声已经流传在外,附近四州的同辈不会不知,那怎么还有底气来挑战他。 丰滢在海字十甲高居第四,相对来说也更好打,他们为何不向丰滢叫阵? 都吃了秤砣,脑袋这么铁? 陆缺心中疑惑,向众人点了下头,“请诸位稍等。” 陆缺拽住好像事不关己的丰滢,快步走出营地。 “丰师姐,这什么情况?” “四州同辈才俊仰慕师弟修为才学,意图切磋,更兼争夺海字十甲荣名,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他们就没一个识数的?不知道第四排在第六前头。” 丰滢一本正经的胡扯道:“修士也不考明算,无须学习数术,不识数也有可能!比如南宫掌事聪明绝顶了,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也常常算错。” 陆缺眉毛扬了扬,“别扯,他们为什么都冲着我来。” “师弟怀疑我搞鬼?” “对。” 丰滢本不喜欢跟人动手动脚,但看见陆缺这副态度,还是忍不住捏了他一把。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事跟我半点关系没有,都是南宫掌事的意思。” 陆缺皱起脸道:“怎么还扯上南宫掌事了?” 丰滢还想着跟陆缺狼狈为奸,南宫月漓那是说卖就卖,笑盈盈道:“你傻啊,到雪岭江必然要经过参合宫势力范围,这帮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和宗门打招呼?这都是得到南宫掌事的同意,才过来的。” “丰师姐继续说。” “师姐我呢属于智将,性格也温柔,不适合打打杀杀,所以南宫掌事就发话了,挑战可以,但是只准挑战陆缺。” 如此一说,陆缺倒是信了,“南宫掌事真是没事找事。” “可不是嘛,海字十甲是六十多位化神境长辈综合各项罗列出来的,又不是谁能打谁就排前面?干嘛要同意这帮不知四六的人来挑战。” 不知四六? 成语原来打这儿来的。 丰滢莞尔一笑。 ……… 第569章 龙象武体 大概是抱着作壁上观的心态,丰滢好看的眉眼间具是笑意。 江风之中衣裙飘摇,体态风流,领口起伏,深不见底的雪腻沟壑随之乍现春光,美的不可方物。 她的眸光落在陆缺脸上,似有揶揄,也忘了扣上撑开的襟扣。 陆缺扬了扬视线提醒。 “扣子太松了。” 陆缺此时无意调侃,问道:“南宫掌事还说什么?” “我也没回宗门,我上哪儿知道去?但肯定是想让师弟跟四州之地的海字辈俊杰点到为止,交手切磋,争夺荣名,还犯不着取人性命。” “来的人起码八九十个,我要是挨个跟他们切磋得打到立秋。” 青云浦营地担负守护边境的重任,自然不能在交流切磋上耗费太多精力。 这点丰滢何尝不懂? 她道:“那就挑几个厉害的对阵,然后强势碾压以儆效尤!斩剑宗的丘鳞就是极其出彩的角色,前几年师弟蒙难,丘鳞曾到咱们参合宫切磋过,霜降大比的魁首闫红绡都不是他对手。” “刚才褚师兄还跟我提过丘鳞。” “师弟碾压丘鳞应该不成问题,另外还有北武宗梁野,此人天赋龙象武体,防御力堪称一绝,尤比丘鳞更强。” 陆缺露出求知的目光,“龙象武体?” 丰滢反瞪回去道:“师弟,你的修行知识也太拉胯了吧。” “诸位师兄师姐学习修行知识时候,我在木匠铺刨木板;诸位师兄师姐开始炼气时候,我在山里打柴火,后来纵然努力补了一阵儿,也没有完全跟上,见谅见谅。” 原来师弟少年时过的这么苦…… 丰滢目光转而柔和,说道:“龙象武体比世间所传的天生神力更强数重,自诞生之日体魄便能强似妖兽,往后修行炼气,体魄的优势也会越来越明显,非常适合修行仙武一道。” “受教了。” “据说梁野以能以力破法。” “怪不得单名一个野字。” 丰滢道:“北合莫家那位美人儿,所持飞剑雅名孤绝,乃古代修士道统,据说剑已有灵,驾驭孤绝对阵她能始终保持伪金丹境。” 陆缺眯起眼睛:“上次经过染霞山,被雨掌事拉去见世面,和莫家打过交道,估计莫浅欢还不会挑战我。” “嗯?我说莫家的美人儿看师弟的眼神怎么具是娇羞。” “莫浅欢算什么美人儿?姿色跟丰师姐相去甚远。” 丰滢忽而怡然。 两三句闲话说完,继续跟陆缺讲四州之地海字辈修士中最拔尖的角色。 她可以到暗堂查阅资料,对这些人的信息如数家珍。 小半刻钟就挑出了九个厉害角色。 如丘鳞、梁野、莫浅欢等,这九位都是一方势力中各方面最拔尖的人,放在参合宫同辈也能占一席之地。 丰滢拨了拨青翠冰糯的衔龙镯,素腕白皙,“师弟碾压了这九人,其余者自然知难而退。” “还是有点麻烦。” “难不成你想一挑九?” 陆缺没有回话,转过身在江畔来回走了几步。 浮名累人。 海字十甲既由五大宗长老牵头罗列,在修仙界已成权威。 同辈想要快速扬名,挑战在榜修士自然是终南捷径,即便碾压丘鳞等九人,其他人就真会知难而退? 陆缺不这么觉得。 依往日经验看,意图扬名的人,基本清一色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交手切磋,点到为止,根本不足以对他们形成太大的震撼。 陆缺顿住脚步,转望向波涛翻涌的雪岭江。 望着望着蓦然有了主意。 ……… 两人重新回到青云浦营地。 忌恨陆缺的洪成叶正在摇唇鼓舌。 姓陆的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是不是怕了? 人一旦有了点微不足道的名气以后,就是视若珍宝,敝竹自珍,害怕不小心输在别人的手里。 所以往往选择避战。 不仅避战,还要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诋毁对手。 洪成叶咧嘴嘟囔着,身边儿围了几个狐朋狗友附和,声音如苍蝇飞舞,渐渐波及到了其他人的身旁。 身长九尺的丘鳞道:“洪兄说的也不无道理,陆道友在堂口大战扬了名,如今又被列入海字十甲第六,身份水涨船高,若是不小心跌下来,心里恐怕承受不了。” 这话顿时就让洪成叶感觉找到了知音,拍手道:“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姓陆的输不起。” “呵呵。” “听说陆道友原先是罪民出身,能混到现在的位置不容易,哪儿肯轻易撒手。” 正跟梁野闲扯的钟素听见这句,猛然抬头,破口骂道:“干你祖宗!洪成叶,你他妈狗叫什么你,罪民出身怎么了?我们掌事南宫月漓拉车农户出身,我们黎宗主家里浣纱谋生,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哪个不比你见州洪家强一百倍。” 梁野伸手拦钟素:“别激动,别激动。” “打架还要比出身,我去你娘的吧洪成叶。” “哎……” “瞪什么眼,来来来,不服气先跟你姑奶奶过几招。” 其实钟素出身极好,但最不喜爱以门第之见待人。 修行步入修仙界,远别尘嚣,混得好与坏凭自己本事才算好汉,动不动就拿出身说事多恶心? 出身好又怎么了,自己脓包,不更给列祖列宗丢人。 钟素反倒佩服如黎鸢那样出身微寒,却能凭着自己的才智与努力,脚踏实地的走上高位,在修仙界捭阖风云的人物。 她极其崇拜黎鸢,敬若神明。 洪成叶不懂这种志向,视线直刺钟素道:“粗鄙。” “姑奶奶就粗鄙怎么了,就你这种七流货色,陆师弟只怕一拳就把你打成人渣,怎么好意思腆着脸狂吠?姑奶奶我的杀猪刀不是那么锋利,砍你正好合适,来吧,先跟姑奶奶打一架再说。” 洪成叶梗着脖子道:“当我怕你!” “不怕更好,要是还没打你就怕了,那连男人你都算不上。” “好好好,好。” 洪成叶自知不是陆缺对手,但不信还打不过名不见经传的钟素,挽着衣袖就冲了过来。 钟素呸了一口,“梁野闪开!” “钟师妹,你担任戍卫边境的重任,要留着力气对付意图越境的新济修士,不能轻易受伤。” “对付这种七流货色,我会受伤?” 梁野无奈叹气。 丰滢发话道:“钟师妹,切磋事小,沿河巡防事大,马上轮到你带人巡防了。” “我……” “分清轻重!” 钟素愤愤然瞪了洪成叶一眼,松开紧攥的拳头。 始终不置一言的雪初五道:“中午才轮到我去巡防,我替钟师姐打。” ……… 第570章 群雄起伏 四州之地海字辈中的翘楚,雪初五基本认得。 刚才对洪成叶的叫嚣视而不见,只是在和旧识寒暄。 来的这批人都是一方修行势力的翘楚,在宗门或家族中备受追捧,心比天高,为了荣名往往不计代价,得提前打招呼,免得对阵之时出手没有轻重。 他们飞蛾扑火没关系,总不能让师弟把四州之地的修士得罪完了。 雪初五操心的是此事。 但洪成叶没完没了地搬弄口舌,着实让人厌恶。 雪初五眸光微动,几道细若游丝地白色电弧从指隙穿过,明灭不定,逐渐扩散的灵力涟漪吹动衣裙翩然,气象陡然拔升,似乎已处于出手边缘。 洪成叶对雪初五心存幻想,时常盼着陆缺暴毙,以便于跪舔美人。 自上回洪家到参合宫提亲窝囊收场,他已经两年没见过雪初五。 此时遇见,更觉得体态风流,姿色明艳,往雪初五腰身上扫了扫,心脏怦怦跳起来,哪儿还有心思与之交手。 兵戎相见,岂不唐突佳人? “雪……雪姑娘……” 洪成叶喉咙似被堵着,结巴地崩出四个字,不知道往下说什么。 这时候。 陆缺和丰滢已经并肩过来。 洪成叶讥讽陆缺出身的那几句话,陆缺也听在耳里。 罪民! 这重身份曾压了陆缺十七年半,少年时因此抱怨命运不公,不过随着阅历渐丰,也已经释怀。 回望往昔。 锁龙镇的凛冽风雪给予绝不止是苦难,还有刻入骨髓的坚毅。 能走到如今这种品性不可或缺。 洪成叶在罪民身份上做文章,对陆缺来说不痛不痒。 面对众人再次投过来的目光,陆缺神色坦然道:“没错,我是罪民出身,不过我父母叔父是因为救人而获罪,我只觉得他们心存仁侠,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 洪成叶借机从刚才的矛盾抽身,“那你倒是别推三阻四,跟我们比划比划。” “你?两年前在宗门里留你一命,才过了两年就把当时如何怯懦的模样忘了。” “有能耐别提旧事!” “提现在你就中用了。”陆缺刺了一眼洪成叶。 洪成叶嘴唇开阖,将语未语。 陆缺抢先道:“想扬名立万,我给你机会,头一场就跟你打,切磋太小了,我跟你签生死状,你敢吗?” 众目睽睽之下。 洪成叶多想拍胸脯应一声“老子接了”,以此彰显男儿本色。 但是洪成叶不敢。 两年前被陆缺一拳重创,留在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和使拳的修士交手,他都冷汗直冒,何况面对陆缺本尊? 颜面可不及小命重要。 洪成叶与陆缺视线相对,气焰渐渐软了下来,选择避开目光。 “我是跟你略逊一筹,但在场众位都是各地俊杰,还没人胜的过你了?北合莫家的莫姑娘所持神剑孤绝,剑意精纯,驭剑斩山截江,比你合适列入海字十甲多了。” 陆缺道:“莫姑娘都能斩山截江了,可喜可贺。” 莫浅欢躺着也中枪,蹙了蹙眉。 见州洪家的子弟自己没能耐,拉她出来做挡箭牌什么意思。 还满口胡说八道。 斩山? 一座百丈余丈的小山头,莫浅欢全力施展孤绝倒也能斩断,但截江就纯属胡扯了。 譬如眼前雪岭江,位置还处于源头,看不出大江大河的奔流气概,不过江面也有五六里阔,波涛翻涌,金丹以下谁人能将雪岭江截断? 海字十甲的魁首相轲也绝对做不到。 吹牛别带上我! 莫浅欢不悦地从后面瞥了洪成叶一眼。 “洪道友和陆缺有什么私人恩怨,就请自己解决,别把我捎带上,我现在也没有斩山截江的本领。” 洪成叶嘴吧唧了几下,脸色渐白。 陆缺冷笑:“洪成叶你不敢打,就站后面看着,再多嘴我视你为挑战。” ……… 场面安静了须臾。 但很快身材瘦高的丘鳞就提着紫玉萧走到了人前,“陆道友,在下倒是敢打,即便签生死战事后两不追究,也无妨,但不知道陆道友是否赏光?” 梁野紧随其后道:“北武宗梁野也想讨教陆道友高招,生死无怨。” 梁野两手抱拳。 砰的一声,仿佛有股强悍气机在体内炸裂,身形都随之拔高几分。 衣袍无风而猎猎,气势巍然如山。 天赋龙象武体,在仙武一道得天独厚,梁野有挑战的本钱和底气。 自付即便有个眉眼高低,同阶也无人杀得了他。 不过话刚出口,就被钟素来了一个大栗凿。 “你想死吗?我陆师弟真敢杀人。” 梁野懒散道:“钟师妹你和咱们北武宗的关系好,平常和我交手,我只当闲玩,倘若是拿出来真本事的话,呵呵,现在钟师妹在我手里过不了三招。” 钟素咧嘴道:“是吗?” “啊。” “我知道你有藏私,但陆师弟也有。” “我想试试。” “试试就他妈逝世了。” 钟素和北武宗弟子关系非常好,很不希望他们为了争海字十甲的名气,就去招惹陆缺。 这次轮到梁野执拗,“我也在破境结丹的坎儿上,与同辈高手切磋,恰是破境的气息。” “得得得!” 钟素不耐烦地跺了梁野一脚,走到陆缺跟前说情,但拉着脸,没有半分求人宽容的神色,“陆师弟,梁野这倔驴是北武宗海字辈里最出色的人了,待会儿动手,你千万可别把他打死,这回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梁野插话道:“钟师妹,我也不是纸糊的吧。” “闭嘴!” “我不觉得我比陆道友差了。” 两人还在争执。 那名叫阿香的女修士也冲陆缺点点头,语气不温不火道:“在下也愿意跟陆道友较量一场,同样生死无怨。” 越来越多的人跃跃欲试,好像脖颈上顶的不是自己脑袋,搬家了也无所谓。 陆缺虚握住拳头。 雪初五拉了拉陆缺手臂,柔声提醒道:“这些道友背后的家族或宗门,都跟咱们参合宫关系很好,有的还是专门为咱们宗门提供矿产和灵草灵果,此次只是切磋,千万得留手。” “我懂。”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转身走向雪岭江:“我有一刀请诸位品评,诸位若是自觉能接的住,再交手不迟。” “师弟要做什么?” “截江。” ………… (ps:做书测的新书名出炉了,叫做《降格人间》) 第571章 鱼化成龙 雪初五美眸一怔。 截江? 修士所谓截江,指暂时截断江流,下见江底。 雪岭江这段流域宽五六里,江心深四丈有余,水势阻力会有多恐怕可想而知,只怕初入金丹的修士也很难做到。 除非专修水系术法,借巧力为之。 雪初五之前猜测陆缺能斩杀寻常金丹初期,但没有亲眼见过他全力出手,不免就好奇了。 师弟真能截断滔滔雪岭江? 若未及不惑之年就能如此惊艳实力,参合宫的修仙史都会记下浓墨重彩一笔。 雪初五噙笑看了看陆缺,拭目以待。 雪初五好奇陆缺如何“截江”,而四州之地的翘楚可都觉得这纯属无稽之谈。 小子。 也忒能吹了。 斩剑门翘楚丘鳞轻轻甩动手腕,紫玉箫有节奏地敲打在掌心,笑拧着眉头。 此次联合四州海字辈才俊前来挑战,他们也足了功课,知道陆缺曾斩过以天地同心丹勉强挤入弱金丹初期的魏宝恭,这战绩在筑基层面首屈一指。 料天渊剑宗相轲也不过如此。 他们承认陆缺很强,但说能截江实在太扯了。 啪! 丘鳞用紫玉箫砸在手心里,“陆道友,你无须把雪岭江完全截断,但凡刀落时能斩江三里,分开江水见了河底泥沙,我姓丘的往后见了你,必行跪礼称侯爷。” 陆缺道:“那倒不必,只是在下若斩开雪岭江,还请丘道友这几年内别再因为海字十甲的事找我切磋,大家破境结丹在即,都得留得时间独自参悟沉淀。” “什么不必,你能做到我说的,我必须得拜服。” 身长九尺的丘鳞明显是个犟种。 当然,这也是因为丘鳞很确信陆缺绝不可能那么生猛。 他又讥笑道:“赌我是打定了。” 莫浅欢大抵还是恼着陆缺,冷着脸阴阳道:“人家陆侯爷的本事说不定多大呢,你这么自信,可要吃亏的丘鳞,还是让他把雪岭江完全斩开给咱们开开眼。” 丘鳞道:“绝无可能。” 梁野揉着宽阔肩膀思量,心道在江面兴风作浪易,截江却难如登天,开口道:“我也不信有筑基能斩断雪岭江。” 阿香拨弄额前青丝,“陆道友真有截江之力的话,咱们这群人的确没有找他切磋的必要。” “谁说不是?” “但我看这就是吹牛。” “赞同。” “……” 四州之地的海字辈翘楚,皆认为陆缺信口开河。 但看陆缺已经拎着断夜走出青云浦营地,就乌泱乌泱地跟了上去。 丘鳞还有几分机灵劲儿,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拍手道:“遭了,我给忘了。” 阿香侧眸:“忘了什么?” “万一雪岭江此时水势清浅,仅有几寸深,那截断江流岂不轻而易举。” “谁让你嘴快的。” “我不是想着寻常江河的江心处起码两三丈水深,完了完了,姓陆的天天在雪岭江巡防,知道水深水浅才如此笃定,我以为他是自信,不料却是阴险狡猾。” 阿香掩口笑道:“活该!” 青云浦营地距离江畔不过三里远,眨眼即到。 还未走到江畔。 丘鳞立马就又乐了,江烟浩淼,江水滔滔,最深处绝对不下四丈。 筑基修士谁能把此江水斩开? 痴人说梦。 丘鳞幸灾乐祸道:“陆道友水势好像有点大喔。” 地处大夏最东面的临州气候寒冷,到四月里,山林积雪才开始大规模融化,故而此时正是雪岭江水满江溢之时。 波涛尤比平常更加汹涌。 江阔已达六里! 天赋龙象武体的梁野望而兴叹。 洪成叶谨记不能多嘴的训诫,但不妨碍咧着嘴大笑。 莫浅欢美眸斜向陆缺,“陆侯爷,这把好像玩脱了。” 陆缺对诸多调侃讥讽充耳不闻,举目眺望江面,水势的确要比秋季大不少,望之苍茫。 但要慑服在场翘楚,就必须展露出一手惊艳。 深吸了口气,陆缺准备举步前行。 师侄薛昂谨慎地拽了拽他衣袖道:“师叔,你可要加油。” “嗯。” 陆缺掐动法诀,驻气息于人身中轴十六处穴窍玄关,一息倾泄而下,已飘然飞出三里。 站定时,足踏波涛立于江心。 而原地还残留着血影遁的残相,依稀一抹浅红。 “截江。” 陆缺轻声呢喃。 同时缓缓抬起断夜,极境混元金丹随之加速运转,灵力涟漪荡散袅袅江烟,在水面烙印下凝固不动的波纹。 水珠从江面挑起,凝成了冰,悬浮着不动。 数目也越来越多。 宛若一道道晶莹珠帘。 陆缺起刀很慢,落刀却迅捷无比,断夜划过弧线时,灰黑色刀芒转为青色,分散成十七道骤然落入雪岭江中。 十七道刀芒犹如青色的鲤,逆流而上,跃龙门而化龙。 顷刻间。 每道刀芒都暴涨到如蛟龙一般,在江水中呼啸逆行。 轰—— 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起,波涛翻卷,水流从江底被抬起三寸。 十七道恢宏刀芒继续逆流而上,随着距离渐远,彻底舒展开了身姿,以浅浅青色填满雪岭江此地流域。 天地之间铺阵巨卷。 江如黛,烟染青。 落笔画江河。 陆缺眸子定静,宽阔衣袖随江风摇荡,灰黑色的断夜定格在江面,刀尖点着凝固的水波。 这一刹那。 旧年风雪的十七道刀芒彻底爆发,从陆缺面前两丈,掀江而起,如卷草席般卷着六里阔的江水逆流而上。 两岸地动山摇,土地崩裂。 声响如九霄雷动。 一尺,两尺,三尺…… 伴随着雪岭江江水从中间逆流而上,露出越来越多的江底泥沙。 江水真被斩开了。 但准确来说这是被卷起来,此举尤比横斩江水露出江底难上数倍。 倒卷江河! 江畔百余双眼睛盯着这骇然一幕,鸦雀无声,仿佛全部变成了雕塑,他们的视线追随着倒卷的浪头延伸,直至江水倒卷四十里之长,撞上了上游的巨浪。 此时。 江底裸露八十丈。 见沙不见水。 这一日陆缺倒卷雪岭江四十里,截江八十丈。 有鱼化龙,有人扬眉。 陆缺转身向江畔:“这一刀,诸位谁能抵挡?” ……… 第572章 慑服群雄 陆缺飞落江畔,话音同时落定。 一句再清晰不过的话,众人都听见了,可依旧寂然无声。 没有回应。 丘鳞等人面色如土,僵滞在原地,脑海里回映着截江八十丈的骇然情形,都来不及喘气。 陆缺面对众人,背对大江。 如千万人吾往矣。 背后倒卷的雪岭江流淌过来,滔滔水势重新充塞河道,发雷霆之声,以作陆缺之喉舌。 斩不断大江流,何以抵挡这一刀。 拿头挡? 四州之地翘楚们,灵力波动都明显弱了下去,如面对骄阳,萤虫不敢绽其光。 场面持续凝滞。 而江水滔滔。 天赋龙象武体的梁野,或许比在场其他翘楚更了解仙武,眼中闪过断夜一掠而去的精湛刀芒,浑身肌肉绷紧如铁,血液好像瞬间都冲到了脑门。 龙象武体给予他超乎寻常修士的体魄强度,力压同阶。 但从旧年风雪中感受到的力量感,让梁野觉得陆缺才应该是龙象武体,自身只是蚍蜉。 这差距绝非十年之功就能赶上。 钟素看见梁野神色变化精彩纷呈,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好像难受的要死,不由得哈哈大笑。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倒是说啊? “梁师兄。” “嗯,啊?” “刚才你说生死无怨四个字的时候声音那叫一个响,料是全然不惧,准备好了给我陆师弟送人头,你抓紧时间去送,我师侄薛昂家里祖传八代做纸扎,堪称一绝,你他娘的挂了,正好照顾照顾我师侄生意。” 梁野缄默不语。 渐有了南宫月漓五分功力的钟素不依不饶,啪的拍了下梁野肩膀。 “薛昂能扎纸扎,陆缺会打棺材,黄蝉黄师兄那也曾学过唢呐,参合宫青云浦堂口已凑齐丧葬一条龙,就等着你作死了!可比因为怂了就耽搁妹妹我吃席。” 梁野看了眼陆缺,面色踟蹰不定,一时拿不准到底要不要挑战。 修士固然要争先。 可眼前此君带来了压力的太大,让人心颤胆寒。 没人出头。 陆缺目光在四州翘楚的脸上扫动,等着他们的接下来的反应。 已经露了一手,若他们仍执迷海字十甲的荣名,还要拼死争夺,那就打几场。 无妨。 哪怕把梁野、丘鳞、莫浅欢、左阿香等几位翘楚中拔尖的翘楚绑一块儿,也是一合的事。 他们也许能跻身伪金丹之境,但与真正的金丹相距甚远。 何况陆缺是经历十三道劫雷的极境混元金丹。 三千年来未有。 陆缺的视线落到丘鳞身上,后者吧唧了几下嘴,环顾左右,面色渐渐变紫。 刚才丘鳞口口声声说“若陆缺刀落时斩开江水见了泥沙,往后遇见陆缺,必行跪礼称侯爷”,叫的声音很大,笑得也欢乐。 谁想到,谁想到。 陆缺竟真能斩江八十丈,倒卷大江四十里。 那可是六里阔的江水! 还筑基,说快二百岁的老金丹丘鳞都深信不疑。 丘鳞紧攥着紫云萧,几次欲言又止,但终于开口道:“陆侯爷,您真是筑基?” 阿香蹙眉低吟:“筑基的确不应该有这种实力。” “对嘛。” “但按照陆道友的信息看,明年才到不惑之年,哪儿会有这么年轻的金丹。” “难道刚才那刀是燃烧寿元才激发出来的杀招。” “不像,看陆道友也没太大反应。” “那……” 丘鳞的质疑引得在场翘楚议论纷纷,翘楚们三五成群,相互交头接耳。 陆缺准备开始狡辩,丰滢却抢先一步解释道:“我陆师弟年少是在界山受九尾狐族大妖和狼族共主教导,出山后在落日神宫又有奇遇,赶上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能在筑基就有比拟金丹初期的实力不足为奇,往后这种事情还会有。” 如此一说,众人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修仙界大势已起! 总该有站在潮头的俊杰先一步达到古之修士的精绝。 就是强得太离谱了。 丘鳞感觉从陆缺身上扩散开的灵力涟漪依旧处于筑基范畴,只是精纯无比,也不复多言。 说太多,其他人不以为他赖账输不起? 丘鳞将手中紫玉萧别到腰间,攥了攥拳头,屈膝向陆缺跪拜,“草民丘鳞拜见陆侯爷。” 赌品即人品。 愿赌服输。 陆缺倒没想到这位犟种这么有性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会真跪,示意薛昂过去把他搀扶起来。 “玩笑话,丘道友何必当真。” 丘鳞态度坚决道:“陆侯爷一刀惊为天人,在下实力不如,不能把人品也输了!按照之前赌约,在下这几年绝不会再来挑战陆侯爷,往后相见必行跪礼。” “哎。” “陆侯爷不必劝,我也不是听劝的人。” 丘鳞拍了拍膝盖泥沙,站起身,并没有让薛昂搀扶。 阿香似和丘鳞是对欢喜冤家,亦或者已结成道友,见丘鳞服输,夫唱妇随地向陆缺抱了抱拳道:“小女子这几年也不会再因海字十甲之事滋扰陆侯爷。” 陆缺点头。 阿香紧接着又道:“的确也打不过,只是小女子还有个疑问,刚才那刀可是陆侯爷的杀手锏?” 青云浦营地的众人齐齐一愣。 对啊! 太过于震撼陆缺截江的骇然场面,都忘了“旧年风雪”只是陆缺的寻常招式,他的手段远不止于此。 就算惯使的另外两式刀法,都比旧年风雪更为强悍。 这才是陆缺真实实力? 三十九道目光齐齐汇聚到陆缺身上,他们才更清楚陆缺的恐怖之处。 钟素胸脯起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崇高的赞誉字眼儿。 “牲口。” 阿香已经从众人的神色判断出问题地答案,手指微颤了几下,心悦诚服道:“看来那一刀仍不是陆侯爷的真正实力,真是令人生畏,可惜了,可惜了。” 丘鳞凑过来,“可惜什么?” “可惜早没有遇到这么惊艳的陆侯爷,不然肯定看上他,看不上你了。雪姑娘,不知多少女子羡慕你。” “我……” 丘鳞慌忙扯住阿香的手,总不能因为这场本不该有的切磋,再把道友给弄丢。 雪初五心知在场众人里就有不少女子羡慕自己,温婉一笑,并未做声。 而梁野在思量许久以后,终于做出了决定,向前迈出两步,沉声道:“在下或许挡不住陆道友一刀,但还是想和陆道友切磋一二。” ……… 第573章 后辈远孙 梁野低头挽起衣袖,露出的小臂青筋如虬。 主修仙武贵乎勇猛精进。 眼前陆缺也是同辈,也是血肉之躯,如果因为实力的差距,连向他递拳的勇气都没有,往后的仙路荆棘,如何去斩? 输了并没有什么。 梁野再次抬头,脸色坚毅,战意在眼眸中凝成一点光亮。 “北武宗先祖训诫,匹夫不可夺其志,敢向更强者挥拳才是我辈修士,所以陆道友恕在下不自量力了。” 先祖训诫? 陆缺尴尬地咳了一声。 很妙啊。 鄙人前世正是北武宗的老祖。 这句教人送死的训诫,八成就是出自前世之口,照这么算起来,在时光长河飞了不知千年万年的回旋镖,最终还是砸到了陆缺的脑袋。 多少辈以后的徒孙要向自己挥拳了。 陆缺虚握拳头拭着嘴角,掩饰尴尬。 钟素登时紧张起来,“陆缺!梁野可是我哥们儿!” “看得出来。” “那你虚握拳头干啥?” 参合宫海字辈弟子都清楚陆缺做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涵义,但这回真是误会,陆缺忙不迭地收回手,“脸上有点痒,擦擦。” 钟素将信将疑,转脸向梁野,劈头盖脸地数落:“截江一刀,你还看不出来我牲口师弟到底多生猛。我脾气这么硬,都不和他杠,你抽什么风,先祖训诫归先祖训诫,北武宗先祖还能活过来教训你怎么地?先祖早他娘没了。” 陆缺嘴张了几张。 呃。 “梁兄,当初我和师姐中了封息香,祛毒还劳烦了北武宗帮忙,这份交情在,我自然愿意跟你交流,不过窃以为钟师姐说的没错,先祖谁知道活在哪个时代,他哪儿懂现在的修仙界。” 梁野感觉莫名其妙,俩人毁谤北武宗先祖做什么。 不过无所谓。 北武宗合宗上下也没人见过先祖,甚至修仙界都认为那只是北武宗为了标榜宗门古老,臆造出来的人物。 梁野抱拳道:“陆缺愿意出手,在下感激不尽。” ……… 青云浦营地负责戍卫界河四十里,不得擅离职守。 所以交手之地仍选择江畔。 梁野远道而来,灵力略有耗损,服下火返丹木元丹,坐在平整的鹅卵石上,调息恢复状态。 约莫得个把半时辰。 四州之地的翘楚们沿江而行,游览大夏边境风光。 陆缺找了块石头闲坐,雪初五坐了另一边儿。 石头位置小的可怜。 但丰滢丰师姐凑了过来,一身窈窕挨着陆缺脊背,交待道:“北武宗跟咱们宗门的关系向来很好,记得点到为止。” 此事人尽皆知,根本无需交代。 所以丰滢到底是过来提醒陆缺,还是借机亲近,只有她自己晓得。 陆缺礼貌性应声道:“明白。” “用不用服用木元丹调息?” “没必要。”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时辰后,梁野恢复了饱满之态,遥遥向陆缺拱手,“让陆道友久等了。” 陆缺道:“没事。” 随即。 青云浦营地的诸位,以及四州之地的翘楚全部让开。 江畔剩两人相对而立,相距四十丈。 梁野高喝了一声,引动周身气机,三千命火齐齐拔高,灵力轰鸣晕散,使得地面的鹅卵石簌簌跳动起来。 龙象武体属于先天灵体偏向力量一道的异变体,自有其霸绝之处。 随着气机延伸。 梁野周身骨骼格格爆响了一阵儿,体形陡然挺拔魁梧;肌肉线条收缩绷紧,如一道道道坚韧无比的铁线。 他的眼中似有古老符纹闪过,气质蓦然沉稳。 如化身旧时代的神只。 “请了!” 两字落定。 确认三十丈外的陆缺点了点头,梁野当即举掌而起。 灵力滚滚,向梁野掌心汇聚,在四处穴窍玄关闪起青光,随他拍掌而出,化成四道威猛青龙轰然扑去。 这是北武宗的三十六绝学之一《穹极生灭掌》。 我心即天心,指掌生灭。 但《穹极生灭掌》有一点和《撼星拳》相似,要求修士体魄极强,心境极坚,否则连入门的希望都没有。 如果达不到这两个条件,强自修行,会导致性命根基衰竭而死。 偌大北武宗。 修行《穹极生灭掌》的不过寥寥三人。 梁野身具龙象武体的优势,拜入北武宗没几年就接触到了《穹极生灭掌》,潜心专研四十二年,到破境结丹前夕才有小成,倘若不是见识到了陆缺截江的惊艳,他跟本就不会用此仙武。 其他同辈不足以使《穹顶生灭掌》,包括了好哥们儿钟素。 此次。 瑶琴付知音…… 四道仙武道罡衍生的青龙夭矫长吟,直奔陆缺。 周围空间在强大的灵力之中,迸发出一道道转瞬而逝的火光。 江畔上大若水缸的鹅卵石悬浮而起。 一刹那。 浑厚深沉的劲力已逼到陆缺跟前,和他体形相仿的龙头近在咫尺,似乎能将他瞬间撕碎。 但陆缺的真实道行比梁野高一大阶,看四道青龙压来,不过习习凉风拂面。 拂袖亦能荡开。 陆缺站在原地不动,仙武道罡自然从脚下漫开,形成简陋粗糙的屏障。 砰! 四道青龙撞到防御屏障,在撞击的那一刻,就摧枯拉朽地从龙头碎到了龙尾。 没有任何悬念。 梁野倾尽全力的一击,连陆缺衣角都没能掀动。 梁野脸上肌肉抽了抽。 怎么会这样? 而看着《穹极生灭掌》衍化出的四条青龙如云烟溃散,陆缺心里涌起一道灵犀,似触动了前世的记忆碎片。 这式仙武莫名熟悉,仿佛也曾练过许多遍,删改过许多遍。 其中蕴含的仙武意蕴触手可及。 陆缺眯眼看着对面的梁野,在心里勾描了一遍他的动作细节,随即闭眼,心中立马闪现出人体穴窍玄关及脉络。 这式仙武掌法,运转灵力使该经那条脉络,该藏气于那些穴窍玄关,全部都浮现了出来。 明晰无比。 陆缺快速张开眼,抬起手掌,作出和梁野出掌时相同的动作。 这是? 在场众人都瞪圆了眼睛,尤其是见州洪家的洪成叶。 洪成叶曾誓言不因当初在参合宫的失败找陆缺麻烦,心证大誓,铭于天道,自然不能起什么杀心,但不妨碍忌恨陆缺,更妨碍嘟囔两句。 “姓陆的太自大了吧,刀法刀法不使,拳术拳术不用,居然学起了梁野的绝学《穹极生灭掌》,他还能用这掌击败梁野怎么的?” ……… 第574章 直击道心 陆缺举掌之间。 掌间宛若化成一方小天,掌纹流淌仙武道罡,撕裂天幕,六道穴窍玄关有恢宏力道呼之欲出。 掌动起龙吟。 天空上方百丈盘结云气。 梁野潜心修行《穹极生灭掌》,由招式及运转,到得其神,感受仙武意蕴,由外在往内部学习,故而用了四十二年才有小成。 陆缺恰好相反。 《穹极生灭掌》乃本为他前世所创,在神魂深处留有深切印迹,先得其神。 抬掌时。 种种仙武意蕴流过心头,或许招式模样不如梁野严整,但意蕴却似千年积攒,行云流水,不滞于物,远非梁野练了四十二年就能相提并论。 这一掌应叫做六龙高标。 梁野初窥门径,力有不逮,仙武道罡仅能衍化四条青龙。 陆缺则是以神领意,以意领招,直切入要害,掌上六处穴窍玄关涌动,道罡欲化六龙。 此事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梁野看见陆缺右掌六处穴窍玄关闪烁青光,龙影依稀,脸色顿时就白了。 这怎么可能? 修仙界长辈对于陆缺的评价很一致,资质平庸,悟性极佳,北武宗也有风声 ,可是他的悟性就算到了绝顶,也不可能看一眼《穹极生灭掌》的招式,就悟出这门仙武的玄机。 《穹极生灭掌》到底多么深奥晦涩,梁野心中最清楚。 练二十年才堪堪能使。 陆缺凭什么能一眼即会,一会即精? 可是铁一样的确凿事实就摆在眼前,梁野如遭雷击,圆睁双目,面如死灰,都已经忘了这是在对阵。 这打击委实太大。 比直接砍了他的脑袋还难受。 陆缺瞧见梁野面如死灰的模样,好像道心马上要崩碎了似的,猛然攥住了手掌,将呼之欲出的“六龙高标”捏碎在手里。 打在场其他的翘楚,或镇压,或攻心都可。 但北武宗总是前世道统延续,梁野又是北武宗海字辈的绝对翘楚,他的道心若在此崩碎,就好像陆缺亲手断了玄孙的玄孙的玄孙……修仙路,太阴损了。 跟后辈玄孙较什么劲儿? 陆缺收回手,心里叹息了一声,开始哄后辈玄孙。 “听我师傅苏寒衣讲过好几门贵宗的仙武绝学,梁兄刚才使那招,我也听了无数遍详细解析,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可惜还是难以临摹。” “陆道友以前听过这门仙武?” “耳熟能详。” 这样么? 梁野按着胸口猛喘了几口气,手脚都在发软,但他此时必须相信陆缺的话,否则道心必有裂隙。 梁野好久没能缓过神,有气无力地晃着手道:“不用再打了。” “嗯?” “陆道友仅仅是听令师讲过《穹极生灭掌》的六龙高标一式,就能悟出此招的七分神髓,这份悟性天下罕有人及,所以这场不管怎么打,都到不了我想要的局面,不如就此作罢。” 原本所想…… 陆缺刀法有倒卷江河之力,《撼星拳》亦能摇荡山川,如果对阵,梁野不可能在道行上占到一丁点便宜,不过龙象武体也有龙象武体的优势,凝聚灵力会比同阶略快上一线,起手就选择狂风骤雨,逼得陆缺无法法刀发拳。 这样起码能过几十招。 而陆缺悟性至此,只怕一眼就能看穿梁野的图谋,逆势抢攻。 梁野可能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 所以不必再打。 梁野望着江烟后面的陆缺,眼中战意荡然无存,疲惫地拱手道:“陆侯爷,此战在下心悦诚服,保证十年以内绝对不会再找侯爷切磋。” 在场之人绝大部分都没看明白,左右相顾,神色茫然。 就这么潦草结束了。 梁野可是海字辈里响当当的硬骨头,头铁无比,今天怎么还没缠斗就服软?不对劲儿。 “梁道友,你没有输!”洪成叶没见过陆缺出丑,心有不甘,梗着脖子为梁野摇旗呐喊。 梁野恍然摇头。 “梁道友?” “今天来的诸位无人实力相差不大,没人能跟陆侯爷并驾齐驱,妄图从陆侯爷手里争夺海字十甲的荣名就是个笑话,咱们还是散了吧。” “我……我不是……” 洪成叶捶胸顿足,狠狠咬着后槽牙,咬得腮帮都感觉吃痛。 我他娘给你助威呐喊,可不是让变着法吹捧陆缺的! 不争气的玩意儿。 但这几个字好像更合适他自己。 ……… 陆缺挥刀截江,半招击败北武宗第一翘楚,再次让青云浦营地的人开了眼界。 金丹以下第一人没跑了。 此事只怕很快就会传遍临州渠州见州景州四州之地,使“陆侯爷”名声更噪,而青云浦营地自然议论热烈。 从早议论到晚。 声音没停。 咸字辈女师侄青春正好,白日梦又做了起来,眼神恨不得扎在陆缺身上,幻想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风花雪月。 于是雪初五再次成了众矢之的。 诸多女师侄共愤之,又恨不得取而代之。 深夜。 四月风吹林气,一江水浮月光。 雪岭江畔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挂了层青绿水气,江流奔涌不知疲倦。 又轮到陆缺和薛昂值夜,两人走到江畔时,感觉湿气太重,退回去上半丈,陆缺席地而坐,掌心里握了几粒干红枣,边眺望对岸情况边嚼红枣。 薛昂与之并肩而坐,面露谄媚笑容,“嘿嘿,师叔……” “闭嘴。” 薛昂端起下巴,回思陆缺让四州之地翘楚俯首的情形,渐渐出神,就把自己代入了陆缺,捂着嘴嘿嘿笑起来。 俊杰俯首,美人侧目。 做了诸多惊艳之举又飘然转身,留下不可捉摸的背影。 那叫一个爽啊。 青云浦里面的美人儿们,还不是想睡谁就睡谁?并且她们还得主动。 薛昂兴奋地抓了抓膝盖,“我什么时候能像师叔这么潇洒就好了。” 陆缺递给薛昂两粒干红枣。 “师叔,你是不知道,以前就有师姐师妹想跟我换值夜的时间,今天就更多了,十几个人来跟我换,还说只要换了,就帮我洗衣服什么。” 陆缺笑起来道:“意思是你把我卖了,就换女师侄给你洗衣服?” 薛昂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只不过师姐师妹现在积蓄微薄,拿不出来更好的条件来交换。” “一群小丫头。” “不小。” “我说的是年龄。” 薛昂慌忙狡辩道:“我说的也是年龄。” 陆缺感觉到背后有动静,回望了一眼,在阴影里看见十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低喝道:“都回去睡觉,明天不用修行,不用巡防界河了?” “师叔!” “我们想和你一块儿值夜!” “陆师叔!” 十二位女师侄齐刷刷地走出阴影,环肥燕瘦,各有春光。 陆缺还没有开口撵人,薛昂双手合十向他低声祈求道:“师叔,师叔,求你别撵他们走,我还没跟这么多女孩子一块待过,求你了。” “唉。” “让她们待一个时辰也好。” 陆缺抬手叩了叩薛昂的脑门,这小子恐怕不止是春心荡漾,恐怕还在众多女师侄面前吹了牛。 陆缺道:“下不为例。” “多谢师叔,多谢师叔!师姐师妹们,陆师叔同意你们陪着值夜一个时辰了。” ……… 第575章 大敌来袭 十二位女师侄欣然走到江畔,四月里春气已薰,都换了轻薄衣裙,被江风吹拂,皆显出青春初成的弧线。 燕瘦环肥,各具风姿。 她们自十四五岁就被带到宗门,活动范围限于青云浦范围,心思相对还很单纯,见陆缺仙武惊艳,相貌好看的出奇,难免生出懵懂的爱慕之情,坐在陆缺身边儿说说话也会觉得很开心。 当然。 也不是完全没有平替雪初五的居心。 陆缺跟同辈女修还能开几句玩笑,对待矮一辈的女师侄则正襟危坐,规规矩矩。 他已经有点老,但只是将到不惑,还没到不逾矩。 不是七十才随心所欲,不逾矩? “师叔,你为什么能比同阶修士厉害那么多?” “听说陆师叔还曾和天渊剑宗相轲前辈打成平手,我觉得师叔应该和相前辈并列海字十甲的头甲。” “陆师叔的刀叫做什么名字啊?” “陆师叔,给我们讲讲你从前外出磨砺遇到过什么稀奇事。” “……” 女师侄们七嘴八舌。 陆缺对每个问题作出最简短,也最无聊的回答。 好似失语的痴呆。 ……… 一个时辰总算熬了过去,女师侄们恋恋不舍回到营地。 人走香尤在。 纵然陆缺没有跟女师侄发生任何逾矩之事,被围着一个时辰,还是香气染衣,脂粉气依稀。 陆缺拉起衣袖嗅了嗅,立马把外衣脱下来,扔给薛昂。 “这事是你惹的,去河里把我衣服漂一漂。” “可是很香啊。” 陆缺按着额头道:“南宫掌事让我监督青云浦营地风纪,防止你们这些小年纪青春骚动,胡作非为,坏了道行,衣服上脂粉气这么浓郁,南宫掌事不以为我监守自盗。” 薛昂挠了挠后脑勺,嘴角咧了咧,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我认为陆师叔最有胡作非为的机会,最有胡作非为的本钱。” “嘶……” “丰师叔都喜欢您。” 陆缺皱眉道:“别扯淡!咱们待在边境苦寒之地,首要任务是确保雪岭江林下面的百姓不受新济修士滋扰,雪岭江林的修行资源不被新济修士盗采。” 这段时间雪岭江两岸清平无事。 所以冠冕堂皇的说辞糊弄不住薛昂,他向陆缺凑近了点道:“师叔,您不想把喜欢你的漂亮女子全霸占了吗?夜夜笙歌,那还不是快活似神仙。” “你这是把人生都悟透了啊。” “不敢,不敢。” 陆缺砰的敲了一下薛昂脑袋,教训道:“瞧你这点出息!” 薛昂捂着头辩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个杰出修士没十个八个红颜知己。” 薛昂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思慕男女之事再正常不过。 不能摸,还不能在心里想想了? 陆缺也懒得与之争辩。 “你说的对,替我漂衣服去。” ……… 陆缺和薛昂负责值夜,当天黎明时就无须再去沿河巡防。 回到木屋。 陆缺打坐运转《断古心法》,之后继上了玉合静心香,独坐思量,不时地翻动着手掌。 梁野施展《穹极生灭掌》六龙高标一式,再次触动了陆缺前世的记忆碎片,让他得到这一式仙武的精髓,如果稍加习练,大有可能成为杀招。 但想了想。 陆缺认为现在没什么必要在这门仙武下功夫。 《撼星拳》并不比《穹极生灭掌》弱。 再者。 道行为根,术以为用,此时仍应以稳固道行为先。 贪恋术之巧妙,容易学杂了。 陆缺松开紧并的手掌,第二次酝酿的“六龙高标”从掌心里缓缓散去,在木屋里荡起一层风。 这时已经接近中午。 四月天气正好。 陆缺准备出去透透气,刚跨过门槛儿,听到钟素极具穿透性的声音喝道:“所有人戒备,有情况!” 一阵儿连续推门声响起,青云浦营地所有人都出了门。 沿钟素看的方向看去,就见正东面一块浓黑如墨的乌云快速向雪岭江移动。 距离仅有三十里左右。 乌云面积的很大,仿佛一座岛屿漂浮在天空。 细看时隐隐能看到似灵器般的物件在乌云里穿梭对撞,迸发出殷红的雷光,不过距离还是太远,看不清里面是否有新济修士存在。 其下罡风猎猎,呼啸哀鸣。 还有三十里远呢。 但青云浦营地的众人都感觉到了乌云裹挟的阴冷。 罡风吹落过来。 一隅天地渐渐惨淡,连四月的阳光都变得弱了许多。 丰滢抬眼望着天空上的风云变幻,当即下令道:“所有咸字辈弟子后撤百里;海字辈师兄弟据守雪岭江,一旦乌云越境,不管朝向的是雪岭山林哪个村庄,全部过去守护百姓。” 钟素质疑道:“师姐,只守护百姓安危吗?” “只守护百姓!” “但是就这么让新济修士越境?” “此次来的新济修士似乎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应对范围,我们能做的就是减少大夏百姓伤亡,其他的事,我相信宗门会派长老们解决。”这就是丰滢的长处,即负责任,也不会意气用事,让同门白白送命。 她继续下令道:“所有师兄弟准备随时应战。” “是!” 师兄弟各自祭出灵器戒备,同时走出营地,在雪岭江沿岸站成一排。 乌云越来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 钟素抹了一把嘴道:“丰师姐,这回我感觉有点不妙,好像他娘的就要交代在这儿了似的。” “别乌鸦嘴!” “我倒是不怕死,但是若真死了,各位师兄弟可要到钟家去说一声,钟素拱卫大夏边境,死战到底,临了也没有怂。” 丰滢冷脸道:“别再胡说八道了,咱们谁都不准死。” 位列丰滢右侧的云蔷和钟素有同样的预感,按着起伏的胸脯道:“哎,死战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今儿竟突然紧张起来了,心里惴惴不安的。” 黄蝉接过话道:“若家国而死,死得其所。” 钟素又道:“这话说的真他娘对,跟其他修士打打杀杀不外争夺修仙资源,为了自身利益,远不如为家国百姓而战!各位师兄弟,我预感真的很太妙,若我死了,请一定把我的话带回去。” ……… (ps: 这几天平台给了点流量,也不知道是给的流量也推荐给了小学生、还是同期竞争流量的作者,戾气很重,谩骂较多,作者就不看评论区了,有正经看书写评论的读者,作者没点赞的,见谅) 第576章 几是死局 阴云犹如滴在天空的墨,以天幕为宣纸帛书,晕散开浓郁黑色。 遮日无光。 阴影渐渐蔓延到了雪岭江。 不单钟素和云蔷感觉到情况不妙,陆缺也从阴云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而心脏似被悬空。 这是生死危机降临的警兆。 陆缺转看两侧。 师兄弟们都已祭出灵器,严阵以待,面对不知究竟多么强大的敌人,他们或许已经做出赴死准备,神色都颇为凝重。 但无人畏缩退避。 雪岭江畔曾有三千余豹卫营将士流干英雄血,英魂不远。 身为大夏修士,岂能不如凡人? 一死而已。 左侧。 丰滢理了理被风到脸上的青丝,一改平日温婉柔和,眼眸凝聚照雪寒光,“今天如果哪位师兄弟不幸死难,诸位不要回头,请正面与新济修士死战到底。” “明白!” “这话不用说咱们也懂,宗门前辈来驰援前唯死战不退。” “我钟素肯定不会丢人。” “听丰师妹的。” 师兄弟们目视阴云动向,做出了极简短的回应。 雪初五冲陆缺轻轻点头,“师弟,交战时请不必管我;我若死了,就想我几年,但也别想太久。” 一声轻语,似诉平生。 而她笑得明艳粲然。 无惧,亦无撼。 从天空阴云的规模和压迫感估测,至少有好几位金丹境圆满修士,甚至是几名新济元婴,这等修行要杀筑基境,弹指之间,雪初五心里也涌起了强烈的生死危机,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是生是死。 所以想让陆缺记住她最好看的模样。 陆缺不知说什么,呢喃道:“没事,没事的。” 来不及再说别的。 时间不允许。 陆缺抖开罗天旗,灵力铺展,头顶三丈呈现点点寒光,迅速延展成片,犹如在夜幕下划出了一道璀璨星河。 铮! 空气里爆发悦耳清音,与诸位师兄弟的飞剑灵器轰鸣。 三万柄寒光闪烁的飞刃呈现出来,定格了一瞬,便疾速在空中错落穿梭,结成竖直的飞刃大网。 如此手段,远超筑基。 但师兄弟此时哪儿有心思追究陆缺的真实境界,巴不得他越强越好。 俄而。 阴影越过雪岭江。 阴云笼罩到二十名参合宫弟子的头顶,江水卷起大浪,狠狠摔在江畔。 来了! 盛大的灵力涟漪从天穹往下扩散,如巍巍山岳,如沉沉江海。 阴云里露出一道诡异红线。 红线向两面分开,显现眸子眼白,原来是只巨大的竖瞳。 竖瞳猛然一睁。 映出了世间,映出了参合宫二十位弟子。 江畔的空间尽被封锁,天地灵气凝滞不通。 这是……元婴! 陆缺心头凛然,只感觉白湛赠予的狏狼精血受到这种空间封锁,从四肢百骸重新汇聚到眉心。 影闪神通被封了? 而仅凭灵力涟漪就能封锁白湛赠予的狏狼精血,对方道行起码比陆缺高一大阶。 “看来真是很难幸免。” 心念闪转时。 横在阴云里的竖瞳向地面绽放出万道灿然金光。 “回光!” 天穹里有声音落下。 紧接着此处天地就如被倒置一般,阴阳颠倒,灵力倒流。 师兄弟们祭出的灵器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反噬自身。 一道剑光流寒。 斜指天穹的飞剑倒转剑身,倾泄下来笔直而迅捷的光,径直刺入钟素的腹部,接着数百道的剑意迸发,如雨点般贯穿钟素的身躯。 鲜血四溅,带着温热。 点在鹅卵石上如是斑斑梅花。 “钟师妹!” 钟素死命似抓着自己飞剑,手掌血肉陷入剑锋,勉强地笑了笑,“真他妈厉害啊,姑奶奶连向他出剑的机会都没有,可我想出剑来着,我想出剑来着……” 钟素天生刚强,遇强不屈,不管对方是金丹还是元婴。 哪怕是真仙也无妨。 所以率先向阴云里的竖瞳出剑,也最先受到“回光”术法的反噬。 但此次绝非冒失! 两国修仙界尚没有谈拢,新济修士擅自越境等同于侵略,面对侵略,就算力量再微弱也要绽放其光。 有所为—— 钟素所以执剑,也是剑心。 钟素中了自己的飞剑后,还来不及为她担心,更多的变故发生了。 雪初五的灵器正阳雷伞自然展开,旋转间运转九道手臂粗细的白色雷光,摧枯拉朽地冲她劈落下来。 轰! 胭脂仙衣剧烈翻动波浪,雪初五的娇躯跟着颤动了几次,嘴角便开始流血,同时单膝跪地。 躲不开…… 雪初五已经把镶嵌雷池青砖的正阳雷伞当做了本命灵器,时时蕴养,心神相连,对方的“回光之术”控制了正阳雷伞,就相当于心神受制。 白色闪电连续劈落。 轰响声不绝。 雪初五周围的地面塌陷了下去,身体也跟着不断下陷。 可怎么能在新济修士面前跪地? 猛然擦去嘴角血迹,雪初五在闪烁的白色闪电中攥起了纤白柔荑,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血液激荡,三千命火摇曳。 “可惜我修行时日尚短,道行太低,不能多斩几个异邦修士。” 受祖父雪朗影响,雪初五心里就有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情结。 她仰头望着天空里的竖瞳,咬牙低语了两句,而白色闪电已全部劈落下来,炸开团团耀眼白光。 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只是灵力波动似乎消失不见了。 陆缺心里担忧,此时却无暇他顾,本想着这次就算暴露了势力,也要帮师兄弟们争取一点时间,等到宗门长老前来驰援,故而祭出罗天旗就用了自己能用的极限。 三万柄飞刃…… 在回光之术下,威力越强,反噬作用也越大。 三万柄飞刃全部调转轨迹,如同漫天的蚂蝗向陆缺覆盖过来,他摇荡着罗天旗,飞刃已不受操控。 必须以自身力量硬接。 “师姐,你再等片刻啊。” 陆缺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点绝望,不过几十丈的距离,他却已经感觉不到雪初五的灵力波动了。” 再等片刻。 可能是同生,也可能是同死。 一名金丹初期十九名筑基,面对不知几位元婴,以自身力量只是无解的死局。 ……… 第577章 争取时间 三万柄飞刃鱼贯而来,拖出的光痕明亮而蜿蜒。 可这绚烂一幕,却是杀伐陆缺自身。 其他师兄弟自顾不暇…… 陆缺沉着脸,以《撼星拳》为根基往外扩散灵力,三品仙武道罡绽放,宛若万花千叶的奇异青莲。 密密麻麻的飞刃凿了过来,像是四月的暴雨敲打着小宁河里的荷花。 雨光四溢,莲下晕纹杂乱。 剧烈的灵力余波透过仙武道罡屏障,在陆缺周身流淌,向外鼓荡万鳞白玉甲,向内震撼五脏六腑与丹田。 陆缺步步后退,踩碎一块接一块的鹅卵石。 仙武道罡屏障也在层层破碎。 得自古代道门落日神宫的玄妙灵器,杀伐之威太盛,坚韧的道罡屏障, 此时也变的不堪一击。 崩碎幻灭,只是转瞬之间。 几十息时间过去。 当最后一层仙武道罡破碎,尚有三百柄飞剑保持着原有的力道,疾速逼近陆缺的身前。 影闪被封锁,避是避不开的。 而仙武道罡刚刚崩碎,陆缺也不可能在瞬间息重新凝聚。 丹息吞吐总须时间。 陆缺来不及思索,仓促地竖刀胸前,护住身体中枢。 下一瞬。 凌厉的飞刃错落刺来,叮叮几声响,明亮火光闪过。 陆缺双脚擦着地面接连倒退,双肋、手臂、腿部等皆被飞刃贯穿而过,肉眼可见血珠飞过眼前。 砰! 陆缺仰面摔在鹅卵石错落的江畔,身上千疮百孔。 睁眼看了看天空的竖瞳。 这就是元婴修士吗?还未显露身影,仅仅亮出了一式术法就能够颠倒阴阳,使灵器攻伐自身。 差距真是大的令人绝望。 陆缺拄着断夜站起来,“雪师姐,钟师姐,你们怎么样?” 钟素直挺挺倒在泥沙上,腹部插着自己的飞剑,衣裙血迹斑斑,气息很微弱,像是根本无法回应了。 而雪初五原来站立的地面,已经被白色闪电轰出巨坑,她倒在坑底,看不到情况究竟如何。 只是。 落在坑边的正阳雷伞失去了光华,像是朵凋谢的花。 师姐肯定伤的很重…… 灵力涟漪已经彻底消散,好在还能感受到很微弱的生机。 陆缺心里略松了一口气,雪师姐也曾吸收过三滴地灵浆,那是地之本源的力量,只要生机没有当场断绝,仅能一丝一缕,事后也能缓缓修复过来。 地之本源,化育万物,自然能使枯木逢春。 久一点也没有关系。 “没关系……”陆缺轻声自语,同时伤口处涌动奇异的红色火焰。 陆缺不清楚这种红色火焰究竟是什么,可当这种红色火焰涌现,便有宛若混元创生的宏伟生机从性命根基以下喷播而出,在几息间拟合了他所有的伤口。 体魄恢复如初,甚至感觉比刚受伤时候略强一丝。 从上次死而复生后。 陆缺身上就出现了种种特异,目前这种有点类似孟拾鱼的“戮战武体”,戮战武体是种堪称变态的先天体魄,打架越打越猛,并且在每次伤愈以后,实力也会有所提升。 陆缺身上现在就有戮战武体的特性。 但又不仅仅限于戮战武体,他还能一项敛藏神元的天赋神通。 不明所以。 ……身上伤势快速恢复,奇异的红色火焰重新收拢到了性命根基深处。 陆缺顾不得穷根究底,左右四顾,在新济元婴的一式“回光之术”下,师兄弟遭受被自身灵器或术法反噬,情况非常糟糕,唯独对战经验丰富的黄蝉黄师兄、算计周密的丰滢没受大伤,保持站立姿态。 黄蝉脸色忧虑道:“钟师妹的恐怕支持不了太久。” 丰滢冷漠道:“这样悬殊的局面,死人在所难免!眼前的新济修士应该还没使出厉害手段,否则咱们这些人也在所所难免,别想这个了,师兄弟们……算了,咱们应该都没有走的机会。” 丰滢转看陆缺,眼神有些复杂,太多的话最终化成一句规劝。 “师弟,你如果能走的话,就走!” 陆缺不能确定有没有能力跑,但此时绝不能跑。 人一生…… 总有时候得像祝百寿那么头铁耿直,总有时候得做飞蛾扑火的事情。 仙,侠。 陆缺道:“走不了,对方至少是元婴。” 丰滢神色黯然,忽然又笑道:“那可便宜你了,有这么多的漂亮师姐和你陪葬,尤其是你丰师姐我。” 陆缺跟着笑了笑。 眼前翻盘的机会太渺茫,纵使乾坤化气壶可以越阶炼化,但范围很有限,除非接近在阴云隐匿身形的新济元婴。 元婴修士立于一处,万物皆在洞悉,对于危险的感知敏锐无比,又怎么可能给机会接近? 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哪怕,几息也行。 陆缺重新攥紧断夜,仙武道罡向身后流淌,三十六丈法相锵然而起。 “请诸位师兄师姐尽力活下来!” 陆缺掠刀而起,法相如影随形,在大地上掠一道宛若暮春的青痕。 倒卷重霄—— 澎湃的仙武道罡轰鸣,雪岭江四十里江段浪潮汹涌,随这一刀,逆势冲入天空,如蛟龙般奔向那只竖瞳。 截江牛刀小试,带江而起,以地伐天才是陆缺全部实力。 玉带一江水,冠盖九重霄! 法相与承载刀芒的江水从大地升起,斩击天幕。 那只诡异竖瞳的注意力全被陆缺吸引了过去,瞳中流淌符纹,如朝阳般扩散开满天的红光。 此一式名曰“灾光”。 降莫大神威以罚不敬。 当红光吞没过来,密集的雷霆覆盖了这片区域,持续劈打着陆缺的法相。 陆缺不遗余力的运转极境混元金丹,酝酿灵力维持法相,抵挡雷霆的轰击,每一息都承受着山岳压下庞大的压力,法相从眉心出现裂痕,往整张脸蔓延…… 重压之下,骨骼出现了清晰的碎裂声。 媲美顶尖先天妖兽的体魄,都挡不住元婴修士的随手一击。 陆缺的身体如被变动的空间反复碾压,雷霆在耳畔炸响,灵力余波不断反噬,眼眶已开始流出血迹。 一息,两息,三息…… 时间在此刻流转的非常缓慢,但总算没有停止流淌。 这种战斗在场的参合宫弟子无法插手,只能看着陆缺独自支撑,视线都汇聚到了他的背后。 “还是师弟……”雪初五睁开了眼。 ………… 第578章 掌握之中 众人视线里的陆缺,法相挺拔,踩着倒灌天际的江水,越两大阶而战,拼死力为师兄弟争取一线生机。 道行固然冠盖同阶,这份担当却更令人动容。 他本来或许能逃…… 昔年余尽春点评陆缺品性,言称其襟怀狭隘,锱铢必较,往后如何都只会顾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但事实岂是如此? 坐拥如今实力,哪怕还不算高,陆缺愿意倾尽所有为这些有血有肉风的师兄弟遮风挡雨。 他还在,师兄们也得在! 生死何妨。 陆缺取了四枚真息丹一气吞下,激战之中,药力发作极快,顷刻化成炽烈气流翻卷丹田,周天运转随之再次提升。 青光一闪而逝,法相上面的裂痕重新弥合。 随后如芥子般投身“灾光”的雷霆汪洋。 此时陆缺必须以一己之力抗下灾光,否则术法坠地,师兄弟在所难免,青云浦营地不远的土陶村等村落也会被抹去。 宗门长老倒是快点啊! 陆缺咬了咬牙,齿缝里泛起腥甜,而灾光的灵力已经投影到丹田天地。 雷霆乍现,轰击向陆缺的金丹。 轰——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心湖炸裂,生魂都因之剧烈颤动。 陆缺面前浮过依稀红影,眼眶已被鲜血浸红。 ……越来越多的雷霆在丹田天地炸裂。 周天运转骤然停滞,失去灵力维持的法相分崩离析,消散于阴云之下。 陆缺不肯放弃,望着巨大的竖瞳,灌注气血之力筋骨之力将断夜甩了过去,“封我灵力又如何?” 断夜化作一道灰黑色的线,直射竖瞳而去。 但触及竖瞳前面几十丈,就收到一股无形力量阻挡,骤然转向,以更迅猛的速度反射回来。 “师弟!” “陆师弟!” “逃——” “影闪。” 众人急促的呐喊声中,断夜化成的黑芒贯穿了陆缺身躯,从天空延伸到地面,斜插进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 师兄弟们并不知道,开战以后“影闪”这门天赋神通已经被封住。 青衫随风翻飞,背后渐渐扩散开一团血迹。 陆缺腹部被断夜贯穿,金丹也已无法平顺运转,无法维持飞行的姿态,打着颠倒从天空疾速往下坠落。 身躯猛然砸落江畔,地面塌陷,周围鹅卵石跟着簌簌弹起。 而灾光形成的雷霆汪洋只是减了三分之一。 陆缺坠地后。 恢宏的雷霆海洋就向青云浦营地为中心的方圆四十里区域降临下来。 浩荡如天威,似能湮灭一切。 青云浦营地的这些人终究挡不住啊。 遍体鳞伤的钟素率先站了起来,站得十分勉强,踉踉跄跄,可却把刺入腹部的飞剑拔了出来,飞身向西南,迎着轰然降落的雷霆。 西南方向是雪岭山林下的几座村庄,居住着大夏的百姓。 大夏修士尚在,大夏百姓岂能受异邦修士蹂躏? 姑奶奶挡了。 “起!” 钟素倔强大喝,飞剑脱手而出,迎着快速逼近的雷霆汪洋化成三千六百柄。 接着正阳雷伞飞起半空,伞面开阖,形成虚实之间的百丈伞影。 略微得以喘息的雪初五,左臂不时地往下淌血,可恢复了点灵力,立即拖着重伤之躯飞向钟素身旁。 青云浦营地其他人明白她们的意思,全部涌向西南面。 十九人并成一线。 以微不足道的力量抵挡雷霆汪洋…… 陆缺同样纵身而起,站到了师兄弟的行列之中。 尽力了。 事不遂人心,愿同赴死。 红色雷光映出二十道决绝的身影,混同一瞬与永恒。 三千年前有为人族存亡奋战的修士,当世仍有,大夏修士传承不绝! ……… 在雷霆汪洋降临到距地面百丈时,突然出现了停顿。 但见一粒金光突兀出现,悬在雷霆汪洋下面。 转瞬。 金光大绽,暴涨千万倍,生出两道遮盖天地的巨大金色蝠翼,往上卷去,包裹住了整个雷霆汪洋。 “你们做的不错。”暗堂副堂主付无痕灵念传音。 近乎同时,身影也出现在了陆缺等人的身前。 参合宫的长辈来的不算迟。 当然。 此事也有为露面太上长老始终关注,不会让陆缺等小辈无端送命,看作对他们的一次磨砺罢了,到此事情也算完满结束。 小辈们表现甚至远超预期。 ……… “古老头,狼祖看顾的这小孩儿真是抢眼呐,让我都有几分江山代有人才出的感觉。” “黎宗主也对陆公子高看一眼。” “黎丫头的眼睛自是比你我这种老糊涂亮的多,只是姓陆这小孩儿没到四十,却已经破境结丹,木秀于林,怕会惹来不少的麻烦。” “知道的人不多。” “还是得小心。” 古陌捻须一笑,似乎早有打算,但又不想在这上面多说,挥袖道:“先把这群小家伙带回宗门,都伤得不轻。” 古陌掸动衣袖,袖间涟漪扩散到空间内部,转瞬一千一百里。 陆缺等人背后的空间便塌陷出裂纹,卷带着他们穿过隔阂,出现在青云浦名录阁之中。 薛昂等咸字辈师侄提前被带了回来,将消息告知南宫月漓。 南宫月漓忧心忡忡地等待,心里把参合宫长老骂了个遍。 一群老不死的! 自己在宗门稳坐钓鱼台,眼睁睁看着小辈弟子卖命,还美其名曰磨砺,磨砺你妈啊磨砺。 对方可是元婴啊。 这有什么磨砺效果? 南宫月漓心里定下主意,外出的弟子要是在此次损失一个,必须联合青云浦所有人到长老会就撒泼打滚,干他娘-的,小辈弟子也是人,总不能白白送了性命。 南宫月漓正来回踱步,名录阁周围空间荡起一阵涟漪。 陆缺等人出现在名录阁天井里。 “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南宫月漓打眼一瞅,二十名弟子十对都带伤,比较喜爱的钟素几乎奄奄一息,脸顿时拉长,“宗门职能堂口的长老这帮老王八羔子,老不死的臭玩意儿,不是他们亲自带出来的弟子,还真是不知道心疼。” “王复同,去丹塔取疗伤丹药,谁敢不给你就点着丹塔一脉的太上长老的名字骂,我看老东西好意思不给。” “韩迟花,快快快,把钟素给扶到我床上去,先止住血。” “严高玄,你去精研堂把从咱们青云浦出去的弟子和长老都叫过来,就跟他们说南宫月漓死了,让王八蛋们来吊孝!快!” ……… 第579章 安然无恙 南宫月漓看着这帮弟子一路成长,视同自身儿女,哪个伤了都会心疼,何况伤了二十人,还有两三个性命垂危。 她手忙脚乱地指派各个弟子求丹问药,并把青云浦里的金丹长老拉过来十位。 先替性命垂危的弟子吊住生机。 名录阁里忙忙碌碌。 陆缺道行高出大一阶,脏腑生机皆能收拢到极境混元金丹,腹部被断夜贯穿,脏腑受创,依旧不算动摇根本的伤势,也没请堂口长老治疗。 没必要! 蛰伏于性命根基的红色异火能修复任何体魄伤势。 陆缺走去雪初五跟前,握住师姐白皙的手腕检查伤情,几处血肉伤以外,左臂二十四处穴窍玄关遭受到严重摧残,其中命火已经荡散成气。 雪师姐的命火经历过三轮凝炼,经验丰足,辅以归川丹补养,重新燃起这二十四命火并不难。 穴窍玄关自有地灵浆的力量修补,亦无须忧心。 有惊无险…… 陆缺放下了心,扶雪初五坐到名录阁的回廊。 “师姐先休息,待会儿我带你到师傅那儿,请她细细检查一遍伤势,我的道行有限怕有疏漏。” 生死跟前,未必会有多惊慌,但事后往往心有余悸。 雪初五额头浸出细密汗珠,举袖轻抹了抹,转眸对陆缺一笑,脸色依然苍白。 “师姐,没事了。” 雪初五凝视陆缺,秋水双眸泛动柔光。 修行路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面临死亡的觉悟,死没有那么可怕,只是先前等了陆缺十年之久,相聚还没有多少时日,若刚才死了委实太遗憾。 缓了缓。 陆缺又道:“师姐先休息,待会儿我送你到师傅那儿,请她细细检查一遍,我道行有限,难免会有疏漏。” 雪初五噙笑点点头:“好!” 师傅嘛,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好一段时间也没有麻烦过苏寒衣,她恐会以为师徒情分生疏了。 劣徒就得有劣徒的觉悟。 雪初五视线下移落到陆缺腹部,情况什么不妙,关心的太晚,伤势已经愈合,体现不出“侯爷夫人”的细腻贤惠。 唉。 “师弟,你好像没什么事?” “还是有点累。” 雪初五反握住陆缺的手,纤指轻轻捏着他的指节,摇头笑道:“我有个梦想,师弟哪天身受重伤卧床不起,我就天天在床前伺候,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展现自己究竟有多么贤惠,但好像没有什么机会啊,这可不是我不够贤惠。” 陆缺被逗乐道:“这不有病。” “你懂什么?相扶相依才是道侣,才是夫妻。” “呵。” 正说话间。 苏寒衣闪现在青云浦名录阁门前,清冷双眸向里面一扫,指着两位劣徒道:“你俩谁有病跟我走。” “师傅!” “师傅!” 两人口称师傅,但坐着并未起身,还让苏寒衣亲自走到跟前来接。 苏寒衣讥笑道:“都有病是吗?” 雪初五对师傅苏寒衣外冷内热的性情拿捏的极准,在师傅面前,立马化身楚楚可怜的当年少女,撒娇道:“师傅,我们这回可真是九死一生,差些就见不到您了,对面新济修士实打实的元婴。” “新济元婴也这么没用。” 雪初五撇嘴:“嗯……” 苏寒衣扫了眼陆缺衣衫上破洞,心知是受过贯穿伤,但脸色依然清冷如冰雪,“新济元婴打了这么久,你俩还活蹦乱跳,不是没用是什么?行了,初五跟我去疗伤。” “师弟也受伤了,比我还严重,可能需要七八枚枯荣果才能医得好。” “闭嘴。” 苏寒衣带着雪初五离开,雪初五本还想看看钟素伤势如何,若太严重,就把手里的地脉奇兰送一朵给她疗伤。 但转念想想,此时已经回到宗门,宗门能肉死人生白骨的长老比比皆是,以南宫掌事的脸面和不要脸面,肯定能找来厉害长辈医治钟素,绝对出不了什么岔子。 于是便安心跟着苏寒衣离开。 ……… 陆缺留在名录阁,等待师兄弟们的诊治结果。 薛昂这小子眼力劲儿有限,但还算比较勤快,回去熬粥炒菜端了过来。 两人在名录阁侧面的石桌前围坐吃饭。 不多时。 安顿好受伤弟子的南宫月漓黑着脸溜达了过来,走到桌前,端起薛昂的粥就灌了两口。 “南宫掌事……”薛昂低着头站起身。 南宫月漓毫不客气地坐到薛昂的座位,“别走,等我吃完,把碗筷拿回去洗了。” “哦。” 陆缺问道:“钟师姐伤势怎么样?” “宗门里那群老王八羔子手段通天,送来的丹药已经替钟素稳住伤势,养三五月就能恢复。” “那就好。” “好个屁啊好,老王八羔子们知道雪岭江那边儿发生什么事,本来抬抬指头就能把新济修士灭了,非的让你们拼死命。”南宫月漓把碗放下来,郁郁地叹了一声。 让这些弟子面对凶险,固然能让他们同仇敌忾,结下一份刻入骨髓的同门之谊;也能让他们明白修行多艰,很多事情非人力可以扭转。 面临生死,而参悟生死。 好处是有那么几点。 南宫月漓也承认,可她心境没那么高,看不得带出来的弟子在生死边缘来回,到现在依旧心疼。 “这回苦了你们。” 陆缺道:“能平安回来已经很好。” 南宫月漓抬头望了望天色,“明天让迟花和严高玄他们带人到营地驻守,你们就留在堂口休整。” 陆缺迟疑道:“此次既然有新济元婴意图越境,往后恐怕还会有,这点力量怎么能守住边境不失?” “往后不会再有金丹以上的新济修士越境了。” “暗堂付堂主雷厉风行,带人宰了欺凌你们的新济元婴,也把原因查清了,消息刚刚传到八个弟子堂。” “怎么回事?” “越境欺凌你们的新济元婴是争夺景台宗最后一峰的势力之一,在争夺中占尽了下风,于是就铤而走险越境杀人,希望斩杀我们参合宫弟子,取几十枚宗门令牌,以此作为正名翻盘的筹码。而他们被宰了,新济的修行势力已经开始趋于统一,暂时不会有太强的新济修士越境。” ……… 第580章 初期已稳 名录阁安静下来已经戌时末。 伤重的弟子留在阁中,由青云浦本堂长老看顾,时时了解伤情变化;伤势较轻的弟子各自回到洞府自行调养。 见师兄们的情况稳定下来,陆缺也回了洞府。 身心俱疲,一夜匆匆而过。 翌日。 陆缺运转《断古心法》调养气机,到清晨从洞府出来。 韩迟花与严高玄等师兄弟,已经带着新一批咸字辈师侄到雪岭江畔换防驻守,青云浦里面非常安静。 外面几乎没人! 唯独诸从龙褚师兄扒开芦苇,站在河畔甩杆儿钓鱼。 褚从龙在昨日一战,受回光之术反噬,右臂整条手臂的骨骼都被剑气震碎,右臂悬在胸前,夹着夹板,但醒来后立马到河畔钓鱼了。 钓鱼佬的心性就是这么坚韧。 风雨无阻。 诸从龙看见陆缺也没有太大反应,这让陆缺感觉很奇怪。 昨日显露三十六丈法相,带江水四十里升入云霄,要比截江震撼太多,师兄弟们的脑袋都不傻,凭此绝对已经推断陆缺达到金丹境。 不惑之年的金丹,大夏修仙界都得为此打一哆嗦。 褚从龙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不喜热闹,但见了面总该夸句师弟牛逼吧。 怎会淡然处之? “褚师兄?” “师弟别过来啊,咱们青云浦这条河里的鱼灵性更足,你靠近两三丈都有可能把他们惊走。” “我……好……” 陆缺转身走向别处,疑心褚师兄脑袋被自身剑气震傻了。 没走几十步,已至云蔷洞府前。 云蔷昨日受伤不轻,有气无力,脸色煞白如纸,不过还是早起把遍是血迹的衣服洗了洗,正在洞府前晾衣服。 陆缺过去搭手帮忙。 向来喜欢占陆缺便宜的云蔷,心有余力不足,虚弱地笑了笑。 “今儿没力气陪陆师弟谈笑,先回洞府调养了。” “云师姐小心。” 陆缺把脚步虚浮的云蔷扶进洞府,后者也没问他是否已经破境结丹。 在筑基地盘溜了一圈,转身回去。 受伤不算很重的丰滢刚刚起床,抱着木盆在门外泼水。 别人不纠结陆缺是否破境金丹,或许明白事情的份量;丰滢最近财迷心窍的病已经到了晚期,不可能不趁火打劫,讨要点封口费。 陆缺做好被敲诈的准备,快步朝丰滢走去,定睛观望。 正准备回洞府的丰滢转过身。 “师弟看什么?有事?” 陆缺眨了眨眼,视线游移,丰滢穿了件曾青色对襟长裙,颜色略显简朴,只是对比下胸前愈发浑圆饱满,那道雪壑也因而显出端倪。 但这不重要。 陆缺也不是来看这个的,“丰师姐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丰滢诧异笑道:“什么意思。” “昨天我和新济修士交手,丰师姐没有发现点特别的东西,比如说区区在下,在海字十甲中排第六其实很委屈。” “也是!师弟怎么能排我下面,最起码也得在我上面,我是很服……” 话没有说完。 丰滢就反应过来“下面上面”这字眼儿歧义太深,话戛然而止,掩口冲陆缺笑了笑。 陆缺皱眉,心中也渐渐有所明悟。 话已经提示到这里,丰滢依旧没问境界的事,那八成是不记得昨日他与新济元婴对阵时的惊艳。 细想想。 不足为奇。 古陌长老作为陆缺在参合宫的护道人,昨日施展神通带众人回到青云浦期间,应该把他们的某些记忆片段抹去了,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平淡。 陆缺回过神道:“丰师姐休息吧。” “你到底有什么事?” “丰师姐姿色出众,于是就过来赏心悦目。” ……… 运功调养了几天,感觉丹田天地已经恢复如初,陆缺继续炼气练武沉淀境界。 截江的事经四州之地的海字辈翘楚传扬扩散,很快传遍整个修仙界。 海字十甲在榜的人多半有挑战陆缺,印证自身实力的心,但在榜之人都处于破镜结丹的坎儿,纵然有心,这节骨眼儿上也不便在大动干戈。 比试机会往后有的是,绝不能因此耽搁破境结丹。 至于其他的海字辈修士,掂量一刀截江八十丈,在筑基层面委实强的变态,根本就没办法打,故而也没人想从陆缺身上讨几分名声。 ……… 日子平静流过。 五月,六月。 流经青云浦的小河池满水溢,蝉声也开始嘶鸣。 陆缺被派出去做了一次宗门任务,带的还是常打交道的薛昂。 这回宗门任务出乎预料。 居然是……收租! 临州渠州包括景州见州,许多郡城都有属于参合宫铺子。 大抵是伐冰之家,不畜牛羊,参合宫并没有派人经营这些商铺,都让了折扣租于商贾。 每年夏天收一次租。 任务不存在任何凶险,但陆缺跟薛昂两人就得走八郡三十三县,收一千四百加商铺的租子,期间称银子、兑换银票等等,繁琐无比,忙了大半月才回到宗门。 这天黄昏。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载薛昂回来,带着任务卷宗到名录阁交差。 处理堂口事宜的正厅里,南宫月漓并不在,黄梨木桌案前坐的是丰滢丰师姐。 伤势没有彻底痊愈钟素坐在旁边儿,审阅宗门任务让她苦不堪言,脸揪得很紧,模样比之前挨了近百道剑气还要难受。 “丰师姐,钟师姐,宗门在召康几郡的租子都已经收上来,一共三万八千四百六十六两,你们核对一遍数目对错,没问题,我就送到商事堂。” 丰滢伏案疾书,“钟素,核对数目。” 什么!? 钟素眼瞪如铜铃,猛然起身,干笑着抗拒道:“师姐,师姐,你知道我的,我这人粗心大意,数术水平更是一塌糊涂,算五六遍也未必能把数目核算对,你饶了我行不行?” 丰滢仍不抬头,不冷不热道:“钟副掌事,这些是你的份内之事。” 钟素升官了! 钟素也挺喜欢当官,但这官当起来不威风不说,还让人焦头烂额。 她语气虚弱道:“师姐,这……这……这种事可以交给心思精细的杂役师兄去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嘛,哈哈哈。” “这些事情往后可以交给别人,但你必须得会,必须得懂。” “我两个时辰可能也核对不完。” “那就用四个时辰!拿算盘去!” 丰滢不给钟素半分情面。 陆缺瞧了瞧形势,估摸宗门卷宗也无须自己往商事堂递交,于是打了个招呼,离开名录阁。 此次处理完宗门任务回来,金丹初期道行已稳,也该做提升了! ……… 第581章 闭关提升 陆缺回到洞府,往炭炉里添了些炭,屈指弹出一缕驳杂不纯的离火引燃木炭,烧水沏茶。 修行二十几年,气宇渐出尘,也有了几分飘然之态。 但陆缺仍然没学会附庸风雅。 喝茶喝不出所以然,之所以喝,只是柳离送的“春前茶”受天渊剑宗灵脉滋养,凝神定心的效果非常显着。 若再以本宗的玉合静心香辅助,边喝茶边熏香,双管齐下,无需雪师姐千娇百媚地轻唤陆侯爷,也能迅速进入圣贤模式,心神明净,无欲无求。 壶中水溅沸。 翻腾的水汽顶的壶盖啷啷作响。 陆缺把茶壶拎起来晾了晾,捏了把春前茶丢进茶壶,拎壶走出洞府。 六月天长。 到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天空瓦蓝干净,已经亮了几粒星辰。 夜幕将近时青云浦风景很好,从河面吹来的风也温柔清凉,陆缺坐在洞府眺望,等茶凉了,就就着壶嘴喝茶,姿态慵懒。 过了小半刻。 十几位咸字辈师侄从小斗法场回来,经过陆缺洞府,女师侄们心有灵犀地同时放慢脚步,娇怯地投过来视线。 哇!好潇洒! 陆师叔喝茶的样子颓唐有名士气象,慵懒似谪仙风流。 年轻姑娘容易犯花痴,只要模样长得好看,哪怕挑着粪桶到田垄上施肥,她们也会以为是田园诗卷。 带月荷锄归什么…… 反正净往美好的方面去琢磨。 她们看陆缺已经有了一重仰慕光环,跟陆缺本质是个什么玩意儿无关。 陆缺摇头笑了笑,无可奈何地做起女师侄们眼里的花瓶。 不过还没有过多久,女师侄们就纷纷板起脸,扭着纤腰哼了一声,快步从陆缺洞府前面离开。 因为雪初五正打对面走过来。 雪初五占据先天优势,又经过地灵浆蕴养,肌肤白的泛光,一袭简约青裙,身段饱满且凹凸有致,风韵斐然,姿色哪儿是这些未经人事的小丫头能够相提并论。 她们妒忌的牙痒,时常腹诽雪初五以色侍人,早晚会被玩腻了。 所以她们不喜欢雪初五,见面就走,打招呼也非常敷衍。 “雪师叔好。” “走了。” 雪初五看着眼含不悦的女师侄们,清楚她们所思所想,轻轻点了点头,拧身走到陆缺跟前。 师侄们都走远以后。 雪师姐就暴露出了几分大小姐架势,跟陆缺调侃道:“几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整天想着取我而代之,往后真该把她们带到侯爷府做丫鬟。” “年轻而已。” “还年轻,都二十四五了!” 雪初五娇嗔地白了眼陆缺。 她和陆缺相识时候,陆缺就好像一台机械,冰冷缜密,处处严整,哪儿懂半点怜香惜玉?如今可倒好,还会替年轻女师侄们说起了话。 真是转性了啊。 陆缺笑道:“师姐和她们一般见识?” “有时候我心眼儿也小。” “呵呵。” 玩笑了两句。 陆缺又问道:“南宫掌事要当几年甩手掌柜,名录阁的事都交由丰滢和钟素代为处理,师姐也开始接手教习的事了吧?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雪初五手掌托着精致侧脸,青丝流淌到饱满双峰间,神色很轻松。 “事挺简单。” “嗯?” 参合宫这样各方面实力都雄厚的宗门,教导弟子自然重视根基,不至于真让筑基带炼气弟子。 精研堂那些长老们编撰的细致教材,高屋建瓴,深入浅出。 那都是反复研究两三千年来整理出来精髓。 作为弟子堂的教习,照本宣科即可,顶多就是解释解释某些晦涩的词汇,自身所要花的精力并不多。 雪初五稍加解释,然后笑道:“师弟不用为我当教习的事操心,苏寒衣的徒弟理论知识还能差了?师傅她可是往藏书楼递交过九本自着书籍的,并且都被收录在昭字号藏书楼,为八大弟子堂长老之最。” 陆缺握拳捶了捶额头,“这话越听越像是讽刺我。” “哪儿有?哪儿有?” 雪初五笑着抬着双袖,好像邀请陆缺来她身上找。 只不过今天显然不合适。 陆缺对着壶嘴灌了几口茶,“师姐觉得做教习轻松最好,我得闭关一段了。” 刚做完宗门任务回来就要闭关,未免赶得太紧,雪初五起身转到陆缺背后,帮他揉捏起肩膀,“海字十甲在榜的人,也比不得师弟的修行进度,该缓还是得缓缓,别什么事都听师傅的。” 她又补了八个字。 “执着境界,不得境界。” 陆缺道:“不是师傅要求的,的确是我到了该闭关的时候。” “得多久。” “顶多半月而已。” ……… 和雪初五交代完以后,陆缺拎着半壶茶回到洞府。 随即。 关门闭户,在熏炉里点上玉合静心香。 等牡丹熏炉里白烟流淌,沉郁香气充斥练功室。 陆缺放下茶壶,在石蒲团盘坐下来,先从咫尺空间取出了玉云栈的妖丹,丹丸凝重如金,光华夺目,透着“赤焰狐火”的炽烈气息。 而灵气如山涧清泉,涓涓泛动。 玉云栈虽是赤渊狐亭苗裔,但修行却受浮生仙门教导,灵气之精纯,绝非新济那些拉胯金丹所能及。 说实话。 陆缺心里蛮感谢玉云栈这位好心人。 当初修行资源几乎被宁归搜刮殆尽,甚至连钱囊都空空如也,穷得叮当响,可遇到玉云栈后,一切都好了起来,往后若不送他的祖辈下去和他团聚都说不过去。 “玉兄,在下却之不恭了!” 话音落定。 黑色旋涡从陆缺掌心浮起,托起了玉云栈的妖丹 强悍而霸道的炼化之威爆发,夕阳般的妖丹迅速失去光泽。 丹壁随即出现裂纹,怦然破碎,抖散开一大团红融色的浓稠灵浆,就好像夕阳坠入海底,在天海交界留下的绚烂晚霞。 黑色旋涡无声翻涌着,把这团浓稠灵浆炼化的更加精纯,分散成缕缕灵液,沿着虚实相间的二十五个仙窍流入陆缺丹田。 丹田天地,浩荡的灵气瀑布飞流直下。 那汪灵液海开始往上抬升…… 仅仅三个时辰! 陆缺的灵气积蓄就扩展了一倍,呈现在丹田天地,就是金丹以下的灵液海深沉了一倍。 ……… 第582章 八步之一 逐渐磅礴深沉的灵液海,在丹田天地翻卷不息。 海涌浪潮,立如山岳。 巍峨已近天。 金丹悬于丹田天地正中,经受这股磅礴力量反复锤炼,丹华大炽,宛若骄阳,每转一周,通仙九窍便会深邃一分。 金丹四周迸发如火雷弧,传出震颤周天的剧烈轰鸣。 灵力涟漪从陆缺身下扩散,自无形到有形,就像清浅水潭的亮痕。 光芒在洞府顶部摇曳。 外面日月轮转,陆缺浑然不觉,定心定神地运转《断古心法》调和气机,使新增的灵气完全与自身灵气相融。 《断古心法》也不愧是配合乾坤化气壶的霸道法诀。 轮转周天,宛若能碾碎一切的磨盘,在循环往复的轮转中,仅用了四天,就把灵液海变得浑然如一。 第四天深夜。 陆缺停止运功,坐在石蒲团上休息了半个时辰。 牡丹熏炉里的玉合静心香早已断了。 但练功室仍有依稀香气袅袅。 这种香气驱散了陆缺的枯燥,使他很快安定下来,连眼中翻动的涟漪也渐渐趋于定静。 目为心之苗,目静心静。 陆缺并不急于点检实力提升多少,起身去洗了把脸,便躺到床上去睡,准备休息好以后继续炼化柳离赠送的火猿妖丹,一鼓作气把道行拉升到此时极限。 位列海字十甲,受后辈仰慕,得同辈青睐。 声名显赫于修仙界。 这点陆缺或多或少也有几分欣喜。 但前路充满荆棘,被列于小打小闹的海字十甲并不算什么,不足以让他高枕无忧,差得远了。 还得尽可能走在人前! 陆缺想了想,放下杂念入睡,等精神饱满就重新回到炼丹室。 柳离赠予的火猿妖丹,本体已经达到金丹中期,也不知道得罪了天渊剑宗哪位恐怖的老东西,生命与精神被瞬间抹杀,故而妖丹变得极为纯净,没有一丁点本体气息。 金丹中期的妖,不知修行多少年,历经多少坎坷? 如此就被抹杀了,着实让人唏嘘。 唉。 陆缺悲悯一叹。 别看他自己动手厮杀时狠如活阎王,但看别人斩杀修士,那也是能圣母起来的! 拜入玄门正宗这么久,耳濡目染长辈们的行事风格,总得有两分道貌岸然不是? 稍作悲悯以后。 陆缺开始着手炼化火猿妖丹。 火猿生前的道行比玉云栈更高,妖丹丹壁凝炼如乌金,黑色旋涡持续炼化两刻都不见动静。 这时。 陆缺眼中已无任何悲悯,取而代之的一抹阴沉。 五指收拢之间。 黑色旋涡化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闪电,凝聚炼化之力,持续劈打火猿妖丹。 半刻后咔的一声。 坚韧丹壁终于土崩瓦解,带着炽烈气息的浓稠灵浆在半空爆散,宛若熔岩,宛若丹霞。 黑色闪电重新化为黑色旋涡,覆盖住了这团浓稠灵浆。 感受到其中的灵气磅礴,陆缺刻意降低炼化速度,有条不紊地吸收灵气,不过过程依然非常凶猛。 丹田天地立马垂落九条灵气瀑布。 灵液海轰然暴涨。 如池化为潭,潭化为湖,湖化为海,肉眼可见地迅速增长。 时间在势如破竹的提升中流逝。 一场大雨滂沱。 流经青云浦的小河水位涨了很多,悠悠摇晃着两岸芦苇。 天放晴后,很快又热起来。 蝉声愈发聒噪。 转眼陆缺已经闭关十九天,到第十九天正午,终于把火猿妖丹中的灵气积蓄,化为自身所有。 等丹田天地恢复平静。 灵液海的规模已经扩展了九倍,以灵识内视,当真浩浩如沧海。 深邃,深沉。 蛰伏着恢宏的力量。 陆缺自觉实力也有八九倍提升,但有一点很尽如人意。 玉云栈的妖丹和火猿妖丹,绝对算很大的助力,但并没有让通仙九窍衍化为藏气之府! 极境混元金丹超越普通金丹太多,提升之难,无与伦比。 依着先前阅读的典籍《金丹六论》来判断,陆缺通仙九窍的扩充,在此次炼化后仅仅完成了八分之一。 “这……” 陆缺眉头压了下来 ,面生愁容。 炼化一枚在金丹中期都已经站稳的火猿金丹,就提升这点,按此计算还得炼化七八个道行很扎实的金丹中期,才能让他也跻身金丹中期。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任重而道远啊。 陆缺呼出胸中浊气,转头到洞府侧室泡进了浴桶里。 凡事皆分两面。 虽说极境混元金丹提升很难,但也让他有了冠盖同阶本钱,此时纵然只向金丹中期迈出了八步中的第一步,对战宗门里的金丹中期也不会怵。 十二年前伍幽夜随手镇杀陆缺,若他今天还活着,陆缺有十成的把握能斩他。 ……不知不觉又上了一个高度。 海字十甲。 那些被誉为天骄的人,只论道行,陆缺停滞不动二十年,他们或许才能看到陆缺的背影。 ……… 黄昏。 陆缺换了身简约蓝袍走出洞府,勃然的灵气涟漪已被“敛藏”神通收束,感觉和之前闭关并没有太大差别。 他行色如常的把换下来的衣物,放到雪初五洞府前。 这倒不是被敕封三桥镇侯以后,就感觉身份逐渐尊贵,四肢不勤了。 委实是雪师姐不让他自己洗衣服,也嫌他洗不干净。 放下了衣物。 陆缺沿着青云浦的小路闲走,顺便看看哪位师兄弟做好饭,以便过去先蹭一顿。 这个月没领宗门配额,洞府里什么吃的都没了。 然而事不凑巧。 厨艺极佳的丰滢现在代管青云浦,这段时间天天在名录阁;钟素天天被名录阁挨丰滢数落…… 云蔷师姐很少下厨,褚从龙还在河边钓鱼。 真是帮修士! 陆缺一路闲走,数百步后,看见南宫月漓背着双手站在河畔,双手托着块大石头。 这估摸是准备作妖了。 南宫月漓不远就是放钩垂钓的褚从龙,安的什么心明摆着。 果不其然。 褚从龙手上鱼竿晃动时,南宫月漓立马举着石头砸了过去,但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鱼已经跑了。 “南宫掌事——”褚从龙暴起,眼中喷发独属于钓鱼佬的怒火,“您要是没事干,就回名录阁躺着睡觉行不行?别整天在堂口里兴风作浪。” 青云浦没麻烦的时候,南宫月漓就是最大麻烦。 “混账?怎么说话呢?” “您……混账……” 南宫月漓给了褚从龙一脚,但对混账二字并不在意,说道:“我这是可点拨你,钟素的剑心乃有所为,你取静笃二字,剑心守静,但现在这模样明显没静下来,还是得继续磨练啊,我用心良苦。” “别狡辩了,您就是闲得慌!” “对,怎么着?” 褚从龙还能怎么着?收起鱼竿鱼篓,掉头就走,惹不起躲得起。 陆缺眼瞅南宫月漓往自己这边瞅过来,立马开溜,还没有走出几十步,就听侧面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陆师叔,我有点事情找你。” ……… 第583章 缺之难补 陆缺转过身。 女师侄扈小香倚青桐树站着,半边身子藏在树后,低着头,指间捻动衣角,神色局促不已。 青云浦三十以下的出众弟子,首当其冲是鱼小鱼。 次之便是扈小香和薛昂。 这姑娘秉性要强。 上届霜降大比之前还曾以《撼星拳》向陆缺递招,陆缺对她的印象挺深,似乎平常还比较泼辣。 “什么事?”陆缺向反常的扈小香走去。 后者狠狠捻动着衣角,表情挣扎,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到底什么事。” 扈小香脑袋垂的更低。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道:“陆师叔,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说完这话,姑娘的脸红到了耳根,鲜红欲滴。 陆缺还以为多大的事,原来是借银子,他的道行刚刚提升了一大截,满怀欣喜,赏师侄几十两都无妨。 “你要多少?” “五十……七十两……” 陆缺取出张百两银票递予扈小香,嘴角噙笑道:“要去做衣服是吗?你这年轻正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看你平日的衣服好像不是很多。” 扈小香摇头道:“不是做衣服,只是我娘病了,家里无钱医治。” 陆缺攥了攥手,脸色略微一滞。 随即。 手忙脚乱地从咫尺空间取出两张崭新的百两银票,塞进扈小香手里。 “治病很花银子的,你多带点回去。” “师叔,用不了这么多的。” “那就给你娘亲买点她喜欢的东西,或者再往家里留点,作为日常花销,让她平常生活别那么劳苦。” 扈小香还没来得及推脱,陆缺就继续说道:“三百两银票你都拿着,这是师叔我的命令,不能拒绝!” 扈小香点点头:“我尽快还给师叔。” “你——” “陆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陆缺不自然地笑了笑,“没什么,回家以后多陪陪你娘亲。” 扈小香道:“是。” ……… 陆缺让扈小香直接回去,自己到了名录阁替她告假。 拾阶而上,进入名录阁。 正厅灯火通明。 钟素坐在黄梨木桌前阅览往年宗门任务的记录,手里握了根渠州紫竹毫,笔尖戳在脸颊,戳出一片墨痕。 她的眉头揪的很紧,额头满是汗,大概是一副腹中空空的举子进考场的模样。 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丰滢抱臂站在黄梨木桌旁边儿,俏脸挂着不温不火的笑意。 但钟素根本不敢去看丰滢,扭头的胆子都没有。 可想而知被拿捏的多死。 陆缺叩了叩敞开的门,径直进去,潦草拱手道:“禀报钟副掌事,咸字辈弟子扈小香的母亲生病,我先让她回家照料了,来替她告假。” 钟素猛然起身,又缓缓坐下,然后使劲冲陆缺眨眼。 要表达的无非四字。 师弟,救我! 陆缺忍着不笑道:“钟副掌事,依着规矩来说堂内弟子告假也得记录在案,以便于往后补发、不在宗门时应领取的丹药和月例配额。” “知道了,知道了。” “另外宗门得为扈小香补贴银子。” 钟素瞪着眼:“为啥?凭啥?” 刚说完这两个词。 丰滢就把手臂放了下来,原来手还握着一把戒尺。 她拿着戒尺在钟素面前敲了敲,如数家珍道:“扈师侄家境贫寒,双亲以替豪绅放牧为业,名下并无田产,按宗规第四百六七条,宗内弟子家境微寒者,父母患病抑或丧葬,皆由宗门给予银两处理。” 钟素点了点头,木然地眼睛绽放出一点疑惑,“师姐怎么知道扈师侄家境如何?” “来名录阁头一天,我把师侄们的资料看了一遍。” “好了,你别说了!” 钟素愤愤然地咬了咬牙。 脸上精彩纷呈,心里思绪起伏。 姓丰的,你什么意思? 看过一遍就对师侄们的情况如数家珍,而我却一无所知,这不是摆明说我弱智吗。 身材好又有脑的人可真讨厌。 腹诽了几句,钟素气息渐顺,“师姐,我明白,今晚我就加班加点看师侄们的卷宗资料,尽力做到对每个人都有所了解。” 丰滢眯眼笑道:“我认为这还不够。” “这还不够?” “钟副掌事似乎对宗规略有生疏,也该把宗规抄几十遍了;不懂宗规,以后如何钻宗规的空子为本堂谋福利。” 前半句只让钟素头大,后半句则让她很开眼,竖起拇指道:“还是你阴啊师姐,这位置你坐合适。” 丰滢轻描淡写,“宗门对我另有安排。” “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别往命上扯,主要你的素质很适合管理堂口。” 钟师姐咧了咧嘴,指着丰滢道:“陆师弟,本掌事把这娘们儿许配给你,这娘们儿别人也治不住她,你把领回去好好收拾。” 陆缺笑而不语。 丰滢红着脸瞪了钟素,“干正事!” “我休息片刻,休息片刻,再不休息脑袋都要裂了。” 说完钟素四仰八叉地瘫在椅子上,不断地往下滑,宛若烂泥。 陆缺问道:“今天怎么没看见我师姐?” 丰滢虽然没做什么副掌事,但对堂内事宜了若指掌,解释道:“雪师妹做的正职教习,这几日教课结束,就到苏长老那儿研读精研堂编撰的教材,她做事认真。” “哦。” “陆师弟闭关半月,只怕道行又有很大进益。” “寻常闭关而已。” 丰滢眼中闪过狡黠之色,笑道:“你嘴里从来是没什么实话的,懒得分辩,不过我倒有点话要和你说。” “改日吧。” “今晚不行?” 已经化作烂泥的钟素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摆着双手道:“你们赶紧去谈事,我看今晚花好月圆,和风丽日,不管谈什么都特别的合适,赶紧去,赶紧去。” 钟素这些日子都在丰滢的监督之下,言行举止接受约束,气都喘不过来。 好不容易等丰滢准备走开一会儿,哪儿能错过机会? 说话之间。 钟素就站起身,推着两人的脊背往外面赶,“你俩可赶紧去谈事,别耽搁了,千万多谈会儿,就算谈累了做点伤风败俗的事聊以消遣,本副掌事也绝对不管。” 于是陆缺跟丰滢就被推出了门。 然后“砰”的一声。 名录阁的大门关了起来,钟素甚至在里面闩上门闩。 ……… 第584章 截江倒海 丰滢转身走向流经青云浦的小河河畔,趁夜风吹拂,拢了拢发丝。 陆缺缓步跟随其后。 丰滢要谈的事之前已经提过,便是取暗堂闲置的功法典籍充实真元宗藏书,助力真元宗发展。 她向暗堂请示过,调了四千卷典籍送往真元宗,经得是参合坊市的手,典籍此时应该已经抵达真元宗。 事情办妥,只等真元宗那边回书。 那么。 陆缺重回吴州对付赤霄组织,就得如约带上丰滢,让丰师姐分一杯羹。 “师弟如今贵为三桥乡侯,一言九鼎,该不会对我食言。”丰滢讲完,回眸望向陆缺。 雪岭江畔联手应对新济元婴,与同门师兄弟有了过命之交,同门之谊渐深,陆缺现在也不抵触丰滢插手帮忙。 陆缺道:“丰师姐想从无虚海捞好处,我自然不会推三阻四,只不过现在青云浦已经交到丰师姐钟师姐手上,一堂之事,说少也不少,丰师姐未必能及时抽身。” “你答应下来就行。” “丰师姐放心钟师姐独自管理堂口?” 丰滢莞尔笑道:“你是瞧不起钟素的智商吗?钟师妹心性浮躁,一时难改,担负青云浦诸事确实不易,但堂口里尚有二三十位金丹长老坐镇,出了错,也会提醒她,绝对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哦。” “师弟需知咱们参合宫是修仙界无可争议的强宗与大宗,不会因为少任何一人,就导致宗门运转出现异常,也包括黎宗主,原话也是出自她口。” 陆缺竖起拇指道:“这话霸气。” 丰滢问:“师弟何时回吴州?” “我闭关这些时日气走阳脉,郁结于心脉诸多穴窍玄关,心境受到了点影响,略感内燥,预计得花半月调整。” “啊?呵呵。” 瞧着丰滢面生揶揄,陆缺没好气地皱了皱眉。 炼化火猿妖丹,丹壁破碎时,火猿的天然燥气漫溢周身,随周天运转流入体内,盘结于心脉十几处穴窍玄关,火猿性燥,犹如心猿,自然会导致陆缺心境起伏。 但他的心性与道行,都已非受“书魅”影响那时所能比拟。 安守本心,自能化解。 这有什么可笑的。 修士气机变化本是寻常。 “师弟言称内燥,应该不止单单是脾气不好吧?”丰滢继续噙笑调侃。 陆缺道:“二十多年修行,修身养性的书好歹看过几本,一点翻腾的燥气,凭心性也能压制,不过万一出了差错,还请丰师姐别因为名节就吝啬自己的身子。” 耍流氓,谁怕谁? ……… 明月万里清光,照在青云浦,也照在两万多里以外的无虚海。 一座周围遍是暗礁的荒岛。 岛上仅有被海浪推来的残破木船,几十株不成材的树木。 面积很小。 寻常舟船不会沿此地海域通行,修士也懒得光顾这片不毛之地。 此时此刻一道灰色云气快速掠过夜幕,翩然落到荒岛上。 吴婴! 海字十甲的事早就传到了无虚海,吴婴也有耳闻。 近日又听说临渠景见的海字辈翘楚,前去挑战陆缺,因陆缺倒卷江水四十里、截江八十丈,一刀技惊四座,纷纷拜服。 吴婴对此也很是佩服。 封侯拜爵,名扬修仙界,陆缺哥可够了得的。 家乡三桥镇也跟着与有荣焉。 只不过想到倒卷雪岭江四十里的一刀风流,吴婴也想试试自己是否也能做到? 吴婴发散灵识四扫,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人,鼓着腮帮笑了笑,从咫尺空间取出刀。 吴婴拜入真元宗时候,正值宗门穷困潦倒,趁手灵兵也没有几件,还是师傅林月蘅到宗主赵镇那儿说了好几次,才赐下了这柄刀。 刀名“了却”。 材质主要为沉星钢,或许是用的时间太久,又没有更好的材料提升蕴养,沉星钢的星痕已经黯淡。 吴婴提起光泽黯淡的了却凝视,像是哄孩子般柔和笑道:“宗门开采的铁墨石销路很稳定,等我攒够丹劵,就到黑石岛坊市去给你买乌金,骗你是小狗!” 了却流转青色刀芒,似作回应。 ……自己拥有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三桥镇的干净姑娘从未嫌弃什么。 自语了两句。 吴婴攥着刀走到海岸前,举目眺望依稀海雾,同时静静调整丹息,垂刀蓄势。 从镇杀箓空间中得到的《十难绝刀》,比陆缺的自创刀法精绝不多,但也很对得起名称,确实很难,吴婴刚刚学会招式,发挥不出两成威力,倒还不如使陆缺教予她的倒卷重霄。 小半刻时间过去。 吴婴丹息吞吐,扩散开的灵力涟漪落到海面,使海岸翻起大浪。 层层海浪推来,“砰”的在礁石上碎成水雾。 一抹如帘。 吴婴猛然睁眼,自下而上掠刀,了却划过凝聚不散的青色弧线。 紧接着恢宏刀气如极光从海面升起,上烛于云霄,照亮荒岛夜幕。 月光转暗,波光凝固。 时间在此停顿了弹指一瞬。 紧接着。 从荒岛海岸算起,南北十里,东西六十里的海面,大浪起伏如山丘,倒卷而去,直撞入远处依稀海雾。 沧海起雷声,轰隆隆响动不绝。 而荒岛南北的海岸线已倒退一百六十六丈余。 陆缺截江八十丈,吴婴“倒海”一百六十六六…… 三十七岁的她远超三十七岁时的陆缺,当列海字辈第一金丹。 可惜如此出刀惊艳,无人得见。 吴婴自知神魂存在诡异,不同于妖不同于修士,如外物异种,也习惯了隐藏。 没人看见就没人看见。 “反正我还是非常厉害的,海字十甲在榜之人有九个都打不过我。”吴婴没有把陆缺算在其中。 吴婴自笑了笑,准备收回了却。 这时忽然有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姑娘,这一刀可真精彩!” 确定没人的荒岛突然出现人声,吴婴不由心惊,警惕地转过身,酝酿仙武道罡于了却。 “你是谁?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自顾自地向吴婴的方向走来,笑声疏狂道:“这你无须管,我只是觉得跟你很有缘分。” “小陆哥……” 来人的声音与陆缺几乎一致,身形也几乎一致,只是面容被黑雾所笼罩,吴婴不能确定。 “我不是你说的陆缺。” ”可你的声音明明和小陆哥一样,身形也没有任何区别。” “在下偃盖。” 吴婴左右观望自称偃盖的男子,诧异地扬起柳眉道:“没区别,你就是小陆哥,别逗我了。” 偃盖纵声大笑:“那陆缺也是鬼物吗?” ……… 第585章 妖孽天才 偃盖负手走出黑暗,月光照临下,身影介于虚实之间,好像能与雾气相融。 说是以气留形的鬼物不为过。 吴婴感觉侧侧阴风扑面,更确信了偃盖的话,喘了口气,紧攥了却的手缓缓放松。 原来是鬼…… 那便不足为惧。 留存人间的鬼物最多不过修成鬼丹,实力勉强能与金丹初期齐平,而吴婴已经金丹境界以稳,神魂更强于金丹。 不过吴婴感觉很奇怪。 名叫偃盖的鬼物,身形声音为何会跟陆缺如出一辙? 太像了。 吴婴狐疑地打量着偃盖,好半晌后从气质上发现了两者的不同。 陆缺性情低调。 偃盖则恰恰相反,即便缄默不语,即便面目被浓郁的黑雾所遮挡,也让人感觉身上带着几张狷介张狂之气,似乎特别有能耐的样子。 吴婴把了却收了回去,眯眼笑道:“小陆哥不是鬼物,但前辈的声音和身形真的特别像小陆哥,前辈认得他吗?” “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哦。” 吴婴心道这只死鬼还有点见识嘛,撇嘴窃笑了一下。 偃盖老气横秋道:“姑娘,相遇即是缘分,我看你天资聪颖,根骨俱佳,有意传你一套仙武拳法。” “我有宗门的。” “当今宗门也算得上宗门?诸如参合宫天渊剑宗之流,也不过依仗古修士陨落后留下的断章残篇崛起,所着仙武不足一道,我要教你的拳法乃古修士传承。” 古修士传承? 吴婴挠了挠略微发痒的眉心,表情略显滑稽。 “古修士传承我也有。” 偃盖像是有被姑娘气到,因此语气停顿了一会儿。 吴婴道:“多谢前辈好意啊,不过我师傅教过我术业专攻,术在精而不在多,所以我不学。” “你……” “有缘再见。” “我这门拳法是盖十三所留。” 吴婴顿住脚步,扑闪着大眼睛道:”盖十三是谁?” 偃盖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动作,“上一代的修士中的武神,公推的仙武第一人,渡劫飞升时出拳轰落雷池青砖,仙武之精悍冠古绝今。” “那他留下的拳法肯定很不了起。” “自然如此!” “既然来历如此了得,前辈凭什么要传授给我……”吴婴先抛出致命的疑问,继而追击道:“无虚海上修士多了去,你可别用有缘分三字来糊弄,我阅历虽然不丰,可也不傻。” 江湖路滑,人心复杂。 谁知道凭空冒出来一个鬼物究竟是何居心? 吴婴纵然心思干净,那也是出身于江湖世家的姑娘,受家风熏陶,很小时候就明白了一个江湖至理,许多错误的诞生,皆源于贪字。 被她掌毙的吕荷花就是前车之鉴。 而如今的无虚海修行势力风起云涌,更应该加倍小心。 吴婴才不会轻易上当。 哼! 偃盖再次沉默,好半晌才道:“这门拳法对于习练者的要求极高,我也是看了许多后辈,最终才选定的你,而且你也未必能够学得会。” 吴婴捏着下巴思量,“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盖十三惊艳盖世,可惜死在了三千前的人妖战役中,倘若拳术得不到传承,委实是桩遗憾;盖十三陨落这点,姑娘也可以去找修行界的前辈验证。” “我学了这套拳法,你不会让我干为非作歹的事吧?” 偃盖笑道:“只为传承不失。” “没别的条件?” “没别的条件。” 吴婴仔细想了想,最终评价道:“那你这人还怪好。” 偃盖袍袖挥动,左手挥散诸多金线,在地面错动交织,纵横各十九道,割裂开一个巨大的棋盘,而他的位置局于天元正中,宛若执先手的黑子。 偃盖衣袍无风自动,起手间带着睥睨天河的恢宏气象。 仿佛天地之主! 咫尺之地,亦掌山河。 “这门拳法叫《截星十六式》,姑娘,你可看仔细了。” 偃盖边演练《截星十六式》,边念动灵力运转的法诀,递拳气势古拙而磅礴,招招抢占先机。 自身所在便是一方拳域,尽显力之一道的精湛。 吴婴瞪眼看着,默记口诀招式,等偃盖演练完,又仔细拆解招式精要时,就在心里临摹了起来,她本是聪慧之人,修行之间心无旁骛,只临摹一遍,便体会到《截星十六式》三成精妙。 此仙武拳法招式固然古拙,但运用仙武道罡每每直切要害,不知要比今时今日的仙武秘籍高明了多少倍。 让人顿感拨云见日。 乃是从前仙武上的许多疑惑,都因为领略《截星十六式》的三分精妙,渐渐地有了答案。 这就是武神的传承吗? 吴婴福至心灵,跟着偃盖拆解招式继续临摹《截星十六式》,前后仅仅三遍,心里就得此拳术的五分神韵,原来仙武上的疑惑也全部迎刃而解。 意通而气通,灵气自然流转周天,滔滔如江河。 一霎时。 道行便若雨后春笋般地迅速拔高。 方圆八十里的灵气受到引动,开始往荒岛汇聚,直垂下四道巨大灵气旋涡,落在吴州周身左右。 吴婴凭空浮起,足踏灵气,目生华光,背后升起恐怖的九头妖兽虚影。 那九头妖兽虚影中间一头,伸颈昂首,一口将四道灵气旋涡全部吞了下去,而灵气则尽数被吴婴所得,灵液海扩充翻沸,直供金丹的通仙九窍。 使之通畅,使之深邃。 过程持续了将近两刻钟。 但吴婴的道行却已经在金丹初期走了一半! 她悬立在空中,抬手看了看,手背上露出几块似虚似实的黑色鳞片,并且布满古老的符文,诡异而又充满力量;害怕被偃盖察觉到异样,她迅速把手缩进衣袖。 “偃前辈……” 偃盖早已经停了拳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道:“等你把《截星十六式》学得六分神韵,最起码就能将通仙九窍扩充成藏气之府;学到七成,则直入金丹后期,只是一成之间却非常之难,得用心修行。” “多谢偃前辈教诲。” “你能领略武神的道统传承,我已非常欣慰。” 吴婴轻盈落地,向偃盖拱手道:“我要怎么感谢前辈呢?” 偃盖挥了挥衣袖,“无须谢,去罢。” 吴婴弓着腰一拜而再拜,最后索性跪下来叩几个头。 等她离开以后,天眼看也要亮了。 偃盖负手走到海岸前,每走一步萦绕面容的黑雾就减淡一分,直至彻底露出庐山真面目。 那张脸,赫然是陆缺的脸! ……… 第586章 古元妖神 吴婴驾云横渡无虚海,停泊在三桥镇上空。 出宗试刀假借的是回乡探望之名,自然要回镇上看看。 但不能落到地面,家里老爷子吴望林最近不知在哪儿吹到了歪风邪气,声称修仙必要斩断尘缘,不准吴婴回来太频繁,免得影响仙途。 正所谓好女儿志在四方,何必恋家? 老了,话也多。 吴婴回家太频繁肯定会被从早晨数落到中午,唯独吃饭时候才能得以喘息。 纵然说过许多次修仙得了断尘缘,非是斩断尘缘,一字之差,千差万别,其父吴望林也听不进去,拗得像头牛。 没办法。 吴望林只准吴婴两月回家一趟,其他时候敢回来,就关门放何有成。 所以吴婴时常有家不能回,只能停泊在三桥镇上空看看。 时值六月末。 小宁河的荷花早已衰败,留得残荷听雨声。 镇上到了收蚕茧拨蚕丝的时候,许多少女晨光熹微前已经出门。 各个巷弄渐有了烟火气象。 视线转向吴家。 熟悉的练武场站着八九名少年,脚踏木桩头顶水碗,扎着马步,继承吴家家业的大师兄何有成背负双手在木桩下巡视,随着年龄渐增,已有世俗武道宗师风范,气象老成持重的。 何有成教徒弟也很卖力。 不过一镇之仙运气数有限,出了吴婴这么厉害的修士,三四十年内恐怕不会有后来者。 望着家乡和家里的恬静画面,吴婴心情大好,举起双臂欠了欠腰。 接着继续往下俯瞰。 吴家院落。 精神矍铄的吴望林推门出来,走到香樟树站定,以声导丹田之气,呼喝了几声,练拳活动筋骨。 吴婴默默望着,眸光渐怅然。 父亲身旁那株香樟树是在她出生时候所植,今也亭亭如盖。 父亲练的那套拳是教她第一套拳。 如此,为何? 吴婴轻叹一声,不再管会不会唠叨,飞身落到院中,声音清亮,“爹,今天我陪您练拳。” 吴望林威风凛凛的脸庞略微柔化,但没有开口,继续一招一式的练拳。 吴婴抿嘴笑了笑,站到吴望林旁边跟着练拳。 光阴前行,画面倒退。 三十年多前这对父女也曾如此练拳。 那时。 香樟树还不高,吴婴还很小。 ……… 和父亲练两轮拳,和师兄何有成简单打过招呼,吴婴便离开了三桥镇。 心情极好。 而纵使《截星十六式》源自于古武神盖十三,蕴含诸多妙义,吴婴今日也不想练习。 陪父亲练拳是亲情,是世俗因果,此为道。 术永远小于道。 何必太痴迷? 无虚海的长风吹拂吴婴干净的脸颊,忽然想起了什么,撩开衣袖查看,覆盖在手腕到手肘处的黑色鳞片已经消失。 ……… 锁龙镇。 窗明几净的小院。 苏萱站在窗子前摩挲窗格,手贱地往窗格里戳了戳,了不起啊,这窗子具是使用极为珍贵的“窗贝”镶嵌,比窗纸强过百倍。 老家伙怕是没少贪墨吧? 苏萱置疑地扫了一眼说书人,趁说书人不注意,叩下几块窗贝塞进衣袖。 活脱脱的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而院子正是说书人的院子。 说书人仰着脸半躺着在藤椅上,手里握惊堂木,目光悠远,似在沉思。 白湛也在说书人的院子,她是被说书人专程请来的,出场费丰厚,大概有附近三洲的六十多种点心果脯和肉干,此时左手捂了六块核桃酥,右手抓着乳酪,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卤黄羊腿。 主打一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谁也别想抢。 不然话的就翻脸!白湛很少会给别人面子,吃这方面就更不给了。 二位把说书人的院子糟蹋的满是狼藉,等说书人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才发现东面窗户的窗贝已经被叩了大半。 这他娘? 苏萱凿凿有词道:“您老是修仙界成名两千年的巨擘,贮藏必无比丰厚,到死也花不完用不完,刚好我们青丘狐坟也没有窗贝这种稀罕的玩意儿,晚辈就拿点哈,您老肯定不介意。” 说书人皱着脸叹了一声,算了,何必跟小辈一般见识。 只是没听过狐狸还拆家…… 苏萱继续扣窗贝,“您老把我俩叫过来什么事,身份文牒办好了?” 说书人起身道:“二位的身份文牒只是小事,我却有件要事请教狼祖。” “让她吃完吧。” “哎。” 好一会儿后。 白湛把没吃完的东西全部揣进咫尺空间之中,抹了抹嘴角,问道:“什么事?” “前些时日参合宫发现了一座古神虞时期的白骨祭坛,应是施展祈术所用,而之前镇邪司也在大夏境内发现过祈术祭坛,无奈岁月太久,皆已残破,不知原本祈的究竟是什么神,又有什么明堂,所以想请狼祖指教一二。” “哦。” “狼祖可否清楚?” 白湛伸指点了点石桌,半点都不留情面道:“你给了我点点心,就要询问如此巨大的隐秘,这合适吗?” 说书人赔笑道:“刚才那点只是给狼祖的见面礼,我已吩咐镇邪司,往后不管狼祖光顾大夏哪一州哪一郡,所需吃食,皆由当地镇邪司供给。” “你人长得不怎么样,倒还挺有面子。” “……” “祈术所祈者,都是纪元劫灭前的古元妖神,分古元妖兽和古元神只两族,生来得证大道神通,实力凌驾于真仙之上。拿我来说,我本体未化星辰前,也属于古元妖兽之一,你们称为洪荒妖兽,但是不管怎么称呼,都比像苏萱这种弱鸡先天妖兽强过几百万倍。” 生来就得证大道神通? 说书人感觉被刷新认知,叹气缓了缓。 然后又道:“四十多年前,我曾在无虚海上斩杀过一只九头魔怪,修仙界皆不知其来历,只能认定为异神,不知是否就是狼祖口中的古元妖兽?” “九个脑袋?” “正是。” 白湛眨了眨湛蓝双眸,说道:“大有可能,上一轮纪元劫灭前的第一纪元就叫做九头纪,似乎有很多家伙都长了九个脑袋,我也记不太清!但你可别得意,你能斩杀古元妖兽不是因为你多强,只是经历纪元劫灭它的本源或许丧失了。” ……… (注释:古书《春秋纬》,自开天辟地至春秋鲁哀公十四年获麟,总计二百七十六万年,分为十纪,每纪二十七万六千年。 十纪分别是:九头纪、五龙纪、摄提纪、合雒纪、连通纪、叙命纪、循蜚纪、因提纪、禅通纪、疏讫纪。 ……本书取一点概念) 第587章 拳术克星 狼族共主地位显赫,说话有毛病,说书人倒也可以包容。 有本事的人,通常也有脾气。 他拈着胡须继续追问道:“古人以祈术祭祀古元妖神,所求的是什么。” “我想想……哦,古代部落开战时候也会以祈术向我祭祀,杀个把人祭天狼星,但我可从来不会赐予他们力量,两群小蚂蚁要掐架,与我何干?别的古元妖兽不记得了,祭祀他们的祈术跟祭祀我的也不同。” “狼祖可曾听过《鬼木天书》” “什么破玩意也敢妄称天书?没听过。” 在《鬼木天书》这点上,说书人和陆缺持相同看法。 修仙界传闻最后一套《鬼木天书》在余尽春手里,很有可能就在余尽春手里,此人所谋所图甚大。 当然。 说书人为此也做了些布局。 说书人没再询问《鬼木天书》的事,话锋一转道:“如果当初我在无虚海斩杀的就是古元妖神,那就说明他们还存世,不知藏身之处何在?” “元道星墟。” 听到这四字,说书人略显尴尬地挠了挠眉毛。 按说说书人身为修仙界巨擘,修行知识方面自然也是大拿,学富五万车,通晓天文地理。 莫说大夏所处的南陶洲,就是尽海北面的北冥洲,妖孽横生的西荒洲,号称“百万里清平国”的东原州,他都有所了解,但今天和白湛一席话,感觉就好像回到了炼气期的毛头小子,什么也不懂。 古元妖神,九头纪,元道星墟,这些词汇闻所未闻。 说书人咳了一声,拱手道:“还请狼祖赐教元道星墟在哪座大洲?” 白湛理所当然道:“不知道。” “这……” “我又没去。” 算了,继续下一个问题。 说书人又道:“当初我在无虚海斩杀古元妖兽,总觉得他有灵性未灭,接着没有多久陆简夫妇就获罪来到了锁龙镇,并在锁龙镇诞下陆缺,陆缺是不是古元妖兽的灵性转世?” 陆缺祖籍吴州靖南,毗邻无虚海,在锁龙镇时先被余尽春带入木匠铺,后又得白湛照顾。 种种因由。 说书人不得不把陆缺的身份往古元妖兽的方面想。 这也是说书人当初横竖看陆缺都不顺眼的缘故。 纪元劫灭,种族更迭,上个世代的种族如果还存在于世,那必会成为人族与妖族的最大威胁。 陵光大陆气数恒定,岂能容得下两个世代的种族同时存在? 说书人当初仅用勾魂文牒试探陆缺,并没有直接抹杀,说实话已是心存仁慈。 而如今陆缺在修仙界渐渐声名鹊起,也不得不旧事重新。 免得养成祸患。 提到陆缺,白湛翻眼瞪了一眼说书人,很不可客气道:“吃饱了撑着吗,打听陆缺做什么?” 这次说书人态度很坚定,“恕老朽必须确定他的身份。” “他不是古元妖兽转世。” “那……” “我听苏萱讲,你这老家伙很有几分本领,还有一具分身坐镇于幽冥阴山,你为何不直接去找陵光娘娘询问。” 说书人顺着白湛的话自嘲道:“我这老家伙只坐镇十万阴山其中一山,在幽冥境也没有多高的地位,哪儿那么容易和陵光娘娘对上话。” “倒也是哦。” 说书人吧唧了几下嘴,这不明白着的事。 陵光娘娘本是世上最古老的神只,以大神通衍化轮回,悲悯仁德,广化万族,岂会因涓埃小事而降临神性。 绝不可能。 白湛接着说道:“陆缺前世也是人,这点我明明白白告诉你。” 陆缺居然是个人? 这点出乎说书人的预料,不过狼祖共主的话他还是相信的。 “多谢。” “别着急谢,你的问题问完了,也该轮到我了。” “狼祖但说无妨。” 白湛眉心投射出一道银光,化成自身的虚影,同时道:“我最近从十三斗斗武罐得到一门仙武,自觉于盖十三的其他仙武有所不同,你在仙武和术法都很有本领,替我看看这门仙武有何不同之处?” 虚影拳脚挥洒,在说书人的院子中演练出一门仙武拳术。 招式古拙凶猛,共一十六式。 仿佛有神通威力撑起天幕,使河汉群星不坠。 正是偃盖传吴婴的《截星十六式》。 说书人捋着胡须观望,心中诚服,白湛本体固然已经化为星辰,神通不复从前,但单凭意志转世,资质悟性等仍然强于顶尖先天妖兽,学习人族仙武手到擒来,比目前修仙界各辈翘楚都更为出彩。 了不得,很不了得。 片刻之后。 那抹虚影演练完《截星十六式》,重新化为银光回归白湛眉心。 院中却似依然有她身影,翩若惊鸿。 说书人沉吟思量。 按说盖十三是古修士公推的武神,身为后辈,吹捧就完了,随便品评就显得对先贤不敬。 不过说书人真看出点东西来。 姑妄说之。 “我这点微末道行评价盖前辈仙武,不免贻笑大方,只是狼祖既然开口了,我也就勉强说上了两句,话说……” 话说二字停顿许久,没有下文。 白湛皱眉道:“你有病?” 说书人哎呦了一声,“忘了忘了,我把说书的职业病给带出来了。” “呵,没钱赏你。” “修仙宗门北武宗有门古修士留下来的基础仙武《撼星拳》,我怎么看,这门《截星十六式》怎么像是专门针对《憾星拳》创作出来的,似乎是其克星。” “《撼星拳》也很猛喽?” “普普通通,不过修仙界传闻陆缺那小子练《撼星拳》悟出来新东西,化腐朽为神奇,闯出了几分名气。” 白湛上下打量说书人,老东西身在锁龙镇,对陆缺的情况倒是很熟悉,可不像个什么好玩意儿。 她道:“你在陆缺身边儿安插奸细了?” “不至于。” “那你怎么对他的事一清二楚。” “这小子离开锁龙镇后渐渐出名了,前一段被朝廷封侯拜爵,这一段又被修仙界的好事闲人列入海字十甲,风声遍地播撒,不过这对狼祖来说都是小打小闹。” 白湛想了想道:“就是说陆缺过的很不错?” “正是。” ……… 第588章 灵气逆转 陆缺出关的第七天。 夜里亥时末。 郁结于心脉诸多穴窍的火猿燥气尚未消散,入夜翻腾不息,无心入睡。 于是陆缺披衣起来,坐在案前默写《竹庐静心经》。 经文清心,横平竖直的大夏文字亦能正心。 一页页的白纸写满《竹庐静心经》的经文,陆缺心神渐渐安定,放下毛笔,起身倒水解渴。 “师弟,开门!” 洞府外响起丰滢丰师姐的声音,声音隐隐带着焦急气喘。 砰砰。 洞府门也被猛捶了两下,门缝上的灰尘都被震落几缕。 这大晚上的孤枕安眠了吗? 陆缺转身开门。 如水月光里,丰滢扶墙而立,一身清透的白色薄裙,应该就是里衣,因为白裙里面除了那副旖旎诱人的身段,空无一物。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沾了些细汗,使衣裙薄如蝉翼。 料想是刚沐浴过不久。 衣带芗泽。 来送关怀的吗?陆缺视线扫动,得了便宜卖乖道:“丰师姐真会挑时候,我师姐今晚刚好留在师傅那里,共同商讨祭炼正阳雷伞所需的材料,床帷闲置了一侧,正等丰师姐来填。” “别扯,扶我进去!” “你这是中了什么淫毒,晚一会儿就有性命之危?” 陆缺觉察到丰滢灵力波动紊乱无序,情况不太好,手扶其腰,把她搀进了洞府。 搀扶之态,丰师姐胸中经纬愈发祸乱人心。 好在《竹庐静心经》效果未退。 陆缺眼乱而心不乱。 把丰滢扶到桌前坐下,他又道:“丰师姐怎么回事?” 丰滢脸色一红,犹豫不语。 本是想着道行积攒已经足够,这几日可以凝炼第三轮命火,谁想夜里运功,心里莫名泛起旖旎杂念,越想越深,挥之不去,导致灵力在穴窍玄关暴乱,冲击到了脉络。 这事也跟在陆缺家里住那些时日脱不了关系。 丰滢道:“接手堂口事宜,心为其累,运功时未能全神贯注,导致灵力逆流,刚才请了云蔷师姐帮忙,无奈师姐力有不逮,所以才有找你。” 丰滢做贼心虚,担忧陆缺不信,说话间直视陆缺眼眸。 陆缺只道:“原来如此。” 灵力逆冲对寻常修士乃是大事,哪有功夫穷根究底? 疗伤要紧。 陆缺走近丰滢,低扫了一眼,伸手压在丰滢腹部气海穴位置。 气海穴,气之海也。 从此穴窍玄关生发灵气,自能压服一切逆乱。 当然。 此法乃霸道法门,道行需远高于对方。 丰滢才开始凝炼第三轮命火,陆缺已经往金丹中期走出八步之一,所以才有这个底气;如果受伤的苏寒衣,那他也只能干看着而已。 被陆缺按住小腹,丰滢眨了眨眼睫,娇躯不由紧绷。 荒唐梦里为所欲为,当真耳鬓厮磨还是感觉娇怯了。 这混账的手竟这么粗糙,练刀练的满是茧子,雪师妹肌肤弹指可破,也不知怎么经受的住? 丰滢思绪起伏。 就像拉车的马匹受到惊吓,不仅超速,还欲脱缰。 陆缺觉察到丰滢的灵力涟漪更乱,关切道:“丰师姐家里死人了么,情绪怎么忽高忽低?这会让情况更加严重。” “我弟弟死了,干的,姓陆!” “抱元守一。” 陆缺指间略微用力,以便于制止丰滢胡说八道,继而吐纳了几息,从掌心吐出绵厚磅礴的灵力,沿其气海穴散入周天。 此时丰滢的灵气周转盘结于几道脉络,像是断流的河,前后不连,在单独河段形成一股股倒转逆流的气旋,尤其以双腿和腰间最为严重,不及时施治,只怕往后得卧床不起了。 “丰师姐这双腿要是废了,自己不方便不说,别人也不方便。” 陆缺左手翻动,细微灵力涟漪晕散,荡起一抹微风,把丰滢的白裙掀起尺余,两腿裸露在外。 凝滞般的护肤因灵气周转,显现出不规则的起伏。 外在情况如此,体内自然更糟。 看来得提升灵气灌注的强度。 陆缺一副医者父母心,心无旁骛,可向来处事游刃有余的丰滢就愈发羞怯了,被他这么观察,还不如被单刀直入,她并了并双腿,羞怯不敢言。 随后。 丰滢感觉到流入体内的灵气,越来越磅礴,宛若汪洋之势,不由转羞为惊。 师弟道行居然如此雄厚? 刚晋升金丹的韩迟花韩师姐都达不到这种程度,且远不如其灵气精纯。 陆缺皱眉道:“丰师姐能不能专心点。” 这!? 丰滢眼眸凛然,震撼不已,在为她灌注灵气压服逆乱,依然能够开口说话,这就说明陆缺根本就没有全力而为。 到底还是南宫掌事眼光老辣,评价中肯啊。 牲口。 丰滢攥了下手,忘记将掀起的衣裙拉下去。 陆缺洞悉丰滢神色变化,猜想以她得智谋已经猜到了点东西,提前预警道:“丰师姐,我在参合宫的护道人时古陌大长老,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什么是禁忌,不需要古长老再抹除你一些记忆片断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来找师弟疗伤的。” “待会儿发个心证大誓。” 丰滢:“……” “很难吗?” ……… 一刻钟时间过去。 丰滢周身渗出一层细汗,柔软的衣裙完全贴在了肌肤上。 丰腴美艳,俨若玉雕的美人儿蒙上了薄纱。 感觉她已经能自行运功梳理,陆缺撤回手掌,手心里黏了层香汗。 极惹人遐思。 “这真是……” 陆缺转身拿起刚才倒好的水,喝了几口,坐于石桌对面,等丰滢情况稳定。 心绪如灯火起伏。 但还好。 时间安静流淌,一杯水不知不觉见了底。 陆缺继续伏案默写《竹庐静心经》,夜色更深,洞府外渐渐岑寂。 ……… “多谢师弟。”陆缺写到第二十二页纸时候,丰滢调整了过去,轻呼一口气,睁眼向她道谢。 陆缺把毛笔放进砚台里,目光肆无忌惮打量。 “就嘴上谢啊?” 丰滢自知衣裙什么状况,捏着手指娇怯一笑道:“便宜都你占光了,还要怎么样。” 陆缺道:“那丰师姐就回去休息吧。” 此话一出,丰滢忽然有些失落,捏了捏手腕上的衔龙镯道:“有你这么赶人的?我刚刚恢复而已。” “丰师姐坐这儿,我难免心神不宁。” “正好考验你心境。” 丰滢站了起身,白色薄裙贴着肌肤,比不饰一物更显撩人,闲常温婉的笑容也被环境衬成妩媚。 灯烛摇曳,拨动心弦。 这考验如何经得住? 陆缺视线下斜,落在地面,伸手捏了捏发痒的眉心,“这是要命。” 燃烧许久的灯烛在此时最后晃了几晃,骤然熄灭。 洞府里光陷入昏暗。 丰滢双腿还有些木然,扶着桌沿走到了陆缺旁边,说道:“共处一室,这事有嘴也说不清了,我早走晚走岂有区别,何况现在双腿行走不便,更让人怀疑;你来扶我走动走动,先把气血活动开。” 丰滢向陆缺伸出柔荑,眸中几许期待。 ……… 第589章 不够聪明 丰滢腿部气血化散均匀后,离开了陆缺的洞府。 一缕余香浮动,掌间指上。 陆缺望了眼丰腴美艳的背影,转身点亮灯烛,继续伏案默写《竹庐静心经》,整宿未入眠。 翌日,正午时分。 陆缺在练功室打坐,洞府门被叩响了几次,传来薛昂的声音。 “师叔在不在?” “在。” 薛昂进来后贼兮兮地顾盼了一圈,取出封递予陆缺,夹着肩膀道:“师叔,青云浦里都在传你昨晚做了偷香窃玉的风流事,已经拿下丰滢丰师叔。” 堂口中不少境界暂时停滞不前的人,修行以外,无所事事,免不了传闲话。 陆缺道:“知道了。” 薛昂面露羡慕,浮想联翩,傻笑道:“师兄妹都说丰师叔比雪师叔更受宗门长辈器重,身材也更好,您老人家可真是艳福无边。” “薛昂?” “嗯。” 陆缺“砰”的拍了薛昂脑袋,眯着眼教训道:“少去扯长辈的是非,在宗门还好,但往后你出去远游磨砺,管不住嘴,有的是人管教你!丰滢脾气很好是吗?在黑石岛凌月塔女修在她面前说错了两句话,耳朵就被她砍下来。” 薛昂想到不到平常为人和气的丰师叔出手也这么狠,惊讶地变了脸。 “丰师叔不会砍我耳朵吧?” 陆缺半真半假道:“可能不会,不过你要惹得她烦了,她应该会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 “啊?” “滚回洞府做饭去,待会儿我去你那儿吃饭。” 薛昂点点头,捂着耳朵出门。 陆缺撕开信封看信,字迹潦草,还图了几个墨团,不用说也是吴婴的手笔,出身江湖世家的姑娘没怎么在读书写字上用功。 信上说了两件事。 吴州州府为陆缺建造的府邸选在小宁河河畔,距离原来的陆宅不过百步,建设进度已经完成三分之一。 到秋冬两季吴州少雨,施工进度还会加快。 第二件事就提到了偃盖。 传功之事偃盖不准吴婴提起,姑娘也信守承诺,只和陆缺说了在无虚海某种荒岛,遇到一位身形声音和陆缺起码有九成相似的鬼物前辈,疑似古修士英魂。 偃盖? 古修士? 陆缺没有听过这名字,对其究竟是不是古修士也存疑。 至于说身形声音和自己相似,或许只是巧合。 大夏人口二十五六亿之多,别说相似的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也有。 诸从龙不就长得挺像童信? 吴婴不知《截星十六式》正是《撼星拳》的克星,陆缺对此也一无所知,故而没有多想。 ……… 盘结于心脉的火猿燥气,随着自身气机搬运渐渐消散。 陆缺却没有当天就赶赴吴州,心里盘算了一遍,想要迈入金丹中期,还得炼化七名与火猿相近的修士,此事究竟有多难不言而喻。 不打宗门战,哪儿来那么多行侠仗义的机会? 不现实。 但遇到困难可以先找苏寒衣! 这天清晨。 陆缺来到望月谷筑基和金丹地盘的分界线,立在古藤小桥上喊了几声,不多时就被苏寒衣带进洞府。 陆缺开门见山道:“师傅,你能给我搞几枚枯荣果吗?就算买都行。” “宗门积山堂倒是储存有枯荣果,不过此物能炼制枯荣丹,直接提升道行,宗门不往外卖,平常都是寄予有功弟子的奖励。南宫月漓赏你那几枚,也是因为管理青云浦有方,宗门给予的奖赏。” “师傅就没替宗门立过功?” 这是什么混账话。 苏寒衣翻起照雪寒眸瞪了陆缺一眼,“嘴真巧。” 陆缺坐到苏寒衣对面,往茶杯里添了些茶,“这不是长时间没有聆听师傅教诲,就跟你逗个乐子。” “呵。” “别的修行资源有吗?” 苏寒衣倒不吝啬给陆缺修行资源,只是她也刚入元婴不久,为稳定境界,手头上蕴含灵气丰富的修行资源都已经耗尽。 苏寒衣捧起茶杯,“我现在的修行资源由精研堂供给,每五年一次,下次发了就先给你用。” 陆缺摆手道:“那还是算了。” “无妨。” “占用师傅的修行资源,我不如去抢……强撑两年。” 苏寒衣垂眸一笑,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不过话说回来。 陆缺如今的修行进度已经很快,虽被列入海字十甲,实则一骑绝尘。 而出刀带江四十里直上天际的手笔,苏寒衣也听古陌长老提了,估算其实力,力压大宗门培养的金丹中期并非难事。 但进境斐然,心境也不可落下。 免得头重脚轻。 苏寒衣为其提点修行纲领道:“你现在进境斐然,但是长时间留在宗门里,和光同尘,襟怀不得舒伸,心境随之受制,这点还需要多加注意。” “嗯。” “你何时动身回吴州?” “明天就走,今天也是来和师傅打招呼道别的。” 苏寒衣浅啜了一口茶,“无虚海上修行势力混杂,你这次就多留些时日,也好见见世面,该闲玩也得去闲玩。” 最后一句都让陆缺感觉听错了,托着侧脸笑道:“这可不像师傅说的话。” “修行以求超脱,倘若身不在尘中,如泥雕土塑,不知世间寒暑,不知七情六欲,坐万年亦是徒劳,又何言超脱?” “师傅您好像就没有世俗历练的痕迹。” 苏寒衣眼眸清冷,态度认真道:“我足够聪明,很多事情看过即可共情,就没有必要桩桩件件都去体会,而你还不够聪明。” 陆缺:“……” “让你看的仙武心得都看过了?” “看过了。” “那就先停两年,专注于刀法和《撼星拳》的修行,两年之后再继续看。” “好……”陆缺眼眸忽然亮起道:“师傅师傅,我一直在悟第四刀,有关生死,但始终没有头绪,是否是心境有所欠缺。” 苏寒衣略作沉吟。 “生死二字太大,以此悟刀,除了刀法本身娴熟以外,还需震撼神魂的触动,这一刀对你来说会很难,也不吉。” “不吉?” 苏寒衣道:“这一刀舍了也罢。” 陆缺握着拳头捶打眉心,许久后道:“听师傅的。” “初五还得跟我再学一月关于灵草灵药之类的修行知识,等学完了,我把她也送到吴州。” “嗯……” “怎么?” 陆缺咧了咧嘴道:“我跟丰滢做了个交易,对付赤霄也得带上她。” “与我何关?自己摊上的事,自己去处理。” ……… 第590章 瑶京仙木 陆缺抬眼看了眼苏寒衣,对视数息,后者眼眸依然清冷如寒泉。 意思显而易见,别拿这些事烦我。 陆缺悻悻然收回目光,探着身子往苏寒衣跟前凑了凑,说道:“劳师傅大驾到外事堂买几瓶二返木元丹。” “凑这么近做什么,滚回去!” “我现在服用寻常木元丹,收效微乎其微,出门在外万一遇到危急情况,得需二返木元丹恢复精神,真息丹倒是不需要,玉云栈送我的四瓶够用许久,听说浮生仙门炼制的真息丹也比咱们参合宫品质更好。” 陆缺自说自话。 苏寒衣从红木案前退开,“要几瓶?” “两瓶应该够用,那就买四瓶。” “……行,行。” 苏寒衣起身到商事堂买二返木元丹,陆缺很自觉地离开了她的洞府,到望月谷筑基弟子地盘跟熟识的师兄弟们打招呼。 陶希年纪与韩迟花相仿,此时正闭关为冲击金丹做最后准备,洞府门紧闭。 陆缺只看了一眼,没去打扰。 李望、梁闲心等还在雪岭江江畔驻守边境。 人都不在。 但陆缺遇到了圆脸师姐。 曾被骗财不骗色的圆脸师姐,性格硬的要命,从前看陆缺不顺眼,现在依然如此,擦肩而过时没有半分好脸色。 咋地。 还把自己当成是魏宝恭的未亡人了? 陆缺心里想了想,没有开口,继续沿着望月谷熟悉的路径往东面走,碰到师兄童全灵,驻步聊了几句。 ……… 参合宫一处清幽之地,山烟依依,泉流石上。 有座凉亭临泉而建。 暗堂副堂主付无痕站在亭中,拿着几封密件查看。 丰滢站在亭下,衣裙飘飘。 良久后。 付无痕抛给丰滢一支驳铜打造的细管,转身道:“刚接到密件,无虚海上出现一件奇物,信息都在铜管里面,你自己听。” 丰滢指拈法诀,以参合宫暗堂独有的秘法酝酿灵力,注入驳铜管细若发丝的符箓纹路。 驳铜管蓦然绽开光芒,在丰滢心湖投射下几句灵念留音。 原来是…… 某位运气好的散修在朔北沙漠以北,捡到一支三尺六寸的灵木,不知究竟是何种灵植,暂命名为“瑶京仙木”。 瑶京仙木似乎蕴含极为玄妙的仙武意蕴与术法意蕴,似上界之物! 据说无虚海上有位寿元将近的老金丹,参悟瑶京仙木短短六日,便悟出两门仙武功法,并且还机缘巧合地破境化婴了。 风声已经在无虚海传开。 只是瑶京仙木究竟在何人手里,又是否真如传闻那么神异,乃上界之物,都没有确定。 丰滢心思剔透,当即道:“付堂主是要我查瑶京仙木的信息?” “查查此事真假即可。” “嗯……” 出身妖族的付无痕说话很直接,背手走了两步道:“你的实力太过低微,没有争夺上界之物的资格,让你查此事真假旨在于锻炼你的应变能力和城府。” 丰滢拱手道:“弟子遵命!” “你此去无虚海更重要的任务,仍是与真元宗拉拢关系;虽说真元宗位于无虚海近海,但也算是一块落脚之地,可以替咱们宗门延伸势力。” “是否要把真元宗变成傀儡?” 付无痕惊异地嘶了一声,这姑娘委实有几分阴沉。 修仙界利益争夺,能合作共赢最好,毕竟参合宫也是玄门正宗,行事必须要道貌岸然。 理字上说的过去。 人家真元宗好端端一个宗门,没有什么得罪参合宫的地方,凭什么要把人家变成仰人鼻息的鹰犬。 付无痕道:“只用打好关系。” 丰滢温和地笑了笑。 真是这样? 一转念之后,她又道:“我同堂的师弟陆缺有意进入暗堂效力,还请付堂主考虑考虑。” ……… 陆缺拿到二返木元丹,回到青云浦。 丰滢恰好从另一面飞身而来。 两人在名录阁前碰面。 陆缺笑吟吟道:“一月后师傅会把我师姐带去吴州,丰师姐跟着她们去更安全,这次我就先回去了,也不算爽约。” 通往金丹中期的路,任重道远。 这使得陆缺行侠仗义的心与日俱增,还想着两万多里的回乡途中碰碰运气,倘若带丰滢同行,可就不方便施展炼化手段了。 “师弟是怕你我二人同行,雪师妹会吃醋。”丰滢笑看陆缺。 “对对对,你真善解人意。” “我说我有宗门公务在身,也须早些赶往无虚海你信吗?” “不信。” 丰滢白了陆缺一眼,转身进入名录阁。 陆缺出宗自然也得跟现任副掌事钟素打招呼,遛在丰滢背后,跟了进去。 名录阁正厅。 钟素独坐于红木桌前,捂着额头抑郁,看见两人前后进来,猛然抬头道:“你们俩那晚做了败坏宗门门风的事,相约而来,这是准备领罪的吗?” 钟素得意地刺了丰滢一眼。 这些时日没少受丰滢拿捏,说不过,打不过,终于有了点捕风捉影的罪状,岂能不找补找补。 “丰滢,你知错吗? “愣什么?” “跪下——” 丰滢蹙眉道:“武德夫人把自己当做县太爷了?” 不提爵位还好,一提钟素的劲头更高了几分,拍案道:“对了,本副掌事好歹也是朝廷册封的武德夫人,有爵位在身,你就是草民,见我就应该三跪九叩。” 丰滢含笑从袖中取出戒尺。 看见此物,钟素本能地起身后退,要丰滢跪拜的心思顿时就没了,“刁民,你还想打我手心不成?” “放回去而已。” “你……” 丰滢把戒尺放在侧面的卷宗柜旁,取出那支驳铜管按在红木桌上,正色道:“我奉暗堂付堂主之命出宗办事,过来和钟副掌事打个招呼。” “办啥事?” “嗯?忘了?”丰滢盯了钟素一眼。 参合宫职能堂口的权利大于弟子堂,代职能堂口出宗办事,掌事不可过问,这也是宗规之一。 钟素咋了咋舌,“不问就不问,巴不得你赶紧滚。” 陆缺这时才开口道:“钟副掌事,我得回吴州寻找破境契机。” “啊啊啊,知道了。” ……… 第591章 一路无事 丰滢既有宗门任务在身,那就得带着她了。 从临州到吴州遥遥两万多里,还要途经鱼龙混杂的染霞山和南承泥沼,对筑基后期来说未必安全。 陆缺并非不尽人情。 他扫了眼红木桌上的细驳铜管,“丰师姐回洞府准备准备,咱们明早出发。” “好。” 两人离开名录阁,分头行事。 陆缺回吴州乃是返乡,不免得为家乡旧识带些临州特产,就先去了杂役堂。 购置完东西。 陆缺径直赶赴雪初五洞府,一月时间只是转眼即过小别,但有了上回“死别”十年的惨痛教训,只要出宗办事,他都会和雪初五仔仔细细地交待,让师姐心里有底。 哪怕是回吴州对付赤霄的事已经提过不只一次两次。 ……… 残蝉曳声。 天边星辰寥寥。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带着丰滢出宗,流光在夜幕延伸百余里。 ……也就是刚刚离开参合宫地域。 陆缺心念闪动,灵识触及咫尺空间,取出了罗刹鬼面面具拿在手里。 左手凝聚灵力从面具上缓缓拂过,随即一道晕纹扩散,便使得面具之中所含的六方磁极沙发生了磁极翻转,联动其他材料改变位置。 面具细密的凹槽纹路水波般变幻,最终消失于无形。 罗刹鬼面也因此变了平滑的铁面。 由于第二次祭炼的主要材料是月环银,就显得银光闪闪。 陆缺把戴上铁面,覆盖住容易惹事生非的面容。 丰滢好奇道:“罗刹鬼面面具是师弟的标志之一,戴上后宵小退避,为什么要变成这模样?” “这次回去可能得见家乡邻里,罗刹鬼面的形象对他们来说太恐怖。” “对了,陆侯爷这次是衣锦还乡。” “斩新济修士而封侯……” 丰滢坐在舟沿,纵然坐姿端庄,那出众身段依旧显得挺翘撩人,她笑了笑道:“不必觉得乡侯爵位来的太虚,世上事,太多不劳而获与求而不得。” 陆缺赞赏道:“这句透彻。” “有感触了?” 何止有感触。 这简直就是陆缺两位大哥的写照! 祝百寿的名禄机缘生来就有,想躲躲不掉。 反观宁归十年寒窗,力求功名,可一篇文章写的味儿不对,立马就被拽到衙门里打板子,流放万里之遥;想和青梅竹马长相厮守,结果也被绿了。 陆缺捏着下巴笑了笑。 边说边走。 涉水飞舟划过还未亮的薄蓝天幕,晃眼六百里。 这时陆缺看到前面有人御剑而行,一身简约黄葛长衫,背影挺拔,玉树临风,明显是顾近长顾师兄啊。 昨日到望月谷探访没有见人,却在路上相遇了。 陆缺提升涉水飞舟速度,“顾师兄。” “陆师弟?” 涉水飞舟和飞剑渐渐平行。 顾近长舍剑登舟,撩起衣袍坐到了丰滢的对面,不过位置却是相互错开的。 豹卫营小兵刘铁头的事,对顾近长影响颇深,这一年来渐渐改掉了自视甚高的臭毛病,见到多年老师弟也会开玩笑了:“我一直在宗门灵植园做苦力,没能及时恭贺师弟荣登海字十甲,师弟莫怪。” “……侥幸上榜。” “师弟这是要去哪儿?” “回吴州瞧瞧,顾师兄呢。” 顾近长凝炼完第二轮命火,再修行时就感觉剑心不畅,自觉需要交手磨剑,此次就是要到染霞山斩剑门找人切磋。 而莫浅欢所在的北合莫家,家中弟子主修飞剑,也能顺道去一趟。 顾近长简略叙述。 陆缺笑道:“正好顺路!对了,闻说莫浅欢身负古修士飞剑道统传承,顾师兄找她论剑,或许会有收获。” “你和莫姑娘有交情?” “泛泛之交。” 顿了一会儿。 陆缺又问道:“石刚师兄最近如何?昨天到望月谷里也没有见着他。” 这话顾近长微微错愕,要知道修仙界不乏势力之人,境界高了,就把当初同样在炼气练功的师兄弟抛之脑后,老死不相往来。 而陆缺早已是青云浦红人,列入海字十甲后更是整个海字辈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少人想要攀附;石刚却已沦为杂役,与之地位悬殊…… 没想到陆缺还会主动问起。 顾近长叹息道:“师弟仁义。” “啊?” “石师兄被调回望月谷名录阁做杂役,也在望月谷待了多年,童掌事使着顺手,昨日打发他到召康郡去买布匹去了,其实也是让石师兄到郡城闲逛逛,修行难有进益,日子总得清闲些。” 陆缺赞叹道:“童信这老家伙居然干起人事了,看来我给他买的眼膏有效。” 顾近长不予置评。 “石师兄的日子很悠哉?” “也算是。” “挺好……” 两人聊着望月谷的事,完全把丰滢丰大美人儿晾在了一边儿,不带看一眼的。 路上未做任何停息,傍晚时候到了染霞山。 顾近长拱手告辞,踏上飞剑,飞向青峰林立的染霞山,疾速消失于晚光之中。 丰滢眼皮微微跳动,对自身的容颜产生了极大怀疑,这位同门从早晨到傍晚,不仅没跟她说一句话,甚至目光也没往她身上斜过。 练剑把脑袋练残了吧? 陆缺也是。 “师弟,你今儿是不是忘了涉水飞舟上还坐着一位师姐。” 陆缺眺望远方烟霞,不理会丰滢这句讥诮,只道:“按照现在的速度,子时末应该恰好进去南承泥沼,那就太晚了,所以我建议咱们飞过染霞山就在就近的郡城歇宿。” 丰滢眯眼笑道:“这是在和我说话呀。” “对。” “遵命遵命,我哪儿敢不听师弟的话。” 陆缺回眸瞪了丰滢一眼。 丰滢莞尔道:“投宿归投宿,不过师弟可别玩给店家塞银子,说什么只剩下一间房的勾当,师姐我绝不会上这种当。” 陆缺咧嘴,“真能脑补!” “宗门里雪师妹虎视眈眈,你做事还不敢出格,到了外面谁知道呢?”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陆缺丹息一转,灵力强度轰然拔升,催动涉水飞舟骤然加速,直把坐在舟边的丰师姐甩进舟尾,漂亮脑瓜“咚”的磕在舟沿。 ……… 第592章 映及池鱼 曾青色褶裙翻动,乍现玉腿交叠的旖旎春色,丰滢连忙起身按住裙边。 陆缺没理会身后风景如何,驾驭涉水飞舟分开依依山烟,驶入了染霞山。 山不负其名。 晚光披拂。 涉水飞舟宛若翩翩一叶,落到烟霞绚烂的天幕,载着千里秋风悠然摆渡。 连绵起伏的山峰映入眼帘,以山峰轮廓为界线,分开了天地明暗。 恰如诗语。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群峰林立之间,一座险峻的山峰没入云霄,有石阶从山脚直通山顶,蜿蜿蜒蜒,数目八万四千阶。 传闻徒步走完这八万四千阶,到峰顶看明月流照人间,能扫清心中所有困惑,心湖澄清,明明如月。 大概是这重原因,山峰得名见月峰。 经过见月峰时。 陆缺减缓涉水飞舟速度,向山峰俯瞰过去。 蜿蜒盘旋的石阶长路,果然有人拾阶而上,犹如追寻真谛的苦行僧。 丰滢也往下面望了望,不计前嫌地和陆缺解释道:“此山应属有仙则名,千余年前余尽春余前辈驾临,沿阶而上,坐山顶百日而悟道,后来修士以讹传讹,传偏了,就说登临八万四千阶就能解开心中疑惑。” “余尽春?哦。” “但见月峰看月色许是不错。” 陆缺提升涉水飞舟速度。 丰滢娇嗔地刺了一眼陆缺背影,真不懂假不懂? 混账。 许久后。 山月升起,许世间万顷秋光。 可惜两人错过了。 ……… 夜里抵达梁洲安渔郡。 按原计划找了客栈歇宿,陆缺早早回到房间打坐炼气。 走出迈向金丹中期的八步之一,依赖自身之力修行,扩充通仙九窍,难度直像是要滴水石穿。 炼化灵气,运转周天,几乎见不到通仙九窍深邃一丝一毫。 一个半时辰过去。 月光从窗户缝隙照进来,在地板留下冷冷光斑。 陆缺散开心神,起身走到轩窗前,眯着眼思量。 道行短期内应该很难寸进,心思或可往术字上放放,而临行前师傅苏寒衣交待的修行纲领,诉说张弛之道,颇有深意。 闲玩以养心境…… 玩谁? 陆缺自笑了笑。 ……… 翌日晨起,丰滢赖了会儿床,到卯时才开始赶路。 过梁州入承州。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达到了这件灵器的速度极限,在天空拖拽一道狭长黑影,尖锐轰鸣声之中,舟身都在簌簌摇晃。 丰滢感觉涉水飞舟似要散架解体,拉了拉陆缺衣袖道:“师弟,你慢点。” 陆缺视线指着远方。 很高的天幕上,两道大若城池的黑云正在相互靠拢;北面黑云起伏不定,露出数千尊小山般的青铜大鼎,似按阵法罗列,扩散开一圈圈的宏大灵力晕纹。 看规矩绝对是元婴或元婴以上的修士,那对面黑云中的人也必然相差无比。 大修士较量,有多远躲多远。 陆缺可没胆子停下来等待捡漏,当即调转涉水飞舟方向,准备沿南承泥沼的边缘绕起远路,“上面两位修士马上准备开战,看声势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主儿,万一术法从天际坠落,咱俩肯定得遭殃,还是得快点。” 丰滢的道行和陆缺相距甚远,目力不能及,看不到九霄之上的情况。 “我没看见。” “……所处的位置很高。”说着,陆缺伸手揽住丰滢纤腰,左手掐动法诀收回了涉水飞舟,疾速丹息运转,藏气于中枢十六个人穴窍玄关,换血影遁的施展法诀。 此地不宜久留,得赶快溜之大吉。 而涉水飞舟的极限速度也远不及陆缺自身飞渡速度。 丰滢刚垂目看了眼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一抹微微红影浮动,耳畔轰鸣如风雷,便已经飞出六十几里。 师弟速度这么快吗? 丰滢心生惊异,不过体魄经两滴地灵浆蕴养,倒也承受得了这种速度。 两人疾速从南承泥沼边缘飞过。 但不久云霄高处的修士已经开战,仅仅一式术法的对冲,灵力余波便像洪流扫荡向人间。 灵力余波飞速扩散,顷刻临近到陆缺的背后。 轰鸣声清晰可闻。 丰滢回头看去,但见一只翱翔的鹰隼定在空中瞬间,然后凭空蒸发。 这? 丰滢眯了下好看眼眸,没有任何迟疑,纤指掐动数次,把丝巾装呈现的“兰霞仙衣”罩到身上。 下一刻。 轰! 洪流般的灵力涟漪碾压过来,四周温度急剧下降,呵气成冰,仅仅转瞬间,丰滢的血脉便似被寒意凝固住了,手脚冰冷,纤指指间已开始结冰。 紧接着。 强烈寒意,宛若细密针芒,毫无阻隔地穿透了兰霞仙衣的防御。 衣带也因之凝固。 丰滢胸腔里一阵蚀骨命冷,像是吞下万年寒冰,呵出来气息变成了白汽。 她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 但感觉后背还是暖烘烘的,回眸时才发现,陆缺已经不知何时把她护在怀里,用身体替她抵挡着绝大部分寒气。 “师弟你……” 陆缺也没想到九霄之上的两位修士居然这么生猛,这都还隔着将近百里呢。 感觉随灵力余波而来的寒气阴冷蚀骨,担忧丰滢丰师姐的道行抵挡不住,陆缺随即向前迈出一步,以影闪神通,躲开寒气的覆盖范围。 只是残缺版的影闪,一步四里,很快还会被灵力余波追上。 于是。 陆缺连续施展九次影闪,将寒气甩在三十六里之后,才再次施展血影遁横渡。 不多时功夫离开了南承泥沼,完全听不到灵力余波的轰鸣,陆缺依旧全力飞行,又飞出了将近二百余里。 此时已经抵达某座县域的上方。 修士交战通常都不会波及到百姓的聚集之地,也算安全了。 陆缺略略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几百里路都把丰师姐抱在怀里没放开,前胸贴着她的后背,身段浑圆饱满,感觉的尤为清晰。 雪初五兴致起时,奇思妙想,也曾装扮过丰师姐。 但此时和本尊耳鬓厮磨,感觉还是不大一样的,陆缺眼眸略微恍惚,缓缓松开了丰滢纤细的腰肢。 “刚才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多想,丰师姐见谅。” ……… 第593章 一点契机 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后,丰滢回过了神,事急从权她自然清楚,对于陆缺刚才的冒犯并不介怀。 当然。 若换成旁的什么人,那丰师姐就可能为了名节二字与之拼死。 美女的容忍度往往分人。 想到刚才情形,丰滢耳根微红,娇嗔地白了一眼道:“情况如何我不清楚?做贼心虚才会解释。” 这话只是在掩盖她的娇羞。 陆缺分辩的出来,对此不予理会。 “丰师姐怎么样?” “不算太坏,只是得尽快做地方运功驱散寒气。” “好。” 陆缺转眸扫视下面地势,距离南承泥沼不远的县域,颇有几分贫瘠萧疏,一眼看不出有什么清幽胜地。 来回看了看,最终选择降落在不知名的荒山山坳。 山坳遍布斗大乱石,中间有条极细的溪流流淌,最窄处仅有两拳宽窄,好像没成年似的。 不远处。 一株老银杏树孤零零挺立,底下落满了半青半黄的银杏叶。 丰滢见银杏树下环境尚可,依着树干盘坐下来,服下一枚火返丹,先以外力引导丹田灵气生发。 药力化散的间隙。 她看了看立在乱石旁的陆缺,脸色恢复以往柔和道:“师弟这次又救了我。” “天上交战那两位修士道行固然高山仰止,但只是灵力余波扩散下来,我不管,丰师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谈不上救,再说同门同堂之间本该相互扶持。” “荒山野岭,独你我二人,说话不用冠冕堂皇了吧?你想当宗主咋地?” 陆缺抱臂笑道:“丰师姐如果实在不愿欠别人的,想要立刻报答救命之恩,原地以身相许,这破地方我也不是不能凑活,只是时候咱俩谁都别说出去,免得日后落下不知检点的罪名。” 陆缺如此调侃,丰滢只回敬了一句毫无攻击力的,“去你的!” 短暂沉默后。 丰滢又道:“师弟也受到寒气侵袭,不运功祛除确定无碍吗?虽然我刚才感觉你的气血依旧旺盛如虹。” 最后一句,声细如蚊。 毕竟感觉是切身体会来的,背后如临大敌,哪儿好意思大声声张? 她可不是云蔷。 陆缺道:“我确定无碍。” “那就好。” 浅谈几句后,火返丹的药力化散开,丰滢理了理发丝闭目运功。 陆缺站在乱石旁负责护法。 日光移影,银杏树的影子渐渐变短,一个半时辰转眼过去。 山风微微吹拂。 丰滢的灵力涟漪扩散开,使周围水汽凝成了一粒粒水珠,悬浮于半空,宛若从银杏树上垂下来的珠帘。 但见一粒水珠满开细小白痕,结成了冰株,啪的掉落在银杏叶上。 接着更多冻结的冰珠坠落。 出于好奇,陆缺捡了枚冰珠子掂在手心里,感觉份量比普通的冰重几倍,仿佛金属珠子。 “这寒气还有份量?” 陆缺把冰珠丢进乱石间的溪流,寒气遇水扩散,眨眼冰冻小溪近四十丈,使溪面都翻起了一层白汽,仙气飘飘。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那股寒气的恐怖之处。 估摸丰滢也不太好祛除。 陆缺扭过头观察,果不其然,当冰珠一粒粒坠落后,丰滢临近了运功极限,满身的细汗,脸色泛白,似虚脱般地喘着气。 “寒气只驱散了梁成,但我现在一点精神都没了。”丰滢睁眼自述情况。 “丰师姐没带疗伤的药?” “这股寒气直侵入穴窍玄关,在穴窍玄关中盘旋不息,本来以归川丹可以调理,只是我刚才运功时发觉,依靠自身之力祛除这股寒气,对凝炼命火大有裨益,倒像是得到一次不算很小的机缘。” 被寒气侵袭的滋味儿并不好受,不过能以此凝炼命火,丰滢愿意忍耐。 修行不易。 该吃苦的时候就得吃苦。 ……… 丰滢本是打算到吴州以后,就和陆缺分开,先到真元宗去,和真元宗宗主赵镇聊聊两宗的铁磨石贸易事宜,顺带让真元宗弟子帮忙打听“瑶京仙木”的信息。 师弟固然俊逸潇洒,呆在一块儿很令人愉悦。 但也得先去处理宗门任务。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穴窍玄关受到寒气侵扰,有了凝炼第三轮命火的契机,丰滢最终还是得先去靖南郡三桥镇陆缺的家里。 她向陆缺表达她的意思。 陆缺诧异道:“真元宗固然是小宗门,但依山开凿的洞府各种配置尚可,丰师姐需要修行,应该去真元宗啊。” 丰滢身躯发冷,抱着双手打颤道:“师弟的记性不如我哟。” “不如丰师姐的地方多的是。” “真元岛可是有座火山的,而它之所以能形成一片铁磨石矿场,也是因为积蓄了地底火气,我要以这股寒气凝炼命火,倘若受地底火气侵扰,内外交征,很可能会适得其反的。” 陆缺醍醐灌顶,以拳击掌道:“是了是了,咱们参合宫占了修行的绝佳地势,长期在宗门里面修行,我都把法地财侣的地给忽略了。” 丰滢口呵白汽,尽力地柔和一笑。 她身上已冷如冰窟。 陆缺又问道:“丰师姐刚才提到的瑶京仙木是什么玩意儿?” 此事涉及暗堂的行事机密,原本丰滢不该告诉陆缺,但想想,她也猜到了陆缺不少隐秘,将心比心也该讲给陆缺,说道:“暗堂刚得到的消息,说是某位散修从朔北大漠以北捡到的奇异灵木,疑似上界之物,蕴含许多术法韵纹与仙武意蕴,还有位老金丹凭借参悟这根瑶京仙木破境的。” “上界之物!” “付堂主命我查探此事真假,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这会就先不说了。” “好。” 丰滢身上的寒意越来越盛,好像仅剩胸口有点温度,轻声道:“师弟,这次能快点吗?” “丰师姐猜到了我的真实道行,那就应该知道涉水飞舟已经到极限,再提升速度的话就得散架。” “舍舟飞渡。” “那样……” 丰滢苍白笑道:“就当我占师弟便宜,往后雪师妹要是因此生气,我就把脸颊伸给她。” 那不至于,毕竟雪师姐冒犯丰滢也有好几次。 陆缺心中转念,伸手扶住丰滢腰身,后者身躯寒冷无比,感受到气血热气,不由往陆缺怀里钻了钻。 往后若有流言蜚语。 随他去! ……… (ps: 看了个评论,是纠结于陆缺给了杜青青元婴级别的灵器的。 各花入各眼吧,读者如何评价,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不过作者想在这里说一下,书里很猛的灵器还没有出来几个,乾坤化气壶,镇杀箓空间里面的那个火鼎以及周木,请妖令,十三斗斗武罐这些才算重宝,后面别的灵器也会有详细描写。 无虚海,玉干河,阴山那也是很猛的灵器) 第594章 诸事临门 靖南郡不甚太平。 陆缺带着丰滢临近郡城,远远望见一艘三层楼船担在城墙上,船脊龙骨断裂,巨大船板的楼船坠落时四处崩飞,砸进城里的房屋。 几十间房屋房顶被砸穿。 不少百姓受伤,可以看到街上很多人头顶缠着纱布。 而楼船乘客尽数死难,或随直接楼船坠落,或掉出来摔在城墙,远看去,石青色城墙上留下诸多宛若拍蚊子般的血团,可每个血团都代表一条生命! 守城将军调集郡城内所有兵力,把尸体清理出来,先摆在城外西面。 尸体皆蒙以白布,约三百多具。 无声凄凉。 这时还有更多的差役仵作等正火速从靖南郡各县域赶来。 除此外。 天空也有镇邪司仙尉匆匆驰过,逡巡于靖南郡区域,毫无顾忌地向各条街巷扩散灵识。 能把巨大的三层楼船,摔在距离海岸线上百里外的靖南郡郡城,必是某个混蛋修士的手笔,镇邪司出马不足为奇,但这次的阵仗似乎有点大,陆缺在天空看见至少百余名仙尉。 金丹及金丹以上的金衣仙尉占两成。 只怕是把靖南郡周边几郡的镇邪司仙尉都调了过来。 事态似乎挺严重啊。 陆缺略作停顿,一位鹰钩鼻的金衣仙尉已经注意到他,青金色衣袍翻飞,顷刻临近跟前。 “请两位道友请亮明身份。” 陆缺摘下自己的弟子令牌和丰滢的弟子令牌,掷于金衣仙尉。 金衣仙尉反复查验,确认了两人身份无误,紧绷的脸色略微舒缓,把令牌递还了回来,“例行公事,陆侯爷切莫见怪。” 陆缺作为以武封侯的吴州人氏,别管是不是仰仗宗门背景,但总为家乡增添了一份殊荣。 故而本地仙尉也以侯爷相称。 陆缺拱手还礼,询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有个叫鲁道靖的海上散修,修行邪功《兽心诀》失了心智,近两日在无虚海沿岸滥杀无辜,疑似闯入靖南或周边郡,托起楼船砸在郡城城墙就是他的手笔。” 说话同时。 金衣仙尉从袖口取出一面古铜镜,翻转镜面朝向天空,念出几句法诀。 镜面投射锥形光柱,呈现出一位方脸大汉的形状,身长丈二,秃头无发,双眸散发着瘆人的殷红,仿佛要择人而噬,单看其形象就感觉压迫感十足。 金衣仙尉又道:“此人就是鲁道靖,金丹后期,但受了伤,陆侯爷倘若见到,切莫与之发生争执,祭出此符,我镇邪司仙尉会以最快的时间赶到。” 并非看不起陆缺。 只是列入海字十甲的人物尚没有结丹破境,怎可能抵得过金丹后期的鲁道靖? 哪怕鲁道靖受了重伤也不可能。 金衣仙尉交给陆缺一张紫金制的“千里寻影符”。 陆缺含笑收下符箓,用视线指了指依偎怀中的丰滢道:“我丰师姐受了伤,必须赶快回去调养,得飞行入城,仙尉大人可否方便。” “好说。” “多谢仙尉大人。” 陆缺带着丰滢继续飞往三桥镇,金衣仙尉转眼打量着他的背影,颇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陆侯爷好艳福。 ……… 三桥镇距离靖南郡城距离尚远,没有受到鲁道靖事件的波及,依然安静平和。 到了镇上。 陆缺搀扶丰滢径直赶赴陆宅,旁边不远处,就是正在修建的三桥乡侯侯府,诸多泥瓦木工还在忙忙碌碌,但丰滢的情况不是太好,也没功夫细看。 陆宅前,两名捕快持刀巡逻,见带着铁面的陆缺快步过来,“噌”的抽出了腰间所配弯刀。 “三桥乡侯故居,闲杂人等不得皆擅自进入。” “退回去,否则莫怪刀剑无情。” 陆缺皱眉。 三桥镇的捕快都这么头铁吗?也不看看来人身份就敢拔刀相向。 估摸父亲陆简和叔父赵知远年轻时候就这样的德行,声名流传开以后,便引得后来的三桥镇捕快效仿。 月俸几两也如此恪尽职守…… 唉。 陆缺亮出乡侯令牌道:“这是我家。” 一名矮个捕快不信似的往前凑了凑,瞪远眼珠盯着令牌打量,说道:“我们镇上陆侯爷那可是修仙的仙师,怎会带着面具藏头露尾。” 另外一名捕快慌忙拉住同伴,“别胡说八道!” “怎么了?” “吴望林吴老爷子家不早就说过,陆侯爷因与修士斗法毁了面容,故而才以面具遮盖容貌。” “真是陆侯爷?” “假不了。” “小的见过陆侯爷,请陆侯爷恕罪。”矮个捕快麻溜儿跪地磕头。 另一名捕快紧随其后。 陆缺挥了挥衣袖,“不知者无罪,但我回来的信息,你二人先别声张。” “镇上百姓还等着瞻仰陆侯爷风采,梅县县令老爷及周边周边县域官员,靖南郡郡守等,也早说了要为侯爷接风洗尘。” “过几日再说。” “是!侯爷若有什么需要,就先吩咐我二人。” 陆缺点点头,转身进门。 距离上次回来已有一年之久,家中虽有何有成帮忙照料,仍免不了落灰蒙尘。 陆缺搬出张圆椅,扶丰滢坐下道:“丰师姐先在院里稍事休息,我去把你上次住的房间打扫出来。” 后者刚才与陆缺身躯相贴,被陆缺炽烈气血与醇厚阳气笼罩,如处纯阳烘炉,体内寒气被压制在极小的区域内,不得肆虐,此时从陆缺怀里离开,寒气顿时反弹,直扑入数百穴窍玄关。 蚀骨阴冷从气海迅速蔓延到紫堂穴,宛若一道笔直冰线。 接着又开始向紫堂穴四周蔓延。 丰滢猛的打了个激灵,胸口发冷,胸腔里寒气流转不绝,脸颊很快失去血色,樱唇渐渐青紫。 “师弟,有酒吗?” “回来前在杂役堂买了八坛。” 陆缺说着取出一坛蒸馏酒,揭开酒封,给丰滢斟了一杯。 丰滢搓着冰凉手指,“用大碗。” 陆缺斟了一大碗酒,又在丰滢旁边生起炭炉,在她身上盖了重被子,随后才走进房间打扫。 只是寒气内扰穴窍玄关,化寒为阴,世俗的取暖效果远比不得修士醇厚阳气。 丰滢举碗饮酒,辛辣烈酒入喉,只觉得像是吞咽了万年冰雪,没有因此暖和起来一星半点,胸口热气反而越来越弱。 ……… 第595章 一些过往 陆缺麻利地收拾着房间,同时思量鲁道靖事件。 这修行《兽心诀》的丧心病狂玩意儿,一次出手就造成三百余无辜百姓遇难,之前只怕也残害过更多生灵。 身为玄门正宗弟子,心怀仁侠的圣母,自当铲除此獠。 “他还是金丹后期……” 陆缺呢喃自语,嘴角不知不觉勾起,那股强烈的行侠仗义劲头,在眼眸之中聚拢成熠熠光彩。 以《断古心法》为磨盘,经历过两年稳扎稳打的沉淀,极境混元金丹的丹息熟稔无比,灵力如驱臂使,这说明陆缺仍然还有很大的炼化空间,才要经历下一轮道行沉淀。 遇到炼化的机缘有必要像白湛夺食般猛扑上去。 不过现在只是想想。 陆缺还得先伺候丰滢,这让他心里痛惜不已。 “佳人不难得,邪修见无期。” 此次若因丰师姐而错过鲁道靖,让她在床帷伺候两年半都觉得亏。 ……… 陆缺放下扫帚,郁郁地铺床叠被,处理好这些从东面房间出来。 天色已黄昏。 丰滢把还剩大半碗的酒搁在了旁边,出神地注视天边斜阳,脸上已毫无血色,但眸子中依旧保持着定静。 宛若一汪滢澈平湖。 青云浦师兄弟皆知丰滢出身巨贾世家,天生大小姐命,但事实并不如师兄弟们传播的那么好。 丰滢的母亲曲氏小门小户,乃是以美色嫁入丰家。 小妾而已。 需知按《大夏例》,倘若犯株连三族之大罪,其中都不会包括“妾”,明显是把妾归为财务一类。 地位卑贱可想而知。 丰滢父亲在世的时候,留恋曲氏美色,尚能照顾几分,但在去世以后,丰滢的大娘二娘三娘等都嫌曲氏妖媚害人,横竖看不过眼,刁难两年后,还欲把曲氏送给丰家贸易伙伴填房。 性格柔弱的曲氏不堪受辱,在丰滢八岁那年悬梁自缢。 丰滢也曾见到母亲临终前的一幕。 后来。 平日里受到哥哥姐姐欺负就哭哭啼啼地丰滢,再也不哭不闹了,只是以温和笑容面对所有生活里的不公。 她在丰家府邸做了几年下人的活,穿粗布衣裳,吃下人吃食,洒扫庭除。 有人天生聪慧,可很少人天生阴沉。 丰滢那股陆缺相似的阴沉,就是在那时渐渐养成,她的手段甚至没软到哪儿去,在丰家府邸做了几年下人的活,某天就在逼死曲氏的大娘茶里下了毒。当晚趴在房顶,揭开一点瓦片缝隙,看着大娘中毒身亡! 丰家府邸那些脑袋不够使的家丁,怎么也想不到才十几岁的丰滢如此阴沉狠毒,毒杀大娘后,还敢藏在房顶观望,所以全部拿着杆棒外出寻找着忤逆女了。 ……此女心如蛇蝎,遇见则乱棍打死。 而丰滢等待家丁走远后,下了房顶,把丰家的厢房正厅全部引燃。 做完此事。 丰滢才在哥哥姐姐咒骂声之中跑出丰架府邸。 那夜的风雪很大,积雪很快就会覆盖足迹。 一切都算计的恰到好处。 丰滢在茫茫夜幕里拼命地跑,风雪帘幕遮盖天地,冷的滴水成冰,她算计诸多,唯独没有算计报完仇以后何去何从。 或许本就也没想算计。 无非死了。 母亲曲氏去世后,丰滢上上下下都把当劳役使唤,日子过得很苦,好像看不见世间的光。 好在那晚黎鸢从空中经过,目睹了在丰滢身上发生的一切,黎宗主都略微惊异,少女到底遭受过何等经历,竟养出如此毒辣阴沉的性子? 如此性情不加教导,任由其成长,留在世俗将来必成为大祸害。 荼毒无数。 黎鸢见丰滢心思缜密,资质绝佳,就带回参合宫让南宫月漓负责引入正途。 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 但年少时养成的坚韧还留在丰滢心里没有褪色,受寒气侵蚀,她的肌肤都已感觉有些僵硬了,却能依旧维持心气不散。 陆缺从房间走出来,丰滢蓦然回眸。 “吴州的天好像比临州更低,漫天烟霞似乎伸手可触,师弟过来陪我看会儿风景如何。” 看风景? 陆缺注视丰师姐,但见白汽从她口中呵出。 再看会儿丰师姐可能得凉啊。 “我建议丰师姐钻进被窝里暖和暖和,咱们这次来吴州会停留很久,看风景往后有的是时间,我想瑶京仙木的信息也不可能很快就查的出来。” “坐着这儿。”丰滢伸出冰凉的手,把陆缺拽到了旁边儿。 “这时候着没必要矫情着看风景。” “并非师姐矫情,只是侵入体内的寒气已经化寒为阴,寻常之物无用,盖上数重锦衾照样还是会冷,那倒不如看看晚霞,很漂亮不是吗?” 丰滢眼眸中微微闪动。 陆缺很务实道:“化寒为阴?那就是说以血气纯阳才帮丰师姐缓和。” “是。” “咱俩睡一觉你会不会就好了?” 丰滢猛瞪陆缺,这家伙怎么突然间如此孟浪?她板起脸讥诮:“师弟还真是有付医者仁心,为了救人节操都不要了,可我还需自行消融这股寒气以凝炼命火,如果真是被师弟纯阳冲散,那罪就白受了。” 陆缺道:“丰师姐还需多久才能再次运功消融寒气。” “得需一天一夜恢复精神。” “就不能服用木元丹调理吗?” “师弟今天是傻了还是怎么了,那股寒气在我体内化寒为阴,气机因而凝滞,根本就没办法化开木元丹的效力。” 这样啊。 陆缺握拳捶打额头,眼光忽然一闪,伸手把丰滢拽进自己的怀里,“我的血气纯阳也算足够雄厚,肌肤相亲,呼吸相容,肯定能帮丰师姐压制体内寒气的流转,使丰师姐有化开木元丹的可能,绝不仅仅是身上感觉舒服那么简单。” “你……” “老实说师弟我挺心急鲁道靖的事,所以得替丰师姐解决麻烦,事急从权,就别说什么男女大防了。” 丰滢顿时明白陆缺的心思,俏脸却黑了几分。 如玉美人还比不得邪修的吸引力? “师弟想死吗,鲁道靖是金丹后期!你就算再贪恋为家乡惩恶的煌煌大名,再贪恋金丹后期身上的修行资源,也得掂量清楚自身的份量。” 陆缺哪儿是馋鲁道靖的修行资源,他是馋鲁道靖的身子。 陆缺自笑了笑,揽住丰滢腰身,“我心里有数,别乱动。” ……… 第596章 重新北上 鲁道靖身负金丹后期道行,与之生死搏杀,陆缺自视能赢的机会非常渺茫。 不过入城时镇邪司的金衣仙尉提了句,鲁道靖有伤,小伤无须提,值得说一句至少也是动摇根本的伤势。 这就让陆缺觉得不是完全没有斩杀鲁道靖的机会。 总之得去找找看。 而在这之前也必须安顿好丰滢。 陆缺也不顾什么礼法规矩,伸手揽丰滢入怀,催发气血运转,蓄炽烈纯阳气息于掌心,贴着衣襟,缓缓地沿丰师姐的身躯中轴拂过。 并提升吐息频率与之呼吸同步。 如此法门和分定合息术异曲同工,当年苏萱曾用此术法辅助陆缺修行,陆缺没有学,不过通晓其中道理,如今道行渐高,也能照葫芦画瓢临摹个大概。 丰滢眉睫眨动。 她能感觉到陆缺掌心酝酿炽烈纯阳,把盘踞于中枢穴窍的寒气压制下去,犹如春阳照雪,凛寒消融。 随着陆缺手掌缓慢下移,丰滢身上的温度恢复了些,脸颊微有血色。 迟缓的灵气也开始流通。 一路经受寒气折磨,这种感觉自然非常舒适。 可是未免亲近过头了。 丰滢对男女之事的经验限于荼靡一梦,心中诸般知识,到头来全是娇羞,抬眼看陆缺的胆量都没有。 浑身皆不自在。 事实上。 青云浦诸多师姐都是这种外强中干的货色,本领仅限于说几句荤话,根本就比不上雪师姐敢想敢干。 时间缓缓流过。 夕阳落幕,檐角风铃被徐徐晚风吹的叮当作响。 入夜了。 丰滢脸别到旁边,注视在地面砖缝长出的艾蒿,心中念头转过一万八千个,但大气都不敢喘。 “丰师姐……”陆缺站起身,舒了一口气,“你的灵气已经开始流转周天,应该可以化开木元丹恢复精神力。” 一刻钟以前丰滢的灵气就已经能运转周天。 只是两人很默契地保持沉默,揣着明白装糊涂。 很多事就得如此。 ……… 丰滢服下木元丹恢复精神以后,陆缺又把镇邪司送的“千里寻影符”留给了她,也免得自己离开,鲁道靖忽然闯入三桥镇。 虽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陆缺自身即便再不济,也有十足把握在鲁道靖保住性命。 做完此事。 陆缺施展血影遁直入云霄,伫立云层四下观望,揣摩鲁道靖会身在何处。 靖南郡东面就是无虚海,各方修行势力屹立如林,容不下残杀黎庶的修士;往南再走几十座郡城就是浮生仙门的活动范围,料鲁道靖也没胆儿深入;西北面则有依附于凤栖山的几个大型修仙世家,势力不俗,也不是绝佳的藏身之地。 那么。 剩下的就只有北上往南承泥沼的方向去了。 南承泥沼人族修士与妖修并立,鱼龙混杂,镇邪司平日也不涉及,细想起来的确是藏身的不二之所。 陆缺感觉镇邪司诸多仙尉,并非没有考虑到这点。 只不过说书人与几位大能联手创立镇邪司,首要理念在于保障百姓安危,次之才是守正驱邪,所以仙尉们才选择保守战略,在靖南郡区域巡视。 “应该如此!” 陆缺心念闪烁,当即飞往南承泥沼。 身影如流光划过天幕,一路没有任何耽搁。 亥时初。 陆缺停在南承泥沼边缘,先服用火返丹补充耗损的灵气,等丹息吞吐如初,才谨慎地飞了过去。 放眼望向地面,许多亦正亦邪地修士这时刚出来活动,就好像夜里的坟场走出许多孤魂野鬼,身影一闪而逝,又或者消融于漂浮不定的夜烟里。 ……南承泥沼的土地属性稀奇,生长着各种古怪灵植,在坊市里价钱还不低,所以有不少修士常年盘踞于此,采集灵植换取修行资源,但有了利益也就有了纷争,杀人夺宝和同伴背后捅刀的事比比皆是,他们不得不行事鬼魅。 修仙界底层的争斗往往惨烈。 陆缺随意俯瞰,目光所及,就有七八队散修小队。 实力皆在炼气和筑基之间。 陆缺降低飞行高度,翩然落到一个无人小队斜上方。 领队的长须老叟勉强入了筑基后期,道行虚浮不实,待陆缺定住身形,心神才有所感应,猛地攥紧手中木杖,退到其他成员身后道:“什么人?” 另外四人凛然一惊,各自亮起灵器,仓惶地向陆缺投去视线。 金丹境! 此时陆缺没有压制道行,这让五人都慌了神儿。 长须老叟双腿都开始颤软,怎么会这么倒霉?出门就遇到金丹修士,万一此金丹心怀不轨,他们五人全都得交待。 “……前辈,请问前辈何事?”长须老叟强装镇定。 陆缺看不上他们的三瓜俩枣,也没有摆大宗门弟子的谱,拱手行礼道:“请问老先生这两日见没见到有位秃头大汉进入南承泥沼,对了,他是金丹后期道行。” 原来是问事的。 长须老叟抹了下汗,老实答复道:“回前辈的话,南承泥沼边缘地带,活动的修士最高也就在金丹初期,并且也只是过往,小的不曾见什么金丹后期前辈。” 陆缺转向其他人,“你们呢?” 四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长须老叟又道:“前辈,越往南承泥沼中心地带灵气越浓郁磅礴,您再深入百十里或许会有收获。” “多谢。” 长须老叟急于打发陆缺,所以没有说半句假话。 往泥沼中心区域深入,天地灵气果然浓郁不少。 约莫一百二十里后。 在泥沼活动的散修也有了质的提升,零零散散的散修队伍,道行基本都在筑基中期以上,有了小队里甚至出现金丹修士。 但只是垂暮的金丹,性命根基极度衰弱,就好像将要枯死的老树,根脉已朽,仅剩零散的叶子昭示着并没有完全死掉。 这种金丹依然可以镇杀筑基圆满,只是每动一次手,所剩无几的寿元就会大幅度的消耗,放在队伍通常作为震慑之用,出手的可能性很低。 陆缺向一位脸上爬满皱纹的女金丹,询问是否见过鲁道靖。 后者打量陆缺片刻,忽然咧开满是黄牙的嘴,嘶哑地笑起来:“秃头大汉?老身的记性不是太好,容老身想想。” “好。” “……似乎是有,他叫什么?” “鲁道靖。” 对话之间,黄牙老妪向衣袖里摸索了片刻,然后攥着拳头伸出陆缺,“哦,他的确是来了南承泥沼;不过请道友先别忙鲁道靖的事,看看老身最近得到的一件宝物,感兴趣的话可以出丹劵买下,省的老身这把老骨头再往修士坊市跑了。” 陆缺虚攥拳头道:“什么宝物?” 黄牙老妪的手臂完全伸展,拢紧的五指缓缓伸开。 ……… 第597章 危机四伏 “老身这件宝物市价两万两千丹劵,看道友合眼缘,两万丹劵卖给道友,自用能提升道行,转手卖给黑石岛坊市的宝汇楼也能转赚两千丹劵。” 黄牙老妪语气柔和,说话间脸上皱纹渐渐舒展,眼睛里也露出一抹微光。 陆缺注视着黄牙老妪伸在半空的手,笑道:“那可真是多谢前辈。” “好说,好说。” 南承泥沼难得有如此和气的谈话。 黄牙老妪缓缓伸开枯瘦如柴的手指,摊平掌心。 但掌心里空无一物。 这? 同行的两位散修望着黄牙老妪掌心,神色微微错愕,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时间似被放缓。 月光如霜般落在黄牙老妪掌心,照着掌纹深刻的皮肤。 “莫急。” 黄牙老妪声音沙哑,仿佛魔咒一般,在周围扩散层层涟漪。 而说出莫急二字以后,她的眼睛就完全失去了光泽,混浊如蜡,连瞳孔都变成灰白颜色。 嗡! 激荡的灵力轰鸣扩散。 以两人站立的位置为中心,地面铺展出两道巨大符箓,一黑一白,光芒辐射成太极双鱼图形。 黄牙老妪处于阳面,陆缺的位置则被置于阴面。 但很快黑白两道巨符就开始轮转。 黄牙老妪掌心的皮肤起伏起来,冒出滚滚黑气,呈现出与她本尊相同的脸,带着狰狞之色直扑陆缺而来。 阴阳夺舍符。 黄牙老妪的性命根基已经腐朽,所剩时日无多。 夺舍之事筹谋已久。 今天见到陆缺,顿觉陆缺性命根基深厚无比,生机旺盛如火,比之前选定的夺舍对象要强百倍,所以絮絮叨叨半晌,趁机布置阴阳夺舍符箓。 两道符箓花了黄牙老妪毕生心血,当黑白变幻,阴阳轮转一周,既能磨灭陆缺的神魂,占其皮囊以为己用。 性别什么也不重要了。 活着才是王道。 “小子,你这具皮囊归老身了!” 漫漫黑气如墨海扑来,其中传出黄牙老妪狰狞贪婪的笑意,她的阴魂则暴涨了上百倍,仿佛从幽冥爬出来的恶鬼。 变故很突然。 黄牙老妪以为志在必得,笑声在寂寥的夜里张扬扩散。 但下一瞬便戛然而止。 黄牙老妪刚出鞘的阴魂看到了十七道回话刀芒拔起而起。 他何时拿的刀? 他何时酝酿的灵力? 金丹交锋,有时候胜败只在毫厘,黄牙老妪明明感觉到陆缺刚才放松戒备,才抢先出手,怎么也没想到陆缺也在暗自蓄势。 阴魂状态可抵挡不住同样道行的仙武道罡。 黄牙老妪的阴魂骇然大惊,想重新回归躯壳,时间却已来不及了。 “你……” “我像是贪图两千丹劵的人吗?” 陆缺眼眸定静而冷漠。 不生贪念,则心神明净,诸般阴谋洞若观火。 陆缺不清楚黄牙老妪打的什么算盘,但清楚绝没安好心,黄牙老妪将手伸进衣袖同时,他虚攥了下拳头已昭示杀机。 旧年风雪的刀势蕴藏掌间,含而不吐。 只待一刀挥起。 所以黄牙老妪看似抢先先机,实则是自投罗网。 她没有时间后悔做了这个愚蠢的决定,十七道恢宏刀芒已经袭来,冲散黑气,使之魂飞魄散! 而那具丧失生魂驾驭的衰老躯壳,同样在刀芒中化为乌有。 黑色泥沼被犁出纵横壕沟。 然后恢复了平静。 黄牙老妪的两位散修队友眼神交流,扑通跪倒在泥泞里。 “前辈,前辈,我们也是被这老妖婆挟持的,实际没有半点关系,也绝对没有暗算您的意思。” “求前辈放我们一马!” 两个见风使舵的小人而已,陆缺心思不在他们身上,问道:“你们究竟见没见过鲁道靖。” “没、没有。” “我们都不认得此人,千真万确。” “绝无虚言。” ……… 陆缺没理会黄牙老妪的两名队友,问完了话,继续往南承泥沼中心深入。 随着距离渐远,在泥沼上活动的数目也减少了许多。 好几里地遇不上半个人影。 深入将近二百四十里时。 南承泥沼愈发荒蛮,杂草密集,枯树犹如鬼爪般从地面伸向夜空。 陆缺停住身形,四面环顾。 东面四里左右一具长百丈的忽律骸骨半截裸露在泥泞上面,半截没入泥泞。 有位身着灰衣的修士盘坐在骸骨头颅上,周身悬浮着八柄骨剑,上下游弋,悬绕成环,形成了疏而不漏的防御屏障。 但这应该只是灰衣修士的防御之一。 陆缺还看见忽律骸骨下面,有许多的蟒蛇般红色藤蔓缓缓蠕动,密密麻麻,覆盖方圆三里。 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再往前是灰衣修士的地盘,从他的灵力波动判断应该有金丹中期。” 陆缺心中转念,遥遥向灰衣修士拱手道:“冒昧了,我这就绕路。” “不冒昧。” “多谢。” 灰衣修士从忽律头骨站起身,晃了晃宽大的袖袍,“道友等等。” 陆缺道:“还有什么吩咐?” “我这人为人出了名的和气,打我的地盘经过自然无妨,只是我和道友素不相识,按老规矩过路费总算要给。” “多少?” 灰衣修士笑眯眯道:“一万丹劵。” 如果灰衣修士要个三五百丹劵,乃至一千,陆缺可能自认倒霉给他了,但一万委实是狮子大开口。 陆缺道:“我没有那么多。” “那就把身上的刀和刀匣留下。” “我可以给你五百丹劵。” 灰衣修士纵声大笑,“这是把我当成叫花子打发了!道友,修到金丹已是不易,切莫因贪恋身外之物就不顾性命,在下的血香藤可是需要修士精血来饲养的哦。前年也有不愿意给过路费的金丹初期,现在已经估摸学会走路,你可别学他。” 调侃的语句中满是威胁意味。 同时宛若无数巨蟒缠绕的血香藤已经朝陆缺这边蠕动过来。 泥沼黑浪起伏。 陆缺盯着四里外的灰衣修士道:“这事不能善了是吗?” “呦,小子,我怎么听你这话像是在反向威胁我?够勇的,看来只能给血香藤当养料。” “我来南承泥沼是找鲁道靖的,现在没能找到,你既然想要动手,那就可以替代鲁道靖了。” “小子,你好像觉得你打的过我,哈哈哈,真他娘幽默……”灰衣修士按着额头大笑起来。 正笑着。 灰衣修士眼中的陆缺忽然消失无影。 他意识到事态不对劲儿,准备驾驭八柄骨剑防御,但念头刚起,眼眸便骤然睁大,露出浓烈的惊恐骇然之色。 ……… 第598章 铁甲古鳄 灰衣修士身前两丈的空间,出现明显弯曲。 内凹的空间界面亮起模糊白光。 形如月牙。 陆缺骤然而至,脚踏如墨线般张扬飞舞的空间乱流,手中断夜自上而下,挥出青色弯弧。 仙武道罡自弯弧爆发,一寸力千重,带起泥沼泥泞和积水倒起腾空,瀑布般冲向天际,许多十人合抱不拢在巨大枯木,同时拔起而起,瞬间被碾碎于无踪。 方圆三里的地面齐齐被抬升起来! 这一刀。 倒卷重霄。 仙武意蕴为陆缺自悟三式的臻境,十七年风雪走来,坐悟数轮而补缺,从日复一日的涓埃积攒之中绽放,一脉相承,出刀如平生。 刀芒在泥沼惊艳绽放,转瞬天翻地覆。 这些又同时发生在灰衣修士身前,他也最先遭受到仙武道罡的冲击,始料未及,双目圆睁欲裂。 四里距离对金丹修士近在咫尺,可往来仍需要时间。 戴铁面的小子如何顷刻挪移过来,又挥出如此悍然刀法? 来不及思虑这些,灰衣修士就感觉到浓郁危机,仿佛下一刻就会重伤至死,立即张口吐出道土黄色光芒,翻身下趴,宛若野兽般四肢低伏。 但见灰袍哗然翻动,骤然就化成了黑色鳞甲。 嶙峋厚重,参差不平。 转瞬。 倒卷重霄的力量冲击到了这层鳞甲,就像攻城车持续冲撞着厚重城门,一片片鳞甲起伏翕张,缝隙里渐渐出了血迹。 这层鳞甲和陆缺的万鳞白玉甲不同,这是灰衣修士自己长出来的。 他是妖! 本体乃是常出没于河泽泥沼的先天妖兽铁甲古鳄。 若非身负这手“四极遁甲”的天赋神通,可以瞬息立就,被陆缺突袭一刀,他恐怕丢掉大半条命。 很险。 ……… 电石火光的交错后。 瀑布般倒卷的水流泥泞开始坠落,开始向下土崩瓦解。 灰衣修士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呲着牙放话道:“他妈的,你小子倒是挺狠,但这下也该轮到老子了吧。” 影闪神通固然能出其不意,但对于做好准备的金丹中期来说,并非不能防御。 灰衣修士站了起身。 周围八柄丈余长的骨剑随着他的心念,调转方向,指向七十丈外的陆缺。 杀伐之意昭然。 流露出的气息使地面很快凝结了一层白霜,并不断往外围扩散。 灰衣修士暴喝道:“给我斩!” 陆缺看着暴怒的灰衣修士,勾起两指敲了瞧铁面面具眉心,然后偏头一笑,眼眸具是阴毒狠辣,“你怎么会觉得这局是你来我往的场面呢。” “什么意思?” “七十丈以内,自金丹至元婴圆满,我无不可杀。” ……… 在灰衣修士迟疑的刹那,在八柄骨剑停顿的瞬间。 方圆七十丈范围,落下无声而诡异的黑色闪电,不知其几百道七千道,形成了一方浓稠的雷域。 那抹浓郁的黑。 夜风吹不动,月色化不开,牢牢地包裹住此地空间。 雷落无声。 但却似千万年时光从灰衣修士的身上流淌过去,让他明白了陆缺的话,也明白了乾坤化气壶炼化之威何其霸道。 灰衣修士凝聚的灵力,瞬间被炼化之力抽空,八柄骨剑失去了操控,纷纷坠地。 他准备以天赋神通“四极遁甲”防御,只是灵气疯狂流出体外,无法运转周天,而他越是想动用灵气,灵气丧失的也越快。 神通术法皆是徒劳。 “你做了什么?”刚还准备斩杀陆缺的灰衣修士,满腔自信都变成了惊恐和后悔,颤抖着呐喊了一声。 陆缺垂目看着斜下方的黑色雷域,缄默不语,眼眸映着雷域。 一抹雾气浮上来,收拢到陆缺的周身,很快消失不见。 黑色雷域中渐渐没有了声音。 周遭草虫蛰伏,彻底恢复平静,万籁无声。 陆缺缓缓攥住手掌,黑色雷域像是幕布般被他扯进了掌心,化为三寸旋涡,缓缓消失不见。 灰衣修士没了! 原地仅剩下一粒珠圆玉润的妖丹。 陆缺把妖丹摄入手中,放进咫尺空间,环顾泥沼四周,“还有谁想跟在下讨要过路费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在下玉双成可就告辞了。” 说完这句。 陆缺连续施展五次影闪,接上血影遁迅速向南承泥沼之外逃遁。 一向节俭的他,这次只取了灰衣修士的妖丹,咫尺空间以及那八柄品质似乎还不错的骨剑全都没有捡。 打完了就溜。 毕竟南承泥沼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灰衣修士还有什么同伙,同伙里再蹦出两个元婴呢? 陆缺现在连新济元婴都打不过,更忽谈大夏本土的元婴。 一路全力飞驰,离开南承泥沼,在吴州边境兜了好几个圈子,确定后面没什么人跟着,陆缺才悄悄地回到三桥镇。 ……… 回到家里时间已经寅时末。 陆缺汲了桶井水,端着木瓢连续灌了几瓢。 随后取下铁面面具喘息。 一路全力奔波还是很累的,到了家里,脸上很快浮起豆大汗珠。 “师弟……”丰滢运功祛除寒气,又消减了三成多,气色渐好,夜里也没有睡,走过来把自己的丝巾递给了陆缺,“居然没死,我都准备好了霸占陆家田产房产呢,这不是让人空欢喜一场。” 陆缺以衣袖抹汗。 丰滢打量了眼陆缺衣衫,眼眸眨动,突然板起脸道:“你真是活的不耐烦,大半夜的往南承泥沼里跑,昨日那两名高阶修士的战斗情形这么快就忘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南承泥沼。” “其一,鲁道靖想要躲避镇邪司及周边修行势力围捕,南承泥沼是很好的选择,这点你应该能琢磨到;其二,南承泥沼夜间会起气味腐朽的瘴气,你满身都是,并且衣角还有不少泥点,那也是南承泥沼的黑泥。” 陆缺听丰滢分析的头头是道,刚准备出口称赞,后者就又抢先了一步。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师弟做事之前就不考虑是否是在以身犯险吗,南承泥沼师弟熟悉吗,清楚势力如何吗?师弟也不是修仙界的毛头小子了,做事怎么还能这么鲁莽你。” 陆缺被训的哑无口言,干笑道:“丰师姐教训的是。” “不是教训,我是……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不过得调养几天了,我先回房去。” ……… 第599章 得走正道 陆缺回了房间。 回来时只顾得打扫东面房间,他住的这间尚未打扫,墙角蛛丝倒悬,桌椅陈设落满浮灰,一按一个清晰手印。 但将就着也能作练功之地。 陆缺在房间中间就地盘坐,取了枚二返木元丹服用。 二返木元丹是由三十二枚木元丹精炼提纯,合成一枚,材料本来相同,但感觉区别很大,服下去腹部沉甸甸的,就好像吞了块生铁。 药力发作的很慢,迟迟不见动静。 陆缺只好耐心等待。 一窗之隔。 丰滢还站在外面没有,月光把她的影子拓印在窗户上,同样凹凸有致。 这种朦朦胧胧地模样非常不赖。 陆缺抬眼盯了片刻,“丰师姐不去休息会儿吗?” “寒气还剩四成没有消散,入夜后随天地阴阳变幻化寒为阴的趋势更严重,身上都是冷的,也睡不下,不过我扛得住。” “这次我帮不上忙了。” “我出去走走。” 丰滢转身出去,到小宁河畔看只剩残梗败叶的荷花。 陆缺等二返木元丹的药力化散,体内气息渐渐平静,就把“铁甲古鳄”的妖丹取出炼化。 这枚妖丹和柳离赠予的火猿妖丹,所蕴含的灵气积蓄平分秋色。 在此时来说已殊为难得。 陆缺定心定神,重复和上次相同的炼化过程,补充自身灵液海,雕凿极境混元金丹的通仙九窍。 过程持续了四天三夜。 当奔涌的灵液海逐渐恢复平静,其深其广已然翻倍。 更难的是借铁甲古鳄妖丹,走出了通往金丹中期的第二步,通仙九窍初显深邃,萌生贯通之感,丹息浩浩然生风,变得纯阳炽烈,好像要燃起“丹火”了。 燃起丹火和通仙九窍化成藏气之府,都是达到金丹中期的标志。 陆缺现在自然做不到。 但丹息在此时就变得炽烈纯阳,也说明实力远非寻常金丹初期能比,五大宗门培养出来的绝顶绝顶初期也不能比。 走过的每一境,都是此境巅峰。 上极无上! 而实力约莫又翻了一番。 ……… 七月初六。 清晨。 陆缺走出房间,捶着额头在檐下思量,嘴角渐渐扬起了弧度。 南承泥沼和界山相似啊。 遍地是宝。 上回在南承泥沼遇到玉云栈,眨眼间就暴富起来,富得流油;这回遭遇化身成灰衣修士的铁甲古鳄,道行又有大幅提升。 照此算来,多往南承泥沼跑几趟,修到元婴都有了希望。 “真是富贵迷人眼……” 但想想也就罢了。 金丹中期的铁甲古鳄在南承泥沼绝对占有一席之地,突然被宰了,这段时间泥沼里肯定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冒然过去等于送死。 陆缺可不打算冒险,甚至连鲁道靖暂时也不想找了。 先缓缓再说。 陆缺斜靠柱子在心里自语道:“迈出八步的第二步,感觉还有很大的炼化空间,能炼化还是得尽量炼化!但这段时间还是做个玄门正宗弟子为好,安分守己,从正常途径获取灵气积蓄,免得被南承泥沼的势力盯上,黑石岛坊市不知是否有枯荣果?” 在善窃山斩杀崔光世等新济金丹,将修行资源卖给宗门商事堂,丹劵财富又有不小增长,总共数目已有二十四万之巨。 应该够买好十几枚品质上佳的枯荣果。 陆缺准备到黑石岛坊市看看。 打定主意后,一抬眼,就见丰滢丰师姐半蹲在地面拔砖缝里的杂草,她的气色已经恢复,甚至更盛往昔,应该已祛除寒气,并成功凝炼了第三轮命火。 “几丛杂草,丰师姐随便挥挥衣袖也将之铲平了,何必动手去拔?” “想干点活而已。” 陆缺打趣道:“参合宫的绝对翘楚,海字十甲的第四人,到我家里来除草,师弟我倍感殊荣。” 丰滢不是没干过粗活,回眸扫了陆缺一眼,没作声。 “丰师姐什么时候去真元宗。” “你这是要撵人?” 丰滢说话时不时就带着绵里藏针的意味儿,陆缺看着她的背影道:“丰师姐在我家住到死都行,我是想说我打算去黑石岛坊市看看,丰师姐如果去真元宗,正好同路。” 丰滢站起身,“那我也去黑石岛。” “嗯?” “打听瑶京仙木真假的事,要比和真元宗联络感情更急点,黑石岛坊市修士来往频繁,说不定能打听到点什么风声。” “待会儿就出发。” 丰滢微微蹙眉道:“现在就行啊。” 陆缺走到丰滢身后,推着她的脊背,把她往灶房的方向推去,“好几天没吃饭,丰师姐先帮忙做顿饭,不是我不愿下厨,只是青云浦人尽皆知丰师姐厨艺极佳,来我家总得露一手。” 丰滢咯咯笑道:“就厨艺极佳?” “智谋过人。” “还有吗?” “美艳不可方物。” 丰滢脚步在灶房门口一顿,笑叹道:“我猜雪师姐在男女感情必不聪慧,不然就师弟这种泛泛的称赞之语,怎么就能把她骗到手里?夸人也夸不到实在地方。” 陆缺跟着笑道:“做饭,做饭。” ……… 吃完早饭。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载着丰滢赶往黑石岛坊市。 靖南附近几郡的镇邪司仙尉,仍然没有找到鲁道靖踪迹。 但联系了承州镇邪司,请承州镇邪司仙尉到南承泥沼询问,暂时没有得到回信。 在靖南郡巡逻的仙尉轮班替换,数目看起来就比头天回来少了许多。 本地仙尉,免不了得以礼寒暄。 因此略微耽搁了片刻。 涉水飞舟进入无虚海上空,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前面不远有两人御剑而行,身着月白色绣凤服,一人是姜看玉的师兄楚钦,另一位仪表不俗,相貌堂堂,但之前陆缺没有见过。 丰滢往前面二人道:“好巧,那位可是海字十甲的榜眼陈问,先天灵体,资质高的离谱。” “丰师姐认得?” “很早时候见过一面。” 两人对话时侯,陈问和楚钦也察觉到了他们,于是停住飞剑去势,等待着相互虚伪地吹捧几句。 人情世故嘛。 “参合宫丰姑娘,许久未见了,境界精进如斯,容貌也越发美艳动人了,刚一眼晃过,我都以为是我们凤栖山兰锦鄢兰长老。”陈问含笑拱手,不吝誉美之词。 别看兰锦鄢相当于低配版苏寒衣,但在凤栖山那可是久坐第一美人位置。 所以这句赞誉很高了。 丰滢道:“哪儿比得了陈师兄,各宗各门的长辈都把陈师兄列为海字十甲榜眼,正是实至名归,不过过不了几年,陈师兄肯定超越天渊剑宗相轲,稳坐海字十甲头名。对陈师兄,我想来都是最佩服的,常和同门师兄弟提起。” 陆缺余光扫了扫丰滢,满脸和煦笑意,语气真诚,说的好像跟真的似的。 但她何时在青云浦提过陈问?她最钦佩得也是黎鸢。 优秀! “丰姑娘怎么来无虚海了?” “素闻吴州风景秀丽,烟水靖南韵致更是别具一格,就趁着宗门和真元宗有铁磨石的贸易,跑过来看看,修行偷懒罢了!陈师兄冲击金丹在即,怎么也得空过来。” 陈问道:“海上洞玄派储藏了几本古代剑经,或许能助我淬炼剑心,故而前往借阅。” “原来如此。” “……” 两人嘴里都没有半句真话,相互试探了半天,云里雾里。 而陆缺和楚钦则沦为了陪衬。 楚钦打量着陆缺,身形越看越眼熟,猛然反应过来道:“好啊,你是陆缺!” 陆缺感觉楚钦这家伙蛮有趣,每次到参合宫必然要挨一顿毒打,又乐此不疲,很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记得上回好像还被雪师姐的雷法劈得浑身冒烟…… 陆缺打趣道:“楚兄这眼神怎么跟瞎了似的,瞧这么老半天才瞧出来。” 楚钦冷眼刺过来:“真是你!” 这时陈问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 第600章 负责跟踪 “陆道友……”陈问向陆缺颔首示意,脸色很和气,“久仰陆道友盛名,如雷贯耳,当日陆道友出刀倒卷雪岭江四十里,真可谓金丹以下第一人。” 大宗门培养出来翘楚,在各方面都是非常优秀的。 这自然也包括涵养。 陈问很好奇陆缺的实力是否如传言的那么夸张,但绝不会见面就挑衅。 “就你叫陆缺啊,听说挺有能耐,来,跟老子过两招来瞧瞧。” 那不是大宗门翘楚,那是二逼。 陆缺拱手客气道:“陈道友谬赞,在下也就在筑基层面发点微光,往后是否能结丹都是两说,能和陈道友这种天骄同样被列为海字十甲实属侥幸。” “太过歉了。” “呵呵。” 陈问的年纪比陆缺大一轮还多,破境结丹在即,纵然有心试试陆缺实力如何,但此时也不宜在大动干戈,客套了几句,便转身和丰滢交谈。 修行路远,何必在意一时短长? 陈问有这份襟怀。 另一边儿薛昂在盯着陆缺的铁面面具打量。 两人算是老熟人,说话不必太客气。 薛昂挑眉讥诮道:“陆侯爷现在混进海字十甲,前辈高人谱也摆了起来,出门在外还戴个面具。” 陆缺笑道:“薛兄被我师姐的雷法劈过一回后,像是脑袋里的水随之蒸发,因此就增长了智慧,见面不挑衅,反倒懂得先拐弯抹角的骂人了。” “师傅交待我这段时间不可轻易出手而已。” “这么说你还和之前那么蠢,又白吃了几年米饭?” 薛昂并非毫无长进,气性就明显小了许多,不温不火道:“陆道友的素质可越发接近贵宗南宫掌事了。” 陆缺笑而不语。 ……… 聊了半刻后,两拨人各自往不同方向飞去。 陈问说话滴水不漏,丰滢也没试探出他破境结丹在即,跑来无虚海做什么。 到洞玄派借古“剑经”肯定是托词,凤栖山开宗祖师衡玉真人剑道可参造化,其徒子徒孙也出过许多名噪一时的剑道天骄,宗门里卷轶浩瀚,何必去小小洞玄派借典籍? 丰滢疑心陈问也是到无虚海探听瑶京仙木的消息。 丰滢抬眼看了下陆缺背影,“师弟,帮个忙。” “什么忙?” “你悄悄跟上陈问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去的哪儿。” 陆缺道:“跟踪?” 丰滢眼眸中微光泛动,“我感觉陈问也是来打听瑶京仙木的消息,正好我也没什么好的方向,那就先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丰师姐心思怎么这么阴。” “早跟说过暗堂行事,大部分都是见不得光的脏事,师弟如果是朵白莲花,那往后还是到精研堂发展更好!对了,出宗时我已经和付堂主提过师弟有意进入暗堂,就当是白说了。” 四目相对。 陆缺从丰滢眼中看见一抹蛰伏很深的阴霾,笑了笑道:“多说一句,丰师姐似有过不堪的过往。” “你去不去?” “去。” “我先到黑石岛坊市替师弟有没有枯荣果售卖,旁晚时候咱们在坊市门口汇合!另外还需还师弟交待,瑶京仙木只是暗堂堂主给予的考验,查出来更好,查不出来也无伤大雅,师弟行事切记以安全为先。” 陆缺点头道:“明白。” 两人在距离海岸线四百里的区域分开。 陆缺收起涉水飞舟,施展血影遁转向西南,尾随陈问与楚钦二人。 此时。 陆缺的灵识直往一个方向投注,可以平铺五六里阔,延伸一百六十里长,灵识覆盖区域之内,洞若观火。 而陈问不过筑基大圆满的道行,灵识朝一个方向延伸二十里已是极限。 何况筑基层面生魂还没有由阴转阳,每次发散灵识,对于精神力消耗都很大,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以灵识提防。 算准了这些。 陆缺就飞行在陈问三十里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长风千里,云气舒卷。 七月的阳光洒在海面,由波浪揉碎成粼粼金光。 船舶悠悠驶过。 不过恬静的画面也有违和的笔触。 前几日修行《兽心诀》的鲁道靖,不仅把一艘楼船扔到靖南郡城墙,还曾在海上兴风作浪,掀翻四五只大楼船,破碎的船板如今还漂浮在海面。 再者就是有不少不识水性的百姓遇难,尸体被泡了几天,重新浮了上来,镇邪司几十位皂衣仙尉于周边散修,正驾驭灵器打捞尸体。 附近停泊着一艘大船,做停尸之用。 陆缺向下俯瞰。 大船悬白帆垂素练,甲板上白布森森,盖的差不多也有二百多具尸体。 唉。 若遇到鲁道靖还是得宰了! 陆缺叹了声,继续追踪陈问和楚钦,二人悠悠地在海面飞渡,慢的令人发指,巳时中才到了修士与百姓混居的牛头岛,距离洞玄派尚有一千三百里。 到底是不是去洞玄派? 而抵达牛头岛以后,陈问和楚钦就落了下去。 陆缺等待小半刻,也降落到牛头岛,收敛了灵力波动于气机。 这座岛屿陆缺尚有印象,赤霄组织的爪牙吕荷花就在此居住,他不清楚吕荷花早被吴婴宰了,坟头草已经很高,心想此女倘若还是在岛上的话,正好趁这次解决了。 岛上来往络绎,皮肉行业尤为发达。 毕竟航海远行好几月不见陆地,舵工无可消遣,火气旺盛,来到作为海上补给的牛头岛不免要宣泄一番。 但牛头岛的档次很低,算不上什么勾栏瓦肆。 通常都是几位涂着劣质胭脂水粉的姑娘,站在破落小院前招揽生意,打茶围、弹琴、诗词唱和那些雅致勾当全然没有,进了门就直奔主题。 主打的就是直来直去。 陆缺溜着墙根从这些破落小院经过,心里泛起狐疑。 陈问和薛昂来牛头岛做什么?总不至于是修仙界仙子尝腻了,来世俗换换口味,那这就完全没有跟踪的必要了。 他边琢磨边走,跟陈薛两人还隔着三道街,但能清楚感觉到两人气机。 又走了几十步。 陆缺感觉到两人停顿下来,接着就叩响了一道木门的门环。 ……… 第601章 谁不聪明 陈问和楚钦进入的院落是座四进宅子,门头匾额古色古香,上书“谢杏苑”三字,倒像书院或者茶楼精舍。 但牛头岛街面窑子盛行,料谢杏苑也不可能出淤泥而不染。 不是什么干净地方! 陆缺想了想,穿过逼仄的巷弄,来到谢杏苑后门。 后面是片稀疏树林,溪流穿林而过。 许多临时停靠牛头岛补养的货船,新手舵工和水手没银两到窑子快活,亦或担忧染上花柳,就在树林里面倚树而卧,胸襟开敞,喝着酒聊着天。 所聊内容以荤段子为主。 无外乎是某年某月曾见过修仙界的女仙子,长得如何水灵,身段如何凹凸。 陆缺掐动指诀,一缕灵力贴身扩散,落霞衣微微翻动,迅速变成了纹理粗糙的灰布褂子。 陆缺也走到林间倚树坐定。 手臂搭在膝盖上,双手低垂,埋着头,装成酒醉不醒模样。 谢杏苑距离陆缺所在的位置大约二十五丈。 几乎近在咫尺。 发散灵识自然能洞悉院内一切,但这样做肯定会被陈问和薛昂察觉。 陆缺扫了眼谢杏苑后门门缝,迅速收回目光,内收心神,专注于耳力。 刹那间。 各种杂乱声音似被放大百倍,从各处纷至沓来。 蝉鸣声,说话声,街面的叫嚷声,脚步声,溪流水声,舵工喝酒时酒水经过喉咙的吞咽声,翻身声等等,纷乱无序,在脑海里滚滚轰鸣。 修士平常都不会感知全开,陆缺亦是如此,所以短时间有些受不了。 太杂乱。 他定息调整了半晌,才开始从这些纷乱的声音剥茧抽丝,寻找谢杏苑之中陈问的声音。 而当听力专注于陈问,归于一处,其他杂乱声音终于消失。 陆缺全神贯注窥听陈问谈话。 原来这位凤栖山翘楚、海字十甲榜眼,还真是来探听瑶京仙木的信息。 从他和谢杏苑主人的谈话中,透露出了瑶京仙木的确存在,能凭借此仙木参悟出高明仙武和术法也并非空穴来风! 但谢杏苑主人只知道瑶京仙木曾在长灵岛出现过一次。 现在落在了谁手里就不得而知。 ……… 正午时分。 陈问和楚钦离开了谢杏苑,驾驭飞剑往洞玄派方向飞去。 陆缺看着两人冉冉升空,快速赶到吕荷花曾经居住过的院子。 可惜。 吕荷花早就死了,人去楼空,院子上门锁门户锈迹斑斑,铜锈像朵朵青苔染在门板上。 陆缺闪身进入院子。 院内杂草齐腰,门窗红漆剥落,荒芜凄凉,几乎感觉不到一点人气。 “搬走了?算你运气好。” 撂下了句,陆缺立即施展血影遁飞入云霄,继续跟踪陈问和楚钦。 万一两人还有别的消息来源呢? 一路带云飞渡,很快就赶到陈问和楚钦三十里之后。 陆缺放缓速度追踪。 但这次陈问和楚钦中途并没有在其他岛屿停留,径直飞往了洞玄派。 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无虚海老宗门洞玄派乘势而起,前几年出了化神境,一人撑起门面,列入中上宗门行列。 而陆缺和洞玄派素无来往,担忧冒然过去引起误会,在距洞玄派尚有八十里时,就转向飞向黑石岛坊市。 片刻之后。 陈问和楚钦落到洞玄派山门前,陈问勾头向天空回望,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楚钦疑惑道:“陈师兄,看什么呢?” “我们好像被跟踪了一路。” “我怎么没感觉到?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楚钦满脸天真的问号,在陈问面前显得极其无知。 陈问按着眉心笑道:“咱们两人身着绣凤服,身份明了,敢跟踪咱们的人恐怕也只能是五大宗门的弟子,而路上就遇到过参合宫的人,那不是丰滢就是陆缺了。” “肯定是姓陆的混蛋!我看丰姑娘笑容温婉,令人如沐春风,想来也不是阴险诡诈之人 。” 陈问笑容愈发浓郁,伸手摸了摸楚钦的脖颈。 师弟啊…… 楚钦一头雾水道:“咋了,师兄。” 陈问略微沉默,“给你个忠告师弟,以后在外面遇到丰姑娘,千万不要与之发生任何争端。” “为啥?” “你没看见她的身段,前凸后翘,腿如玉箸,那都是足够要人命的,你这身子骨可受不了。” 楚钦皱着眉头。 陈问调侃地笑了笑,眼前这位楚师弟就张了张英俊的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智力非常堪忧,说真话他也未必会信。 哼。 海字十甲乃是各宗门长老根据综合素质评定,能被列入榜单的人,哪个会是省油的灯? 参合宫丰滢要真如她面容那么人畜无害就怪了。 好一会儿后。 楚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拍自己的后脑勺道:“那可遭了,咱们若真被姓陆的跟踪,他恐怕也得到了瑶京仙木曾在长灵岛出现的消息,参合宫路子广,万一捷足先登的话。” 陈问轻拍楚钦肩膀道:“没事。” “怎么会没事?” “呃……” “师兄说啊。” 陈问噙笑不语,世人大都知道先天灵体修行几无瓶颈,却很少有人清楚“先天灵”这三字的份量究竟有多重,先天则灵,能无视境界感知到任何的窥视! 陈问早就觉察到后面有人跟踪,自然心有提防。 所以。 陈问跟谢杏苑主人说“瑶京仙木”曾在长灵岛出现过这条信息是假的。 只是长灵岛这段时间暴乱无比,跟踪他的人真去了的话,就是自找倒霉。 将计就计,借刀杀人而已。 陈问没和不太聪明的楚钦解释过多,推了推他肩膀道:“师弟无须担忧,我心里自有打算,走,咱们到洞玄派拜访去。” 楚钦追问道:“什么打算。” “认倒霉!咱们凤栖山虽被列入五大宗门,但真实实力其实远不如参合宫,被参合宫弟子给跟踪,只好认倒霉,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师兄,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姓陆的不过是一时勇猛,等我破境结丹头一个就去暴揍他。” “好,到时我去给师弟摇旗呐喊!”陈问又向来时的天空凝视过去,眼眸中闪过微微寒光。 参合宫弟子真当别人傻么? 可笑。 ……… (ps:感谢各位提醒。 前面莫浅欢就是金丹,作者写忘了,已经改过来。 上一章是姜看玉的师兄楚钦,不是师侄薛昂,也改了) 第602章 隔空较量 无虚海的修仙势力逐渐繁盛,在黑石岛坊市体现了出来。 距离上回过来不过一年多光景,陆缺就感觉来往黑石岛坊市的修士多了两成。 黄昏薄暮。 黑石岛那片区域,将近千余名修士乘灵器凌云飞渡,远远望去,好像倾巢而出的蜂群。 天空因而显得拥挤。 陆缺避开两道呼啸的流光,落到黑石岛前端。 坊市外面也摆起了各种摊子,大约五六十个,各类修行资源摊在地面,炼器用的矿石、灵草灵果、符箓、飞剑等等,虽说品级很难入眼,但应有尽有。 海上修行宗门与世家的低阶弟子,过来开眼界,人多的摩肩擦踵。 简直像赶庙会。 陆缺缓慢地从人群中挤过去,径直进入黑石岛坊市,在参合丹坊找到正帮忙算账的丰滢。 简略说了几句,进入后面密室详谈。 “先喝杯茶解渴……”丰滢捧了杯茶过来,与陆缺相对而坐。 边喝茶边聊,小半刻时间过去。 丰滢听完陆缺叙述,捏着衔龙镯边沿眯眼思量,然后道:“陈问得知瑶京仙木的消息后,直接去了洞玄派?” “我看着他们过去的。” “这?” 丰滢蹙眉看向陆缺,眼中闪过一丝明亮微光。 陆缺路上没有仔细寻思,但此时经丰滢轻轻一点,立即明白过来。 他把仅剩茶叶空杯放在桌上,拍了下大腿道:“对呀!陈问既然得知了瑶京仙木曾在长灵岛出现过,按常理来说肯定会到长灵岛继续打听,而不是往洞玄派跑。” 丰滢垂眸笑道:“瑶京仙木曾经出现在长灵岛这信息,假的。” 陆缺缄默不语。 丰滢继续道:“或许陈问在途中就已经察觉到被师弟跟踪,所以在谢杏苑时才故意透露出了这个假消息。” “丰师姐这么说,让我对自己的道行不自信起来了。” “怎么?” “论计谋我自是不如丰师姐,但自诩行事还算严谨,追踪的途中始终和陈问保持着足够距离,也没有灵识探查,他的道行应该还察觉不到我。” 丰滢起身为陆缺添茶,俏脸上露出明艳笑容,同时视线环顾密室左右,意思是说这间密室绝对可靠。 在里面无论讲过什么,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陆缺领略其意,点头道:“丰师姐有话但讲无妨。” “师弟破境结丹了?” “嗯。” 陆缺心知丰滢早有猜测,故而回答的很平静,但没想到丰滢得到确切的答复,也能表现的很平静。 一霎时岑寂无声。 目光相视。 陆缺在丰滢眼里没看到任何涟漪起伏,心里不由微微震动。 丰师姐的心境未免太稳了吧?对于不惑之年的金丹境,都能如此平静接受。 丰滢似乎看出陆缺的疑问,不温不火地笑道:“师弟之前不是问我有什么不堪的过往吗?那今天就和师弟交换个秘密,我在丰家属于庶出,我母亲被我大娘欺负了很长时间,最终不堪受辱自缢而亡,于是十四岁那年我毒死了我大娘,烧了丰家宅邸,做过这件事之后心态就变得异常稳定。” 陆缺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原以为十七半岁出锁龙关已经很猛,原来是小巫见大巫。 要知道! 陆某人十四岁时候还在余尽春的木匠铺刨木板,心思局限于如何凑罪民税。 陆缺抱拳道:“我很少服人,但现在确实很服丰师姐。” 丰滢言归正传,“这是题外话,我想说不是这点。” “请丰师姐教诲。” “师弟这么年轻就破境结丹,不免会滋生傲气,认为列入海字十甲的人真实年龄都已经五十将近一甲子,却还在筑基层面里打圈圈,不配于自己相提并论。” “没……也没这么自负……” 丰滢淡笑道:“心有傲气未尝不可,但万可因此就小瞧了其他人。” 陆缺点头。 “能被列入海字十甲的人,每个都是翘楚中翘楚,陈问既然被排在榜眼位置,高过了你我,必有其过人之处,能察觉到被师弟追踪不算什么稀奇事。” “哎这……” “不能总以为世间只有自己聪明。” “多谢丰师姐训诫。” 丰滢神色一松,恢复闲常温婉,含笑冲陆缺摆了摆手道:“得了得了,师姐弟之间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其实师弟本来就样样出众,心气高也在所难免,只是身为一堂的师姐地,朝夕相处,我希望师弟能有更高的成就才唠叨几句罢了。” “丰师姐不用打一巴掌再给颗糖,我又不是听不进人言,往后哪儿做的不对,你尽管教训。” “呵呵。” 两人都不清楚“先天灵体”能够无视境界差距,感知到外在的窥探,但是凭着心思缜密这点,也没有上陈问的当。 这局—— 两大宗门的绝对翘楚、海字十甲的在榜之人隔空较量,算是不赢不输。 但陆缺暴露出了心机稍弱的缺点,没有宁归的辅助,他和这些绝顶聪明的人还是要差一线的。 娘的! 宁归怎么还没收取完机缘。 陆缺腹诽了一句,忽然笑起来道:“丰师姐刚才对于海字十甲的评价,也不是完全正确,还是有滥竽充数的。” “谁?” “我和我大哥祝百寿啊。” 丰滢不知这话幽默在哪儿,喝着茶没有吭声。 接着话归正题。 丰滢道:“瑶京仙木在长灵岛出现过是假的,但应该确有其物,我在坊市没有打听出来有价值的信息,接下来还得继续查,也希望师弟能够从旁协助,办好了此事,师弟也就有了进入暗堂的本钱。” “没问题。” ……… 缓了缓,又饮了一杯茶。 丰滢说道:“日间我到几个大商铺替师弟询问枯荣果,包括宝汇楼、倚晴楼等,仅宝汇楼存有三枚,很不巧的是这三枚都被人提前订了,我愿意价钱都没用。” “做买卖自然得以诚信为主。“ “或许有诚信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买家来头不比咱们俩小,宝汇楼得罪不起。” 陆缺咧了咧嘴,“看来买家也是五大宗门的弟子了。” 丰滢笑道:“对,一位美人。” ……… 第603章 列宿群岛 丰滢言辞虚伪尤胜陆缺,说美人二字可能泛指任意一位女修。 但凡对方不缺胳膊少腿,都能以美人相称。 陆缺猜不出她所指何人。 丰滢莞尔道:“我说这位美人,清丽脱俗,资质得天独厚,又兼有名师教导,天渊剑宗柳离是也。” 这纯属胡说八道了。 苏寒衣爱屋及乌,送了一枚品质极高的剑丸给柳离,蕴养吸收得大半年,而柳离前不久还在为父亲服丧,这段时间正闭关吸收剑丸效力,暂时不需要其他修行资源。 陆缺托着侧额道:“丰师姐好有心思瞎扯,就不着急办事?” “急也急不来。” “买枯荣果的到底是谁?” “浮生仙门季南茵,海字十甲的探花!可惜了,要是凤栖山弟子或镇邪司仙尉,还能让他们匀一枚,浮生仙门跟咱们参合宫关系紧张,不可能给的。” 陆缺眉梢扬了扬,“有可能!” 丰滢掩口笑道:“对了,以师弟的相貌或许真能让季南茵割爱,浮生仙门的位置毗邻异邦,眼界狭窄,何曾见过师弟这等相貌出众的男子?” “我跟季南茵略有交情。” “什么交……情?” 这断句断的,陆缺瞪了眼丰师姐:“去年我在南承泥沼砍了她一刀,没能砍死,后来圣母心泛滥,就饶了她性命。” 丰滢只闻季南茵其名,不曾见季南茵其人。 而季南茵在海字十甲恰好比她高了一位,不免就来了点兴趣。 “师弟觉得季南茵此人如何?” “心智不知道怎么样,但天赋很高,战斗意志极其强悍,不肯放过一线生机,算是我见过同辈女修中最坚韧的。” 丰滢点了点头。 果然,能列入海字十甲都不是善茬儿! ……… 两人谈完事,从密室离开。 陆缺交待掌管参合丹坊的钱怀德师叔,倘若哪天季南茵来黑石岛坊市取枯荣果,就让她匀出一枚。 就说是叶间川要的。 当时陆缺用的可是望月谷前教习叶间川的大名。 ……… 海上生明月。 天湛如洗。 陆缺驾驭涉水飞舟载着丰滢离开黑石岛坊市。 丰滢摊开手掌,一粒湛蓝珠子凭空出现在掌心,随着细微灵力注入,解构成一汪起伏的水面,恰是无虚海的海图。 海上九成以上的岛屿都呈现其中。 有关修仙势力的岛屿更是标注清晰,甚至还有详细的光影文字介绍。 包括岛屿上出产何种修行资源,盘踞着怎样的修行势力等等。 这点也可见参合宫暗堂在修仙界下了多大的功夫。 丰滢快速阅览海图,目光定格在一片名为“列宿群岛”的位置,心念一闪,关于列宿群岛的介绍全部投影到心湖之中。 “师弟,咱们去列宿群岛!” “那什么地方?” “列宿群岛地处无虚海和尽海的交界,由十四座岛屿组成,盘踞了四个古老的修行世家和散修,而经无虚海前往尽海的修士都会打列宿群岛经过,来往修士诸多,久而久之也成了消息集散地,说不定会有瑶京仙木的信息。” 陆缺停住涉水飞舟道:“方向?” 丰滢走到陆缺身边,指着天穹上的两颗略显黯淡的星辰。 “那是孔壬二宿,按着孔壬二宿的方向走就是了。” “哦。” 陆缺调转涉水飞舟的方向,飞往列宿群岛。 路程将近四千里。 丰滢坐到涉水飞舟舟沿,与陆缺咫尺之隔,闲聊关于列宿群岛的传说。 “暗堂收集的列宿群岛的消息,包含了一个有趣的民间故事,说列宿群岛十四座岛屿乃是古老神只水神的赶海鞭所化,故能镇压海域,在列宿群岛从来不会发海啸。” “这也没什么有趣的啊。” 丰滢拍了陆缺一下,“我没说完,传说每年七月也就是现在这时候,无虚海的鱼族都会到列宿群岛朝拜,形成平铺海上几十里的万鱼大潮。” 陆缺很不以为然道:“那可能鱼在求交配。” “恶俗。” “这是自然之理!对了,丰师姐刚才说的水神算是神虞时期的异神吗?” 丰滢思索片刻道:“可能是古元神只,前几日镇邪司向各大宗门发布公告,把所谓的异神正式定名为古元妖兽和古元神只。据说公告是由说书人前辈亲自拟定,内容则是狼祖白湛讲述。” “啊?” 陆缺顿生诧异。 先不管“古元妖神”都是什么玩意儿,但白湛怎么和说书人搅一块儿? 她没什么心眼,别吃亏才好。 “说书人这老王八蛋!”陆缺破口骂了一句,但是转念想陵光娘娘对说书人的评价还不低,恐怕还是个耿直有节操的老王八蛋,心思未必多坏,骂了一句也就算了。 耿直有节操的人绝非坏人,但很可能不讨人喜欢。 祝百寿从前不就如此? 水至清则无鱼。 陆缺继续驾驭涉水飞舟,丰滢不知哪儿取出一枚煮鸡蛋,剥了皮递予他,“师弟吃点东西。” “谢谢丰师姐,就是哪儿来的?” “钱怀德钱师兄受过大伤,无望破境化婴,兴趣转移到了吃上,参合宫坊市放了不少吃食。” “那和我志趣相投。” “……” 陆缺今天连续奔波万余里,略微有些疲累,驾驭涉水飞舟飞行两千里以后,就落到了海面稍事休息。 所落的海域周围并无岛屿,海天一色,波浪声微微翻涌。 涉水飞舟随波漂浮。 宛若行在天心。 陆缺靠着舟头半躺半坐,顺手把脸上的铁面面具摘了下来,吹了吹清凉海风。 很舒服。 丰滢和陆缺并肩坐下来,涉水飞舟也不是桂月宝舟,地方十分狭窄,两人并肩而躺免不了肌肤相亲。 但孤悬海外,世俗礼法管不到这儿,也就无所谓了。 陆缺闭目养神。 丰滢眼眸静谧地望着天海,偶尔被陆缺翻动的手臂挨了碰了,也假装不知,就当此时上的是贼船,反正两人之前的旖旎举动远大于此。 约莫半盏茶功夫过去,远处海面忽然翻动起来,水声澎湃。 随后便见一轮月亮自海面升起! 丰滢略微愣了愣,回眸转看身后夜空,不对啊,天天明明挂着月亮。 而在转身时候又有一轮月亮从海面冉冉升起。 ……… 第604章 夜月水母 海水鼓起丘包,从中升起两轮满月,氤氲光芒随着满月上升,照亮一片海域。 丰滢揉了揉眼睛,确定看到并非海市蜃楼之类的幻象,俏脸疑惑之色更浓,忘了立马叫起陆缺。 俄而。 更多满月从海面升起,大小不一,共七八十轮。 七八十轮满月冉冉升空。 扩散开的光芒渲染了很大一片海域,层层叠叠的海浪也开始流淌白光。 朦胧似雾,氤氲似梦。 但这些形似满月的事物,绝非月亮。 到底是什么,丰滢不能确定。 距离约莫还有二三十里远,根本不可能完全看得清。 “师弟……”丰滢轻摇陆缺肩膀,视线仍注视着远处的异象,“情况不对劲,咱们得尽快离开这片海域。” 陆缺刚刚眯着了。 之所以对海上奇观毫无反应,也是因为没感觉到异常的灵力波动。 此时醒转,抬眼西南面的奇观异象,猛地打了激灵,脸色紧绷起来,并将断夜握在手中。 这都什么鬼玩意儿? 陆缺来不及多想,先驾驭涉水飞舟从海面飞上天空。 “那些是什么?” 丰滢摇头道:“距离现在有点远,还无法分辨。” 两人站在涉水飞舟舟心,瞩目海域西南的奇观。 但见已经有将近千余轮形似满月的事物脱离海面,缓缓飞上半空,仿佛祈福的孔明灯。 陆缺道行高一大阶,目力自然更强,看见形似满月的事物,体表似薄纱,中心散发白光,下面垂着宛若丝带的半透明触手,那些触手非常轻盈,随风舞动来回。 而其体型非常惊人。 大者直径五十丈有余,小的也有七八丈了。 陆缺很不确定道:“好像是水母。” 以前在尽海海岸修行,雪初五跟陆缺讲过不少海洋物种,水母倒也说过,可没说有这么大个的。 水母?经陆缺提醒,丰滢眯眼思量了片刻,忽然加重语调道:“快跑,此物非常棘手!” “啊?” “赶快跑。” 陆缺不再追问,金丹运转,通仙九窍吞吐纯阳,翻卷丹田灵液海,磅礴灵力骤然爆发,催动涉水飞舟提升至极速。 舟外风声呼啸如雷。 烟云急退,几乎化作一道连续白痕。 立脚不稳的丰滢猛然撞到陆缺脊背,撞得山峦不得耸峙,结结实实。 果然很有料! 陆缺回手扶了下丰滢,将之推开,这时忽然感觉到涉水飞舟下面有东西。 侧身俯瞰过去,就见一头直径将近三百丈的巨大水母,不知何时从海底浮出,飞到到了涉水飞舟舟底。 紧接着。 数百条犹如薄纱的水母触手扶手浮现于面前,遮挡住所有去路。 丰滢提醒道:“千万别被那些触手碰到。” 但为时已晚。 一条水母触手从涉水飞舟侧面擦过,接触的区域转瞬结霜,霜色四处蔓延,直至覆盖整座涉水飞舟。 咔。 崩裂声从脚下响起。 陆缺眯眼看去,涉水飞舟舟底已出现几道崩裂细痕。 而很快陆缺就感觉到涉水飞舟的速度明显减缓,仿佛自己的灵力,与涉水飞舟内部蚀刻的阵法符箓隔着一层隔膜,施展十分灵力,仅有两成能与内部的阵法符箓共鸣,发挥出效用。 陆缺沉下了脸道:“这水母……” “这水母名为夜月水母,触手阴寒且有剧毒,能侵蚀灵器。” “我将之斩了。” “不行!”丰滢按住陆缺握刀的手,冷着脸道:“夜月水母属于共智的奇异物种,本身智慧极低,但成百上千只相互感应,智慧随之提高,不弱于人,你攻击任意一头,所以的夜月水母则群起攻之,此时海面的夜月水母不下五千头,不可能杀干净。” 举目环顾。 周围空间几乎被夜月水母全部占据。 那些半透明的触手不知其几千万道,在空中肆意飘动,轨迹没有丝毫秩序。 而涉水飞舟近乎毁了。 陆缺迅速分析眼前局面,然后直接放弃了自己的涉水飞舟,手臂舒展,揽住丰滢纤细腰肢,施展血影遁在万千水母触手中小心翼翼地飞渡。 触手委实太多太乱。 舞动之间所留出的空间有时仅有不足两尺宽窄。 陆缺来回折转飞行轨迹,行行复停停,尽量避开水母触手。 只是依然不能全免,才飞出二三里,一条成人腰肢粗细的夜月水母触手,就贴着他的脊背飘了过去。 背后蓦然涌起寒意,陆缺就感觉像是无数钢针刺入了脊背血肉,辛辣刺激。 皮肤应该已经溃烂很大一块。 “这毒性未免太霸道。” 陆缺呲着牙感慨,转看丰滢。 丰师姐的左臂不知何时被夜月水母触手碰到,出现一道手指长的溃烂痕迹,微微渗出血迹。 丰滢蹙了蹙眉,没有理会伤势。 夜月水母的毒性的确很猛,但以腐蚀性为主,不会沿血脉扩散。 陆缺继续在夜月水母的触手之中腾挪来回,使尽浑身解数,用了一个时辰,才终于从夜月水母群中脱困。 此时。 已经不清楚飞到何处。 夜空夜月水母群的光芒照亮,看不见可以指引方向的星宿。 月亮也已经落了。 陆缺向海面扫视过去,东面二十里有座面积不大的荒岛。 “丰师姐,咱们先到东面荒岛休整一会儿。” “走。” 两人快速飞落到荒岛。 陆缺恢复能力之强不似人族修士,穿越夜月水母群使弄得溃烂无数,但已经恢复过来,心有余悸喘了两口气,就过去帮丰滢处理伤势。 丰滢一路被陆缺护着,情况尚好,仅有左臂和腰部侧面中毒。 左臂溃烂处已自行敷上清创膏。 腰部侧面自己难以处理,礼貌性地矜持了一下,就转过身背对着陆缺,让陆缺帮忙敷药。 “腰上也伤了,我勾不到。” 陆缺握着清创膏瓷瓶,略作打量,尴尬皱眉道:“丰师姐得把外罩的衣裙脱掉,总不能让我把丰师姐裙子都掀起来。” 丰滢大大方方解下外罩的落霞衣,身上仅剩上衣下裙的轻薄里衣。 一袭朦胧,婀娜体态在其中勾勒。 在沉寂的荒岛上更显诱人。 很难不起欲念。 陆缺回手捏了捏鼻子,咧嘴道:“说句实话啊,丰师姐这副身子以后如果便宜了别人,师弟我恐怕会非常之痛惜。” ……… 第605章 荒岛遗址 丰滢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目光,似在腰身上摩挲而过,心里微微悸动,唇角不留痕迹地扬了扬,似喜似嗔,却笑着道:“动歪心思也不挑挑时候,赶紧替我敷药。” 陆缺道:“丰师姐教训的是。” 刚经历过夜月水母的风波,现在又身处无名荒岛,看岛上满是断壁残垣,只怕也并非善地。 纵然丰师姐背后风情饱满,过过眼瘾也就得了。 哪儿能当真厮磨过去? 安危为先。 陆缺把清创膏敷到丰滢腰部溃烂处,确认药膏涂匀,并无遗漏,就转身面向荒岛岛内。 ……… 这座岛沧桑气息厚重,仿佛从前朝神虞时期遗留下来。 十几丈外就有横倒断裂的黑色石柱。 柱体篆刻奇异的鸟兽图腾,另有难以辨认的神虞古文字。 陆缺走近观察。 石柱原本应有七八丈高;篆刻图腾的凹槽里还有金屑残留,最初肯定是鎏金的,可想而知石柱撑起来的建筑,从前是何等的奢靡与恢宏。 再往前走。 一座高大的三足圆炉映入眼帘,旁边沉星钢的废渣堆积如小山。 那么。 三足圆炉应该是座冶炼炉! 陆缺没有炼器和冶炼的经验,也无法从沉星钢废渣推断出,冶炼炉到底是几千年的产物。 “丰师姐,你过来看看。” 丰滢刚穿好外罩的落霞衣,理着衣裙褶皱走过来,上下打量冶炼炉,也没有看出所以然,“像是神虞早期的冶炼炉,其他的看不出来了。” “哦。” 陆缺应了一声,再次向岛内眺望。 夜幕之下。 高大的残垣断壁像是墓碑般成片林立。 唯独有座金字塔形的建筑硕果仅存,高三十三丈,长宽各六十丈。 丰滢顺着陆缺的目光望去,“暗堂的地图上没有这座岛屿,说不定……这是随着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突然冒出来的秘境,就像朔北沙漠的落日神宫。” “那就先瞧瞧。” 陆缺发散灵识向着金字塔形建筑延伸过去,刚触及到边缘,便感觉到一股似野兽般的灵力翻涌咆哮。 轰! 一道无形的仙武意蕴,化成灵识攻击,宛若山岳般砸向陆缺神魂。 面前环境蓦然虚化。 陆缺神魂处于立锥之地,一道高百丈的拳印咆哮着向他落下,气势浩然,似能把他的神魂天地打碎。 “正经的灵识攻击还是首次遇到。” 陆缺阖上双目,心神归一,神魂在人身虚无天地中骤然暴涨。 挺身已有千丈。 五指握拢,以《撼星拳》的仙武意蕴递出一拳,与莫名闯入的灵识攻击相撞,随后无声落幕。 陆缺睁开了眼,锐利视线直刺金子塔形建筑。 里面有人。 并且是金丹后期! 只不过陆缺习得《撼星拳》精要后,常常以心神出拳,施展这门拳术所展露的仙武意蕴已可与元婴初期齐平,并不惧金丹层面的灵识攻击。 陆缺冷声道:“你是何人?” 金字塔形建筑里传出野兽般的嘶吼。 伴随嘶吼声响起,攻击性强烈的灵力波动霎时席卷整座荒岛。 天空阴云骤起,遮蔽了月光。 岛上陷入深沉的黑暗。 丰滢脸色转白,根据突然绽放的灵力波动来说,金字塔形建筑里的人,道行应该是金丹后期,比青云浦掌事南宫月漓也只弱一筹。 “师弟,对方很强!” 陆缺回头愣了丰滢一眼,怎么这时候丰师姐仍能镇定从容。 不清楚自己是筑基层面吗? “你倒是先跑啊。” 丰滢脸色谨慎地眯着眼睛道:“还是师弟跑路吧,我有宗门赐予的保命手段,到生死悬于一线就会被激发,灭杀元婴也并非不可能。” 同门之谊深厚,让陆缺感动地说出了肺腑之言。 “你待在这儿影响我发挥。”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是?丰滢负气杵了陆缺一拳道:“对方是金丹后期!” 陆缺将衣袖往后一荡,仙武道罡化刚为柔,卷起丰滢飞出荒岛十余里?随后他的灵识传音也跟着传递过去,“丰师姐自己再跑远点,我会会里面的金丹后期。放心,丰师姐有宗门赐予的保命手段,我身上自然也会有,死肯定是死不了。” “那……你自己小心,我在东面百里的海域等你。” “没问题。” ……… 丰滢撤出荒岛区域。 陆缺心无挂碍,迎着猎猎如刀的灵力波动往金字塔形建筑走过去,身旁一块块巨石滚动向后。 金字塔形建筑里面的修士,灵力波动波动极为狂躁,犹如即将噬人的野兽。 这不由就让陆缺想到了修行《兽心诀》的鲁道靖。 “鲁道靖?” 陆缺高喝了一声。 整座岛屿因这三字寂静了瞬间。 随后便传出更暴躁的嘶吼声,吼声撕心裂肺。 而伴随吼声扩散,覆盖岛屿的灵力波动也变得更加强烈。 一层一层,仿佛神人以雷霆为鼓锤,大地为鼓面,轰然擂动,使得山岳都开始簌簌震颤。 天空中。 云层越来越浓,好像化成了浓稠的墨,淹没了所有的光。 巨大的金字塔形建筑兀然轰动,竟从地面又拔升起来二十多丈,更为巍峨雄伟,气势压得令人窒息。 陆缺越走越近。 在距离将近百丈时才停住脚步,衣衫猎猎翻动,身形笔直如剑。 他感觉金字塔形建筑里的修士很可能就是残害无辜的鲁道靖。 那么。 此战无可避免,无论是否能赢。 陆缺横刀指向金字塔形建筑幽暗无光的入口,刀锋流转仙武道罡,蓄势待发,“金丹后期修士,偷偷摸摸来一手灵识攻击,连姓名也不敢报吗?尊驾是鲁道靖吗?” 陆缺行事向来不受规矩拘束。 对方既然攻击在先,他哪儿可能老老实实与之对话。 说话同时。 断夜就已经挥了出去,旧年风雪十七道刀芒轰鸣奔腾,摧枯拉朽地冲向金字塔形建筑。 轰! 恢宏刀芒穿石而过,直入二十丈,劲力不衰,并在金字塔形建筑内部爆裂。 从根基处摧毁这座建筑。 巨石滚滚而落,烟尘漫天。 陆缺谨慎地注视在烟尘中的情况,左脚脚尖微微踮起,做迈步之状。 ……… 第606章 盘算落空 陆缺手腕放松,断夜自然往下垂落,刀尖距离地面仅剩三寸,而仙武道罡却愈发凝聚,宛若绕在刀锋的青色丝线。 一线绽放,便成滔天之势。 他的心弦绷得很紧,心下盘算着等金字塔形建筑崩溃,里面修士踪迹显露,施展影闪神通先发制人,近距离给对方一刀,以此来缩减境界上的差距。 金丹后期绝不好对付! 电石火光的刹那变得极其缓慢,恍若时间冻成了冰。 陆缺紧紧盯着眼前。 像是妖兽般张牙舞爪的烟尘扑过来,带着厚重霉味;烟尘之后,宏伟的金字塔形建筑轰然往下崩倒。 这时。 扩散到整座岛屿的灵力涟漪,骤然向中心收缩,天地一瞬静寂。 死一般的静寂。 万事万物的气息消失无影,仅剩下陆缺于金字塔形建筑里的修士,两人仿佛在虚无空间单独对峙,陆缺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巍峨如山岳的压迫感,心头凛然,身体微微僵滞了瞬间,手中断夜也因而沉重。 轰—— 静寂中炸滚雷。 震彻海域。 向下垮塌的金字塔形建筑忽然爆裂,数以万计的巨大石块,宛若陨石般向四面疾速抛飞。 一拳。 凝聚狂暴灵力,显化恢宏拳印,拖拽着风雷大势向陆缺压了下来。 天幕如东倾! 陆缺因僵滞了瞬间,丧失先机,只能被动抵挡。 如此恢宏拳印,旧年风雪一式只怕难与争锋。 陆缺猛然攥紧断夜,心神伴随断夜轨迹而动。 刀虽在手,却由心发。 心念催动极境混元金丹运转,掀起灵液海波涛,举三千丈沧澜,倒卷重霄。 断夜刀锋凝聚的仙武道罡绚烂绽放,瀑布般的刀芒从陆缺身前拔地而起,咆哮掀天之志,撞向那恢宏拳印。 沉重的打击感在天空百丈扩散,砰,方圆四十里岛屿兀然一震。 紧接着拳印寸寸碾碎刀芒,被延缓了片刻后,顷刻临近陆缺,倒卷重霄这式刀法居然也挡不住。 竟这么强,可到底有多强? 许久没有全力出手的陆缺,在危机临近时候,胸中战意竟战胜了理智与谨慎,想以身试试对方的拳印究竟如何,故而没有选择用影闪躲避。 以前陆缺心里有个莫大未解之谜。 修仙界不少极为老道的修士,心智成熟的不能再成熟,为什么还愿意以性命问剑问拳。 活着不好吗? 非得搞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 然而此时陆缺明白了,能有一位恰好让自身全力以赴的对手,这委实太诱人。 陆缺狷介地笑了一下,仙武道罡再次从指间绽放,夭矫而起,衍化如乾坤化气壶的形状。 此刻他的形貌已重合前世今生。 前世是位近乎于疯子的无双天骄,秉性狷介猖狂,从其所创仙武《撼星拳》与《穹极生灭掌》的名称也可见一斑,陆缺已非前世,所成长环境所限,谨慎内敛,但神魂终究还是原来的神魂,临战之际仍会展露狷介之性。 ……拳印坠落。 仿佛恒星坠落到了人间,光芒吞噬岛屿也吞噬周边海域。 地面不堪重负,崩裂塌陷,化为罡风的冲击波向外席卷而去,岩石以及神虞早期遗留的石柱瞬间摧枯拉朽。 岛屿一扫而平! 陆缺承受着拳印重压,金丹极速运转,灵液海卷起九道旋涡。 护体仙武道罡渐渐被磨灭,但经历倒卷重霄和护体道罡两轮消磨,那浩然拳印也已经接近强弩之末。 “金丹后期果然了得。”陆缺赞叹了一声,口齿鲜红。 这拳带来反噬也让他受了伤。 但没有多重。 数息后拳印终于分崩离析,垒砌金字塔形建筑的巨石也纷纷坠入了海中。 便见一位金丹后期修士凌空而起,身形魁梧似塔,脑门锃亮生光,无一丝头发!身上罩了件麻布黑袍,破烂不堪,露着肌肉隆起的肩膀与手臂,而眼眸遍布血丝,显得极为狂躁。 这形象正是日前残害无辜的鲁道靖。 陆缺道:“真是山水有相逢。” ……… 说起来。 鲁道靖修行邪功《兽心诀》,压制不住功法所带来的戾气,屠戮千余无辜百姓,遭受镇邪司及无虚海修行势力围捕,的确想过先溜到南承泥沼,藏他几十年。 不过飞渡吴崇海峡时,遭遇到了一位无名修士袭击。 该修士并非镇邪司仙尉,也不似海上四宗的弟子,道行很扎实,偏偏是手段剑走偏锋。 比邪修还要邪门。 鲁道靖与之交手四招,将之斩杀,自己挨了一拳,这一拳携带着诡异无比的毒性,侵入皮肤以后,就犹如附骨之蛆,迅速地向经络血脉乃至性命根基扩散,短短七天的时间就让他损失二十七年寿元。 而周身经络受到毒性侵蚀,就像变成了腐烂过半的树根。 损伤不可逆转。 鲁道靖表面看似枝繁叶茂,杀气腾腾,实际上生机已经开始朽烂,实力发挥不出六成。 这样的实力无法冲破镇邪司在吴崇海峡布置的防线。 所以鲁道靖又退回了无虚海。 总得先设法延缓伤势…… 很巧的是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许多先前被芥纳须弥的秘境、福地,渐渐都冒了出来,眼前这座岛屿就是如此!无虚海的修仙势力都还不知道有这座岛存在,正好拱鲁道靖养伤。 但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陆缺跟丰滢受夜月水母群袭扰,误打误撞也来到这座岛上。 鲁道靖心急控制伤势,想要一拳镇杀陆缺,不想区区金丹初期竟能挡下这拳,颇有些意外,瞪了陆缺一眼。 “不想死,赶紧给老子滚蛋!” 陆缺心知自悟的刀术难与鲁道靖争锋,先收回断夜,凝神觉察鲁道靖的状态,其灵力波动的确要比自己恢宏的多,呼吸之间,灵力翻卷如长龙,似出手就能翻江倒海。 “不过鲁道靖应该受了重伤,否则不会再一合交错后就忽然停手。” 陆缺心头思量,同时冷笑道:“我没想死,但我想让你死。” 鲁道靖脖颈上狰狞的青筋跳了跳,破口骂道:“区区金丹初期不在窝里待着,居然想拿老子的人头立功扬名,你他妈的心不小啊,参合宫的弟子是不是?在这儿,别说你是参合宫的弟子,你就是黎鸢那娘们儿的儿子,老子也照杀不误。” ……… 第607章 同光宝鉴 一番暴怒威胁,陆缺仍无退意,这让鲁道靖的怒气更盛。 控制伤势固然是重中之重,但小王八羔子既然不知死活,上赶着送人头,鲁道靖也不在乎多耽搁片刻功夫,先宰了他。 屠戮无辜凡人以罪不容诛,更不在乎什么参合宫不参合宫的。 鲁道靖杀机渐起,脸上横肉颤动,狰狞地笑了起来。 然后右手一张,指间浮现点点宛若流萤的红光,随着口中法诀念动,红光立时化作巨大的火鸦,扇动羽翼扑向陆缺。 宛若流萤的红光不计其数,幻化成火鸦同样不计其数。 眨眼连成红色火海。 流于岛屿,遮蔽天幕。 鲁道靖也是主修仙武的修士,只不过经脉遭受奇毒侵蚀,每次动用仙武,毒性就会往深处延伸,因此才选择用灵器术法解决陆缺。 金丹初期和金丹后期相隔天堑,料是术法也足够了。 陆缺身陷火海,举袖抵挡火鸦攻击。 这一场越两小阶而战,压力很大,灵力运用自然得精打细算。 向来很少使用灵器的陆缺,此次也掐诀催动了万鳞白玉甲的法门,衣袖拂动间,片片细腻鳞甲流光而逝,白色衣袖便在空中拖出残影。 残影抖散而开,如是在红幕上扫出道道清凉雪痕。 留了一片素白。 火鸦碰触到这片素白顿时分崩离析,飞溅出缕缕火苗。 万鳞白玉甲本是金丹后期层面的灵器,陆缺占着极境混元金丹的优势,境界纵然还差了些,但也能发挥出八九成威力。 抵挡火鸦游刃有余! 攻击到了一半,鲁道靖意识到此举徒劳无功,拢紧五指收起火鸦,手掌再张开始时候又出现两轮相互悬绕飞行的圆盘,他信手将圆盘掷出,屈指弹出黄光注入其中。 受到催动,圆盘暴涨如碾盘大小,边缘呈现锋利无比的锯齿,毫无阻隔地钻入了地面。 这两轮形如圆盘的灵器名为“割山轮”。 名称并非夸大其词,当真是连山岳都能割开。 如涉水飞舟那类主材质为驳铜的灵器,割山轮能一闪而过,更莫说岛屿上寻常的岩石地面。 陆缺感觉到地面颤动,猜测到此灵器必是从地下攻来,先一步纵身飞起。 几乎同时。 两轮割山轮破土而出,追随着陆缺的飞行轨迹夹攻过来。 犀利的金铁锋锐之气侧脸而过。 陆缺心里蓦的一惊,不敢作丝毫迟疑,翻手握住罗天旗,抖开旗面,随风招摇,短时间三万六千柄飞刃浮现,宛若成簇的鱼群环绕其身。 罗天旗攻防一体,且是可以铺展出杀伐界域的极品灵器。 远比万鳞白玉甲的防御强的多。 有三万六千柄飞刃防护,陆缺略松了一口气,顿住身形,立足于烟云之下,回眸望向两轮追击而来的割山轮。 本来两人都是主修仙武的修士,却非要以灵器比拼。 那就来吧。 谁怕谁? 三万六千柄飞刃调转方向,密集如雨,如流淌光芒的刀刃长痕,汹涌地直攻割山轮而去。 乱雨跳珠般的撞击声响起。 火星激溅。 割山轮初时还能保持直上之势,但十几息以后就开始歪歪斜斜。 在飞刃的持续穿凿中,外沿的锋利锯齿渐渐出现崩裂迹象,裂纹蔓延,砰的断了一根,而破损的势头一旦开始,就像是堤坝泄洪,一溃千里。 割山轮的锯齿不断被打断,很快变成没牙的老虎。 然后翻转着坠落到地面。 鲁道靖脸色愈发阴沉,这戴铁面的小王八羔子区区金丹初期的道行,却身怀如此重宝,难不成还真是黎鸢的儿子,在参合宫里受到了特殊照顾?委实难缠。 而照此下去,只怕要陷入进退两难的僵局。 这对鲁道靖极其不利。 眼眸中闪过一道憎恶与怨毒,他脸上横肉又跟着抖了起来,“小子,再怎么打你的胜算也不足半成,识相点,今天咱们就各走各的。” 陆缺冷漠不语。 心念转动,三万六千柄飞刃齐齐划过弧形轨迹,从地面向身在半空的鲁道靖倾泄过去。 “不识抬举!”鲁道靖凶狠地喝了声,抛出一枚团扇般大小的铜镜。 细微的符文在铜镜背面闪烁起来,在空中投影出直径三十六丈的圆形镜面,照到飞刃之后,居然复制出三万六千柄飞刃,迎着飞刃长河攻伐过来。 “这,这都能行……”陆缺始料未及,结巴地惊了一声,眼中神色怪异道:“你这种宵小之徒竟然有这么奇异的宝物,分明德不配位,等我宰了你以后,将之交给有德之人保管使用。” 妈的!鲁道靖吐了一口唾沫。 无非是要杀人夺宝,又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小兔崽子倒真有玄门正宗的嘴脸。 而这面铜镜品质确实不凡,应该有化神级别的品质。 名为“同光宝鉴”。 顾名思义能复制对方的攻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然,持境者也必须有足够的道行来维持宝鉴神异,不可能说金丹修士能凭同光宝鉴复制出元婴或化神的攻击了。 鲁道靖也是在金字塔形建筑里刚得到同光宝鉴,还没有捂热乎。 ……空中寒芒照眼。 两道飞刃长河交织已相撞,力道相互消减。 在同光宝鉴复制出的飞刃消失以后,罗天旗的正版飞刃全部顿在了空中,仓促之间难成攻势。 陆缺愈发觉得那面铜镜稀奇,眯着眼睛望了望。 随后金丹运转,再次催动飞刃攻击,然而同光宝鉴镜面转动,又复制出了三万六千柄飞刃与之攻击力道相抵消。 神奇啊! 陆缺收回飞刃,换《撼星拳》攻击,拳印递出,同光宝鉴里立马飞出一道同样的拳印与之相抵消。 但这次有了很细微差别。 陆缺施展《撼星拳》仙武意蕴能攀升到元婴层面,鲁道靖境界不够,凭借同光宝鉴复制出的拳印虽说抵消了陆缺的拳印,仙武意蕴却化成灵识攻击,扑向了鲁道靖,他措不及防,脑袋里面嗡响了一声,眼眶便流出一缕微微血迹。 伤的也很轻。 鲁道靖狂笑道:“就算你能递过来灵识攻击又如何,如此攻击,一万次也枉然,而老子有同光宝鉴在手,不论如何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陆缺视线仍盯着同光宝鉴,“这件灵器真是防御至宝,比我师姐的胭脂仙衣不知强了多少倍。” “你并没有夺取这件灵器讨师姐欢心的机会,再打下去只有死。” “确实很难破防,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说着。 陆缺向同光宝鉴投射巨大镜面伸出了手掌。 ……… 第608章 战况白热 墨云流淌,而岛屿静寂。 同光宝鉴投射出的银色界面,倒映陆缺身影,似把他的神魂拘于其中,洞悉出了一举一动。 陆缺伸出手,镜像倒影也伸出手。 毫无差别。 鲁道靖不屑地抱起手臂,冷眼视之,这小兔崽子身怀重宝,手段层出不穷,但道行只有金丹初期,不论如何施展,也脱离不了同光宝鉴的复制范畴。 “有什么能耐继续使!” 陆缺不理会鲁道靖的讥笑,向前摊开了手。 银色界面里的镜像随之破碎,接着整张银色界面都开始剧烈抖动,仿佛暴雨砸乱湖面,晕纹交错,打碎了所有倒影。 同光宝鉴似乎仍欲复制陆缺的举动,开始疯狂吸收鲁道靖的灵力,以维持银色界面的平静,不过此次要复制的神异,已经远超出同光宝鉴的品质范畴,即便把鲁道靖灵力干也无济于事。 那是乾坤化气壶炼化之威凝聚的黑色旋涡。 悬绕于陆缺掌心。 三寸如墨。 但却包含着不可解析的玄妙,同光宝鉴连其形也无法复刻。 鲁道靖的灵力汹涌外流,却不见银色界面恢复平静,抖动之势反倒愈演愈烈,仿佛下一瞬就要崩溃,他慌忙掐诀切断于同光宝鉴的联系,已衣袖遮住镜面。 横于半空的银色界面蓦然消失。 受到灵力反噬,鲁道靖趔趄着后退了四步,胸膛起伏,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短短数息间。 鲁道靖的寿元就折损了十二年,同光宝鉴也并非无所不能。 鲁道靖惊魂未定之下,陆缺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挥拳攻击,两人相距不足一百五丈,拳印瞬间临近。 砰! 恢宏拳印出现在鲁道靖面前,冲击感震荡空间。 但后者到底是金丹后期,瞬间就做出反应,双手高举,身上涌起如血红光,凝聚成蚕茧般的防御屏障。 道罡相冲撞,余波横扫岛屿。 鲁道靖魁梧身躯倒射而出,击穿岛屿东面岩壁,坠落到了海面,强横冲击在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白浪滔天中。 鲁道靖再次立稳身形,转头吐出口中血迹,显得彪悍如兽。 这一击没有对他造成太大伤害。 只是先前遭受不知名修士的攻击,诡异毒性蔓延至经络,灵力每用一分,伤势也随之加重一分,经络的腐朽态势渐渐严重,绝不可久战。 “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鲁道靖骂了句,带着满腹的憋屈之气转身而逃。 此时。 避战对他来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陆缺看见鲁道靖从海面腾起钻入云海,跟着飞升而上。 两人一逃一追,穿梭于茫茫云霄。 本来以陆缺施展血影遁的速度,追不上鲁道靖,但鲁道靖经络受诡异毒性侵蚀,无法发挥全力,便勉强能追的上了。 陆缺全力飞行,转眼半个时辰过去,金丹运转出现略微迟缓。 觉察到这一丝细微差异,当即吞下两枚真息丹。 此丹得自于玉云栈,出自浮生仙门。 需知浮生仙门位于大夏之南,天地炎火之气最为浓郁,得地利而成真息丹,乃修仙界中品质最优的真息丹,正如参合宫地处大夏之东,涤荡千万年雪岭山林林木之息,炼制出的木元丹也无可比拟。 五大宗各有专擅。 两枚真息丹吞入腹中,不多时药力开始生效。 以炽烈炎火之息助长丹息。 陆缺丹田天地一阵泛起剧烈灼热,金丹运转重新恢复,荡开醇厚灵力涟漪,横扫云天之上。 这时候距离前面的鲁道靖仅有十里。 此人所受伤势应该极重,似乎维持不了多久,陆缺心中猜测,斩杀他的信心提升许多。 眼见相隔距离不断拉近。 陆缺使《撼星拳》再次向鲁道靖挥出一拳。 拳印排空,声似龙吟虎啸。 鲁道靖连抵挡都没有,而是凭借之前积攒的丰富搏杀经验,提前做出预判,在空中巧妙折转飞行轨迹避开了这拳。 这也不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压制侵入体内的诡异毒性,鲁道靖之前已经把丹药挥霍一空,一穷二白,无法得到补充,只能比陆缺更谨慎的使用灵力。 “面对低两阶的修士都吓得仓惶如鼠,只敢对世俗凡人出手,鲁道靖,你的德行很像新济修士,莫非你爹娘是从新济那边儿偷渡过来的?”陆缺以灵识和鲁道靖传音,出言侮辱其人格。 新济修士的德性如何,因参合宫覆灭景台宗,已经在大夏修仙界流传开来,成为了饭前茶后的笑料。 在如今修仙界。 新济修士四字属于骂人的话,比猪狗畜牲四字更脏。 鲁道靖的确残忍暴虐,杀人不眨眼,但被骂成新济修士也忍不住还口:“我去你娘的,你他妈才是新济修士!” “戳到你痛处了?” “若非老子身负重伤,早就掉头把你给宰了。” 陆缺继续与之言语纠缠道:“找借口避战也是新济修士惯用的伎俩之一,说白了就是没种,你修行过《兽心诀》还这么怂,新济籍贯无疑了。” 鲁道靖很清楚陆缺是在用激将法,意图逼他对阵。 只是心明如镜,也敌不过新济修士四字带来的侮辱,怒气渐渐翻腾上来,使得灵力运转也减缓了半分。 两人距离再次被拉近。 相距仅剩不足七里! 陆缺眼眸中闪过精光,一步踏出,施展影闪将距离缩短至三里,连贯第二步,逼近到了鲁道靖背后七丈的距离。 这短暂的咫尺之间,已没有任何缓冲余地。 鲁道靖纵是金丹后期也绝对不可能瞬间反应过来。 成败在此一举。 陆缺将金丹运转催动的到极致,举拳如拔山,拳峰嵯峨,仙武道罡在拳头递出的刹那凝聚成恢宏拳印,轰然压向鲁道靖的后背。 肆虐的空间乱流如墨线飞舞。 拳印绽放青色光明,仿佛天海之间落下一朵青莲。 起于毫末,发为恢宏。 四面云气轰然震散,拳印不偏不倚的砸在鲁道靖的身上。 但却是正面! 鲁道靖在电石火光的一瞬转过了身,迎接拳印的同时,向陆缺掷出一道快若流光的黑芒。 在这种距离下陆缺也无法闪避,更糟糕的灵力用于出拳,万鳞白玉甲并未设防,此时只能算是材质比较好的普通甲片。 快若流光的黑芒从甲片缝隙穿破,直刺陆缺胸膛。 ……… 第609章 侥幸斩敌 陆缺面色惊变,本能地伸手就抓那道黑芒,身躯却已经被势大力沉的黑芒带着疾速倒飞。 倒退过程中。 黑芒穿破陆缺胸膛,透背而出,而风声仍在耳畔呼啸。 直至两里后才渐渐停住。 陆缺定住身形,衣衫骤然翻动,素白胜雪的前胸后背晕开血迹,很快晕染出很大一片。 追击的路途上,陆缺算计着如何斩杀鲁道靖。 但鲁道靖也是将近二百年老金丹,搏杀经验比陆缺更为丰足,也做了被追上后殊死一搏的打算。 体内诡异毒性难以祛除,生死难料,何妨拉个垫背的。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不一定! 而经过这轮交错,两人就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 鲁道靖正面承受陆缺轰来的拳印,魁梧身躯砸入无虚海,胸骨乃至脊椎骨都有了断裂迹象,脏腑俱损,七窍流血。 伤上加伤,大半条命已经没了。 须臾后。 海面炸起波涛,鲁道靖浮上来,一把扯碎身上黑色麻袍,露出精壮如铁的胸膛,伸手将那道黑芒招了过来,原来是柄八尺的长枪。 枪名潭龙,乃本命灵兵。 鲁道靖横枪指向远处的陆缺,通红眼眸中凶光毕露,暴喝如雷:“陪老子赴死!” 陆缺胸膛被贯穿,双手皮肉刚被也被潭龙的枪柄掀开,鲜血淋漓,只是十几息后伤口处再次燃起之前曾出现过的红色火焰,朵朵如红莲,绽放无比盛大的生机,迅速地修补着身上几处伤势。 红色火焰的盛大生机,乃至超越了化育万物的地灵浆。 这让陆缺有了种肉身不灭的感觉。 “陵光娘娘?多谢陵光娘娘。”他始终认为是前世积攒大功德,陵光娘娘怜悯,所以赐下了这泼天机缘。 短短十几息时间过去。 红色火焰修补了陆缺身上伤势,重新蛰伏回性命根基最深处。 不可察,不可名状。 ……… 最终的生死之战开启。 鲁道靖毫无防护地挨了陆缺的拳印,受伤之余灵力也完全暴乱,无法再压制那种诡异毒性,毒性蔓延地更深,无力回天,所以只求死前先斩了陆缺。 苍茫海水掀起如山浪头。 天海之上骤放光明。 两人的身形在方圆几十里忽然闪现,又忽然消失,定格时,便是以伤换伤的惨烈画面。 刀枪与血。 陆缺在青云浦里染上胭脂气,在搏杀中缓缓退散。 仿佛又回到最初,身似一粒尘埃,心拥三千风雪。 所以谨慎,所以冷漠,所以狠辣果决。 杀! 二十二招后。 两人灵力所剩无多,几乎贴身相搏,陆缺仙武经验不足鲁道靖的丰富,身上被潭龙枪贯穿十几处,神异的红色火焰都已经来不及修复。 看着鲁道靖的潭龙枪再次刺来,中门大开,任由重枪再次贯穿胸膛。 “你——”鲁道靖猜到陆缺用意,骇然一惊,想要撤枪回去,枪柄前段却已经被陆缺右手握住。 接着。 灰黑色弧线闪了过去。 鲁道靖感觉到一抹清凉的风吹过脖颈,忽然松开潭龙,释然地叹了口气,伸手摘掉陆缺脸面的铁面面具,注视片刻,“杀我的人原来这么年轻。” 陆缺第二次挥刀刺入鲁道靖心脏。 后者并没有躲。 陆缺道:“你道行太高,这一刀我不刺下去不放心。” “仙路可真长,仙路可真……”最后一个字鲁道靖没能说出来,头颅滚落了下去。 陆缺低声呢喃道:“你虽恶,但我亦敬你,敬你这份实力,此战若非你身负重伤,该是我死。” 结束了。 海风吹开浓郁血腥,抚平翻涌不息的波动。 周围渐渐恢复原来平静。 陆缺没有因为鲁道靖最后对于修行的感慨,就心生仁善,放弃炼化大好血食,在休息了一刻钟后,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就覆盖了鲁道靖的无头尸体。 尘归尘,土归土。 而磅礴的灵气积蓄则成了陆缺的供养。 但此刻陆缺来不及安静运功吸收,炼化以后,就带着潭龙枪和鲁道靖的咫尺空间迅速折回了来时那座岛屿。 天降亮时。 陆缺找到了在岛屿东面等待的丰滢,满身血迹,满脸疲惫。 “师弟,你怎么了?”丰滢几乎是起身接住了从空中坠落下来的陆缺。 “只是太累了。” “鲁道靖呢?” “死了。” 丰滢美眸圆睁,不可置信道:“师弟居然杀了金丹后期的鲁道靖!” 陆缺喘着气坐下来,就势躺倒在涉水飞舟舟底,合上眼闭目养神,不想动一下,也不想再多说一句废话。 如果是全盛之态的鲁道靖,陆缺根本打不过,但这留到往后再跟丰滢解释吧。 “丰师姐,先带我到那座荒岛上休息休息。” “好,好好。” 涉水飞舟脱离海面,重新飞向那座残余神虞早期遗迹的荒岛。 陆缺已经睡熟。 丰滢很不放心地探了探陆缺的鼻息,还好,热乎的。 荒岛基本被陆缺和鲁道靖夷平,满地术法摧残过的痕迹,不过最前端还有几根黑色石柱硕果仅存。 涉水飞舟落到荒岛后。 丰滢把陆缺背到黑色石柱下面,放平身躯,拉开衣襟检查伤势。 结果怪异无比。 陆缺的衣衫斑斑点点到处是血,可却找不到任何伤口,总不能伤在下面吧?丰滢揭开陆缺衣衫下摆,看了看双腿,腿上同样完好无损。 “这怎么可能?” 丰滢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不纠结,把陆缺扶到自己风景大好的怀里,喂了点水,又喂下一枚木元丹。 做完这些能做的事。 丰滢感慨道:“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摊上我这么好的师姐。” 她没有让陆缺席地而睡,而是以双腿为枕,让陆缺枕在了自己腿上,甚至没嫌弃陆缺满脸是血。 ……… 时间倒回到夜里,陆缺和鲁道靖对战的同时。 莫名从海底深处浮出,数目成千上万的夜月水母,在和陆缺丰滢遭遇后,全部飞向了无虚海东南面一隅。 那一隅之地并无岛屿,仅有几座露出海面的礁石。 一位身着青衣的姑娘仰面躺在礁石上,脖颈折断,胸前被贯穿了血洞,手里攥着柄崩开豁口的刀。 ……… 第610章 谁虚伪了 夜月水母群飘到礁石所在的海域,如海上升起万家灯火。 体型最大的夜月水母落在礁石上方,悬停不动,腔肠里白光逐渐漫开,以此与其他夜月水母交互信息。 很快。 所有夜月水母触足相交,勾连如阵。 氤氲白光相晕染。 体型最大的夜月水母向礁石伸出十条触足,在青衣女子上方缓缓浮动。 似某种静谧的祭祀,唤出了女子神魂。 这一刻海面止波,天地骤然静寂,平滑如镜的海面投影出巨大的九头妖兽身影,仿佛蛰伏于海底,但却染黑了海面,似此处浑然如墨。 方圆百里,鱼潜鸟遁。 夜月水母的触足飘摇着,凝聚了夜月水母群所有毒性,化成一抹抹光雾,涌向青衣女子神魂。 时间静静流淌。 不断有丧失毒性本源的夜月水母从空中坠落。 氤氲的白色光海面积锐减。 不知过去多久,夜月水母的光芒完全消失,最后那头夜月水母也是丝巾般从天空坠坠落的海面。 青衣女子的神魂睁开眼,眼眸里泛着君临天下的冷漠。 但随即就回到了躯体。 那具躯体伤痕累累,胸膛被洞穿,脖颈被折断,经脉同样遭受严重摧残,说是死尸也不为过。 生机悬若游丝。 只是当神魂重新回归身体,就出现了神魂之力反哺躯体的神异。 咔咔几声响,青衣女子断裂的脖颈率先复位;紧接着如光雾般的毒性,出现在胸口前后贯通的血洞,重新勾连血脉,生长出血肉。 而遭受摧残的经络也在修复。 天将亮时。 蓬勃的灵力涟漪以青衣女子中心向四面散开,强度愈演愈烈,在半刻钟之间,就从金丹初期提升金丹中期,并渐渐接近了金丹后期。 俄而。 灵力涟漪席卷海面,排山倒海。 青衣女子醒转了过来,茫然举目四顾,良久后眼眸中渐渐恢复清明,小心翼翼地伸指抚摸脖颈。 当手指落到脖颈上,立时惊呼道:“我没事?” 青衣女子正是吴婴姑娘。 鲁道靖作恶之事传遍无虚海,吴婴心思平常不能随意与人交战,诛杀这种恶贼不正大显身手? 仙侠,仙侠,说的不正是姑娘我吗。 于是又以回家为由在无虚海搜寻鲁道靖踪迹,并在吴崇海峡遇到了。 无奈吴婴一直克制不去吸收毒物,放弃了最大的优势,这几年仍处于金丹初期,精妙绝伦的《截星十六》式也未入门,心中豪气干云,打起来却完全不是鲁道靖对手,交手四招就被潭龙枪贯通胸膛。 吴婴认为必死无疑。 可九婴哪怕仅剩一缕残魂,也能引来世间毒物修补自身,以神魂之力起死回生。 这就是古元妖神的强大! 吴婴盘坐在礁石缓了许久,忍不住又去抚摸脖颈,确定完好无损,鼓着腮帮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大难不死实在太好了,更令人惊喜的道行也有大幅度提升。 “先回宗去。” 吴婴刚一起身,脑海忽然闪现陆缺前世覆手将之镇压的情形,便从神魂深处涌起了对于陆缺的憎恶,眼眸转黑,手背的青筋也挑了起来。 杀机炽烈如火。 此次吸收的毒物太多,神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补养,所携带的情绪也随之浓郁。 ……… 陆缺没敢睡太久。 吸收了鲁道靖的灵气积蓄,却没有行功运化,灵气游走于丹田之中,不与自身的灵液海混溶,很快就会散逸,那可就成竹篮打水了。 操着这份心,陆缺很快醒来。 前后不过睡了半个时辰。 或许是睡的迷糊,猛然起身时候,侧脸好像撞到了不该撞的东西,浑圆饱满,只可意会。 丰滢正思索陆缺如何斩杀金丹后期,怔怔出神,不提防他诈尸似坐起来,猛惊了一下,按着胸脯道:“你吓死我了,起来也不知道慢点。” “抱歉。” “你没有受伤?” 陆缺起身四下观望,目光锁定岛屿南面的崖壁,言简意赅道:“没什么伤,不过得赶快运功调息,这的位置不行,咱们去那边儿开凿个临时洞府。” 简短两句话说明情况,两人飞身来到南面崖壁前。 陆缺取出罗天旗,口念法诀,召唤出八百柄飞刃,驾驭飞刃穿凿崖壁。 随着碎石纷纷剥落,一个简陋的石室呈现眼前,高约丈余,两丈见方,面积还算空阔。 陆缺率先进入石室,“这几天就请丰师姐帮我护法,有酬劳。” “同堂师姐弟的还这么见外做什么,那具体酬劳是多少?” “鲁道靖的修行资源分你一成。” 金丹后期的咫尺空间,想必绝不会太寒酸,丰滢抿嘴笑了下,快步跟过去道:“师姐我自然不想白占你便宜,只不过耽搁瑶京仙木的调查进度,不好跟付堂主交差,确实是得拿点东西向他证明路上出了意外。” 陆缺回望丰滢道:“岛上就咱俩,不用这么虚伪。” “谁虚伪了?” “呵呵。” 陆缺衣袖拂动,施展摄物之法,摄起石室外剥落的大石头将石室封住,光线顿时昏暗,仅剩石头间缝隙漏进来一道道光柱。 然后取出了二返木元丹服下,先前丰滢喂他的普通木元丹,对他来说收效实在太微弱。 等待丹药发挥作用的间隙。 陆缺在身前放置了牡丹熏炉,点上玉合静心香。 丰滢感觉石室里很闷,站在最前面透过石室缝隙透气,留下一抹婀娜背影,而走动之间背后挺翘更是摇曳生姿。 不经意打量过去,陆缺心中突兀悸动。 坏了。 鲁道靖修行的《兽心诀》虽不如玄门正宗,却是一门极为精悍霸道的功法,同样注重根基,气血淬炼的尤为旺盛,而陆缺自然也炼化了鲁道靖的气血,此时这股旺盛的气血精华还正在他的血脉中流走,使得他的心神颇为躁动。 再见到眼前诱人风景,不免欲念横生。 陆缺暗自调整呼吸。 丰滢调侃道:“师弟道心坚毅如铁,说了要运功调息,怎么老是盯着我看,难不成是铁生锈了。” “你要试试怎么地?” ……… 第611章 索要酬劳 丰滢眼波流转,娇嗔地横了陆缺一眼。 眼前他明显是气血躁动、心神不定的状态,下半身满是冲动,上半身毫无感情,单纯的欲念作祟。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丰滢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要救苦救难。 氛围也不对。 丰滢款款走到陆缺跟前,裙摆摇曳,手按按双膝凑近过来,笑容温婉道:“师弟样貌脱俗,道行在同阶中绝无仅有,按说和我匹配也不算高攀,但是师姐我心胸并不宽阔,万一被始乱终弃,必然会一刀一刀地活刮了你。” 丰滢捏掌成刀贴着陆缺脖颈划过,眉眼带笑,“师姐我心如蛇蝎。” 陆缺按住丰滢凑近的脸颊,把她推了过去,没好气道:“气血躁动严重,丰师姐如果继续招摇,我可不管后果了。” “混账,敢按我脸!” “我下回注意。” 牡丹熏炉中的玉合静心香烟气流淌,沉郁香气渐渐扩散。 陆缺心神略微平静,喘了一口气,阖上双眼,眼前还是赶紧运转《断古心法》融合鲁道靖的灵气积蓄重要,丰师姐跑不了,但这股灵气积蓄时时刻刻都在散逸。 渐渐的。 二返木元丹的药力开始化散,清流涌过四肢百骸,涌过心头。 陆缺的精神随之恢复,立即运转《断古心法》融合鲁道靖的灵气积蓄。 金丹运转之势加剧,炽烈丹息翻卷灵液海,经行周天,鲁道靖磅礴的灵气积蓄浮于灵液上方,几乎遮天蔽日,但随着陆缺的周天运转逐渐出现了流动态势,一缕一缕地流入经脉,与陆缺本身灵气积蓄共转周天,最终回归灵液海,混溶为一。 仍是循环往复的水磨功夫。 ……… 丰滢从封堵石室的石头缝隙里,看着无虚海上朝日幕落。 转眼过去了九天时间。 荒岛所处的海域似乎极其偏僻,这些日子仅有两批修士打次经过。 一批是凌月塔女弟子,相貌稀松平常,眼神也不太好,似乎都没有看到这座岛屿;另一批是游走于无虚海和尽海的散修,总共九人,做采集炼器矿物和灵植的勾当,在岛屿上没看到什么值钱货色,就匆匆而去。 没有麻烦。 丰滢的护法任务就变成了在石室里陪陆缺待着。 第九天清晨。 持续运功九天,陆缺的灵液海暴涨将近三倍,而汹涌澎湃的灵气运转同时也在扩展通仙九窍,刺九窍越发深邃,吞吐丹息宛若飓风,终于有了点藏气之府的气象。 此时陆缺在迈向金丹中期的八步中,已经走到第六步。 比较接近金丹中期了。 鲁道靖的灵气积蓄略有残余,但陆缺再难吸收一丝一毫,此时又到了炼化极限,沉淀道行的步骤。 照此进展陆缺有望在四十五岁以前抵达金丹中期,自己心里也颇为满意,唯独没想到的是炼化了鲁道靖这样根基稳固的金丹后期,所得的灵气积蓄,还不够提升一小阶。 极境混元金丹的提升难度之大委实超乎想象。 往后。 只怕得下大力气去找灵气积蓄丰沛的灵果灵丹。 琢磨了大半晌。 陆缺收敛心神体察实力变化,依据灵液海和通仙九窍的变化,很容易估计出来硬实力提升将近三倍。 但这绝非整体实力就提升了三倍。 在和鲁道靖交手的过程,他已经察觉到相对这些活了三甲子以上的老金丹,自身的交战经验其实远远不如,以至于期间出现好几次失策。 若不是身负乾坤化气壶这种神物,又有“陵光娘娘”赐予的泼天机缘,那一战在鲁道靖掷出潭龙枪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以性命相搏的战局,一次失误就可能决定生死。 幸好鲁道靖是个用长枪,造成的伤势以贯穿伤为主,倘若换成用刀剑的修士,出刀就砍脑袋,陆缺可不觉得自己的脑袋被砍掉还能重新长出来。 所以陆缺现在大概有了和金丹后期掰腕子的硬实力,但经验与认知都存在差距。 “还得多看多学。” 陆缺自语了一句,睁开眼,向石室左右扫去。 丰滢靠坐在左边石壁双目紧闭,但陆缺视线扫过来时候,立即睁开了眼,一副警戒之状,到了该分好处的时候,总是得做出始终认真护法的姿态不是? 这就是正确摸鱼的素养。 两人视线相对,丰滢理直气壮道:“看我做什么,这九天时间以来我始终紧绷着心弦没有半分懈怠,为了打起精神,木元丹服了三颗。” 陆缺眯眼看着丰滢,在唇角看见点未干的口水痕迹,不由皱起眉头。 “看什么?” “丰师姐之前睡得很香啊。” “胡说八道。” 陆缺伸指指了指丰滢唇角,“那你先把嘴角擦干净。” 丰滢举袖拭去唇角痕迹,俏脸上毫无惭愧之色,反而倒打一耙道:“我知道你刚才我偷偷过来亲了我,都是同门师姐弟,往后不知要朝夕相对多少年,这点便宜让你占了无妨,你非要张扬什么。” 陆缺眼角跳了跳,大为无语:“我……丰师姐要脸么……” 丰滢回手轻捏脸颊:“脸在!” 青云浦居然还有这种奇异品种?跟南宫月漓的套路截然不同啊。 陆缺摇头叹气。 本次交锋中胜出的丰滢浅浅一笑,向陆缺摊开手掌道:“陆侯爷,小女子护法的酬劳呢?” “别张嘴就要。” “嗯?” 这对不甚清白的男女各自呈现的秒懂的神色,然后互白了一眼。 陆缺又解释道:“鲁道靖的咫尺空间我只是带了回来,没有抹去禁制,打开也需要时间。” 丰滢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就赶紧的。” “我连续运功九天,连口气都没喘,村里的驴也没有这样干活的。” “呵呵。” 陆缺转到石壁前坐下休息,双目中带着长时间运功后的迷茫,像是眼眸里笼罩了一层雾气。 丰滢与之并肩而坐,继续打趣道:“陆侯爷再赏小女子五百丹劵,小女子去把侯爷身上的脏衣裳洗了。” “你去镇邪司印刷丹劵的作坊去抢。” “陆侯爷这么小家子气,还让小女子怎么心甘情愿伺候呢?” ……… 第612章 都是收获 经过半个时辰醒神,陆缺眼中恢复清明之色,挥袖荡开了堵着石室的石头,起身走到海边。 俯身对水自照,臭男人三字名符其实。 跟鲁道靖血战厮杀以后,到现在都没来得及清洗,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而发丝都被血污黏连成片。 一身血腥与浓重汗臭。 照这么看。 丰滢丰师姐护法九天,只要鲁道靖一成修行资源作为酬劳,这价钱委实不高。 唉。 陆缺信手掐动指诀。 手指变幻间扩散开层层灵力晕纹,与覆盖其身的万鳞白玉甲呼应,哗啦啦一阵玉片磕碰声,万鳞白玉甲解构成万千甲片,悬绕着落入他的掌心,化成白玉葫芦。 里面衣衫千疮百孔,连缝补意义的都没有。 陆缺将之脱的干净,跳入海中洗浴。 丰滢应该就在海岸不远,是否看见什么并不好说,不过行走修仙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她若有雅兴观瞻几眼也无妨,大不了往后再看回来。 洗浴过后。 陆缺换上干净蓝葛长衫回到石室,把鲁道靖的咫尺空间拿了出来。 该咫尺空间造型古朴,宛若刀币,顶部圆环系着一根兽筋编制的黑绳,正面雕刻夔纹;鲁道靖应该用了许久,表层已经被摩挲的温润泛光。 金丹后期的咫尺空间,禁制之力不可小觑。 陆缺把咫尺空间平放在地上,屈指弹出一缕灵力试探,灵力还未触及,咫尺空间骤然绽放出土黄色光芒,把灵力荡开。 “暴力破解的方法果然行不通。” 自语了一句,陆缺捏诀正坐,向咫尺空间投去灵识。 刹那间。 咫尺空间的形状投影到了陆缺脑海,夔纹流转黄光,挣脱而出,化成威风凛凛的夔兽。 修士因主修不同,咫尺空间的禁制也不同。 鲁道靖主修仙武,夔兽虚影显然就是他用仙武意蕴衍化出来的禁制。 陆缺心中了然,以神魂出拳消磨夔兽;论搏杀经验他不如鲁道靖老道,但仙武意蕴还是胜了一筹,神魂挥洒《撼星拳》,每拳极尽玄妙,夔兽只是皮糙肉皮的活靶子。 随着神魂的拳头连续递出,夔兽虚影渐渐透明,最终完全消失。 平放的咫尺空间“嗡”的响了一声,扩散出层层劲风,在几息后平息下来,而鲁道靖的气息在此彻底被磨灭。 陆缺呼出一口气,打开咫尺空间,率先把“同光宝鉴”放进自己的咫尺空间,没让丰滢看见。 毕竟这件灵器的品质太高,看见了就容易眼红。 接着陆缺才开始点检其他物品。 一尊三足炼丹炉,品质尚可,不过应该没有多少年头,丹气非常稀薄,市价估计八九千丹劵。 几块炼器材料,月环银、沉星钢、炎土钢、洗阳石等等,份量都不少,其中洗阳石石是雪初五祭炼正阳雷伞所需的材料,陆缺刻意挑了出来。 再有就是九千丹劵,六百两银票,几张无虚海的海图;三十几本修行典籍,典籍之中自然以《兽心诀》最为高深,只可惜是本邪功,对陆缺来说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倒是可以卖给人情,送到宗门精研堂拱宗门长老研究。 草草看了看这些。 陆缺点检起鲁道靖的丹药及富含灵气的修行资源。 鲁道靖的丹药基本已经耗尽,火返丹有半瓶,估计出自于散修之手,品质跟浮生仙门炼制火返丹天壤之别;此外还有八枚色泽殷红的兽元丹,配合《兽心诀》使用的,对陆缺来说形如鸡肋,不要也罢。 最后就是四块拳头的晶石,色泽湛蓝如海水,晶壁里流淌着浓稠的透明溶液。 刚握住这种晶石,蕴养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突兀震动了一下,流露出颇为浓郁的渴望。 很显然,这种蓝色晶石是好东西! 陆缺感觉蓝色晶石内微微有声,放在耳畔聆听,竟听到海浪翻卷、海风吹拂,仿佛里面藏着汪洋海。 “还挺奇异的。” “师弟……”丰滢拎着几张很大的拓印纸从外面回来,看见陆缺手里的蓝色晶石,忽然僵在了原地,俏脸散发异彩,呼吸都明显急促起来,“这也是鲁道靖咫尺空间的,该有师姐我的份儿对不对?” 丰师姐这副如饥似渴的反应,更印证了蓝色晶石的确很贵重。 陆缺道:“这是啥?” “伏海水晶。” 丰滢上回来无虚海,就是为了到黑石岛坊市购置伏海水晶,但买的三块,状若核桃大小,色泽混浊,跟陆缺手里拿的这块根本就没法比。 目测陆缺手里拿的这块,在她破境结丹以后都能把她的道行往上推十五年。 岂能不心动? 丰滢快步走到陆缺身前,眼巴巴地望着伏海水晶道:“师弟主修仙武,伏海水晶用途不大,让给师姐,师姐这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说实话陆缺使用伏海水晶的确有点暴殄天物。 他吸收不了伏海水晶中的真水之性,只能炼化其中灵气。 当然,这就够了。 陆缺淡然一笑。 丰滢道:“让给师姐好不好?” “给你,鲁道靖还有九千丹劵也给你。” 陆缺爽快地把手里伏海水晶递予丰滢,他这么爽快,倒让丰滢有些错愕,眼睛眨了眨道:“师弟就不提什么条件。” “就请丰师姐勤谨修行,奋发图强,守正祛邪,报效宗门。” “……宗门高层附体了你?” 陆缺抱臂笑道:“我觉得不必提别的条件,就比如丰师姐这副身子最为诱人,可师弟我哪天心念难以自持了,料想丰师姐也愿意轻咬红唇、闭眼奉献。” “去你的!” “鲁道靖有不少炼器材料,估计能卖七八万丹劵,就没有丰师姐的份了。” 陆缺给的这枚伏海水晶,至少价值六万丹劵以上,并且有价无市,丰滢哪儿能不知足?又问道:“师弟真没有别的条件?” 陆缺点头。 没有条件其实就是最大条件,丰滢撇了撇嘴道:“欠师弟的债可真还不清了。” 陆缺指着丰滢右手拎的拓印纸张,“这拓印的是什么?” ……… (ps: 昨天作者根据带起四十里雪岭江的场景计算了一下小陆的力量,那一刀,大约二百亿斤以上,也不算很夸张,本书里的各种设定会高一些。) 第613章 城名烟波 岛屿在陆缺和鲁道靖的交战中,摧毁了最具价值的金字塔形建筑。 岛上神虞早期的遗迹,就剩靠近海岸的几根石柱。 自镇邪司正式定名“古元妖神”,各大宗门对神虞遗迹提高了重视,于是丰滢就把那几根石柱的上古文字以及图腾符号,拓印出了几份,留待交给宗门研究。 听完缘由。 陆缺称赞道:“还是丰师姐心细。” 丰滢俯身铺开拓印纸张,抚平折齐,放进似首饰匣的红木匣子,连带伏海水晶一并收进咫尺空间。 然后盯着陆缺看了好半晌。 赠予伏海水晶这么贵重的修行资源,究竟是出于好感,还是出于同门之谊? 丰滢心绪起伏,但也没有在陆缺脸上看出答问,最后柔声道:“谢谢师弟。” ……… 分完修行资源再次出发。 陆缺的涉水飞舟在躲避夜月水母群时损坏了,因此乘的是丰滢那只。 丰滢御舟飞行,速度比陆缺慢很多,一路走一路闲聊。 她仍然很好奇陆缺如何越阶斩杀金丹后期的鲁道靖,揪着此问题不放,陆缺实话实说。 “鲁道靖与我交战之前就身负重伤,实力或许十不存一,捡便宜而已。” 丰滢将信将疑,但没有继续追问。 正午时分。 一座岛屿的轮廓逐渐在海面浮现。 随着距离渐渐接近,就见该岛耸立着几座山峰,植被茂密,还有修士驾驭飞行灵器往来。 东面第二座山峰顶峰竖立黑色大纛,旗面迎风猎猎,荡开层层灵力涟漪,幻化蛟龙之相,在岛屿上空来回盘旋,所过处迸发令人触目惊心的闪电。 而距离此岛越近,天空中的罡风也就越猛烈。 陆缺感觉罡风几乎要穿透涉水飞舟的防御屏障。 这时丰滢已经调转涉水飞舟方向,准备远远绕开岛屿,同时解释道:“此岛名为崇流岛,有位妖族前辈在此修行,据暗堂的消息说这位前辈已经化婴,脾气很孤僻,不准生人接近崇流岛二十里以内,咱们还是绕过去的好。” “这位妖族前辈属于无虚海哪方势力?” “自成一方势力。” “哦。” 绕开崇流岛,继续飞行一千二百余里,天空中来往的修士数目逐渐增多。 几座面积辽阔的岛屿在视野中呈现。 丰滢驾驭涉水飞舟向东面第一座岛屿飞去,“列宿群岛到了,这座岛就是列宿群岛中的烟波岛。” 陆缺举目向烟波岛眺望。 岛屿宛若一座繁华郡城,街巷纵横,行人来往络绎,而岛屿外围竖立着六丈多高的黑色城墙,并设立了几座城门。 此时。 天空中还有许多修士飞往烟波岛,基本都是五六人一队,道行都不算高。 丰滢带着陆缺落到烟波岛,下了涉水飞舟,就见城门匾额上书“烟波城”三字,龙凤飞舞,颇有气概。 城下站在两列道行炼气或筑基不等的修士,负责查验来往之人的身份文牒,负责管理这些修士的是位着青色长袍的公子哥,衣衫剪裁得体,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筑基中期道行,命火燃起一千二百团左右。 而初入烟波城的人身上全部都有灵力涟漪散开。 陆缺简略观察了一遍,心中明悟,原来这座烟波城是座以修士为主的城池。 两人跟着其他修士过去,递上了身份文牒。 查验无误后正准备入城。 青衣公子哥起身拦在两人跟前,握着折扇抱拳道:“在下江成鳞,今日有幸拜会参合宫的道友,不知二位可否赏光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江成麟的余光在丰滢身上扫掠了一遍,迅速收回。 请不请陆缺无所谓,但能和如此美人宴饮谈欢岂不风流? 机不可失啊。 但丰滢何等睿智,怎么会看不出来江成麟的心思,婉拒道:“多谢江道友盛情,但我和师弟这些时日需要静养调整气机。” 江成麟不死心道:“烟波城中许多客栈都是我家中产业,有几座环境尚可,我带道友过去入住如何?烟波城里鱼龙混杂,总会有几个不守规矩的修士,到我家客栈起码能免去这些麻烦。” 这是在和参合宫海字辈绝对翘楚炫富炫势力吗? 丰滢涵养很好,故而没笑。 她道:“江道友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出门前宗门长辈有过交待,鄙宗参合宫薄有两分实力,在外无需请他人庇护,倘若受了欺负什么的,宗门暗堂副堂主付无痕会亲自带人过来调和。” 经过城门的修士闻言,纷纷向丰滢侧目过来,但随即就夹着肩膀快速走开。 付无痕! 这位暗堂副堂主在修仙界恶名远扬,真要让他调和矛盾,矛盾没了,产生矛盾的人也就跟着没了。 谁没事去惹这狠主啊? 江成麟年纪尚轻,没听过付无痕名声,轻蔑地笑了笑。 丰滢颔首道:“我们先告辞了。” 然后就跟陆缺并肩进城。 江成麟脸色僵了片刻,回眸打量丰滢背影,直至丰滢渐行渐远,消失在人群中。 “去看看他们住哪儿。” 一名蓄八字胡的手下提醒道:“公子,这两个人都是参合宫海字辈里极有声望的弟子,并且均被列入了海字十甲,咱们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江成麟合上折扇敲打着手心,“最近总是听人说海字十甲这词儿,被列入海字十甲很了不起吗?” 八字胡小声嘟囔道:“很不了起。” “既然如此,我就更应该去结交姓丰那位道友。” “公子……” “说!” “您可能高攀不上。” 江成麟啪的用折扇敲了下八字胡脑袋,愤懑道:“我高攀,公子我可是六百年底蕴的修行世家江家嫡孙,与哪个同辈修士结交算是高攀?” 八字胡苦口婆心道:“公子,您打小就没离开过列宿群岛,不清楚外面修仙界的势力如何,参合宫真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让你去看看他们在哪儿入住!” “这事不太好。” 八字胡的一副怂样,江成麟越看就越来气,踹了他一脚道:“孬种的狗奴才,我自己去!” ……… 第614章 调查仙木 城门后的长街平坦宽阔,足够三架马车并行。 街道两面均为木石结构的房屋,摊子铺在屋外,兜售日常所用物品,以及产自海上的珠宝玉石等物。 往来修士很少光顾这些店铺,倒有几位出海采集炼器材料的修士,顺手采了珠光宝气的珊瑚树,拿到店铺里面,跟店铺老板谈论回收价格。 修士日常花销以丹劵为主,但身入世俗时也得用银子。 陆缺大概看了看,行走在烟波城街面的修士主要还是以金丹以下为主。 擦肩而过百余人,仅有一位持竹笛的老金丹。 该金丹修士和南承泥沼遇到的黄牙老妪情况相似,生机衰弱,眼眸中灵性溃散,寿元或许仅剩下十几年的光景。 蒲柳之姿! 但在无虚海金丹修士就算号人物,所以持竹笛的老金丹排场很足,身后跟着七八名弟子,个个哈腰弓背,唯唯诺诺,把他当神仙似供着。 陆缺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继续跟丰滢往前走。 身后江成麟鬼鬼祟祟的尾随,陆缺早已觉察,心道此人只是垂涎丰师姐美色,爱美之心而已,便没有理会。 穿过几条街巷。 到了内城。 一座座华美别院依托地势而建,栽竹植花,曲径流水,显得颇为清幽别致。 这些是烟波城专为修士设置的客栈,每座别院都独占一地,互不干扰,价格则从每日五丹劵到二十五丹劵不等。 陆缺此时身家丰厚,要了座二十丹劵一天的别院。 别院地处僻静,灵气充沛,另外还配了两名炼气七层的丫鬟伺候。 倒很对得起如此高昂的房价。 看看天色已晚。 陆缺先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丰滢一路上风尘仆仆,难得仔细梳洗,进入别院就吩咐丫鬟烧水沐浴去了。 小憩了半个时辰,已经入夜。 斑驳月光从窗格里洒进来。 陆缺起身到窗前乘凉,思量现在又到了沉淀道行的阶段,修行速度减缓,也该按照师傅苏寒衣的交待适当放松。 虽说后面把通仙九窍扩展成藏气之府,需要炼化大量的灵气积蓄,但现在手里已经有三枚品质非常高的伏海水晶,搜罗灵果灵物就不算迫在眉睫。 这回来列宿群岛就当游玩了。 陆缺心情轻松,转身回床上睡觉,很难得地睡到了翌日清晨。 大早上。 丰滢推门进来,陆缺尚躺在床上,一袭薄毯遮掩不住早晨阳气生发的迹象。 “师弟昨晚睡的很好啊。”丰滢款款走到床前,提着裙摆坐了下来,拿起放在枕边的铁面面具把玩,“刚才我上街走了走,听到有修士议论瑶京仙木。” ”怎么说?” “说是瑶京仙木现在在曲家,曲家老祖凭借参悟瑶京仙木,悟出一门惊人术法,正闭关研习!列宿群岛由梅江曲墨四个修行世家共同掌管,曲家就是其中之一。” 陆缺道:“刚到列宿群岛就打听到了这么详细的信息,好像太顺利了。” “我也觉得此消息不实。” “咱们再到城里面听听风声?” 丰滢蹙眉道:“这会儿不想出去,昨天这个叫做江成麟的人早晨尾随了我一路,时不时借机搭讪,有点烦,他现在还在别院外面晃悠。” 被人觊觎美色的遭遇,陆缺也有过,所以很理解丰滢的烦恼,呵呵笑了两声。 丰滢回头白了陆缺一眼。 陆缺泼冷水道:“不想去也得去,调查瑶京仙木是否属实可是暗堂对你的考验。” “唉。” ……… 朝光满庭院。 陆缺和丰滢开门出来,江成麟果然在别院外的树下翘首以待。 听见门环响动声,江成麟面色一喜,潇洒地摇着折扇往怀里扇风,长风飘飘地走了过去。 “丰姑娘,在烟波城可否住的习惯?” 丰滢温婉笑道:“城里别的都好,就是气候略微湿热,昨天半夜还得伺候我师弟沐浴。” 此话一语致死,彻底打碎了一个年轻人对于男女之情的美好幻想。 没开始,就结束了。 伺候师弟沐浴,言外之意岂不是做过鸳鸯戏水的勾当? 江成麟怒火中烧,面部肌肉抽搐起来,脸色由青转紫,用力地捏着手中折扇,手背上的青筋绷了起来,恶狠狠地负气而走。 蠢娘们儿,不识抬举。 一个参合宫弟子算什么玩意儿,海字十甲又有多大份量,比得了列宿群岛江家嫡长孙? 待我往后扬名修仙界,踏平参合宫…… 可有你后悔的! 遭受白眼的年轻人,心理活动往往会非常丰富,幻想着“莫欺少年穷”勾当,背影看起来都充满了对现实的愤恨。 丰滢看着负气而去的江成麟,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之色,“师弟,你说咱们现在这副模样像不像故事话本里面的反派?我看故事话本里的情节,咱们这样的大宗门弟子,过不了多久就要被人打脸。” 陆缺抬手敲了敲脸上的铁面面具,乐不可支道:“我是不怕,我戴着面具呢。” “戴什么都没用,故事话本里面的人机缘无数,过不了几就能年一飞冲天,连参合宫都给你灭了。” “故事话本都这么能意淫么?正经修士肯定不看。” “没见识!故事话本意淫的越离谱越没有逻辑的,销路反而越好,毕竟想要不劳而获的年轻修士大有人在,看着容易就带入自己,什么脚踏参合宫,制霸修行界。” 两人闲扯了几句,同时已经走到繁华街巷。 丰滢左右环顾,拉着陆缺进了一家热闹酒馆,要了二楼的雅座。 由于烟波城的酒馆也是专门招待修士,生意不分昼夜,毕竟修士的生活没有世俗之人那么规矩,什么时候喝酒歇宿的都有。 而大早上就已经坐满十几桌。 每桌都有五六个人,灵兵灵器堂而皇之地拍在桌子上,似乎是想告诉别人,本桌上的修士并不好惹。 除此外。 临窗的桌子前有位黑衣女子单独而坐,如瀑青丝只用一根简朴发绳系着,背影颇为婀娜。 进门时候陆缺没注意到黑衣女子,这时目光扫见,脸不由揪了起来,冤家路窄不是? 黑衣女子回眸看向楼上,和陆缺的目光相遇,不冷不热道:“陆侯爷如今身份尊贵,想必是要我上去见礼了?” “不敢,不敢。” ……… 第615章 盖棺定论 临窗而坐的黑衣女子,脸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薄凉和轻慢,纵然容貌很美,也让人生不出丝毫的亲近之心,正是天渊剑宗康回。 陆缺下楼与康回见礼,丰滢也跟着下了楼。 酒楼一楼人多眼杂,两人又把康回请到楼上雅座。 丰滢故意藏拙,倒了三杯茶,便坐回原位缄默不语,听着楼下修士的交谈,也猜测着康回为何会来列宿群岛。 陆缺不甚恭敬道:“在列宿群岛都能遇到康前辈,真是有缘份,不知康前辈有什么修行资源赠予我的吗?没有的话,给几斤春山茶也行,上回的我喝完了。” 康回二话不说,就从咫尺空间取出一袋春山前丢过来。 以前康回瞧不上陆缺,原因在于陆缺资质平庸,破境结丹的可能性低得可怜,大有可能耽搁爱徒柳离的前程。 但如今看陆缺的修行进境,根本就不比各大宗门翘楚慢。 资质没有成为限制他的枷锁。 破境结丹不是问题了。 而陆缺这两年的彪炳事迹,康回也有所耳闻,尤其是倒卷雪岭江四十里,慑服临渠见景四州才俊,这委实当得起金丹以下第一人。 所以康回对陆缺态度就发生了改观。 她主动提起柳离道:“柳离正闭关吸收剑丸之力,年前或许能出关。” “她在信上说过……”陆缺清楚这点,收起春山茶,把话题扯到关键处,“多谢康前辈赠茶,但不知是什么风把康前辈吹到列宿群岛?” “列宿群岛是我的故乡。” “怪不得人杰地灵。” 康回冷笑。 陆缺起身点了茶点,回来后又道:“您最近听到列宿群岛什么风声没有?” 此话一出,康回立即猜测到陆缺想问的是什么。 必是关于瑶京仙木。 康回直言不讳道:“你指瑶京仙木?” “康表姨小点声。” “这东西散修在意也罢了,参合宫各种术法仙武卷轶浩瀚,你十辈子也学不完,何必再动别的心思。” “我没什么兴趣,但宗门让查。” 康回抬指点了点桌案道:“那两位可以打道回府了,所谓的瑶京仙木就是根松树枝。” 丰滢插话道:“康前辈见过了?” “见过。” “多谢相告。” 丰滢面色郁闷地行了一礼,不疑康回话里有假。 毕竟以康回姜字辈第一金丹的身份,完全可以选择不说,没必要自降身份以假话欺瞒二人。 只不过苦苦探寻的瑶京仙木,竟是根松树枝,这让不免丰滢有种被耍的感觉,无虚海的修士都吃饱撑着了吗,编造这荒诞不经的怪谈? 丰滢又道:“那从瑶京仙木参悟出术法仙武的事也是假的了。” 康回此次以灵识向两人传音,“瑶京仙木寄宿了一只阴灵,自称偃盖,倒是曾传出过几门古代修士的术法,但这只阴灵如今不知去向,瑶京仙木也就成了寻常树枝。” 陆缺呢喃一声:“偃盖?” 很熟悉的名字啊。 略微思量了几息时间,陆缺忽然想起吴婴曾在信里提到过此人,好像还传授了吴婴一门精深仙武。 那么此时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瑶京仙木的确存在,但本身并无神异,神异之处在于寄宿其上的阴灵偃盖。 陆缺给康回添了杯茶,“幸亏康前辈及时提醒,不然我和我丰师姐只怕还要傻傻的继续追查许久,这顿茶钱我请了!” 康回讥诮道:“你可真大方。” ……… 瑶京仙木的信息查实,丰滢可以向宗门交差了,但渡海万里来到列宿群岛,就这么仓促而去委实可惜。 陆缺也觉得如此。 于是两人就在烟波城闲玩了三天,到第四天黎明才渡海折返。 一路无话。 到了黑石岛坊市,直入参合丹坊,丰滢把拓印的古文字及图腾符号,关于瑶京仙木的信息,交给了钱怀德,请钱怀德帮忙送回宗门。 而浮生仙门季南茵在几日前,已经来黑石岛坊市取走枯荣果,倒没有忘恩负义,让给陆缺一枚。 可惜能出现在修行坊市的枯荣果,品质差强人意。 季南茵让出这枚,和之前南宫月漓奖赏的相差甚远,其中蕴含的灵气积蓄,能顶上金丹初期修士四分之一就不错了。 聊胜于无。 做完这些事,离开黑石岛坊市,仍是丰滢驾驭涉水飞舟。 她娉婷立于舟头道:“师弟,咱们现在是去真元宗,还是去吴州镇邪司?” 陆缺击杀了残害无辜的鲁道靖,可以带着鲁道靖的潭龙枪到镇邪司领赏,但他击杀金丹后期的事传扬开,势必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奖赏还是暂时不领为妙,得找到合适的背锅之人。 第一背锅候选祝百寿祝大哥,这回显然不合适,陆缺就算再怎么想成他之名,也得找恰如其分的功绩往他头上按,不能乱来。 谁会相信祝百寿突然在无虚海冒头,又恰好杀了鲁道靖呢? 陆缺认为此次得让师傅苏寒衣背锅。 一来苏寒衣实力也够,二来过不了几天就应该带雪初五来吴州,结合这两点就很像那么回事。 陆缺道:“等我师傅过来,请她代替我到吴州镇邪司领赏吧。” 丰滢莞尔道:“我看鲁道靖也得死在苏长老手里。” “丰师姐所言极是。” “那咱们就先去真元宗。” 半个时辰以后。 涉水飞舟越过即将黄昏的天幕,飞到真元宗山门上空,恰好一位拎着鱼篓的真元宗女弟子经过此处。 陆缺看见这位真元宗女弟子,脸色蓦的一喜,当即舍舟而下,身形如电般临近她的身后,屈指轻叩她的后脑勺,“杜姑娘还认得我吗?” 该女弟子正是杜青青。 十几年未见。 当初窘迫的杜姑娘焕然一新,有了几分吴州女子的温柔气质,也沉静了许多。她含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做恶作剧!再说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 “算你有良心。” “听说你和雪姑娘结成道侣了,怎么不带她来吴州住一段儿。” “过几天就来了。” “雪姑娘有喜了吗?” 陆缺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咧嘴道:“我见你怎么感觉像是看到了家里长辈,还是催着要孩子的那种。” ……… 第616章 师傅登门 杜青青现在是真元宗海字辈的大师姐,同辈之表率,并且常常教导师侄修行,身上自然生出几分长辈的气象。 哪儿像是门高庭深的参合宫,如结婴的苏寒衣也会被人叫苏丫头;陆缺就别提了,大长老们提起他往往用“那孩子”指代,仿佛乳臭未干。 都是形势造就罢了。 “丰姑娘也来了……”杜青青和乘涉水飞舟降落的丰滢点头示意,然后又跟陆缺笑着闲说道:“这些年你功成名就,我们远在无虚海都常常说起你,不少师侄都向我打听陆侯爷学的什么术法用的什么灵器,居然会这么厉害。” “你怎么说?” “陆侯爷极善偷袭!” 陆缺怡然笑道:“这不是把我的底牌全给暴露了。” 杜青青扬了扬手中鱼篓,“我给你们做饭接风,边吃饭边叙话。” “叫上吴婴妹妹。” “这可就不巧凑了,她前几天回宗就闭关了,说是闭关很久,不过不用担心,师妹早就洗去少女时节的争胜之心,处事谦恭和气,修行也非常勤勉。” 吴婴在吴崇海峡截击鲁道靖,身死而神不灭,凭借着九婴残魂的强大力量,召唤数以万计的夜月水母祭献毒性,补充本源,起死回生,身体此时已经没有大碍,不过经络尚需梳理,暴涨的道行也须运功沉淀,自然需要做一次长足的闭关。 当然。 杜青青并不清楚吴婴的真实情况,只是听吴婴自述说要冲击筑基后期。 陆缺点了点铁面面具道:“没关系,反正这回我要在吴州住很长时间,总能等到她出关。” ……… 白露节气。 小宁河里的残荷彻底凋零成了荷梗,碧水如镜,映照其影,就好像悬在云水之中的枯瘦墨痕。 而此时桂花已经开了。 青石板铺就的街面碎花一层,甜腻花香飘散到了三桥镇各个巷弄,也隔河吹到了陆宅。 陆缺在真元宗待了三天,独自回到三桥镇,正遇见烟水靖南的大好秋光。 可惜他不是宁归,对这种景色没什么感觉。 八月初二。 陆缺正在房间打坐运转《断古心法》,忽然感觉有熟悉的气息临近宅邸,立马起身出门。 微微如雾的秋雨之中。 苏寒衣白衣胜雪地出现在了门前,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眼眸如常清冷,没有半点旅途劳顿之色。 陆缺搓着手道:“我还以为是琼台仙子临凡,原来是师傅驾到。” 苏寒衣身旁的雪初五接话道:“这根本没有区别好不好。” “对啊。” 苏寒衣眸生照夜寒霜之色,说道:“你们俩以后可以留在靖南郡不回去见我,听见你俩说话我就头疼。” 陆缺道:“师傅也在靖南待几日吧?” “师叔。” “陆师叔!” 正说着苏寒衣后面又闪出两道身影,一位是平常脸色凶巴巴的扈小香,一位是浓眉大眼的薛昂。 看到两位师侄,陆缺满脸诧异道:“师傅你怎么把他俩给带过来了。” 苏寒衣道:“先去给我打水洗脸去,待会儿跟你说。” 陆缺把四人迎进正厅,吩咐薛昂去井中汲水,自己则到灶房烧水沏茶,一刻钟后做完了所有事,端着滚烫的茶水递给了苏寒衣一杯。 薛昂在陆家宅邸周围晃悠了一圈,见宅邸临河而建,檐瓦生烟,门外又有青青郁郁的桑林,风情颇为清幽雅致,与临州的建筑风格大不相同,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兴冲冲地跑进了正厅里面,“师叔!师叔!” “什么事?” “就是说您也没有什么子侄亲戚,将来这座院子可不可由我来继承?” 陆缺猛然瞪眼:“……” 已经把面纱摘下来的苏寒衣,听到了薛昂的话,忽然倾国倾城笑了笑。 好呀,报应来了。 原来还有人能治得了陆缺。 薛昂满脸真诚道:“师叔,我真的特别喜欢你家的宅子。” “这宅子姓陆。” “我也可以姓陆!”薛昂在世俗的家里还有三个哥哥,改姓并不影响薛家传承。 陆缺看着薛师侄无赖的嘴脸,感觉让他留在家里,往后的日子肯定不能清净,没好气道:“师傅麻烦你把这货带回宗门,我怕哪天受不了,会把他打死。” 苏寒衣垂目笑道:“当年你拜我为师,我也常做此想。” 薛昂哈哈大笑,声震屋宇。 苏寒衣挥了挥宽大衣袖道:“薛昂,扈小香,你们俩先出去走走,我有话要跟你们陆师叔说。” “是!” “是!” 两人暂时离开陆宅。 陆缺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苏寒衣对面,自倒了杯茶灌下去,没好气道:“前些日子偶遇康表姨,厚着脸皮讨了些春山茶,本是想着师傅来吴州孝敬师傅的,您可倒好,给我带过来个活宝烦我,咱们的师徒情谊已经淡薄至此了吗?” 苏寒衣看了看杯盏,器皿虽不雅致,但茶叶的确是天渊剑宗上等的春山。 她笑道:“带薛昂和扈小香过来并非我的意思。” “那是哪个混蛋?” “南宫。” “南宫月漓不是闭关了吗?” 苏寒衣眉尖微微一蹙,教训陆缺道:“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谈到南宫月漓你起码应该尊称一声南宫掌事。” 陆缺没有狡辩。 苏寒衣继续说道:“南宫师妹放心不下青云浦,闭关没几日就出来了,她让你帮着教导薛昂和扈小香二人,两人毕竟都是青云浦咸字辈里比较出众的弟子了。” “我不是不想为宗门出力,但没必要把他俩带我家里教导吧?” “南宫说扈小香的情况有些特殊,由你教导的比其他人效果好,而且也适合待在世俗教导。” 陆缺揉着眉心道:“为什么?” 苏寒衣淡笑道:“因为你的条件差,资质低。” 这算是什么理由? 陆缺感觉苏寒衣是故意嘲弄自己,不冷不热地白了师傅一眼。 雪初五自顾自地品茶,面色怡然,好像很享受这种师傅师弟相互打趣的情形。 毕竟修行路上渐行渐远,每日想的都是练气练功,尽力提升道行,如这样的闲暇时光很难得。 平常也不平常。 ……… 第617章 六块垃圾 青云浦低阶弟子的事,苏寒衣没心思多管,愿意把薛扈二人带到靖南郡来,也是南宫月漓软磨硬泡的结果。 原因为何,委实懒得多解释。 她瞥了眼雪初五道:“你跟陆缺讲。” “师傅真是越来越慵懒了。”雪初五心里嘀咕了一句,转头和陆缺讲述因由。 ……扈小香出身于渠州边缘地带,家中并无田产,靠的是给乡绅种田放牧生存,出身微寒,十四岁之前没出过县域,所有衣物都是姐姐的旧衣改制。 这种困苦的生活环境就让扈小香极其敏感。 拜入了参合宫时字也不识,别人都开始炼气练功,她还在学习认字,因此就受了许多师兄弟的嘲笑。 种种原因。 扈小香就有了一重心理阴影,怕别人轻视,怕被人瞧不起,在修行上也成了魔障。 少年时困苦很难疗愈…… 而陆缺在这方面就很有经验,所以南宫月漓把扈小香送来让他教导。 听完这番话,陆缺略微不服道:“这事我有什么经验?” 雪初五娇笑道:“扈小香家里好歹还是佃户出身,咱们家里两代罪民,比之尚有不及,难道师弟从锁龙关出来面对别人,心里就没有自卑过?我可不信你当初到天渊剑宗见柳妹妹时不自卑。” “不自卑!” 苏寒衣慵懒笑道:“小时候脸皮就这么惊人了吗?” “还不是你妹教导有方。” “别让我在你家抽你。” 陆缺举着拳头敲了敲侧额,眉眼愉悦道:“师傅我给你学一段苏萱的话!陆缺,柳离那小妞儿得到了梳月剑传承,进了天渊剑宗,排场可就大了,可能会瞧不起你,但不要紧,你想想你都跟我滚过雪地,她那点姿色也就配倒洗脚水,真看不上你,你就吐她一脸吐沫,然后扭头跑路。” 这话像是苏萱的口吻,苏寒衣忧愁地叹了一声。 总有人在替她丢人。 缓了缓。 陆缺正色道:“我因为罪民的身份困扰过,但都是十五六岁的事了。” 雪初五语重心长:“那也总是体会过跟扈师侄相近的境遇,能帮就帮忙吧,毕竟扈师侄在咸字辈中算是很值得培养的。” “那薛昂呢?” “跟着出来看看外面的修仙界如何。” ……… 天亮之前。 陆缺出去把薛昂和扈小香叫了回来,安排几人休养。 正厅两侧两间卧室,苏寒衣占了一间,陆缺和雪初五占一间。 扈小香住客卧,薛昂就暂时委屈到柴房里。 宅邸的柴房徒具名称,没有放柴火,只放了些杂物,倒也很好清理。 两位师侄各自去收拾房间。 陆缺又带着雪初五到苏寒衣房间,踏过门槛时,掌中凝聚仙武道罡往空中抹去,婉婉青色顿时覆盖住了这间房屋,以禁制之力隔绝音波与灵识。 然后从袖口中拿出刀币状的咫尺空间,取出了潭龙枪和割山轮。 “前段时间有个叫鲁道靖的修士在吴州地域残害无辜,我把他宰了,劳烦师傅到吴州州府的镇邪司帮我领赏。” “金丹?” “金丹后期。” 刚说出这四个字,苏寒衣和雪初五的视线都聚焦到了陆缺的脸上。 陆缺连忙解释道:“鲁道靖和我交手之前就受了重伤,捡便宜而已。” 这样的话两人还好接受点。 苏寒衣伸手一招,摄起割山轮带到自身面前七寸,割山轮此时宛若铜钱大小,但苏寒衣的道行自能洞悉本相,眼眸眯起时,看到的割山轮大如磨盘,表面坑坑洼洼,边缘原有的锐利锯齿几乎全部断裂。 “你打烂的?” 陆缺点头。 苏寒衣看了看陆缺,眼中泛起涟漪,割山轮明显是金丹后期品质的灵器,能将其璀璨到接近崩溃的程度,说明当时陆缺起码已经能跟金丹后期过两招了。 出宗时陆缺还不具备这种实力,短短一月竟有如此长足的进步? 有些超乎修行常理。 不过苏寒衣面上并没表露过多惊讶,挥袖将割山轮荡了回去,说道:“让我到吴州州府镇邪司说鲁道靖是我杀的?” “师傅英明。” 苏寒衣唇角扯了扯,“还有别的事指使我去做吗?” 陆缺不好意思道:“暂时没了。” “九溪学宫宗兴返日前已经结丹,这几年被列入海字十甲的人应该会陆续结丹,你再忍两年,再展露实力。” “我还以为相轲会是海字十甲头一个结丹的。” “宗兴返比相轲年长。” “哦。” 扯了两句题外话,陆缺又从咫尺空间取出各种炼器材料。 修士所用的炼器材料比重其大,拳头大小,动辄就有几百斤上千斤,青砖铺设的地板自然难承其重。 故而陆缺屈指弹出一道仙武道罡,包裹住炼器材料,使之排成一排悬浮在半空。 月环银散发的辉光弥漫满室,沉星钢星星点点。 仿佛星空中绚烂天陨。 苏寒衣和雪初五粗略扫了一眼,目光迅速集中到其貌不扬的“洗阳石”上。 该炼器材料共有六块,大如核桃,上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由天地正阳之气凝聚的白色雷弧在孔洞里来回穿梭,像是灵动的白鱼。 陆缺问道:“这几块洗阳石,师姐祭炼正阳雷伞能派上用场吗?” 陆缺事事都能想到雪初五,她心里自然很开心,但眼前这六块洗阳石的品质,在筑基阶段用用也就罢了,提升不了正阳雷伞的品质。 毕竟正阳雷伞主体结构已经选择乌金,中枢则使用雷池青砖。 雪初五道:“祭炼正阳雷伞用不上,但我用得上,谢谢师弟。” 苏寒衣不留情面地评价,“六块垃圾。” 雪初五瞪了瞪眼,又不是给你的,说什么风凉话。 哼! 苏寒衣没理会雪初五的郁郁之色,和陆缺说道:“这两年你们留在吴州,顺便到黑石岛坊市看看有没有好的洗阳石,价钱高低无所谓,但品质务必得好。” 陆缺点了点头,“这些炼器材料,师傅有需要的吗?” “看不上。” “呵呵……” “还要我跟你说客气话?” 陆缺把几样炼器材料收回咫尺空间,含笑往苏寒衣跟前凑了凑,说道:“这些您看不上就算了,但我最近学了镜花水月这门天赋神通,请您给我把把关。” “胡说八道!” ……… 第618章 以求真容 镜花水月是九尾狐妖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神通,念起而幻生万物,如太虚之境,人族修士去哪儿学镜花水月? 苏萱做事无章法,但生性吝啬,断然不会凝聚体内精血赠予陆缺。 所以苏寒衣不信陆缺所说,甩了个别没事胡扯的幽冷眼神。 陆缺道:“师傅,您是不是老了,接受不了新鲜事物?” 这混账! 苏寒衣眉角紧蹙,脸上笼起一层严霜,但生气的模样依然惊艳。 陆缺想笑未笑,“咱们就试试。” 苏寒衣翻起如玉纤掌,心念所至,一抹熏香似的白烟凭空而生,绕指而动,落于掌心时渐渐幻化成了瓷制茶盏,釉面泛起温润光泽,杯口浮动袅袅茶烟,与真实的茶杯没有任何区别。 苏寒衣刮了陆缺一眼,不作言语,但意思显而易见。 你学个试试? 心里好奇的雪初五凑近观察,甚至感受到了茶烟的温度。 陆缺面带温润微笑,照样学样的伸出了手掌,眨眼间指间也生出一道白气,幻化成盛满茶水的茶盏。 然后移手和苏寒衣的手并排而放,使两个幻化出来的茶盏可以近距离比较。 毋庸置疑,两个都是假货。 但釉面,质感,盏中茶水,袅袅泛起的茶烟与真的别无二致。 雪初五左右看了半晌,分不出高低,反倒突发奇想道:“镜花水月果然很妙啊,购买修行资源时候幻化出丹劵不就行了?” 苏寒衣一叹再叹。 雪初五笑眯眯地背起双手,目光转向她处。 陆缺道:“我的镜花水月可还行?” 两个茶盏别无二致,但苏寒衣很肯定陆缺用的并非镜花水月,收拢柔荑驱散了掌上幻象,宽大衣袖陡然翻飞,而落定时,已经把陆缺藏在袖口的“同光宝鉴”掐捏手里。 同光宝鉴也能随心变幻大小,此时形如纽扣,显得颇为精巧。 苏寒衣两指捏着同光宝鉴,略微打量了片刻,已知晓其三四成奥妙,凝眸道:“原来是想显摆这件灵器。” “师傅觉得如何?” “品质极佳,不像是散修手笔。” “还是师傅眼光老辣……”恭维了一句,陆缺指着同光宝鉴道,“我和鲁道靖的交战之地是一座近期才出现在无虚海的岛屿,岛上许多神虞时期的遗迹,料也是鲁道靖在其中所得。” 苏寒衣道:“带我去看看。” “不用去了,岛上遗迹已经被夷平,就留下了几根石柱,丰师姐把上面的古文字和图腾符号拓印了下来,现在应该已经送回宗门精研堂。” “留着这件灵器。” “我本来就是打算给雪师姐用的。” 苏寒衣把同光宝鉴抛给雪初五,语气温和了几分道:“你师弟遇上你之后,为人真是大方了不少,这件灵器很不错。” ……… 秋雨如烟,笼罩着石桥古巷的三桥镇,斑驳的青石板路泛着雨光。 荷叶已残,桂花正好。 清晨。 陆缺带着几人游览三桥镇风景,雪初五替苏寒衣撑着油纸伞,伞面落了一层零星桂花,远看去,她们才是镇上最好的风景。 薛昂和扈小香淋雨而行,反正雨下的并不大。 走到街上。 沿街的铺面已经开张,镇上百姓开始为生计忙碌,早餐铺里挤满了人,各样的油纸伞都靠在铺子前面。 而靖南郡多养蚕织锦,镇上的绸缎庄一个挨着一个,在铺子外面也看的清里面绸缎光鲜。 五人刚到街上,因气质不同,立即引起了镇上百姓瞩目。 吴家也早传出陆缺面容被毁,常常戴着面具,因此百姓便猜测到底是不是修仙了的陆侯爷。 一位卖馄饨的大娘率先询问道:“客人是小宁河边陆家的陆侯爷吗?” 薛昂接话道:“我师叔正是!” “陆侯爷?” “看气度也像是仙师。” “小陆侯爷回来了!?” 镇上百姓闻声而动,转瞬就在了几道街传遍,纷纷到街上瞻仰陆侯爷风采,把这道街围得水泄不通。 街面二楼的住户也都打开窗口,从楼上投来视线。 陆缺左右环顾,感觉有些不真实,修仙的路走着走着就变得万众瞩目了,但想想当初在锁龙镇的境遇,心里也颇为欣喜。 陆缺抬头看着家乡的天。 赵叔,你看见了吗? 爹,娘,你们看见了吗? 如烟的微雨落在陆缺眼睛里,带着温柔的清凉,或许是回应。 “草民拜见陆侯爷!”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但很快街上百姓都反应了过来,声音此起彼伏。 “草民拜见陆侯爷。” 在这此起彼伏的声音里,百姓们纷纷跪地行礼,尚不懂事的三五岁小童,也在家人的按压下跪在地上。 成片俯首。 薛昂薛师侄倒是异常乖觉,也跟着三桥镇百姓跪了下去。 雪初五回手指了指自己精致的鼻梁,笑靥如花地看着陆缺,意思是她用不用跪? 师姐自然可以跪,但不是在这种事上。 陆缺摆手。 然后声音由气血之力传出,由街头传到巷尾,“各位乡亲都起来吧,往后见我无须再行跪拜之礼。” “酒碗巷的路子去年重新铺了铺,让我等出行方便了许多,我等还未感谢陆侯爷出银修路的恩德。” “镇上新建的简疏学塾,也是由侯爷出银修建。” “侯爷,请尝尝我家自酿的米酒。” “老夫家中有珍藏六十年桂花香,这就去给陆侯爷去取,请侯爷一定要赏光收下,贱内去年患了腿疾,都是在侯爷建的医馆医治好的,银子才收了五两!” “听说陆侯爷相貌被毁了,但侯爷是咱们镇上的荣光,在镇上不用戴面具遮掩,哪个敢在相貌上胡说八道的,我蔡二就剁了舌头。” “……” 镇上百姓七嘴八舌,感念陆缺之前所施的恩德。 其实陆缺也没做什么事,只是给何有成撇下了些银子,让他用在三桥镇建设,没想到何有成打理的这么好。 陆缺心里琢磨着。 镇上百姓的关注点已经移到了他的相貌上,纷纷请愿。 “陆侯爷,您把面具摘了吧,三桥镇没人会嫌弃您相貌如何?” “在家乡不用遮掩的。” “我等想记住陆侯爷的真容。” “戴着这么厚的面具肯定也难受,请侯爷摘了吧。” ……… 第619章 见之不忘 三桥镇的街道并不宽阔,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许多人都被挤到了沿街店铺的台阶上。 街头街尾完全被堵死。 陆缺几人周围就剩半丈方圆的空间。 一道道目光汇聚陆缺的面具上,满含着期待,他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面具下的脸恐怖如妖魔鬼怪,也要诚心接受。 既是让三桥镇扬名的大英雄,相貌丑陋又如何? 薛昂小声替百姓说话道:“师叔你就把面具摘了吧。” 陆缺不为所动。 “师叔?” “闭上嘴。” 为了满足三桥镇乡邻的好奇心,就招惹麻烦,这可划不来。 陆缺敲了敲铁面面具,提高声音道:“多谢各位乡邻的善意,但这张面具已经粘在我脸上,摘不掉了。” 竟然是这样? 街上百姓渐渐噤声,很遗憾地看了眼那张银亮的面具。 陆缺抱拳道:“这次我会在镇上住一段时间,往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各位就先去忙吧,我先带师傅师姐看看咱们靖南郡的风土人情。” ……… 街面的百姓渐渐散开。 烟雨依旧。 过了好一会儿,一位黄衫少女撑船从小宁河经过。 镇上的同龄少女看到她,就沿着河岸追舟而行,喊道:“若若,你不是念叨了许久感谢陆侯爷吗?他今日回镇了。” 黄衫少女姓何,名若若,家里以撑船摆渡为业。 何若若有个弟弟,四岁时便能认得八百余字,俨然是块读书的好料子,无奈何父常年卧床不起,耗尽家中积蓄,拿不出每月一两八钱的学塾费用,到现在九岁都没能送过去读书。 但陆缺出银的简疏学塾建起来,老夫子了解何家情况,就把何若若的弟弟带进学塾,免其读书费用,还拱了每月用的纸墨。 这无疑给了贫寒的何家一个盼头。 何若若心中自然感激陆缺,一直想着当面道谢。 她向岸上喊道:“陆侯爷现在在哪儿?” “在逛街呢,你不用急,陆侯爷说这次会在镇上居住一段时间。” “那可太好了!我先去送客人,送完就到侯爷的宅邸磕头拜谢,我爹说一定得给陆侯爷磕头。” “你慢点。” ……… 晌午时分。 陆缺几人回到陆宅,空手出门,满载而归。 镇上百姓送了不少酒食与礼品,十只手都拎不过来,于是就借来辆牛车,套上薛昂薛师侄拉了回来。 这些礼品陆缺受之无愧。 反正三桥镇百姓基本都是他的采邑,免一个月的税就行了。 牛车停在宅邸外面,车上的东西搬了好大会儿才搬完,薛昂到底也有筑基初期,干这点活也不觉得累,就坐到了屋檐下跟陆缺闲聊。 “师叔,你相貌那么英俊,干嘛要戴着面具遮掩?如果早晨在街上就摘了面具,不知道多少姑娘喜欢上你,我看当时的姑娘数目可不少。” 薛昂很不理解陆缺的行为。 苏寒衣苏长老身为女子,国色天香,露出了真容,或许会遭到某些下流胚子的目光亵渎。 陆师叔担忧什么? 谁家姑娘要是见色起意,大不了成全她就是了。 陆缺沉默不语。 “师叔……”薛昂伸着巴掌在陆缺脸上晃了晃,贱兮兮地笑道:“别装没听见,您老是不是担忧被别人喜欢上了,雪师叔不让您进屋。” 嘭! 陆缺拍了一下薛昂的脑袋,“没事就练习画符。” “知道了。”薛昂起身回到柴房。 铁面面具并非完全贴合面部,从早晨到中午走了一路,雨水顺着缝隙渗进去,满脸粘腻,陆缺就把面具给摘了下来,起身去洗脸。 这时。 来答谢陆缺的何若若刚好走到门前,手里拎了一竹篮鸡蛋。 少女才十六七岁年纪,出身微寒,也从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到了“侯爷”宅邸难免心中忐忑,怯生生地不敢敲门,先眯起眼睛从门缝里打量情况。 这一眼恰好看到陆缺面容。 何若若眼眸骤然亮起了光芒,唇角忍不住扬起,心脏剧烈跳动,愣在门前大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陆缺目光瞥向门缝,“什么人。” 何若若手足无措。 以陆缺的道行自然觉察到门外有人,并且是个毫无威胁的寻常少女,起初以为少女只是路过,没想竟猫在门缝窥探。 陆缺重新戴上面具,开了院门,“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何若若的脸“刷”的红到了耳根,右手死死捏着衣角,垂下眼眸,脑海里仍是陆缺惊鸿一瞥的俊美面容,都忘记了回话, 好半晌才轻声细语地问道:“您就是陆侯爷吗?” “我是陆缺。” 何若若可爱地鼓了鼓腮帮,磕磕绊绊地讲了一遍事情来龙去脉,把竹篮递向陆缺道:“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篮子鸡蛋请侯爷千万别嫌弃。” 陆缺温和笑道:“我收了,我还挺喜欢吃煮鸡蛋的。” 这个答复让何若若霎时欣喜,清甜地笑了笑,提起裙摆就向陆缺叩头拜谢,“我爹爹嘱咐我一定要给陆侯爷磕头。” “把你新衣服都弄脏了,起来吧。” 陆缺从何若若略显粗糙的五指也看出少女家境贫寒,等何若若起身后,包了张十两银票的红包递过去,“拿着。” 何若若摇头推辞道:“我不能收。” “按镇上的辈分,我算是你叔叔,平常也很少回镇,今日你来拜见,不给你发红包的话,不显得我这长辈不懂礼数?” “那……谢谢陆侯爷……” 何若若再三拜谢后,拎着空竹篮走到小宁河岸边,跳上小船,撑着竹篙回到载客的码头。 傍晚,雨停了。 摆渡载客的小船都靠在了码头,以此为业的少男少女坐在船上吃饭。 何若若端着下巴怔怔出神,面色时而羞红,时而娇怯,最后自顾自地傻笑起来,就连邻家姐姐跳到她的船上也没有察觉。 “若若,这模样像是想嫁人了呀。” 何若若反应过来,撇嘴道:“才没有!” “今天拜谢陆侯爷了吗?” “去过了。” “陆侯爷是个怎么样的人?” 何若若忽然笑靥如花道:“候爷的样貌可真好看,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心地也善良。” 说着说着。 何若若的脸色又黯淡下来,声音渐渐低了,“可是他是侯爷,他是仙师……” 晚光照见了少女的遗憾,有千言万语,都无声地落入了小宁河里。 ……… 第620章 发财之路 靖南郡山水胜迹别有书画韵味,山水与人,相看两不厌,喜爱幽静的苏寒衣也因此游览了三天。 三天后。 苏寒衣到吴州州府镇邪司领了斩杀鲁道靖的奖赏,启程返宗,受陆缺所托,把鲁道靖那件刀币状的咫尺空间也带上了,里面所盛皆是吴州特产,捎回去送给青云浦和望月谷两堂弟子的。 这也无可奈何,谁让她当初轻言允诺收陆缺为徒呢?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不过话回来,这位不知何方大能转世而来的徒弟,也让苏寒衣很涨面子,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也欣慰。 ……… 扈小香在陆家住了三天,一言一行仍透露着浓郁的拘束,回来就躲到房间炼气,能不开口的时候就绝不开口,仿佛躲在一层厚厚的壳里。 这并非孤僻,而是自卑。 出宗之前扈小香曾跟陆缺借过银子,陆缺就已经知晓这位师侄家境不好,出生环境所致,肯定相对腼腆敏感,但没想到敏感的这么过头。 陆缺本人再不热心,看在南宫月漓的面子也得倾力教导了。 毕竟南宫掌事对陆缺有知遇之恩,在修行资源上也给予陆缺极大倾斜……赏赐陆缺那几枚弥足珍贵的枯荣果,本是宗门高层奖励给她个人,以做破境之用的。 陆缺想了想,起身到扈小香房间前叩响房门。 “陆师叔,请进。”扈小香拘束地站在门边儿,无意识地缩着身子,似乎只想占小小一点的立足之地。 这就把陆缺衬得像是讨债的凶恶债主。 陆缺自我感觉很和煦,问道:“你娘亲好些了吗?” “已经能下床,痊愈还需几月,陆师叔借的银子,我暂时还不上,但只要宗门月俸发下来我就先还陆师叔的!” “哎,你……” 扈小香语气卑微道:“我可以天天帮师叔打扫院子。” 她低头的模样,瞬间让陆缺想起当年在木匠铺做工,只因晚去一会儿,就跟余尽春赔好话的情形。 陆缺目光恍然了刹那,然后转身坐到桌前,抬了抬手示意扈小香也过来坐,“银子的事不着急,你好好休息,明天跟你薛昂到黑石岛坊市替我跑趟腿,卖点修行资源,给你俩半成的跑腿费。” “陆师叔自己去,岂不更快?” “不懂事了吧?” 扈小香不明所以。 陆缺咳了声道:“我跟你雪师叔有日子没亲热过了,几乎相思成疾,不把你跟薛昂打发出去,事情怎么进展?我家现在的宅子可不大,转两步你们可能就会看到现在还不该看的画面。” 扈小香红着脸点了点头。 第二天寅时末。 夜色尚浓。 陆缺把薛扈两位师侄叫起来,给了他们六块洗阳石、两块重铬,让他们拿去黑石岛坊市售卖。 两人出了门,腾云而起,快速消失在天幕之中。 雪初五从房间出来,“你这耍的什么阴谋诡计?” 陆缺抱臂道:“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带两位师侄发财而已。他们两个还没有出宗历练过,一副愣头青的样子,到黑石岛坊市买了修行资源肯定会被无良修士盯上,埋伏回程途中打劫,那咱们就去黑吃黑。” 雪初五明白了。 以扈小香的敏感性情,直接给予修行资源或者银子,她恐怕会认为是嗟来之食,别人可怜她,因而拒绝。 那就不如给她个发财机会,而有了银子去解决家中此时的困境,她的性情或许就会渐渐改观。 再者让两位师侄经历一回江湖险恶,对于修行也大有裨益。 雪初五挽住陆缺手臂,凶猛的弧线压过来,称赞道:“这主意好。” “师姐的主意大了。” “有吗?” 陆缺低头笑了笑。 随后雪初五祭出涉水飞舟,载着陆缺升到了空中,迅速追上薛扈两位师侄,保持大约二十五里的距离。 短短二十五里,陆缺可以清晰地觉察到前面的东西,如果两位师侄脸黑走背运,路上就遇到危险,也能施展影闪瞬间赶到,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夜色还未化开,星辰寥落。 两位师侄在云霄中缓缓飞行,傻乎乎地飞直线,好像都没有留意周围是否还有其他修士经过。 但一路上倒还平安无事。 到达黑石岛坊市,天刚刚亮,坊市城门尚未开启,数百名修士在外面候着,已经有做小买卖的散修在坊市外铺开了地摊,半跪在地面,摆出各类奇花异果,矿石丹药。 这些东西真假参半,全凭买家的眼力与学识。 薛昂和扈小香落到岛上,飞了这么远的路程,对筑基初期来说消耗很大,累满得脑袋的汗,薛昂干脆躺到了悬崖边吹海风,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牢骚起来道:“陆师叔和雪师叔这对狗男女,为了自己快活,就把咱俩当牲口使唤,真是毫无礼仪廉耻。” 扈小香和薛昂还能说上几句话,瞪了眼道:“别嘴贱!” “我心里很敬服陆师叔,但该骂还是得骂,两不相干。对了,我刚才下来时候就搂了一眼,这座坊市的宝物好像很多,咱们今天就在这里多玩玩,顺便开眼界。” “你有丹劵吗?” 戍卫界河雪岭江时候,临渠镇邪司倒是给了参合宫弟子丹劵作为戍边酬劳,但总共数目也就七百,只够买几瓶火返丹的,买不到什么珍贵的修行资源。 不过薛昂觉得无所谓,“只看不买不就行了。” 扈小香板着脸道:“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不买东西还呆在别人铺子里转悠。” “你在别人铺子转悠其实是帮店家提升人气,店家高兴还来不及。” “反正我卖了陆师叔给的洗阳石和重铬就回去,你爱留在这儿就留在这儿。” 薛昂猛然起身道:“咱们好不容易来到修士坊市,不看就走多可惜?再说回去的太早,两位师叔可能还没有快活够,肯定要生气的。” 扈小香蹙眉思忖,觉得薛昂的后半句话还略有道理。 她虽未经历男女之事,但也听过小别胜新婚的市井俚语,陆师叔和雪师叔一个月没见过,可能真会“春宵苦短日高起”,那太早回去的确尴尬。 “好,卖完修行资源,我在坊市外面等着你。” ……… 第621章 江湖如此 黑石岛坊市前面的修士,已经有人注意到薛昂和扈小香。 两个筑基初期显然初出茅庐,稚嫩的离谱,言谈无忌,三言两语就把来黑石岛坊市的目的全部倒了出来。 好像生怕心怀歹念的修士,没有合适的打劫目标。 财不外露的道理一点不懂。 洗阳石寻常修士用不到,不知其价值几何,这也罢了。 但重铬的坚韧程度不亚于乌金,可以承受练虚境修士的灵气灌注,散修与小宗门没有足够的乌金炼制高阶灵器,全都是用这种材料来替代,价格很高。 薛昂和扈小香谈话中透露出了要售卖乌金,在某些居心叵测的修士眼中,已经成为待宰的肥羊。 不久后。 黑石岛坊市大门开启,成群的修士鱼贯而入。 薛昂和扈小香跟着进去,依照陆缺的交待找到了宝汇楼,到楼中交易,一块拳头大小的重铬经宝汇楼人员称重鉴别品质,做出两万四千丹劵的价格,惊的两人瞠目结舌。 居然会这么值钱? 随后扈小香又把洗阳石取出来,该炼器材料用途不广,即难收也难卖,向来以诚信经营着称的宝汇楼也因此压了价,六块洗阳石只愿意出一万丹劵。 脸皮相对厚点的薛昂,尝试着和宝汇楼掌柜讨价还价,但掌柜的看出来他是个嫩雏儿,态度非常强硬,多一丹劵都不出,最终还是以一万丹劵成交了。 卖完修行资源从宝汇楼出来。 几位莺莺燕燕的女修霎时围上来,揽住薛昂手臂搭讪,毫无顾忌地将娇躯贴过去厮磨。 “前辈气质出众,神采逼人,应是参合宫的弟子吧?怪不得一出手就是重铬这种珍贵的炼器材料,真让人羡慕。” “您做了这么大的买卖,必是潇洒大方的宗门翘楚,好容易来黑石岛坊市一趟,到我们场子玩两把如何?看您满面红光,今天肯定能大杀四方的。” “前辈我们陪您去玩两把骰子。” “……” 气质妖冶的女修围着薛昂,你一言我一语,娇滴滴地吐出兰气,手指从薛昂脸颊轻轻划过,眼眸则满是任君采撷的妩媚。 薛昂哪儿见过这种阵仗,心里猫挠似的颤样,魂儿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薛昂也如此有魅力吗?这可不比陆师叔差到哪儿。 今天怎么着也得大气一回。 莺莺燕燕的女修们攻势越发勇猛,不停地冲薛昂抛媚眼,称呼很快也从前辈变成了暧昧的“哥哥”二字,诱惑着他到黑石岛坊市的赌场玩两把。 薛昂终究没抵住诱惑,心道几位好妹妹说的很对,自己现在气运正弘,到赌场里肯定大赢特赢,到时候还不是财色双收? 这必须去啊。 “扈师姐,把师叔给我的半成跑腿费给我。” 扈小香站在人群之外,板着脸道:“你不是说只在坊市里面看看?现在又要去赌丹劵,陆师叔若是知道,把你腿打断。” “现在别提陆师叔!” “你……” “不管输了赢了都是我的。” 扈小香看薛昂已经被几名妖冶女修迷的神魂颠倒,懒得管他,取出事先说好的半成跑腿费丢给了他,一千七百丹劵。 薛昂揣起丹劵道:“等我赢了回来,给扈师姐发个大红包。” “哼。” 扈小香负气从坊市中出来,薛昂被几名妖冶女修簇拥着去了黑石岛坊市的赌场。 ……… 海浪翻涌的崖壁。 扈小香默坐着等待薛昂出来,直至等到午时。 “扈师姐……”薛昂满眼透红地跑到扈小香背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能不能先借我两千丹劵?” 黑石岛坊市那些妖冶女修,都是赌场的托而已,专门钓那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人只要被引诱了进去,基本都会输光积蓄,薛昂怎么可能幸免。 这次不光把跑腿费和先前的七百丹劵输了进去,脑袋一热,还把“符笔”给抵押了进去。 他主修符箓,没有符笔如何修行? 必须得借丹劵去翻盘。 扈小香冷冰冰道:“不借!” “师姐,你不借,我可就死定了,我……”薛昂话到嘴边儿,却不敢把抵押符笔的说出来。 大宗门规范门下弟子行为,宗规往往很严,参合宫明令禁止弟子赌修行资源,轻则受鞭挞之刑,重则废去修为、逐出宗门,薛昂把符笔都输了,明显是重罪。 刚才多么心花怒放,现在心里就有多么惊恐。 而扈小香还是那两个字,不借。 薛昂竖起收起一根手指摇晃着,面色苍白而激动道:“一回,就一回,师姐这回只要借我两千丹劵,往后我什么事情都听师姐的。” “你不是说输了赢了都是你的?” “我……” “该回去了。” 薛昂不敢说实话,也借不来丹劵,心道若回去太晚,恐怕更会引起陆缺的怀疑,便先跟着扈小香启程回去。 但心里战战兢兢的,驾云都不能专注,速度比来时更慢。 扈小香没耐心道:“你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 “快点。” 半个时辰后,两人从一片荒芜的小岛屿群上空经过。 岛屿枯树林立,干枯树枝上挂着许多衣衫,有的风化成了布缕,有的尚还半新,只是上面晕染着大团大团的血迹。 而枯树下面则是死了无人收的修士尸骨。 绝非善地。 而就在两人经过这片岛屿群时候,后面忽然有四名修士快速临近。 两名筑基中期,两名筑基后期。 这四名修士的速度比薛扈快了不少,其中两个身化虹光,越过他们几十丈,掉头堵住了前面的去路。 后面两位则堵住退路。 一位身缠铁链的黑脸筑基后期,左手扬起,身上铁链哗啦啦地飞了出去,在空中如蛇舞动。 他开门见山道:“你们俩想死的痛快点,就把身上的丹劵和咫尺空间交出来。” 四人身上的灵力压迫对扈小香来说已经已经非常强,自知不是对手,头一时间先把腰间地弟子令牌亮了出来,“我们是参合宫弟子的。” 黑脸筑基后期挠头大笑道:“死人可不分是哪个宗门的。” ………… 第622章 拙劣表现 堵着退路的一名女修,在扈小香亮出宗门令牌时,身上荷绿色长裙翻动,自宽敞袖口飞出四支令旗。 她伸指指去,四支令旗化成虹光飞向东南西北四角,定在半空不动,但随着她口中念动法诀,旗面缓缓飞扬了起来,扩散开层叠如涟漪的灵力晕纹。 接着。 灰色雾气凭空而生,迅速笼罩住了五里方圆。 黑脸筑基后期见迷雾阵法成形,神色松弛了不少,参合宫弟子的确很让人忌讳,但只要做的干净利落,不被人察觉,就不是不可杀。 事不宜迟! 心念一转之间,黑脸筑基后期就已经催动铁链向扈小香攻击过去。 筑基后期的蓬勃灵力,在铁链上化成黝黑的尖刺,夹杂着鬼呼狼嚎的凄厉呼啸,顷刻临近。 灰雾滚滚翻动。 扈小香的眼前闪了一下,护体道罡就如青琉璃分崩离析,砰的被击飞出去,而落霞衣已被铁链的尖刺刺穿,腰身留下数十个深刻血洞。 筑基初期与筑基后期的差距太大,全力凝聚的仙武道罡也承受不住对方一击。 如果不是参合宫发的落霞衣在筑基层面防御效果还不错,黑脸筑基后期的铁链很可能把扈小香拦腰斩断。 “居然没死?”黑脸筑基后期略微意外,自语了一句。 随后两指弯曲,铁链便随着他的心念,在空中硬生生地折出了个直角,急追坠落的扈小香而去。 另一面。 薛昂因把符笔抵押在赌场,心里战战兢兢,根本就不在状态。 对付他的虽说只是个筑基中期,灵力精纯不及玄门正宗弟子,还可以搏一搏,可是他连符箓都没有祭出来,就被对方的圆球灵器击中了胸膛,打断胸骨,飞退百丈。 薛昂的对手年龄不算老,一头焦黄的乱发,神色张扬,掌心上方飞旋着八枚银色的圆球,见一击得手,不由纵身大笑起来。 参合宫的弟子就这? 修仙界盛传,五大宗门里凤栖山的绝顶天才单个战力最为彪悍;参合宫遵从古之修士遗志,愿门下人人如龙,哪怕不知名的弟子综合战力都不会弱。 但薛昂今日的表现,着实让黄毛修士非常失望。 命火也燃起四百团了,感知居然还如此迟钝,简直连同阶散修都不如。 “小子,你们参合宫是不是依仗着老骨头数目众多,所以吹的比较厉害,实际已经成了快瘦死的骆驼?就你这点微末道行,真他娘的丢人现眼。” 黄毛修士大笑讥讽,迅速向薛昂的方向飞去,掌上圆球更是先一步呼啸而出,“你去死吧!” 与此同时。 天海之间坠落下来一道笔直青线,宛若利剑刺入茫茫灰气迷障。 陆缺到了。 陆缺早就到了战局上方,本来他还想等等再出手,让两位师侄吃点苦头,以便于更深切地理解修仙界的险恶,在外面学会如何自保。 吃一堑,长一智。 但薛昂面对并没有强多少的对手,居然一回合都没有撑住,表现之差,匪夷所思,此时不出手他就得死在这儿。 真他娘丢人现眼! 道行最高的黑脸筑基后期看见陆缺突然出现在战局之中,道行似乎还是极为沉稳的筑基后期,不是很好对付,便道:“道友既然来的这么巧,宰了这俩小子的好处就分道友两成。” 陆缺冷眼:“你们几个没用了。” “黑吃黑的?妈的!” 黑脸筑基后期两指一弯,调转铁链方向攻向陆缺。 陆缺悬空而立,岿然不动,在带着利刺的铁链逼近身前两尺时,伸指在铁链末端轻轻一点。 万钧之势的铁链骤然停滞,犹如僵死在半空的蛇皮。 下一瞬。 凝聚成青点的“旧年风雪”陡然爆发,逆着铁链袭来的方向逆冲而去。 铁链承受不住其威压寸寸崩碎,黑脸筑基后期只觉得奔流如江的刀芒轰然扑来,心中惊悚颤动,慌忙祭出一面鬼脸盾牌抵挡。 “挡住!” 盾牌上的鬼脸张开了巨口,似乎要喷吐出什么诡秘力量。 但浩然如青色大江的十七道刀芒,所过处无可匹敌,不拘灵器与术法,尽数摧枯拉朽。 鬼脸盾牌一息时间的也没有挡住,就崩碎成无数尖锐的残片,从黑脸筑基后期的身躯贯穿而过,更恐怖的是青色刀芒也覆盖了过来。 五里灰气翻卷,一束青流飞扬。 画面定格。 黑脸筑基后期灵器俱碎,甚至身体都被搅碎在细碎血沫,纷纷坠向下面岛屿。 布置“雾气迷障”的女修,阵法承受不住旧年风雪之威,灵气反噬以后,荷绿色衣裙撕裂,露出一双光洁美腿,她很清楚绝不可能是陆缺对手,顾不得收拾布阵令旗,拧身就向反方向逃遁。 只是还没逃出两丈,胸膛就被一道随意凝聚的仙武道罡贯穿。 陆缺没去看坠海的女修,两指在空中划过再斩一人,来到了黄毛修士面前,冷眼看了看。 “前、前辈……” “参合宫的老骨头们没你想的那么不中用。” “是是是。” “你们跟赤霄组织有什么联系吗?” 陆缺语气很平淡,但黄毛修士却感觉无比恐怖,心里不敢有丝毫欺瞒的念头,哆哆嗦嗦道:“有时也会替赤霄打探消息,前辈我们只是无虚海上的散修,谁给丹劵就给谁办事。” “赤霄负责联系你们的人叫什么?” “不知道。” “嗯?” “小的真不知道,就连老大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每次赤霄组织的人给我们分发任务时候都遮盖着面容,但是、但是,小的听人说过赤霄组织的头目叫做墨公子,好像是列宿群岛墨家的人!”黄毛修士把所知之事透露了一些,希望能以此保命。 “还有吗?” “我说了能饶我一命吗?” 陆缺扬起嘴角道:“可以,我宁归是个诚信君子,只要你说的信息属实,就可以饶你一命。” 黄毛修士喘了几口气道:“我还知道赤霄组织如今已经控制了乙剑门,囚禁了乙剑门宗主水临渊。” “继续说。” “水临渊的手里有开启乙剑门宝库的口诀,所以赤霄才留着他没杀。” 陆缺微微皱眉道:“这种事应该算是机密了,你怎么知道?” “我们老大的叔祖就是乙剑门长老,还曾亲自参与乙剑门逼宫,所以知晓此事。宁前辈,我已经把知道的都都告诉您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 黄毛修士欣喜转身,但在转身的刹那就听到了自身骨骼碎裂的声音,“宁前辈,你不是说放过小的吗?” 陆缺衣袖挥动,鸡犬不留。 ……… 第623章 教训薛昂 灰气逐渐消散,陆缺收了布阵令旗以及四名修士的咫尺空间,落到下方岛屿。 雪初五已经用涉水飞舟接住薛昂和扈小香,提前降落下来。 她扶着扈小香躺在舟底,撩开衣裙查看伤势,承受的头一击在腰身留下了十几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此时仍然流血不止,落霞衣衣带已染上半面殷红。 而雪初五松开扈小香衣角时,指尖都挂上了血珠。 “忍着点疼。” 雪初五柔和地嘱咐了一句,开始为扈小香敷药止血。 扈小香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纵然欠缺江湖经验,脑瓜却不笨,意识到刚刚遭遇散修打劫,两位师叔就及时出现,明显是给予她锻炼的机会。 受了这点伤不要紧,但得想想为何会有此遭遇? 另外一面。 薛昂被打断几根胸骨,这对修士来说并非重伤,内照人身小天,运化灵力使断裂的骨骼复位,静养七八天即可痊愈,不过他还在担忧抵押了符笔的事,浑浑噩噩,也忘了疗伤。 正恍惚间,陆缺走到了跟前。 薛昂看见地上移来的影子,没敢抬头,脸色难看道:“陆师叔。” “你这次的对手是筑基中期,命火燃起九百余团,但灵力相对驳杂,你起码和他过十招的能耐,怎么一招都接不住,生死之战还这么心不在焉?” 薛昂头夹着肩膀,不敢答话。 这副模样也让陆缺看出薛昂心里有事,拍了拍他道:“怎么了?” 薛昂:“……” 陆缺转问扈小香道:“扈师侄,薛昂是不是在黑石岛坊市闯祸了?” 话刚出口,薛昂扑通跪在了地上,不争气地抹着眼睛道:“师叔,我在黑石岛坊市跟人赌丹劵,输了两千三百,把符笔也给输了!” 气氛瞬间安静,仅剩下拍石的海浪声。 须臾后。 陆缺叹了一声道:“宗门供你衣食,传你仙法,教你做人的道理,你可真行,刚出宗门没两天就去赌,手伸出来。” “师叔,我是被……” “手伸出来。” 跪在地上的薛昂心中本身有愧,又被陆缺气势所慑,哆哆嗦嗦地把手推到了前面。 陆缺五指一握,已经攥住断夜,不留任何情面地直刺了下去。 刀尖直接贯穿薛昂手掌,钉入岩石。 雪初五出声劝阻道:“薛师侄也受不轻的伤,要他罚,也等他伤好以后再罚。” “今天这事不让他长点记性,他以后还会再犯这毛病。”陆缺缓缓拔出断夜,手腕一转,横刀砸在薛昂脊背。 砰! 薛昂正面砸进岩石里,碎石激溅,磕的头破血流。 一旦沾上赌瘾,就很难戒除,普通人会为因此卖儿卖女;修士则会铤而走险,杀人越货。 所以陆缺想让薛昂记住这次教训。 手起刀落,只用刀背拍下,但立即在薛昂脊背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接着第二刀,第三刀。 很快。 鲜血渗透了落霞衣,在背面晕染成团。 薛昂咬着牙地上哀嚎,“师叔,我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陆缺冷眼道:“南宫掌事本来是要闭关破境的,担忧你们未经磨砺,心性浮躁,闭关又出关,你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资格让她在你身上浪费时间?符笔都敢拿去赌,往后是不是连师兄弟的命也敢往赌桌上放。” “师叔,您再打下去,我就要死了。” 砰!又是一刀背砸了下去。 ……… 半个时辰以后。 陆缺四人又回到黑石岛坊市,进了家以外伤药膏闻名的铺子。 陆缺提着浑身是血的薛昂,扔到了地板上,向掌柜颔首道:“劳烦掌柜把铺子里最好的创伤膏取出来,帮我这位师侄敷了,价钱不是问题。” 掌柜的走出柜台,查看薛昂情况,骇然地惊了一声。 小道友的衣袍血迹斑斑,四肢瘫软地贴在地面,都像是活不成了。 这? 陆缺踹了薛昂一脚,后者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陆缺道:“掌柜的不必担忧,我师侄只是受了钝器击打的皮肉伤,模样难看,但绝对死不了。” 掌柜的这才放心下来,挥袖招来两位小厮把薛昂抬到后院治疗。 买卖人眼力活泛,掌柜的自然也看到腰间受伤的扈小香,询问道:“这位姑娘的伤要不要也交给本店来处理?外伤膏药内伤丹药,本店一应俱全,价格也公道。” 扈小香伤势较重,所以雪初五用的本宗清创膏与木元丹为之疗伤,效果比外面店铺要好。 自然无须画蛇添足。 三人先到门外长廊等待。 扈小香已经领会到两位师叔的用意,按着廊柱站起来,躬身行礼道:“师侄此次出门交易,处事之中疏漏颇多,让两位师叔费心了。” 雪初五把扈小香扶坐下来。 该抽的抽,该夸的也得夸,陆缺道:“你之前没有单独出宗办过事,不细心在所难免,不过这回跟筑基后期交手还招架了两招,反应和临敌机变都是值得称道的。” 扈小香苍白的脸上浮现微红,“谢师叔夸赞。” 陆缺从袖口那四枚咫尺空间,注入灵识抹去禁制,先把里面的银票取出来,总共一千三百多两。 他把银票都塞给扈小香,半真半假道:“虽说这次是让你们磨炼,但师叔我也怀着拿你俩做饵的心思,事做完了,报酬自然少不了,这些银票你收着。” “您都已经给了我们半成卖修行资源的丹劵。” “那才多少?再说师叔我在家乡有四千户采邑,每年收税好几万两,要这点银子也没什么用处,那咱们就各取所需,四个咫尺空间中修行资源归我,银子归你,以后说不定还得拿你俩做鱼饵呢。” “我……” “伤好了,去郡城银号给家里汇点,留三百两做自己的日常用度。” 一千两银子足够寻常的四口之家过一辈子了,扈小香的家境自然会因此改善。 她想着父母兄妹可以靠着这些银两,卖田产耕牛自己耕种,不用再去为乡绅做佃户,苍白的脸颊浮现从未有过的灿然笑容,可眼睛眨了几眨,眼泪也砸在了手背。 “谢谢师叔,以后师叔就是让小香赴汤蹈火,小香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扈小香忍住腰间疼痛要给陆缺叩头,但被雪初五给拦了下来,“你心里记着你师叔的恩德就行了,不用行礼。” “可是……” 陆缺道:“坐着休养。” 一千来两银子不算什么,不过给薛昂赎回恐怕就得小出点血了。 “你知道薛昂哪个赌坊赌的吗?” “我没跟着去。” ……… 第624章 声名在外 店铺小厮一盆接一盆地端着血水,倒进外面的地漏。 不多时后院传出薛昂的叫喊,颇为高亢凄楚。 路过此店铺的修士,莫不往里面扫去一眼,询问掌柜的是否是在杀驴?如果是,可以高价买两斤驴肉回去解馋。 掌柜噙笑摇头。 然后薛昂就被两名小厮搀扶着走出来,伤都在脊背,所以腰杆子挺得很直。 陆缺扫了眼薛师侄,向店铺外的修士拱手道:“蠢驴非驴,让诸位扫兴了。” 薛昂哭丧着脸,不敢狡辩,心里一万个后悔。 随后。 陆缺向掌柜的付了丹劵,把此次收集的四个咫尺空间全都交给雪初五,“师姐,你把咫尺空间和里面的修行资源,拿到宝汇楼里卖了,丹劵别带回来了,就放在宝汇楼当做买洗阳石的定钱。” 雪初五自然不会跟陆缺太客气,点了点头,带着扈小香去往宝汇楼。 陆缺则让薛昂引着他往抵押符笔的赌坊走。 沿蜿蜒的黑石子路走了五六里,到了坊市西北角,几家卖灵兵的铺子生意清冷,掌柜们坐在外面闲聊。 但最末尾的“合意赌坊”门庭若市。 十几位身材火辣的炼气期女修在外面迎来送往,所穿衣裙款式奇特,上衣似乎是心衣改款而来,使得那抹沟壑若隐若现;裙子则是缕缕布条拼凑,并不连贯,所以走动间会露出白腻大腿,透着浓郁诱惑。 见陆缺和薛昂走过来。 刚才诱骗薛昂的女修以为他们俩这是来翻本的,立即莺莺燕燕地簇拥到了跟前。 一位瓜子脸女修衣裙一旋,肩头便欲往陆缺身上靠,娇滴滴道:“这位前辈也要到场子里试试手气吗?奴家陪着你。” 陆缺后退了半步,躲开瓜子脸女修的骚扰。 “这位前辈蛮害羞的。” “头一次来嘛。” “到了里面手脚还能这么老实吗?”瓜子脸女修似乎认为自己姿色过人,妩媚地勾了陆缺一眼,伸手欲摘陆缺面具。 陆缺衣袖飘起,出手捏住瓜子脸女修的喉咙,“你做的就是这种营生,我不与你计较,但给我管好你的爪子。” 话罢。 陆缺毫不怜香惜玉的瓜子脸女修掷到了墙上。 合意赌坊门口,两名看家护院的筑基后期立马向陆缺扫了过来,并且各自亮出了灵器。 “小子,来这儿找不痛快呢?” “报个名号。” 两人各说了一句。 黑石岛坊市鱼龙混杂,陆缺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说道:“两位不用紧张,我只是来替我师侄赎符笔的。” 瘦高的筑基后期上下扫量陆缺,感觉也是筑基层面的道行,便欲在十几位迎客的女修中出出风头,阴阳怪气道:“原来也是参合宫弟子,但参合宫弟子也不能在我们门前随意打人吧?仗宗门之势欺人,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陆缺不搭理瘦高修士,带着薛昂就往赌坊里面走。 瘦高修士剑指一转,驾驭飞剑拦在两人身前,“没让你们进去呢。” 陆缺道:“不进去也行,劳烦尊驾去把我师侄的符笔拿出来,当时抵押的是多少丹劵,我都按抵押价格赎回。” 瘦高修士见陆缺的姿态这么低,心想必是欺软怕硬之徒,见了炼气就充大辈儿,面对同阶就唯唯诺诺,对他多了几分鄙夷,眯缝眼一斜道:“你刚打了我们赌坊的人怎么说?” “你说呢?” “赔偿一千丹劵。” 陆缺摇头笑道:“我愿意和你讲道理时候,你最好也讲点道理。” 瘦高修士驭使飞剑调转剑尖,隔空向陆缺身上虚点了三下,所指之处皆为要害,戏弄之意浓郁,“参合宫弟子真威风啊,在黑石岛也能威胁别人。” 瞧这模样,道理是讲不通了。 陆缺出手如电般捏住飞剑,掌心中仙武道罡酝酿,霎时间压得飞剑剑身颤鸣不止。 这是瘦高修士的本命飞剑,飞剑受制,他的神魂也似被陆缺攥在手里,几有崩碎之危,冷汗唰的渗了出来,都没敢再站着,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前辈留手。” 瘦高修士心里很清楚,能徒手攥住他飞剑的修士,杀他如拾草芥。 这根本不是同一层面的修士。 形势转变很快。 迎客的炼气女修乖觉地躲到了远处,免得待会儿打起来溅一身血。 几家灵兵铺子的掌柜也钻进了店铺,本来还想看看热闹呢,谁想这戴铁面面具的修士手段这么高?明明表现的筑基道行,却露出了比拟金丹境的强悍。 太蹊跷了。 一名留山羊胡的掌柜猛然低呼道:“是他!” “你说是谁?” “参合宫海字辈翘楚,三桥乡候陆缺。” “啊?合意赌坊怎么惹到他了。” “……” 如今修仙界,各大宗门公认唯一能以筑基硬抗金丹的修士就是陆缺,所以不难对号入座。 而陆缺之前的彪炳战绩也早已传播到无虚海,私底下对他评价的是: “性情无常,阴毒狠辣,极能隐忍,步入修仙界至今所遇对手皆无活口。” 这种人谁不忌讳。 瘦高修士听见几位灵兵铺子掌柜的议论声,脸顿时绿了,他这种身份如何惹得起参合宫一辈中人的绝对翘楚? 但姓陆的也太妈阴了!从到合意赌坊门前就一直故作低姿态,毫无大宗门翘楚的傲气,让人误认为名不见经传,所以敢对他大放厥词,先输了理,那他要杀要剐岂不是都有了正当理由? 这招以退为进耍的熟练啊。 瘦高修士脑补了很多,心里越发恐惧,连忙把脑门往地上砸,“陆侯爷,小人有人无珠,请你大人有大人量,别和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把我师侄符笔取出来。” “是,我这就去。” 陆缺松开了飞剑,瘦高修士如蒙大赦般抹了抹汗,跌跌撞撞跑回赌坊,转眼就把薛昂的符笔取了出来。 陆缺道:“当多少丹劵抵押的?” 薛昂埋着脑袋,“三千五百。” 瘦高修士把符笔还给薛昂,腆着笑脸摆手道:“陆侯爷的师侄愿意来赌坊玩,我们合意赌坊蓬荜生辉,这回输的就算我们赌坊请了,不用再给丹劵。” 陆缺没吭声,从咫尺空间取出将近五千丹劵,点出了三千五,塞到瘦高修士手里,带着薛昂转身便走。 “陆侯爷……”瘦高修士心中忐忑。 等陆缺和薛昂走远以后。 另一名给合意赌坊看家护院的筑基后期提醒道:“你这几年最好别离开黑石岛坊市了。” “为什么?” “听闻陆侯爷性情极其狡诈,当面和你说笑,仇恨却都记在心里,转过头就可能给你一刀。” ……… 第625章 睚眦必报 这回的事,说到底也是由于薛昂的心志不坚。 陆缺对赌坊的人略施小惩可以,但因此就把合意赌坊的场子挑了绝对说不过去。 身为玄门正宗弟子,在黑石岛坊市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行言举止,还是得站在道德制高点的。 只能当吃亏买教训了。 从赌坊离开。 陆缺带着薛昂在坊市里面转了转,看是否能再遇到郑大方,从而获取赤霄组织最新的消息,可惜没能遇见,接着他便去了参合丹坊。 一路默默不语的薛昂,看到店铺匾额的参合丹坊四字,知是自己宗门的铺子,腿都吓软了。 他认为陆缺把他送回宗门,按宗规来处置。 废除修为,逐出宗门! 薛昂伸手拉住陆缺衣角,声音暗哑地祈求道:“师叔,我真知道错了,您怎么罚我都可以,但千万别把我送到宗门执法堂,不然我这辈子就完了,我们镇这一百年里就出了我一个修士,镇上百姓都认得我……” 言语至此,薛昂说不下去了。 看着师侄可怜巴巴的模样,陆缺没泛起什么同情心。 去赌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但陆缺没兴趣把教训人的话翻来覆去的说,只说了一句:“你在外面等着。” 然后独自进入参合丹坊。 铺子里的生意由几位宗门杂役负责,钱怀德还算清闲,听见外面动静,侧着身子瞧了瞧可怜巴巴的薛昂,“陆师侄,这孩子是受了什么委屈?” 陆缺道:“蠢而已。” “呵呵。” “我几句话要跟钱师叔说。” 钱怀德含笑点了点头,引陆缺到店铺的密室之中。 坐定后。 陆缺开门见山道:“今天得到确切消息,乙剑门前宗主水临渊有打开其宗宝库的口诀,所以只是被拘禁,还没有死;赤霄组织的头目绰号墨公子,可能是列宿群岛墨家的人。” 参合丹坊开始距离参合宫两万多里以外的无虚海,当然不只是为了给海上修士送温暖,卖卖木元丹等丹药,也负责收集海上修仙势力的信息。 钱怀德拿笔墨将这些信息记录下来,塞进驳铜打造的细管。 ……这分明是暗堂传递消息的铜管。 陆缺没有多嘴。 钱怀德似乎挺欣赏陆缺,亲自起身倒了杯茶,笑眯眯道:“师侄,你这探听消息的效率很适合进入暗堂发展啊。” “还有件事请教。” “讲。” “岛上的合意赌坊什么背景?” 钱怀德拈着胡须思量了片刻道:“无虚海修仙势力多如牛毛,合意赌坊我还没有专门探查过,但略有些耳闻,说是长灵岛金丹修士丘合意的产业,此人长袖善舞,又在无虚海经营多年,和各方实力都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陆缺拱手道:“多谢师叔。” 谈完此事从参合丹坊出来。 站在门外的薛昂兀自战战兢兢,攥着拳头询问陆缺道:“陆师叔,您究竟打算怎么处理我。” “回去。” “不把我送宗门执法堂了?真的吗?” 陆缺咧嘴道:“执法堂处理还得摆事实讲证据,太慢了,下次你再赌修行资源,我直接把你砍了。” 薛昂听到“下次”二字,立即明白过来陆缺已不再追究,不由得惊喜万分,但想想后一句话心又凉了不少。 因为陆师叔通常说砍了什么,那可以真砍。 ……… 回到三桥镇,两位受伤的师侄各自炼气调养。 扈小香伤势略微好转,就到靖南郡郡城的银号给家中汇了银子。 家中之事无须忧虑,她的心情就好了许多,雪初五喊她到街上逛逛,终于也肯跟着出门了。 自卑情绪无非是源自人有我无,人优我劣。 多见世面即可消除。 雪初五如今是青云浦教习,引导堂内弟子也责无旁贷,因此常带着扈小香到郡城里的古雅茶楼、绸缎庄、首饰铺子去逛,带师侄去开眼。 这事她也喜欢。 时间平静地过去半年多,冬去春来,转眼进入靖南郡风光大好的春三月。 小宁河里早开的荷花已经结出花蕾。 三月初六。 陆缺和雪初五已习惯世俗生活,兴致起时,一日之计在于晨,但这天雪师姐黎明时候醒来,里衣裹着的大好河山压过去,却意外地扑了个空。 陆缺不知何时出门了。 “人呢?” 到了清晨。 薛昂和扈小香在灶房烧火做饭,宅邸刚刚冒起炊烟,院门吱呀响了一声,三人侧目望向门外,就见陆缺推门进来,身上蓝葛长袍略沾了几点血迹,面具又变成罗刹鬼面的模样。 雪初五快步走上来检查了一下陆缺是否受伤,确认无误后,才问道:“你去哪儿都不知道说一声。” “天气渐热,出去透透气。” “哼。” 这种鬼话自然糊弄不住雪师姐,陆缺转身掩上门,把罗刹鬼面面具摘了下来,笑吟吟道:“到无虚海随意走了走,一不小心到了长灵岛附近的荒岛,当夜月色空清,海风吹拂,我就祭出罗天旗演练术法。” 雪初五白了一眼,“说重点!” “当时合意赌坊的人恰好去给丘合意送丹劵,一名金丹,一名筑基,这俩人居然起了抢夺罗天旗的歹念,我好好讲道理,他们也听不进去。” “行了行了,别编了,你就说你故意拿出罗天旗引诱合意赌坊的打劫,然后反杀反抢就行。” 雪初五能不清楚陆缺什么德性。 这家伙少年时受青丘狐坟苏萱姑姑的教导,做事不占便宜就是吃亏,多年以来都没有变过。 薛昂被哄进合意赌坊输了五千多丹劵,他岂能不找合意赌坊晦气? 但事情已经过去半年多,委实是有点睚眦必报了。 雪初五借机敲打薛昂,“薛师侄,刚才的话你也都听见了,想必应该更加了解你陆师叔的为人,你若是再做违反宗规的事,就先想想他敢不敢真砍你?” 薛昂鸡啄米似的点头。 有这么个阴险的师叔镇着,那还不能不规矩呢? 这半年以来薛昂可老实多了,就连男女之事都没瞎寻思,心思基本放在了修行和干活上。 ……… 第626章 上兵伐谋 陆缺每隔一个月就会到黑石岛坊市去一趟。 一是看看宝汇楼是否收购到品质上佳的洗阳石或枯荣果。 二是探听赤霄消息。 但除了买到两枚差强人意的枯荣果,并没有太大收获。 这天到黑石岛坊市,倒是得到了点意外消息,浮生仙门也在坊市开了间丹坊,而且售卖真息丹! 陆缺对此大为不解。 整个修仙界以浮生仙门炼制的真息丹品质最佳,本应该囤货居奇,让门内金丹修士独占这份优势。 这是穷疯了吗,拿着真息丹就往外卖? 陆缺到浮生仙门开的丹坊瞧了瞧,在人群中看见季南茵的身影,担忧被认出来,因此又悄然溜走了。 回到三桥镇。 刚刚经过青绿可人的桑林,就听到陆家宅邸传出愉悦的谈笑声。 陆缺推门进去,丰滢丰师姐的绰约背影映出眼帘,她和雪初五、薛昂、扈小香在院子里摆了张圆桌,放着时令瓜果,笑谈无虚海的逸闻趣事。 瓜果基本都已经吃完,就剩了点皮。 丰滢回眸笑道:“以陆侯爷如今的赫赫名望,出门必会有人宴请,料是吃完了我们见所未见的珍馐佳肴才回来的,那正好活动活动,把桌上收拾了。” 她无耻的嘴脸很漂亮。 陆缺没有吭声,转身到灶房舀了瓢冷水喝。 薛昂和扈小香很识趣地起身收拾桌子。 缓了片刻。 陆缺坐到桌前,随口说起浮生仙门在黑石岛坊市开设丹坊的事。 “两位师侄修行辛苦,到郡城看看风景去……”丰滢温婉笑容地取出二十两银票,交给扈小香,又眨了下好看眼眸,“小香现在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师叔看着也喜欢,拿银子到首饰买珠花戴。” ……… 打发走两位师侄。 丰滢纤指轻点桌案道:“这事我知道其中门道,但天下没有白教人的理由,师弟去沏壶天渊剑宗的春山茶来。” “什么门道能值一壶春山茶?” “雪师妹,你看他多抠门。” 雪初五绵里藏针道:“别人说陆缺抠门也罢了,丰师姐可从他那儿得到两滴地灵浆,这么说可就没良心了。” 丰滢撇撇嘴,“失言失言。” 陆缺沏了一壶春山茶,给两位各有千秋的美人倒上。 茶香泛动,春风习习。 院子里阳光恰好。 丰滢拿着茶盏轻嗅茶香,随后又放到桌上,酝酿半晌,饶有深意地笑道:“也就是咱们关系好,换作别的师弟师妹,我可不愿意跟他们讲这么深的道理。” 雪初五道:“洗耳恭听。” “我想师弟师妹也会认为,修仙界的势力争夺其实就是各方相互攻伐,杀人以争夺修行资源。” 陆缺和雪初五相互看了看,都没有说话,但脸上表情已经表示出他们意思。 那当然了! 这样的反应在丰滢预料之中,拿起茶盏喝了口茶道:“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天下鱼龙变化,五大宗门为了维持自身地位,其实已经和普通宗门开战了。” 陆缺越听越迷糊,“不是,咱们参合宫除去东出新济,一直没有大动作啊。” “这场战争不是厮杀。” “啊……嗯……” 陆缺头回感觉自己智商不够用,举着拳头捶了几下额头。 雪初五出生于官宦世家,对于丰滢的话略有猜测,但并不能确定,故意蹙眉沉吟思量。 丰滢不紧不慢道:“师弟师妹应该还不知道,镇邪司虽然负责印发丹劵,但丹劵数目印多少,五大宗门每年各自拿多少,全都根据五大宗的势力商议而定。” 陆缺如听天书,两眼茫然。 雪初五渐渐明白了些,忽然惊道:“丰师姐的意思是指五大宗联合镇邪司和钦天监刊发丹劵,根本就不是为了方便修行资源的流通。” “便于修行资源的流通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就是便于五大宗掠夺修仙界的修行资源。” “这……”雪初五冷汗直冒。 丰滢留出一定时间让两人缓了缓,接下来说的话就浅近了许多。 主要也是方便肚子里墨水不多的陆缺理解。 她道:“咱们举个例子,就拿筑基修士最常用的火返丹来说,五大宗炼制此丹药的成功率接近九成九,每瓶的成本能控制在三十丹劵以下,市价则是一百;而如北武宗那样的中等宗门炼制一瓶火返丹,成本基本要一百四十丹劵,效果还不好,那么他们是愿意自己炼还是买?” 这账陆缺总是能算过来的,说道:“当然是找咱们参合宫买。” “买丹药的丹劵从何而来?” “卖宗门修行资源啊。” 丰滢摆手笑道:“师弟可真聪明,这都悟出来了。” 陆缺咧了咧嘴。 丰滢接着道:“北武宗如此,其他宗门和修行世家也是如此,他们得卖基础修行资源给五大宗,如炼器材料的矿石,灵草灵果等,以此换取丹劵,再回头买五大宗的丹药或灵器,一来一往,就有将近七成的修行资源落入五大宗的府库。” 丰滢勾了陆缺眼,“这样你还觉得浮生仙门是穷疯了吗?卖点真息丹而已,人家每卖出去一瓶真息丹,都是在掠夺修仙界的修行资源。” 陆缺总算醒悟了过来,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阴,阴,真他妈阴!” “你当咱们五大宗门是什么善人?须知控制了修仙界基础的修行资源,就等于掌控着修仙界的命脉,其他势力要想崛起,想取五大宗门而代之就那么容易了。” “但普通宗门和修仙世家的人也不是傻子,总会有人看出其中利害。” “大宗造势,小宗不得不附庸,看出来也没什么用!就拿咱们参合宫的木元丹来说,若是两名实力相近的修士厮杀,一人手里有木元丹可以恢复;另一人手里拿的是小宗门炼制出来的劣质丹药,吃了卡喉咙,临战时恢复不了三成灵力,会不会因此就死在别人手里?” 陆缺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修士时常要面对生死搏杀的局面,谁不想自己手里有好点的丹药好点的灵器? 而最好的丹药与灵器,皆出自于五大宗门。 陆缺眯着眼道:“刊发丹劵的计谋的确比打仗更阴损有用。” “自古以来上兵伐谋。” “这都是谁琢磨出来的啊?” 丰滢明艳笑道:“当然是……” 陆缺和雪初五异口同声道:“别卖关子了。” “黎鸢黎宗主。” ……… 第627章 轻重不同 檐角铜铃摇晃着三月春风,院子里安静下来。 丰滢起身添茶,茶烟袅袅浮动,直到散去了,陆缺和雪初五也没喝。 发行丹券这事的确耐人寻味。 太深的道理陆缺不懂,但也渐渐琢磨出来的味儿。 记得当初丹劵刚刚出现,说是以五大宗和镇邪司、钦天监的信用为背书,发行的修士货币。 信用? 那就说是五大宗讲信用的时候,丹券是丹券;如果哪天修仙界大势变动,五大宗门不讲信用了,丹劵就是废纸,一文不值。 要知镇邪司每年发行多少丹劵,可是按照势力分配给五大宗门,在五大宗门收购普通宗门和修仙世家的资源中,渐渐流入各洲各郡的修士坊市。 五大宗门的丹劵是白拿的,其他修仙势力的丹劵要靠修行资源来换。 而参合宫白拿的最多…… 念及此处。 陆缺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对本宗宗主黎鸢涌起浓郁敬畏。 她是如何想出这种难以破解的阳谋,又是如何合纵连横将之付诸于现实的? 陆缺灌了口凉水,看向丰滢道:“你怎么知道这主意是黎宗主想出来的。” “黎宗主的着作有本《九合策论》,我有幸拜读,上面有详细阐述。” “师弟我也很想进步,能借我看看吗?” 丰滢抱歉笑道:“《九合策论》在日月昭珠玑五座藏书楼的日字号藏书楼,属于宗门典籍中的最高机密,我也是因黎宗主对我早有安排,所以才到日字号藏书楼拜读了《九合策论》其中一卷,本都是不该向师弟师妹说的。” 陆缺惋惜地叹了一声。 ……… 丰滢这段时间都待在真元宗,每个月才来三桥镇一趟,今天过来,见小宁河里的荷花莲叶青绿喜人,亦有花蕾初成,说了几句后,就拉着雪初五看小宁河风景。 说实话。 两人的关系本来挺一般,也就是见面寒暄声师姐师妹。 但在雪岭江抵挡新济元婴那次,共同经历过绝望,共同经历过生死,心里对如何对待同堂师姐妹有了全新的认识,关系顿时就好了许多。 陆缺没跟着两位美人出去,独自回房间运转《断古心法》沉淀境界。 他现在不太敢随意上街。 自那次面容被何若若看到以后,小姑娘没憋多久,就声张了出去,三桥镇如今都盛传陆侯爷英俊无人可及,白天上了街,会引得不少胆小姑娘在后面尾随,软磨硬泡让他摘面具。 露个脸本无所谓,但因此染上世俗因果挺麻烦。 就比如何若若。 情窦初开的姑娘每日撑船经过陆家,就刻意放慢速度,凝眸向陆家张望。 心里想的什么,不难猜测。 陆缺故意避了何若若半年时间,她才失望地作罢。 这不是说陆缺看丰滢胸大腰细,就乐意勾搭,嫌弃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何若若,则故作高冷,而是修士和凡人存在光阴隔阂。 丰滢再过一百年也是如今模样。 何若若耽搁十几年就会青春蹉跎,人老珠黄。 同样的情思,成本大不相同。 世俗的因果会更重。 ……… 万岳随湘。 大崖山。 山主风仁君是一位金丹中期的瘦子,瘦如麻杆。 长期的为非作歹使这根麻杆的脸上,呈出严重的衰败之相,用坊间俚语说就是这家伙印堂发黑,肯定是要遭雷劈的。 这事应验了! 风仁君清晨飞渡云霄,被云霄之下的罡雷劈中了眉心神轮,整张脸都被烧焦了,三魂七魄也险些溃散。 卯时正。 风仁君拖着重伤之躯回到大崖山,脑袋冒烟,身上兀自有细微电弧流转。 走到洞府附近,就扶着苔藓苍青的石壁哇的吐了口血。 听到动静。 一道人影快速从侧面闪身出来,一袭浓紫色百褶裙,裹着娇小却饱满的身躯,衣领口开的恰到好处,风光若隐若现,但最醒目的是胜雪肌肤上纹的狼头刺青。 此女叫做竹贞娥,和风仁君是道侣。 竹贞娥提着裙摆急匆匆走来,身后那抹浑圆摇曳的厉害。 “怎么伤成这样?”她搓了搓手,扶住风仁君,眼波流转,由于眼白多于眼黑,本来关切的神色也显得颇为妩媚撩人。 风仁君抹了抹嘴角血迹,“被雷劈了!” 竹贞娥:“……” “赶快扶我到洞府调养。” “好。” 竹贞娥扶着风仁君往洞府方向走,见后者眸中精光涣散,气息断断续续,妩媚双眼闪了几闪,“师兄,你似乎伤到了神魂。” 两人本是一师所教,故而平常也是师兄师妹相称。 风仁君勉强定了定神道:“没有。” “可你的灵力波动非常混乱。” “我说没有就没有!” 风仁君怒不可遏地爆吼了一声,又吐出两口鲜血,见此情形,竹贞娥就缓缓松开了搀扶他的手,驻足在原地,撩着鬓角青丝娇笑起来。 她换了副调侃之色道:“风师兄,你好像快不行了。” “你……” “若非如此,你至于如此暴怒。” 风仁君咬牙不语,暗暗酝酿灵力,一抹浓烈杀机在眼中转瞬而逝。 竹贞娥在树叶间隙投下来的光柱里拍了拍手,但见双掌间有粉红色的颗粒飞落,她狡黠眨眼道:“三花蚀骨香!” 三花蚀骨香本是床帷中的助兴之物,香气入骨,让人神魂躁动。 本来没有太大的害处。 但此时风仁君的神魂被罡雷之力搅得七零八落,需要的是静心安定,中了三花蚀骨香正好适得其反,和身中剧毒无异。 风仁君阴笑了两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师妹这么着急对我下手,未免也薄情寡义了吧?” “呈山郡镇邪司今年已经盯上了师兄,正使祝百寿又是个一根筋的愣头青,早晚会因增寿丹的案子找上门,他没几分本事,可背后的势力大的吓人,师妹我不得不为自己想想退路。” “杀我何益?” 竹贞娥拨着青丝笑道:“杀了风师兄这位罪首,我的责任可就轻多了,再说我也可以卷着师兄这些年积攒的修行资源,离开大崖山,易名换姓,找个老实人继续生活。” ……… 第628章 自相残杀 竹贞娥和风仁君视线相对,脸上均露出阴沉冷笑。 说起来。 在节操这点两人可谓珠联璧合。 当年拜入一师之门,竹贞娥因为姿色姣好,早早被老色胚师傅占了身子,但按捺不住青春骚动,私下又跟风仁君暗结珠胎,并盗取师傅的诸多典籍供风仁君修行。 两人密谋六十年,在其师突破金丹后期的节点,出手宰了师傅一家。 此后。 两人又联手排除异己,彻底霸占了大崖山。 风仁君心怀壮志,这些年里以大崖山为依仗,令同门炼制了诸多阴邪丹药,以此获取修行资源,其中就包括以孩童性命入药的增寿丹。 修仙界诸多延年益寿的丹药,但往往只能服用一次。 增寿丹无此弊端。 所以许多修士知道此丹药伤天害理,也照服不误。 而竹贞娥则极其贪慕男女之乐,早就觉得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风仁君没了乐趣,用上三花蚀骨香也力不从心。 竹贞娥腻了。 介于风仁君又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早晚都有可能连累到她,十几前心里就埋下宰了风仁君,卷着修行资源跑路的念头。 今天风仁君重伤,无异是天赐良机。 她冲着风仁君咯咯笑了两声,“别怪师妹薄情寡义,只是天都要收你。” “好个贱人!” “师兄安心的去吧。” 话音落定。 竹贞娥周身灵力骤然爆发,三千青丝倒卷而起,纹在胸口的狼头刺青闪烁青光,化成一头六丈高古铜色巨狼,嘶吼着扑向了风仁君。 嘶吼之声掀起的音波在幽林中推动,像是洪流冲击。 风仁君神魂的伤势非常严重,根本躲避不开,在电石火光之际,抛出了一道金色符箓。 然后向符箓喷了口鲜血。 但见上面玄妙的符文流淌起来,笔迹竟从符纸延伸而出,化成四条锁链,哗啦啦地缠绕住了古铜色巨狼的四肢。 风仁君低声念动法诀,四条锁链便燃起熊熊火焰,蔓延到巨狼的整个身体。 竹贞娥没料到风仁君重伤至此,依然能发动如此威力的符箓,眸中冷光闪过,再次变换法诀,催动巨狼喷出一团漫漫白雾。 白雾扩散。 幽林间的温度随之急剧下降,方圆十里内,转瞬银装素裹。 巨狼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 风仁君气喘剧烈咒骂道:“贱人,当年在老不死的床上还学了这一手啊,到底没白伺候那几年。” 古铜色巨狼喷出的白雾叫“明夜霜”,乃是师门所传,专门克制风仁君所学的几种霸道符箓。 竹贞娥单指贴唇,“嘘!” 古铜色巨狼在其心神操控下,再次喷出一股白蒙蒙的明夜霜。 伤重的风仁君心神受了三花蚀骨香的侵蚀,神魂躁动不安,难以挪移躲避,身躯很快就被明夜霜所吞噬。 幽林很快沉寂。 三月春阳照着十里银装。 而当白蒙蒙地明夜霜完全落定,风仁君已经变成了一具冰雕,身躯覆盖着半指厚的冰壳,脸上呈现生前最后的惊恐与绝望。 死了吗? 竹贞娥已经感觉不到风仁君的气息。 只不过她知道这位师兄性情狡诈,大有假死诱敌、突然给她一刀的可能,所以没有近前查看。 “师兄?师兄?” 喊了两声后,竹贞娥催动古铜色巨狼挥动巨爪向着风仁君的身躯猛砸下去。 砰! 被冻成冰雕的身躯碎成了冰块,散落到各处。 竹贞娥这才放下了心,掐诀收回巨狼,走过去捡起风仁君的咫尺空间。 “师兄走好啊,尸首我就不替你收了。” 竹贞娥笑吟吟地握住咫尺空间,转身两人的洞府走去,准备卷着所有修行资源,立即离开大崖山这片是非之地。 但就在转身的刹那。 九道燃烧着火焰的火符匕首贯穿了她的身体。 怎么可能? 竹贞娥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就见身后冒起滚滚黑烟,而明明身体已经被踩碎的风仁君从黑烟中走了出来。 “师妹,忘了告诉你,我很早就学会了九相分身符。” “你也在提防着我?” “彼此彼此。” 风仁君对竹贞娥的实力了如指掌,非常清楚她中了自己的九道火符匕首必死无疑,前后就是几十息的事,所以从她手里夺回咫尺空间,便迅速飞回了洞府。 “师兄——”竹贞娥身上燃起火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但洞府门已经关闭。 火焰以竹贞娥的灵力积蓄为薪柴,越烧越旺。 “饶了我啊!” ……… 风仁君也没有完全躲开明夜霜的侵蚀,进入洞府时,左臂就已经结出了冰霜,并且正在逐渐地往肩膀蔓延。 以他现在糟糕的情况,根本就压制不住明月霜。 而冰霜一旦蔓延到中脘穴的位置,小命也就保不住了。 “这贱人死有余辜!” 风仁君咒骂了一句多年的枕边人,走到洞府中央,定了定神,捏诀向地板弹出一道灵力。 地面显现巨大符纹。 紧接着地板错动了起来,从底部浮出一尊四足方鼎。 灼热的气浪随着四足方鼎出现轰然充满整座洞府,然后又悬绕落入鼎中,化成莲花般的红色火焰。 地脉灵火! 此火焰是源自地底深处的异火,恰能克制明夜霜。 风仁君当年没从老色胚师傅身上学到明月霜的绝技,担忧竹贞娥会,因此早就做了准备。 也幸好早做了准备。 他在四足方鼎下面盘坐下来,快速平复心态,运转金丹丹息,吞吐地脉灵火。 当然。 并非将地脉灵火吸入“藏气之府”,只是以地脉灵火助长自身丹火,以此来祛除明夜霜。 但见丹火与地脉灵火两股气息,在风仁君的头顶盘结,化成一半金黄一半赤红的莲花。 随着丹息运转,缓缓旋转起来。 风仁君左臂上冰霜蔓延速度开始减缓,停在了在手臂与肩膀的交界处。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刻后。 风仁君衣袍鼓荡起来,两道宽大衣袖翻飞而起,呼呼生风。 但很快他的腹部也跟着鼓胀了起来,撑着衣袍隆起高丘,仿佛身怀六甲。 糟糕! ……… 第629章 福泽巨厚 罡雷,三花蚀骨香,明夜霜。 风仁君遭受其中任何一种伤害,都能凭浑厚修为压制。 但三种伤害累加就难扛得住了。 在运化两刻钟地脉灵火后,风仁君的神魂动荡越发剧烈,心念不能归一,这就导致体内灵气溃散成了几十缕,沿着经络左冲右突,混乱不堪。 地脉灵火的炽烈与明夜霜的阴寒交征,再也无法维持平衡。 气息无秩序地暴涨。 于是。 风仁君瘦如麻杆的身躯就从腹部开始膨胀起来,撑得衣袍绷开裂口,转瞬间变得犹如皮球般浑圆。 泄于体外的灵力又把风仁君托了起来,砰的撞到洞府顶部。 随后越弹越快,皮球般地在洞府里来回反弹。 与此同时。 祝百寿拎着重黎枪飞到了大崖山,拉着脸,神色抑郁。 增寿丹的案子已经调查许久,耗费呈山郡镇邪司大量人力物力,都盼着能亲自缉拿此案背后的罪魁祸首。 然而这将要收网的关键时刻。 呈山郡镇邪司副使崔大眼却伙同几位金衣仙尉,把祝百寿给支开了。 崔大眼是祝家的门生,学道于祝百寿的姑祖母,此举用意显而易见…… 增寿丹案的罪首风仁君可有金丹中期的道行,打起来势必天翻地覆,祝百寿过去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有可能掣肘,安心在镇邪司待着就行。 仗我崔大眼去打,功劳你祝百寿去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以后遇到什么没有威胁的软柿子,再留给祝百寿去捏。 崔大眼的觉悟就是这么高!知恩图报,甘为鹰犬,不然也不会被祝百寿的姑祖母安排到呈山郡镇邪司。 将来必是能高升的。 他想的也周到,行动之前,还请了呈山郡郡守来陪祝百寿喝茶。 但祝百寿不是能安心当二世祖的人,跟官场的人也聊不来,灌了两杯以后,就拉着脸溜了出来。 祝百寿操的是为民除害的心,操的是与属下同甘共苦的心。 不能不参与! 无奈崔大眼得到风仁君今天要离开大崖山的确切信息,在半途中设伏,也没告诉祝百寿具体的设伏位置。 祝百寿找了一圈没能找到,才直奔大崖山而来。 这家伙纯粹就是个热血匹夫! 来之前都没有考虑风仁君和竹贞娥都是金丹修士,大崖山还有两人布置的阵法与陷阱,孤身而来,大概率是要捐躯。 不过—— 他的运气好的令人发指。 刚才竹贞娥和风仁君自相残杀,催动那头古铜色巨狼喷出明夜霜,那股严寒之气把阵法陷阱给破了。 祝百寿扛着重黎枪走进幽林,傻乎乎地左顾右盼。 都说大崖山叠嶂重重,阵法陷阱的绞杀之力恐怖无比,但除了十里银装素裹,也没什么危险啊? 感觉平静如常,祝百寿放开胆子继续往前走,大约数百步以后,突然一道形似黑炭的人影从侧面扑来,他认为这可能是风仁君设置的术法傀儡,犹如当初在界山遇到的“剔骨妖僵”,出枪就划了过去。 枪弧闪过,瞬间把黑炭人影拦腰斩断。 根本不费劲儿。 祝百寿对此有些诧异,“风仁君布置的术法傀儡这么弱。” 他哪儿会知道黑炭人影就是快被九道火符匕首烧死的竹贞娥;他随意一枪,就已经越阶斩杀金丹? 当初陆缺杀新济金丹崔光世都没有这么轻松。 人的命数真不能比。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斩杀了竹贞娥,祝百寿继续向幽林间深入,蓦然听到几声砰砰的震动声,就循声找了过去。 往东数百步。 一道布满苍苔的石壁映入眼帘。 祝百寿紧握重黎枪慢慢靠近石壁,把耳朵贴到了上去,很清晰感觉石壁震颤,剧烈的撞击声从内部传来。 脑袋再怎么不灵光,祝百寿也猜的到此地必是风仁君的隐蔽洞府。 不知里面究竟有何物? 风仁君又是否会在? 但祝百寿之所以是祝百寿,就在于心怀光明,嫉恶如仇。 风仁君以孩童性命炼制增寿丹,不管道行有多高,祝百寿也得先捅他一枪!当下便从石壁前退开,右手紧紧一握,凝聚全部灵力于重黎枪。 “恶贼受死。” 重黎长枪裹挟着熊熊火焰刺向石壁。 轰! 石壁轰然崩塌,膨胀成球的风仁君反弹数次,朝着重黎枪枪尖就弹射过来。 祝百寿出枪乃是全力,风仁君神魂颠倒,气机混乱,根本不清楚什么状况,这一刺一弹之间,重黎枪恰好就从风仁君的胸膛贯穿过去。 炽烈的灵力在风仁君体内爆发,使本就难以平衡的冷热二气完全混乱。 分散成几十缕的灵气,寸寸摧残经络,很快就废了周天循环。 皮肤不断炸出血口。 重伤再加重伤,没片刻竟断了气。 祝百寿枪尖挑着风仁君的身体,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膨胀成皮球得风仁君,身上噼里啪啦乱炸,一会儿灼热起火,一会儿阴寒结冰,然后就缓缓缩回麻杆儿似的身形,耷拉下来了脑袋。 祝百寿茫然地眨了眨眼。 碰瓷儿? 这时候异变突起。 那尊四足方鼎中的地脉灵火,犹如受到了吸引,蓦然从鼎中飞出,分成九缕绕着重黎枪枪杆流入祝百寿体内。 滋滋几声响,祝百寿背后莫名燃起了一缕火苗。 火苗疾速扩展上窜,直至十八丈之高,显化成了威风凛凛的法相。 他的道行在此疾速往上攀升。 ……… “关巡察,祝正使在呈山郡做出如此斐然成绩,的确源于身先士卒,领导有方,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冒领功绩的事儿,你可一定要明鉴。”崔大眼搓着手,向一位脸色如铁的沉稳修士汇报。 此人在朔北沙漠和陆缺有一面之缘,正是当初的金衣仙尉关守存。 他如今坐到了地方巡察使,负责查验随湘两州各郡城的镇邪司,执法是否严明,是否有冤假错案,是否有冒攻等行为。 祝百寿到呈山郡镇邪司以后,一人斩杀邪修的数目超过本地镇邪司所有仙尉,仕途平步青云,自然得查查看。 所以关守存无声无息就到了呈山郡,恰好在途中碰上崔大眼等人。 崔大眼这边儿,埋伏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风仁君人影,赶巧关守存驾临,就邀关守存一同到大崖山看看。 一行人边向大崖山飞,边谈呈山郡镇邪司状况。 关守存道:“即便祝百寿身份特殊,也绝不可将下面人的功劳安到他身上。” “没有的事儿。” “哼,没有?” 崔大眼心里有点打鼓,虚弱笑道:“祝正使夙夜奉公,立功多了点也正常。” “他当初是如何越阶斩杀两名筑基后期的?” “强……实力强……” 说话之间已经落到大崖山。 关守存先一步飞往灵力剧烈波动的位置,但接近风仁君洞府时,戛然顿在了半空。 ……… 第630章 同辈第一 关守存顿在半空,冷峻如铁的面容,一反常态地出现了浓郁震惊,拢在衣袖中的手也都微微抖动。 视线之中。 筑基后期的祝百寿,身处一座近乎完全崩塌的洞府,单手握持长枪,枪尖挑着具干瘦尸体。 那具尸体还在流血,显然刚死不久。 挺热乎的。 而从尸体持续外泄的灵力强度判断,此人生前应是金丹中期,结合在路上听到的消息,可以确定就是风仁君。 关守存顿时凌乱了。 世间才俊他见过的可不少了,当初在冀州当差,临近天渊剑宗,和姜字辈第一金丹康回、海字十甲魁首相轲都略有交集,这两位是修仙界公认的两辈绝顶,资质惊艳无以伦比。 但也没听说她二人能越一大阶两小阶斩敌的。 现在大夏修仙界公认的金丹以下第一人陆缺,筑基境界碰到金丹中期的伍幽夜,也被虐的毫无还手之力,埋在地下十年。 祝百寿就这么猛,筑基后期就能挑死金丹中期?合理吗? 关守存琢磨的一脑袋汗。 本来他还怀疑祝百寿之前越阶斩杀了两名筑基后期的邪修,存在冒功的可能,但刚刚提出质疑,现世报马上来了,也顾不上怀疑冒功不冒功的了,满脑子都是祝百寿到底怎么杀得风仁君。 “关巡察……”崔大眼带着呈山郡镇邪司从后面赶上。 然后就都愣住了。 十几个人在半空排成一线,面色如土地瞪着祝百寿的背影。 怎么回事,谁也想不明白。 但结果清晰明了。 呈山郡镇邪司正使祝百寿,只身闯入大崖山,以一己之力摧毁护山阵法,挑死增寿丹案主谋风仁君,斩杀从犯竹贞娥,自身差点被两名金丹擦破皮。 崔大眼见此一幕,幸灾乐祸地打起关守存的脸道:“祝正使本来应该在和呈山郡郡守喝茶,没想到喝茶的间隙,就把增寿丹的案子给了结了,他办案的效率就是如此,我们骑马也很难赶上的,所以冒功一说纯属关巡察多心了。” 崩溃的洞府之中。 祝百寿吸收了地脉灵火的力量,这时候刚刚能活动身躯,当即把风仁君的尸体从重黎枪上甩了下去。 他转回头道:“崔副使,你们抓到风仁君了吗?” “你挑死的就是。” “啊?不是我……” “关巡察,您看看,祝正使已经把罪魁祸首挑死在枪下,依旧要谦虚,这怎么能是争功之人?” 关守存感觉事情不对劲儿,但哪儿不对劲儿也说不上来。 事实俱在啊。 祝百寿脑袋运转不怎么快,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憋了好半晌,终于道:“风仁君他是自己撞我枪的,不是我杀的。” 这话谁能信?根据呈山郡镇邪司处理增寿丹案件时对于风仁君的了解,此人极其阴险狡诈,智谋出众,绝无可能寻短见,而他看他脑袋上被烧焦的皮肤,身体炸裂出的血洞,明显都是经过激烈搏杀留下的。 呈山郡镇邪司也就祝百寿使火系术法,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祝百寿,他就是那个立功之人。 崔大眼笑呵呵道:“祝正使,您没必要在解释了,就场上遗留下来的痕迹来看,我们都已经清楚风仁君是何人所杀。” 祝百寿满脸无奈。 他也不愿意再解释什么,这帮混账都听不进去实话的。 而且吸收的地脉灵火短时间内,替他凝炼了三轮命火以后,仍然在体内游动,使丹田天地出现了举液成丹之状,这距离破境结丹已是不远,得赶紧回去闭关了。 “崔副使,我得回去闭关了,呈山郡镇邪司暂时交由你来管理。” “这位是州府来关巡察。” “身体有痒,无法招待巡察大人。” 崔大眼笑意越发浓郁道:“很抱歉啊关巡察,祝正使为人从不阿谀上官。” ……… “你说啥,我什么地位不保了?” 七天以后。 丰滢再次来到陆家宅邸,见面的头一句就是:“师弟,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你的地位不保了。” 陆缺不明所以。 丰滢款款走进院子,故弄玄虚道:“海字十甲中有人无伤斩杀了一名金丹中期,一名金丹初期,明面上的战绩远超师弟,故而修仙界认为他才是金丹以下第一人,争论的风声已经传到无虚海。” 陆缺含笑思量。 今年年前天渊剑宗相轲,青州修行世家尚宣城接连结丹,加上之前的宗兴返,除他以外海字十甲已有三人结丹。 此三人可以排除。 而排名靠前的陈问和季南茵,陆缺也都见过。 相比之下,能随时进入假丹境的季南茵似乎硬实力更强。 陆缺猜测道:“季南茵吗?她的实力打打道行虚浮不实的金丹初期,倒是也有可能赢。” “不是。” “凤栖山陈问?” “不是。” 陆缺上下打量起丰滢,忽然笑道:“恕师弟我眼拙,把丰师姐给忘了,以丰师姐的心计智谋绝对可以弄死金丹初期,那金丹以下第一人的称号,我愿意拱手相让。” 丰滢坐到檐下,“我说的是祝百寿。” “那肯定有内幕。” “狗眼看人低了不是?当时你祝大哥挑死金丹中期,镇邪司地方巡察使也在场,巡察使就是负责去伪存真的,倘若是别人暗中助力,当场就揭穿了。” “听起来很假啊。” “你这是在妒忌自己的大哥,害怕被他抢了名声。” 陆缺咧嘴笑道:“我可害怕死了,改明儿一定写信骂骂姓祝的,让他收敛点!但今天既然过来了,就到灶房做饭去,薛昂做的饭掌握不好咸淡。” 丰滢坐着不动,“不做。” “那今天没口福了。” “我还有点正事和你谈。” 陆缺搬了张凳子坐到旁边,一副洗耳恭听之状。 丰滢道:“我之前从暗堂调了四千卷典籍支援真元宗,其中四门功法颇为卓着,可以修行到化神中期甚至化神后期,昨天丢了一门名为《檀水功》的典籍。” “谁偷的?抓到人没有?” “没有。” “没有怀疑的人?” 丰滢饶有深意道:“也没有。” 陆缺伸手捏住眉心,轻吸了口气,真元宗合宗下上还不足八百人,能接触到《檀水功》这种高深功法应该只有几十个核心人物了,到底是谁偷的,宗门内部肯定会有怀疑的对象。 他道:“丰师姐怀疑真元宗故意包庇盗取《檀水功》的人?” “这用怀疑?基本是事实了,而真元宗宗主不惜得罪咱们参合宫来包庇此人,此人究竟是谁,也不难猜了。” ……… 第631章 有了目标 烟气笼檐瓦,偶尔滴落水珠。 丰滢伸手接了一滴,纤掌微微晃动,水珠随之气化成烟,勾勒出十几个人名。 赵镇,林月蘅,邬文豹,董无间,胡塘,杜青青等皆在其中。 这些由烟气勾勒的人名,在丰滢衣袖上方呈现了数息,随她心念移转渐渐消散,最终就剩下董无间三字。 “盗窃《檀水功》应该就是他。” 董无间? 陆缺和此人基本没有交集,之前在真元宗倒听杜青青讲过,真元宗一众弟子中,以董无间的修行资质和才学最为出众,将来宗主赵镇退位,真元宗宗主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董无间的。 那丰滢从暗堂调拨给真元宗的四千卷典籍,董无间往后都有资格阅览。 没必要急在一时。 陆缺道:“董无间脑子锈了?现在去盗窃《檀水功》,不等于自毁前程。” 丰滢挥袖荡散烟气勾勒的名字,抚着腕上盈润欲滴的衔龙镯,笑道:“我在真元宗待得有半年多时间,对真元宗核心人物的性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唯独觉得董无间此人藏奸。” “我不怀疑丰师姐的眼力,只是觉得董无间没必要偷。” 丰滢略微沉吟道:“咱们做个假设,假设董无间就是赤霄安插真元宗的奸细,那他是不是就有偷《檀水功》的理由了?《檀水功》这门功法和列宿群岛四大修仙世家所修功法,颇有共通之处,可以直接修行,而师弟不是也差不来赤霄头目是墨家人。” “我去查查董无间!调拨的四千卷典籍是助力真元宗发展,要是让赤霄组织从中获利,那咱俩就他妈真成冤大头了。” “师弟,稍安勿躁。” “这事必须得查的水落石出。” 丰滢笑看陆缺,玩笑道:“师弟觉得师姐我像做冤大头的人吗?” 陆缺感觉丰滢话里有话,就老实地坐了下来。 “丰师姐有话直说。” “给真元宗的那四千卷典籍,其中能修行的化神境及化神后期的功法总共六本,我都拜托精研堂的长老做过手脚。” 陆缺皱了皱眉头。 丰滢笑靥温婉如故,“咱们参合宫精研堂的长老都是功法典籍的学术泰斗,将一门功法稍作改动,就能够引起惊人巨变,那门改版过《檀水功》初炼会一日千里,霸道绝伦,但炼半年以后,就会导致性命根基严重耗损,乃至反噬致死。” “姓丰的,你也太阴了吧。” “谢谢师弟赞誉。” 陆缺无语道:“我怀疑你压根儿就不是诚心帮真元宗的。” 丰滢面无愧色道:“当然不诚心了,我跟真元宗非亲非故的,愿意从暗堂调拨典籍给它,全看的是师弟的面子!可暗堂收罗的典籍也不是凭空得来的,我得防着,不能到了真元宗立马就流入他人之手。” “唉。” “你叹什么气?我害你了?” 陆缺自知自己的临敌机变有余,长谋不足,也不能算是太笨,但跟丰滢一块儿办事就老是感觉到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 陆缺心悦诚服,拱了拱手道:“在下对丰师姐的敬佩已经无以言表,怎么说呢,就是哪天要了丰师姐的身子,也绝对让丰师姐在上面。” 丰滢嗔骂道:“滚蛋,薛师侄还在呢!” 薛昂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来,“两位师叔请继续,我什么都没听见。” 缓了缓。 继续正题。 丰滢起身到灶房倒了杯茶捧在手里,说道:“董无间自然得查,但此人已经破境结丹,我去跟踪他必然会被察觉,只能辛苦师弟了。” “待会儿我就去真元宗。” “别急。” “还有什么事?” “我离开真元宗的时候,董无间以祭炼灵器为由闭关了,没个半月不会出关。” ……… 十二天以后。 陆缺几人全部到了真元宗,并准备在真元宗暂住一段时间。 老修士胡塘负责给几人安排洞府,陆缺仍然居住在原来住过的那座,雪初五与之同洞府而居,侧面三座洞府依次是丰滢、扈小香、薛昂。 简单地铺设了被褥。 陆缺操心着调查董无间的事,先在真元宗里溜达了一圈。 但此时董无间还在闭关,也没能见到人影。 再次回来。 杜青青已经来到了洞府里,她和雪初五曾有同生死共换衣的经历,二三十年时间都没见面,极是欣喜,正坐在桌前大谈过往。 陆缺插不上什么话,在桌上抄了把花生就溜出了洞府。 “哥。” “师叔。” 吴婴和薛昂同时从不同方向出现,向陆缺这边快速走过来。 等走到了跟前。 陆缺上下看了看吴婴,姑娘的脸明显比上次见面白了不少,也略微丰满了些,料是真元宗的修行环境渐渐变好,不必像从前那么辛苦了。 陆缺欣然笑道:“变漂亮了。” 薛昂站在陆缺身后行礼,“见过姑姑。” “这是?” “我师侄薛昂。” 按靖南郡的风俗头回见晚辈,免不了要给红包,吴婴从咫尺空间取出二百丹劵递过去,“薛师侄别嫌少。” 薛昂看了看陆缺,意思是问这丹劵该不该拿。 陆缺点头。 薛昂恭敬接过丹劵道:“谢谢姑姑。” 吴婴笑了笑,“要不怎么说参合宫是顶级大宗门,弟子可比真元宗的弟子懂规矩到了。” 陆缺扫了眼薛昂道:“千万别夸他,他脑子不太好,一夸他他容易当真。” “陆师叔,有这么埋汰人的吗?” “脑子好的修士不会拿着吃饭的灵器到赌坊去赌。” 薛昂闭口不言。 吴婴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伸手拍了下陆缺道:“哥,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改了就好了,别总是揪着不放。” 薛昂没有说话,但撇嘴的神情已经表示他非常赞同吴婴姑姑的观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你陆缺陆师叔就没有犯过错? 陆缺道:“他年纪可不小。” “别说这事了哥,我刚才过来时候碰见胡塘师叔,说你们要在真元宗住一段,有什么东西缺的没有?我去给你们买,毕竟你们对吴州这边儿的生活不太熟悉。” ……… 第632章 海上追踪 星光漫天的长夜。 吴婴和杜青青做了一大桌子菜,为陆缺几人接风洗尘。 除去鱼虾蟹都吴州常见的海鲜,还烤了一整只羊!真元宗本身寻常物产不丰,吴婴就特意从家里带了些家畜过来,如今已有饲养规模,吃食今非昔比。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羊肉竖直被插在削尖的木棍上,现切现烤。 令陆缺感到很意外的是,厨艺精湛到可以开酒楼做厨娘的丰滢丰师姐,既不参与做饭也不参与烤肉,美其名曰不会,只对了张嘴吃。 她在真元宗半年多时间,似乎是以纯花瓶的面目示人。 为了印证这个猜测。 陆缺悄声问杜青青道:“杜姑娘,你觉得我这位丰师姐为人如何?” 杜青青还未及开口,握着酒葫芦的林月蘅就快人快语道:“丰姑娘人品端正,待人以诚,比那些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大宗门翘楚顺眼太多,海字十甲评丰姑娘工于心计,我看纯属是胡说八道。” 陆缺瞪着眼:“哦。” 雪初五掩口笑起来道:“丰师姐的人品端正,我就从来不怀疑。” 丰滢端着酒杯敬林月蘅,压根儿就不想理这两口子,都是同宗的师妹师弟,怎么总寻思着揭人老底? 嗜酒的林月蘅已有了四五分醉意,视线斜向陆缺道:“小陆,你小子不太行啊。” “我怎么又不行了?” “临州好酒,你待了那么多年,酒量也不见长。” “不爱喝。” 林月蘅嗤之以鼻道:“不爱喝酒总是欠两分豪气的。” 这什么歪理?陆缺笑了笑。 林月蘅接着又道:“咱们不说酒的事,你带来这两个小家伙都很不错,这几天和真元宗咸字辈的弟子切磋几场吧?也让真元宗弟子看看和大宗门弟子之间的差距,免得心生骄狂怠惰。” “当然好了。” 几人继续烤肉喝酒,直到子时以后。 林月蘅嗜酒。 但是吴州人的酒量比不了临州人,她和丰滢单打独斗照样败阵,也不愿运功驱散酒意,直接就给喝趴了。 吴婴和丰滢搀扶着林月蘅离开。 雪初五笑看林月蘅背影道:“林前辈为人豪爽,可酒量还是差了些。” 她有资格说这话,她的酒量是一绝,从来就没有醉过。 假如醉了,那也只是想跟陆缺玩点新鲜的把戏。 ……… 薛昂、扈小香和真元宗咸字辈弟子的较量安排在四天以后。 由于很少有大宗门弟子来真元切磋,这次就准备的比较隆重,真元宗宗主赵镇几乎把所有咸字辈的弟子都叫来了观战。 陆缺对此没有多大的兴趣,只关注人群之中是否有董无间的身影。 切磋开始不久。 陆缺不动声色地观察时,就见一道人影从埋着头,从斗法场侧面向真元宗山门得方向走,分明就是董无间。 陆缺以灵识和丰滢传音道:“董无间出来了。” “看到了。” “待会儿我就去跟着他。” “我感觉此人至少有六成概率是赤霄组织的间隙,所以师弟就算发现了什么,也千万别着急杀他,顺着他这条线说不定还能挖出更多的赤霄爪牙。” 放长线钓大鱼,这道理陆缺自然明白,回丰滢道:“我懂。” “跟踪时千万小心。” “嗯。” 这事陆缺不准备隐瞒雪初五,以灵识传音简略地和她说了一遍,然后开口道:“师姐,我得去黑石岛坊市问问宝汇楼收来洗阳石没有。” 雪初五很配合地打掩护,“没事,俩师侄的战斗由我和丰师姐看着。” “我走了。” 说罢。 陆缺起身走到真元宗山门前,往天空望了望,此时董无间已经飞出二十余里,在他的视线里变成了很小的黑点, 此人道行已有金丹初期,现在就追势必会被察觉。 所以陆缺确定了他的飞行方向,估算着他的速度,等他将近飞出五十里,才施展血影遁追上去。 一路横渡浪潮翻涌的无虚海。 大约一千二百里以后,董无间遇见海上修士都很面熟的燕常,闲聊了几句,方向陡然转向东向。 随后陆缺与燕常相向而过,不动声色地记下了燕常的相貌和气机。 接着继续追踪。 疏疏的烟云以下,几艘挂重帆的大型货船向着同一座岛屿驶了过去,而董无间也落到那座岛屿。 正是无虚海中途的补给岛屿牛头岛。 陆缺来过两趟,对此并不陌生,心道董无间不至于闭关闭的神魂躁动,这是过来接近牛头岛站街的姑娘吧? 那还真不太好意思听墙根儿。 陆缺跟着到了牛头岛。 由于牛头岛的人烟稠密,普通人和修士往来络绎不绝,气息非常混乱,所以就不用像在海上追踪时候那么谨慎。 反正董无间也有二十多年没见过陆缺,更不可能知道铁面面具下面就是他。 有心算无心嘛。 陆缺不远不近地跟着,但为了打消董无间的疑虑,还是跟街两边站街的姑娘搭讪了几句,装成来牛头岛找乐子的贫穷散修,甚至还谈了谈价钱。 这种事让他深恶痛绝。 妈的! 为了调查董无间是否和赤霄有勾结,还得装成宁归这种勾栏常客,简直是有辱陆赵两家门风。 陆缺硬着头皮交谈了一阵儿,被几位姑娘蹭得满身劣质胭脂味儿,最终一人给她们塞了二两银子,以没有挑到合适的人选抽身离开。 数百步以外。 董无间已经穿过了日进斗金的长街,转向一条幽静巷子。 巷尾有间荒疏小院,门板落锁,油漆剥落,檐瓦缝隙里长出了草。 他走到小院门前,明明知道里面没人,却还是伸手握住了生锈的门环,握了许久许久,没有叩响,颇为英俊脸庞呈现出浓郁的哀思之色。 几可说形如槁木。 陆缺快速地从巷子口走过去,余光一扫而过,看见了那间院子,也看见了满是哀思之色的董无间。 “这?” 陆缺很清晰的记得,那间院子原来主人就是赤霄组织的爪牙吕荷花,此女一副天生媚骨,当年还曾假扮过姜看玉,想以此杀了他夺取断夜和罗天旗。 董无间这样子显然是和吕荷花有染,应该就是赤霄奸细无疑了。 ……… 第633章 欠缺灵器 巷弄尽头。 当的一声轻响,静立许久的董无间,松开了铜锈斑斑的门环。 吕荷花引诱董无间进入赤霄是真,鱼水之欢琴瑟之好也是真,不明不白的死了,在董无间心里留下的只剩哀思。 故地重游,旧事涌上心头。 董无间心神极为恍惚,丝毫没有察觉到陆缺在跟踪他。 陆缺依旧谨慎,确定董无间和吕荷花交情非比寻常以后,拐进另一道街,随便找了间露天茶摊子的坐下喝茶。 两刻时间过去。 董无间飞身离开牛头岛。 往天空看了看,牛头岛上空还有不少修士驾驭灵器往来,同路者不止一二人,陆缺就丢下了几文铜钱,登云升入云端追赶董无间。 一路往东南而去,遇见几位凌月塔女弟子。 董无间略微寒暄了两句,停留的时间很短,陆缺猜测这应该是出于礼貌,和赤霄组织的勾当并无关系,但还是在靠近时,记下了几位凌月塔女弟子的基本特征。 再往前就是很熟悉的黑石岛坊市,董无间倾斜云头飞落下去。 陆缺也跟了过去。 追踪人的事其实就是这么枯燥,大部分时间都在瞎兜圈子,想要获取有用的信息就得有足够的耐性。 谁知道董无间究竟要做什么? 跟到一家贩卖符笔和符纸的店铺,董无间停了下来,热络地和掌柜地打起招呼,随后两人就搬出红木茶台,坐在店铺前面喝茶闲聊。 聊得内容也很平常,无外乎无虚海上的各种修仙轶事。 这种情况陆缺不好一直旁听,于是就到参合丹坊请了同门帮忙,结果也没有窥听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 参合丹坊密室。 陆缺托着侧脸坐在桌上,郁郁思量,追踪这种事自然是咬的越紧越好,但他没有什么可以掩盖踪迹的灵器,在人烟稀少的海面上追踪,必须和董无间保持五十里距离,既有可能跟丢,也有可能错失重要信息。 这问题亟待解决。 等了半个时辰。 忙完丹坊生意的钱怀德从前面进来,陆缺立马起身道:“钱师叔,咱们丹坊藏的有什么可以隐藏踪迹的灵器没有?” “当然有。” “我出丹劵买一件。” 钱怀德笑眯眯地给陆缺泼冷水道:“师侄,你这想法可纯属异想天开了,丹坊的几件隐匿性灵器都是打探重大信息才会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卖,再说咱们参合宫会缺你这点丹劵。” 也是! 陆缺拍了一下额头,想起此时远在宗门的师傅苏寒衣。 青丘狐坟里面的灵器堆积如山,苏寒衣至少带着几十件,绝对能隐匿踪迹的上好灵器,此次出宗也忘记搜刮她一件了。 真是让人后悔莫及。 “钱师叔,我写封信,您找人帮我带回宗门交给我师傅,得尽快。” 钱怀德道:“师侄是想找苏长老讨隐匿踪迹的灵器?其实黑石岛坊市里面有买筑基层面的隐匿性灵器,愿意多等几天,可能还有运气碰到金丹层面的。” “不可能有我师傅手里的好。” “苏长老本是喜爱清净之人,现在倒挺受累的哈。” “我多给她磕几个头。” 钱怀德面色古怪地捋了捋胡须,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泛起忌讳,徒弟这玩意儿往后是坚决不能收,苏长老财大气粗或许没什么,他这种并不很富裕的修士,估摸抗不住徒弟两轮吸血啊。 与此同时,望月谷名录阁。 正拿着一卷宗门任务翻看的苏寒衣,心头蓦然涌起异样,猛地打了个喷嚏。 “不妙。” 童信抄着手站在旁边,开口道:“染霞山那块的修仙势力的确越来越不消停了,但以苏长老的名望与实力,缉拿一名残害我宗门的金丹邪修,自然马到成功。” 苏寒衣眯眼道:“不是宗门任务,我只是感觉我那两个孽徒要出幺蛾子了。” “这?呵呵。” …… 入夜。 董无间离开黑石岛坊市,陆缺也跟着离开,前后回到真元宗。 洞府里。 雪初五和丰滢都在待着,坐姿相似,身段各自饱满,以至于胸前惊人份量将要压到桌案上。 “怎么样?”丰滢先开口询问。 “董无间先去了吕荷花故居哀思,从这点上可以判断他绝对跟赤霄有关系,但路上我不能跟的太紧,他和遇到的人说了什么话或者传递了什么信息,无法确认,估摸会有些重要的东西错过。” “确定董无间是赤霄奸细就不错了。” 雪初五起身给陆缺倒了杯茶,让他先喝茶解渴。 陆缺郁闷叹气道:“不知下回董无间出宗是什么时候了。” “想钓大鱼,就得有耐心。” “以后又不是没机会。” 两位美女同时开口,雪初五接着自己的话说:“咱们要在真元宗待上一段儿,董无间总有可能露出马脚的,不用太心急。” 丰滢点头道:“雪师妹说的对。” 缓了缓。 陆缺先将董无间的事情搁下,询问起两位师侄今天与真元宗弟子的比试结果。 雪初五道:“总共打了六场,两位师侄各三场,扈师侄没给真元宗留情面,三场都是以碾压姿态取胜,其中一场还折断了真元宗弟子手臂;薛昂倒是懂点人情世故,最后一场故意放水打平了。” “扈师侄还挺狠。” “学你的。” 陆缺无辜道:“我跟你比试也是点到为止。” “你点到,对手的生命到此为止?” 该讲的正事都已经讲完,丰滢站起身向两人告辞,“我回去睡了。” 雪初五伸手拉住丰滢衣袖,狡黠地凑到师姐身旁耳语道:“师姐回去只怕也是孤枕难眠,要不把陆缺带过去说说话?他可总在我面前说丰师姐如何如何优秀,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丰滢笑骂,“死妮子安的什么心?” “还不都是想为师姐排遣寂寞的心。” “滚。” “不带过去可别后悔!” 丰滢甩开雪初五的手,略微脸红的离开了陆缺洞府。 陆缺抬眼审视雪初五,许久后道:“你是吃醋了,还是吃醋了?” 雪初五走去掩上洞府门,一本正经地说道:“丰滢丰师姐的脑筋特别好使不用再说多了吧?她甚至比宁归还要精明,而且又是同宗同堂的师姐,根底什么一清二楚,你把她拿下,往后绝对是极大助力。” “不拿下也能合作做事。” “别装了,我就不信你不惦记丰师姐的身子。” …… 第634章 承影宝甲 雪初五就好像大户人家的正室,看见哪个姑娘身段婀娜,似好生养,就着急给自家相公张罗。 吃醋归吃醋。 但站在现实角度想,丰滢丰师姐处事精密,极善长谋,对敌绝无妇人之仁,揽到了自己这边儿肯定利大于弊,那就可以让她进陆家的门。 “先去给你弄点吃的。”雪初五喊了声陆缺,转身炭炉上给他热了碗炖羊肉。 热腾腾的炖羊肉摆到桌上,雪初五坐在对面看着,等待陆缺答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陆缺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放下勺子道:“我觉得丰滢不需要男人,就像祝百寿不太需要头脑。” “如果丰滢满脑子都是男女之情,整天和你腻一块儿,我还不乐意了呢!现在的她正好合适。” “你们现在距离破境结丹不远,主要精力还是得往修行上放。” 雪初五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都怀疑陆缺这是被苏寒衣附体了,闺中夜话,讲什么正经说教啊,“怎么地,我嫁到陆家其实是嫁给师傅苏寒衣了?” 陆缺按着额头笑道:“那画面真是不敢想象。” “别转移话题。” “老实说也是以修行为先。” …… 董无间出了一趟真元宗,回来后老实待在洞府,六七天不露面。 陆缺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转眼到了谷雨。 苏寒衣的回书由参合丹坊的杂役送到了真元岛,信上寥寥几句话。 “孽徒!见字如面,隐匿踪迹的灵器为师只从青丘狐坟带出一件胭脂仙衣,已经给了瑾宜,在宗门积山堂给你求了件承影甲,追踪元婴以下修士可贴近三里以内,但不可作为防御,慎用。” 瑾宜? 陆缺看见这俩字,略微愣了一瞬,心里颇为惭愧。 瑾宜其实是雪师姐的本名,初五只是乳名,不过她自己也嫌这名字叫起来拗口,除了写家书时从来不用。 怨不得陆缺感觉陌生。 一点微不足道的心绪起伏后。 陆缺拎着信纸在阳光下照了照,笔迹透着苏寒衣想要清理门户的情绪,故而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不用想,苏寒衣肯定为了这件承影甲给宗门长老陪好话了,她和苏萱同样出自于青丘狐坟,但脸皮不及苏萱百分之一,讲不来阿谀奉承的话,压根儿不像是九尾狐族的苗裔。 “这可真是难为大表姐了。” 陆缺笑了笑,把信收好,带着承影甲走进练功室。 收敛着的承影甲犹如一片黑色鳞片,长两寸,宽一寸余,表面嶙峋不平,呈现蝉翼般的不规则网格状。 掂在手里沉甸甸的,质感与铜片相似。 陆缺拿着打量了片刻,俯身坐到了石蒲团上,把承影甲合在双掌之间,运转《断古心法》注入灵力。 伴随着双掌间的灵力酝酿,承影甲渐渐悬浮起来,不规则的网格闪烁缕缕毫光,最终凝聚成一道如针黑芒,摄入陆缺的眉心神轮。 几十息之后。 此灵器的信息与操控法诀蓦然在陆缺脑海展开。 结果与苏寒衣所说一致,承影甲称之为甲,防御作用却可以忽略不计,就是专门为了隐匿踪迹而打造,但所谓术业有专攻,披戴承影甲追踪董无间那种金丹初期,接近到一里范围都不会被差距。 堪称追踪神器! 陆缺默记了几遍操控法诀,熟稔于心,依法诀变幻指引。 但收敛的承影甲在双掌间的咫尺之地翻转了几圈,骤然膨胀成了斗篷,随着灵力波动翻飞。 然后不偏不倚落在陆缺身上。 他的气息和灵力波动全部被遮盖,紧接着整个人开始变得渐渐透明,大约过了五息时间,就完全消失不见。 “这……” 陆缺抬手看了看,能够感觉到手臂依然存在,但视线却毫无阻隔地穿透了过去,径直落到地面。 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幸好宗门参合宫乃是玄门正宗,如果是个不守世俗法例的阴邪宗门,就凭承影甲这件灵器,不知就能玷污多少姑娘清白,也怪不得师傅苏寒衣特意叮嘱了“慎用”二字。 陆缺穿着承影甲飘出练功室,测试隐匿效果。 之所以用飘的是因为走路会声响。 “师姐?”陆缺飘到雪初五一丈外,轻喊了声。 雪初五回身环顾,仔仔细细地看遍了洞府,也没看到陆缺的影子,不过能够凭气息感应到他的位置,抓起枕头砸过去,“这件承影甲还能够隐身啊?我都不知道宗门有这种灵器。” 陆缺问道:“我的灵力波动在被承影甲遮盖以后,减弱了多少?” “近乎百倍。” “那倒和灵器包含的信息一致。” 陆缺掐动指诀,解除隐身状态,在墙壁前显出身形,抱着枕头放回床上,然后又回到练功室熟悉承影甲的运用之法。 董无间不知何时会再次出宗联系赤霄的爪牙,正好趁这段时间,把如何承影甲的运用之法练熟了,免得到时出现纰漏。 再者。 陆缺还想到乙剑门打探消息。 此宗门在被赤霄控制以后,就选择了封宗,本宗弟子不得出,外人不得进,除去开启护山大阵,各个入口要道都有新任宗门的亲信把守。 现在身负承影甲就有进去的可能。 陆缺在炼功室熟悉了两个时辰承影甲的运用之法,由于功能只有隐匿一种,两个时辰便已炉火纯青。 再次从炼功室出来,时间已经中午。 雪初五正在床前收拾衣物,或许是天热的缘故,身上只穿了件月白色的里衣,轻薄如烟,雪腻双腿半露在外面,弯下腰身时里面呈现出几道轮廓诱人的弧线。 她觉察到了来自背后的目光,伸手把披散的青丝拢到脑后,用发绳系住,回眸冲陆缺笑道:“我可刚沐浴过。” 话虽如此说,但她水汪汪的眼眸已经妩媚地眯了起来。 “还看呀?在后面看就好看?” 陆缺点了点头,走过去一览山水之盛,亲近山水,感悟天然妙法,我不求道,道自然来。 雪师姐在百忙之中娇嗔道:“待会儿又得洗澡,我就说你让把丰师姐拿下,免得我总是独自受累。” …… 第635章 测试法衣 当上青云浦教习后,雪初五的明艳端庄之气愈发显着,但床帷间却有千般婉转,万种娇媚。 就如靖南的山水,笼了一层水雾。 陆缺没刻意压制欲念,以至于抽身而退时候天色已经接近傍晚。 陆缺坐在洞府望着潺潺春雨,约莫修整了两刻功夫,心神逐渐恢复清明,带着承影甲,独自离开了真元宗。 承影甲的驾驭之法已经熟练,但具体效果如何还是得试试。 他可不想在追踪时出什么岔子。 走到真元宗山门前,施展血影遁踏云而起,二百余里的距离转瞬过去。 茫茫海面出现几座漏尖的礁石,落在海面以上的面积不过方圆半丈,陆缺就地落了下去,确定四下无人,掐诀祭出承影甲披在了身上,身形眨眼间消失无踪。 两刻钟后。 隐匿身形的陆缺再次出现云霄之下,尾随两名筑基中期修士而行。 两名筑基中期都是凤栖山弟子,身着绣凤服,衣冠楚楚,但大概是在宗门所受约束比较严重,出了门就开始大过嘴瘾,一路都在讨论凤栖山哪位长老最刻薄,最该遭天打雷劈? 言谈之中也涉及到梅兰双姝之中的兰锦鄢。 这位凤栖山长老姿色不必多言,毕竟堪称低配版的苏寒衣了,加上才情俱佳,冷若冰霜,几乎是所有凤栖山海字辈男弟子心中的白月光,谈到那就充满溢美之词了。 陆缺在两位凤栖山弟子后面跟着,从最开始的五里接近到三里,见两人丝毫依然没有察觉,继续小心翼翼地缩短间隔距离。 三里,两里,一里。 直至相距二百步。 按照承影甲携带的信息讲,追踪金丹初期可以靠近到一里范围不被察觉,这两名凤栖山弟子距离金丹初期尚远,感知稍弱可以理解。 但被接近到二百步以内,依然没有什么警觉,未免太迟钝了吧? 陆缺皱眉思量,心道这二人可能是光顾着高谈阔论,心神并不集中,于是又耐心地跟着他们飞行了十几里。 结果依旧没被发现。 陆缺再次缩减相隔距离,直至与两名凤栖山弟子相隔一百二十步。 其中一人终于迟疑地回过头,“我怎么感觉后面有人似的。” “哪儿有?” “好像又没有了,可能是错觉。” 两人御剑停在原地,向后面望了望,没看见什么异常,便继续正东面飞去。 陆缺感觉这两名凤栖山弟子在凤栖山属于滥竽充数的那种,各方面很不出色,也没再继续跟着。 他掉头飞向西北面,寻找下一个测试目标。 运气并不算好。 一盏茶功夫后才遇到下一位修士,该修士是位老迈的筑基后期,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垂老之气,寿元所剩无几,飞行的途中呢喃着一个“鹏盛”的名字。 这大概是自知将死,想起当初好友,要过去见最后一面。 修士生活有别与世俗,但将到终点时也别无不同,念念唯是故土知交,生死离别。 陆缺没有拿这位老修士测试承影甲的效果,调头去寻找其他的修士。 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之前参悟的第四刀有关生死,苏寒衣说这一刀不吉,舍了也罢,如今想想确实如此,以此作为刀法的仙武意蕴太沉重了。 生死,哪是杀几个人就能了悟的? 若证悟…… 不祥! 陆缺心里有些奇怪,回身望了一眼,不知道是望什么,但哪个方向准确无比地指向了真元宗。 …… 夜色在无虚海降临。 夜风拂动如翡翠般的海水,揉碎了海水里的月光。 陆缺已经飞到接近崇州的海域,谷雨这天崇州没有下雨,天空非常晴朗,此时许多从黑石岛坊市修士正飞渡“吴崇海峡”,各种灵器在夜幕里呼啸而过。 他连续追踪八位崇州修士测试承影甲的效果,其中筑基中期到筑基圆满都有。 各自追踪十里左右。 最终确定穿着承影甲最终筑基层面的修士,哪怕是筑基大圆满,也可以接近到二百四步范围而不被察觉。 但是不包括两类体魄特殊的修士,一是先天灵体,二是明心剑体。 这两种修士天生感知敏锐,感知能比实际高一大阶还多,承影甲所携带的信息对此都有详细说明。 当然。 两类特殊体魄在修仙界也是千不存一,数遍无虚海修士都未必有。 陆缺追踪数名修士后,确定承影甲对于筑基层面的效果,可惜没能遇见金丹。 别看平常往来无虚海的修士数目在十万数以上,可金丹修士只占很小一部分,绝不是出趟门就恰好能遇到的。 他停在空中休息片刻,便转身飞回真元宗。 随后的日子。 董无间终于走出洞府,但就留在真元宗里指点海字辈咸字辈弟子修行,亦或炼制赤丹,没有任何出宗的念头。 在他身上暂时查不到赤霄的信息,陆缺继续到海上找金丹修士测试承影甲,来来往往近二十几趟,追踪了七位金丹,最终总算得到非常可靠的数据。 身着承影甲追踪金丹初期,的确可以接近到一里范围不被察觉。 追踪金丹中期,可以接近到三里。 陆缺对此非常满意,说实话这样的距离对于他来说近在咫尺,追踪时,几乎不会错过任何细节。 而此时时间已经来到四月。 小宁河荷花繁盛。 吴婴对家乡风景何时最动人非常清楚,因此就拉着雪初五、丰滢、薛昂、扈小香回三桥镇赏荷花。 早晨。 陆缺修行完《断古心法》后,在真元宗山里转了一圈,确定董无间正在洞府里炼制赤丹,三天内都不会出宗,才放心地跟着几人回去。 卯时末,到了镇上码头。 正使荷花繁盛的时节,靖南郡的许多文人骚客也来到三桥镇上游览,以诗会友,兼带寻求风流艳遇。 穷酸秀才在这方面很能异想天开,总觉得大户人家的小姐纯白如纸,轻而易举就能被两句酸诗打动,进而与之私定终身,完全不把门当户对四字放在眼里。 事实上。 别管人品如何,节操高低,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连宁归那样学富五车的经魁,说甩都能甩了,哪儿会让一帮穷酸秀才得手? 码头上挤满文人骚客,三五成群地言谈风雅,绉两句自以为精绝的诗句。 然后相互吹捧。 吴婴过去排队租船,丰滢和雪初五并肩而立,听到秀才们吟诗作对,以目光相视愉悦地笑了笑。 薛昂莫名其妙地挠着后脑勺道:“两位师兄笑啥呢?” …… 第636章 乘舟赏花 丰滢和雪初五均是念过私塾,师从过临州大儒的,纵然平常不爱舞文弄墨,但对诗词的赏析能力还是很好。 周围一众文人骚客临河吟咏,合情应景的有,文理不通、用典错误的也有,听见后者的诗句,不免会觉得酸秀才附庸风雅,要会心地笑一笑。 两位美女素质还算高的。 这要是换成宁归…… 书读透了的宁经魁,步入修仙界后身上沾了点痞气,境界反哺归真,遇上这些半桶水晃荡的酸秀才,绝对会把孟拾鱼的折扇拿过来,摊开以正面示与这帮人,展示出“我是你爹”那四字。 学问深了,骂人反而更直接。 另一边。 陆缺被十几名三桥镇的百姓围着嘘寒问暖。 小姑娘何若若看见陆缺,放下船篙,跳上了码头,嘴里还念叨着借过借过,撑开双手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过来,踮着脚尖儿挥手道:“陆侯爷,坐我家的船吧?” “好啊。” 陆缺带着两位师侄上了何若若的船。 吴婴则租了一条,亲自摇橹,载着雪初五和丰滢。 她是在三桥镇土生土长的,操舟驾船非常娴熟,而且也想重新体验少女时节的乐趣。 两只小船一前一后,穿过蒙蒙水烟,驶入莲花正好的小宁河。 莲叶层层。 相到熏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 雪初五和丰滢成了风景里的风景,陆缺向前望着,想起曾邀苏萱来家乡赏玩,她若是哪日来了,必能艳压十里荷花。 就是手脚贱了点,坐船大可有可能把船晃翻。 想到苏萱。 陆缺不由地拍着额头笑了笑。 竹篙点涟漪,缓缓二三里,荷花深处香气渐浓。 抬眼时具是青绿如玉的莲叶,袅娜娇艳的莲花。 靖南人善于经商,许多小商贩把货品摆到船上,沿河售卖,都是精巧小玩意儿,团扇、香囊、铜镜、珠钗等等,当然也有卖当地特色吃食的,琳琅满目。 陆缺扫了扫道:“你们有什么喜欢的,自己挑,银子我来付,也包括若若啊。” 在前面船上的吴婴道:“哥,那你替我付银子吗?” “你就算了。” “凭什么?” “就凭你哥我、薛师侄、扈师侄、若若姑娘,我们四个都是贫苦出身,而你和两位师姐都是大户小姐,咱们成分不同,也没在一条船上。” 这么说还真挺有道理的,吴婴掩口笑了笑。 雪初五也蛮喜欢干净善良的吴婴,开口道:“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还是嫂嫂大方,不过到了靖南郡,哪儿能让嫂嫂出银子呢?别看我们真元宗是小宗门,可我家也算是本地大户,不缺银子用的。” “我听陆缺说过。” “……” 薛昂在一只卖刺绣团扇的小船上挑挑拣拣,挑中一面绣兰花一面绣山水的扇子,毫不客气道:“陆师叔,付银子。” 扈小香看薛昂摇团扇的模样,感觉无比造作,嫌弃道:“你是女人吗?” 陆缺也觉得诧异,“你要团扇干啥?” “送人。” “送谁啊?” “韩师叔。” “你说是韩迟花韩师姐,你小子是不想努力了吗?”陆缺故意打趣。 薛昂道:“师叔你别为老不尊,我是因为被韩师叔领进宗门修行,才想送她的礼物的,总不能来趟吴州,什么东西也不给韩师叔带。” 扈小香讥诮道:“马屁精!” 扈小香在吴州待的将近一年时间,自卑情绪已渐渐消磨,但身上仍有那种出身穷苦的愤世嫉俗。 陆缺看了看她道:“小香,修士之间也得人情往来,心怀感念也非阿谀奉承。” “可我觉得薛昂就是一副阿谀奉承的小人嘴脸。” “这……” “我浓眉大眼的,我阿谀谁了我?要是阿谀奉承的话我肯定会卖礼物送给钟素钟师叔,她现在掌管青云浦。” 扈小香不再说话,她也不想买什么东西,干脆把视线投注到远处荷花。 薛昂嘟囔道:“脾气真臭。” 然后又从摆首饰的小船上挑了支银质嵌珍珠的簪子,送给何若若,反正都是陆缺掏银子。 这小子倒还有两份风流的小手段,借着送簪子的由头,拉着何若若的手摸了好一阵儿。 无伤大雅。 陆缺选择视而不见。 两只小船继续沿着小宁河行驶,穿过几座古朴的圆拱桥,出了三桥镇,河道更为宽阔,河面还有几艘带船篷的画舫泛游。 这种画舫的租价很高,一天得四五两的银子。 倘若上面还附带厨娘和丫鬟伺候,就得十两以上。 穷酸秀才们只能望而兴叹,心里腹诽称此画舫的人无非仗着投胎投的好了罢了,论才华都是草包饭桶,往后金榜题名,必须得抄这些草包饭桶的家。 还好陆缺没有跟雪初五、丰滢同船,不然也得被穷酸秀才们认为是千金买笑的败家子。 薛昂看着漂亮的画舫,问道:“师叔,你坐过那种船吗?” “不夸张地跟你们讲,师叔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坐的船那可大了去了,要比山还大。” “啊?” “真的吗,陆师叔?” 何若若跟着撇嘴笑道:“陆侯爷吹牛,世上哪儿比山还大的船?我在海边看到最大的楼船也只有四层。” 陆缺道:“没吹牛,我说的是修仙界的法舟。” 这么一说,薛昂和扈小香两人都明白了过来,他是指宗门里的丛云战舟。 何若若天真道:“真有那么大的船,我什么时候也能看看就好了。” 陆缺嘴上应了声“有机会的”,心里却想是最好一辈子都别见到,毕竟丛云战舟这种大杀器是打灭宗战才会出动的,若哪天此舟经过吴州,整个修仙界恐怕都乱了。 薛昂收回视线,揭陆缺的底道:“就是说师叔其实也没有坐过画舫?” “还真没有。” “师叔还是吴州本地人呢,原来见识也不太多。” “嘶……你说的对!” “哈哈哈。” 四人在小船上闲聊着,右前方相距百丈左右的画舫,有人船篷里探出身影,向他们望了一眼,然后又转回船篷。 这是位一身白衣的妖娆女子,腰身纤细如蛇,眼眸也幽冷如蛇。 与之对坐的是名身着黑衣的俊美公子。 白衣女子嘴角勾起娇媚笑意道:“那只小船有名修士气血旺盛如火啊。” ……… 第637章 赤霄头目 画舫上的妖娆白衣名叫白娴眉,本体是头玉冠白蟒,金丹后期的道行。 对坐的俊美公子,一袭圆领山水墨袍,头戴象牙簪,腰悬美玉,乃列宿群岛墨家老祖的庶子墨拘云,向来以寄情山水、不问修行界闲事的面目示人,不过道行已经直逼墨家老祖,距离元婴咫尺之隔。 这两位正是赤霄的掌舵人! 白娴眉这头蟒妖,本性嗜血,自修行伊始就以修士为血食提升功力,对于气血的感知无比敏感,相隔百余丈,就嗅到了陆缺旺盛如火的气血。 她杀人无数,但还是首次见到修士能有如此旺盛精纯的气血,回到船篷,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激动的身子微微颤抖。 “出门一趟捡到宝了。” 墨拘云坐于岸前,潇洒地捏着酒杯,视线往外扫了眼,已经陆缺几人的基本信息尽收眼底。 他道:“你是说戴面具那小子?” “嗯。” “不太好惹啊,他和前面小船的另外两名女修都是临州参合宫的弟子,并非来自真元宗。” 白娴眉媚眼一勾道:“你还怕他?” 墨拘云疏懒而笑。 参合宫固然令人忌讳,但门下几名筑基弟子到了无虚海,也只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要做的干净,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黎鸢就不会劳师动众兴兵于无虚海。 哪个宗门还不会死几个弟子了? 墨拘云单指按着额头道:“撑船女称那戴面具的小子做陆侯爷,料他应该就是陆缺了,手上一柄宝刀材质无双,一柄操控飞刃的灵旗超凡脱俗,当年吕荷花设计擒他,没想被他给逃了,短短二十多年过去,竟人模狗样地混上了侯爵之位,列入海字十甲,名扬修仙界。” “原来是他。” “早知他如此欺世盗名,当初就应该下狠手段宰了他。” 白娴眉欣然道:“现在也不晚,我这就去吃了他。” 墨拘云摇头:“这里是世俗,一旦显露神通危及到凡人安危,附近几郡镇邪司的仙尉立马就会出面,修行《兽心诀》道行不弱于你,前一段也不是也栽了?等等,等姓陆到海上再动手。” 到了嘴边的肉却不能咽下去,白娴眉还是有些急。 “他要是不去海上呢?” “黑石岛坊市传来的消息说,陆缺每月都要到宝汇楼,询问宝汇楼是否收购到洗阳石,现在这事还没有办妥,他肯定还会到黑石岛坊市。” 白娴眉眼眸生寒道:“让我等一个月?那倒是我可得一块一块把他撕了。” 墨拘云又往船篷外望了眼,“怎么处置陆缺都随你,但那位戴红色发绳的女修千万别动。” “不就是个筑基后期,有什么了不起?” “此女名叫丰滢,身份非比寻常,据说是黎鸢亲自引入参合宫修行的,并且深受器重。” 白娴眉怨怅道:“照你这么说,陆缺也动不得了,陆缺背后还有狼族共主!” 墨拘云扶着白娴眉的手道:“狼族共主不可轻易离开界山,就算有朝一日出来,陆缺早就成了你腹中之食,她找谁复仇?修仙界的无头案子多了。” “哼。” “你跟着陆缺,做的干净点。” “那你呢?” “乙剑门水临渊不识抬举,迟迟不肯透露打开宝库的口诀,我得亲自去审。” 白娴眉迟疑了一下道:“陆缺前面那只小船上的撑船之人,你认不认得?我感觉这名女修很不一般。” 九婴是毒属之祖源。 哪怕转世而来的吴婴只有九婴的一缕残魂,对于世间毒属之物都有强大的压制。 所以本体为玉冠白蟒的白娴眉会本能地忌惮。 但这么深得渊源,她自身不清楚,墨拘云就更不清楚了。 墨拘云道:“真元宗弟子,我猜测是董无间汇报过的吴婴,此女前段时间得了一套源自古修士的《十难绝刀》,或许是人妖大战时候人族修士创作的专门克制蛇属妖类的术法,才让你觉得不舒服。” “是这样吗?” “真元宗丹丸小宗而已,能什么出众的人物?若非攀上了参合宫这棵大树,半年前就应该被灭了。” 白娴眉向来唯墨拘云言听计从,想不出来所以然,便不再纠结了。 她给墨拘云倒了杯酒,就势滑进墨拘云的怀里,旖旎厮磨,“这些日子我就跟着陆缺,血食归我,那两件灵器给你带回去。” “一定要做的干净利落。” “知道。” “今天先陪你看看靖南烟水的风光。” …… 两条小船超过了墨拘云的画舫,悠悠地驶向梅县县城。 陆缺刚才看见探身观望的白娴眉,视线没有接触,但凭气息判断出来此女是妖! 少年时受白湛和苏萱教导,拜入参合宫后,宗门也不乏出身妖族的长辈,这些妖族修士心思往往比人单纯,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 所以。 陆缺从不以出身定善恶。 只是白娴眉给他的感觉极其邪魅,身上仿佛缠着数不尽的冤魂,杀人吮血,作恶多端。 有了这种直觉。 陆缺就多留了个心眼儿,始终提防着被拉在后面的画舫。 舟行六七里,抵达梅县县城。 逢时观荷的文人骚客数目更多,仿佛全靖南郡都来到了梅县。 河岸上设了许多猜谜作对的游戏,就比如谜面九十九,打一字这种,文人骚客们围着猜测。 猜中还有利物。 薛昂年轻爱热闹,下船就挤了过去,无奈肚子里的墨水少的可怜,始终猜不中。 丰滢倒是一眼就能看到谜底,但无异于这些才学平庸的文人骚客抢风头,粗略扫了扫,猜到谜底,也开口不言,然后又转身看了看张列成行的对子。 雪初五与之并肩而行,闲说道:“丰师姐不留个墨宝佳对?” “我认不得几个字。” “嗯……” “只管瞻仰吴州文人士子的文采。” 雪初五不再说话,只是心觉丰滢的确和陆缺的性情有几分相似,纵然满腹经纶,也从不愿在人前卖弄。 陆缺跟扈小香、何若若走在最后面,回头望了望,那只画舫也抵近了岸边。 “这妖什么身份啊?” …… 第638章 危险接近 画舫停靠在两里外的柳堤。 墨拘云和白娴眉相扶而下,如赏玩山水的神仙眷侣,身影迅速消失于匆匆人群。 自始至终没有往陆缺这边斜一眼。 白娴眉已经记下陆缺气息,在一座县城内,随时找得到他,没有尾随的必要。 陆缺站在原地打望,没看清两人面容,只依稀看见一人穿黑一人穿白,沿着河堤遥遥而去,似乎真是来靖南赏玩的。 “哥,看什么呢?”吴婴买了个娃娃头面具戴在脸上,闪到陆缺面前。 “那艘画舫刚才下来两名修士。” “咱们靖南郡四月风光几州闻名,每年都会吸引不少修士赏花,镇邪司仙尉和凤栖山弟子,我都见过,没什么大不了。” “哦。” 陆缺淡淡应了一声。 吴婴说了两句,又转回岸前帮何若若系舟,并请认识的商贩帮忙看着。 不远处。 薛昂正跟两位少女相谈甚欢。 自诩擅长占风望气,勘破姻缘,在摸骨一道的造诣更了不得。 两位少女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有名年龄较大的少女把柔荑递了上去,让他帮忙看看何时能遇到意中人。 “姻缘之事源自于心,须自掌心开始摸起……”薛昂一本正经。 陆缺闪身踹开薛昂,“我师侄脑子不太正常,抱歉。” “啊?傻子?” “看着说话没什么问题。” “他还得了脏病。” 脏病?两位少女地看了眼地上的薛昂,噤若寒蝉地打了个冷颤,迅速溜走,这人真够恶心的。 薛昂拍打衣服上的灰土,站起身,郁愤不平道:“师叔你干嘛?” “别给宗门丢人。” “我又没有成婚,又没有三妻四妾,和漂亮姑娘说说话怎么了。” “口头讲的道理听不进去?” 薛昂别过脸小声嘟囔道:“自己整天跟两位美女师叔腻歪来腻歪去不够,还和天渊剑宗柳前辈暗通私情,天底下艳福独占了五六成,好意思在这事上管别人?这叫啥,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陆缺没做声。 扈小香搡了薛昂一把,“你长了一身猪皮子么?挨打没够。” “我这叫威武不能屈,敢言能言!” “你是妒忌。” 薛昂仰着脸傲娇地哼了一声,说妒忌,那肯定是有的。 但他认为主要是丰雪两位美女师叔貌似睿智,实则肤浅无比,完全就是看陆缺模样长的俊罢了。 扈小香替陆缺说话,也是出于这点。 天下乌鸦一般黑。 …… 陆缺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但跟着众人往梅县县城走的一路,并没有察觉到来自于蟒妖白娴眉的窥探。 四月的梅县县城游人如织。 果如吴婴所说。 来到靖南郡赏玩的修士不少,穿过熙熙攘攘的玉砚街,擦肩而过的修士就不下于十五人。 这些修士各自都隐藏气息和光同尘,多少有点游历红尘的意思。 普通人很难分辨出来。 陆缺几人由东往西穿过玉砚街,迎面又过来两位身板干瘪的女修,脸色很臭,其中一名女修缺了只耳朵,侧脸用青丝盖着,看到丰滢后更是把粉拳捏的格格作响,仿佛恨得不扑上来咬一口。 冤家路窄啊。 丰滢朝该女修胸前看了眼,笑容温婉地走过去。 不置一语,音在弦外。 “你——”缺了一只耳朵的女修紧咬着后槽牙,脸色紫涨。 但找麻烦的胆儿是没有的。 陆缺有意无意地观察几眼夹杂在人群中的修士,还看到无虚海散修之中的交际之花燕常。 但此人是来靖南郡买醉的,在一家酒铺喝得不省人事,呼噜声震天。 穿过玉砚街,过了一座石桥,前面就是梅县最为繁华的三坊街。 街如其名。 三道雕琢精美的牌坊竖立街头,匾额龙飞凤舞“赐进士出身”等字样。 梅县百年以来出过三位进士,这对一座小小县域算是无上荣光了,自然得建牌坊煊赫其名。 而梅县最好的酒楼也都在三坊街。 吴婴领着几人进了一家名叫“翠云居”的酒楼,由店小二引着到了二楼雅间。 何若若本是为陆缺等撑船的,被几人带上才头一次到翠云居,见此处金玉耀眼,装饰奢华,停在楼梯下面道:“陆侯爷,我不和你们一块儿进去了,这种酒楼我是没有福分进的。” “这种地方我们其实也没来过,都是沾陆师叔和吴婴姑姑的光,没事,若若姑娘你别多想。”薛昂总算说了点人话。 吴婴拉住何若若衣袖,“你能陪着我们玩,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可是我……” “你和我师兄何有成还是本家亲戚,按辈分我就是你姑姑,跟姑姑一块儿吃饭有什么不可以的?” 何若若腼腆地笑了一下道:“别人以后问起我,我可以说镇上的吴婴仙子是我姑姑吗?” 吴婴仙子? 这四字让吴婴想起当初拜入真元宗时心心念念的事,眼眸中温柔地恍惚了一下。 匆匆的二十多年过去,她真成了三桥镇百姓眼中的吴婴仙子。 真好,可是…… 吴婴压住心中起伏的念头,拉住何若若的手道:“当然可以了。” 何若若怯生生地问道:“在这家酒楼吃一餐饭要多少银两?” “八十两以上。” “啊?八十两?八十两!” “挺贵的。” “什么饭菜能这么值钱?” “不吃也罢。” 何若若,陆缺,薛昂,扈小香,这四位贫苦出身几乎同时发声,同样觉得一顿饭八十两太奢侈,只是微表情略有不同。 吴婴拍胸脯道:“别惊讶,我请!” 雪初五和丰滢一路上始终并肩而行,大有莲开并蒂的惊艳,此时两人都已经站在了楼梯上面。 丰滢打趣道:“师妹,你平常管陆缺管这么严吗,就不给银子使?记得他的银两积蓄非常丰厚。” “我不管呀。” “那至于吃顿八十两的饭,就跟吃他肉似的。” “丰师姐想吃他的肉?” 丰滢没听懂这话的弦外之音,招呼几人赶紧上楼,同时说道:“师弟应该是节俭惯了,当了侯爷也改不过来。” 陆缺接茬儿道:“不管当上什么,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 第639章 闲看风景 翠云居的饭菜价格离谱,不完全是坑冤大头。 有贵的理由。 一道名为“古桥春夜”的汤端上来,以萝卜雕出石桥造型,刀鱼鱼丸比做明月,本来陆缺还觉得这挺坑的,谁想上了桌,厨子当着众人的面捣碎了一枚珠圆玉润的珍珠,在汤中撒出星河图案。 一道名堂叫的“轻罗仙衣”鱼鲙,由厨子现场把活鱼片成几乎透明的薄片,经六十年陈酿的桃花白酒气略薰,贴在盛满冰块的精瓷大盘,蘸料配了十几种。 喝酒陆缺是外行,不知六十年桃花白的价钱几何。 但清楚吴州地域不结冰! 翠云居所用的冰块,必是冬日从深山寒潭中开凿,放在冰窟储存至今,价格肯定高的离谱。 吴州的达官显贵可真会享受。 陆缺心里感慨。 点的十二道菜肴逐渐上齐,且不说味道如何,单说做菜耗费的材料与物力都让人觉得夸张。 开了眼啊。 他轻声问吴婴道:“这些菜八十两能拿的下来?” 吴婴说的八十两是翠微居奢豪一餐的价钱,但这桌的规格更在奢豪之上,得一百二十两了。 一桌等同一套大宅。 她很有心进地主之谊,但花销这么大也觉得肉痛,哭丧脸道:“不止。” “那还是我付好了。” “没关系。” 陆缺咳了一声,跟吴婴耳语道:“哥的银子不是好道来的,花起来没那么心疼。” 宴席开始。 一位抱琵琶的绰约少女,走到山水屏风后面,调弦助兴。 陆缺戴着铁面面具吃饭不便,就摘了下来,几人中唯独吴婴不知陆缺相貌比从前好看,一望下,猛然掩口惊呼,“哥!” “别咋呼。” 吴婴伸手去陆缺面皮,哼道:“你先前还说毁容了,原来变得这么好看,更像……这谁看了不迷糊?” “总被以貌取人,所以带面具遮掩。” “真俊。” 弹琵琶的少女听两人说的热闹,透过屏风缝隙望了一眼,瞳孔骤然变化,娇怯地抿住了嘴唇。 琵琶声忽断。 等众人目光投过来,少女才察觉到自己失神。 她起身行礼道:“抱歉,各位客官。” 雪初五明白少女的心思,说了声:“没事,你继续弹。” 少女攥起粉拳,鼓起所有勇气道:“小姐,我可不可以到屏风前面弹奏,能免了听曲的银子的。” 得。 陆缺这张脸不仅能吃白食,还能白听曲儿。 雪初五既心喜也无奈,点头表示同意,让少女走到了山水屏风前面。 琵琶声重新响起,只是总在不经意间出现谬误。 …… 饭菜价钱过于高昂,扈小香和何若若迟疑着不肯动筷子。 出身贫寒,经历过人间疾苦,哪儿舍得如此奢靡? 丰滢跟雪初五各劝一位,浪费好半晌口舌,两位姑娘才终于把筷子拿下来,但仍然表现的很拘束,只敢夹面前的菜。 脸皮较厚的薛昂倒无所谓。 反正是陆师叔或吴婴花银子,不吃白不吃。 他道:“你们千万别客气,花了这么多银子,不把盘子添干净都是浪费,再说陆师叔有四千户采邑,如坐金山,你们再怎么吃也吃不穷他。” 扈小香道:“师叔富足,就该请你?” “那当然了。” “没脸。” “师叔每年都要从采邑收很多银子,死了又带不进棺材,咱们这些当师侄的有义务替他花点,这也算是略尽孝心。” 这番话跟当初宁归和陆缺搜刮祝百寿时如出一辙。 陆缺摇头笑了笑,指着薛昂道:“他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师叔还是懂我的,吃!” 几句没有长幼尊卑的闲聊以后,饭桌上的气氛逐渐活络。 而几人中除雪初五以外,都不通音律,听少女弹琵琶就是听个响,喝了几杯酒,干脆也把少女叫上了桌。 未时中。 结束了这一席奢靡至极的酒宴,离开翠云居。 吴婴带着他们沿街游览,渐渐到了梅县的人文盛景抱春楼。 楼宇由梅县豪绅筹资而建,上下四层,登楼东望小宁河,北瞰远处梅山,可谓山水在望,因此楼中墙壁留了不少着名诗家的墨宝。 前往抱春楼的人熙熙攘攘。 在相对而行的人群里,陆缺再次遇见墨拘云和白娴眉。 两人已经定下杀陆缺而夺宝的主意,但身处世俗,也非常沉得住气,边走边谈论着抱春楼墙壁上题写的诗词,视线根本不往陆缺这边儿斜一下。 好像真的清白无辜。 陆缺看着墨拘云和白娴眉过去,询问吴婴道:“你见过这两位修士吗?” “没有。” “看起来道行挺高的。” 吴婴的境界已经非常接近金丹后期,感知力起码能和陆缺平分秋色,刚才交错之间,也感觉到墨拘云和白娴眉道行很高。 只不过过来游玩的,管什么境界高低? 她不像陆缺那么疑神疑鬼,推着陆缺后背道:“管他们做什么,咱们到抱春楼上去玩,我也好几年都没有来过。” 一行人进了抱春楼。 雪初五和丰滢一层一层浏览题写在墙壁上的诗词。 吴婴带着薛昂、扈小香、何若若直接登顶。 本来陆缺也想跟着吴婴他们上去,但被雪初五拉住了,打趣道:“你怎么老是想去凑年轻人的热闹?” “诗词我又看不懂。” “那也别去影响人家玩。” “行吧。” 于是陆缺就跟着了两位美女师姐,抱春楼中人数众多,左挤右扛的,他不免也得当护花使者,避免两位美女师姐被人唐突。 至于陆缺本人…… 被来往的游客一挤一扛,时不时撞到两位美女师姐背后,那撞到也就撞到了,稀里糊涂的。 雪初五随口道:“这两天也没什么要紧事,咱们在靖南郡多玩玩。” “看你们的意思,反正师傅交待我的修行任务就是闲玩。” “该给你做两件衣服了。” “不用。” “……” 墨拘云和白娴眉此时不过走出两里,在这么近的距离,无须发散灵识,只要心神专注仔细聆听,就能听到陆缺他们的对话。 墨拘云显然注意了。 他停在原地,耳朵微微动了动,道:“两天之后陆缺会离开靖南郡,到时你就动手。” ……… 第640章 回宗途中 夜里乘舟回到三桥镇,小宁河河畔开了夜市,灯明如昼。 吴婴带着雪初五等到夜市上玩。 陆缺独自回到宅邸,挥毫泼墨,写了一张免税的凭证,盖上三桥乡侯的大印,免去何若若家里五年的赋税。 小姑娘家境贫寒,免了赋税,日子会好过些。 本来想着明早让薛昂把免税凭证送去,哪儿想扈小香觉得夜市太喧闹,转了不大会儿功夫,提前回来,正好帮忙跑腿。 扈小香出门后。 陆缺倒了杯清水醒神,掩上门,开始运转《断古心法》沉淀道行。 极境混元金丹坚若金铁,在上回炼化扩充以后,就没有再发生丝毫变化,每日运功沉淀境界时,吸收的天地灵气,和已成规模的灵液海相比几可忽略不计。 但修行就是如此。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陆缺耐得住性子,一个时辰的运功结束之后,又开始按部就班地练拳。 他对《撼星拳》的理解已经达到了元婴层面,心无樊篱,不拘于体魄。 此时练习《憾星拳》,以心神出拳,在房间内投影出一道虚化的身影,心神驾驭仙武意蕴出拳,气血灵力自然运转,看似枯坐不动,实则拳意四起,直上天际。 陆家宅邸上空五百丈,拳意浩然绽放,横扫漫天烟云。 渐渐地。 陆缺额头浮出细密汗水,又沿着脸颊淌了下去。 以心神出拳效果极佳,耗费也极大,感觉有些累,他缓缓松开心神,抹去汗水,起身走到了院里。 檐角铜铃响动。 清凉夜风吹了进来,带着月色清辉与荷香。 “真舒服。” 陆缺坐到院中乘凉,扈小香给他端来一杯凉茶。 “师叔,何姑娘家免税凭证送去了。” “嗯。” ……… 一行人在靖南郡尽兴地玩了三天,第四天黎明启程返回真元宗。 陆缺给院门落了锁,步行出镇。 街巷里夜烟未散,打更人靠着墙壁打哈欠,早点铺子刚刚开始生火,看起来还有些清冷。 薛昂留恋地看着小宁河风光,约莫是想起少女成簇的景色,摸着后脑勺道:“陆师叔,你们靖南可真好玩,我都想在这里买座宅子定居了,乘船垂钓,烟火人间。” “你只是思-春。” “我……” “明年又该霜降大比了,你如果还把心思放在闲事上,到时连前十都进不去,就等着被打断狗腿吧!师叔我毕竟是苏寒衣的弟子,如今也是要面子的。” 薛昂对此很是不屑,“前十?师叔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实力,宗门同辈能稳赢我的人压根儿没有,发挥好了,这届霜降大比的魁首都会是本人的。” “啧。” “不信走着瞧!” 薛昂如此自信,不单单是脑子缺根弦,委实是事实俱在。 咸字辈修士里面,薛昂和扈小香的实力就算是顶尖了,放在五大宗门任何一宗都是如此。 这也没办法。 陆缺这辈修士起于修仙界兴盛之初,得天地大势,故而太过绚烂耀眼,会遮盖下一辈乃至下几辈修士的气运。 咸字辈远不如海字辈!拿薛昂来说,乘天了也就能跟当初的李望旗鼓相当,资质甚至还稍弱半筹,但想想李望参加那次霜降大比,可是连前十都进不去的。 陆缺不太了解这点,问雪初五道:“薛昂说的真的?” “自信的有点过头,不过保五争三没问题。” “呵呵。” “扈小香能保三争一。” 修士也是秋后的韭菜,一茬儿不如一茬儿,陆缺想了想,但没有说出来。 边说边走,和吴婴汇合以后,很快出了三桥镇。 疏疏夜烟还在街巷飘动。 不知何时出镇的石牌坊下面,多了一道妖娆身影。 白娴眉! 这蛇妖自从在梅县县城赏玩以后,就跟着陆缺等人来到了三桥镇,几日间就住在镇上的客栈。 墨拘云则早就去了乙剑门。 但这无所谓。 在蛇妖白娴眉眼里,陆缺几人全都是筑基层面的炮灰,她要杀谁要吃谁,都不费吹灰之力。 白娴眉望着陆缺渐渐远去的背影,玩味儿地勾起了嘴角,“让我等了这么多天,要怎么样把你弄死才够本呢?” 烟气浮过,白娴眉的身影蓦然消失。 打更的从街尾走过来,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刚才似乎有人来的,难道看花了眼? 这时。 一条手指粗细的青绿小蛇,突然从地上弹起,咬住了打更人的小腿,毒性蔓延的很快,仅仅十几息时间,打更人就抽搐着倒了下去,口中不断地往外涌着白沫。 白娴眉喜怒无常,极其嗜杀,不分修士与普通人,杀人也不要什么理由。 可以说任性而为。 她早已经飞到云霄之上,在烟云中俯瞰着垂死挣扎的打更人,脸上绽开笑容,显得越发阴毒妖娆,仿佛是一朵能致人死命的绚烂毒花。 另一边儿。 陆缺等人刚刚驾驭涉水飞舟升空,由于靖南郡郡城上方不允许飞渡而过,所以就从梅山稍微绕了点路,卯时初,才出离开靖南郡地域,到了无虚海海岸。 两只涉水飞舟并排而行。 陆缺和吴婴由雪初五载着,丰滢则带着薛扈两位师侄。 涉水飞舟悠悠划过早晨的疏云,速度不是很快,行驶两刻钟功夫,才看到无虚海上的头一座岛屿。 陆缺忽然有点心神不宁,左右看了看,却又没有看到附近有什么修士来往,皱起眉头道:“师姐,丰师姐,咱们还是快点。” 雪初五回眸问道:“怎么了?” “忽然觉得心绪不宁。” “那我快点。” 雪初五提升涉水飞舟速度,丰滢同时也提升了速度。 和陆缺相对而坐的吴婴,扬起纤白脖颈四下观望,也没看到人影,迟疑道:“哥,你是不是早晨运功出了什么岔子,心神有些起伏,这明明没有人啊。” “没人最好,但还是得以防万一。” “有人也没有关系,我……我哥被修仙界公认为金丹之下第一人,有什么宵小之徒敢造次?不想活了他!”吴婴说话时候,不留痕迹地拉了拉衣袖盖住双手。 手指回扣掌心,触感极为坚韧。 ……… 第641章 此恨何消 上次吸收夜月水母的毒性,九婴残魂得到了极大恢复。 这一缕残魂的强大,如今已经超越盛放它的容器。 神魂更胜于自身道行!以至于吴婴运转灵力,神魂会自然反哺体魄,将金丹之躯增强到不可估量的强度,并在双掌上覆盖一层坚韧的黑色鳞甲。 方才心念闪转之间。 一气流转丹田。 吴婴的丹田天地风雷乍起,悬于灵液海上方的乌黑金丹,似有恐怖的九头巨妖蓦然苏醒,呼吸起风雷,染黑此方天地,倒汲九道灵液瀑布经行大周天。 她的手掌皮肤微微起伏,一片片带有天然符文的黑色鳞甲便长了出来。 如此状态下,可徒手破法,可撼元婴! 无虚海地域辽阔,但多年以来修仙势力并未统一,发展相对迟缓,化神境寥寥二三而已,寻常出战的最高战力就是元婴。 所以。 不论情况如何,吴婴都不虚。 她把异变的双手拢进衣袖,睁大双眼向远处眺望。 靖南海岸那边骤起阴云,天地间蒙蒙如雾,不过四月的吴州本就多雨,这样的天气司空见惯。 “好像没事。” 吴婴道行虽高,警惕性却远不如陆缺,嘀咕了一句,重新坐回舟沿。 陆缺依旧心绪不宁,仿佛心脏悬着,也不管是否有敌情,就先取出了断夜刀匣背负身后。 接着指尖酝酿灵力点在面具眉心,面具中的六方磁极沙磁极翻转,陷下去一道道弯曲凹槽纹路,闪过流光,又化成狰狞的罗刹鬼面。 他起身道:“你们先走。” “哥。” “师弟,你这怎么回事?” 吴婴和雪初五同时看向陆缺,似乎觉得他太疑神疑鬼。 而吴婴凝聚的灵力尚未消散,乌黑诡异的金丹仍在运转,举目正视陆缺之间,心境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 金丹中九头巨兽的虚影似要破丹而出,愤怒地嘶吼咆哮。 起万年之恨,发雷震之声。 杀了他! 这三字犹如鼓点般敲打着吴婴的心湖,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当初陆缺前世斩杀九婴九相,所造成的痛苦与不甘,一时都落在了吴婴身上,被黑色鳞甲覆盖的双手剧烈颤抖,鹅黄色衣袖都开始跟着晃动。 杀? 两人相距咫尺。 吴婴此时出手,必能洞穿陆缺胸膛,浓郁的恨意让她涌起浓郁的杀机。 灵台清明渐渐被蚕食。 可她不仅仅是九婴的残魂转世,红尘游历一遭,她还是生而为人的吴婴,三桥镇心思向阳的干净姑娘。 这一世的寸缕阳光抑制上一世的阴霾。 “不能杀!”吴婴死死攥着手,用异变的指甲刺穿了黑色鳞甲,直入掌心血肉。 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只有她自己知晓。 需知九婴残魂之力反哺体魄,凝聚出的这层黑色鳞甲,她的灵兵“了却”都无法撼动分毫。 但总算瓦解了杀念。 吴婴埋下头,散去体内游走的灵力,不敢再去看陆缺。 她的一系列变化发生在很短的瞬间,陆缺注意到了,但心不在此,没有多想,站起身道:“我还是感觉今天不太对劲儿,留下看看情况。” 雪初五迟疑道:“咱们一块儿走?” 陆缺摇头。 他的想法其实和吴婴相似,以如今实力可以抵挡无虚海上至少九成半的修士,真遇上什么麻烦,打不过,还能抽身而退。 但雪初五和丰滢在旁,反而会被掣肘。 何况还有薛扈两位刚入筑基不久的师侄在,他们太脆弱了,被金丹修士的战斗余波波及就可能灰飞烟灭。 想到这些。 陆缺态度更加坚决道:“你们赶紧走,如果两刻钟后我没有到真元宗,就把真元宗的长老全摇过来帮忙。” 雪初五抿着嘴,终是听了陆缺的建议,“你自己小心。” 丰滢处事更加果决,冷声道:“能让陆师弟感觉心神不宁的事,咱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插手,别让他觉得累赘,走!” “咱们尽快到真元宗。” 两艘涉水飞舟全速离去。 硬实力比陆缺更胜一筹的吴婴,也选择了跟着涉水飞舟回宗。 不得已而为之。 她本心是想护陆缺周全,可一旦运转灵力,九婴残魂便会蚕食此世心智,届时是帮陆缺还是杀陆缺无法控制。 陆缺停在原地,屹立当空。 天海之间流转千里长风,自靖南郡海岸升起的阴云漫了过来,速度比想象更快,眨眼间已经临近。 光线变暗,海风变成了腥风。 陆缺回眸眺望两只北往的涉水飞舟,在视线已经缩为黑点,但距离仍不是很远,所以他依旧悬立原地不动。 狂风呼啸,阴云越来越重。 手指粗细的闪电从阴云中倾泄而下,绽开一道道白光。 此时。 陆缺感觉到浩荡如洪流的灵力压迫扩散过来,比金丹后期的鲁道靖还要更强,更迅猛。 而气度阴毒冰冷,如日前见到蛇妖白娴眉完全吻合。 陆缺眯眼看向阴云深处,一面握住了断夜,凝聚仙武道罡于刀锋;一面从容不迫地打招呼道:“尊驾应该是前两天在靖南郡赏玩的白衣前辈,这行风带雨地拦住在下,莫不是嫌我没尽地主之谊?” 白娴眉声音飘忽不定道:“小子,警惕性倒是很高。” “尊驾到底有何贵干?” “你的气血很足,可做我腹中之食。” 闻言陆缺向后捋了捋头发,神色泛起古怪。 想笑未笑。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要把他当做血食的。 “在小宁河上我就感觉你这头蟒妖气息阴毒诡异,浓郁血腥盖都盖不住,也不是没想把你当做血食,咱们彼此彼此。” 白娴眉自觉看穿了陆缺的用意,冷笑着讥讽道:“小子,你不必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拖延时间,按前面那两只法舟的速度,起码小半个时辰才能抵达真元宗,这段时间够我杀你一百次。” “说的对,但能让我死个明白吗?” “不能!” 陆缺尽力搜寻白娴眉的位置,手中断夜蓄势待发,说道:“尊驾这么高道行,连报个姓名的胆量都没有,看来不怎么自信,菜蛇吧?” “你——” “在下尤善调蛇羹。” “混账东西!” 白娴眉一声怒喝,灵力波动随之出现起伏,将她的位置给暴露了出来。 陆缺眸中闪过精光,扬袖而起,但扬起的却是没有握刀的左手。 ……… 第642章 尽力而为 宽阔衣袖飞扬如旗,从中抖落星星点点的寒光。 陆缺默念法诀,心念所至,一片寒光疾速飞散,衍化成三万柄飞刃,向白娴眉的所在之地覆盖过去。 伴随着灵力灌注,飞刃铮鸣作响,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银色的光痕。 云霄之上染青霜。 密集的飞刃,随陆缺心念汇聚一线,宛若能斩开天穹的弯刀,锋锐划开了空间,逆着白娴眉的灵力涟漪轰然劈落。 阴云不卷,雷霆不落。 这一瞬。 陆缺借罗天旗飞刃突兀爆发的灵力,盖过了白娴眉。 风云形势因其而变。 隐匿于阴云深处的白娴眉,以为陆缺只有筑基后期道行,高下悬殊,就是个可以随手碾压的炮灰蝼蚁而已,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在眼里。 见此惊变,不由脸色一紧。 一来陆缺把道行隐藏的如此深,她没有想到。 二来陆缺凝聚仙武道罡于右手重刀,出手时却使得是左手灵旗,声东击西,她也没有想到。 转瞬间就这么多心眼儿,这小修士真阴啊! 但白娴眉到底是老辣的金丹后期,漫长的修行生涯中,积攒了丰足的搏杀经验,心态很快调整过来,掐动指诀,祭出一尊小山状的灵器。 她口中吐出白虹,便见灵器暴涨到六丈三尺高。 层层叠叠,嵯峨如山。 三万柄飞刃覆盖而来之时,暴雨般疾射到这件如山灵器上,宛如隔着千山万水,灵力节节消减。 白娴眉悬立于斜上方,胜雪衣裙随灵力余波而翻动,眉眼间多了几分重视。 陆缺突袭无果,当即三万柄飞刃,身形掠入阴云之中。 断夜在身前化成灰黑弧线,泼洒“七百日缺”一式,仙武道罡顿从弧线迸发,在天海之间升起九轮青月。 以枯燥反复的积攒,得求圆满。 青月冲霄而去。 仙武意蕴四面升起,又在白娴眉的周身外合拢。 轰! 小山状的灵器微微晃了晃,对撞的灵力搅散阴云,彻底露出白娴眉身影。 她伸手握了一缕撞散的仙武道罡,轻轻碾碎,不可思议道:“修仙界所列海字十甲都是在筑基和金丹的槛儿上,你居然会有此实力?远超金丹初期。” 陆缺握了握断夜。 两合交错,从反扑回来的劲力判断,白娴眉灵气颇为精纯,而其积蓄规模也肯定比他的灵液海更加恢宏。 这蟒妖可能比全盛的鲁道靖强几分。 陆缺没有打赢的把握,感觉师姐们还没有飞出很远,开口答话拖延时间道:“尊驾连天赋神通都没使,就轻易而举挡下我两记杀招,应该也不是条菜蛇,刚才眼拙了。” 视线相对。 白娴眉眼眸挤出阴冷之色道:“夸你,只是觉得你现在更有资格做我的血食。” “就生吃吗?” 白娴眉错愕一愣,气氛尴尬了起来。 陆缺头脑飞转,把从前在宁归身上学到的轻浮言辞回想了一遍,勾起嘴角道:“看你尚有几分姿色,能不能文吃?” 白娴眉:“……” 妖类所谓的武吃是指生吞活剥,饮血嚼肉,而文吃就香艳的多了,意思是指分阶段地榨干元阳,通常都须数日之功。 别看白娴眉杀人不眨眼,但还真有几分矜持,不是条随便的蟒,反应过来之后,怒骂道:“混账东西!身为玄门正宗弟子居然如此轻浮下流,这辈子就没见过女人吗?无耻,无耻。” “我长的还行,相貌应该比你那位黑衣道侣更俊几分,考虑下红杏出墙?” 白娴眉脸色变青,重重从牙缝挤出一个字:“滚!” “做蛇别那么保守。” “下流胚!我会把你心脏挖出来,把你骨头一根一根捏碎。” “你那位黑衣道侣不过一阶无名散修,而我在修仙界是海字十甲,在人间更是一地王侯,考虑考虑。” “住口——” 陆缺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感觉两位师师姐此时应该已经飞出二百余里,顿时止住戏谑之色,“逗你玩的,你这种姿色尚不配给我铺床叠被。” 看见陆缺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之色,白娴眉气愣了愣,眼角几欲张裂。 太欺负蛇了。 “我要你死!!” 白娴眉脸色青紫,牙咬的格格响,高亢吼声响彻云霄,发丝飞扬而起。 灵力涟漪炸裂着扩散。 气势暴涨,背后烟云翻动,浮现出本体玉冠白蟒的虚影,并缓缓昂起头颅。 她张口倒吸了一口气,玉冠白蟒虚影也随之张开巨口。 气吞山河! 这是玉冠白蟒天赋神通之一。 白娴眉在陆缺身上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仿佛整条蛇都脏了,不再有任何一丁点的保留,出手就要置陆缺于死地。 此神通发动,风云变幻 陆缺顿感灵液海翻动起来,灵力积蓄似乎要流向体外,被白娴眉吸收炼化。 “玉冠白蟒的天赋神通倒和乾坤化气壶的炼化功用相似。” 一闪念后。 陆缺当即运转《断古心法》,催动极境混元金丹运转,镇压灵液海。 两股力量隔空对峙。 白娴眉的神通乃天然赋予,对后天修炼的功法有着强大压制,但陆缺的金丹却是集天道人力所能够达到的极限,混元无漏,只要心神不动,即能不受外邪侵扰。 灵气海起伏翻腾,在极境混元金丹的震慑下,又渐渐恢复平静,如此循环往复,持续将近六十息。 陆缺的灵气积蓄只在最开始散逸了纤毫一缕。 无关大局。 服两枚真息丹就能补回来。 盛怒的白娴眉无功而返,受了气吞山河这门天赋神通,不再跟陆缺废一句话,高举双臂,驾驭那尊小山状的灵器压向陆缺。 攻击没有任何间隙…… 陆缺刚刚止住金丹的疾速运转,没来及缓神,小山状的灵器就已经压到头顶,在方圆四五里形成无法躲避的重力区域。 在此区域内都要承受小山状灵器的力量。 不能躲,只能挡! 这是什么门道? 陆缺心头微微一凛,伸手虚托向小山状灵器底部,升起的仙武道罡则化为巨掌,实打实地托住了这座小山。 砰! 一声沉闷声音响起,仙武道罡衍化的巨掌裂开数道痕迹。 ……… 第643章 略占下风 小山状灵器带来的压力超乎想象。 在接触的刹那,就把陆缺的法相巨掌压出崩溃痕迹。 青如岫玉的法相巨掌往下一沉,手腕处弯折,崩裂开的痕迹,顺着掌纹急速蔓延到了手指缝隙。 陆缺的灵液海遭受反扑,骤然间掀起巨浪。 丹田天地爆响如雷。 不知不觉,嘴角已经溢出一缕鲜血。 而小山状的灵器还在继续下压,力道越来越重,纵然没有解除,但却压得陆缺几乎直不起腰身,骨骼传来轻微错动之声。 白娴眉应该是被激怒,施展出了全力。 她的灵力强度节节攀升,宛若即将煮开的水,身后的那尊玉冠白蟒虚影,随着她的灵力增强变得越来越真实,身躯上的沟槽纹路都已清晰可见。 “全盛之态的金丹后期啊。” 陆缺哪儿敢怠慢分毫。 当下催动极境混元金丹全力运转,凝聚仙武道罡从周身升起。 随着一抹青色渐浓,神魂外放,撑起仙武道罡衍化出了高一百八丈的宏伟法相,双手托住下压的小山状灵器。 天海之间,他举起山而起! 山是真的山。 玉冠白蟒的另一种天赋神通,与修士搬山借地之法相似,叫做“山归咫尺”,能以神魂炼化山岳,制成灵器。 这座小山状的灵器,本来其实是浮尘岛上高四百丈面积六千余顷的蟒山。 陆缺法天象地全开,也只能勉强抗衡,身躯和法相都在不停地海上荒岛坠落。 三百丈,两百丈,一百丈……十丈。 砰! 法相被砸碎。 小山状的灵器直压到陆缺身上,带着他不断往地面下沉。 面积不算太大荒岛轰隆隆响动,从中间地带裂开七八道壕沟,海水倒灌进来,很快将之淹没。 五行之中土克水,但无虚海之水何其浩荡,沧浪八千里亦能反克其土。 白娴眉耗费大量心血炼制的灵器,自然不能在此一战就废了,衣袖拂动,将小山状灵器收回去。 海面逐渐恢复平静。 几缕鲜血从水底浮上来,随波浪迅速扩散。 接着。 陆缺破浪而出,立在海面,身体情况看起来非常糟糕,右臂软垂,明显是肩胛骨连带着手臂骨骼全被压碎了。 不过断裂骨科肯定不止右臂。 白娴眉稍感意外道:“还能站起来啊。” 陆缺默不作声地取出两粒真息丹吞了下去,忍痛扳住左肩“咔”的把骨科复位,然后扯断左袖,按着皮肤,一块一块地把碎裂的手臂骨骼也对接到原位。 他平常时候很怕疼,但厮杀之时,几乎能做到不以身为身。 复位接骨,眼皮都不带眨的。 白娴眉自觉被侮辱了蟒格,仍在愤怒之中,嘲弄道:“接上正好,正好再让我把你的骨头打断一回。” 陆缺依旧默不作声,心里盘算玉冠白蟒不算是血脉非常强悍的先天妖兽,天赋神通的种类顶多三四种,已使了气吞山河、山归咫尺这两项,可能就剩压箱底的本事了,但不知威力究竟如何。 白娴眉想以陆缺血食,陆缺也有同样念头。 彼此彼此。 他手里的修行资源不算丰富,也未必能在修士坊市买到上好的枯荣果,如果得到白娴眉的妖丹,两三年以后道行沉淀完毕,迈入金丹中期绝无问题,甚至道行还能再往上攀升不少。 所以此战能赢最好。 只是打到现在,陆缺对战局渐渐有了明亮认知。 他如果选择溜之大吉,白娴眉能杀他的可能几乎为零;但留着死战的话,他能杀白娴眉的可能也几乎为零。 想了想。 陆缺还是决定搏一把。 而在这心思闪烁的十几息时间里,断裂的手臂骨骼已经愈合。 陆缺眸中闪过寒光,仙武意蕴起招式之先,神魂汇聚拳意,卷带周身灵力化为仙武道罡,从海面冲天而起。 一圈白浪推向四面,形成巨大的圆。 风云漫卷。 拳印向上压向白娴眉,此蟒妖只修术法与天赋神通,不会拳脚招式,但是身后那尊玉冠白蟒虚影,却能能凭借先天妖兽的本能做出防御。 蟒身盘绕,蟒尾横扫,“砰”的和拳印撞了上去。 天空乍现青白二色。 白娴眉巍然不动,陆缺被反扑过来的灵力震的噔噔噔倒退了几步。 很显然陆缺的灵气积蓄并不如白娴眉浑厚。 不过。 陆缺的性命根基可顶尖先天妖兽媲美,恢复能力更强,可以和白娴眉打消耗战,僵持的越久优势越大。 他稳住身形,连续挥洒《撼星拳》招式攻击。 拳印和玉冠白蟒虚影交错。 海面大浪翻涌。 一次次的灵力反哺,激荡着陆缺脏腑经络,胸腔里气息变得灼热如火,每根肌肉鲜肉都绷了起来,宛若铁线,而每次递出的拳印也是压着他的极限在施展,牙缝中都渐渐渗出了血。 在密不透风的灵力交错中,时间过去了一刻半。 白娴眉心里开始焦躁,对付道行低两阶的金丹初期,竟然还不能拿下? 更让她感觉难缠的是陆缺不要命似的猛打猛打,虽说没有占到便宜,但势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减,再这样僵持下去,倒霉的可就是她了。 再不快点结束,真元宗的援兵也会赶过来。 届时更麻烦。 白娴眉抹了抹额上细汗,眼眸中忽然闪过诡秘的冷光。 妖娆身形像是一朵白色的花,飘落到玉冠白蟒虚影中间。 嗡! 浩荡如洪流灵力席卷天穹。 腥风四面而起。 玉冠白蟒的虚影在空中盘旋了几周,完全和白娴眉身形融合,从烟云中弹出小山般的巨大头颅。 她终于显现出了本体。 一头长四十余丈的白色大蟒,双目大若门板,瞳孔中有道幽绿的视线。 陆缺从玉冠白蟒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完整的倒影,有点头皮发麻,这是人面对庞大妖物与生俱来的恐惧,他喘了口气调整,同时玉冠白蟒已经游弋着庞大蟒身扑过来。 速度非常快,宛若一道白色的闪电。 陆缺刚刚感觉腥风刮过去,玉冠白蟒就已经游弋到了跟前。 血口大张,其中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幽绿小点。 “不好!” 陆缺悚然一惊,想施展“影闪”神通闪避都来不及,但见那些密密麻麻地幽绿小点向自己疾射过来。 …… 第644章 两败俱伤 在同辈中间,陆缺的搏杀经验几乎无可比拟。 哪怕是实力平分秋色,乃至略逊一筹,也可以通过丰富实战经验立于不败,筑基后期时已经能稳坐金丹之下第一人的交椅。 但和修行三四百年光阴的白娴眉相比,还是略显稚嫩。 这就导致陆缺低估了战局中的潜在危险。 求胜之心太重,而防范之心不足。 金丹后期距离元婴已经不远,他却没有考虑到白娴眉在瞬间内陡然爆发全力,能达到元婴初期的速度。 这种对战生死都在毫厘之间,必须把可能发生的情况全部考虑进去。 差一招,满盘皆输。 而陆缺失误了。 当白娴眉显现本体玉冠白蟒,爆发出比拟元婴的速度,逼近身前四丈距离,他的拳印刚挥出去,在这微小的时间间隙里,根本就来不及做任何调整,也来不及施展影闪躲避。 很短暂的瞬间。 陆缺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调动护体道罡防护自身。 而玉冠白蟒口中酝酿的幽绿小点已经喷出来,迅疾如箭,绵密如雨。 幽绿小点正是玉冠白蟒的本命毒液! 这种毒液化成了如针芒纤细的细线,剧烈地穿刺陆缺没有不完整的仙武道罡,瞬间就破开了十二个缺口。 十道毒液细线径直贯穿落霞衣,刺入陆缺血肉。 另外两道直刺双目! 感觉到眼睛里传来辛辣刺痛,陆缺眼中的时间就失去了色彩,继而完全陷入黑暗。 但越是这种状态,越不能慌乱。 一错不可再错。 陆缺忍着眼睛被腐蚀的剧痛,飘然向后倒退,迷糊的月牙形光芒闪起,身形已经退出四里以外。 绿烟弥漫,玉冠白蟒再次前扑,却扑了个空。 巨大头颅僵在原地。 妖族修士显化巨大本体,攻击能变得更猛烈,但反应却会比使用人身时慢,白娴眉显现本体爆发出比拟元婴初期的速度,消耗非常大,此时反应就更变得更慢。 那么,该我了。 陆缺在施展影闪退开躲避的瞬间,没做任何停留,再次施展影闪回到原来位置,施展《憾星拳》“诸神且退”的霸道一式,近距离轰向玉冠白蟒头颅。 仙武道罡挺拔而起,宛若从人间压向天门的狂刀。 以古修士之慷慨,震撼古元妖神。 天际苍苍。 风雷起。 青如江水的仙武道罡在末端终于化成了拳印,带着陆缺的阴狠,直贯入玉冠白蟒的血盆大口中。 砰!四十丈长的玉冠白蟒弯折倒飞,硕大的头颅被轰碎了大半,碎肉与血沫纷纷而落。 “你这畜牲——”白娴眉的惨叫和骂声从本体传来,响彻海面。 妖族的体魄远强于人族,蟒类在其中更为出众,脑袋被轰碎了大半个,也还不足以要白娴眉的命。 猎食区区金丹初期,弄成了这副凄惨模样。 白娴眉已经愤怒到了蛇胆欲裂,但是她也非常清楚,短时间内仍然拿下去陆缺,再打的话真元宗援兵也会到来,那时死的反而会是她。 泄愤与性命孰轻孰重很好掂量。 所以。 在怒骂了陆缺一句后,白娴眉立刻调转身形潜入了海中。 或许是觉得脑袋被轰碎大半太难堪,她都没有恢复成人形。 而陆缺也没有追击。 他中了毒,身体正在逐渐麻痹,而脆弱的双眼已经枯萎。 这场战斗拼死拼活,到头就落了个两败俱伤。 陆缺喘了几口气,立即调头飞往真元宗方向。 刚刚横渡海面二十里,便有三道不同的灵力波动相向而来,速度非常之快,在空中引起一阵滚滚如雷的共鸣。 眼睛看不见对于的修士影响不算大,陆缺凭气息也感觉能出来,来人是真元宗宗主赵镇,林月蘅林前辈,奸细董无间。 “小陆,怎么回事?人呢?”性格堪称女汉子的林月蘅快人快语。 陆缺道:“那人非常的厉害,我能勉强逃脱也是有赖于灵器品级高,怎么可能拦得住她。” “他是什么人。”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林月蘅已经先一步抵达陆缺跟前,见他紧闭双目,眼角有黑色血迹流淌,又问,“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大概是瞎了。” …… 赵镇等人迅速把陆缺带回真元宗,但看了看陆缺所中之毒,全都束手无策,因此就派董无间出宗到洞玄派请求帮忙。 这奸细离开真元宗恐怕干不出好事。 陆缺委婉拒绝道:“劳烦三位前辈费心了,不过没有到洞玄派请人帮忙的必要,我们参合宫精研堂里面的长老医术很高,断肢重续都易如反掌,应该能治疗我的眼睛。我休息休息,过两天找他们治。” 赵镇等人离开以后。 雪初五、丰滢、吴婴、薛昂、扈小香一股脑地围了上来。 别看薛昂平常总跟陆缺唱反调,但心里还是极其敬仰陆师叔,拍桌道:“师叔咱们回宗门,去请青云浦的长老们,把害你的人和背后势力全他妈的干死!” “别乱激动。” “可是你的眼睛都……” 陆缺言谈无忌道:“瞎了呗,你直接说也没事。” 雪初五示意薛昂走开,小心翼翼地拨开陆缺眼皮,但见眼睛已经枯萎发黑,心里猛地揪了一下,眼中泫然。 可是……能回来就好…… 她握住陆缺的手道:“看不见也关系,以后我就做你的眼睛。” “师姐不用太心疼。” “咱们回宗门去找师傅医治。” “什么事都要找苏寒衣,不把她给累死了,她给咱俩当师傅挺不容易的。” “那我回宗去精研堂请别的长老!” 这时候站在雪初五身后的吴婴犹豫着开口道:“哥,我治不了你的眼睛,但我能化解你体内所中的毒。” 陆缺略微诧异道:“你师傅都没办法。” “我……我……我不是受到古代修士偃盖的指教吗?学的最多的就是祛毒手段,有十成十的把握化解你中的毒。” “到头来还是我妹厉害啊。” “没有。” “那咱们就开始吧。” 吴婴四扫了一圈,低头道:“我的手段可能不入参合宫诸位的法眼,但却不能被人看到,请诸位先出去。” ……… (ps:这章略微解释一下,如果硬着头皮往死里打,不用任何算计,不跑,完全就是莽夫互殴的情况,小陆能以丢半条命为代价打死白娴眉。 但是作者力图写的符合逻辑点,就是说人家白娴眉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蟒蛇了,脑袋里略有智慧,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就随便跟人搏命,感觉情况不对,也会跑。 再者就是陆缺经过鲁道靖和白娴眉这两仗,才有了打金丹后期的经验,这是逐渐积累的。 不是硬实力到了,一定就能碾压对方。 生死局得考虑方方面面。 而没有用壶的原因则是因为壶的进攻距离很有限,并且必须在小陆气机平顺如水的状态。) 第645章 根基无碍 雪初五几人离开洞府,带上了洞府门。 陆缺安坐桌前,面如止水,仿佛受伤乃至瞎眼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在毫厘必争的生死局。 中毒导致身体麻痹,反应迟缓,的确非常麻烦。 但此时已经脱离战局,没有外在因素干扰,最多就是拼着折损几年道行,强行运转《断古心法》把毒素祛除罢了,还伤不到根本。 陆缺心里有底。 他不知吴婴能吸收一切毒物,心里没抱多大希望,同意让吴婴帮忙,只是不愿拂了这位同乡妹妹的好意。 吴婴回身看了看洞府门,然后摊开左手手掌,横放距陆缺胸膛三寸的位置。 随着九婴残魂渐渐恢复。 吴婴对毒物有了心有灵犀的奇妙感知,她能清楚感觉到,十二道宛若钢针的毒液细线,滞留在陆缺血肉之中,但受到陆缺的灵力压制,只晕散开不足十分之一。 这种毒液细线的毒性霸道,筑基修士或许触之即死。 吴婴却感觉是前所未有滋补圣品。 吸收了这十二道毒液细线,神魂也会更加强大。 金丹后期可期。 她的心绪起伏不止,同时萌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控制这十二道毒液细线,突破陆缺的灵力压制,直入其脏腑。 吴婴有这种能力,此时只要心念一转,立即就能让陆缺生不如死。她的心里犹如群魔乱舞,撕扯着属于“吴婴”的清明意志,五指开始剧烈摇晃。 陆缺道:“要不就算了,别勉强。” 吴婴猛然咬破舌尖,趁着疼痛带来的一丝清明,上抬手掌,刺入陆缺体内的十二道毒液细线,顿时间透体而出,融入了她的掌心之中。 拔毒过程仅仅一瞬,拔得也干净无比。 “哥,弄好了,但我……道行低,祛毒很费力气,得马上回去休息了。” “给你那两枚木元丹。” “不用。” 说完这两个字,吴婴埋着头迅速跑出陆缺洞府。 “吴婴?” “师叔的毒解了吗?” “吴婴姑姑。” 洞府外等待的几人向吴婴问话,但她谁都没有理会。 这时陆缺冲外面说道:“毒已经解了,但你们稍等会儿再进来。” ……… 玉冠白蟒的毒液细线被清理干净后,陆缺的十二处伤口很快知觉,刚刚被灵力压制住的强横生机,宛若大坝泄洪般涌向了溃烂的伤口。 就见榆钱大小的溃散伤口,燃起一缕缕奇异的红色火焰。 十几息后。 胸膛上的十处溃烂全部愈合! 而奇异的红色火焰在陆缺双眼里燃烧的时间更长一些,伴随火苗的跳动,生机无休无止地注入枯萎的双眼,使之渐渐膨胀,恢复盈润之感。 原本黑暗的世界忽然有了模糊的光。 接近着变得明朗。 陆缺眨了几次眼睛,再次睁开,石桌上的茶盏便出现在视线之中,似乎还比从前更为清晰。 他起身脱掉残破的落霞衣,换上寻常蓝葛长衫,然后闭起双眸,请众人进来。 眼睛恢复的事情,只用灵识传音告诉雪初五。 ……… 几天以后。 陆缺以治眼为由,告别真元宗,请雪初五把他先送到黑石岛坊市,再由打理参合丹坊长辈带他回宗。 两人在真元宗山门和众人道别,丰滢打量了几眼雪初五,说道:“正好我有东西要送回宗门,我和你们一块去黑石岛。” 雪初五好心道:“我替师姐捎去。” “涉及宗门机密,必须得我亲自送去。” “……” 涉水飞舟升入湛蓝天幕,很快把真元岛甩在后面,化成一粒微不足道的小黑点。 丰滢左右四顾,见附近都无其他修士,又把视线移到陆缺面上,嘴角含笑,直勾勾地盯着,“你瞎了,就别再拖累雪师妹,赶紧主动解除道侣关系。” 雪初五嗔怒道:“丰师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这是为你着想。” “你这是吃饱了撑着!” 丰滢无视雪初五的怒意,张开五指在陆缺面前来回晃动,“天道昭昭,你可算是真瞎了,我盼这天挺久的。” 陆缺皱眉道:“姓丰的,你什么时候患上落井下石的毛病了?” “生而有之,看别人倒霉,我总是忍不住开心。” “唉。” “不过这回开心不起来,因为师弟你可没瞎。” 看来眼睛好了的事瞒不住丰滢,陆缺索性睁开双眼道:“丰师姐真是聪明绝顶。” 丰滢娇俏地撇了下嘴,“雪师妹气色的大好,水润如故,从这点上推断出来师弟无恙不是很难。” “呵呵。” “但我猜不到师弟为什么要装瞎?” 陆缺也不隐瞒,“借回宗治眼的理由掩人耳目,潜入乙剑门打探消息。我发觉我现在修仙界也小有了点名气,截击我的那头玉冠白蟒都知道我身份,不做的隐蔽点,只怕会被人察觉。” “乙剑门虽是小宗,但除了被逼退位的宗门水临渊,应该还有一名元婴,潜入调查的危险性可不低。” 这点陆缺自然明白。 但在无虚海也逗留了也有一段时间,却始终没联系上宁归的家仆郑大方。 奸细董无间这边儿似乎打算长时间按兵不动。 赤霄组织的消息几乎断了,仅剩乙剑门这条线,假如哪天水临渊说出打开乙剑门隐秘宝库的法诀,这条线恐怕也会断。 所以陆缺才想尽快到乙剑门打探消息。 他简略地说了一遍理由,然后道:“我身上带着专门隐匿行踪的承影甲,驾驭之法早已经熟稔于心,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乙剑门总得有人去查,眼下三人,也唯独陆缺最合适。 丰滢想了想,又问道:“前两天截击你的玉冠白蟒是不是赤霄组织的人?” “我觉得有可能,但过了几十招,她连名字都没有说。” “这……” 驾驭涉水飞舟的雪初五插话道:“我和师弟讲好了,到参合丹坊后,请钱怀德钱师叔手下的人帮忙探听玉冠白蟒的消息,无虚海上的蟒类先天妖兽不多,有点名气应该很快就能打听出来。” 丰滢道:“玉冠白蟒就是咱们在抱春楼遇到的那位白衣女子对吗?我还记得她的模样,可以画成图画给钱师叔。” ……… 第646章 途遇波折 三人分头行动。 雪初五和丰滢去往黑石岛坊市,陆缺中途下了涉水飞舟,落到一座荒岛,在楼船残骸的后面穿上承影甲,掐诀隐匿身形,飞往乙剑门。 该宗门临近崇州,在吴崇海峡东部两千二百里之外。 周围岛屿并无其他修仙世家或宗门,但零零散散居住了数百散修。 陆缺一路越海飞渡,碰到六位居住于乙剑门附近的散修。 六人境界从筑基中期到金丹初期不等,关系非比寻常,组成了一个小队,刚从无虚海上某处突然现世的秘境探寻机缘回来。 其中有位绿袍女修,筑基大圆满道行,气运不佳,在破除古修士法阵时候,被巨大的傀儡螳螂斩断了右腿小腿,好在是有失有得,她在秘境中得到颇为丰富的机缘,能把破境结丹几率提升到八成。 小腿断了,也值。 绿袍女修自觉的如此…… 她驾驭着一尊石台形状的飞行灵器悠悠向南飞行,和同队修士闲聊身入秘境的种种遭遇,言辞中谈及凌月塔弟子。 原来凌月塔攀上的是五大宗门之一的凤栖山。 门下翘楚弟子还有机会到凤栖山跟着修行。 有了这层关系,才导致凌月塔冒出许多胸小而脾气大的女弟子,眼高于顶,刻薄刁蛮,反正无虚海的同道她们谁也瞧不上。 陆缺跟在绿袍女修的小队后面,听着他们交谈。 可惜他们没有谈论有关乙剑门的事情。 一路飞渡千里。 途经名为桐庐岛的岛屿时,近海的小船正飞速往海岸靠拢。 视线再往前放三十里,就见天海之间悬了两道巨大的龙卷风,卷水而上,呼啸如蛟龙。 一艘上下四层的大型楼船,已经被龙卷风卷到半空,船身倾斜旋转,掀得满船舵公与乘客下饺子般地往下掉。 绿袍女修这队修士还算古道热肠,见此情形,立即全力催动灵器前往救援。 他们之中道行最高的是位金丹初期,身材瘦高,胡须花白,驾驭着一条锈迹斑驳的飞剑,临近龙卷风十里时,扬起大袖,向半空抛出只紫色葫芦。 瘦高金丹以指贴唇,念动法诀,紫色葫芦顿时变得大如鲸鱼,穿过烈风,一个个地接住掉落下来的寻常百姓。 右腿小腿被斩的绿袍女修简单粗暴,扯下身上绿袍,化成飞毯,拾遗补漏,接住了几个身量轻巧的幼童。 小队中另外一名独眼的络腮胡大汉,手腕一转,从袖口飞出四条铁链,束缚住卷入半空中的楼船,他的道行仅有筑基中期,承受这么大的力量有所不及,高喝道:“快来帮忙。” “老子在呢。” “咱们慢慢把楼船拖到桐庐岛上。” 独眼大汉为难道:“风太大太快,硬往岛上拖得话很容易就散架了。” 瘦高金丹道:“你们坚持片刻,我把百姓先送上岸,回头斩了这两道龙卷风,可千万拉住了,船上还有活人。” “知道了老大。” “……” 陆缺站在六人小队后面三百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修士见得多了,这六位愿意以自身术法救寻常百姓于水火的散修,可许久都没见过了。 他们道行有限,灵力颇显驳杂,可这份侠义之心宛若骄阳烈日。 修仙界有这样的修士才配为修仙界。 陆缺这次没有袖手旁观,在瘦高金丹驾驭紫色葫芦送落难百姓到桐庐岛的刹那,径直飞向两道并列而来的龙卷风,立定于墨云之下。 极境混元金丹运转,汇聚仙武道罡,右掌掌心凝聚出青色亮点。 他翻转手掌压去,两个青色亮点就分别坠入了两道龙卷风内部。 渺如萤虫,微不可察。 但瞬间之后青色亮点就暴涨成了两道傲娇蛟龙,逆着龙卷风的旋转的方向,飞旋下降。 龙身搅碎烈风,潜身入海。 嗡! 海面响起宛若洪钟大吕的鸣响,三十里大浪骤然寂静。 风平而浪落。 绿袍女修和独眼大汉只看见两道蛟龙虚影钻入龙卷风之中,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刚才宛若末日般的景象就溃散了。 这什么手段? 什么人? 绿袍女修仰头四处张望,独眼大汉把楼层稳稳地放在海面,挠着后脑勺,向四面扫来扫去。 但都没有看到人影,也没有捕捉到异常的灵力波动。 “怎么回事?”瘦高金丹回来了。 绿袍女修摇摇头。 独眼大汉很不确定道:“好像是某位前辈高人出手,镇压了两道龙卷风,但这位前辈高人出手的速度实在太快,根本就捕捉不到任何痕迹。” 瘦高金丹捋着胡须思量。 以他的道行自然也能斩断两道龙卷风,但做不到恰到好处斩断龙卷风,平息三十里海浪,并且保证那艘楼船也安然无恙。 差得太远了。 他看向平静地海面涟漪,老脸皱的越发厉害。 镇压三十里的滔天大浪,灵力没有多一分,也没少一分,如今恐怖的掌控力,莫非是元婴?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瘦高金丹也察觉不到陆缺的存在,只是遥遥向天空行礼。 独眼大汉看了好半晌,什么也没看到,迟疑地问瘦高金丹,“老大,您不是常说无虚海上的高阶修士都只顾自身利益,从不管寻常百姓死活,今儿怎么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或许不是无虚海本土的前辈。” “哦。” “前辈或许早已经离开,咱们也尽快回去吧。” 独眼大汉又往身后望了一眼,忽然搓着手笑起来道:“这就叫,就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吧?等我道行往后高了,也学这位前辈的行事风采。” 瘦高金丹捋须而笑 绿袍女修面带奚落地撇了撇嘴,“你呀破境结丹都难,还想当前辈高人。” “想想还不成?” “……” 六人小队救援了一船百姓,驾驭灵器继续往南。 大约四百里后。 瘦高金丹忽然想起件事,转头嘱咐独眼大汉道:“锁子,记得回到岛上以后,千万不能跟任何谈及咱们进入秘境之事。” “老大这话你都交代一百遍了。” “那也不妨再交待一百零一遍,要知道如今的乙剑门不是从前的乙剑门,咱们探寻秘境的讯息一旦泄露,恐怕会遭他们的洗劫啊。” …… 第647章 螳螂捕蝉 瘦高金丹这队人居住的岛屿,距离乙剑门不远,自然听过些风吹草动。 陆缺继续跟着,希望能从这队人的交谈之中,拼凑出更多有关乙剑门和赤霄组织的消息。 过了桐庐岛海域。 浩淼沧海显得愈发无边无垠,一幕深蓝绵延千里,不辩天海。 许久后。 海面才浮现出几座岛屿轮廓。 岛屿外围暗礁遍布,大浪滔天,显然不适合作为船舶来往的航线,凡人踪迹少之又少,于是就成了专属修士活动的区域。 主管天下修士规仪的钦天监,没有为几座岛屿命名,更不曾据地敕封阴神,而岛上居住的散修肚子里墨水有限,就根据岛屿的大小,从丙一到丙六命名六座岛屿,叫的顺口了也渐渐被承认。 瘦高金丹这队人旅途劳顿,落到丙三岛休整。 丙三岛的面积辽阔,但仅有靠东面的区域盖了两排石楼,上下两层,经营着各种营生。 这些石楼里掌柜和帮工和石楼一样的沧桑斑驳。 他们本来都是无虚海附近的散修,或资质有限,或受过大伤,修行路举步维艰,已经没有破境增加寿元的希望,只能在此地安稳度日。 修仙界不缺头角峥嵘的修士,但更多则是在时光中渐渐泯然的人。 大浪淘沙而已。 瘦高金丹这队人进了一家连幌子都没有的酒楼,要了两瓮酒,几个菜。 陆缺轻盈地落在酒楼对面的房顶,身着承影甲,阳光正烈却连影子都没有,完全透明。 此时。 陆缺已经从几人交谈中,得知了他们的姓名和简略信息。 瘦高金丹名叫莫震节,原本是北合莫家的旁支,按辈分算还是长腿女修莫浅欢的堂叔,但在家族势力争夺之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早早就脱离莫家,老死不相往来。 左腿小腿被斩的绿袍女修原名姚黄。 由于凤栖山开宗祖师衡玉真人的本名叫魏紫,“姚黄魏紫”本是牡丹的两类名花,向来并驾齐驱,她不好意思这么叫,就把名字改成了姚绿。 独眼大汉名叫吕长锁,祖上是列宿群岛江家的杂役。 等等。 陆缺站在酒楼对面房顶听着几人谈话,但说得都是无虚海的修行杂闻,没有再谈论乙剑门。 过了大约两刻。 尖锐的破空声从海上传来,紧接着一件圆盘状的飞行灵器落到了丙三岛,从圆盘下来的修士双臂箍着沉重的黑色护臂,雕有蛇纹;一张方脸,脑袋扣了一顶斗笠,他走进石楼街巷时刻意地把斗笠往下压了压,好像是怕被人认出来。 随着距离逐渐接近,此人身上散发的灵力波动扩散到了陆缺所在的位置。 灵力波动带着几分如火暴烈,力量感十足,俨然是主修仙武的修士。 道行则是金丹中期。 这位方脸修士穿过石楼街巷,从头到尾没有进任何一家铺子,似乎是勘察什么,而且很快就离开了。 陆缺感觉方脸修士有问题,就先抛下莫震节几人,追上了他。 ……… 一路越海三百里,逐渐荒芜,仅有几座珊瑚礁凸出海面。 方脸修士看看四下无人,就在一块堪堪立足的珊瑚礁停下来,然后从袖口取出十二面蓝色阵旗,抛向海面。 阵旗四散而开,以某种特殊的排布落到海面,覆盖着很大一片区域。 方脸修士划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在海水里,紧接着口念法诀催动阵旗,但见十二支阵法亮起蓝光,相互共鸣,引得海水哗哗翻动,形成巨大的漩涡。 几滴血液随旋涡扩散,霎时间染红了这片海域。 碧海翻作血海。 而旋涡之中开始有赤红色怪物爬出来,头如蜘蛛,身似蜥蜴,四翅而六足,简直不像人间应有之物。 陆缺看着恐怖情形,不由得头皮发麻,萌生出给方脸修士一刀的念头。 使这种邪门手段的能是正道修士? 但为了弄清方脸修士到底要做什么,陆缺还是忍了下来。 一转念间。 方脸修士已经再次念动法诀,使海面恢复平静,但十二支阵旗还留在原地,随时都可以激发。 “这是准备埋伏别人啊。”陆缺心里想了想。 事实上的确如此。 方脸修士名叫墨庆,赤霄头目墨拘云的墨,也是墨拘最忠诚的爪牙之一。 日前陆缺跟白娴眉厮杀,打碎了白娴眉半个脑袋,伤不致死,但动摇了根基,亟待大量的血食来补养。 墨庆就是来办这事的。 他在丙三岛晃了晃,目标锁定了莫震节几人。 一来莫震节已有金丹初期道行,对白娴眉的补养作用胜过几百个筑基。 二来以修士为血食冒天下之大不韪,为镇邪司所不容,挑目标就得选择没有什么背景的,以免往后东窗事发,莫震节这队人无疑符合条件。 六个相依为命的散修,谁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墨庆布阵之处正是墨庆的必经之路。 他布置好阵法,只等鱼儿上钩。 但却不知道隐匿身形的陆缺就在附近,目睹了这一切。 陆缺感觉墨庆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等了半晌没等出所以然,也不见有同伙过来,便琢磨要不要先给墨庆一刀?此人也有金丹中期道行,不把他打的半死得话,只怕不太好交流。 再说这位老兄看起来绝不是好人。 得给一刀。 陆缺很快做好心理建设,小心翼翼地向着墨庆的位置靠近,悄然无息,犹如鬼魅。 根据之前测试承影甲的效果,身着此甲接近金丹中期三里范围,都不会被察觉,陆缺选择悬停在了墨庆三里半的位置,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时间一点点过去。 墨庆举目向丙三岛方向眺望…… 陆缺悄无声息地绕到背面,落到波涛之上,扯着墨庆注意力全在丙三岛那边,取出断夜丢进海水里。 断夜疾速下坠,插在的距离海面半丈珊瑚礁上。 做完这些。 陆缺又绕到了另一方向,他和断夜心神相连,虽说做不到如剑修驾驭飞剑那样,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但利用断夜制造出来点动静,吸引墨庆的注意力绝对没问题。 陆缺闭目勾连断夜,脑海中渐渐呈现断夜的影子,心念一动,断夜立即破海而出。 ……… 第648章 要有礼貌 砰! 海面炸裂,水雾激溅。 断夜竖直升入半空,刀身流转灰黑色刀芒,宛若一道淡淡的墨线,从半空中垂到海里。 墨庆吓的一激灵,正在做贼,岂能不心虚。 不过回头看见断夜,立即转惊为喜,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无虚海也渐渐有古老秘境和灵器现世,此刀古意盎然,沧桑之气扑面,想必也是古修士遗落的瑰宝。 据地布阵,却有古代灵器现世,这不是机缘砸到了脑袋上吗? 墨庆大喜过望。 “时运来了!” 只可惜来的不是时运,而是陆缺。 陆缺在墨庆被断夜吸引的刹那,从另一面突发攻击,施展影闪挪移到墨庆身前九丈的位置,模糊的月牙形亮起,《撼星拳》拳印从空间乱流中呼啸而出,径直轰到墨庆身上。 “谁……”墨庆转过头,硕大的拳印已经压到他的身上。 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与此同时。 断夜随陆缺心念相向而来,被他握在手中,化成灰黑色长影,笔直掠过海面,在墨庆挨了一击拳印还未坠落时,径直从他的气海穴位置贯穿了过去。 陆缺硬实力远高于墨庆,且有承影甲隐藏踪迹,有影闪可以瞬间挪移,在方方面面都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仍以断夜为饵吸引墨庆注意力,发起连招偷袭…… 如此不要脸的行径,谁能防的住。 以至于墨庆挨了一拳又一刀,命基本都丢了,人还是懵的。 我是谁?我在哪儿? 画面很快定格。 墨庆身上衣袍被拳印摧残成了布条,双臂蛇纹护臂崩开裂纹,骨骼碎裂,身躯瘫软如逆,而腹部气海穴位置,还插着刚才以为机缘临门的断夜。 他的鲜血顺着断夜刀锋汩汩流淌,很快在脚下晕出大片殷红。 殷红的水面渐渐倒映出了陆缺的身形,他礼貌地和墨庆打招呼道:“道友,请问你是什么人?布置这邪门阵法意欲何为?” 这就是大宗门翘楚的自我修养,向人发问必先说一个“请”字。 平和而谦卑。 当然。 此举并不妨碍陆缺在发问的同时,猛然推动断夜,使刀锋完全贯穿墨庆身躯,刀尖从后背露出七寸多丈。 墨庆眼睛茫然地眨了眨,低头看向刺入腹部的刀,渐渐从凌乱中回过神,脸上阴云骤起,含血喷人道:“畜牲!畜牲!我要杀你了全家!” “在下很早就是孤儿了。” “畜牲——” 被断夜贯穿了气海穴,经脉具遭摧残,墨庆已经无法凝聚灵力,只能发狂地向陆缺挥手拳头。 砰砰两声。 陆缺出手打碎了墨庆双肩骨骼,使之双臂垂软下来。 他不管墨庆的谩骂,自顾自道:“你刚才布置的阵法好像叫《血海归阴阵》,是用溺海身亡的尸体炼制成六足血物,以作杀伐傀儡,极损阴德,镇邪司早就禁了,你是在哪儿学来的?传了徒弟没有?有的话正好留给我祝大哥立功。” 墨庆疯狂飙血,疯狂喷唾沫星子。 根本就没法好好交流。 陆缺无奈下把墨庆拖到了一座露出海面得珊瑚礁上,在他身上翻找可能蕴含身份信息的物件,找到个玉蝉状咫尺空间,一块沉星钢打造的腰牌,一张无虚海海图。 陆缺先摊开海图查看,上面标注着数百岛屿信息,比如出产何等灵植、蕴藏何种矿产等等。 这绝对是好东西! 参合宫想要干预无虚海修仙势力,自然需要了解各种各样信息,设在黑石岛的参合丹坊干的不就这事?替宗门搜罗到标注如此详细的海图,又是件不小的功劳。 陆缺毫无客气地把海图收进了自己的咫尺空间,接着查看腰牌。 此腰牌正面篆刻了一柄小剑,边角有个乙字;背面篆书”墨庆”二字,很明显就是乙剑门的宗门令牌。 而且还是长老令牌! 乙剑门普通弟子的令牌是由寒铁之精铸造,陆缺以前见过。 他握着令牌思量了片刻,心里已有所猜测,说道:“你叫墨庆是吗,跟董无间一样是赤霄安插在海上四宗的奸细?” 听到董无间三字,疯狂谩骂的墨庆神色一凛,停止了骂声,不可思议乃至恐惧地看着陆缺。 董无间在真元宗埋藏极深,除了墨拘云的几个心腹,没有几个人知道的,眼前的参合宫弟子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墨庆自知命不久矣,心里却仍牵念着维护墨拘云大计,混淆视听道:“什么董无间,老子不认得,老子倒是和邬文豹的交情很好。” “呵呵。” “老子常和邬文豹对饮。” 陆缺道:“邬前辈难道也睡过吕荷花?虽说吕荷花曾经想害我,但死者为大,我不想诟病她的人品。” “你……居然……” “大家谁都不傻,别瞎扯了,从你的反应看你就是赤霄奸细无疑。”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墨庆直视陆缺,凛然不惧。 大不了就是一死,他绝对不会出卖墨拘云。 陆缺很有诚意道:“做奸细的何必这么硬气?老实说我手里有地灵浆,只要你吐露几个赤霄组织的重要成员,我可以用地灵浆保住的你性命,纵然往后不能修行,往后多活两百年总比死了好。” “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你铁了心要维护什么墨公子了?” 墨庆闭口不言。 陆缺转眸看了看他,不管人品如何,面对能活命的机会都丝毫不为所动,倒也是条汉子。 赤霄头目手下有这种死忠,也怪不得能在无虚海生存多年。 陆缺伸手迎着海风吹来的方向,轻轻一叹,非常礼貌地道别:“我这人的圣母病逐年加深,既然前辈铁了心不说,我也不施什么酷刑威逼了,就请前辈上路吧。” 说话之间。 陆缺的手掌移到了墨庆双目正上方,掌心一点青芒,缓缓落到墨庆眉心神轮,然后飞身离去。 这是北武宗《穹极生灭掌》的招式,也是陆缺前世遗留的仙武之一,当初北武宗梁野跟四州才俊到雪岭江挑战陆缺,陆缺就把其中那招“六龙高标”学了回来,并且比梁野使得更为精妙。 他离开后,青色光点在墨庆体内化成青色蛟龙,轰然爆裂开裂,连带着整座珊瑚礁都夷为了平地。 海面浮起一缕血色,很快随波涛散去。 墨庆尸骨无存。 ……… 第649章 透明的人 布置妥当血海归阴阵没来得及,墨庆就已经身死道消,十二支阵旗还悬在海面。 陆缺收了阵旗,拿在手里端详。 阵旗旗杆长约九寸,主要材料为重铬,刻满蝌蚪状的古怪符文。 旗面质地轻柔,光滑如缎,应是由六面毒蛛的蛛丝和“石束汇阴丝”编制,这两种材料皆是阴毒之物,再加上修行血海归阴阵需要祭炼大量溺海亡魂,故而阴气森森,寒意蚀手。 重铬,石束汇阴丝,这两种炼器材料在修士坊市中价格奇高,也不容易买到,由此可见赤霄组织还是颇有底蕴的。 而这套阵旗的成长空间还很大。 按照镇邪司颁发到各宗的《丁乙册.禁杀阵录》记载,可以提升到化神层面。 陆缺攥着十二支阵旗思量,一股股阴邪之气渐渐渗出皮肤,在他脑海中呈现出一头巨大的六足怪物。 皮肤血红,有口无眼,极为狰狞恶心。 他定神自守,以神魂纯阳驱散阴邪之气在脑海的投影,把阵旗收了起来。 血海归阴阵的杀伐之威不容小觑,不过陆缺有更胜数筹的罗天旗在手,对此并不贪图,往后可以送给祝百寿,让祝大哥递交到镇邪司高层领功! 上缴镇邪司《丁乙册.禁杀阵录》中明令禁止的阵法,奖励不菲。 至于说墨庆的咫尺空间,等到了幽静之地打开更为稳妥。 不急于一时。 想了想。 陆缺默念法诀,催动承影甲隐匿身形,随后翩然飞入寥廓云天。 没能从墨庆口中问出赤霄组织的具体信息,非常可惜,那就得继续跟着莫震节一队人了。 ……… 残阳余光铺到了海面。 天色黄昏。 陆缺转身到丙三岛寻莫震节一队人,这队古道热肠的散修,行事略显散漫,到了此时才在丙三岛石楼喝完酒,驾驭灵器悠哉悠哉地飞过来。 独眼大汉吕长锁竟还在慷慨做歌。 这么巧? 陆缺看到六道影子相向而来,确定就是莫震节等六人,含笑捏了捏眉心,先让开去路,让他们过去,然后再转向追踪。 烟云过眼,俄而百余里。 一路上莫震节这队人没有转向,恰好经过墨庆刚才布置血海归阴阵的海域。 浪花早已经打散了血气;异常的灵力波动,也被流转不息的天地灵气抚平,原地仅剩下珊瑚礁破碎后的泡沫,随海水起伏。 莫震节到底是金丹境修士,觉察到了一点不寻常之处。 他驾驭锈迹斑驳的飞剑急转直入,贴着海面飞了数里;姚绿和吕长锁等人也跟着飞了下去。 吕长锁不明所以道:“老大,你这是喝醉了?” 姚绿环顾四周,“有情况吗?” “这片海域在不久之前发生过激战,交战之人的道行似乎很高。” “啊?”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 陆缺明白了过来。 墨庆在如此荒僻的海域布置血海归阴阵,原来是等着埋伏他们啊,陆缺是替他们消除了一场劫难。 唉。 六名古道热肠散修,要财没财,要色没色,只能当纯粹的行侠仗义了。 ……… 陆缺继续跟着。 天色擦黑,莫震节这队人终于到了平日修行居住的岛屿“戴胜岛”。 陆缺跟在后面不远,草草俯瞰了一眼。 此岛从东到西长约一百二十里,南北最宽处四十里有余,面积相当于中等县域;而东面海崖参差错落,轮廓的确有几分像戴胜鸟的脑袋。 岛上草木葱茏,白烟袅袅,依稀有几座木屋石屋坐落其间。 但肯定不止这么几座。 陆缺停在戴胜岛的正上方,缓缓靠近,感觉天地灵气流动如常,并没有什么阵法防护,才放心地进入此岛区域。 莫震节一队人都已经落到岛上。 他悄然无息地跟了过去,率先就听到几声满含热情的寒暄问候透过林间。 打眼从繁密的林叶间看去。 十几名炼气或筑基的年轻修士,围住了莫震节等人,七嘴八舌地询问几人去了哪儿,在海上有何等奇遇等等。 场面颇为热闹。 而这些年轻修士无一例外…… 都很穷! 所携带灵器或所穿的法衣,全是材质堪忧的低端货;炼气层面的小修士,咫尺空间都不是人手一件。 陆缺把目光放到一名炼气七层的年轻修士身上。 但见此修士身材清瘦,穿了件土黄色的长衫,头戴木簪,背后背了柄刀,那柄刀显然是由寻常寒铁所打造。 放在世俗江湖看的过眼,放在修仙界里几乎是烧火棍。 因为寒铁能承载的灵力非常有限,便是筑基层面的修士往其中注入灵力,也会导致结构崩溃。 真的是很穷很寒酸啊。 而其他那些修士和炼气七层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陆缺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感觉他们就好像是群持木棍的流民草寇,就凭薛昂薛师侄那种二流水准,到了这儿也有可能打十个二十个。 但是—— 他们道行虽低,资源虽贫,明亮的眼眸里却带着初入仙途时的鲜活期望。 或说是初心。 陆缺悬停在半空,注视着他们,蓦然想起当初和宁归、祝百寿,拿到最基础的《炼气篇》就如获至宝的情形。 那时多希望通过修行长点本事,打破锁龙关牢笼,修行时心里充满了希望。 多年时间过去。 陆缺的修行资源已经非常丰富,所用灵器无不是至宝,所学功法无不是顶尖,元婴级别的灵器秘籍都未必放在眼里,修行更多是为了功利,不会再因为一点点实力提升而感到欣喜。 所求者多,其念必重。 “师傅让我出来看看外面的修仙界,应该就是想让我这些吧,用心良苦了。” 陆缺心有所悟,举起双臂拉伸了一下筋骨,眉宇之间渐渐舒展。 然后悄声无息地落在地面。 ……… 天色很快入夜。 莫震节等人路途劳顿,全部回到洞府里休息。 那些年轻修士也已经散去。 陆缺靠着一株嶙峋的榕树上,对面是几十座依矮山开凿的洞府。 在洞府和树林之间是片空旷广场,此时两名炼气六层的修士,一男一女,并肩坐在广场侧面翻阅同一本术法典籍,边看边琢磨,相互谈论某些晦涩字句蕴含的意义。 寻常的隔空摄物之法罢了。 但他们没有别的典籍可以参考,也没有人教导,抓耳挠腮地琢磨了两个时辰,月亮都已经落下去,也没有弄懂其中玄妙。 男修士站起身活动脖颈,“这门隔空摄物的术法真挺难的。” 女修撇嘴道:“难也得学会!” “哎,你说无虚海以外的修士都像乙剑门弟子那么厉害吗?” 本来有点困意想打瞌睡的陆缺,听到男修士这话,不由觉得好笑,这两个小家伙看来没怎么见过世面。 乙剑门弟子怎么能用厉害二字形容呢? 有趣。 女修握住典籍,眼睛里亮闪闪地说道:“莫老大前些日子不是讲过吗,修仙界里的同辈,比乙剑门弟子强的大有人在,据说真元宗杜青青杜前辈,手持玄青万流珠,一个人就能打五六个乙剑门同辈,那才算是厉害呢。” “你见过杜前辈?” “以前她来乙剑门切磋经过戴胜岛,我就看到了,而且还打了招呼!” 男修挠了挠头,“外面修仙界都是这么厉害的修士,往后怎么出去闯荡?” “莫老大说筑基了就可以出去。” “那谁知道要多久啊。” 女修很有志气地拍了拍男修士肩膀,挺着胸脯道:“不管多久,也总得去看看,我听姚绿前辈说修仙界年前评定出来了一个海字十甲榜单,入榜的十人都是万里无一的绝顶天才,姚前辈都十分佩服,我很想看看这些天才修士跟咱们普通修士有什么区别。” “也没啥区别,就是比你们阴。”陆缺感觉这两位小修士蛮有趣,心里说了一句。 他所见海字十甲中的人物,除了老大哥祝百寿没什么脑子,相轲、陈问、丰滢、季南茵、也包括陆缺自己,都不是实诚人。 颇善于当面吹捧,背后捅刀。 祝百寿这个异类…… 陆缺怡然地笑了笑,继续偷听两名小修士交谈,虽说偷听别人很丧节操,但还蛮有趣。 女修士好像见过的世面更多,侃侃而谈道:“我听闻凤栖山的陈问陈前辈,年纪还不足六十岁,年前就已经结丹了,可真是了不起。” “那没有相轲厉害。” “据莫老大说相轲凶巴巴的,杀人不眨眼,远没有陈前辈好相处。” 男修不服道:“仗剑快意才是剑修里面的英雄,我觉得相轲第一,而且相前辈也就是排在海字十甲的榜首,就连那个为人心狠手辣甚至残忍的陆缺都不是她的对手。” 陆缺一瞪眼。 怎么自己的形象在后辈修士眼里如此不堪。 我什么时候残忍了? 这事估计是姓宁的王八蛋造谣,陆缺觉得除了他没有别人,于是心里回思了一遍他被绿时候的丧气模样以作报复,真是活该被绿了。 另一边儿。 两名年纪不算很大的修士争执了几句,谁都说服不了谁,于是又接着翻看隔空摄物的典籍。 “好难啊。” “是啊。” “这个字念作什么?” “履,步履的履。” “……” 陆缺有点好心,但是不多。 不至于出面点拨他们。 等两位炼气六层揣摩到了大半夜,意犹未尽地走回去,他就靠着嶙峋的榕树树干浅眯了小半个时辰。 ……… 后来五六天的时间。 陆缺待在戴胜岛上没走,就像透明人一样四处活动,偷听着各种对话,而莫震节回到戴胜岛后就闭关不出,岛屿北面全是炼气筑基,靠近到几十步的范围,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通过岛上修士的对话,就渐渐地拼凑出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一,戴胜岛由莫震节等四名金丹管理。 四名金丹相当于戴胜岛的四位岛主,在东西南北各占一面,凡是想要在此岛定居修行的散修,必须经过四人中的一人同意。 到目前岛上已经居住了二百六十四名修士,从炼气二层到筑基圆满不等。 有了点宗门的雏形。 其实宗门从开创到建立,无非就是几位志同道合的修士聚集一处,引起更多的人前来投奔,渐渐形成规模,继而开宗立派。 二,戴胜岛距离乙剑门二百十二里,对筑基层面修士都近在咫尺,以前常有乙剑门弟子来岛上切磋。 三,乙剑门逼宫的事乃是由宗门长老卓开远联合诸位长老发动,在前宗主水临渊被逼退位以后,卓开远暂代宗主之职。 宗门到此时还处于封闭状态,被一重剑雾大阵笼罩着。 这种“剑雾大阵”蒙蒙如雾,可一旦外人闯入,便能衍生出三万六千道犀利剑气,无差别地绞杀,就连金丹中期的修士都很难活着脱身。 而能出入乙剑门的好像只有卓开远的几名心腹。 四,卓开远暂代乙剑门宗主后,曾到戴胜岛邀请莫震节等四位金丹修士加入,许以长老之位及丰厚修行资源。 其他三名金丹不知作何答复,但莫震节婉拒了。 倘若想要依附于一方势力,莫震节早已经回归北武莫家,何须舍近求远?需知北合莫家可是能轻易屠灭小宗门的修仙世家,比乙剑门可要强了不少。 了解了这些信息。 完全呈透明状的陆缺,走到戴胜岛北面海岸,找了块隐蔽礁石坐着思量。 “卓开远身为乙剑门长老,在乙剑门待的时间肯定不短,忽然变节,要么本来就是赤霄安插在乙剑门的奸细,要么就是赤霄给他开了什么难以拒绝的条件,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元婴?元婴?” 念叨着元婴二字,陆缺口中生津,大有流口水的趋势。 这大概是普普通通地饿了。 毕竟好几天粒米未进。 陆缺抹了抹嘴,继续托着下巴思量,乙剑门的“剑雾大阵”能够绞杀金丹中期,不一定能绞杀他,威力如何,并不是忌讳。 关键在于冒然闯入,激发了剑雾大阵,行踪就会败露。 那还如何潜入乙剑门探查赤霄组织的信息? “算了,先去看看剑雾大阵如何。” …… (抱歉,今天接待客户了,下班太晚) 第650章 长期打算 天色尚早。 陆缺在海崖间找了个偏僻凹坑,把里面的尖锐碎石清理出来,就地躺下休息。 连续五六天没睡,陆缺并不觉困倦。 不过孤身探查消息,意外情况随时都可能发生,得尽可能保持良好状态。 波涛声翻动,海风温暖。 陆缺觉得很舒服,一阖眼就睡了过去,到正晌午时才醒。 海崖下面的低洼地带,涨潮时形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潭,盐分沉淀在底部,水面明蓝如镜。 此时。 七八丈外的水潭边,一叠米白色的衣裙用石头压着。 衣裙的主人是位炼气八层的女修,正弯腰在水潭洗澡,黑发低垂,背对着陆缺,陆缺迟疑地投去了视线,对方似乎感觉到有些异样,转过头四望了望,但也没看到被承影甲隐匿身影的陆缺,于是又拿起水瓢舀水往身上浇。 没想醒来竟会遇到这种风景。 陆缺略作打量,收回目光。 说实话这位小女修姿色不错,兼具吴州温婉与崇州清丽。 身段也没有缺斤少两,肌肤很白。 不过身着承影甲隐匿身形可不是干这种勾当。 小女修以为四下无人,肆无忌惮招摇春光,晃啊晃的。 陆缺取了一枚真息丹服用,然后镇着双手闭目养神,安静等待药力化散,对于不远处水流声音充耳不闻。 ……… 几名道行不高的修士陆续飞出戴胜岛。 白云变幻,海鸥翱翔。 时间渐渐到了夜里,天空满是繁星,偶尔有飞往崇州方向的虹光一闪而逝。 陆缺等到四周静寂,动身赶往乙剑门,二百二十里的距离只是须臾。 将到乙剑门时候,首先映入陆缺眼帘的就是一重缓缓浮动的白雾。 这层白雾遮盖着整个乙剑门,浮动轨迹不受海风影响,就好像处于另一片空间。 周围天地灵气的流动很不规律,随着距离接近,流速越来越快,在乙剑门上方形成了许多肉眼看不见的灵气旋涡。 旋涡铮铮欲鸣,迸发细微蓝色光弧。 这显然就是乙剑门的剑雾大阵。 陆缺停在乙剑门上方,往下观望,视线受雾气影响,仅能看到地势起伏的轮廓,和几座似楼似山的建筑,都非常模糊。 他轻呼了一口气,缓缓向乙剑门接近。 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周遭的灵气流动也越发剧烈,衍变成了灵气罡风,呼啸着从承影甲上刮过去。 又往前数丈。 承影甲的隐匿效果受灵气罡风影响,开始变得不稳定。 陆缺的双臂忽隐忽现,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暴露,他不知底下是否有乙剑门的弟子把守,慌忙撤回去。 “单单剑雾大阵外围的灵气罡风,就对承影甲造成这么大影响,看来我是太小看乙剑门了。” 参合宫纵然家大业大,但也不能随意承影甲这种玄妙法衣。 陆缺退出剑雾大阵的影响范围,检查了一遍承影甲是否受损,确定无误之后,小心翼翼地绕着乙剑门飞了几圈,试图寻找剑雾大阵薄弱之处。 但很可惜。 剑雾大阵是集合乙剑门几代剑修剑气而布置的阵法,剑气化为白雾,流动不息,时时刻刻都在变动。 哪怕有一两处薄弱,白雾很快就会覆盖过来。 就好像阵法是活的! 陆缺飞绕了几圈徒劳无功,于是回到原点,把墨庆的宗门令牌取了出来。 墨庆在乙剑门做奸细,但也混上长老之位,所持令牌颇有份量,或许能凭此混进乙剑门。 “试试看!” 陆缺定下注意,握着墨庆的宗门令牌接近剑雾大阵,然而情况与原来相似,只要靠近剑雾大阵的影响范围,承影甲的隐匿效果就开始时灵时不灵。 乙剑门的长老令牌都没用? 陆缺悻悻然地退出来,举着拳头敲打了几下额头。 他并不知道。 想要渡过剑雾大阵而不引发阵法反应,不但得有乙剑门的长老令牌,还得用乙剑门功法《引神诀》出的灵力,两者缺一不可。 这回就不可能混进去。 陆缺又在乙剑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没见有任何人出入,只得作罢。 但乙剑门这条线最接近赤霄组织核心,比董无间份量更重,自然不能就此放弃。 他想了想,决定暂时住到戴胜岛。 此岛与乙剑门近在咫尺,消息灵便,这边儿出现什么风吹草动,也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戴胜岛!” 按照这几天的对此岛的了解,只要背景干净,道行在金丹境以下的修士,都可以向莫震节等岛主申请在岛内居住。 陆缺以“敛藏”神通把道行收敛到金丹以下,元婴圆满都看不出破绽,道行上没什么问题。 背景编造一个就行,反正他可以是祝百寿、是许远、是宁归、是康回等等。 这回大不了就当当年好友闻大仓。 但还有个问题是陆缺的脸太过扎眼,难以鱼目混珠。 戴面具遮掩也不行,谁会相信一个戴面具的人呢? 陆缺从乙剑门离开后,边走边琢磨,不知不会已经抵达戴胜岛。 他再次到了白天休息的海崖坑凹里,落定之后收回承影甲,换上一身旧衣,然后取出罗天旗握着。 “估摸很疼啊,还真有点下不了手。” “哎。” “没办法。” 陆缺咬了咬牙,做出比渡十三道金丹雷劫更毅然决绝的神色,深吸一口气,摇晃罗天旗祭出四柄飞刃。 他闭起了眼。 灵力波动,飞刃闪过涟漪般的光芒,贴着那张俊逸清秀的脸划了过去。 光芒即明即灭。 陆缺的脸上已经出现十几道血槽,但血槽出现的同时,就开始迅速恢复,他连忙施展敛藏神通,把磅礴生机收敛到人身深处,保证脸上能暂时留下十几道伤疤。 不过照样留不了几天,他的恢复能力实在太强。 想想。 眼睛完全干枯都能顷刻恢复,几道皮肤上的伤痕又算什么? 凑合几天是几天,现在设法在戴胜岛居住下来再说。 陆缺心中定计,下到海崖下的小水潭里捞了些似水草似苔藓的植物,抹了两手,忍着鱼腥气,涂到脸上以及头发,尽力装扮出一副邋遢模样。 翌日清晨。 他就以满脸疤痕,一身邋遢的形象,走到了戴胜岛北面区域。 刚从树林走到修士们日常活动的广场,十几道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要饭的?” “这位道友的脸……” “你是什么人?” ……… 第651章 混入岛中 莫震节管辖区域的十几个年轻修士,从四面向陆缺围上来。 他们的视线齐齐停留在陆缺脸上,上面的伤疤纵横交错,侧脸,额头,甚至还有道伤痕横着从鼻子延伸到脸两边儿。 真是张多灾多难的脸啊。 再看穿着。 一身发黑的破旧葛袍,左肩肩头磨了个洞,衣袖边儿黑漆漆的,好像穿了十几年没有换过。 修士里面不乏不修边幅之人,但邋遢成这样也实属罕见。 众人之中独眼大汉吕长锁也在场,挤在前面问陆缺道:“道友怎么称呼?” 陆缺很利索道:“冀州闻大仓。” “来戴胜岛有何贵干?” “我在路上听说你们这儿,可以让散修定居,就过来问问。不瞒老兄说,我以前修行的地方距离天渊剑宗太近,常常被天渊剑宗的弟子拉过去切磋,实在烦的要命,所以就想找个清净的修行之地。” 闻言,吕长锁音调拔高了几分,“闻老兄以前经常和天渊剑宗切磋吗?先给我们讲讲这个。” 吕长锁又指使一名炼气修士道,“给这位闻老兄倒杯茶来。” 略作寒暄后。 一帮人在青绿林荫中围坐下来,同时还有更多的年轻修士往这边儿走。 戴胜岛北面的这些修士,炼气级别的就在附近几座活动;筑基中期以下的也基本没跳出过无虚海这个圈子,对外面修仙界兴趣很大。 谈及五大宗之一的天渊剑宗,更是好奇无比。 天下第一的修仙剑宗会比附近的乙剑门强多少呢?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上品飞剑? 很快。 几十道目光都落在了陆缺身上。 吕长锁催促道:“闻老兄,你给讲讲天渊剑宗的事迹。” 陆缺甩了甩脏兮兮的衣袖,“咱们还是先说我能不能在贵岛借一处修行之地。” “这事莫震节莫老大说了算,他现在尚在闭关,过两天才能出来,不过这两天我可以为闻老兄先找个临时的住处。” “那……也行。” 吕长锁迫不及待的地问道:“闻老兄见过海字十甲的魁首相轲没有?” “也不经常见,相轲长得还不赖,就是对什么人都板着脸,穿着打扮爱跟她师傅康回如出一辙,一身黑,很像死了相公。” “她的剑道造诣是否如修仙界传闻的那么高?” “盛名之下无虚士。” “闻老兄和相轲交过手?” 陆缺摸着下巴思量了片刻,忽然哈哈笑道:“我的实力自然可圈可点,但相轲那娘们儿眼光高的离谱,压根儿就不把我姓闻的放在眼里,所以就不会跟我切磋,但不是跟你们吹,别看相轲那么强,两三剑还未必能在杀得了我。” 陆缺此时表现出道行只有筑基中期,这就不免引起了别人的怀疑。 刚刚赶到的姚绿嗤之以鼻道:“闻道友这话吹得过头了吧,修仙界传闻相轲年初就已经破境结丹,一位金丹剑修,杀筑基中期绝对不用出第二剑。” 陆缺已经把自己代入闻大仓,遇到这种诘问,闻大仓绝不会脸红。 “我说的以前,以前!以前闻某的道行跟相轲也差不到哪儿,可姓相的毕竟是天渊剑宗海字辈的绝对翘楚,剑丸当饭吃,祭炼飞剑的材料堆积如山,并且还有各种长辈大佬轮番指点,道行肯定涨得比我快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呵呵……” 陆缺瞥了眼姚绿,一副我是散修,我为散修呐喊的模样。 后者也坐到林间,被斩断的小腿似乎安装了假肢,看起来已与常人无异。 吕长锁接着问道:“闻老兄以前在天渊剑宗附近活动,还见过什么大人物?说出来让咱们长长见识。” “这事我很有发言权了。” “快说快说。” “闻前辈讲讲啊。” “什么大人物。” 陆缺略微停顿道:“不瞒你们说,在下近距离看到过狼族共主白湛,她算不算大人物?那年有个姓陆的小子在天渊剑宗里吃了亏,狼祖去给出头,你们都不知道场面究竟有多大,光是化神境以上的大妖就去了十六个,他们的法相投影比山还大,打个喷嚏都能震死一群金丹。” ……… 陆缺跟吕长锁、姚绿等人说了许久关于天渊剑宗的事。 从清晨讲到快中午。 这帮常年混迹于无虚海的修士依旧兴致勃勃,但陆缺毕竟不是天渊剑宗的人,实在没什么可讲的。 再讲就只能讲风闻八卦,比如康回和叶间川没有一腿之流。 他站起身道:“天渊剑宗的事就先到这儿,我一路旅途劳顿,就算是往后不能在贵岛定居,也请各位先帮我找个洞府也借住两天,我可以付丹劵。” 戴胜岛不拒绝身份干净的低阶散修,刚才一番话下来,吕长锁和姚绿都已经相信陆缺就是冀州散修闻大仓,让他借住几天自然无妨。 吕长锁点了点头,随后领着陆缺来到靠边儿的洞府。 开了门。 里面长有近两丈,宽一丈,侧面是间狭小的练功室,兼做卧室之用。 陈设非常简单。 怎么说呢? 假如把这座洞府比做是山村小院,真元宗的洞府都是王府大宅,更别说参合宫为弟子开凿的洞府。 陆缺看了看单薄的洞府门,那就是普通青岩切削出来的石门,无法隔绝灵力波动。 称之为洞府……勉强了点……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吕长锁说道:“洞府里没有什么生活器具,闻老兄另有所需,得自己到崇州的郡城去买,戴胜岛距离崇州海岸大约五百里。” “今天得先蒙头大睡一觉。” “以闻老兄的身份和见识,等莫老大出关以后,肯定会同意老兄住在岛上。” “那敢情好。” “不过在岛上定居还有别的条件。” “但说无妨。” 吕长锁坐了下来,“闻老兄应该看得出来,我们这帮人就是抱团取暖的散修,在岛上定居自然要帮助岛上势力发展,反正就是得拿出来赤丹、或炼器材料、或灵器、或功法秘籍等。” “这些我都没有。” ”一样没有?” 陆缺道:“但是我从前遇到一位浮生仙门的女弟子,那时候我的模样还很俊,被她看上做了一夜露水夫妻,她送了我一瓶很珍贵的丹药。” “什么?” ……… 第652章 意外惊喜 “木元丹。” 吕长锁错愕地愣了愣,回神后拍着陆缺肩膀哈哈大笑,“闻老兄弄错了吧,木元丹是参合宫的疗伤圣丹。” 通过上午的闲聊。 吕长锁对这位“闻老兄”有了初步印象。 人还不错,也的确见过世面,但染着爱吹牛的毛病。 病入膏肓。 吕长锁就不信浮生仙门的弟子能看上陆缺,看上他什么,满脸狰狞刀疤吗?他一说木元丹立马就露馅了,明显连浮生仙门和参合宫的分不清。 吕长锁顿觉自己很睿智。 而陆缺假闻大仓之名在戴胜岛行事,就是要刻意营造出一副做事稀里糊涂的样子。 这样才能不被人关注。 他故作尴尬道:“事情太久了,我已经忘记那名女修到底来自哪宗哪派。” “闻老兄记性欠佳啊。” “以前我的桃花运旺的一塌糊涂,康回见了我都犯迷糊,结交的女修不计其数,本就不可能全部记住。” “对,呵呵。” “吕兄不信就算了,但木元丹真有。” 吕长锁沉吟片刻道:“木元丹这等疗伤圣丹,关键时刻能救命,之前我们几次到黑石岛的参合丹坊去卖都没有买到,闻老兄既然愿意贡献木元丹,留在岛上绝无问题。” “先谢谢吕兄留宿在下了。” “客气。” ……… 打发了吕长锁。 陆缺关上洞府门,走进狭窄的练功室。 一张小石床靠着墙壁,剩下的区域则用来练功,里面许久没人住过,霉味浓郁,地板斑驳潮湿。 但肯定比海崖坑凹要好。 陆缺站在练功室的门槛儿上,掐着双指凝聚出一缕离火,屈指弹了出去。 离火落地,随其灵力提升扩散开来,迅速蒸干炼功室的潮气。 热浪袅袅浮动。 陆缺走进去,掩上了练功室的门,坐到中心位置略微休整,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只摩挲温润的玉蝉。 这是墨庆的咫尺空间。 先前破解过鲁道靖的咫尺空间,墨庆和鲁道靖的实力相去甚远,破解难度就小了不少。 陆缺按部就班。 不多时。 在玉蝉双翼流淌的黄光溃散,咫尺空间就被打开了。 里面六千丹劵,碎银及银票共千两,陆缺先将之转移到自己的咫尺空间,这点积蓄跟好人玉云栈的积蓄相比不值一提,但贵在积少成多。 接着查看其他物品。 一件圆盘状的飞行灵器,边缘篆刻仙鹤图腾。 陆缺在丙三岛见墨庆使用过此灵器,驾驭之时会有两只仙鹤虚影伴飞,以隔绝天地罡风,看起来很有仙师排面,不过速度尚不及林月蘅的波月舟,实用价值不算高。 他打算以后卖给宗门商事堂。 第二件物品由黄绸缎包着,陆缺把绸缎揭开,一面巴掌大的透明盾牌映入眼帘。 这是件接近元婴层面的防御灵器,依照参合宫典籍《诸器杂项》的记载,其主要材质为“玉灵水晶”,防御灵识攻击和法相攻击的效果极好。 想起《诸器杂项》这本典籍,陆缺下意识地咧了咧嘴。 该典籍是童信的着作! 老家伙眼神不怎么地,但确实炼器方面的绝顶天才,光《诸器杂项》一本就考证了二百余种特殊炼器材料。 陆缺《诸器杂项》时正跟童信闹矛盾,原本不大愿意看,还是被苏寒衣训斥了一顿后,才翻了几天。 居然在这里派上用场。 “看来童掌事不是单纯的废物,也是有长处的。” 腹诽了一句,陆缺把透明盾牌收进自己的咫尺空间。 他有攻守兼备的罗天旗,雪初五也有新玄妙的同光宝鉴,不需要这面圆盾,不过不知柳离是否能用的上?就先留着。 第三件物品是只锦盒,掂在手里份量颇重。 陆缺感觉此物没那么简单。 他先酝酿仙武道罡笼罩全身,然后把锦盒放在地面,手握断夜,用断夜刀尖插进锦盒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把盖子挑开。 一只精巧的白玉胆瓶呈现在视线里,但没有意外发生。 丹药瓶? 陆缺施展隔空摄物之法,把白玉胆瓶摄进手里,扒开瓶塞,眯着一只眼往胆瓶内部打量。 “这是——” 里面一粒粒乳白色圆珠悬浮,状如黄豆大小,散发着厚重气息。 那气息如一方生机澎湃的大地。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赫然就是修仙界滋补性命根基的第一至宝地灵浆。 陆缺许久没为修行资源动容过,但此时也不淡定了,真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墨庆,手里居然会有地灵浆,并且有六滴。 想必墨庆先前应该有过一次大机缘。 但陆缺心里又产生了疑问。 地灵浆这等绝无仅有的至宝,修士得到以后,肯定会将之转化为实力,墨庆为何留着不用。 人皆有私心。 不可能墨庆对赤霄就这么死心塌地,要留着地灵浆交给墨公子吧? 陆缺先把白玉胆瓶里的六滴地灵浆转移到了白玉葫芦里,默坐思量,好半晌后有了个大概推测。 墨庆不是不想用这六滴地灵浆,而是没有合适的时机用! 如今赤霄组织还在啃乙剑门这块骨头,墨庆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得留在乙剑门,一旦用了地灵浆,性命根基突然厚重,想隐藏都隐藏不住。 他的主子墨公子会如何想? 同在乙剑门做奸细的同伙会如何想? 另外白娴眉那头玉冠蟒妖身负“气吞山河”的天赋神通,就等同低配版的乾坤化气壶,墨庆如果贸然用了地灵浆,很有可能成为她的盘中餐。 所以墨庆在死之前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最终六滴地灵浆全便宜了陆缺,他感觉应是如此。 ……地灵浆的数目又到了三十滴。 陆缺把白玉葫芦放回咫尺空间,继续查看墨庆的物品。 剩下的都是寻常丹药和疗伤药物,品质普普通通;还有半瓶真息丹,剩得有三十多颗,但看成色好像是出自于无虚海上某个丹坊的手笔,和浮生仙门的真息丹相差甚远。 勉强留下吧! 陆缺整理完所有物品,时间已经到了未时初。 暂时没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做,就转身躺在了光板石床上,梳理起两次与金丹后期对战中的得失。 ……… 第653章 风起萍末 九溪学宫。 一片清幽竹林,云过林杪,泉流石上。 五月的风吹人衣袂,带来丝丝清凉。九溪学宫海字辈的天骄宗兴返,在石泉旁置了桌案,摊开了白宣,随后倒了杯香茶,推给对坐之人。 “你们青州的螺黛茶。” “没心情!” 对坐之人正是刚从某种秘境回到九溪学宫的宁归。 宁归使劲的摇着手里折扇,脸色铁青,如剑眉尖时不时皱两下,苦楚之色就好像是又被绿了。 宗兴返忍俊不禁道:“宁师弟到底生什么气?” “这还用说。” “据我所知参合宫陆侯爷和呈山郡镇邪司正使祝百寿与师弟相交莫逆,情同手足,他们如今在修行界里有了偌大名声,宁师弟应该高兴才对。” 啪! 宁归合上折扇拍在小案上,“我高兴毛啊我高兴。” “宁师弟不希望自己的兄弟过的好?” “此言差矣。” “嗯?” 宁归端茶灌了两口,没讲什么茶道清逸姿态,然后叹息道:“我很希望这俩混蛋顺风顺水,但现在他们过得太好太顺了,我在秘境里才短短三年时间,他俩一个封侯,一个升官,这让师弟我何以自处?” 怕人太好,又怕人过的比自己好。 宗兴返明白了。 他握住茶杯,轻声吟道:“白云来往青山在,把盏开怀。” “宗师兄,你自己且吟且歌且风雅,我先回去睡觉了。” “替我写副字,往书房挂的。” 宁归没什么挥毫泼墨的性质,两指把鬓角发丝抛到耳后,转身而去,“过两天吧宗师兄。” “唉。” 宁归沿着阳光青绿的竹林小径,往自己院落走。 一身大红的孟拾鱼风风火火地从另一边儿冲过来,像是团火焰落在旁边。 她的神色也颇为义愤,“师弟,你说五大宗的闲差长老长俩眼啥作用啊,证明他们也属于人这个物种?评定海字十甲,居然会把我给漏了,就在榜的那十个人,有几个够实力跟我叫板的。” “师姐所言极是。” “我去揍宗兴返去。” 宁归连忙拉住孟拾鱼,“别别别。” 孟拾鱼眼波一横道:“宗兴返是金丹,我也是金丹,我还怕他不成?就是今天来了月事,我照样能跟他七三开!” 宁归被后半句镇住,眼皮跳了几跳,这也忒奔放了。 “咱们耍横没必要在自己宗门里横,过两月我凝炼完第四轮命火,咱们去吴州,到时候祝百寿也会去,你先揍他,他也在海字十甲的榜单里。” 正常状态下,孟拾鱼的实力稍弱宗兴返一线。 但是身负戮战武体的姑娘,见了血后越打越猛,并非不能扭转乾坤,至少能跟宗兴返平分秋色。 她认为海字十甲就是按谁更打排的,那自然不把比宗兴返排位更低的祝百寿放在眼里。 于是口无遮拦。 “祝百寿算什么东西?” 宁经魁眼眸一亮,如遇知音,怡然地笑起来道:“对对对,还是师姐见识高,祝百寿根本不是东西。” “我还是想先打宗兴返。” “师姐这两个月调整到最佳状态,我带你去吴州打一场硬仗。” “多硬?” “如切如磋。” 孟拾鱼挠了挠头,很茫然。 宁归解释道:“切和磋是雕刻工具的名称,就是连金石都能雕,那自然是指比金石更硬了。” “哦。” “我先回去写两封书信。” “你写你的,我去打宗兴返。” “呃……” 宁归看着一脸呆萌的孟拾鱼,感觉有点无可奈何。 算了。 她想打就去打,反正同门切磋,也会有宗门里长老负责托底,出不了大乱子。 宁归回院落给陆缺和祝百寿写信,孟拾鱼独自到竹林间寻找宗兴返。 不过宗兴返为人品行颇为清逸,重修不重为,老远听到孟拾鱼吆喝着要打自己,心里冤枉冤哉,收起桌案就跑了,此时已经跑出二里地。 孟拾鱼大喝:“给我站住!” 宗兴返跑的更快,干脆施展幻象挪移类的术法,衍生出九道幻象分身,分别跑向不同的方向。 ……… 五天以后。 宁归给陆缺的书信送到了参合宫邮驿,他不知陆缺此时身在无虚海。 诸从龙有位表外甥病故,到由驿寄银票随礼,看到这封信,就先捎到了青云浦名录阁里。 “钓鱼的,你拿的啥?”青云浦掌事的位置似乎有某种魔力,坐上以后,言谈风格都会向南宫月漓渐渐靠拢,钟素已经有了这种趋势。 当然钟素的素质本来也不高。 她把双腿搁在长桌上,身躯半躺,打着哈欠瞄了瞄诸从龙。 褚从龙道:“陆师弟的信。” “诸师兄,不是当师妹说你,你是把自己的脑仁当鱼饵拿去钓鱼了吗?” “我……” 褚从龙左右扫了扫,感觉阴气森森的,好像南宫月漓上了钟素的身,这口吻简直就是同一人。 他尴尬地笑了笑。 钟素继续数落道:“陆师弟现在身在无虚海真元宗,你把这封信加上转真元宗几个字,不就行了吗,拿到名录阁干什么,特意遛狗腿的?” 褚从龙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 “哼。” “可师妹你现在嘴太也毒了。” 钟素拍案而起,隔着桌子喷唾沫星子,“师兄你长的丑,不用费腰,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呢?青云浦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我都管,现在就连转寄书信这种小事,都需要我操心,我没骂你爹你娘你二姨,这已经说明同门之谊深厚了。” “钟师妹……” “闭嘴!你说整天钓鱼钓什么呀,你相好的是河里的王八怎么地?明年又要举行霜降大比,就不能去给师侄们喂喂招,你现在不用点心教导这些师侄,将来死了,谁给你打幡儿?” 诸从龙抹了抹脸,很后悔今天多来名录阁这趟。 他摆着双手示意钟素先暂停,“师妹师妹,我这就去邮驿转寄信件。” “说你两句还不耐烦了?” “没有,没有,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去转寄信件,回来就去点拨师侄们。” 钟素白了褚从一眼道:“急什么。” “还有什么事。” “丰师姐,陆师弟,雪师妹,薛扈两位师侄都在无虚海,他们应该有所图谋,写封信问问他们有什么让堂口帮忙的没有?同堂几十年的师兄弟,咱们得尽力协助,不能让他们在外面孤掌难鸣。” 诸从龙目光错愕道:“钟师妹……” “怎么了?”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 第654章 各自行事 钟素给丰滢写了一封信,让诸从龙重新带去宗门邮驿。 书信四天后抵达真元宗。 丰滢拆开钟素的来信浏览,信说如今雪岭江已无新济修士滋扰,边境无事,各堂口都只留下十二人日常巡防,丰滢在无虚海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青云浦堂口会尽量提供人力物力。 在石桌前看完信,丰滢欣然地勾了勾唇角。 钟素接管青云浦事宜还未满一年,就已经学会替人着想,浮躁之气也似有所消减。 挺难得的! 丰滢带着两封信去找雪初五,外面大雨倾盆。 于是回身带了把伞。 两座洞府相距仅有百余步,不过雨势太大,纤巧的油纸伞不能完全挡住。 走到雪初五的洞府前,丰滢合伞甩了甩雨水,一转身,胸前已经湿了大片,云烟青色衣裙紧紧粘在上面,显得山峦愈发挺拔饱满。 雪初五拿着干净毛巾过来,踮脚往那抹雪壑瞄了两眼。 蔚然大观啊。 要不怎么说丰滢是青云浦大师姐?雪初五咬着红润唇瓣坏笑,表现出来的好色程度尤胜过陆某。 丰滢无语地翻了翻眼。 随后两位美女师姐在石桌前坐定,丰滢把陆缺的信取出来,“从九溪学宫寄来的,师弟现在不在,你拆开看看写的什么,别耽搁了什么事。” 坐前虽然山峰竞秀,但雪初五的目光还是落在丰滢胸前。 可惜了。 师弟无缘得见这幅盛世春色。 丰滢薄嗔道:“有点正事行不行?” “侯爷夫人的正事,自是包括给陆侯爷物色几房娇妻美妾,免得侯府落成以后,里面空落落的。” “你真大度。” “论才学相貌我师弟冠盖同辈,现在要是不抓紧出手,再晚了,丰师姐可未必有机会!咱们是经历过生死的同堂师姐妹,所以我才希望以后能成一家的姐妹 ,这都是真心话。” 丰滢冷冷地刮了雪初五一眼道:“别胡说八道,先看信。” “考虑考虑。” “我怕你到时吃醋酸死!” 这句话显然表明丰滢心里也有念头,雪初五狡黠地笑了笑,不复多言,撕开信封取出了信件。 信自然是宁归寄来的。 上面说对赤霄组织的事可以开始施行,这两个月内,他会把之前笼络的势力全部召集起来,安排他们分批次进入无虚海。 两个月后他和孟拾鱼会准时到达吴州靖南郡。 另一方面也已经通知了祝百寿,并让姓祝的尽力调几辆杀伐威力强盛的“御龙机”过来。 所谓御龙机,乃是射龙车的升级版。 由六名筑基后期或以上的修士操控,激发漫天灵箭箭雨,覆盖之地金丹初期亦不能全身而退,筑基层面则必死无疑,很适合洗地。 当然。 以祝百寿恪尽职守的天性,未必会拿镇邪司公器作为私用。 宁归只是希望他尽量调来几辆。 信上就是这些内容。 两位美女都把信看了一遍,丰滢托着侧额道:“我没和宁归打过交道,不能完全相信他手下有足够的力量剿灭赤霄,读书人或许胸有万千韬略,但没有经历实践,也只是纸上谈兵。” “宁归的分析能力极强。” 在心机城府这方面,丰滢不服任何的同辈。 她给陆缺留了面子,没在背后说宁归的不是,只道:“宁归安排他的,咱们做咱们的事。” “董无间?” “没错!我现在就回信,请韩师姐和严师兄来无虚海;由韩师姐盯住董无间,严师兄则放到黑石岛参合丹坊,在那边儿打听各路消息。” 陆缺去乙剑门探听消息以后,董无间这条线就放空了。 得找人盯着。 ……… 吴州地域大雨倾盆,而接近崇州的海域仍是万里晴空。 戴胜岛北面海岸。 陆缺躺在破旧的藤椅上,从巳时躺到午时两刻,起来随意比划了几招,接着就又躺下打瞌睡。 这是陆缺来到戴胜岛的第十五天。 在莫震节出关后,他以八枚木元丹的代价换取了在岛上暂住一年的资格,过程没遇到什么磕绊。 连日以来。 通过和岛上修士闲聊,以及旁听其他修士闲聊,得到了一些信息。 乙剑门发动逼宫的长老卓开远,在宗门内近乎死忠的支持者有墨庆、武树玉、李水柔、施土木,四人皆是金丹境界,可以说占了乙剑门小半壁江山。 不用想。 这几个不是赤霄安插的奸细,也是赤霄拉拢的爪牙。 得到这些信息已经不虚此行,但陆缺还想挖出更多东西。 乙剑门由剑雾大阵防护,混进去的希望很渺茫,于是他选择了最笨的方法。 守株待兔! 从乙剑门出来到无虚海活动,必须经由戴胜岛海域,那就天天在海岸上等,等着乙剑门弟子出宗活动。 十五天云舒云卷,被剑雾大阵覆盖的乙剑门始终死寂。 无人外出,无人进入。 陆缺没有心急,不过莫震节管辖区域的修士倒开始觉得这位“闻道友”不求上进了,每天不是跟人东拉西扯,就是到海岸边晒太阳,几乎从不修行,好像就是个虚度光阴的闲汉。 道行高也罢了。 正值锐意进取的筑基层面,如此荒废,实在让人瞧不起! 原本觉得陆缺见过世面的年轻修士也对他渐渐丧失了好感,认为他很废,烂泥扶不上墙。 年轻修士脑袋还比较单纯,爱憎分明不足为怪。 时间在枯燥的等待中继续流逝。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 这天清晨。 陆缺从寒酸的洞府里出来,扎紧衣袍带子,随意地练了一趟拳舒展筋骨。 旁边独眼大汉吕长锁都以为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抱着双臂打趣道:“闻老兄,难得见你出来练练拳,准备奋发图强了。” “睡的腰背泛酸。” “咱俩的道行旗鼓相当,要不陪我过两招得了?” 陆缺笑呵呵道:“之前就跟吕兄说过,我就是给天渊剑宗弟子当陪练当烦了,才换个地方躲清净,所以过招就别找我了,我有严重的心理阴影。” 吕长锁咧嘴大笑。 相处已经有一个月时间,他愈发确信这位“闻老兄”就是个吹牛没边儿的人,所谓给天渊剑宗弟子当陪练,估摸也是为了抬高自己身价,自吹自擂。 而闻老兄之所以不愿跟人切磋,那也是对实力没有信心,或许之前还被人越阶碾压过。 纯属被打怕了。 吕长锁昂首阔步走过来,搂住陆缺的肩膀道:“闻老兄,咱们去海崖底下切磋,那边儿平常不会有人去,输了赢了,都不会被人知道。” 陆缺懒懒散散道:“不打,真不打 。” “如此畏惧与别人交手,哪还修行什么劲儿啊?” “人各有志,而我志不在此。” 吕长锁板起脸道:“闻老兄真打算就荒废下去?就不担忧一生碌碌?” “那不也挺好。” “闻老兄可真够丧气的,我跟你没话说了。” 吕长锁很不高兴地转身走开。 这时。 陆缺忽然抬头往前东南面天空,眼眸凝聚锐利光芒,“吕兄,我到吴州去买两坛桃花白,回来送你一坛。” “你爱喝你自己喝!” ……… 第655章 渐渐明朗 一道紫色剑光划破东南天际,在澹泊烟云中留下笔直长痕。 这是乙剑门的御剑术。 陆缺在无虚海往来数次,对于乙剑门御剑术还有印象,可以确定对方就是乙剑门的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戴胜岛枯等一月,终于有人出宗了! 他当即撇下气闷不已的吕长锁,离岛追踪而去,身影遁入云霄以后,灵力涟漪迅速自指尖开始扩散。 烟云浮动之间。 风动衣袂的猎猎声响起,承影甲便已披戴在身。 陆缺的身影随之变得透明,接着掐动血影遁法术,酝酿灵力于中枢要穴,一气如江河直下,速度急剧拔升,直追前面的乙剑门弟子而去。 此人也是金丹初期,道行比陆缺还弱不少。 半盏茶功夫过去。 陆缺把距离缩短到了五里左右,透过云气俯瞰波澜浩淼的海面,才刚抵达“丙字六岛”的海域。 几座岛屿住满了寿元将尽的散修,人多眼杂,不宜动手。 陆缺暂做忍耐,不远不近地跟着,又飞出四百里以后,海域逐渐僻静荒芜。 在望处仅有一座方圆十几丈的石崖凸出海面,仿佛是最孤独的灯塔,安守着伏波万里的无垠水域。 看了看周围环境,陆缺果断出手。 仙武道罡在掌上凝如绚烂星光,随五指握拢,交织浩荡拳印,在风雷呼啸之中,巨陨般砸向前面的乙剑门弟子。 层云被贯穿出孔洞,从中倾斜出如剑光束。 光芒以拳印为锋,从云霄压向苍海,压向宛若一粟的乙剑门弟子。 砰! 半空中爆发圆盘状的冲击波,露出水面六丈多高的石崖顷刻间摧枯拉朽,碎石暴雨般砸进海里。 青芒照天如昼。 波涛高卷如墙。 层层浪花涌过去以后,原本的石崖已经变成了平台。 毫无提防的乙剑门弟子,载着跟头坠落到上面,由于陆缺出手有很大保留,他受得伤并不算太重,暂时提不起灵力而已。 “有几件事要询问道友。”陆缺如影随形落了下去,显露出身形,而手中断夜已经压住乙剑门弟子脖颈。 此人身材颇为富态,白面无须,双耳耳垂非常大,可与天渊剑宗第三峰有“大耳”之称的冯境迁媲美。 他看了看陆缺,又看了看流淌灰黑色刀芒的断夜,感觉到此刀戾气滔天,很识趣地压制住了满腹怒气,打商量道:“道友只是想打探消息,没必要刀剑相加是不是?先把刀收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陆缺不为所动,“高姓大名?” “鄙人施土木。” “在乙剑门里什么身份?” “教习,也负责炼制赤丹等丹药。” “据说你也跟着卓开远参与了乙剑门逼宫的事,那应该是赤霄的人了?” 闻言,施土木犹豫了一下,心里猜测陆缺有可能是赤霄组织的对头,连忙摇头否认道:“我可不是赤霄的人,只是一向敬仰卓开远卓师兄为人,而宗门宗主易位也是大势所趋,逼宫我就跟着摇旗呐喊罢了,更不能算是此事的主谋。” “是吗?” “若有半句假话,施某愿遭天打雷劈!” 陆缺手腕转动,使断夜刀锋在施土木脖颈上压出一道鲜明血痕,“如果道友对赤霄组织的了解仅限于此,那实在没什么留着的意义了。” 施土木显然没有墨庆那么硬气,连忙摆手道:“等等,施某还是知道不少情况的。” “讲。” “赤霄在这些年乙剑门培养的爪牙,我全部知道,现在就可以把名单写出来。” “不够。” “当时乙剑门逼宫,卓开远还从长灵岛请了两位金丹助力,那两人完全听命于卓开远,绝对也是赤霄组织的爪牙。” 陆缺略作思量道:“无虚海传言赤霄头目是列宿群岛修仙家族墨家的庶子,这点是真是假?” “卓开远没有说过此事。” “赤霄组织有头金丹后期的玉冠白蟒?” 施土木眯着眼想了想道:“有的,人名好像叫做白娴眉,卓开远时常念叨她,似乎是心有情愫。” “你认得董无间吗?” “那当然认得了,真元宗姜字辈里的小师弟吗,以前也常来乙剑门的,和我师弟武树玉的关系非常好,但武树玉可是实打实的赤霄鹰犬!道友,我已经交待了这么多,并且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字字是真,您能放我条生路吗,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施土木抬眼看着陆缺,眼眸里满是祈求之色。 气氛暂时沉默。 陆缺收回了压在施土木脖颈的断夜,心思默默分辨着他的话。 前后思量,没有察觉到什么虚假错漏。 他再次开口问道:“你出宗做什么?” “卓开远前段时间回了趟乙剑门,不知何事又匆匆离开了,宗门之事交由墨庆和武树玉共同打理,但墨庆现在也不见踪影,我就出来找找。” 卓开远不在乙剑门,墨庆业已身死……赤霄组织留在乙剑门的骨干就剩武树玉和李水柔。 这? 陆缺脑海突然涌起一个大胆想法,强行进入乙剑门,宰了武树玉,把此宗控制在自己手里。 如此便可摧毁赤霄的一个根基。 他道:“除去武树玉和李水柔以外,乙剑门还有多少人依附于赤霄?” “两名金丹长老,三四十名筑基。” “乙剑门前宗主水临渊现在还被困在里面吗?” “上回卓开远就把他带走了。” “这样……”陆缺虚握拳头捶了捶眉心,思忖自己绸缪算计偏弱,如果把此事摆在丰滢或宁归面前,这两人会如何处理? 宁归的心思相对柔善,做事不愿轻易伤及无辜,比如当年风雪破关,选择的也是利用雪崩拖出锁龙关的守关将士,没有想伤害他们的性命。 而丰滢的心肠更为歹毒,为达目的,不会太在乎别人死活。 堂口大战中,为了让青云浦获胜,合纵连横那一手,陆缺记忆犹新,她根本不管对方是不是合作伙伴,到最后都会想方设法将之淘汰。 通过此事,就可以说明问题。 眼下乙剑门里面的形势烦乱如麻,似乎更合适用丰滢的手段处理,宁归贯常所用计谋,见效的实在太慢。 丰师姐会怎么做呢? 陆缺的拳头轻轻压着眉心,目光逐渐深远,许久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再次把视线移到施土木身上。 凭心而论。 陆缺很不喜欢这种为了苟活就临阵变节的人。 不过换作丰滢丰师姐的话,她绝对无所谓此人节操如何,只分有用和没有用。 ……施土木显然大有用途。 念及此处,陆缺道:“施道友,我这里有件大好事送给你,但不知你愿不愿意接受?” ……… 第656章 各自精明 见陆缺态度缓和,施土木撑着地面坐起身,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挨了陆缺大有留力的一拳,虽不至于动摇施土木的根本,但也创及五脏六腑。 气息流入经络,使阻滞不动的周天忽然顺畅,灵气奔流再次激荡肺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唇齿血红。 施土木神色愈发疲弱。 “容施某略作调息。” 陆缺把罗天旗插在石崖断裂形成的平台上,翻掌凝聚青光,看着光滑如锻的旗面招展起来,密密麻麻地寒芒若隐若现,才点了点头。 平台仅有方圆数丈范围,罗天旗蓄势待发的飞刃,仿佛是天穹坠落下一片星河,覆盖在正上方。 金铁锋锐之气悬垂。 倘若施土木胆敢有任何异动,三万六千柄飞刃会把他瞬间绞杀。 陆缺没有出言威胁,但是施土木从他的沉默中感受到更大的威胁,心尖一颤,老老实实地坐正调息。 海水湛蓝映着天色。 云朵从天空海里缓缓浮过去,也带走了两刻时间。 施土木双掌在空中画弧,收归于腹前,数千剑气随着这个动作,飞入双掌间的方寸之地,交叠成一柄紫色小剑。 紫色小剑随他的丹息运转而明灭,散开层层剑蕴涟漪。 施土木的气色逐渐恢复。 他睁眼散去紫色小剑,望了望陆缺的背影,两指并拢成剑指,但看见覆盖平台的寒芒清晰了许多,又立即松开。 很显然。 陆缺没有给施土木留任何偷袭的机会。 相距咫尺之隔,陆缺觉察到施土木有一瞬杀机浮动,语气不带感情色彩道:“忍下这回就是我全部的诚意,没有以后,施道友可别再往绝路上走。” 施土木神态不安地捏了捏手指,富态脸颊已经渗出汗。 他酝酿了半晌措辞,说道:“施某的确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只怕承担不起道友送的好事。” 这人不蠢! 陆缺回过头道:“我扶你坐上乙剑门宗主的位置。” “这?” “我师姐参合宫丰滢,你多半应该听过她的名字。” 海上十甲谁人不知?施土木点头。 陆缺继续说道:“她背后有我参合宫暗堂的支持,扶你坐上乙剑门宗主不难,保证你能在这个位置也不难。” “我有别的选择吗。” “看在施道友交待许多赤霄信息,我可以让施道友选个风水更好的位置。” 他妈的!施土木心里暗骂了一句,悻悻然笑道:“施某清楚参合宫势力滔天,也不介意往后做个提线傀儡,但道友起码得保住施某的性命吧?仙路坎坷,修到金丹已是不易,别让施某无缘无故地就当了炮灰。” 这个条件合情合理。 陆缺点头道:“我诚心与你合作,自然会保住你性命。” “那……道友如何称呼?” “陆缺。” 此时海字十甲已经半数的人结丹,陆缺就不必像去年那样,死捂着自己的真实道行不敢暴露。 他的名声在崇州附近,不如在吴州那么响。 不过施土木依然耳熟能详,抱拳客套起来道:“原来是三桥乡侯陆侯爷,施某久闻陆侯爷盛名。” “咱们还是谈正事。” “陆侯爷准备做?” 陆缺眯眼道:“我想卓开远带人逼宫,乙剑门里总还有前宗主水临渊的势力对其不满,不可能全都死心塌地依附卓开远,咱们就回到乙剑门快刀斩乱麻,宰了卓开远的那些爪牙,拉起水临渊的旧势力,重新掌控乙剑门。” “宗门的确很多人不服卓开远,不然也不会封宗到如今。” “你和我说说武树玉和李柔水两人的擅长什么术法,使用何种灵器,反正越详细越好。” 施土木悚然惊道:“陆侯爷该不会是想独闯乙剑门吧?” “没有。” “有帮手还好。” “我肯定得带上施道友,不然没办法悄无声息地渡过剑雾大阵。” 听到这句话,施土木刚放下心,再次悬了起来。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海字十甲在榜的陆缺纵然再强,展露出来的道行也仅有金丹初期,而武树玉已经非常逼近金丹后期,李柔水也有金丹中期,另外乙剑门还有三十多个筑基也是赤霄组织的死忠,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施土木吧唧着嘴,婉言规劝道:“武树玉和李柔水两人都非善类,愿意为赤霄孝死力的,绝对敢做鱼死网破的勾当,陆侯爷还是别太急功近利了,带上几位参合宫同门处理此事更妥当。” 陆缺死了就死了,施土木可不想陪着他去送死。 逞什么能啊。 施土木心里想了想,但表面没有任何异色。 陆缺态度坚决道:“你现在只需跟我讲清楚武树玉和李柔水的详细实力就行。” “不是……” “相貌也得说清楚!” “咱们可就俩人,我的战力到时还未必能插得上手。” 说罢,施土木又填了一句,“我现在身上还有伤。” 陆缺本来也没打算让施土木帮忙作战,找他合作无非看中两点。 一是让施土木带着穿过剑雾大阵。 二是借施土木之名暂时掌控乙剑门,他本是乙剑门长老,更容易门内弟子接受。 陆缺走到施土木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眸里笑中带冷道:“只要施道友把我问的事情都讲清楚,到时候别在背后捅刀子,我起码能保证施道友性命无忧。” “我……我愿意和陆侯爷合作……” “那就请施道友把我刚才问的问题都说清楚。” 施土木打死也不愿相信陆缺能独自剿灭乙剑门中的赤霄势力。 但转念想想。 陆缺倘若真做到了,他能混个便宜宗主当;反之若死在乙剑门里的话,他也可以说是陆缺胁迫才会因他进宗。 只要不出手,哪方赢了,他都能从中获利。 似乎稳赚不赔。 施土木心里豁然开朗,于是拉着陆缺仔细讲了讲,武树玉和李柔水两人修行何种功法,擅长何种攻击手段等等,接着又讲了乙剑门的地势与术法机关。 一番长谈后。 时间已经来到正午。 陆缺坐着思量,把能考虑到问题尽量考虑进去,准备天黑就进入乙剑门。 ……… 第657章 精诚合作 夜里不是很晴朗。 月亮沉入云层,在天空留下一团氤氲的黄斑。 陆缺和施土木趁夜来到乙剑门,面前就是笼罩此宗的剑雾大阵。 雾气漫漫浮动。 在靠近到距离三丈时,一抹白雾如帘幕般倒卷下来。 雾气中衍生数千道剑气,凝如实质,显以剑形。 一道道剑气向着陆缺游动过来,贴着他的脸颊掠过,更有甚者,擦着眼睫划了过去。 陆缺定立不动。 施土木也没有动,故意拖延时间,似乎是想看看陆缺能在剑阵中坚持多久。 这种蓄势待发的状态最考验人的心性。 十几息时间过去。 陆缺冷眼瞥了眼施土木,后者一副艰难运功模样,咬牙切齿地掐着剑指酝酿灵力,指尖渐渐绽放紫芒,但没有完全亮起来,就溃散了。 两人视线接触。 陆缺眼中闪过阴冷之色,“我不是破不开剑雾大阵,只是和乙剑门无冤无仇,不愿多造杀孽,但你如果再耍小聪明,我不介意用你的脑袋做破阵的钥匙。” 被点破了心思,施土木干笑着狡辩起来,“我身上有伤,运转《引神诀》的确有点勉强。” 陆缺神色冷漠道:“三。” 这? 施土木一愣道:“陆侯爷稍等片刻。” “二。”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感觉到从陆缺身上散发出的纯粹杀机,施土木身上汗毛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如芒在背。 如冰冷的刀锋压在脖颈。 强烈的直觉袭来,施土木不怀疑倒计时结束,陆缺就会让他脑袋搬家,他连忙运转《引神诀》,以心神与灵力凝聚出一柄三寸小剑,竖直托在左掌掌上,右手则握住乙剑门的宗门令牌。 施土木一手托剑,一手持令牌,走进白雾之中。 刚才凝聚成数千道剑气缓缓消散,白雾也流向两边,分出一道直通乙剑门山门的去路。 陆缺紧随其后。 约莫走了三四里,剑雾渐渐稀疏,消失不见,到了乙剑门山门前。 陆缺忽然出手把施土木按在地上,出手如电般抓住他左掌上托的小剑,酝酿仙武道行寸寸碾压。 “陆……” 施土木的喉咙被陆缺捏着,说了个陆字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更糟糕的那柄三寸小剑注入心神,与本人魂魄相连。 此时被陆缺捏着手里,施土木的生魂都好像落在陆缺掌上,五指一拢,立刻就会烟消云散。 他距离死亡从来没有这么近过,心瞬间凉到了底。 坚韧如钢的仙武道罡碾压着三寸小剑,咔的一声响,崩裂开了细纹。 而施土木的生魂也像跟着裂开,脑海如炸春雷,双耳嗡嗡作响,鲜血顺着眼角流到脸颊。 陆缺面无表情地捏着三寸小剑,看着剑身裂开的细纹蔓延。 等了半刻才开口道:“刚才很会自作聪明啊。” “我……我不敢了……” “我很有诚意和你合作,希望你也能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 施土木坐在乙剑门山门牌坊下喘息,神魂受创的剧痛还在持续作祟,疼得满地豆大汗珠,沿着下巴吧嗒吧嗒往下滴。 吃了这一番苦头,他对陆缺有了新的认知。 此子胆大妄为,心狠手辣。 可是啊。 修仙界里能熬出头的往往就是这种人。 施土木也算看明白了,即便身处在乙剑门,陆缺也敢送他去见乙剑门列祖列宗,心里没了耍小聪明的胆量,反倒对陆缺萌生出了敬畏之情。 怎么说呢? 这位老兄长了副贱骨头,吃硬不吃软,被狠虐了一顿后,眼神都透着清明。 略微休整后。 施土木抹了把汗,起身道:“陆侯爷,咱们走。” 经过乙剑门古旧的山门牌坊,前面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石阶,延伸向宗门内部。 看起来似乎很长。 石阶随着地势坡度缓缓向上,上了几十个阶后,陆缺看见不远处火光摇晃,便以承影甲隐匿了身影。 陆缺走在施土木身后,向火光摇晃方向眺望,影影绰绰看见四条黑影。 他问道:“那是赤霄组织的人?” “他们只是宗门里炼气弟子,受武树玉指派四处巡逻的。乙剑门内忧未平,卓开远武树玉等人也害怕外人此时闯入乙剑门,掀起什么风浪,宗外有剑雾大阵防护,宗内也排了人日夜巡逻。” 宗门里的低阶弟子,还涉及不到宗主之位争夺的事。 宗主换了人无关紧要。 他们只负责听命! 这就好比偏远山乡的百姓,压根儿不知道皇帝老儿是哪个一样,只是该耕种就适时播种,该交田亩税就交田亩税。 帝力与我何有哉? 陆缺临近四名巡逻的乙剑门弟子跟前,四人俨然只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脸庞很稚嫩,呆呆愣愣,感觉跟师侄薛昂还要更傻点,就算有当奸细的雄心壮志,人家赤霄也未必看得上。 施土木和四人简单叙礼,带着陆缺继续往里面走。 石阶尽头是条宽约二十丈的河,水面被层层莲叶盖着,而跨河的石桥已经被毁了。 到了这里。 施土木提醒陆缺道:“陆侯爷,这条河里有长灵岛修士替卓开远布置的《珠玉落水阵》,不可以术法飞渡,你跟着我从菏叶上跳过去,千万不可踩错菏叶。” “好。” 施土木纵身跳到一片菏叶上,接着第二片,第三片…… 陆缺心里默记着这些荷叶的位置,并再三确认,施土木跳过去之后,荷叶周围的灵气没有发生剧烈变化,才跟着跳了过去。 两人安然落到河对岸,前面就是乙剑门的内门。 建筑依地势错落分布,隐于林间,亲近泉石,不乏清幽古气。 此时已经接近子时。 但仍有灯烛光芒从这些建筑的窗格里漏出来,随着淡淡的烟气浮动。 陆缺举目四望过去,感觉房屋院落起码不下二百间,有些不像小宗门的格局了,估摸乙剑门祖上也阔过。 “武树玉和李水柔住哪儿?” 施土木指着远处的一座三层楼阁:“那座楼宇叫做简和楼,就是我们乙剑门宗主处理政务的地方,如今卓开远不在,武树玉或李水柔就待在简和楼。” 陆缺嘴角微微扬起,“那就劳烦施道友把他们喊出来。” “啊?” “宗门的政务楼通常都会有厉害阵法或者灵器防护,我是来杀人的,又不是来送死的。” 施土木竖起拇指,“原来陆侯爷行事如此谨慎。” “把他们喊出来。” ……… 第658章 气运阁楼 通往简和楼的路相对平坦,两侧设了斗法场和经坛。 乙剑门弟子三五成群在周围走动,总数大约百余,道行从炼气到筑基圆满不等。 这些人中有十七名筑基,参与了乙剑门逼宫,手上沾着同门性命,可以确定是赤霄组织的爪牙。 不过现在无须去管。 很快。 陆缺和施土木走到距离简和楼三百步的位置。 简和楼的全貌映入眼帘,楼阁宫上下三层,飞檐走角,兼具吴州崇州建筑风格,在经历近千年沧桑以后,又增添了几分高古气息。 到了这里。 陆缺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制,三百步外风清云朗,再进分毫则会是黑云压城。 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这股压制力量来源于乙剑门的气运。 简和楼乃乙剑门中枢所在,乘托一宗大势,自然会有气运垂临。 如武树玉和李水柔等乙剑门长老,在这片区域内受气运加持,如虎添翼,临战之时至少能发挥出比自身高一小阶的实力。 身为外宗之人,陆缺被乙剑门气运压制,有可能连五成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所以。 交战之地绝不能选择简和楼防御三百步以内。 陆缺顿住脚步,心头思忖此次混入乙剑门,自以为考虑的滴水不漏,谁想竟把气运这么大的事给忽略了。 还好没有太过急功近利。 否则的话,越过三百步的界限,今天很可能要栽在这里。 陆缺留意了一番环境,心里越发谨慎。 然后以灵识和施土木传音道:“我退到简和楼五百步以外,施道友把武树玉和李水柔引出来。” “施某尽力而为。” “万望施道友能精诚合作。” “我会的。” 施土木调整了一下呼吸,动身向简和楼走去。 陆缺退到乙剑门的讲经坛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施土木,直至他走进楼阁,身形被灯烛光芒照映在轩窗。 简和楼三百步方圆,乙剑门的气运流转不息,形成一道无形壁障,隔绝了声音的传播。 无法窥听到施土木交谈的内容。 只能通过落在窗格上的影子观察里面动向。 陆缺静静等待。 片刻后。 又有一条影子落到窗格上,看影子的轮廓是位高挑女子,两条影子黏在了一起,似乎是要并肩走出来。 窗格上的影子消失,接着施土木和一位蓝裙女子出现在简和楼门口。 此女正是赤霄的死忠李水柔。 陆缺先前就问过李水柔的相貌,可以确认就是她。 看见李水柔和施土木走到简和楼门口,陆缺立即以“敛藏”神通,将灵力涟漪完全收拢到体内,并且屏住了呼吸。 心中亦不敢起丝毫杀机。 放空心神,混融天然。 李水柔已是金丹中期的道行,纵使陆缺用承影甲隐匿了身形,但只要引发一丝灵力波动,起一念杀机,这么近的距离,她绝对能够感知的到。 届时如果龟缩到简和楼三百步方圆,可就前功尽弃了。 越是关键时刻越容不得马虎。 陆缺连视线都不往李水柔那么移,只注意着简和楼三百步的外情况。 时间流动忽然变得很缓慢。 气氛随之压抑。 两人往这边儿过来,李水柔脚步不慌不忙,问道:“施教习,你能确定这几天在宗门外围游荡的人就是陆缺?海字十甲的那个陆缺?” “确定,那混蛋还偷袭了我。” 李水柔很看不上施土木这样的墙头草,觉得死了该他倒霉。 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又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 她堆笑脸道:“咱们乙剑门正值内忧外患,不宜再招惹其他的麻烦,请施教习为宗门大局着想,先忍了这回,等到事情平息以后,我亲自和施教习到参合宫兴师问罪,就算拼了命,也要给施教习讨回公道。” 为宗门大局着想?施土木听着这话非常耳熟。 卓开远带人逼宫时候也和他这么说,也许了不少好处,可站完台以后,之前所说的好处要兑现时全部打了折扣。 画饼,这事不新鲜。 但一而再再而三。 施土木就感觉赤霄组织根本就不把他当人看,只当成了用时拿起,不用就撂下的工具。 他呵呵笑道:“我当然会为宗门大局着想,乙剑门就是我家嘛。” “施教习大义。” “咱们先去把姓陆的给打发了。” “好。” “好好好。” “素闻参合宫陆缺主修仙武,为何要抢夺施教习的飞剑?” 这是施土木骗李水柔出来的借口,理由自然也可以胡编乱造,“估摸是品性低劣,想杀人夺丹劵。” “我听过陆缺的品行堪忧。” “啊?” “前阵子陆缺曾在黑石岛的如意赌坊闹事,明明赌输了,又不愿意老实给丹劵,结果就闹出了不小的摩擦。”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李水柔终于踏出了简和楼方圆三百步的范围! 陆缺感觉到了她的灵力波动,但依然保持着全力隐匿的状态。 因为她离有气运加持的区域还太近。 陆缺屏着呼吸,仔细聆听李水柔的脚步声,判断合适的出手机会。 在这短暂的时间片段里。 陆缺在脑海勾勒出了周围的地图,凭着耳力,计算着李水柔在地图中的位置,她的脚步非常轻盈,落脚也很缓慢,仿佛片片雪花坠地。 但全神贯注下,这种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一步,两步,三步…… 陆缺默记着李水柔的脚步次数,到第三十二步,立时放开呼吸,施展“影闪”神通一步迈入。 宛若墨线的空间乱流在眼前飞舞,无数色彩转换。 陆缺忍着眩晕,运转金丹,凝聚仙武道罡于右掌,跨入月光形模糊光芒的一刹,掌中已经握住断夜,以心神酿生的旧年风雪,自然而然而断夜断夜刀芒相融,直刺入李水柔的胸膛。 一系列的事全都是在一个呼吸内完成。 这也是提前就算计好的。 陆缺出刀贯穿李水柔胸膛,在后者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左手把她拽进怀里,右手弃刀变拳,使《撼星拳》近距离砸在了她腹部气海穴的位置。 金丹修士心脏破碎也不会立马就死,必须把金丹打碎。 ……… 第659章 一切顺利 “旧年风雪”收拢如一,在断夜贯穿李水柔的胸膛后,力量才在其体内爆发。 陆缺使《撼星拳》同样如此。 拳落无声。 收敛的仙武意蕴和灵力,径直攻入李水柔丹田天地,宛若一颗从天降的铁陨,轰然撞在金丹上面。 两记致死的杀招接踵而来。 李水柔的体内顿时间天塌地陷,生机一溃千里。 陆缺面无表情把李水柔搂在怀里,防止她在死前挣扎惊呼,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但没过多久。 李水柔的身体就软了下来,脑袋垂到陆缺肩膀,长发如瀑布倾泄,发簪“当”的一声落在地面。 听到发簪落地的声响,陆缺把李水柔的脸扳到正面。 他看见面容还算姣好的女修,嘴角有血迹缓缓向下滑落,瞳孔已经完全涣散,清明神光变成了死寂的灰白,确定是死了,才逐渐放松手臂。 李水柔的胸膛还在流血,把承影甲染出几块红斑。 陆缺没着急处理,而是把李水柔的尸体推给了施土木。 “再把武树玉引过来,今晚大事可定。” “可,可怎么引?”施土木心神慌乱,声调变得有些沙哑。 “待会儿你就说前宗主水临渊的旧交闯入宗门,李水柔遇刺重伤。” “好好好。” 陆缺感觉施土木有点神不守舍,像是被吓到了。 堂堂金丹竟还是如此脆弱心性,想必从前就没怎么出过宗门。 这样的合作伙伴真不太靠谱。 但此时箭在弦上,陆缺也只能选择相信施土木,手在他的肩头重重一压,语气坚定道:“施道友不用慌张,我最低也能保证你的性命无忧。” “我……” “李水柔的咫尺空间和修行资源全部都归你,我丝毫不取。” 陆缺的坚定态度让施土木有了主心骨,咬了咬牙,心一横道:“以前我跟在卓开远他们后面办事,分好处都是排在最后,就冲陆侯爷这份胸襟,今晚也得舍命陪君子。” 刚才陆缺发招的灵力波动尽量控制在很小范围,但仍然引起了天地灵气变化。 巡逻的乙剑门弟子逐渐到这点,正纷纷赶来。 陆缺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嘈杂,明白接下来就是成败的关键,猛抓了下施土木肩膀。 “他不会有性命之忧,放手去做即可。” “是!” 交待完最后一句话,陆缺飘然而起,飞到距离地面二百多丈的高空,几乎抵近剑雾大阵的雾气。 他轻轻喘了口气。 击杀李水柔发生在转瞬之间。 但在这转瞬之间,陆缺估测与李水柔的相隔距离,施展影闪临近,以心神酝酿旧年风雪的招式,弃刀挥洒《撼星拳》拳印,一系列举措不能有半点差池,心力和实力都已经发挥到极限。 能做到这点非常之难,爆发之后也会很累。 杀人只是简简单单一刀。 可“简简单单”这四字里面,包涵的是陆缺反复阅读修身养性类书籍养出来镇静,以及稳扎稳打的道行。 他快速地调整好状态,等待武树玉的出现。 视线以下。 四五十名乙剑门弟子涌到经坛附近,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施土木已经把李水柔的尸体摆成盘坐疗伤的姿态,平身左掌,衍化出一个淡紫色的灵力圆球包裹着。 一是维持李水柔尸体不倒。 二是做出替李水柔疗伤的姿态,使众人相信她还活着。 施土木看着涌过来的弟子们,喝令他们不得靠近七丈范围。 然后在陆缺的嘱咐上添油加醋道:“水临渊退位之前留了一手,泄露了剑雾大阵阵图,他的故交刚才已经闯入咱们宗门,出手重伤了李长老,现在李长老形势危急,以我的道行稳不住她的伤势,你们赶紧去把武长老给请来,快!” 一名潜伏在乙剑门的筑基后期道:“混入宗门的人呢?” “交手中也被李长老所伤,往西南面逃去了。” “施教习可否看清他使得什么术法?” “混账东西,问那么多做什么,李长老危在旦夕,你是想看着她死?别废话,赶紧去把武长老请过来。” “是。” “剩下的人回到原来的位置戒备,一旦遇到陌生面孔就地格杀。” 过来的弟子又领命而去。 施土木慌忙拉了拉衣领口,刚才面对几十道质疑目光,心虚的不得了,衣领口都被汗水浸湿了,看着弟子们渐渐走开,心脏兀自跳动如密集鼓点。 他本来就不是独当一面的人,这回算是赶鸭子上架。 “让这晚赶快过去吧。” 心里暗暗祷告了一声,施土木继续运转灵力,为已经挂了的李水柔疗伤。 天空雾气浮动,漏下来冰冷月光。 古朴的讲经坛清晰了许多,一排排圆形的石浦团被露水打湿,好像是被世界遗忘的坟包。 周围变得很安静。 但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急促的破空声。 一道高大身影伴随破空声而来,施土木扭头看过去,就见他身上猎猎飞扬的黑袍遮住了月亮,正是如今乙剑门的二把手、赤霄的死忠爪牙武树玉。 此人的心肠与手段比卓开远更狠。 当日逼宫,就在供奉乙剑门列祖列宗的灵位的英灵阁之中,在施土木的面前,如刽子手般砍掉了十二名同门的头颅。 施土木有些惧怕武树玉,看见了他气势汹汹的飞来,心里不由得紧了一下。 姓武的道行已经逼近金丹后期,不知陆侯爷是否能拿的下他? 与此同时。 身在高空的陆缺也看见了武树玉,他向武树玉投去视线,极境混元金丹也疾速运转了起来,灵力涟漪轰然扩散。 上冲云霄,下覆乙剑门。 如雷云般轰轰烈烈漫开。 如武树玉这等逼近金丹后期的道行,相隔数百丈距离,向他投去视线,他绝对能察觉的到。 果不其然。 武树玉陡然在空中定住身影,扭头斜视上空,阴沉地笑起来道:“乙剑门还真溜进来一只老鼠。” 陆缺扩散开的灵力涟漪,显示出他的道行仅有金丹初期。 武树玉可不怎么放在眼里,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祭出飞剑。 ……… (ps:这一卷勉强算是吴婴篇,预计只剩几万字就结束了。 下一卷时间上会跨过去二十年,发生一个相对热血的大事件,打大仗,持续很多年的大仗,五大宗、镇邪司、各地修仙势力都会参战,期间也会死一些人。) 第660章 一痕青线 承影甲被血迹所污,隐匿的效果大打折扣。 陆缺索性把承影甲收回咫尺空间,在白雾以上显出身形。 一袭石青色长袍随风晃动,面戴狰狞而诡秘的罗刹鬼面面具,手持断夜,上面十数粒鲜血凝聚成珠,缓缓向刀尖处滚动。 仿佛突然降临的魔头。 武树玉向陆缺投去了视线,眼眸挤出阴沉与不屑。 他抬手指去。 剑指绷指的同时,丹田中风雷滚动,灵力轰鸣膨胀。 剑韵四起。 在空中形成一柄巨柱般剑影,由灵力浇灌成恢宏剑气,凝如实质,闪烁着十八道篆书符文疾斩而去。 武树玉脸上掠过浓郁自信。 他是剑道天才,受了赤霄安排屈身于乙剑门,早已经冠盖同门,曾与梅兰双姝中兰锦鄢试剑,在后者把道行压制到和他对等的前提下,三十招内都能保持不败。 修仙界姜字辈剑修当有他一席之地。 陆缺表现出的实力只有金丹初期,剑气亦可斩之。 那些赤霄安插在乙剑门的死忠,对武树玉的实力极度认可,觉得武树玉出剑,也就代表此战落幕了,一个个的抱着双臂仰脸看热闹。 施土木的脸色此时有点难看,眼睛睁得大小不一。 他不明白陆缺为何不等等再出手,就比如等到武树玉发现李水柔身死,心绪出现起伏。 那时时机明显更好。 昏了头吗?选择眼下出手。 施土木心里萌生不好的预兆,眼皮跳动不止,猛拍了下脑门。 恢宏剑气掠过长空,绽放的白光,覆盖了乙剑门的天穹。 只是陆缺比武树玉出招更快,断夜划过半圆形弧线,便有一轮轮青色的月,从高空坠落。 夜生九轮月,风卷千痕青。 九轮青月穿破了白光,如明月穿破了云层。 无声撒下光芒。 刀芒与剑气交错,不可一世的剑气,在九轮青月坠落中出现崩裂痕迹,从剑尖蔓延到剑锋。 咔! 在场之人都听见清晰的崩裂声。 乙剑门弟子脸色陡变,就好像被人从后面掐住脖颈,张着嘴,睁大眼珠,神色凝固成不可思议四字,好像信仰崩塌了。 武长老可是乙剑门的旗帜,和凤栖山姜字辈道友有来有回的天骄。 怎么还有人能越阶碾碎他的剑气? 武树玉本人则感觉一股寒意渗入五脏六腑,凉到了心头,瞳孔微微扩大,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半步。 是惊骇?是恐惧? 一时间说不清。 他明白过来此次托大了,绝对托大了,对手比当时还在金丹初期的兰锦鄢还要强的多,如萤火与皓月。 破碎的剑气银光中。 九轮青月坠落,陆缺乘月而来。 仙武道罡在空中拖出柔软的长痕,就像暮春的小宁河,但绕了陆缺周身一圈后,便以他为中心疾速膨胀开,衍生出一百零八高的巍峨法相。 头戴乙剑门剑雾大阵,脚踏乙剑门斗法场,犹如占据这方天地。 陆缺挥刀斩下,法相动作相同。 须臾。 天地间出现了一道凝聚不散的青线,并且恰好从武树玉的身体中枢经过。 陆缺眉梢扬了扬,似乎是想笑,二三十载修行路,所遇对手全都是狡诈之辈,像武树玉这样自负的人太罕见了。 道行相差一小阶而已,身为剑修,他连飞剑都不祭出来。 装逼值直接拉满。 并拢剑指便觉能执掌乾坤,那叫一个举重若轻。 陆缺之前特意下过功夫,向施土木询问过了武树玉的种种情况,功法、飞剑、防护灵器、性情等,事无巨细,已经得知武树玉为人骄狂自负,但没想到这位仁兄是真敢用性命摆谱。 武树玉不祭飞剑,不祭防护灵器,那陆缺可要火力全开了。 相互试探?不存在的。 所以。 陆缺在施展“七百日缺”碾碎了武树玉的剑气后,便孤注一掷运转灵力,祭出自身法相作最简朴也最强悍的攻击。 贯穿天地的青线,凝聚着能调动的所有灵力。 时间仿佛被这一刀斩断。 乙剑门陷入死寂。 但瞬间之后,青线左右两边的空气就开始奔涌向不同方向,刮起两道顺逆相反的龙卷风。 武树玉还伸着并拢的剑指,身形一动不动,脸色也僵了,唯独眸子在继续扩大,宛若滴在水中的墨汁。 而刚才自信之色,就好像贴在城墙上告示般撕的破烂不堪。 感觉到金丹遭受了不可逆转的重创,他惊骇地张了张嘴,语调半噎着道:“金丹初期,怎么可能这么强啊。” 腹内一阵灵力肆虐,武树玉口中开始往外涌血。 先是口中,而后鼻孔,眼眶。 武树玉感到体温在迅速流逝,蓦然打了个激灵,然后回手按住气血穴的位置,用尽生平力气死死按着,仿佛这种笨拙的手段能扼制住丹田中的剧变似的。 只可惜于事无补。 他的手被暴乱的灵气弹开,紧接着腹部快速鼓胀起来。 整个人就像迅速被吹起的羊皮筏。 砰。 一团红雾爆散,半空中下起略微温热的雨。 武树玉没了,尸骨无存。 陆缺目光冷寂地收回法相,身形在空中一闪,出手抓住武树玉的咫尺空间,落到经坛南侧的石柱上,俯瞰乙剑门弟子,“所有人向经坛集中,否则死!” 李水柔和武树玉接连身死,乙剑门里剩下的赤霄爪牙还有三十来个筑基。 这些吃里扒外的混在乙剑门普通弟子里面,顿时间很难区分出来,为了避免有人去跟卓开远通风报信,只能暂时把他们全部控制住。 陆缺站在石柱四扫,看见在场的乙剑门弟子杵在原地不动,阴冷地笑了笑,把手中断夜提前几寸。 刀芒顿时酝酿。 普通乙剑门弟子不明情况,而混在其中的赤霄爪牙,则把希望寄托于施土木和正在“疗伤”的李水柔。 “施教习……” “施教习?” 施土木从愕然中回神,看了眼陆缺,立即撤回灵力圆球,按照之前约定振臂高呼道:“卓开远、武树玉、李水柔、墨庆等勾结赤霄逼前宗门退位,拘禁门内长老,今四人已有三人伏诛,乙剑门暂由我接掌,凡不听我令按叛宗处死!” 施土木指望不上了。 李水柔? 李水柔的尸体失去灵力维持,摇摇晃晃地瘫在石蒲团上,原来早就死了。 在场的赤霄爪牙顿时傻眼。 乙剑门又变天了。 ……… 第661章 去请师姐 乙剑门经坛四面的火炬全部点燃,火光熊熊跳动,照夜如昼。 成群的乙剑门弟子被人喊起来,像赶羊一样被赶到经坛,落坐在石蒲团,很快就把空置的位置坐满了。 刚过来的乙剑门弟子不清楚什么事,但感觉气氛肃穆,不敢多言。 而看到李水柔的尸体后就更老实了。 施土木看着在宗弟子都已到齐,意气风发地走到经坛前面,叙述今晚之事,特意指明武树玉和李水柔两个挨千刀的奸细,都是死在陆缺陆侯爷手里。 两人行径的本该挨千刀,不过小命只能挨一刀。 在场诸位。 愿意听命的就算了;倘若仍有死忠于赤霄之心,请先掂量掂量脖子是否够硬。 施土木先把丑话说在前面。 然后无师自通地打一巴掌,给颗糖,告诉乙剑门诸位弟子,等宗门事态平息,好处大大地有。 陆缺就是三桥乡侯,参合宫海字辈中第二翘楚,今次平息宗门叛乱和他合作,等同于和参合宫有了交情,往后黑石岛参合丹坊的上品丹药,可以敞开了买,根本就不用排队的。 请参合宫炼器师祭炼飞剑也不成问题。 这不比跟着卓开远修行有前途? 大夏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施土木在经坛前面侃侃而谈,虽说言辞略微夸张,但也是为了绝大多数乙剑门弟子着想。 他感觉陆缺比修仙界传闻更狠。 万一宗门里的弟子,受到赤霄爪牙的蛊惑,在这种形势下还要追随卓开远,那不是伸着脖子让陆缺砍吗? 施土木可不能让这些宗门晚辈被杀。 他苦口婆心地讲明利害,然后向众位晚辈拱手道:“这两天就委屈各位师侄先在经坛待着,事情过去了,我自掏腰包给你们每人补偿十枚赤丹或火返丹。” 经坛下默默无声。 因为陆缺正握住断夜绕经坛走动,默不作声,但这种沉默好像酝酿了更大杀机,随时都准备斩人头颅。 陆缺在经坛绕了个圈,刀尖拖地,随着脚步在身后刻画出长长的凹槽。 凝聚的仙武道罡顺着刀锋,流淌到凹槽之中,最终形成一个圆环,围住在场所有乙剑门弟子。 三品仙武道罡亦可做禁制之用。 所以圆环可以暂时困住里面的乙剑门弟子。 做完此事。 陆缺收回断夜,转过头看了看乙剑门弟子,他们大部分人噤若寒蝉,年轻点的甚至浑身打哆嗦,明显是被今晚的事吓住了,担忧接下来的处境。 但此时形势尚未完全稳妥,只能暂时委屈他们。 不得已而为之。 一会儿。 施土木拉陆缺走到经坛对面的斗法场,心里仍然波澜起伏,不大敢信陆缺真能斩杀武树玉和李水柔两人,跟做梦似的。 他拽着衣袖拭了拭肥脸上的汗,偷眼打量陆缺,万千感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最终用力地竖起了拇指。 “陆侯爷,你若是不嫌弃,施某以后就追随你了。” 陆缺道:“这事以后再说,眼下得先稳定乙剑门形势。” “我听您的。” 陆缺双眸一睁,有点头大。 让他越小阶干掉几名修士,为修仙界除害,发扬仁侠之风,他还是很在行的,但收拾一个宗门的烂摊子就是门外汉了。 他道:“稳定乙剑门形势的事,真得去请我师姐丰滢。” “丰道友现在身在何处?我派人把他请来。” “你说的人可靠吗?” 施土木回望了一眼经坛方向,挺起胸膛表达自信:“好歹也在乙剑门修行百年,可以托付性命的心腹还是有几个,这点陆侯爷请放心。” “那就好。” ……… 翌日黎明。 一只青铜巨鹤飞渡无虚海,随着被雨气打湿的朝光落到了真元宗。 严高玄从巨鹤脊背翻身下来,弹指将此灵器变小,收进衣袖,风尘仆仆地奔向真元宗内部。 他来到无虚海已经有一段时间,也常到真元宗。 死鱼眼的绰号都已经传播开来。 所以对真元宗熟门熟路,他径直从真元宗山谷和菜地间穿过,随手摘了颗桃子,蹭了蹭桃皮的绒毛,大口啃着,走到丰滢借住得洞府前。 砰砰砰。 几声沉闷的敲门声响过。 洞府门打开,丰滢凹凸有致的身影闪了出来,青丝还未及梳理,随意披在腰后,把腰身弧线衬托的愈发诱人。 严高玄专注于啃桃子,嘴里塞了满嘴桃子果肉,腮帮上下起伏,说话呜咽不清。 “丰师妹,赶紧跟我去参合丹坊!” “参合宫净出来些饿死鬼吗?见到什么吃什么。” 严高玄伸长脖子,把塞进嘴里的果肉全咽了下去,没好气道:“你之前也没说吴州的饭不管饱,饭碗小的跟酒盅似的,总不能让我天天吃辟谷丹维持吧?算了,先不说这事,先跟我去参合丹坊。” “什么事?” 严高玄左右四顾。 丰滢何其聪明?一看严师兄这副模样,就知道事情不方便在真元宗里说。 她转身回到洞府,挽起简单发髻,戴了根象牙簪,十几息时间便再次出来,言简意赅道:“咱们走。” “呃……” 严高玄忽然想起当初出宗游历,遇到同路的女修结伴而行,每每要赶路,后者势必要坐在梳妆台前装扮好几刻,脸色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两人迅速离开真元宗。 丰滢祭出涉水飞舟载着严高玄,飞出数百里以后,才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今早黑石岛刚开市,就有个乙剑门弟子火急火燎跑到咱们参合丹坊,指名道姓说要找你。” “乙剑门现在被赤霄掌控,门下弟子找我做什么?” “那位乙剑门弟子的嘴很严实,只说如果见不到丰滢的面,绝不会说半句和乙剑门有关的事。” 丰滢轻轻起摩挲腕上衔龙镯,略微迟疑道:“我跟乙剑门素无来往……” 严高玄拉起脸道:“那名乙剑门弟子手里拿着陆师弟的宗门令牌,我怀疑是陆师弟在乙剑门遇害或被捉住了,对方有通过宗门令牌辨认了出他的身份,害怕得罪咱们参合宫,想找师妹你商议如何处理?” “别胡说。” “我在黑石岛探听消息,对乙剑门的势力有些了解,此时其宗内至少卓开远、武树玉、墨庆、李水柔、施土木五名金丹,如果陆师弟冒然闯入乙剑门,十有八九会陷入危机。” ……… 第662章 言辞攻心 听着严高玄的分析。 丰滢逐渐绷起美艳的脸庞,唇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反驳,但最终没有出声。 朝阳初升,扩散的光芒洇红了烟云,在涉水飞舟舟沿剧烈扑打。 一声急促鸣响后。 涉水飞舟陡然加速,丰滢施展了全力,灵舟的基础结构似乎不堪重负,发出几声类似骨骼断裂的响动。 严高玄双手抓紧舟沿。 路上无话,卯时抵达黑石岛。 丰滢和严高玄径直来到参合丹坊,铺子里已经挤满怪模怪样的散修,手里捏着丹劵和参合丹坊不定期发放的购丹凭证,焦急等待,好像等待亲眷生产的家属。 两人贴着墙根儿进去,跟钱怀德打了声招呼,转入丹坊密室。 一位脸面富态的青年正在密室打圈,大概是等的焦急,不时地拳头攥住又松开,脑门上浸出了一层汗。 他是施土木的亲侄子,名叫施金盛。 听见清晰脚步声靠近密室。 施金盛猛然抬起头,接着就迎来了一道让人感觉无比阴毒的目光。 丰滢已经走进来,素腕上的衔龙镯柔化了湛蓝水流。 杀机蕴藏其中,随时准备出手。 她道:“我师弟活着还是死了。” “活着。” “那还有的谈。” 一股无名的阴寒从密室消褪,而施土木完全不知道刚才在生死边缘打了个圈,他只记得陆缺和施土木的嘱托,不见到丰滢本人绝不吐露乙剑门情况。 施土木谨慎确认道:“姑娘就是参合宫丰道友?” 丰滢递去参合宫弟子腰牌。 “陆侯爷讲丰师姐有两件随身灵器,衔龙镯和兰霞仙衣,事情委实机密,所以在下还想看看这两件灵器。” 丰滢感觉事情有异,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把两件灵器交于施金盛验看。 确定身份无误,施金盛松了口气。 丰滢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此时严高玄也杵在密室里,施金盛不知他跟陆缺什么关系,致歉道:“可否请这位道友回避。” 严高玄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随后。 施金盛坐到圆帽椅上,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乙剑门的事。 丰滢静静听着,脸色如六月的天气般反复变化。 本来也忧心陆缺到乙剑门探听消息,势单力孤,的确有被乙剑门拿下的可能,谁想是陆缺把乙剑门拿下了。 但这可信吗? 乙剑门里赤霄的死忠,卓开远,墨庆,武树玉,李水柔等,不是金丹中期就是金丹后期,依仗宗门地利天和,哪儿是轻易就能对付的。 揣着巨大的疑问,丰滢在中途插话道:“贵宗的金丹呢?” “我叔叔和陆侯爷精诚合作,而赤霄的死忠,除了伪宗主卓开远没在宗内,其他三个都被陆侯爷做掉了。” “嗯……” 丰滢张着檀口,久未合拢,一个嗯字在鼻腔里拖的很长。 密室里都仿佛回音流转。 然后神色忽转,俏脸浮起明艳笑容,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她起身为施金盛倒了杯茶,“道友,先喝杯茶解渴。” “咱们得赶快回去。” ……… 涉水飞舟再次驶入云霄,迅速赶往乙剑门。 严高玄仍在其中,他问道:“陆师弟有没有遇险?” “没有。” “那就好。” 严高玄瞄了眼丰滢,后者脸上霜色已经完全消退,恢复往常温和平静,但好看的眉眼间似乎还有隐隐春色。 丰滢和陆缺等出宗这一年多里,青云浦传了不少零零碎碎的闲话。 说这两人必有一腿。 现在看来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严高玄为人谨言慎行,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没有瞎说。 三个时辰后到达乙剑门。 由施金盛引着渡过剑雾大阵,过了古朴的宗门牌坊,径直进入乙剑门内部。 丰滢留意着四周环境,没有听到异常的声响,也没有感知到异常的灵力波动,好像此宗里空无一人,直走到斗法场,才看见有三四百人默然坐在经坛下面。 旁边。 陆缺的那柄灰黑色重刀凭空悬浮,刀尖微微流淌黑气。 就像豆油灯的油烟。 视线一转,丰滢终于看见了陆缺,他抱臂靠着经坛北面的石壁,脸上还戴着那张狰狞罗刹鬼面面具,肯定是不久才杀过人,面具的纹路凹槽还挂着浓稠血迹。 丰滢加快脚步走过去,身后带着风,云烟青色衣裙柔软浮动。 “师弟。” 陆缺叹气道:“可把丰师姐盼来了,严师兄也来了?那就更好了。” 两拨人相向而来,在经坛正中汇合。 但刚碰面丰滢就把陆缺拽到了旁边的僻静之处。 说好的共同对付赤霄组织,这家伙倒是好,刚出来一月就端了个赤霄窝点,丰滢脸色似喜似嗔,绷着脸道:“你也真大胆,孤身就敢闯入乙剑门。” “先前已经在戴胜岛做了不少功课,恰好就有合适的时机就出手了。” “没受伤?” “没有。” 丰滢脸色缓和,回眸望向乙剑门弟子,话归正题道:“师弟可以放松点了,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 陆缺点点头。 两人重新走回经坛前面。 丰滢向乙剑门弟子点了下头,落落大方道:“事发紧急,委屈各位道友了,我先带我师弟给诸位赔个不是。” “我是参合宫的丰滢。” “我和我师弟受贵宗施教习邀请,前来平息乙剑门内患,虽有杀伐,但诛杀之人皆是赤霄安插的宵小,绝不会牵连无辜,这点我可以用参合宫宗门声誉来担保,诸位可以放心。” 丰滢的话层层递进,首先打消了乙剑门弟子对于处境的忧虑。 但她没有给乙剑门弟子思虑的时间,紧接着又道:“我知道在座诸位中,仍有赤霄的奸细。” 经坛下面的乙剑门弟子不知此话何意,面面相觑起来。 丰滢略微一顿,把握着话术的节奏。 等经坛下面的疑云浓郁到了极点,才又道:“赤霄是上不了台面的阴暗组织,行阴暗之事,内部必然多疑,诸位里面原本属于赤霄的人现在已经被软禁了一夜,即便再怎么忠诚,只怕卓开远还会怀疑,不信任你们还是小事,把苦心经营的乙剑门丢了,让你们去背锅可就是大事了。” 这也是赤霄奸细最担忧的事。 自己忠心没有用,让上面觉得忠心才是王道。 丰滢的话说到了他们心坎儿里,经坛下面已经有七八个赤霄奸细开始冒汗。 丰滢浅扫了一眼道:“施教习的为人温厚,只要诸位不再为赤霄卖命,以前的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 紧接着。 她又抛出更重磅的话,“我们参合宫决定和贵宗结为盟好宗门,知晓贵宗近年来的变故,特意调拨了些赤丹和火返丹,能保证诸位乙剑门道友在以后的几年里,每月最少能领到两枚赤丹或火返丹。” 乙剑门弟子听到这话,不由略微有些躁动了。 丰滢所说可是大宗门弟子的待遇。 这时终于有人出声道:“丰前辈,您说的是真的吗?” “对啊,参合宫真会资助我们丹药?” “您做的了主吗?” “……” 场下询问声纷纷。 等他们逐渐安静下来,丰滢才十分笃定道:“我说的丹药最迟七天就会调过来,另外还有每人一枚木元丹。” 啊,木元丹? 场下众人皆惊。 陆缺狐疑的捏着下巴,心想以丰师姐的性格绝不至于来乙剑门当善财童子,这里面恐怕不简单。 ……… 第663章 丰滢的毒 果不其然。 在乙剑门众弟子的期待感完全被拉起来以后,丰滢突然话锋一转道:“但我们资助乙剑门的前提是两宗为盟好宗门。” 众人的思路已经被她掌控,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就连置身事外的陆缺都感觉如此。 心里充满疑问。 她现在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丹药到底给还是不给? 丰滢踱了两步道:“两宗结为盟好宗门自然得由宗主首肯,卓开远那个赤霄傀儡我们参合宫是绝对不会认可的。” 经坛下面,有位隐藏在乙剑门普通弟子中的奸细发声道:“可是除了卓长老,我们乙剑门现在没有宗主。” 丰滢余光扫了扫施土木,后者愕然地眯着眼。 真是个蠢货啊! 按说丰滢前面的话已经做好所有铺垫,施土木但凡略微睿智,此时就应该拍着胸脯站出来,来两句,“宗门正值多事之秋,风雨飘摇,施某虽然不才,但愿意以鄙陋之躯暂时担起宗门发展的重任……” 他以前肯定没看过宫廷政变类的话本。 让人感觉烂泥扶不上墙。 倒是施金盛还聪明伶俐一点,看见丰滢余光扫来,眼眸略微转动,推着的施土木脊背往前推了推。 在宗内得以职务相称,他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施教习,您向来谦让,但为今发生惊天之变,该担的担子也要担负起来!” “我……我……” “门下众位师兄弟众师侄的前程,宗门的存亡,现在都系于您一身,您还要推辞不成?” “但是。” “就算施教习无意于宗主之位,等往后事态缓和,还可以另选贤能。” 丰滢适时道:“施道友为了清除赤霄宵小,忍辱负重至今,终于找到合适时机请我和我师弟帮忙平息乙剑门内患,不论隐忍心智都堪称顶尖,如果愿意勉为其难,我现在就可以替参合宫和施道友签订盟好协议。” 场下的赤霄奸细都看得出来,演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给施土木黄袍加身。 但他们无可奈何。 一来陆缺屠刀高悬,他们没有反抗的势力。 二来丰滢提出的条件很诱人。 倘若施土木上位后,真的既往不咎,并且促成乙剑门和参合宫结成盟好宗门,比跟着卓开远混强多了。 最坏也能保住性命。 赤霄在无虚海上再怎么肆无忌惮,也绝对不敢招惹参合宫这种庞然大物。 他们都在观察其他奸细的态度,别他娘其他人都投诚了,自己傻乎乎地给赤霄当孝子贤孙。 于是经坛下未起反对之声。 一看这种情况,施土木喜上心头,连连摆手道:“你们可真是害苦了我呀。” ……… 施土木黄袍加身之后。 丰滢又把他怀疑的赤霄奸细,凡是筑基以上的,全部关押到乙剑门的“束灵牢笼”,以牢笼本身阵法扼制他们的灵力。 总共有三十二人。 幽暗的束灵牢笼前面。 丰滢笑容温婉,但言辞却露出了心如蛇蝎的那面。 她摩挲着素腕上衔龙镯道:“非常抱歉诸位,乙剑门的事烦乱如麻,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分辨,谁会真心投诚,谁是赤霄组织的死忠,所以不能让诸位都活下来。” “你……” “姓丰的,你说过既往不咎!” “参合宫弟子也会言而无言吗,传出去了不怕宗门声誉受损?” “臭娘们儿!” 赤霄奸细各怀心思,态度不同。 丰滢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态度,饶有深意的笑道:“我想诸位之中起码会有五个赤霄的死忠吧?咱们先按五个来算,希望明天我再来束灵牢笼时,这五个影响诸位前程的祸害,已经被清理干净。投诚也得需要投名状不是,诸位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 “你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臭娘们儿,你的心思真他娘歹毒。” “我们都是同门!” “……” 众人喧嚷之际,当啷一声清响在束灵牢笼地面响起。 丰滢往里面抛了六把乙剑门闲置残破的飞剑,说道:“只要到明天这时候死五个赤霄死忠,诸位都可以脱困,成为堂堂正正的乙剑门弟子,但如果数目不够的话,那天后就得杀六个,大后天七个,以此类推。” 说完这句话,丰滢转身而去。 束灵牢笼之中。 本就属于赤霄的或受赤霄拉拢的三十二人,顿时间静默不动,视线纷纷向那六柄残破飞剑投去。 他们受束灵牢笼压制,无法动用灵力,实力基本被拉到同一起跑线上,那么有件兵器傍身自然更为有利。 当奸细的人怎么可能信得过别人? 按丰滢所说,至少得有五个人死亡,万一别人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呢。 不得不防。 赤霄爪牙们的信念在盯上残破飞剑的一刹那,就崩塌了。 丰滢缓缓地走着,背后传来争吵声,甚至很快就浮起依稀血腥气,但她对此无动于衷。 拐过一个转角。 陆缺等人都在等待。 施土木搓着手问道:“丰道友,那些赤霄爪牙愿意诚心归顺吗?我有点担忧他们事后反水,再把乙剑门搅乱了。” 丰滢淡笑:“你们会表现诚意的。” “什么意思?” “明天再过来看看,施道友,咱们先去把两宗的盟好协议给签了。” 施土木又皱起眉头,为难道:“本宗还有三位不服卓开远的金丹长老,在卓开远逼宫之后,就被关在宗门西北面的矿场,他们出来以后,可能不会支持我做宗主。” “先关着。” “不太……仁义……” “施宗主,两宗盟好协议,也会盖上参合宫的宗主宝印,贵宗三位金丹长老对此也可以无视吗?签了盟好协议,你就是我参合宫认定的乙剑门宗主,至于仁义,不是得先看那三位金丹长老服你不服吗?” 施土木此时已看出丰滢的厉害之处,甚至比拿刀杀人的陆缺更狠。 他顿住脚步,犹豫地动了动嘴唇,攥着双手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施道友请讲。” “我清楚大宗和小宗签订盟好协议,要么是想要把小宗当马前卒,要么就是想吞并小宗,丰道友,你别嫌这话难听,事实就是如此的。” 丰滢对此并不否认。 施土木吸了一口气道:“我希望参合宫能留着我们乙剑门的道统,宗门列祖列宗开派已经千年,不能在我手里没了,若是丰道友不答应这条,盟好协议我不会签。” ……… (ps: 丰师姐不是纯粹好人啊,她忠于参合宫,对同门师兄弟都会很好,但对外还是有点蛇蝎之性的。 小陆是只想借乙剑门做跳板,打探更多赤霄消息。 丰师姐心思更大。 这个不至于被骂吧) 第664章 驱狼吞虎 几人停在的荫凉的甬路上。 施土木微微弓着背,大指拇压在另一手手心里,等待丰滢的答复,诸多小动作将他内心的紧张暴露无遗。 他不敢与丰滢对视,感觉丰滢身后竖立着参合宫的影子,浓重而恢宏,能覆盖住八千里无虚海。 一言一行都透露着熏天权势。 这正是来自于大宗门翘楚的压迫感。 丰滢轻描淡写道:“吴崇两州的百姓善于经营,经商之风也吹到了修仙界。” 施土木不解地皱起眉。 陆缺和严高玄面面相觑,露出智商不够的憨态。 不是谈参合宫和乙剑门的利益交割,扯到吴崇两州的民风是什么意思? 真费解啊。 倒是施土木的施金盛脑袋灵活,自幼也读过经史策论,想了想,明白了丰滢这句羚羊挂角的话。 这是比古神虞文字更加难解读的官话措辞。 一句话隐含无数寓意。 正常人理解不了。 如果把丰滢的话翻译过来,大概意思就是:“乙剑门遭受赤霄之祸,门内之人无力解决,按说道统本来就维持不了,我和我师弟替你们解决内患,保住你们性命,已经是天大恩德,你施土木有什么资格谈条件?刚被扶上了宗主之位,就想做没本买卖。” 施金盛暗自思量形势。 此时乙剑门内部暂时稳定,但卓开远可还没死! 假设陆缺和丰滢撇下乙剑门不管,等卓开远回来,他和叔父施土木根本就不算一盘菜。 脑袋可还悬着呢。 施金盛想明白这节,心凉了一下,当即向丰滢拱手道:“丰姑娘,咱们先到简和楼把盟好协议签了。” “金盛——” 施金盛不理睬施土木,“对了,我们乙剑门的账目向来混乱,还请丰姑娘帮忙梳理一二,此事您可万勿推辞,不然我和我叔父哪儿收拾得了那些烂摊子。” 让丰滢过目乙剑门账目,这自然是向参合宫贡献修行资源的意思。 舍得拿出真东西,才能保住乙剑门,才能保住他们叔侄。 施金盛这人明显很上道。 “到贵宗简和楼看看。”丰滢笑了笑。 施金盛已经走到前面带路。 ……… 参合宫。 北斗阁。 案前香炉白烟浮动,散碎的一丝一缕飘到了外事堂堂主宋昙的面前。 他已经站了许久,很难得的是脸上始终保持着敬仰之色,就好像是条忠诚老狗,在主人面前总会翘起尾巴。 他是个大才…… 在桌案对面坐着的是黎鸢,面前摞了一沓厚厚拓印纸张,叠放整齐。 黎鸢拿起一张折着的拓印纸,宋昙眼明手快地抢到前头,“我来拆,我来拆,这种小事哪儿能让宗主亲力亲为。” “要不你滚吧。” “好长时间没被黎宗主骂过,心里思念之至,这一句就让属下顿感神清气爽,您再对骂两句?让属下多享享福。” 黎鸢很淡定道:“碑文你都看过?” “看过。” “那待会儿就送到藏书楼吧。” 黎鸢轻轻叹了一声,又把刚拿起拓印纸折好,放了回去。 大宗门里都会有寿元将近的垂老修士。 参合宫东出新济,剿灭景台宗,这些老修士战死了近五成。 自愿赴死…… 其实不管是修到金丹、修到元婴,都是一县或一郡的绝顶天才,也曾光芒万丈,也曾意气风发,所以到了卡在瓶颈确定无法突破,只能枯熬寿元时,对他们来说是极为残酷的。 与其老死床榻,不如绽放最后的光华,为家国而战。 死亦留芳。 黎鸢当时给了他们机会,这些拓印纸拓印的正是他们的碑文。 但老修士甘愿赴死,良心的谴责就要落到黎鸢身上。 她得亲手安排这一切,接受这一切。 这也是大宗宗主的担当。 一会儿后。 黎鸢捏了捏额头,调整完心态,抬眼扫了眼站着不走的宋昙道:“有事就说完,别老杵在北斗阁。” 宋昙流露出心疼之色,“属下想让宗主缓缓神儿。” “说。” “呃……事情有点离谱,就青云浦丰滢和陆缺那俩小家伙,趁着无虚海海上乙剑门发生内患,把乙剑门给拿下了。” 黎鸢似乎来了一点兴趣,抬手支着侧额道:“继续说。” “丰滢擅自做主想让咱们参合宫和乙剑门结定盟好宗门,协议甚至包括乙剑门的账目副卷,都让钱怀德给捎了回来。” “胡闹!” “捎回来的东西很多,我先看了看,其他的修行资源不值一提,但没想到小小乙剑门居然有座尚未开采的重铬矿山,所以属下以为丰滢这小姑娘此次为算是为宗门立了大功。” “乙剑门那边儿提了什么条件?” “丰滢的意思是给乙剑门二百瓶赤丹,八十瓶火返丹,八十瓶木元丹。” “那座重铬矿山储量如何?” “根据钱怀德在现场的粗略估计,可以提炼出二百万斤以上的重铬。” 黎鸢噙笑赞叹道:“丰滢那丫头是属饿狼的么,吃人不吐骨头。” “这也是为咱们宗门考虑。” “把她寄回的信拿来我看。“ 丰滢做事周密,信件关于乙剑门的情况都写的清清楚楚,黎鸢快速阅览了一遍,眯起凤眸道,“与乙剑门结为盟好宗门,低价购入此宗重铬矿产,实属下策。” “还请宗主明示。” “你跟我装什么糊涂?” 宋昙这回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抬手轻扇了下脸颊,以作谄媚。 这中间的道理他要不明白,那就白做外事堂堂主了。 自丹劵在修行发行以后,参合宫的发展很快,积山堂修行资源当真堆积如山,但这样快速的膨胀,往后会渐渐引起其他宗门的忌惮。 图强需要循序渐进! 参合宫现在真元宗来往密切,如果再拿下乙剑门,五大宗其他四宗会如何看,黎鸢要独霸无虚海吗?胃口太大了点。 这首先就会跟凤栖山发生冲突,需知凌月塔就是凤栖山扶植的势力,要借凌月塔之名,从无虚海的修行资源中分一杯羹的,凌月塔跟乙剑门可不远…… 次之。 洞玄派背后站得是镇邪司,镇邪司也绝不希望无虚海此时的势力平衡被打破。 所以和乙剑门结契盟好弊大于利。 参合宫怎么可能因为一座重铬矿山,让宗门发展陷入被动? 宋昙想了想道:“下策属下还勉强能明白,中策却真不懂了。” “浮生仙门在黑石岛坊市开了间丹坊,也想在无虚海分一杯羹,如果把和乙剑门结契盟好的机会让给浮生仙门,让浮生仙门与凤栖山纠缠,驱狼吞虎,则为中策。” ……… 第665章 有点生气 黎鸢在桌前坐的太久,起来走了几步。 临近窗前。 宋昙小步跟在背后,刻意把腰身往下压了压,使自身个头矮过黎鸢半寸。 一个优秀下属怎么能比宗主还高? 他好奇问道:“上策呢。” “乙剑门祸起萧墙,弟子死伤不少,既然求助于我参合宫,参合宫便无偿给予一些丹药资助。” “宗主居然要施王道?白给?” “这个机会很不错,正好可以通过此事向天下修仙势力广而告之,参合宫不会趁人之危,掠夺他人的修行资源,这样才会有更多修仙势力愿意同参合宫合作。花费几百瓶金丹层面以下的丹药,就能让天下修士见我参合宫气量,非常划算。” 宋昙的两条眉毛似毛虫般蠕动,脸上挤出质疑,说道:“但这样感觉咱们参合宫像个冤大头,好欺负。” “那就让这么想的来欺负。” “宗主……” 黎鸢高挑的背影微微耸动,笑声很轻快道:“暗堂和精研堂久疏战阵,十一艘丛云战舟又已落了灰,正缺拉出去的理由。” “对啊,参合宫怕谁指手画脚……” “把丰滢要的丹药翻倍带去乙剑门,盟好协议就无须签了,至于不签的理由,要义正言辞,站在修仙界大义上面。” “属下向来站在道德制高点。” “具体的事你派人去办,另外给予丰滢和陆缺一定奖励。” 宋昙恭敬拱手道:“是!” ……… 施土木黄袍加身的第四天,参合宫为乙剑门送来丹药。 送丹之人是一位外事堂副堂主,他来到无虚海时乘着华贵的“御龙啸风舟”,舟身环绕六道金龙虚影,破风穿云,声若龙吟,播散几十里外。 舟头竖立参合宫大蠹,迎风猎猎。 八位身姿伟岸的元婴护卫分列于御龙啸风两侧。 这种排场谁不侧目? 消息很快就在无虚海上传播开来,许多的年轻修士心里好奇,也没见过这场面,就远远地跟在后面看个热闹。 修士越聚越多,宛若御龙啸风舟后面拖着一大片云。 到了乙剑门所在的岛屿。 看热闹的修士已经聚集多达千人,就连凤栖山那位的小老弟楚钦也位列其中。 小老弟皮囊尚佳,心胸不甚宽广,对参合宫那是恨屋及乌,不由板着脸嘟囔。 参合宫真是俗不可耐。 堂堂修仙大宗,偏偏爱显摆这种金碧辉煌的灵舟,花里胡哨,就显得它了? 真跟姓陆那小舅子一个德性! 不过外事堂副堂主要的就是招摇。 他故意在乙剑门上方停住御龙啸风舟,朝着看热闹的修士拱手道:“众位道友,乙剑门因遭受内患求助于本宗,今日只是来援助乙剑门些丹药,叨扰无虚海众位了。” 说完这几句话。 御龙啸风舟缓缓驶入剑雾大阵之中,逐渐被烟气淹没。 看热闹的修士兀自议论不绝,原来参合宫的灵舟是带着仁义而来啊,而此消息很快就会通过他们传播的更远,直至无虚海修士人尽皆知。 乙剑门门内。 施土木和施金盛领着众弟子诚惶诚恐地接待了外事堂副堂主。 叔侄俩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心虚虚到了肾里,走路时都夹着双腿。 要知道无虚海土着修士之中,屈指可数的几位化神很少露面,元婴已经顶天,此次参合宫一下就来了一位化神八位元婴,这种规格说是来打灭宗战的,他们都信。 能不惶恐吗? 但外事堂副堂主说话非常客气,让人如沐春风,见到施土木还抱拳拱手。 虚伪的一塌糊涂,堪称世上谦谦君子之典范。 一行人走到简和楼里叙话。 外事堂副堂主估摸来之前还专门下过功夫,先吹捧了几位乙剑门已逝的老祖,言词必有“惊艳当世”等美好词汇。 陪着叙话的丰滢感觉反胃,参合宫八大素质地板就是八名弟子堂执事了,拍马屁的天花板则由外事堂堂主宋昙一人独享,瞧着这位副堂主也得了不少真传啊,连乙剑门都能吹捧。 真不要脸。 但这位不要脸的为什么搞这么大阵仗? 丰滢记的该副堂主好像姓元,本体是头龟壳纹路奇特的“镜甲大龟”,她笑眯眯地插话道:“元堂主,咱们参合宫和乙剑门的结契盟好宗门的事怎么说?施宗主早已翘首以待。” “结契盟好的事稍后再说。” “乙剑门如今元气大伤,而且……” 元副堂主打断丰滢的话道:“乙剑门元气大伤,所以咱们参合宫再要援助,此次我带来的丹药量是你要求的两倍,应该能解乙剑门燃眉之急;施宗主,待会儿召集贵宗弟子过来,咱们一块儿放丹。” 施金盛唯唯诺诺地点头。 丰滢笑了笑,把脸别到了一边儿。 从元副堂主的态度来看,宗门显然不准备跟乙剑门结契盟好,她一时想不明白黎宗主为何会这么做。 乙剑门的修行资源还是蛮丰富,尤其是那座未开采的重铬矿山,吞了多好?大不了重铬冶炼出来后,分给乙剑门一成,反正乙剑门本身也没能耐冶炼重铬。 本是两全其美的事,何必推诿? 事情没有按照丰滢预计的路线发展,她多少有点不高兴。 礼貌性地陪着坐了会儿,便以不舒服为理由离开简和楼,穿过几条竹荫小径,来到一座矮山的山坳。 一株半枯的歪脖子树长在山坳,枝叶半凋零,落了几只乌鸦。 经过歪脖子树,再往前走几十步,一道由沉星钢打造的铁栅栏呈现眼前,后面就是阴暗的“束灵牢笼”,牢笼大半沉入地下,像是口压抑的大井。 此时。 陆缺盘腿坐在束灵牢笼前面,正对着铁栅栏。 面前摆着张红木小案,置有笔墨纸砚。 他手握毛笔,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铁栅栏,有几只手从铁栅栏伸出来,宛若厉鬼从幽冥伸出举爪。 “哪个敢把手伸出来,我就先把他给剁了。” 丰滢冷冷地威胁了一句,走到陆缺的跟前,“赤霄的信息审的怎么样?如果这些人不愿意开口,不妨全宰了,反正乙剑门现在已经逐渐趋于稳定。” ……… 第666章 已有警兆 丰滢站得笔直,云烟青色裙摆随轻风微微扬起,宛若遇雨而开的幽兰。 清婉香气也随着她的裙摆散开。 但口中的话和这副佳人形象大相径庭。 一只只伸出铁栅栏的手缩了回去,束灵牢笼安静下来,幽暗光线中,二十几双眼睛闪烁深深恐惧。 事实上。 她把六柄飞剑扔进束灵牢笼的那天,赤霄奸细就因相互猜忌杀了七个人。 随后四天她根本没有再过来。 生死关头,人的劣根性逐渐暴露,束灵牢笼中的猜忌越来越浓,谁都害怕成为这场把戏里的牺牲品。 即便挚爱亲朋之间也开始相互提防。 他们从内部分裂了。 短短四天时间,束灵牢笼里就死了十三个人。 陆缺过来询问关于赤霄的信息,这些心理崩溃的奸细,没怎么问,他们就把所知的信息和盘托出了,只求能早点脱困。 而经过这番折磨,他们已经成了被掰断獠牙的可怜虫。 没必要杀。 于是。 陆缺圣母了起来道:“他们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并且发下心证大誓往后绝对不会再为赤霄卖命,修行不易,我认为师姐也可以给他们一次洗新革面的机会。” 丰滢压根儿没把这些奸细放在心上。 但心情不佳,冷笑着唱反调道:“真没看出来,我师弟还有当好人的潜质,以后侯爷府恐怕得多立块牌坊,赞颂陆侯爷的慈悲仁义。” 陆缺无辜地眨了眨眼,“丰师姐今天怎么回事?” “就是有个惊人发现。” “什么?” “参合宫居然是君子之国,唯独我自己阴险狡诈。” 陆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丰滢这是在耍小性子,笑了一下,心里也好奇什么事让她惹得她生气。 他把记录好的信息收拾好,向束灵牢笼里说了句,“晚上就放你们出来。” 然后轻推着丰滢后背,把她推出阴冷且血腥气浓郁的山坳,一路走到环境幽静的竹林小径。 在竹林间缓了缓。 丰滢简略叙述参合宫此次的决策,语气冷森森的,俏脸仍挂着不满。 “这样……”陆缺想笑未笑。 丰滢费心费力地促成两宗结契盟好,全是为了参合宫的利益,如今乙剑门这边儿已经谈妥,参合宫却要拒绝,她难免会有种一腔热血全被辜负的失落感。 这种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陆缺把审出来的信息递给丰滢,“丰师姐,宗门就算和乙剑门结契盟好,咱们能从中捞多少好处?不如专心对付赤霄。” “那我的功绩可要大打折扣。” “别想了,先看看。” 审出来的信息写满十二页纸,罗列出四十多个修士的姓名与基本信息,这四十多个修士受赤霄组织委派潜伏在无虚海四宗,黑石岛,长灵岛,牛头岛等修仙势力之中,范围非常广泛,盘根错节。 而其道行从炼气到金丹都有,其中金丹就有三位。 这还只是赤霄的部分势力。 陆缺很实在道:“以这十二页纸上的信息判断,赤霄组织的资源积蓄未必比乙剑门少,咱们把它拿下,绝对能发一笔大财,乙剑门的事就让元副堂主接手吧。” “人手……” “人手怎么了?” 丰滢轻拍额头道:“这几天太忙,我都忘记告诉你,宁归之前给你写过封信,说是他笼络的势力正分批次进入无虚海,按来信的时间算,他一月后会如期抵达,而且也约了你大哥祝百寿。” “这事很早以前就说好的。” “宁归办事靠谱么?” “宁大哥的智谋和丰师姐不相上下,不过计谋相对柔善,不似丰师姐那么狠辣,还算很靠谱。” 原来又是个正人君子啊,丰滢不悦地撇了撇嘴。 好在没问祝百寿。 ……… 和乙剑门往来的事,全权交由外事堂元副堂主处理。 陆缺终于能休息休息。 在乙剑门暂住的院落里浅睡了一觉,翌日黎明,外面噼里啪啦下起暴雨。 瓢泼似的雨水浇到房顶,沿着屋檐飞出一道道粗壮水柱,强劲有力,肾阳有亏的人见了都得羡慕死那种。 溅起的水雾顺着窗缝扑进房间,一半地板都是湿漉漉的。 陆缺在吴州住的时间还是太短,不熟悉海上变幻多端的天气,赶紧起来关好窗户。 随后简单洗漱,钻进另一个房间。 练功室。 该练功室面积有一丈方圆,四四方方,中间放着由“蓿灵草”编制的蒲团,也能助修士凝神静心,但质地很硬,好像是坐在荆棘堆上。 从这点上可以看出,乙剑门弟子平常练功还挺刻苦。 陆缺不习惯坐在蓿灵草蒲团上练功,将之拉到了墙边,然后点上玉合静心香,盘坐运转《断古心法》。 外面雷雨交加,狂风呼号。 哗哗的流水声盖过了所有声音。 陆缺渐渐入定,经过这一年多的沉淀,丹田灵液海就好像进入旱季的湖泊,水位开始下降,不是水满湖溢的状态,这说明他又有了可以提升的空间。 但一年时间还是太短,仍然需要继续沉淀。 现在炼化手头的枯荣果或伏海水晶,会有大量的灵气,因不能吸收而散逸。 太浪费了。 陆缺安心自行运功…… 灵液海有了富余空间,翻涌之势更盛于前。 随着极境混元金丹运转,通仙九窍吞吐丹息,转瞬炽烈如火的气息卷动,灵液海完全翻涌了起来。 宛若天海变幻。 由于灵液海流动态势加剧,陆缺在道行没有增加的提前下,每次运转金丹,却能酝酿更加恢宏更加精纯的灵力,渐渐地就能发挥出全力了。 这也是苏寒衣让他回吴州先玩的目的之一。 张驰有度。 如果一根弓弦始终都处于绷紧状态,韧性就会逐渐丧失。 陆缺继续运转《断古心法》,周天运转行云流水,灵力江河直下,但在浑身通泰的情况,体内磅礴生机也渐渐流淌而来,特意在脸上弄出来的那些伤痕,就好像在沙滩上写的字,随着生机浪潮来回冲刷,很快就消失无影了。 一个时辰之后。 运功完毕。 陆缺掐灭牡丹香炉里的玉合静心香,推开门到外面透气,停了没多久的暴雨又下了起来。 一道骇人的闪电撕裂天幕,不久后巨大的炸雷声响震彻海域。 窗户在炸雷声中簌簌颤动。 陆缺心里莫名涌起异样,朝天空望了过去,浓郁的阴云聚成墨汁般的云海,其中有一片形似某种恐怖妖兽。 极为不详,可也有些熟悉。 说不清。 ……… 第667章 皆有阴谋 无虚海偏北部有座“刺蛇岛”,面积相当于一郡之地。 早在一千二百年前。 东原洲的某位修士造访南陶,途经刺蛇岛,很手贱地在该岛上撒了两把刺蛇大棘的种子。 该灵植杆颈犹如手臂粗细,扭曲如蛇,但长着皂角刺一样尖刺,植株奇毒无比,炼气修士吸入刺蛇大棘释放出的气味,就会导致身体痉挛而死。 折断杆颈蕴含的白色汁液,只需十滴,就能毒死筑基后期! 更糟心的是刺蛇大棘生命力极为顽强,烧成焦木以后,遇到一轮雨水,几天就能春风吹又生。 到如今。 刺蛇岛已经长满这种刺蛇大棘,就像是爬满毒蛇的虿盆。 无虚海的土着修士很少光临此岛;途经此岛的外来修士,落到刺蛇岛歇脚,就永远留在了岛上。 刺蛇岛中部。 一座废弃千年的沉星钢矿坑,被雨水注满,形成了水潭。 潭面浮着一具修士尸体,仰面朝天,但脸没有因水泡泛白,呈现着诡异的青色,皱皱巴巴,仿佛被靛青染过的兽皮。 视线拉向远处。 十几具风化的骷髅骨横在刺蛇大棘丛之中。 有的头颅已经都掉下来,粘着泥土和鸟屎,大概可以算入土难安。 遗骸四周散落着他们的遗物,灵器,丹药瓶子,宗门令牌,不知道其中那位仁兄还是闺房之物的收藏家,竟有件金丝编制的心衣遗落其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金丝编织的心衣得多磨啊? 姑娘家的细皮嫩肉可遭不住,所以可以断定是收藏品。 ……… “把他们扔进去!”一个森冷且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另一座沉星钢矿矿洞传来。 说话的男子身着圆领山水墨袍,手持竹骨折扇,面容英俊,他正是赤霄的头目墨拘云。 另外还有个化名卓开远。 只不过出现在乙剑门的时候,墨拘云会用一副儒雅中年人的形象示人。 知道此事的人都是他的心腹。 此刻。 墨拘云站在矿洞侧面,六名精干手下一字排开,堵在黑黝黝地矿洞洞口,手里各托着一两名修士,有散修,也有海上四宗的弟子,甚至还有两位凤栖山弟子。 这些修士都做过殊死反抗,个个身上带伤,血液顺着衣襟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了殷红血泊。 一名凌月塔女弟子嘴比骨头更硬,交战中连打带骂,被擒以后吃了不少苦头,右眼肿得很高,就像娃娃鱼的鱼头,她眯着完好的左眼向矿洞里看去,在幽暗之中,看到一只比灯笼还要大的绿色眼睛,吓得尖叫了起来。 “那,那是什么?” 还没有得到答复,凌月塔女弟子就被甩了进去。 紧接着。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从矿洞传出,但没持续几息就彻底消失了。 墨拘云的手下被重伤修士全扔了进去,宛若向妖魔投喂血食。 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些修士就是墨拘云特意抓来,给玉冠白蟒白娴眉做血食的,跟陆缺一战,白娴眉身受重伤,为了修复被轰碎大半的脑颅,道行也跌到金丹中期,急需血食补养。 “好些了吗?”墨拘云转身正对矿洞,看着以本体显现出其中的白娴眉,脸色颇为忧虑,像是老了许多岁,“你尽管享用,不够的话我再派人去抓。” “我现在更想宰了姓陆那小畜生,嚼碎他的骨头。” “往后我会把替你宰了他。” 谈到陆缺。 墨拘云猛然攥了一把竹骨折扇,扇骨砰然碎裂。 他已经得知乙剑门的变故,对陆缺恨上加恨,若非此时参合宫外事堂的人依旧留在乙剑门,他早就带人杀过去了。 苦心经商上百年的计划,因陆缺而毁于一旦。 此仇不共戴天。 墨拘云绷着脸道:“等参合宫外事堂的人离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要去宰了那个姓陆的,他身旁的亲近一个不留!” 正在这时。 一抹灰色烟气飘到了矿洞附近,烟气中传来略带讥诮的声音。 “墨公子,你恐怕杀不了陆缺。” 墨拘云等人回眸望去,但灰色烟气渐渐向中心收缩,聚拢成了人形,脸上却仍然被一团蒙蒙灰气盖着,看不见真容。 但可以确定是鬼物。 墨拘云此人很有见识,立即猜到来者的身份,阴着脸道:“前段时间无虚海上盛传瑶京仙木能证悟古代术法,实则是仙木上寄宿着名叫偃盖的古修士英灵,说的就是阁下吧?” 偃盖拱手道:“幸会。” “你跟那姓陆的是一伙的?” “墨公子千万别误会,偃某是来帮你杀他的。“ “哦?” 偃盖往前迈了两步,背负双手道:“恕偃某说句难听话,陆缺有参合宫为背景,有狼族共主白湛撑腰,墨公子即便能杀他,将来也未必能承受得了这两方势力的怒火,更何况陆缺此人其实非常难杀。” 偃盖自然在理,这点白娴眉深有体会。 她的声音从矿洞里传出道:“拘云,这位偃前辈说的没错,姓陆那小畜生,实战中的实力极为彪悍,我都讨不到什么便宜,杀他绝非易事。” 墨拘云点了点头道:“那偃前辈为什么要帮我们?又怎么帮?” “我要想陆缺的尸体。” “夺舍?” 偃盖意味深长道:“这点还请墨公子莫要追问,但不管怎么样,我可以帮两位除了陆缺这个心头大患,并且不会让两位遭受参合宫和狼族共主的怒火。” 墨拘云看着神秘莫测的偃盖,绷着的脸略微缓和,似乎已经被说动了。 他道:“那前辈怎么帮我们?” “我现在只是一介虚无鬼物,不能亲自动手做什么,具体的事还要你们完成,不过非常简单,只要把这座岛上所有的刺蛇大棘浓缩成一丸丹药即可。” “下毒?太粗糙了吧?” “并非下毒,而是要将这丸丹药送给一个人,她会替你们杀了陆缺。” “谁?” 偃盖先笑了几声,然后道:“一名真元宗的弟子,名叫吴婴。” ……… 第668章 沆瀣一气 墨拘云缓缓翻起眼皮,眼中泛起一丝怒意,“前辈来消遣我的?” “绝无此意。” “那我就更觉得奇怪了!吴婴,区区筑基后期,何德何能承受得了一岛刺蛇大棘的毒性。” 墨拘云早先揣着吞并真元宗的宏图大志,做过全方面了解,故而对真元宗的情况耳熟能详。 偃盖走到矿洞的阴影里,身上的灰色阴气随风翻动,愈发像是孤魂野鬼,他晃着肩膀大笑了两声。 然后说道:“这中间的因果太大,墨公子不知道为好,但这事对墨公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何不试试?反正不会吃亏。” 把刺蛇岛的刺蛇大棘炼制成丹,让吴婴服用,结果无非两种。 一是吴婴直接被毒死。 二是真如偃盖所说,她会去杀了陆缺。 但墨拘云觉的事情没那么简单,直言不讳道:“偃前辈实在让人感觉居心叵测。” 偃盖走到满是粘稠血迹矿洞洞口,伸手压着脸上,随着他的手缓缓下移,笼罩脸面的那层灰气渐渐地散了,露出一张与陆缺有九成九相似的面容。 矿坑突然晃动,传出凶猛腥风。 化成玉冠白蟒的白娴眉暴怒道:“你怎么会和那陆缺小畜生长的一样?” 墨拘云眼中霜色横生。 他的六名鹰犬各自祭出了灵器,迈步站在他的身前。 面对剑拔弩张的态势,身为鬼物的偃盖依旧保持从容,往后扫了一眼道:“白姑娘无须激动,我露出真面目也是表示诚意。” “什么诚意?” “看我的面容就应该清楚,陆缺那副皮囊和我最为配合,但我只是游荡阴魂,没有能力杀他,必须借他人之手,说实话我比诸位更希望陆缺死,我们利益趋同。” 矿洞里安静下来,仅剩下鳞片与岩石剐蹭的声响。 白娴眉这是在等墨拘云开口。 片刻后。 墨拘云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后,看着偃盖道:“既然偃前辈如此有诚意,就按偃前辈说的试试。” ……… 有参合宫外事堂过来撑场面,乙剑门形势很快稳定。 之前被“卓开远”拘禁的三位金丹长老,都放了出来。 哥儿仨的资历比施土木老,心里自然不是很服气,无奈施土木运气好,短短几天就跟陆缺一块解决了宗门内患,又攀上参合宫的关系,得到不少的丹药援助,声望在乙剑门如日中天。 再者。 经历过内患的乙剑门元气大伤,不能再折腾了。 三位金丹长老只能奉施土木为宗主。 十四天后。 乙剑门形势彻底安定,将参合宫仁义之名广播于无虚海的元副堂主,驾驭御龙吟风舟回宗。 陆缺和丰滢也启程回真元宗。 路途中。 陆缺在宽大的衣袖摸了片刻,摸出一沓丹劵,约四万左右,抬手递与丰滢,“昨天半夜施金盛送过来的。” 乙剑门的丹劵被卓开远卷走三十万,账面就剩十四万丹劵,拿出四万作为答谢,诚意也算非常足了。 丰滢笑靥如花地接过去道:“施土木的侄子可比他懂事的多。” “是挺懂人情世故。” “这四万丹券是给咱们俩的吧?” “都归丰师姐。” 丰滢促狭道:“师姐自知天生丽质,但好像从来没有吸引到你,怎么今天突然献起殷勤了?难不成有什么不良企图。” “这会儿没有。” “你当真一点都不要?” 陆缺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手里还有二十二丹劵,但修行界真正珍贵稀有的修行资源都被各方势力把持,很少往外卖,要的再说也用不上。 当然了。 他这回帮忙乙剑门平息内患,也并非一无所获。 宗门奖励了两枚品质极高的枯荣果。 这对陆缺来说就已经足够,施金盛赠予两万丹劵让给丰滢也无妨。 丰滢心思高远,但握着实打实的丹劵也不免欣喜,撩起裙摆和陆缺并肩坐在涉水飞舟舟沿,转眸盯着陆缺侧脸,“那就谢谢师弟了。” “没什么。” ……… 涉水飞舟穿过湛蓝天幕,将近正午抵达真元宗。 从真元宗山门进去,陆缺听见几声灵器激撞的颤鸣,犹如打铁一般,沿路继续往前走,就见斗法场上两位真元宗弟子交手,场下为了有两百余人。 雪初五和杜青青负责看着。 海字辈老师姐韩迟花站在人群以外,眼眸似睁似闭,然后猛然往下点一下头,茫然四顾左右。 哦。 快睡着了。 韩迟花有过几次远游磨砺的人,极为谨慎,但被请到乙剑门监视董无间的行踪,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董无间根本就没有出过宗门。 今天依旧待在宗门里炼丹,可不觉得无聊吗? 韩迟花拭了拭嘴角涎水,转眸间,看到陆缺和丰滢走来,向二人笑了笑。 ……韩师姐拥有一张慈祥的面容,虽然还只是八十多岁的黄花闺女,但比黎鸢都更像长辈,笑起来充满母性魅力。 丰滢走到跟前,轻声说道:“辛苦师姐了。” “不辛苦,那人就没出过宗门。” “没事。” 陆缺和韩迟花打了招呼,径直走到观战真元宗弟子之间,从中抓住一人的后颈提了出来。 “陆师叔,你眼睛治好了?”被提之人正是薛昂。 这家伙春心骚动的非常剧烈,场下真元宗弟子都在聚精会神观战,他可倒好,左挤一下,右搡一下,专门往真元宗女弟子的身上蹭。 陆缺往薛昂脑袋拍了一下,“丢人不丢人。” “嘿嘿,嘿……” “这段时间修行进展怎么样?” 薛昂视线瞥向雪初五,立即噤若寒蝉转过头,小声嘟囔道:“跟着雪师叔修行真是太受罪了,她揍我时候比您下手都狠,不信您瞧瞧。” 薛昂拉开脖领,使一块青紫肿胀的伤痕露出来,“我都怀疑雪师叔经常家暴你,真是人不可貌相。” 陆缺板脸道:“闭上狗嘴。” “呃……汪!” “你赢了。” 薛昂挠着后脑勺道:“师叔,听说您单枪匹马就把乙剑门里的内奸全扫了?以后有这么露面的事,带带我呗,我薛昂也很想扬名立万。” 陆缺正欲开口说话,瞥见一扫人影从斗法场侧面溜到了真元宗深处。 ……… 第669章 暗通消息 薛昂注视着陆缺的眼睛,摇头晃脑地左看右看,心里啧啧称奇。 不愧是我大参合宫,医术出神入化,把陆师叔眼睛治的跟没有瞎过似的,根本看不出眼睛受过伤。 别的地方应该也能治…… 陆缺抬手把薛昂的脑袋拨过去,看向从斗法场侧面溜过去的人。 此人穿了件破旧的蓝布袍,腰悬钱囊,黑黢黢的钱囊带子就像条死蚯蚓,随他的脚步来回甩动,臂弯夹了个粗瓷酒坛,酒封带着黄泥,应是刚地下取出的多年陈酿。 原来是燕常! 燕常性情洒脱,无拘无束,在无虚海上交际甚广,谁见了都脸熟。 他夹着酒坛子从斗法场侧面走过去,老远看到董无间,就举着衣袖晃动,破锣似的吆喝起来。 “董老弟,快快快,去做几个菜陪我喝几杯。” 董无间心不在焉地踱步,听到声音,迟疑地看了一眼。 姓燕的酒囊饭袋怎么过来了? 董无间挺看不上燕常,只是同在无虚海修行,有几分客气和虚伪的泛泛之交,不至于凑到一张桌子上喝酒。 但转念想。 赤霄组织布局上百年的乙剑门发生重大变故,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墨拘云却迟迟没有联系他,此时燕常突然造访,有没有可能带了墨拘云的消息? 燕常在无虚海人面熟,经常干替人送信的勾当,只要给酒钱。 念及此处。 董无间风轻云淡地道:“好几个月没见燕兄,看燕兄红光满面的模样,想必是一定发了大财。” “够喝酒的,但……这就够了。” “燕兄请。” 董无间领着燕常去往自己洞府,进去以后,就转身关上了洞府门。 陆缺看着整个过程,也听到了两人交谈的内容,都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或许两人进入洞府以后才会吐露真言。 但真元宗的洞府也是正经洞府,胜似戴胜岛的破落山洞百倍,能够很大程度地隔绝音波传递与灵识探查。 总不能冲进去听。 陆缺收回目光,抬脚把翻开他左眼眼皮查看的薛昂踹开。 “滚蛋!” “不是师叔,宗门到底用了什么神通术法把你眼睛治的好?” ……… 董无间洞府。 他把在床帷之中和吕荷花学习的厨艺拿了出来,做出六道菜肴端到石桌,又转身洗刷不常用的酒杯。 燕常第一回来董无间洞府,目光来回扫视。 这位老弟的洞府打理还真是亮堂,桌椅纤尘不染,书籍码放整齐,就连香炉边缘都没有任何灰尘散落,比她娘的女修洞府都像那这么回事。 不太讲究的燕常被环境感染,头一次在喝酒前洗了洗手。 两只手插进水盆,水面立即浮起油花。 都够摊张煎饼用的了。 “寒碜了点,寒碜了点。”燕常不好意思地自嘲,露出满口黄牙。 董无间心里极其厌恶,但脸上没表现出任何不爽。 随后两人在石桌前坐定,燕常用衣袖擦去酒封上的黄泥,将之揭开,伸着脖子嗅了嗅酒香,简直是万中无一的梦中情酒,便自顾自地先饮三杯喂腹中酒虫。 略过了下瘾。 燕常一抹嘴道:“人生一坛酒,大梦几千秋,喝酒可比他娘的修行快活多了。” 董无间不动筷子,只是轻轻捏着杯角,笑问道:“燕兄怎么想起来和我喝酒?我可不胜酒力。” “正好我能多喝两杯,如果跟你师姐林月蘅喝,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燕兄只是喝酒?” “不是。”燕常摆了摆手,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封书信一支重铬铸造的小瓶子,递给董无间,“路上遇到位面生的道友,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那道友出手还挺阔绰,给了我两百丹劵当跑腿费,但我就要银子……” 燕常自顾自地唠叨。 董无间的注意力已经被信件吸引,信件封皮的字显然是墨拘云所书。 果然是通过燕常传递信息的! 董无间捏紧信件道:“燕兄,你先坐着,我记得我练功室好像还存的有崇州特产,我去找来下酒。” 燕常稀里糊涂的应道:“好好好。” 走到练功室。 董无间立即拆开信件,抖了抖信纸,但见上面写着十几行楷书小字。 内容很简单…… 墨拘云吩咐董无间,把重铬瓶子中的丹药送给吴婴。 可以告诉吴婴,“此丹药古修士英灵偃盖送她的丹药,能够辅助她修行《截星十六式》。” 切记一定要交给吴婴。 做完此事。 董无间就可以彻底脱离真元宗,回归赤霄组织。 迅速看完信上内容。 董无间心头起伏起来,赤霄何时和师侄吴婴扯上关系了,墨拘云又为何要给吴婴送丹药?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重铬瓶子,或许答案都在瓶子之中。 不过墨拘云也在信上特意交待,这只重铬瓶子中盛放的丹药对其他人都是剧毒,唯独对吴婴才是补药。 万不可打开。 董无间晃了晃重铬瓶子,听到里面传出微微的叮当声。 “到底什么丹药?” 他又重铬瓶子放到鼻边儿轻嗅,瓶口虽有珍贵的“黄石蜡”封着,但似乎还是有细若游丝的药气溢出。 刚吸入这一丝药气,董无间就感觉口鼻似中万千钢针穿刺般剧痛。 这种剧痛传递到喉咙,一路直下,冲入五脏六腑。 饶是董无间也是堂堂金丹修士,都忍不住用手死死捏住喉咙,仿佛这个动作能够阻止疼痛蔓延。 事实上无济于事。 很快。 董无间就感觉五脏六腑似有万千白蚁啃噬,血肉剥落,焚为灰烬,他的嘴角流出的一缕鲜红无比的血迹,滴落于地,石质地板滋滋冒起白烟,溶出三寸多深的孔洞,毒性之霸道闻所未闻。 “这究竟是什么霸道毒丹?” “我居然……” 董无间视线里都在逐渐变黑,连忙扶着墙壁坐了下来,哆哆嗦嗦点住咫尺空间,取出参合宫送给真元宗的木元丹,一股脑的吞下去了六颗! 然后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爬到石蒲团上,运功化散木元丹药力。 外面燕常如何也无力去管了。 ……… 第670章 一霎平常 毒性彻底在董无间体内爆发,宛若千万兵蚁,在五脏六腑窸窸窣窣地啃噬血肉,留下密集的坑凹。 六枚木元丹的药力化散后,清流席卷人身小天,好像化成了与毒性敌对的蚂蚁,两军以董无间的五脏六腑为战场,拉开场面惨烈交锋,你死我活,寸土不让。 但很快木元丹的药力就被绞杀殆尽。 董无间面色乌青,身体肿了起来,口鼻中流血不止。 好在是六枚木元丹争取到半刻时间。 他趁机运功,丹息吹入穴窍玄关和五脏六腑,拼着道行大损,用上让吕荷花魂飞九霄云外的力气,缓缓地祛除毒性。 大半个时辰过去。 董无间指尖浮起一缕异香,然后似脱水般地瘫在地面。 使尽浑身解数把毒性祛除了九成,但还剩一成根深蒂固,深入脏腑,或许十几年都未必能散去。 这会董无间始终处于受伤状态。 重铬瓶子中的丹药,光是药气都有如此毒性,丹药本身有多毒难以想象。 别说毒害吴婴,恐怕把海上四宗的修士全部都毒死还有富余,杀鸡焉用牛刀?董无间猜测这枚丹药不是为了毒害吴婴,应该另有他用。 但吃了这么大苦头,董无间没胆再去探究重铬瓶子的秘密。 就按墨拘云交待做吧。 缓了许久。 董无间从练功室出来,脸色惨白,身上没有丝毫力气,走路得扶着墙。 石桌前面的燕常酒醉半醺,手里酒杯不停,口中咀嚼不停,没有董无间在,吃喝无拘无束更过瘾,余光朦朦胧胧瞥见董无间坐到旁边,也没注意他的前后变化。 管那么多多累? 董无间坐到桌前,自倒一杯酒饮下,但烈酒入腹如冷水。 胸膛里寒霜翻卷,根本没有丝毫暖意。 这番折磨让董无间至少折损一甲子的寿元,精神倦怠之极,口鼻气息阴凉,此时看起来不像活人。 酒宴在沉默中继续。 将近黄昏燕常在意犹未尽地离去,董无间只把他送到洞府门口。 没办法。 身体情况太糟了。 董无间没力气走得太远,急需躺到床上蒙头大睡几天。 而这也导致偃盖的计划会往后推迟。 ……… 清剿赤霄的事迫在眉睫,陆缺担忧中间发生不必要的变故,就截住燕常旁敲侧击了几句。 后者带着八分醉意,言语稀里糊涂,敲不出有用信息。 陆缺仍把此事放在心上,夜里和几位师姐商量,在宁归带着他的人马到来以前,一定要看紧董无间。 丰滢手托侧脸,笑容可人,“从乙剑门那边已经挖出许多赤霄的信息,董无间失去了他的作用,等那天出宗就直接宰了,以免夜长梦多。” 洞府瞬间静默。 韩迟花望着面容岁月静好的丰滢,目光像灯烛火苗般跳了跳。 怪不得宗门高层对师妹的评价是心如蛇蝎四字,以前她还替师妹觉得委屈,明明和性子温和嘛。 这回算是见识了。 她提醒道:“师妹,咱们没有董无间勾结赤霄的实质性证据,就在真元宗附近杀这位真元宗长老,似乎不太妥当,这事总也得考虑到宗门影响。” 丰滢点头道:“考虑到了。” “嗯?” “让陆师弟去做,他做这种事是很干净利落的,不会留下把柄。” 陆缺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意思,在真元宗里杀真元宗金丹长老,的确显得咱们参合宫仗势欺人,但董无间出了宗门,应该悄无声息地解决掉。” 韩迟花顿感头皮发麻,师弟师妹就是靠阴狠登上海字十甲榜单的吧? 哎。 谈完此事,两位师姐离开陆缺洞府。 陆缺和雪初五回到卧室,时隔多日后再次探究起雷阳正体的奥妙,方寸之地的狂风暴雨,海棠花开,枝叶扑簌……似秋凉般的娇叹喘息后,满院海棠终于零落,剩下了柔软的枝条。 雪初五身着轻薄里衣,娇躯斜出朦胧床纱。 里衣盖不住的洁白双腿垂在床边。 “四更天了,师弟睡会儿。” 陆缺面前春光咄咄逼人,非愚公不可移开,哪儿睡得下?他按着额头笑了笑,雪初五故作不懂。 雪师姐在床帷的小心思多如牛毛,能直击陆缺软肋。 略作休息后。 她翻身半跪在床上,勾着腰,整理起起皱的竹席,精致侧脸埋在如瀑青丝里,珍珠耳饰轻微晃着。 转了转方向,窈窕背影就留给了陆缺。 春光来回。 四更又到了五更。 雪初五分开微微飘动的纱幔,起身倒了两杯水,叫陆缺过去喝,床上太凌乱,明早得仔细整理。 陆缺捧着水杯问道:“回来怎么没见吴婴?” “说是回家跟着祭祖,你父亲吴望林还在世,尘缘未了,这种事自然得去。” “哦。” “怎么这么关心吴婴?” 陆缺摇头轻笑道:“家境相似,年龄相仿,有时我会把她看做自己的阳光一面,可能还是小时候对生活的愿景。” 雪初五想了想,表示理解不了。 但陆缺并不知道,他曾有背负着罪民身份,少年时代始终巨大的阴影里;吴婴却恰恰相反,少女时被父亲和师兄弟捧为掌上明珠,无忧无虑地过了十六年,只是进入修仙界以后,始终都因迷雾般的身世苦恼。 这种苦恼随着“九婴”残魂的恢复逐日加深,几乎让她不敢正视自己。 别人所见的阳光只是表面。 ……陆缺喝了杯水,走练功室运功沉淀道行。 雪初五起身去整理床铺,发现薄毯已被汗水洇的泛潮,摸起来很不舒服,就把薄毯丢进木盘里,抱到洞府外面洗,这也是自作自受。 她寻思起师傅苏寒衣那儿会不会有免洗的灵器薄毯? 有的话,死皮赖脸也要讨来。 丰滢和韩迟花起来的早,正在外面空地舒展筋骨,宛若两只飘逸的白鹤,看见雪初五抱着木盘出来,两位师姐勾着鹤颈叹了一眼。 韩迟花微笑不语。 丰滢略带讥诮,“你还真惯着陆师弟,明明也辛苦了一晚上,却还要做这种浆洗床褥的粗活。” 雪初五笑道:“那要不你来?” ……… 第671章 指路的光 陆缺和丰滢阴狠歹毒,揣着随时弄死董无间的心。 但董无间董老兄差点被自己的好奇心弄死,身体状况还非常糟糕,从那天送走燕常后再没有出来过。 洞府死寂如坟。 陆缺跟韩迟花几次刻意从洞府前经过,都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估摸是又开始坐死关了。 没奈何,只能再等等。 而风雨来临之前最为平静,就好像平常的每一天。 陆缺得空就去指教薛扈两位师侄,介于薛昂这小子总是心猿难栓,欲念如二八月的猫狗一般亢奋,就打断了他十几根骨头,从物理角度帮他清心。 需知陆缺能把《符箓九章》倒背如流。 他知道主修符箓一道的修士,在起始阶段起笔画符,很难将精气神和灵力落到纸上,必须做到心无杂念。 这对修士的心境要求极高。 另外。 主修符箓的修士为了保证心境,通常都会在破境结丹前守身如玉。 薛昂听完这些人都傻了,照这么说岂不是得当七八十的童子? 陆缺笑呵呵地说风凉话道:“谁让你主修符箓。” “这……我家里祖祖辈辈做纸扎,替人发送丧事,祖上传下来几道镇尸的符箓,小时候我就学了的,有点经验,所以当时就认为主修符箓肯定比师兄弟们进步更快,制霸参合宫,哪儿想会掉坑里。” 砰! 薛昂飞了出去,脸朝地砸在斗法场,然后生无可恋地躺着不动。 扈小香走到跟前,握住薛昂的左脚脚踝处,提起了他的一脚腿,宛若拖死狗地往外拖。 “你干什么你?” “轮到陆师叔指导我了,你别占地方。” “我骨头断了!!” 扈小香不顾薛昂的抗议,一路把他拖到斗法场边儿,砰的甩了下去,然后丢去一瓶参合宫的接骨药膏,“自己处理。” 薛昂大怒道:“悍妇!我记住你了!” 场外的雪初五、丰滢、韩迟花含笑看着这幕,眼眸中的光芒微微泛动,她们年轻时候也曾有类似经历。 岁月的痕迹没留在她们脸上,留在了心里。 或会感慨。 没人能永远年轻,但修仙界永远有年轻的修士。 ……… 将近七月。 小宁河的荷花已经衰败,吴婴去给亲戚送了祭祀的祭品回来,沿河岸而行,满河的残梗败叶在月光里显得愈发萧条,枯黄的荷叶就像揉皱了的纸钱。 一只小舟劈波而行,撞掉许多干枯的荷叶,蔓延到很远的石桥下面。 吴婴不知不觉走到了石桥上,举目打量着三桥镇。 夜很深。 寥寥可数的灯笼光芒模糊,街上也没什么人了。 很远的巷子窜出一只三花色的猫,扒着树木敏捷地跳到房檐,飞檐走壁,跳过了许多吴婴邻里的院子。 王师弟,马铁匠,赵秀才,林掌柜等等。 这些人和吴婴的年纪相仿,吴婴都还记得他们少年时代的模样,如今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过着平凡但平静的日子。 吴婴轻吸了口气,眉宇渐渐舒展,过了石桥,快步走向镇口的小庙。 小庙很小很矮,神龛里摆着一尊泥塑,披着非常鲜艳的红色绸缎,下面是口铁质的香炉,香灰堆积如山;而贡品没地方摆,许多果脯点心都摆在了外面。 吴婴弯腰拿起块点心,吹了吹上面落的香灰灰烬,张口就吃。 这时阴风从小庙后吹起,传出小宁河河神文化的声音。 “这么大了,还偷吃我贡品?” 吴婴不说话,三下五除二把点心吃完,撩起裙摆坐在小宁河河神庙旁边。 她低头道:“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偷吃您的贡品了。” 当年就是小宁河河神,把孱弱九婴的残魂抱到了吴家,一直看着她成长,视作血缘后辈一般。 听到这话。 小宁河河神立即显露身影,抚着吴婴额头道:“受什么委屈了?” “没有。” “那怎么说这种晦气话? 吴婴拉动衣袖露出双手,略微运转灵力,便见黑色鳞片从指尖覆盖到手腕,情况比之前更为严重。 小宁河河神惊骇道:“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这……” 吴婴咬了下下嘴唇,“宁河娘娘,这些日子我总是预感自己会杀很多人,好像只有我死,惨剧才不会发生。” 小宁河河神心疼道:“别说傻话,回宗门找你师傅看看能不能解决。” “我的道行早已经超过师傅。” “那就去找陆缺帮忙,她背后不是有个很大的修仙宗门。” “我……我……心里有个最强烈的念头,就是要杀死小陆哥,上回他眼睛伤了,我帮他祛除毒性,险些就忍不住动手。” “没有解决的办法?” 吴婴摇摇头。 小宁河河神只是一介阴神,不知如何帮她,只能心疼抚着她的额头。 月光静静流淌。 夜色更深。 吴婴像是回到小时候,挂着眼泪轻声呢喃道:“宁河娘娘,我没做过什么坏事,我没杀过一个好的修士。” “我知道,我知道。” “如果哪天我死了,您能不能托梦告诉我爹,吴婴一直都是吴婴,从来都没有变坏过。” “你得好好活着!” “我也想……” “心里想着就有希望。” 吴婴已经早不是小孩子,这种话哄不住她,但没有反驳,她抹了抹眼睛站起来,转身走到小庙的正前方,“宁河娘娘,我很久没有给您磕头了。” 小宁河河神道:“不用!” 吴婴已经跪下来,脑门触地的叩了几个头。 三更锣声响起。 吴婴离开小宁河河神庙,回到吴家,院门敞开,露出一道挺宽的缝隙,吴望林提着灯笼站在门口。 “爹,你怎么现在还没睡?” “等你回来啊。”吴望林拉开院门,提起灯笼为吴婴照路。 “干嘛要等到这么晚?镇子上的路我又不是不熟悉。” 吴望林呵呵一笑,插上院门,转过身走到吴婴的前面,继续为她照路,直至走到亮着好几盏灯烛的正厅前面。 可父母不是正是为子女指路的光? 不管…… 他们走的多远。 而正厅里面灯火明亮,桌上的饭菜都用碗倒扣着,防止凉了。 吴婴看了看,又转看走过来的路。 这一刻。 她突然后悔当吴婴仙子,后悔走上修行路了。 ……… 第672章 香樟零落 吴府的灯都灭了,浓郁夜色再次占据院子。 吴婴吃过饭后,坐在院里怔怔出神,直至外面巷弄传来铜锣声。 她起身走到院子中间。 许多月光光束从香樟树的枝叶间隙倾斜下来,散落斑驳光斑,朦朦胧胧,随着清凉夜风来回跳动。 吴婴看了会儿地上的光斑,拉开架势开始练拳。 家传的世俗拳术…… 但随着九婴残魂逐渐恢复,属于古元妖兽的强大异力,由内而外地改变了吴婴的体魄,她的脏腑经络无限趋近完美,兼具先天灵体之灵觉,戮战武体之坚韧,龙象武体之霸道,并且与天地灵气自然亲和,行动坐卧走,皆会有灵气流入体内。 她不修行,道行也能逐日增加! 此时。 吴婴练的虽是吴家家传的江湖武学,却引得四面八方的灵气汇聚而来。 夜烟浮动,月色朦胧。 香樟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渐渐地。 灵气在吴婴裙摆衣袖堆积成了薄薄的蓝光,随着招式变幻,在香樟树旁留下一道道幽冷残影。 而更多灵气已经流入吴婴丹田,她的丹田有别于寻常修士,金丹乌黑,内部隐隐呈现出九婴本相。 就好像是古元妖兽的卵。 在替陆缺驱除玉冠白蟒的毒以后,吴婴的道行又有精进,逼近金丹圆满,以至于九婴本相显得越发清晰,似乎不久之后就能孵化出来,以吴婴的元婴形式而存在。 吴婴忘我地挥洒拳脚,丹田中出现巍然奇观。 灵液海整起茫茫灵气大雾,冲向那颗乌黑的金丹,宛若气蒸云梦泽,金丹内部九婴本相受到灵气滋养,蓦然昂起头颅,在丹田小天地呼啸风雷。 不知不觉。 吴婴的眼眸全变成了黑色,就像两颗诡异的黑色珠宝,没有生死,没有感情。 黑色鳞片从指尖而起越过手腕,覆盖到了手肘。 这一切。 吴婴自己已经不能控制。 她的体内像是分裂出了两个灵魂,一个是三桥镇的干净姑娘,一个是睥睨万物的古元妖兽九婴,在很多事情上,九婴的意识开始占据主导。 吴婴的意识苏醒时,已经将近四更。 她看着被黑色鳞片覆盖的双手,手忙脚乱地拉动衣袖将之盖住,然后无力地靠住香樟树树干。 可那层黑色鳞片带着剧毒,很快就将衣袖侵蚀出了破洞。 唉。 一声鼻音浓郁的叹息从后面传来。 吴婴回过头,就看到站在房檐上的吴望林,女儿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怎会看不出来,所以根本没有睡下。 “爹……”吴婴把双手缩到背后,可被毒性腐蚀的衣袖碎片却蝴蝶般飘落于地。 毒性在地面扩散,周围落叶转眼枯黄。 吴望林不知道吴婴这是怎么了,可父女连心,看着女儿委屈的模样,就知道她一定吃过很多苦。 “闺女。”吴望林走过来,目光刻意避开吴婴使劲往背后的双臂,温和地落在她的脸上,“要不咱不去修仙了?以后就在家里陪着爹。” 父亲的身影在吴婴眼里越来越模糊,笼罩了一层光。 “别哭,别哭。” “爹……” 吴望林伸出粗糙厚实的手去擦吴婴的眼睛,吴婴慌乱地闪了过去,摇着头道:“别过来爹,我身上带着剧毒。” “没事。” “别过来!” 院子里寂静了片刻。 吴婴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俯下身给吴望林叩头道:“女儿要回宗门去了,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您老自己保重身体,千万千万……千万别太思念我……” 吴望林伸出双手想扶吴婴,但看吴婴态度坚决,双手就顿在了半空。 “爹!” 一声称谓,吴婴的头重重磕在地面,也重重砸在吴望林胸膛上。 然后连续九叩。 “女儿走了。” “路上要小心。” 吴婴又看了一眼吴望林,一咬牙,飘然飞出吴府。 年迈的吴望林忽然慌乱起来,心里空了一片,像是被掏空五脏六腑,转身就向吴婴飞走的方向追过去。 一路越过长街,越过石拱桥,越过枝叶浓密的桑林。 追了很远的路。 天空里的影子却好像完全消失了。 吴望林气喘地停下来,向着黑压压的天空喊道:“闺女,你什么时候回家都行,爹在家里等着你。” 只要……爹还活着…… 许久后。 吴望林回到吴府,院门大敞,吴府的家丁奴仆都起来了,站在大门外面,那株在吴婴出生时就种下的香樟孤还零零地立着。 吴望林越过众人走进院子,忽然间老泪纵横。 ……… 吴婴不能不走。 留在世俗里,万一意识被九婴主导,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死的就绝不是一个两个人了。 身为玄门正宗弟子,需要永远谨守的铁律就是不能残害无辜百姓。 大到参合宫如此,小到真元宗也如此。 所以得回宗门。 吴婴站在云霄之中,听完了父亲吴望林在桑田中喊的话,目送他回到家里,然后狠心地飞向了无虚海。 吴婴故意把飞行速度放的很慢,直到双手恢复原貌,才接近真元宗。 群星落幕,天色渐渐黎明。 微白的天光从海平面推移过来,犹如移动缓慢的潮水。 有位真元宗弟子出宗,吴婴在距离宗门二十里的位置与之相遇。 “吴师叔?吴师叔,你等等!”这名真元宗弟子面容清秀,身材单薄,很典型的吴州人相貌,穿了一件青灰色儒生长袍,好像灯下苦读的秀才。 他叫做武俊明,咸字辈修士,道行刚刚迈入筑基。 吴婴掩去面上悲色,往武俊明飞去,等相遇后停了在半空,问道:“这么早出去做什么?” “到黑石岛坊市,去的晚了,害怕浮生仙门开设的铺子被抢购一空。” “路上小心点。” 武俊明点头道:“知道。” “我先回宗去了。” “等等师叔,我还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 武俊明眼眸中闪过一抹与年龄不符的阴沉,呵呵笑道:“前几日我在海上闲逛,遇见了个传说里的大人物,他让我交给师叔一瓶丹药,说是能医治师叔的病症。” 吴婴泛起疑惑,“那位大人物叫什么名字。” “偃盖!” ……… 第673章 两手准备 吴婴本来还疑惑到底什么人知道她身患“病症”,但听到偃盖二字,顿时释然。 之前陆缺倒卷雪岭江四十里,因此被修仙界公认为金丹以下第一人,吴婴好奇自己是否有这种实力,找了座荒岛尝试,便做出更为惊人的倒海之举。 那晚她遇到古修士英灵偃盖,并且学习了精妙绝伦的《截星十六式》。 记忆犹新。 修仙界盛传古修士经历过比如今更兴盛的修仙时代,古尤胜今,那么偃盖就有可能洞察出她身上的症状。 吴婴问道:“偃前辈的丹药能治我的症状?” “偃前辈并没有完全保证,不过说起码能够缓解,让吴师叔的症状在两甲子内都不会发作。” 两甲子? 吴婴瞳孔扩张,眼眸里光芒波动剧烈。 凡人人生不过百年,若是能有两甲子的清平,这一生想做的事都能完成。 到时死也无憾。 她的脸上流露出这两年时间以来少有的曙光,声调颤抖道:“偃前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他了。” “偃前辈的确很有古修士风范,也教了我两式术法。” “他现在在哪儿?” “偃前辈看过如今修仙界风景,已经再入轮回,让吴师叔不必记挂着他,师叔能与他相逢也是机缘所至。” “可惜……” 武俊明回看真元宗方向,见此时仍无人出宗,立即从袖口取出一只丹药瓶子,递到吴婴手中。 这只丹药瓶子与墨拘云给董无间的丹药瓶一模一样! 乃重铬打造,瓶口封着黄石腊。 刺蛇岛的剧毒灵植刺蛇大棘,浓缩成了六丸毒丹,墨拘云心思缜密,特意把这六丸毒丹分成两份,一份交于董无间,一份交于武俊明。 做了两手准备。 而武俊明此人其实是赤霄死忠武树玉的直系后人,赤霄组织中年轻爪牙。 他自小就被安排进真元宗,之前从来没有为赤霄组织做过事,隐藏极深,几乎和普通的真元宗弟子没有区别,比董无间还要隐蔽。 知道他的身份,唯有墨拘云和武树玉二人。 说实话。 墨拘云没把杀陆缺的希望,全部都放在吴婴身上,他本来是想抓几个陆缺的亲近之人,逼陆缺就范。 但了解过后就放弃了。 跟陆缺亲近的人…… 参合宫苏寒衣,狼族共主白湛,九溪学宫宁归,呈山郡镇邪司正使祝百寿,这几位没有善茬儿,就算赤霄把牙给崩断,也不太可能啃得下来。 剩下就是雪瑾宜,而她现在就在陆缺身边儿。 无奈之下。 墨拘云才将希望寄托到吴婴身上,启用了武俊明。 武俊明无人监视,被交待的明明白白,故而言语滴水不漏。 他把重铬瓶子交给吴婴,一本正经地胡扯道:“偃盖偃前辈特意交待过,这只瓶子里的丹药非同小可,绝不能让别人知晓,哪怕是关系再亲近的人都不行。” “这么机密?” “事关天机,若说了偃前辈的英灵会遭受天罚。” 吴婴点头道:“好好好,我不说。” 武俊明这番话全是偃盖交待,阴魂不散的老不死不仅与陆缺拥有相貌的面容,还有更盛陆缺数倍的心机,深谙人性,初次见面就看出吴婴这姑娘重情重义。 这样的人最好利用。 武俊明依照偃盖的吩咐,把戏做足,又道:“偃前辈希望吴师叔能努力地钻研《截星十六式》,那样就不负相逢一场的机缘了。” 吴婴郑重点头。 ……… 真元宗一切如常。 咸字辈弟子早早起来,依照自己的修行进度炼气练功。 越来越有大师姐风范的杜青青,穿梭着咸字辈师侄之间,查看他们修行之中的错谬之处,给出细致的指点。 雪初五跟杜青青并肩而行。 雪师姐能做青云浦堂口的教习,那是经过参合宫精研堂严格考教的,学识和见识都非杜青青能比,只是近墨者黑,藏拙本事越来越高,在杜青青指教后辈的时候,根本就不带开口的。 除非杜青青拿捏不准,主动问她,她才谦虚一句,“我好像在某本典籍看过,说出来可能也不对,杜姑娘听听看……” 大宗门翘楚都有副虚伪嘴脸。 说话时个个不行,交手时一个比一个猛。 吴婴揣着能治疗“病症”丹药入宗,正好遇见二人在指点本宗后辈,她的心情渐渐好转,并起双脚蹦到了杜青青背后,突然大喊道:“师姐!” “你这妮子是要吓死我啊。” 杜青青轻轻拍打胸脯,但目光扫到雪初五,就停止了这个动作。 她抬指轻弹吴婴脑门道:“脸怎么这么脏?赶快回去洗洗。” “嗯……祭祖,师妹我自然要应景,哇哇大哭,声震吴家祠堂。” “还这么调皮。” 吴婴转向雪初五,上下打量,感觉才几日不见而已,嫂子的气色似乎更好了,眼眸之中烟水蒙蒙,就好靖南的风光有了烟水点染,才更有风韵。 她还不太懂里面的玄妙,盯着雪初五看了会儿,得出结论道:“嫂子今天好像特别漂亮。” 雪初五笑道:“还不是老样子。” 杜青青插话道:“陆缺已经回来几日,雪姑娘能不变漂亮吗?” 杜青青这话没有刻意增加弦外之音,她不是那样的人,但雪初五觉得不对劲儿,娇嗔地横了她一眼。 真实低俗! 吴婴扑闪着大眼睛道:“小陆哥回来了?眼睛好了没有?” “好了。” “参合宫可真厉害。” 雪初五道:“陆缺前天晚上还念叨你来着,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服用丹药祛除病症恐非一日之功,不急在这片刻时间,吴婴转念想了想,就决定先去看看陆缺的眼睛怎么恢复的,回来后再服用丹药。 她挽住雪初五手臂道:“嫂子陪我一块儿去呗。” “我得跟杜姑娘点拨你们宗弟子修行,这可是我师姐给我安排的任务。” “丰滢姑娘?” “嗯。” 吴婴附到雪初五耳畔,小声嘀咕道:“嫂子,我觉得丰姑娘对小陆哥有意思,你可得小心着她。” 雪初五忍俊不禁道:“人家想做小,哪有什么不可以的。” “呃……我去看小陆哥了。” ……… 第674章 大患将生 吴婴脚步如风地走到参合宫弟子暂住的洞府跟前,原来平坦的地面,被踩出了几条蜿蜒曲折小路,微微泛光。 陆缺刚从洞府里出来没多久。 运功沉淀道行,枯坐一个多时辰,腰脊略微犯困,正在练拳舒伸。 他的拳脚动作很慢,仿佛浑然无力,但随着《撼星拳》拳路进入第二遍,体内气血灵力全部流通了起来。 表面和风细雨,体内却有天翻地覆之剧变。 这也是《憾星拳》的奥妙。 北武宗收录此仙武典籍数千年,因体魄受限,门内弟子无一人能窥得门径。 但吴婴看了会儿陆缺练拳,心里便渐渐流过灵犀,似乎能从含而不吐的拳路中,推演出来灵力如何运转。 我这么厉害了? 吴婴感觉有点怪异,皱了皱浓密黛眉,在脑海中模拟出与陆缺交手的情形,心绪转动之间,只觉以《截星十六式》应对,招招都能占尽先机,捏住陆缺七寸,十招以内绝对能赢。 这还是在道行相当的前提下。 “还好偃盖前辈给了治我病症的丹药,否则到我无法控制心神,对小陆哥出手,她还不得死翘翘?” 吴婴中断对于交手的推演,庆幸地啧了啧舌。 一如当初三桥镇少女般俏皮可爱。 “小陆哥!” “祭祖回来了?”陆缺收住拳脚,转看从晨光里小跑过来的吴婴,姑娘之前应该掉过眼泪,脸上很花,他摇头笑了笑,先带着吴婴回洞府打水洗脸。 “你的眼睛……”洗完脸,吴婴踮起脚近距离查看陆缺的眼睛。 果然恢复如初。 吴婴感觉很不可置信,心里暗赞参合宫手段厉害。 兄妹之间不必言谢,陆缺也没提吴婴帮忙祛除毒的事,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感觉又瘦了啊。” “我也感觉衣裙渐宽。” “多吃点。” “过一段肯定养回来!” 两人聊了会儿家常,吴婴起身告辞,走出几十步以后,背对陆缺摇手道:“哥,我闭关些日子,等出来以后,你带我到参合宫看看啊。” 陆缺爽快应道:“好。” “听闻临见景渠四州的灵秀之地,这些年忽然生长了地脉奇兰,非常漂亮,到时候咱们去摘两朵。” “没问题,我在染霞山有关系的。” “还得去雪岭山林看雪。”吴婴转过身,明艳一笑。 眼眸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犹如朝光。 陆缺点点头,看着她小跑着消失在蜿蜒曲折的长路上。 ……… 吴婴和师傅林月蘅打过招呼,迫不及待地回到洞府。 掩死洞府门,走进练功室。 顾不得几日没有回来,石蒲团上已经落了层浮灰,就撩起裙摆坐下去。 吴婴把贴身放着的重铬瓶子取出来,沉重的瓶子还带着体温,她神色庄重地吸了一口气,清除瓶口封得黄石腊,倒出重铬瓶子里的丹药。 叮当几声轻响。 三枚珠圆玉润的白色丹药,磕着瓶口滑落到吴婴掌心。 “这?” 感觉到掌心一阵蚀痛,吴婴惊了一声。 不对! 要知道浓缩刺蛇岛所有刺蛇大棘的汁液炼成的丹药,一缕细若蛛丝的丹气,都让董无间折算了两甲子寿元。 吴婴直接用手掌接触丹药,承受的毒性自然更重百倍。 她立即就发觉丹药有毒。 但为时已晚。 丹药的霸道毒性霎时穿过血肉,直达丹田深处,唤醒了金丹中的九婴残魂。 凝重黑色如乌云般迅速覆盖丹田天地,直通眉心神光,把性光也浸成墨色,九婴残魂的意识便占据主导。 转瞬间。 吴婴或说九婴的眼眸全变成了黑色,宛若蕴藏这无边黑夜。 她杀意浓郁地自语道:“一根烂木头居然算计到我身上,好大的胆子,那就连你和陆缺都宰了吧?” 忽然。 九婴盛放毒丹的手颤动起来,似乎是想阻止她服用这三枚大补之物。 她不屑冷笑道:“来人间走一遭,我还沾染了人的情感?” 她猛然抬手把三枚毒丹全吞了下去。 ……… 七月初五。 陆缺独自回到三桥镇的家里,等待两位大哥到来。 按之前来信约定的时间,应该就是这两三日,在真元宗会合的话目标太大。 当天傍晚。 出落的愈发挺拔的何若若,乘着小舟从小宁河上游而来。 祝百寿一身便服盘坐在舟头,脸上挂着笑容,就像满载而归的响马头子,他的面相依旧很凶,在浓密络腮胡衬托下,感觉跟好人根本不沾边儿。 长成这样不去杀人越货,简直是绿林界的损失。 何若若有点害怕姓祝的,没敢提前谈船钱。 祝百寿的身后。 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子挺拔而立,身着淡绿衣裙,正是曾经马帮的二当家慕容青烈,踏上修仙路,她的身段迎来二次发育,胸前的份量更胜当初,纵然身材很高,依旧显得凹凸有致,宛若弧线分明的仙鹤。 陆缺坐在门外纳凉,先注意到身段凹凸的慕容青烈。 这谁啊? 二十来年过去,他已经记不太清慕容青烈的长相,看到祝百寿才恍然醒悟。 ……祝百寿完全没有慕容青烈显眼,灰头土脸,黯然无光。 但陆缺很快就在祝百寿身上发现了闪光点,这家伙居然已经破境结丹,周身散发的灵力波动明显是金丹修士所有。 这不可思议么? 陆缺愕然地眨了眨眼,都怀疑是祝百寿是假扮的。 本来在海字十甲榜单之中,陆缺以实战战绩彪悍而闻名,不过现在名声不行了,姓祝的在筑基后期就弄死了个金丹中期,足可列入大夏修仙史,万古流芳。 名声渐衰也罢了,道行还被赶上了。 当年锁龙镇大佬称祝百寿福缘深厚,果不其然啊。 陆缺思量着。 何若若的小舟已经停靠到陆宅跟前,三人都下了船。 何若若慌忙躲到陆缺身后。 祝百寿哈哈大笑道:“你家不赖嘛,周围有花有草有河的。” 慕容青烈目光犀利地扫了眼陆缺,浅笑着不说话。 陆缺向祝百寿伸手,“赔钱!” “赔钱?赔什么钱?” “你吓到若若姑娘了。” “怎么可能?” 陆缺笑道:“你一来三桥镇,树上鸟雀都吓得不敢出窝,何况小姑娘?别说了,赔十两银子吧。” 祝百寿指着自己鼻子问何若若,“我吓到你了?” 何若若轻轻点头。 ……… 第675章 人马渐到 祝百寿在呈山郡镇邪司担任正使,从来没有贪污过,身上积蓄全都是俸禄所得,来之不易。 一下就要被讹诈十两,非常心疼。 于是。 祝百寿就开始跟陆缺磨嘴皮子,讨价还价。 最终以五两银子成交。 把银子交给何若若,看着她乘舟而去,祝百寿忽然感觉上当受骗,拍脑门道:“不对呀,你戴这么狰狞的鬼脸面具,小姑娘都不怕你,怎么会怕我呢?” “那你就要反思反思了。” “我的面相比你的面具还凶?” 陆缺点头道:“对。” 慕容青烈横了陆缺一眼,讥诮道:“陆侯爷可真会欺负老实人,要骂人,还要让别人自己骂自己。” “祝夫人教训的是。” “唉……” 相互调侃两句,陆缺把两人迎进陆宅,茶点什么自然是都没有准备,就倒了两碗井水让他们解渴。 祝百寿端起井水豪饮,喝完一碗,又要了一碗,然后道:“宁归来了没有?” “没有。” “读书人办事就是磨叽,好像出门之前还得梳妆打扮两天。” 陆缺笑道:“兴许还真是!对了,祝大哥如今坐上呈山郡镇邪司正使,按说应该公务繁忙,怎么这次也能来吴州?” “镇邪司的成员毕竟是修士,规制与世俗官员不同,破境结丹时候都会有三年半的假期,以便于梳理道行,我这也算是赶的巧了。” “你怎么突然就结丹了?下回咱俩在雪岭江见面,你距离结丹可还不近。” “处理增寿丹案子的时候,无意间吸收了地脉灵火,道行猛涨起一大截,自然而然就结丹了。” “离谱……” “只能说运气好。” ……… 祝百寿和慕容青烈旅途劳顿,陆缺把他们安排到西面卧室休息。 或许在陆缺家里不太好意思,房间一夜都没传出钻木取火的异响。 清晨。 陆缺为两人买了吃食,放在门口,便出门去等宁归。 才刚立秋,清晨的风就有了凉意,就像一缕缕轻薄的绸缎,挂在残荷枯梗,摇晃间发出沙沙清响。 河面扩散涟漪,揉皱了倒影。 烟气在石拱桥旁浮动。 画面平和恬静,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一道攻击性极强的灵力涟漪打破了气氛。 陆缺抬头仰望。 瓦蓝的天空里,出现一黑一白两点,后面拖着细长的剑气虹光,随后又传来清越剑鸣。 两道剑光坠落于镇外渡口。 确定大致方位,陆缺快速赶过去,就见渡口里横七竖八地停泊几只船,年轻的船夫或渔人都从船篷探出了头,视线直直指向同一方向,有人看的出神,连手里端的碗洒了都不知不觉。 他们视线的尽头,站着一黑一白两位姑娘,容貌艳丽,飘然出尘,让周围的破旧木屋都在熠熠生辉。 陆缺朝身着的黑裙女子打量去一眼,顿觉旧伤发作,肾疼无比。 这不是相轲吗? 他吆喝船夫渔人道:“都瞎别看了,穿黑裙的姑娘又狠又猛,小心她把你们手给剁下来。” “别看了别看了,侯爷都发话了。” “哦,哦。” “原来是个厉害角色,咱们三桥镇自从出了陆侯爷以后,过来的大人物越来越多了。” “干活!” “……” 年轻船夫和渔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陆缺纵身跳到河对岸,一袭月白色衣裙的姑娘已经走到了相轲前面,轻轻咬着下嘴唇,脸颊笑出好看梨涡,就好像温暖锁龙镇的阳光。 柳离。 她也来了,她好像一点没变。 意外的惊喜让陆缺下意识地笑起来,快步走到跟前,也不管相师姐脸色如何,就伸手把柳离拥进怀里。 一别可又是数年了。 陆缺很快松开柳离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听说你在无虚海做了大事,哪儿能不来看看?我破境结丹后,第一时间就离宗出发的,路上没耽搁半刻功夫。” 身负先天灵体的柳离,一直没有兑现她的天赋,直至父亲去世,尘缘了断,她闭关了两三年才开始崭露头角。 日前也已破境结丹。 而柳离还是在结丹以后,才听说陆缺种种消息。 随宗东出新济征讨景台宗,倒卷雪岭江四十里,助乙剑门平息内患等等。 柳离觉得这些事都很了不起! 因为—— 她最清楚陆缺起于微末,当初只是锁龙镇上朝不保夕的小小罪民。 柳离刚说完上句,就又接上道:“你戴着面具做什么?” “怕被人看上。” “美得你!” “咱们回家再说。” ……… 相轲本是来找陆缺比试的,但看师妹和陆缺你侬我侬,就没有立刻开口。 她虽然道心坚毅,专注修行,但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眼下快当大姨姐了,总不能心里只想着砍妹夫。 三人沿小宁河往回走。 到了桑田前。 祝百寿和慕容青烈刚从陆家出来,没走都远,五人在田垄上相遇,相互寒暄,然后祝百寿道:“不知道宁归今天回不回过来,我俩先到街上逛逛,之前还来过吴州。” 陆缺从衣袖中摸出两张百两银票递给祝百寿,“拿着花。” “我有银子。” “就你那一月十两的俸禄,买两幅针脚好的刺绣都不够。” 慕容青烈替祝百寿接过银票,笑眯眯地冲陆缺行万福礼道:“小女子替正使大人谢过侯爷打赏。” 祝百寿挤着眉头,“不太好意思吧?” “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不过一郡之地的镇邪司正使,按朝廷品级不过七品,可远没有陆侯爷的品级,他送你什么东西,都可以当做上官恩典。” “可……” 慕容青烈把银票卷进衣袖,大大咧咧地笑道:“来到陆侯爷家乡还自己花银子,那不是打陆侯爷的脸?” 陆缺哑然地点了点头。 到了陆家。 相轲转身关上院门,冷若冰霜眼眸中闪过一抹精芒,轻声开口道:“陆缺,你这是准备谋划什么大事?” “哪儿有什么大事。” “师妹,看来陆缺没把你当自己人,你的侯爷夫人恐怕坐不上了。” 陆缺咧嘴道:“相师姐得了不少康表姨的真传啊。” ……… 第676章 再战相轲 呈山郡镇邪司正使,九溪学宫翘楚,在同一时间造访吴州,绝不会是为了来看靖南的残荷衰梗。 另外,参合宫弟子在无虚海上的活动也比以前频繁许多。 结合这些信息。 相轲猜测到陆缺或许在绸缪什么事。 她的目光非常敏锐,一下就让陆缺联想到阴恻恻的康回,有其师必有其徒,蛇鼠一窝,柳离除外。 陆缺婉言道:“我没想瞒柳离什么,但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说算了。” 相轲没再说话。 柳离感觉师姐精神过敏,不近人情,说了她两句,然后伸手摘掉陆缺脸上的罗刹鬼面面具。 啊? 一声宛若莺啼的惊呼,柳离的瞳孔微微扩张,胸口起伏。 笑靥无声绽放,明艳如兰。 竟真变得这么好看了。 柳离心里思量,单以相貌而论,恐怕只有界山那只臭狐狸能和陆缺般配,泛酸地翻了翻眼。 “真俊,是不是师姐?” “我只对陆缺的道行感兴趣。” “那师姐可真不懂欣赏。” 柳离把陆缺的罗刹鬼面面具还回去,在院里走了一圈,浏览靖南建筑格局,目光仍然时不时斜到陆缺脸上,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着。 怎么这么好看呢? 柳离搬了张椅子让相轲坐在檐下休息,自己到灶房帮陆缺折柴烧水,兴致勃勃地询问这几年发生的事。 问题很多,烧水的功夫问不完。 两人给相轲倒了杯热水洗尘,就走到陆宅外面继续聊。 一路沿小宁河河岸而上,渐渐走到梅山山脚,清幽树林映入眼帘,里面的树木遮蔽了光线与镇上喧嚣,显得异常宁静。 柳离停下来,撩起衣裙席地而坐,背靠着老树树干。 “来,坐会儿。” 陆缺坐下以后,柳离扶住陆缺头放在了自己双腿上,五指贴着陆缺侧脸,轻轻地插进了发丝之中,“瑾宜姐姐没来吴州?我也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现在在真元宗。” “听说她做了教习,平常还有时间照顾你吗?” “我不太需要被照顾。” “你哪有瑾宜姐姐心细?” “……” 两人闲聊家常。 许多美好的东西好像都停留在了这一个寻常的上午。 疏云闲静,山色空蒙。 一缕幽香浮动。 ……… 三桥乡侯侯府依旧没有落成,原来的陆家宅邸仅有几间屋子。 一时来了四个人,不免拥挤。 陆缺把祝百寿和慕容青烈安排在西面卧室,让柳离和相轲住东面卧室,自己就委屈了一点,在柴房里打地铺。 好在薛昂薛师侄住在柴房,地方已经清理出来,只需扫扫地上浮灰即可。 深夜。 打更的铜锣声从小宁河对岸传来,抵达陆家已经模模糊糊,就像梦里的声音。 陆缺刚刚做完沉淀道行的功课,准备蒙头睡觉,门外响起几声轻盈脚步,顺着细微的门缝看过去,就见一袭黑色衣裙在夜风中流动。 就知道她内心躁动,按捺不住! 陆缺没好气地穿衣起来,开了门,相轲笔直如剑的站在院子中央。 这是想打架。 柳离这位师姐战斗欲极强,海字十甲头甲的名头也是打出来的,此时专程从天渊剑宗赶到吴州,绝不是来送师妹入洞房的。 她有什么目的,陆缺心知肚明,也愿意满足她一次。 因为—— 当初在雪岭山卧牛洞,陆缺通过古神虞时的半面塑像,看到了相轲的眼睛,确定她跟古元妖神有莫大牵连。 而古元妖神乃宿命之敌。 陆缺不至于因怀疑就对相轲下死手,但也很想了解了解,时隔多年以后,相轲成长到了何种地步,实力是否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知己知彼。 将来真成了敌人,起码心里有底。 陆缺先开口道:“咱们到无虚海上打,免得波及靖南郡百姓!去年有个叫鲁道靖的操蛋修士炼《兽心诀》入魔,术法倾泄到靖南郡,就害死了不少人。“ 相轲冷若冰霜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一点笑容,说道:“无虚海你熟,你找地方。” “有一点我得先问问。” “但说无妨。” “这回相师姐准备出几剑?” 相轲拨动从鬓角笔直垂落的长发,眯起眼睛思量了片刻,说道:“七剑,七剑已经是我如今的极限,第八剑倒也琢磨过,可惜连雏形也没有。” 相轲海字辈同阶交手,通常都会在二十招之内见分晓。 但二十招只是她必杀七剑中的四式,翻来覆去使,之前还没人能让她出第五剑,包括排在海字十甲榜眼的陈问! 她非常认可陆缺,这次决定全力以赴。 陆缺不清楚其中门道,正欲开口问七剑是不是少了点…… 柳离快步从卧室出来,挡在两人中间,直勾勾地瞪着相轲,责问道:“师姐,你这是过来杀人的吗?” “别胡说。” “那你还要出七剑?” 换作别人,相轲绝对会不解释半句,但柳离是康回那一脉的掌上明珠,平常都不忍过分责骂,所以此时相轲也不免多说几句。 她对柳离露出一抹微笑,难得是还得着宠溺的温度。 “陆缺在筑基境界就是修仙界公认的金丹之下第一人,现在破境结丹了,战力势必更为斐然,师姐出七剑说定还得输。” “胡说,你出七剑就连金丹中期也杀得了。” “那是碰运气的,实际顶多平手。” “哼……” 说到碰运气三字,最有发言权的祝百寿从西面卧室探出硕大了脑袋,院里的对话他都已经听见,也很好奇是小陆更硬,还是相轲更猛,笑呵呵地插话道:“海字辈修士这场比试最惹人注目,还是打过瘾的好。” 陆缺手指祝百寿,“对了,相师姐,你可曾听闻我祝百寿祝大哥才是海字辈中实战第一,尤善以少胜多,越阶杀敌,要不咱们联手打他?不过以你我之力恐怕难赢,最好也把柳离带上。” 祝百寿很清楚自己的成色,冲陆缺挥了挥道:“去去去!” “谦虚什么?” 另一边儿。 柳离郑重警告师姐道:“打可以,但必须适可而止,如果陆缺能承受的住,你才能出第五剑第六剑。” “我觉得你胳膊肘在往外拐。” “那怎么了?” 这让我想多砍姓陆的两剑了,相轲心里想了想,但没有说。 ……… 第677章 海崖交手 五人飞往无虚海。 柳离跟相轲御剑而行;祝百寿神神叨叨地掐诀念咒,祭出一件古怪的飞行灵器,主体呈不规则的圆形,两翼柔软浮动,后面托着长长的尾巴,就好像是条青铜鳐鱼。 青铜鳐鱼和祝百寿一样其貌不扬,但飞行速度很快。 陆缺图省事,就跳到了上面,由祝百寿带飞。 风声呼啸。 靖南郡郡城在身后迅速缩小,转眼就到了无虚海海岸。 明月宛若泛黄的珍珠,悬在距海平面很低的空中,光芒随海水流浪,落到星罗棋布的岛屿。 近海的岛屿都有百姓居住,岸边码头停泊横七竖八的渔船或楼船,显然也不是适合动手的地方。 几人继续向内海深入。 约莫飞了六七百里,海面呈现出了一片零零碎碎的山崖。 称之为岛太小,称之山为太矮,经常在这片海域来往的舵公管它叫“葬船巷”,意思是船舶到达此地都得触礁而亡。 但作为修士的交战之地就很合适。 陆缺让几人在葬船巷降落,落在了一块仅有方圆七八丈的海崖上面,放眼望去,周围全是这样的海崖,宛若下面埋葬着某种神秘的墓碑林。 波涛在海崖之间剧烈奔腾,声若滚雷,溅起一层层滂沱水雾。 “就在这儿吧。”陆缺看了眼相轲。 相轲一副强者从不抱怨坏境的态度,点头道:“我没意见。” 相轲这副笃定自若的神色,让柳离愈发担忧,她很清楚相轲的实力,在这些年里随着道行与日俱增,“明心剑体”优势也渐渐呈现出来,与相轲的性情相得益彰,打同阶犹如砍瓜切菜,越一小阶也轻轻松松。 而相师姐此次还操着全力以赴的心思,陆缺只怕会有危险啊。 柳离拽了拽相轲的衣袖,四个字带着沉重的份量吐出来道:“点到为止!” 相轲哑然。 柳离板着脸道:“你听到没有?” 相轲心里有很多话,但没有说出来,好啊,做亲师妹几十年的光景,朝夕相对,手把手地教柳离练功炼剑,到现在居然还没有姓陆的份量重。 唉。 慕容青烈对陆缺的印象停留在当年,认为小时滑头,大必更奸,笑了声:“柳姑娘不用担心,陆侯爷可不是泥捏的。” 陆缺抬脚跺了祝百寿一脚。 慕容青烈瞪眼道:“你干什么呢?” “嫂子进入镇邪司以后,像是改行做了厨娘,不然添油加醋的本事不会这么熟,但没有关系,我抽祝大哥就行了。” “关我什么事?” “你愿意我出口还击慕容姑娘吗?有时候我说话也挺损的,下三路也会点。” 祝百寿思量道:“那还是冲我来。” ……… 闲说了几句。 柳离、祝百寿、慕容青烈三人撤出这座海崖。 “请!” “请!” 陆缺和相轲拉开距离,双脚几乎踩在悬崖边上。 相轲一袭黑裙随海风飘动,发绳也是黑色,就像黑色的牡丹,高贵而冷艳,她掐着剑诀祭出照光,一柄半透明的湛蓝飞剑,剑身竖直悬浮于身躯中线,剑尖向下,迅速扩散开无形剑蕴。 海风更烈,海浪翻涌如沸。 但周围流动的天地灵气仿佛突然静止了下来。 她并未蓄势,却似聚拢万剑,将海崖笼罩于强横的剑势之中。 这一剑已经很强…… 陆缺暗暗猜测,同时感觉到不寻常的剑蕴扩散的跟前,就像阵列肃穆的铁骑,准备向自己冲杀,战阵未动,光是肃穆气势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相轲能冠盖海字十甲的确她的理由,五大宗的前辈没有乱评。 她也有越阶对战的实力! 陆缺握住了断夜,刀尖悬垂,灵力向外扩散。 霎时。 刀剑之气在海崖相交,宛若两军对峙,战况一触即发。 观战的祝百寿感觉到气势肃杀,两人都非自己这个碰运气的金丹能比,连忙把境界略低的慕容青烈拉到身后,以免她被战斗余波所伤。 海浪高涨,灵力翻卷。 对峙的紧张气氛攀上到了极点,就像阴云密布的天空,炸响惊雷的前一瞬。 相轲身前的照光飞剑调转方向,平行于地面,剑锋直指陆缺,而周围空气在剑蕴波动下出现严重扭曲。 电石火光的瞬间。 相轲的灵力如爆炸般攀升,照光闪烁寒芒,化成一道笔直光痕,斩开暗夜。 如露亦如电。 速度奇快。 这一剑甚至能赶在陆缺施展影闪前,临近到他的面前。 陆缺同时已经出刀,以仙武道罡掠刀而起,但没有用自悟的三式,只是汇聚仙武道罡的简单掠刀。 两人都选择了最直接的攻击方式。 海崖绽放光芒。 径直而来的照光飞剑,摧枯拉朽地洞穿了青色刀芒,叮的一声,点在断夜刀背。 纤薄近乎于半透明的飞剑,在相轲精纯灵力的加持下,酿生出江海倾泄的巨力,在接触的刹那,陆缺就感觉到宛若千里巨浪朝自己扑来。 声势滔天,人如蜉蝣。 在这一瞬里。 陆缺的视线斜向相轲气海穴位置,然后就被骇人的力量冲击后退,双足踏着海浪倒退出几十步。 轰! 海面炸裂出一个巨大的圆,水雾漫天而起。 站在海崖上的相轲,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腹部,惊悸倒退,两脚已经踩空,悬停在距离海崖几寸的空中。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颗晶莹汗珠,脸色苍白如纸。 这是怎么回事? 柳离感觉师姐很奇怪,明明占着上风,为何会表现出从未有过惊恐与慌乱,好像刚才受到重创。 可根本没有这回事啊。 陆缺挥出的刀芒还没有波及到相轲,就被她的第一剑击溃。 真怪…… 而其中理由只有相轲和陆缺明白。 相轲失神地抹了抹汗珠,可能是没想到暗中有此惊变,内心过于震撼,抹汗时候根本就没有触到那粒汗珠。 与此同时。 陆缺的刀芒已经从海上推移过来,这次的声势更为浩大。 他使出了“旧年风雪”,十七道青色刀芒宛若滔滔江流,从断夜刀锋延伸到海岸,呼啸着逼近相轲。 ……… 第678章 打的聪明 (ps: 上一章缺的已经补上) 刀芒的青色渗入了海浪,渗入了水雾,将葬船巷映成青色。 如春风覆盖天地。 在磅礴刀势的压迫下,相轲的衣裙剧烈翻动起来,宽大双修灌满罡风,她到底也是从生死搏杀中历练出的翘楚,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剑指汇聚光芒,往上一勾,便引得照光飞剑迸发出玄妙剑式。 六芒剑寂! 照光飞行定于半空,沉稳不动,四溢的剑气犹如锐利的丝线切割着空间,在海崖上面形成往前六边形的网格。 相轲轻语了一声,“定。” 十七道恢宏刀芒已经扑到了网格上,激起万千金铁交错之声。 灵力咆哮。 六边形网格簌簌颤动,宛若黏住巨大飞蛾的蛛网,剑气丝线不断崩断。 只是在相轲持续倾注灵力,剑气丝线断裂之后,立马就有新的萌生,使十七道刀芒始终被隔绝在外。 悬于半空照光飞剑长吟不绝。 相轲疾速运转金丹,照雪生寒的眼眸愈发冰冷。 高涨的灵力汇聚于剑指,跳动着明亮的光芒,犹如银色甲虫。 她的心里翻涌着滔天波澜,暗想这才出了第一剑,形势就已经变得如此胶着,陆缺实力如此强悍么? 这绝非陈问之流能比。 天壤之别。 而相轲也有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在交战伊始就丧失了取胜的信心。 “还是和陆缺交手过瘾!” 一念流转之间。 相轲已经挡下了旧年风雪,剑势再变,挑起整座海崖砸向陆缺,同时悍然地递出第二剑。 陆缺选择了抵挡。 事实上。 刚在相轲防御与出手之间,存在大约两息间隔,纵然陆缺已经把道行压制到了和她对等的水准,仍有余力在这两息间隔再出一刀。 不说让相轲香消玉殒,起码也能将之重创。 想赢,易如反掌。 陆缺没有这么做,还是为了套招,试探相轲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如小山般的海崖砸来,陆缺左手挥拳将之击碎。 海崖崩裂的间隙中,透出点点寒芒,正是相轲的第二剑,这一剑,宛若灿烂星河洒落苍海,数万道光线疾坠,以湛蓝海面为背景画下惊艳。 剑气纷纷如雨。 陆缺的眼眸被照亮,脸上流露出淡淡的赞许。 果然一剑强似一剑。 他掐着手指,散开护体道罡,任凭剑雨的穿刺。 但相轲紧接着就递出了第三剑。 照光飞剑卷起蒙蒙水雾,凝聚成巨大的剑影,从天空横斩而来。 陆缺翻转手腕,向空中荡去,衣袖带起仙武道罡,蹁跹地迎向那道剑影,竟将其完全笼罩在其中,覆手碾碎。 柳离还没见过哪位同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接住相轲第三剑,揪着的黛眉渐渐舒缓开,撇嘴笑了下,“好厉害呀。” 按目前的交手情况估测。 只要相轲不出厉害无比的第六剑和第七剑,陆缺绝不至于受伤。 或许…… 第六剑也可以接住。 身为天渊剑宗弟子,相轲朝夕相对的亲师妹,柳离不希望相轲输了,输了可有点砸天渊剑宗招牌。 不过输给陆缺没关系。 柳离这样想着,有点犯花痴,眼睛里亮晶晶的。 旁边的慕容青烈感觉陆缺秉性奸滑,不至于看着陆缺倒霉,也想看看陆缺吃瘪,聚精会神地观战了好一会儿,始终没等到想要的画面,捏着衣袖道:“陆缺这家伙怎么这么难缠?” 祝百寿喃喃笑道:“我这两位兄弟本来就个顶个的厉害,数我这当大哥的拉胯。” “谁让你夸他的。” “跟海字十甲的榜首有来有回,这怎么能不夸呢?” “哼。” 三人的视线重新回归战局。 相轲前三剑都没能建功,换了策略,突然施展身法逼近,袖中吐出纤掌,向海面压下一掌。 掌印像白琉璃般流入海中,海面立即升起一道道水流,勾连成复杂的水流领域,封住了陆缺折转的空间。 这式掌法蕴含五行变化。 陆缺还没来得及思量,四周流动的水流就呈现出了金属光泽,宛若水银。 “相师姐的仙武造诣也这么高啊?” 他想装一装,不曾想刚夸了一句,相轲的掌印就已经压过来,虽说有坚韧的护体道罡作为防御,情况稳若泰山,但被掌印爆散的灵力所波及,还是在空中倒退了十几步。 身躯撞到闪烁金属光泽的水流,每撞击一次,灵力便会被带走一分。 连续五六次碰撞后。 陆缺周身的护体道罡黯淡了许多,飘摇不定。 得! 从锁龙关出关后头一次想装一装,就这么失败,看来他不适合装。 陆缺重整旗鼓,挥刀斩去,料想能够吸收灵力的水流领域一刀难以击碎,断夜在手中划出圆弧,随着丹息吞吐,灵力倾注,连续使了两招七百日缺,在葬船巷里升起十八轮青月。 相轲眸中闪过狡猾之色,“上当了。” “嗯?” 在十八轮青月升起的同时,相轲变动指诀,将交织成网的水流领域收拢为一,化成一柄冰剑,避开攻击,直刺向陆缺胸膛。 这是相轲的第五剑,极尽变化的剑式。 十八轮青月扑空 。 冰剑瞬间临近。 陆缺连续施展两招,灵力流转也出现了一息的空白,护体道罡此时薄弱如纸,轻易就被冰剑洞穿。 叮! 陆缺转动断夜挡住了冰剑。 第五剑劲力不是很强,但穷极变化,在刀剑相撞后,顿时就有一股寒气透过毛孔流入体内。 脏腑生凉,陆缺打起寒颤。 紧接着咔咔细微声响在指尖响起,就开始冰晶沿着指尖往手臂上蔓延。 很快。 他被冻住了,就连衣袍也像淋了冻雨,保持着刚才翩翩飘动的姿态,褶皱凝固,宛若塑像。 柳离的声音及时从相轲背后传来。 “师姐,可以了吧?” 招式连续变换,相轲也打很吃力,此时灵气流转已经略微沉重,轻喘了口气,然后说道:“还差的远。” “再打下去,陆缺肯定会受伤!” “……他没事。” “你有战斗癖!” “我说他没事,他就没事。” 两人争辩的数息时间里,被冻住的陆缺忽然动了,身躯一震,周身覆盖的冰壳瞬间崩碎,然后从口中缓缓吐出一缕白烟。 那烟气浮动不散,渐渐地就凝聚成了剑形。 ……… 第679章 见天地势 陆缺的嘴就像烧开的水壶壶嘴,不断吐出白汽,直至白汽在眼前凝成九寸气剑。 他的脸上恢复常色,毫发无伤。 看着这神奇一幕。 柳离惊的用手托住了下巴,这怎么可能嘛。 要知道相轲的第五剑,就算师傅康回都不会选择硬接,但陆缺不仅接住了,还表现的异常轻松。 他才修行二十来年,如何能有这么深的道行? 柳离胸前峰峦微微起伏,衣襟绷的都有些紧,而被海风扯动后,窈窕的身段弧线顿时勾勒无异。 就像是白绸缎裹着一块美玉。 等待有人揭开,精敲细琢。 “我就说陆缺没事……”相轲背对柳离,丢下句不冷不热的话。 柳离攥着双手,耳根泛起微红,瞥着师姐的背影鹦鹉学舌道:“我就说陆缺没事。” 这姑娘有时有点俏皮。 相轲会心一笑,然后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战斗上。 直觉告诉她,陆缺能接住第五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的轻松。 相轲脸色绷紧,拧着眉,宛若面对一座难以撼动的巍峨大山,使得自身变得渺小如粟。 真强啊! 她心里暗暗赞叹,但战意更加炽烈,眼眸中汇聚如剑芒般的光。 剑蕴乍起,照光飞剑铮铮而鸣。 没什么比有个好对手能更让人兴奋。 对相轲来说正是如此,她虽然拜在天渊剑宗康回门下,但性情却更像成名已久的大能衡玉真人,生而要强,欲问剑于煌煌修仙界。 相轲甚至可以凭自身意志暂时压制相柳的意志。 所以当年那一剑偏了。 她是天生的强者。 ……海浪在两人战斗停止的间隙恢复奔涌,藏船巷里声震如雷。 月光照到了这里。 银色的光都流到海里,如墓碑般的海崖愈发肃穆,仿佛时间正被缓缓安葬。 相轲悬空而立,踩着万里长风,一袭黑色衣裙被刮的哗哗作响,当她的视线再次触及陆缺,便转换剑诀,递出了第六剑。 她写意地一挥手,陆缺脚下立时浮现玄妙的光影轮盘。 随后照光飞剑循影而去。 这一剑唤作“相随”。 名称缠绵缱绻,却是杀伐威力极其强盛的剑势,面对海字辈的同阶,相轲还是首次使出这招。 但见照光飞剑在湛蓝海面拖出弧光,以极为玄妙轨迹斩向陆缺。 速度极快,灵力极强。 眨眼间陆缺的周身已经被剑光包裹,这时凭借五官感知,无法捕捉到剑路轨迹,故而他散开灵识,以心神感知来应对。 刀剑激烈碰撞,响起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响。 陆缺折转的速度很快,在海面留下十几道残相,几乎无法辨认真身位于何处。 起码祝百寿和慕容青烈无法分辩。 只是照光飞剑始终环绕陆缺周身左右,穿梭不息,攻势迅疾猛烈。 而在刀剑碰撞之中,陆缺还感觉相轲的剑意渗入了他的眉心神轮,随着照光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刺向神魂。 灵识攻击! 破境结丹没多久的相轲已经掌握了这种手段。 陆缺衷心称赞道:“真了不起。” 战况越发白热。 相轲的金丹运转渐渐逼近极限,从照光飞剑反扑过来的劲力,就像铁锤般捶打着她的胸膛,嘴角很快溢出殷红血迹,但她对此却无动于衷,只是眼中露出震撼,出了第六剑还撼不动陆缺的铜墙铁壁吗? 身为天渊剑宗海字辈绝对翘楚,心智过人。 相轲可以平静地接受自己输。 修行路道阻且长,本就不以一时输赢定胜负。 但面对比自己修行年限还短的人,却始终不能撼动分毫,这就太让人丧气了。 相轲收起第六剑剑势,孤注一掷施展第七剑。 斩—— 一个冷静清脆的声音响起。 陆缺脚下的光影轮盘消失不见,照光飞剑疾速升高,化成了一粒冷光,就像镶嵌着碧蓝色天幕的星辰。 变化突兀,柳离都没来得及喊停,相轲就试出凌厉无比的第七剑。 柳离和观战的祝百寿、慕容青烈此刻都感觉到相轲的浓烈战意,仿佛不见生死,誓不罢休。 祝百寿的榆木脑袋绝对不算灵光,但身负大气运而降生,走上修仙路以后,就萌生了微妙的先天直觉,他感觉这件倘若自己来接,那绝对是要挂的,不甚好看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糟糕啊。 但转念又想。 小陆最出色的并非术法仙武,而是皮实耐造,当年被伍幽夜以大欺小,埋在土里十来年都没有化成粪土,绝不能以正常修士来看待。 谁家正常修士坟头都长出了大枣树,还能身不朽而魂尤在? 估摸问题不会太大。 而柳离在魏宝恭事件后心有余悸,不免忧心忡忡。 “师姐,陆缺要有什么事,我把你本命飞剑照光给掰断,你等着!” 相轲缄默不语。 同时。 化成一粒冷光的照光飞剑,从天穹坠落下来。 此剑势名为“天地势”。 乃是凝聚一方天地之力而成的杀招,与术法中搬山接地相似,但更为强悍。 此时身处葬船巷,四面波涛翻卷,故而这第七剑,相轲所借就是沧海之力,起藏船巷五十里惊涛骇浪,汇成一剑;倘若此时向周围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海水几乎停止了奔流涌动。 轰! 一剑竖直而下,葬船巷滚动雷霆。 承载着沧海之力的剑式,荡清了周遭水雾,使天地清明,轰鸣着向海面降落。 沧海寂,罡风停。 唯独相轲的黑色衣裙在呼啸的灵力中飞扬。 “向陆道友问剑!” 在照光飞剑坠落的最后一瞬,她用凌厉的目光表达浓郁战意。 那是自强不息的修士应有的目光。 那种目光让人尊敬。 陆缺似乎点了一下头,接着收回断夜,向天空举起了手掌。 “小陆,你要用体魄去接?” “陆缺——” 柳离和祝百寿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浓郁的担忧。 不过陆缺依旧没有拿起断夜,如此你来我往这么多招了,相轲始终不遗余力,他也得拿出点真本事回敬。 这也是对图强修士的敬意。 纵然陆缺身上背负着前世的重担,但他也是修士。 术法仙武较量。 当随心。 ……… 第680章 有啥特产 陆缺举起右掌。 掌动而神随。 手掌每抬起一寸,仙武道罡便会浓厚几分,在手掌之间呼啸有声,鼓荡着周围的空气颤动轰鸣。 湛蓝的天幕里,照光飞剑笔直而下,好像从天心垂落的星光长线。 天海沉寂了。 下一瞬。 仙武意蕴随仙武道罡从陆缺掌升起,化成六道出海青蛟,舒伸爪牙,昂扬头颅,向坠落的照光飞剑截击而去。 两击杀招在海平面上方五十丈交接,冲击波嗡的爆散开去,使葬船巷区域都似受到了扭曲,十几座海崖摧枯拉朽,沉没在其间的船舶残骸瞬间灰分湮灭。 而余波涟漪仍在向外推移,在烟雾迷蒙的远处推起巨浪,如黑色的山。 第七剑,天地势! 汇聚葬船巷波涛翻涌的一剑,力量之恢宏更盛四十里雪岭江水。 陆缺高擎右手,如同托着藏船巷这片海域,很惊讶相轲剑势会如此强盛,不过如今的陆缺不是倒卷雪岭江的陆缺,实力今非昔比,用《穹极生灭掌》“六龙高标”大约能挡的住这剑。 应该挡得住…… 心念如火花闪烁的同时。 照光飞剑已经碾碎六道青蛟的脑袋,像陨石般继续往下碾压,但恢宏剑势也在疾速衰减。 很快六道青蛟化为乌有,照光飞剑刺落下来。 强弩之末。 剑尖抵到陆缺掌心血肉,好像就剩下飞剑本身的份量。 陆缺双指夹住照光飞剑,转腕甩出,一身尖锐的破空声响起,照光飞剑的剑柄砰的撞在相轲肩头,力道控制的很好,只是把相轲的身躯撞的斜了斜。 柳离、祝百寿、慕容青烈三人的目光汇聚向陆缺,宛若石化,凝固不动。 随后相轲的目光也投了过去。 天海之间。 他的衣衫翻动不绝,身形屹立如松,无声无息地惊艳。 ……… 切磋结束后,五人原路返回。 陆缺依旧乘着祝百寿那件形似青铜鳐鱼的飞行灵器。 祝百寿脑子不太够数的老毛病复发,明明相轲御剑在侧,还非要论此战究竟谁输谁赢,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陆缺连连使眼色,眼睛眨得泛酸,祝百寿还以为他眯了眼。 这蠢货! 陆缺想把祝百寿从青铜鳐鱼上踹下去,由于处于坐姿,不太好发力,只在他的衣服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祝百寿揪着不放,“到底算谁赢?” 陆缺无奈地扬起右手道:“你长两眼出气的,没看我右手被相师姐第七剑的剑气开了个血洞,相师姐赢。” 相轲道:“我输了。” “啊?” 相轲语气平静道:“陆缺,我不是没有输过,也不是输不起,没必要讲这些虚头巴脑的人情世故。” 相轲转过了头,冷若冰霜的眼眸里泛起浓稠疑虑。 她纵然冠绝海字十甲,但也有接受失败的胸襟,唯独一件事耿耿于怀,在切磋伊始陆缺莫名其妙地斜了斜她,让让她感觉到毛骨悚然。 明心剑体有项特殊的神异,剑心空明时候,能够预判到下一刻处境。 料敌先机。 而当时陆缺看向相轲的时候,她的心脏猛然缩紧,丹田凝滞,似乎陆缺酝酿了出手就能重创她丹田的强悍杀招,只是没有这么做罢了。 这说明在相轲出剑之前战局就已经见胜负,后面只是给了她递剑的机会。 差距非常大。 此次切磋之中,陆缺呈现出来的实力只是冰山一角。 真是强的离谱啊。 相轲眼眸中浓郁疑虑缓缓化开,取而代之的是凌厉之光。 相轲并不惧怕别人比她强,相反,她希望她所在修仙时代百花齐放,群雄争锋,凭一剑与天下英雄竞逐。 如天渊剑宗老祖介凡夫所处的时代,强者寥寥可数,那太寂寞了。 “师妹,他很不错……”相轲很难得的夸了句人。 柳离笑眯眯道:“师姐的眼光也不错。” ……… 回到陆家宅邸。 几人简单地洗漱过后,回到东西卧室休息。 陆缺在柴房委屈,一张竹席直接铺在地板上,底下没有东西垫,躺着硬邦邦的,都让他联想到了凌月塔女子的身材。 他端着粗瓷大碗舀了碗冷水喝,然后拿毛巾把右手上涂的创伤膏擦去。 手掌没有被完全贯穿,涂药也只是做做样子。 根本没必要。 陆缺注视着手掌,松开敛藏着的磅礴生机,在他目光之中,伤口开始迅速生长,就好像被海浪冲刷的沙滩,很快就恢复了平坦。 他搓了搓手,坐在硬邦邦的竹席,目光低垂,怔怔出神。 相轲此次展现出的灵力精纯度胜过乙剑门李水柔,但规模有所不及,考虑两端,大概算是参差齐平。 陆缺还有能力碾压她。 但修士切磋有条条框框拘束,基本就是正面硬刚,跟实战不是一回事。 实战另当别论。 或许出手就能见分晓,也或许会无果而终。 比如。 陆缺对付和相轲硬实力齐平的乙剑门李水柔,有心算无心,前后两招就让李水柔消香玉殒;而打很拉胯的新济修士崔光世,辗转千里才将之拿下。 实战中变数太多。 可不管怎么说,陆缺此时的硬实力高过相轲一筹,装备只强不弱,感觉情况再坏也绝对能够自保。 琢磨了一会儿。 小宁河河对岸传来模糊的铜锣声,应是四更天了。 陆缺呢喃低语道:“最起码得保持着现在这种优势,往后真站在了对立面,才能从容应对。” 他翻身躺着,盖上了薄毯。 三桥镇也被浓郁夜色覆盖着,各家的灯烛渔火早已熄灭。 初秋的风在河面打旋儿。 枯荷败更沙沙作响。 过不了不知多久,鸡鸣声从镇外渡口响起,继而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这时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落到渡口,其中身着大红色衣裙的女子精力似乎非常地旺盛,一个漂亮的侧手翻翻到河岸,对水自照妆容,拘水洗脸,清亮嗓子比雄鸡打鸣声更具有穿透力,“这镇子感觉不错啊。” “靖南本就是大夏出名的水乡,风景好也在情理之中。” “有啥特产?” “鸡。” 红衣女子猛然瞪眼。 “我说是靖南郡青柑县的青柑乌骨鸡。” ……… 第681章 人马到齐 大红色衣裙飘扬的女子,腰带里别着紫竹扇骨折扇,正是孟拾鱼。 她身后站着经魁宁归。 两人姗姗来迟,天不亮抵达镇外渡口,惹得渡口百姓家的鸡犬不宁,好似绿林马匪进村。 有条不清楚自己实力的黄狗,可能通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一狗当先,从成排的矮房子中间冲到孟拾鱼的背后,仰着头狂吠,凶狠呲牙,猖狂如战前叫阵。 “来来来!”孟拾鱼捋起衣袖,笑哈哈地冲着黄狗呲牙咧嘴。 然后开始瞪眼对峙。 凉风从一狗一修士中间流过,卷起地上碎叶。 气氛不逊高手对决。 狗道友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嘶吼,来回打圈,寻找战机,很快发现孟拾鱼还有个帮手,于是猛叫了一声,机智撤退,没给两人以多胜少的机会。 孟拾鱼大获全胜,心里很是愉快,拍手笑道:“它好像宗兴返啊。” 宁归低头笑了笑。 九溪学宫和吴州的距离,跟呈山郡到吴州差不远,一路风驰电掣,没怎么休息,他脸上还带着困顿之色,病恹恹的,就像沦落世俗的贵公子。 “我得到小陆家睡一觉。” “他家在哪儿?” “咱们问问。” 两人沿着残荷衰败的小宁河河岸走了百余步,河里系的小船随波浮动。一座临河而建的小院子吱呀开了门,单薄的门板晃晃悠悠,小姑娘何若若推门出来,捂嘴打着哈欠,眼角挤出眼泪。 宁归走近询问道:“小姑娘,请问陆缺家在哪儿?” 何若若眨了眨眼,强打起精神,上下打量宁归,语气略微不满道:“看你模样也像是读书识字的学子,竟不知朝廷规矩,侯爷的名讳能乱说吗。” 宁归顿时无语,嘴角扯了扯,“在下错了,请问陆侯爷的府邸位于何处?” “沿着这条河往前走三里,看见一片桑田,陆侯爷家就在桑田边。” “多谢。” 两人沿着小宁河河岸继续走,没多大会儿功夫到了陆宅跟前。 孟拾鱼正欲叩门。 宁归抬脚就踹过去,但在他抬脚踹去的同一刹那,院门刚好打开,他踹了个空,由于惯性劈叉在了陆缺家门前。 还好地面没有石头,不然可是要以卵击石。 委实不智。 看门的是陆缺,他的笑点向来很高,但见此一幕,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宁大哥这是做什么。” “干你祖宗,还不过来扶老子!” “斯文斯文。” “别废话。” 陆缺过去把宁归扶起来,侧着身子往宁归背后看了看,目光揶揄,不怀好意,分明在检查衣衫是否被扯破,有没有露出把柄。 宁归愤愤地踹了脚院门。 一场很是愉快的小风波过去。 陆缺尽地主之谊,在柴房里招待二位贵客,席席而坐,倒上三碗刚打的井水。 宁归耸肩而笑:“小陆,你这是当上了侯爷,还是当叫花子的头儿?家里就这么揭不开锅。” “东西两间卧室都被占着,正厅里还有天渊剑宗的翘楚运功调息,我也没办法,宁大哥和孟姑娘就先委屈委屈,天亮了,我立马去安排客栈。” 宁归和孟拾鱼同时开口。 “祝百寿那玩意儿提前来了?” “天渊剑宗哪位翘楚,让他出来跟我一架。” 陆缺左右看看,先回答孟拾鱼的话,然后沿着话头说了说目前的情况。 宁归身困体乏,听完以后,端起粗瓷大碗咕咕咚咚灌了碗冷水,伸腿把陆缺从席子上踹开,“我先睡一觉,对付赤霄组织的事明早再安排。” “柴房太简陋……” “咱们可都是锁龙镇出来的!” 宁归卷起薄毯,翻身而睡,倒是真没半点嫌弃的。 孟拾鱼道行高出宁归不少,而且自小就修行名为《归婴经》的敛神功法,心中杂念极少,天真无暇,不为凡尘所累,故而依旧神采奕奕。 孟拾鱼可不是真傻…… 她跟着陆缺从柴房里走出来,尽量压低声音道:“小陆子,你说相轲也在你家,这真是踏了破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踏了破鞋? 陆缺感觉这话很费解,皱了皱眉,不过他明白孟拾鱼的心思,说道:“孟姑娘,咱们先打赤霄,打完你想打谁都成,祝百寿祝大哥不是也在我家。” “我有点手痒呀。” “那你先替我洗洗衣服?” 孟拾鱼瞪了眼陆缺:“啊……” 陆缺笑道:“你饿不饿?我们镇上的早点铺子开的挺早,我去给你买烧麦。” “哎,哎。” “怎么了?” “你好像比以前好看了许多,比我师弟都要俊点,你们参合宫还会整容吗?”孟拾鱼后知后觉地发现陆缺的面容变化,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掀开嘴唇看了看,好像检查一头牲口。 陆缺满脸无奈。 孟拾鱼倒也不稀罕别人,看了会儿,收回手道:“的确好看了不少,不过本姑娘对你现在的手段更感兴趣,听别人说你是海字十甲实战第一?” “谣传,绝对谣传。” “那谁第一。” “咱大哥祝百寿啊,你想想,哪个修士能在筑基时候就干死一个金丹初期,一个金丹后期,而且毫发无伤的?除了祝百寿根本就没有别人。” 孟拾鱼拧起浓密乌黑的眉毛,显得越发唇红齿白,疑问重重。 她之前不止一次见过祝百寿,感觉悍匪模样似的祝大哥,除了长相威风吓人,道行挺稀松平常的,不信他能够越阶杀金丹中期的修士。 但修仙界都这么传。 孟拾鱼想了想道:“真那么厉害?” “事实俱在。” “那我之前还真是人眼看狗低了。” “……” “五大宗那些眼瞎长老们排的海字十甲榜单,我头一个不服气,本想先拿宗门的宗师兄开刀的,当时根本就没有把排行老末的祝大哥放在眼里。” 陆缺忍俊不禁道:“你和我一位师姐很说的来,她叫钟素,她也不服海字十甲。” 还正说着。 正厅的门缓缓打开,身着黑裙的相轲开门出来,耗损的灵力已经恢复七成,脸上仍挂着冷若冰霜的神色。 相轲和孟拾鱼认识,但中间有好些年没见,此时在陆缺家里相遇,不免好奇这些年来对方进境如何,目光相对,渐渐有了点剑拔弩张的气氛。 而这时。 孟拾鱼的神色焕然一新,已经没有任何天真单纯之色。 ……… 第682章 战备筹谋 孟拾鱼和相轲对峙了片刻,视线针锋相对,各自凌厉,而院子里的气氛就好像一张长弓,被两人渐渐拉紧。 檐角风铃停止摇晃。 摆在灶房外面的水缸,水面剧烈抖动,跳起一串串水珠。 无形的仙武意蕴和剑蕴交错,空气里响起轻微的噼啪声,迸发细若发丝的电弧,两人脚下的铺地青砖开始碎裂。 陆家宅邸忽然显得单薄,岌岌可危,好像随时都要垮塌。 陆缺拽了拽孟拾鱼衣袖,后者完全没有反应;于是又转看相轲,大姨姐眼眸的寒霜也没有丝毫减退,冷若剑芒,终年不化。 “都不给面子吗?” “滚。” “让开。” 不把我当回事没关系,但不能拿陆家祖宅开玩笑啊,陆缺板起脸,出手如电般在孟拾鱼的脑瓜弹了一指;接着身形挪移,闪现到相轲面前,指尖凝聚仙武道罡,宛若断夜刀锋般指在相轲气海穴位置。 对峙的气氛瞬间土崩瓦解。 檐角风铃又被流动起来的风推动,叮当响了一声。 清脆的音波聚散到院子里,仿佛带着能让时间减缓、世界失色的神力。 孟拾鱼沉寂下来,眉梢微微颤动。 相轲的脸色逐渐苍白。 九溪学宫翘楚,海字十甲魁首,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她二人心里都非常清楚,陆缺玩闹般得举动,事实上是致命的,倘若当真出手,她们现在已经躺下来。 她们和陆缺存在天与地的差距,谁略强一点,对这种差距于事无补。 陆缺从相轲腹前收回手指,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宅子是祖上所传,打坏没法向父母灵位交代,两位手下留情啊,想打架以后再打。” 孟拾鱼感觉出来此时相轲的锐气减弱,实力大打折扣,松开了紧绷的身躯,眼眸很快被睿智再次填充。 她冲陆缺撇嘴道:“你使陁狼的天赋神通影闪,根本不算英雄好汉!” 陆缺无耻道:“我又不姓祝。” “狐假虎威。” “孟姑娘长学问了。” “哼。” 相轲谨于言敏于行,从陆缺的身旁擦身而过,丢下句:“抱歉,刚才冒失了,我到外面透透气。” ……… 正午的炽烈阳光照到了陆家宅邸。 柳离,孟拾鱼,慕容青烈坐在屋檐阴凉处闲聊。 相轲置身事外。 祝百寿叼着根草梗靠在院墙底下,目光呆滞,神游物外,琢磨着呈山郡周边的修仙势力犬牙交错,这段时间会不会有事? 他的敬业程度堪为楷模。 陆缺到街上买了瓮酸梅汤,系到井水里镇凉,给每人倒了一碗。 “陆缺,我有事和你说。”相轲忽然间开口,还不等陆缺答话,就先一步走出了陆家宅邸。 陆缺端着酸梅汤跟出去。 两人走到桑林边儿。 “啥事?”陆缺问。 相轲开门见山道:“我师妹因你耽搁了近十年修行,极其缺乏实战经验,你们这回图谋的事应该带上她,让她锻炼锻炼。” “相师姐竟然这么有人情味?” “那是我师妹。” 看着相轲认真的模样,陆缺不免对她多了两分好感,实话实说道:“本来我以为柳离还没破境结丹,而这回的事还是有一定危险,所以没打算带上她,但她进境喜人,自然会让她参与了。” 相轲微微点头。 陆缺继续道:“相师姐这么照顾柳离,待会儿我去问问宁大哥,能否让相师姐也分一杯羹。” “有好的对手吗?” “这块骨头不算好啃,起码会有几场越阶之战。” ……… 午后。 宁归醒了,就在柴房里跟陆缺、祝百寿商议对付赤霄的事。 这三年时间,宁归在秘境收取机缘,没有和郑大方联络过,消息已经滞后,因此就先了解了陆缺所知的内容。 赤霄宛若野蛮生长的藤蔓,势力扩充了很多,超越宁归之前的预计。 他手指绕着从鬓角垂落的长发思量。 陆缺继续道:“这还只是从乙剑门奸细问出来的,赤霄的实际实力绝对更强。” “嗯。” “宁大哥带了多少人?” “金丹后期一位,金丹中期三位,筑基十四位,不过那位金丹后期有些衰弱了,只怕都不过你说的白娴眉。” “不止白娴眉,还有墨拘云,此人实力更胜一筹。” 宁归眉宇间挤出淡淡愁虑,“你这边儿有多少人手?” “我和我师姐韩迟花两个金丹,剩下三位都是筑基圆满左右,另外柳离和相轲都已经破境结丹,尤其相轲师姐,她有和普通金丹中期一战的实力。”陆缺顺着话题把相轲带了进来。 “那可是一大助力!” 吞下在无虚海盘踞上百年的赤霄,对几位海字辈修士绝非易事,宁归并不介意相轲入局。 一份饕餮盛宴,自己吃或许撑死。 他停顿了片刻道:“我得先去找老郑,把赤霄组织的底细尽量摸透,才好拟定清剿的方案。” “我在无虚海上转悠的次数不少,一年多都碰到过他。” “我和老郑有特殊的联络方式。” “那就好。” “小陆,你得找个合适商量具体的事宜的地方。” 陆缺随口道:“乙剑门!” 宁归质疑,“听说乙剑门内患刚平,可靠吗?” “这个宗门让我丰师姐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宗主施土木基本算是半个自己人,在哪里商量事不会被人打扰,反倒是真元宗可能不止董无间一个奸细,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隔墙有耳。” “哦。” 宁归按着额头思量了一阵儿,接着安排下面的示意。 他去找郑大方。 祝百寿则到吴州州府镇邪司,看看镇邪司是否有关于赤霄的卷宗。 陆缺负责把相轲等带入乙剑门,并负责帮助几人调整好状态,准备随时出战。 随后几人分头行动。 陆缺带着柳离、相轲、孟拾鱼赶赴乙剑门,护宗的剑雾大阵已经撤去,简单地通报过之后,就直接到了乙剑门中枢简和楼,请宗主施土木安排几间僻静院子。 中间没有耽搁任何功夫,黄昏前院子都已安排妥当。 昨晚经历一战的相轲率先到练功室里调养。 孟拾鱼像是头不知疲倦的小驴子,出了门就像撒欢,很难控制,不过感觉乙剑门弟子的道行稀松平常,不堪一击,也不屑于去找事。 她回到卧室,撕拉撕拉一阵儿撕,把床单撕成布条,编织成绳子,在院子里的老树上绑了个秋千,晃晃悠悠地荡起秋千。 天真而愚蠢。 但只要不惹事就挺好。 柳离略微洗漱,换了身柔软青裙,长发飘飘走到院中石桌前,和陆缺对坐,“待会儿也把瑾宜姐姐喊过来。” ……… 第683章 天地气象 浅夜。 真元宗上空顶着一摊墨色的云,暴雨夹杂着拳头大冰雹疯狂倾泄,沉闷结实的声音持续不断,冰雹砸在石头上,爆开一团团飘渺的白光。 北部的火山浓烟滚滚,闪烁雷光,宛若将有诡异魔物降临。 空气中混合着雨腥味儿与海腥味儿。 真元岛刚经历过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风暴。 天地气象往往伴随区域灵气变动,真元宗就没用术法改变天象,于是岛屿就被狠狠洗礼了一回。 陆缺赶到时候,风暴已经过去,倾盆而降的暴雨只是这场极端天象的终章。 强弩之末了。 修士都是头铁之辈,冰雹砸不死他们。 陆缺从暴雨重帘中径直穿过,没用仙武道罡护体,脑门儿就被砸的咣咣作响,但根本不构成任何伤害。 他感觉有点古怪,停顿在暴雨里。 真元宗的天地灵气似乎比几天前浓郁了三四成! 按说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的确会有某些势力得天独厚,酿生出更旺盛的气运,但真元宗的灵气在短短几天时间就有如此夸张的提升,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家乡宗门要崛起了? 陆缺没看出苗头,心怀疑虑,缓缓飞到暂住的洞府前。 先前的风暴把许多树木连根拔起,甩到各处,洞府前面还堆积了几棵,他把树木移开,推门进去,里面没有人。 于是又转去丰滢居住的洞府。 雪初五、丰滢、韩迟花,薛扈两位师侄都在里面,围桌而坐,点着两盏油灯。 外面粘稠的夜色好像侵蚀到了洞府里,使得油灯的光芒昏暗不明。 “怎么都在这儿?”陆缺拿毛巾擦着身上的雨水。 薛昂起身道:“师叔来之前真元岛刮起了大风暴,天地灵气都跟着变动,我们练功时候命火摇摇晃晃,根本不能引气入体,所以才过来和三位美女师叔请教。” “有那么邪乎?” “就是那么邪乎。” 陆缺还没有遇到过极端天象影响人身小天的情况,转眼看了眼韩迟花。 韩迟花略作思量道:“薛师侄这回倒是没有夸张,刚才风暴刮起来的时候,真元宗空间格局都发生了变化,好像完全与外界空间割裂,灵气虽然变得更为浓郁,但运功的效率却大打折扣。” “连韩师姐都受到了影响?” “嗯。” “不是董无间出的幺蛾子吧?” 丰滢插话道:“董无间应该受伤了,昨天从洞府里出来过一回,气色极差,跟他没有关系。” 几人不会想到,真元宗出现天地气象,是因为吴婴金丹中的九婴残魂突破丹壁,破茧重生。 谁会去无端怀疑一个干净善良的姑娘? 他们把此事归结于修仙界气运变化,浅尝辄止地谈了几句,就话题转移到赤霄组织上面。 按之前和宁归议定的先到乙剑门汇合,然后商议怎么打。 韩迟花问道:“咱们都过去,那董无间怎么办?” 丰滢早有准备,“昨天我已经和真元宗宗主赵镇摊牌,告诉了他,偷《檀水功》的赤霄奸细就是他们的小师弟董无间,我不求赵镇立马大义灭亲,只让他暂时地看住董无间,他答应了。” “你这妮子八百个心眼儿。” “都是往日师兄师姐们教导有方。” ……… 将近第二天丑时。 陆缺带着参合宫的人赶回乙剑门,心思机灵的施金盛提前准备好了院子,因天色太晚,几人先入住休息。 陆缺这边儿出现了点小问题。 本来他是和雪初五同住的,只给安排了一座院子。 但此时柳离也在,继续同住,就显得顾此失彼。 享齐人之美倒是能完美解决……问题是时机不对,柳离八成也不愿意,床帷上的事她跟雪师姐相差悬殊,和当初的锁龙镇少女几乎没有区别。 陆缺索性住到了薛昂的院子。 清心寡欲。 薛昂不得已再次打起地铺,他向蛤蟆似的趴在竹席上,撑着下巴唉声叹气,嘟嘟囔囔:“师叔,你长得这么俊,现如今又有滔天名气,为什么非要过的这么清苦呢?我要是您的话,至少勾搭二十个女道侣,不,三十个,一月正好三十日。” “你脑子就这点事?” “这不是到了晚上吗,白天我想的是怎么天下无敌。” 陆缺捂着额头大笑。 薛昂撇撇嘴道:“莫欺少年穷,说不定师叔往后遇到麻烦事,还有可能让师侄我出头解决。” “啊?你居然有这种想法?” “我就不能出人头地,我就没有大能之资?” 陆缺笑意愈发浓郁:“师侄啊,有梦想是好的,但跟你说句实话,海字辈修士里面随便拉出来一个不算特别厉害的人,就拿魏宝恭来说,他如果还活着,能让你心甘情愿的替他当炮灰,都不说其他较量了。” 薛昂很不屑道:“魏宝恭我知道,自作聪明的小人罢了,他得技俩上不了台面,换作是我,我也能把他脑袋砍下来。” “你洗洗睡吧。 ” “不困。” “嗯……这回我们要对付赤霄你也听了,等开战时候,我尽量给你和小香安排几个容易对付的赤霄爪牙让你们练练手,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实战,你或许就会明白修仙界里英才辈出。” “好好好。” 陆缺翻身去睡。 薛昂畅想着等到对付赤霄时候,大展神威,越阶杀敌,在众位师叔和外宗前辈面前出风头露脸,越想就越精神。 一夜匆匆过去。 清晨。 薛昂刚才院子里出来,就看见位黑衣女子站在树下练习掌法,出掌缓慢,举手投足间毫无气质可言,看她长得很好看,气质犹如冰山,就动了指点两招的念头。 “姑娘,你这练得不太对。” “……” “掌法需要的是轻盈灵动,变幻多端,你这么慢吞吞的,交手时肯定受制于人,我并非主修仙武,也能看出破绽,不信咱俩就过两招?我还可以单手让你。” 薛昂活动肩膀,拉开架势,准备动手指教黑衣女子一二。 黑衣女子道:“滚!” 薛昂笑嘻嘻道:“脾气这么大,以后可不好嫁人。” 相轲受到了平生以来第一次调戏。 ……… 第684章 准备开战 陆缺运转《断古心法》完毕,从练功室出来,听见外面的谈话声,顿时拉起脸,郁郁地叹了一声。 他快步走出院子。 不长眼的薛昂师侄,仍不知道相轲的真实身份,当成了乙剑门的弟子,故而自信满满,双臂夹在胸前,笑得非常开心。 “薛昂。” “啊?”薛昂应声回头,看着陆缺脸上阴云密布,目光带着瘆人的阴寒,顿感一股凉气浸入五脏六腑,下意识地打起了哆嗦,并缓缓地向后挪动脚步。 别过来…… 陆缺已经临近跟前,不等薛昂完全转过身,抬脚就踹在了他的腰间。 哗! 薛昂的衣袍剧烈抖动,浑身骨骼也似哗啦响了一声,然后身躯便倒飞出去,砰的撞在几座院子中间的造景假山上。 假山整体横移半尺,簌簌摇晃。 陆缺没管薛昂是死是活,拱手向相轲致歉,“实在失礼了,我给相师姐赔罪。” “我没什么。” “薛昂,滚过来给相前辈磕头赔罪。” “不用了。” 相轲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 薛昂从假山底下爬起来,感觉骨头似乎又打断了两根,但也不敢呼痛,垂着头一言不发。 要知道相轲是天渊剑宗海字辈的门面,绝对翘楚,论辈分也比薛昂高了一辈,就冲他那句不知轻重的调戏,就是相轲今天把他砍了,参合宫这边都话说。 可谁知道黑衣女子就是相轲啊。 真倒霉。 薛昂哭丧着脸,等待陆缺的责罚,劈头盖脸教训也好,拳脚相加也罢,只能全盘接受,谁让自己今天没带脑子出门。 陆缺面带失望道:“回去吧。” “您不责罚我吗?” “罚不动了。” “师叔……” “身为参合宫的弟子,又受南宫掌事的嘱托,我带你修行责无旁贷,但我不能事事都看着你,更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去教一个屡教不改的蠢货。” 薛昂低头不语。 陆缺道:“自己想想。” ……… 牛头岛。 聊慰风尘的烟花巷还像往日那般热闹,姑娘们涂着劣质的胭脂水粉,站在院外招摇红袖,迎来送往,跟任何出的起二两银子的汉子打情骂俏。 无奈往来牛头岛烟花巷的汉子,就图一个物美价廉,没什么情趣,往往都是拽住看的眼姑娘就径直进门,直奔坑头。 烟花巷里响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像有几架破旧的织布机在织布。 但过程不会很长。 在各种噪杂声音和怪异气味肆虐时,突然有位姑娘高亢地惊叫了一声。 她猛跳了起来,右手曳着裙摆,右手指着的白硝厚重的墙根儿。 那里有只肥大的银皮老鼠。 其他人听见惊叫,注意到银皮老鼠,纷纷抄起鞋子、石头砸过去,不过银皮老鼠走位风骚,从几位姑娘裙下穿过后,沿着墙壁径直爬上房顶,轻巧地溜走了。 烟花巷渐渐平静。 银皮老鼠溜到某座宅子的飞檐檐角,转动鼠头四处张望。 在看到一尊篆刻郑字的破石鼓后,银皮老鼠急转直下,沿着门缝,钻进了破石鼓旁边的院子。 院里荒草葱茏,门窗油漆斑驳。 起码半年没人居住。 银皮老鼠大摇大摆地钻进卧室,露出尖牙啃噬床腿,伴随着木屑剥落,两枚葡萄大小的金属圆球从出桌腿里掉起来。 银皮老鼠把两枚金属圆球吞入腹中,重新回到院里,身躯摇晃,扩散开一圈透明涟漪,头型迅速拉升,毛发变成羽毛,化了极为神骏的海东青。 然后张翅而起,疾速飞向牛头岛海岸。 距离码头很远的海岸。 宁归低头把玩着“请妖令”,不多时,那只海东青就落到了他的肩头。 他轻声呢喃了几句法诀,请妖令立即射出一道虹光,随即海东青便完全消失,仅剩那两枚金属小球坠落下来。 “辛苦你了。” 宁归收起金属小球,掐诀飞向乙剑门,黄昏前到了陆缺几人借住的院子。 而这时祝百寿和慕容青烈已经从吴州镇邪司调取赤霄卷宗回来,可惜的是吴州镇邪司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碰头之后。 所有人都聚拢到了一间院子,简单地介绍认识。 韩迟花祭出禁制,隔绝了院里的声音。 宁归打开两枚金属小球,从中取出两块很大很薄的绢纱,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小楷字,犹如深藏玄妙的经卷,而这正是郑大方潜伏在赤霄组织十几年收集到的信息。 包括赤霄在无虚海掌控的产业,赤霄爪牙的名单、各自道行等。 记录的很详细。 宁归快速地阅览了一遍,传递给陆缺,陆缺先将之交给师姐丰滢。 两张绢布上提及: 赤霄完全掌控岛屿有刺蛇岛,层流岛。 其爪牙则遍布无虚海各处,潜伏在无虚海四宗及修行世家的都有,但做杀人越货勾当的主要在牛头岛和长灵岛。 赤霄中有墨拘云、卓开远、武树玉、白娴眉四名金丹后期,墨庆、李水柔等五名金丹中期,董无间等三名金丹初期。 筑基一百四十四人,炼气三百余人。 ……郑大方也不知道卓开远只是墨拘云的一个身份。 两张绢布传递了一圈,最终又回到宁归手里。 他道:“这些信息和小陆从赤霄奸细口中审出来的信息汇总,或许仍不完整,但至少也已经摸得七七八八,咱们现在就可以考虑如何动手。” 慕容青烈在呈山郡镇邪司,经常参与战略拟定的事,先开口道:“擒贼先擒王,先攻赤霄组织的老巢刺蛇岛。” “围困刺蛇岛,等待赤霄组织其他爪牙前来救援,的确能以逸待劳,只是凭咱们现在的力量很难困住三名金丹后期。” “偷袭,先斩其一,这事小陆熟。” 宁归转向陆缺道:“小陆,你有把握斩了墨拘云三人其中之一么?” “不清楚刺蛇岛的地理,又是否有阵法防御,我不敢打包票。” “刺蛇岛的信息我可以事先查清楚。” “我跟白娴眉打过,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有几成把握杀她,但就算杀不了,起码也能全身而退。” 三人商谈的时候,丰滢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温婉笑容,不置一语。 但她从眼眸中偶尔闪过的涟漪来看,她明显瞧不上三人的计谋,也不太瞧得上陆缺常常吹捧的宁归。 腹有经纶,计谋百出? 就这? 什么玩意儿啊。 ……… 第685章 征讨赤霄 丰滢列入海字十甲,名居第四,罕见的是以心机城府而扬名。 此时商议对付赤霄的详细策略,她始终一语不发,只怕是有自己的见解。 宁归看了看她,问道:“丰姑娘有何高见?” 丰滢虚伪笑道:“哪儿什么高见,只是觉得刺蛇岛位置很特殊。” 宁归的眉头渐渐拧起来。 位置? 他没把这点考虑进去,被丰滢点了一句 ,顿时就明白了。 刺蛇岛距离列宿群岛不足两千里,墨拘云就是烈宿群岛修仙世家墨家的庶子,虽说对外宣称与家族已无牵连,可墨家是否暗中扶植赤霄,谁也说不清。 届时战端开启,家族中有元婴修士坐镇的墨家一旦支援墨拘云,那他们可就等于送死。 宁归这次急于求成,思虑不周,回过神后脸色都变得略微苍白。 他再次看向丰滢。 此女轻描淡写就能指出关键所在,好深的心思啊。 “列宿群岛墨家那边……” 丰滢笑道:“赤霄组织在无虚海臭名昭着,墨家明面上肯定不愿意沾染,咱们和赤霄组织交战的时候,可以请乙剑门宗主施土木联合真元宗、洞玄派到墨家,把墨拘云就是赤霄头目的事摆到台面,这样的话,不管是墨家是否暗中资助墨拘云,都得把他当成弃子。” 慕容青烈先向丰滢竖起了拇指。 宁归手指绕着鬓角长发,动作迟缓而僵硬,竟会在最擅长的地方输给了别人。 说实话。 丰滢所想,宁归并非想不到。 只是做不到在谈话的时间就琢磨出应对之策,这让宁经魁感觉到智商被摩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生平头一次啊! 宁归略微缓和心态,向丰滢拱手道:“丰姑娘智谋过人,胸中必有围剿赤霄的良策,还请赐教。” “我听你们的。” “丰姑娘何必藏拙?” “本非伶俐之人,何谈藏拙?今天有这么多良才在座,对付赤霄绝不是问题,要不先听听天渊剑宗相师姐的意见。”丰滢把问题抛给了相轲。 打架丰滢不是相轲的对手,但玩心眼儿相轲差了丰滢几筹。 相轲不热不冷道:“我素来都很钦佩丰师妹,若丰师妹出谋划策,我也愿意听凭调遣。” 丰滢撇嘴笑道:“这不是骂我吗。” 相轲缄默不语。 话说多了,容易掉坑里,毕竟在座之人就没有省油的灯。 院子里陷入沉寂。 还是祝百寿拍手打破了沉默,他口笨舌拙表达起想法,“我说两句,诸位都比我聪明多了,既然都是聪明人,为什么这回不能精诚合作呢?清剿了赤霄这个毒瘤,对于无虚海修仙同道来说大有好处,咱们还能获得不少的修行资源,应该齐心协力的。” 宁归道:“说的对。” 相轲轻轻点头,表示她和柳离的态度。 参合宫这边儿以丰滢为大姐大,她眯起好看眼眸思量了片刻,说道:“我们当然也愿意精诚合作。” 祝百寿挠着头道:“那就请丰姑娘讲讲对付赤霄具体要怎么做,宁归可是很少向别人请教得的,他既然愿意请教丰姑娘,说明丰姑娘的谋略更好。” 陆缺转移视线刺了丰滢一眼。 看到陆缺的目光,丰滢终于松口:“那我就姑且胡说两句。” 丰滢阐述起自己的战略。 一,请乙剑门宗主施土木联合真元宗、洞玄派向烈宿群岛墨家施压,使墨家不能驰援墨拘云。 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剿了赤霄组织留在牛头岛的爪牙,牛头岛的赤霄爪牙不过是筑基炼气道行,杀之不难。 三,长灵岛本是无虚海着名的修仙岛屿,盘踞的修士道行都很高,岛上那两名死忠赤霄的金丹,可以暂时不管,免得以惹到长灵岛其他修士。 四,武树玉和李水柔的尸体,丰滢让施金盛派人挖了出来,到开战时带着这两具尸体以及牛头岛赤霄爪牙的尸体,都抛到赤霄老巢刺蛇岛上。 亲眼看着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势力被毁灭,尸体呈现在眼前。 墨拘云等人不管是惊恐也好,愤怒也罢,心境必然会出现剧烈波动,一时间无法专心戒备。 让陆缺增加一击致敌的机会。 五…… 丰滢林林总总讲了八条,讲述清剿赤霄的大方略。 宁归心悦诚服,想的确比自己周到。 祝百寿拉着脸道:“丰姑娘,用死尸来干扰对手的心智,是不是太阴损了?” “让我师弟做先锋打头阵,就得尽力确保他的安全,能让他的安全性提高几分,用几具死尸算得了什么?祝正使若是有心理洁癖,看不上这种阴损伎俩,就请代我师弟打头阵。” “那就我来打头阵。”祝百寿一身光明磊落,故而也最为头铁,根本就没思量自己不是偷袭的料。 慕容青烈冷眼道:“你逞什么能?” “我觉得应该有点底线。” “别人对付你时候,跟你讲底线?这是性命攸关的事。” “我……” 陆缺看着为难不已的祝百寿,插了一句道:“你他娘想让我送死?我之前和白娴眉打过一场,眼睛差点被她弄瞎。” “不是。” “那就闭嘴!” 祝百寿闷哼了一声,坐了下去,只觉得原本三人的艘贼船越来越大,越行越远,早已背离了初衷。 但陆缺和宁归都在上面,他也不想跳起来。 兄弟。 一辈子的事。 只要不残害正道修士,不伤及到无辜百姓,那就行了。 步入修仙界多年,祝百寿也渐渐学会妥协。 当然他自身还是恪守原则。 三言两句的争执过后。 丰滢道:“如果各位都没什么意见,咱们今晚子时三刻就开始行动,现在大家先回去准备。” “听师姐的。” “我和我柳师妹听凭调遣。” “没意见。” “好……” 众人都应了一声,然后鱼贯离开小院,回去做战斗准备。 陆缺截住柳离,递去一瓶丹药,“里面有八枚二返木元丹,分给相师姐一枚,剩下的你留着自己用。对了,我手里还有浮生仙门的真息丹,你拿几枚做战时补充。” ……… 第686章 清除爪牙 随着几座院子的院门关闭,周围静寂下来。 陆缺独自站在外面。 他的灵气运行状态很好,精神饱满,没必要运功调整。 若说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那就剩练拳练刀催发气血,使体魄进入临战之态。 一道灰黑色掠过弧光,残影如墨烟般缓缓散开,陆缺已经握住断夜。 一人一刀,独立黄昏。 刀握在手里没有动。 但逐渐攀升的仙武道罡,似乎为断夜注入了神魂,灰黑色刀芒急剧膨胀,就像是夜色在黄昏画卷上咬开了口子。 陆缺翻转手腕,刀芒又随之收敛,哑然黯淡。 接着。 他开始练刀,仍然是最基础的招式,一板一眼,循环往复。 黄昏静悄悄地过去。 海风吹散了天上的云,吹开了星辰静谧的夜幕。 但天色有点古怪。 就好像有什么庞大而诡秘的存在,压在夜幕上,把夜幕压得很低。 “又要起风暴了?” 陆缺弄不懂无虚海多变的气候,收刀后只是抬眼看了眼,便开始点检起作战时的必要物品。 二返木元丹,火返丹妥当。 隐匿身形的承影甲染上的血迹之前都已经清理过。 罗天旗品质极高,陆缺到了金丹层面也发挥不了千分之一的威能,更别说战斗中会被伤损分毫。 都没什么问题。 ……… 时间到了子时。 丰滢等人陆陆续续从院子出来,都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神采奕奕。 众人集结以后,提前一刻出发。 灵器与飞剑破空而行,越过戴胜岛、丙字岛、凌月塔,迅速临近到牛岛头距二十里的区域。 趁着月黑风高行侠仗义,陆缺实在太熟悉了,眼眸中没有任何涟漪泛动。 分配作战任务时,陆缺主动把薛昂、扈小香两个小拖油瓶揽到了自己麾下,牛岛头上的赤霄爪牙道行不高,可以让两位师侄练练手。 随后。 几人从不同方向进入牛头岛。 此岛除了南部作为码头,建了五街八巷拱舵工补给,百姓生活,其他相对比较荒僻的区域,则有无虚海散修占据。 陆缺需要清理的八名赤霄爪牙,全部居住在岛东面一个叫“蛤蟆涧”的区域。 陆缺带着薛昂、扈小香飞往蛤蟆涧,交待道:“要清理的赤霄爪牙,其中三个筑基初期的留给你们俩,尽量速战速决。” “是。” “是。” “不可心慈手软,不必正面较量,要记住实战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风声呼啸,蛤蟆涧越来越近。 视线里呈现出几株高二十丈的古木,树龄不下千年,这也是蛤蟆涧的标志。 陆缺率先降落下来。 紧接着就听见有女子的凄惨呼嚎声,从一座临山涧而建的洞府传来。 声音断断续续,就像怨鬼抽泣。 薛昂侧耳道:“什么声音?” “别说话。” 陆缺径直走到传出声音的洞府前,抬手叩了叩门。 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在里面吆喝,“别他妈打扰老子的兴致。” 陆缺继续敲门。 “他娘的,有完没完?滚蛋……唉,何老三,他娘子没完没了……小娘们儿,等会儿老子待会儿再回来收拾你。” 洞府里面的人,被哐哐的敲门声搅得不耐烦,骂骂咧咧地过来开门。 薛昂和扈小香一头雾水。 陆师叔这是什么打法? 他们迟疑之间,厚重石门被推开,露出一道油黄的光,就好像金箔洒在地面。 开门的修士光着膀子,裤带松松垮垮围在腰间,需要用手提着才能保持不掉,他的脸上挂着旺盛的愤怒,双眼冒火,明显是被打扰好事。 一开门就暴跳如雷,“操……” 后面污言秽语卡在嗓子里没说出来,断夜就已经刺入他的气海穴位置,刀锋从后辈透出来。 “看你的长相应该是陈广川了,在赤霄爪牙杀人越货时候,专门负责望风的。”陆缺面无表情地看着中刀的修士。 名叫陈广川的修士瞳孔放大,脸上满是惊恐与始终未及。 怎么会啊? 同时。 断夜从陈广川的腹部抽离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弧线。 油沥沥的鲜血刷的甩在石壁上。 血腥开始泛动。 陈广川的头颅滚落余地,无头尸首缓缓倒在门口。 从生到死,几息之间,别说交手了,就连一句话都没能完整的说出来。 陆缺回看薛昂和扈小香,两位师侄脸上失去血色,眼眸里的像火苗般跳动着,呆愣原地,失魂落魄。 这……就是实战…… 薛昂原本还想着此次作战,一定要好好表现,进而改变陆缺对他的看法。 师侄我也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但亲眼看到这幕,一股寒意立马从头顶蔓延到尾椎骨。 舌头也像是僵住了,根本说不出话。 师叔也太很阴狠。 陆缺语气平淡:“你们没经过这种,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先缓缓神儿,我去我该解决的赤霄爪牙解决掉。” 陆缺衣袖甩掉,以摄物之术把陈广川的无头尸首移出了洞府。 里面还有位用被子遮着身躯的女修,满脸泪痕,披头散发,衣裙被撕碎了一地,应该是被陈广川劫来糟践的散修。 她的道行只有炼气七层,不管怎样,无关大局。 陆缺关上了洞府门,然后走向夜色深沉的远处,身形如雾气般消散。 蛤蟆涧烟气浮动。 那烟气中渐渐变得血腥,好像不断有人头落地,血流五尺。 薛昂和扈小香还停留在原地,身体没有动,唯有不安的视线来回向周围扫视。 薛昂结结巴巴道:“陆、陆、陆师叔出手也太果断了,这不知道磨炼了多久,才磨炼出这样的心性?” “没多久。” “怎么可能!” 扈小香声音微微颤动:“你在宗门就没听过传闻吗?陆师叔当年在落日神宫里寻找机缘,就已经展露出狠辣果决的一面,那时候他好像才十七八岁。” 薛昂脸色巨震,瞳孔放大了一倍,“十七八岁?我还想着以后努力修行,就能渐渐赶上陆师叔,可他……” “赶上陆师叔?你做梦去吧。” 薛昂讷讷不言。 扈小香冷笑道:“真是蠢货,海字辈前辈中绝顶天才如今都望不到陆师叔的背影,更别说是你了。” …… 第687章 吴婴出关 夜烟中响起踩踏石头的声音。 薛昂和扈小香循声望去,就见陆缺的身影逐渐清晰。 他走了回来,左手拎着四个用衣服包裹的包袱,包袱底鲜血滴淌,绷紧的布面呈现人的五官轮廓。 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薛昂盯着陆缺手里那几个包袱,恍惚似在梦里,等浓郁血腥气扑面而来,才打了个激灵回过神。 “师、师叔……” 浓郁的敬畏板结在薛昂脸庞,说实话时都不由自主地绷直身躯,腿都不敢打一点弯儿。 陆缺没教薛昂规矩,薛昂自己就学会了规矩。 从此刻骨铭心。 陆缺的神色和来时没有区别,斩了五名筑基中期以上的修士而已,这也是热忱的行侠仗义之心作祟,牛刀小试,不足挂齿。 正所谓勿以善小而不为。 咳。 陆缺走到两位师侄跟前道:“你们的对手就在后面,他们不敢跑,不过我不会干预这场战斗。” 扈小香深吸了一口气:“师叔,是三名筑基初期吗?” “嗯。” “多谢师叔费心栽培。” 啪的一声,扈小香重重抱拳,然后飞身进入蛤蟆涧深处。 薛昂快速跟了进去。 不多时。 蛤蟆涧深处响起石头滚落的声音,树木折断的声音,身体坠地的声音等等。 而灵器碰撞的光芒就如萤火般闪烁不绝。 陆缺没太关注两名师侄的战斗过程,他们深受参合宫培养,各方面的资源都优于赤霄爪牙,差的就是实战磨练,被打伤什么都无所谓。 不摔打哪儿能成器? 陆缺清空了一个玉佩状的咫尺空间,包起陈广川的头颅,连带那四颗头颅全放了进去。 两刻钟后。 扈小香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照样学样地提回来两个包袱。 她抹了抹侧脸上面的血,“师叔,那三名赤霄爪牙都解决了。” “以你现在的实力本该更快解决。” “我出手还是会犹豫,导致中途仙武招式承接不流畅,给对手了可乘之机,到对付第二个人时才略微好了些。” “一战就有这样的进步,不错了。” 扈小香胸脯微微起伏,目光闪烁,似乎是因陆缺的赞赏而欣喜。 薛昂也拖拖拉拉地折返回来,他昨天才被陆缺打断两根骨头,今天斩杀一名同阶也勉强说的过去。 不能有太大指望。 陆缺也把两人斩下的头颅放进玉佩状的咫尺空间,然后道:“后面的战斗不是你们现在就能参与的,我把你们送去黑石岛,你们自己跟着参合丹坊的前辈回宗。” 薛昂一愕道:“师叔,你不带我们修行了吗?我身上的毛病我改。” “霜降大比快要开始了。” “唉,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 其他人的战斗早已经结束,先行赶往赤霄老巢刺蛇岛。 陆缺带着两位师侄飞到了黑石岛坊市。 深更半夜的时候,黑石岛并不开市,城墙四门只开着侧面一个小门,并安排了八位筑基修士盘查来客身份,以免心怀不轨之人潜伏。 薛昂和扈小香取出宗门令牌、身份文牒等待查验。 陆缺又交待道:“到里面了,把你们严师叔喊出来。” 严高玄严师兄不远万里跑到无虚海帮忙打探消息,发财时候肯定得带上,不然也太不仗义了。 在黑石岛岸前等了一刻钟。 严高玄匆匆出来道:“陆师弟,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路上说。” “那好。” 严高玄伸手往空中掷出一点青光,霎时化成那尊铜鹤,双翼舒展,翩然而起;他足尖一点跳到了铜鹤脊背,和陆缺并行飞出黑石岛。 陆缺边走边说,把对付赤霄的事简略讲了一遍。 “咱们得稍微快点,丰师姐他们都在前面。” 严高玄站在青铜巨鹤脊背上,单手扶着鹤颈,衣衫随风飘动,颇有几分坊间所传的仙师之气象,但听陆缺这么说,立即掐动法诀全力驾驭青铜巨鹤。 但青铜巨鹤双翼猛然扇动,带起两股遒劲罡风,速度立时了提升一倍。 鹤唳云霄…… 严高玄使双手扶住鹤颈。 约莫寅时初。 晴朗的夜幕出现一群修士的身影,所乘飞行灵器五花八门,有人的飞行灵器好像是口大黑棺材。 距离有点远,看的不太清晰。 不过很快就确定都是自己人了,因为陆缺看到一身大红衣裙的孟拾鱼。 她非常之醒目。 两人迅速向前面赶了过去。 ……… 轰! 一道笔直的黑虹从真元宗拔地而起,直冲天际,宛若连贯天地的黑色石柱。 狂暴灵力如洪流席卷,顷刻从整个真元岛冲刷了过去。 “怎么回事?” “有大能修士入侵吗?” “什么人!” “……” 真元宗的修士自宗主赵镇以降全部被惊醒,出门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并快速向赵镇聚拢过去。 赵镇单手背负,抬头凝望着直贯天际的黑虹,脸色绷的越来越紧。 黑虹所散发的诡异气息,让他心里产生了浓郁恐惧,如面对邪恶神明。 非道行之差距。 非术法之差距。 而是自身的存在相比那种诡异来说微不足道。 赵镇甚至觉得自己真成了蝼蚁,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稳定心态,拱手道:“前辈是什么人?来我真元宗意欲何为?” 黑虹中传来一声冷漠的轻哼。 声音向下传递,变得越来越响,到了地面时候几乎化成九天雷动。 真元宗弟子耳中嗡鸣,即便用运转灵力抵挡,仍有半数以上耳中流出鲜血。 甚至…… 二十六名炼气境弟子当场被音波震毙。 赵镇、林月蘅、邬文豹各自挥出一道灵力屏障,把门下弟子笼罩在其中,以免再有人死伤。 林月蘅大怒道:“前辈到底跟我真元宗有何怨仇?” 邬文豹护在了林月蘅身前。 赵镇警惕地凝视着那道黑虹,面色黑如锅底。 很快真元宗的人就看到一道身影,从黑虹正中缓缓降落,她宛若踩着贯通天地的桥梁,宛若踩着勾连古今的长路,脚步都能摄人心魄。 可那道身影非常熟悉。 林月蘅脸色惊变,鲜明的愤怒化成了不可置信,石化在原地。 小徒弟吴婴。 怎么是你? ……… 第688章 抬手之间 天地失色。 空间仿佛崩裂开了缝隙,向真元岛灌入遒劲罡风。 吴婴从贯通天地的黑虹中缓缓降落,宛若一朵纪元之前的花,穿过时间隔阂,从远古落到了如今。 伴随而来的气势压迫重如山岳,使得岛屿晃动,海波不兴。 世界犹如静止。 她的高度逐渐降低,真元宗弟子都看见了她的样子。 的确是他们熟悉的吴婴。 但第二眼之后便又觉得陌生了,不只是陌生,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使得他们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其面容。 真元宗弟子一片沉默,大气都不敢出。 唯独林月蘅还盯着悬立半空的吴婴,她的神魂颤栗不止,五脏生凉,恐惧之情蔓延到四肢百骸,但身为人师的担任,使她超脱了这种源自于本能的恐惧。 林月蘅咬了咬牙,纵身飞向吴婴。 她弄不明白干净善良的小徒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该如此。 “林师妹!”邬文豹意图阻拦林月蘅,但稍慢了半拍。 林月蘅奋不顾身地向吴婴靠拢…… 距离越来越近。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和师傅说,别害怕,不管天大的事师傅都替你扛着。” 二十年师徒情深,何异于血脉至亲? 到这时。 林月蘅想的都不是吴婴为何杀害同门,而是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在她心里吴婴还是来自于三桥镇的小姑娘,修行勤谨,偶尔会撒撒娇,是天底下最好的徒弟。 “你别怕。”林月蘅语气温柔。 吴婴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月蘅,完全变成黑色的眼眸颤抖了下,漠然道:“滚!” 没有人看见她做任何动作,但身前却出现了一个气泡状的屏障,气泡膨胀炸裂,迸发出万千黑色电弧,卷着林月蘅的身躯抛飞出十几里远。 一道斜线划过真元宗上空。 坠落处摧枯拉朽,很快升起了滚滚烟尘。 林月蘅生死未卜。 随后气泡屏障破碎后产生的涟漪,席卷了地面,吹开百里长风。 真元宗弟子的衣袍被风卷动,猎猎翻动的衣衫扯的他们连连倒退,就像被鞭子赶着的羊群。 宗主赵镇的面色青了又黑,不敢轻举妄动。 吴婴所带来的压迫感太重,小小的真元宗经不起她的摧残。 形势严峻,赵镇来不及思索吴婴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顶着沉重如山的压力往前挪了几步,步履蹒跚,就如同将要殉道的苦行者,低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吴婴…… 此时应该被称作九婴,吸收三枚刺蛇大棘炼制而成的毒丸,金丹丹壁已经破裂,其中的九婴残魂破壳而出,占据了这副身躯的主导权。 九婴无视了赵镇,俯瞰向董无间。 视线就像一柄举世无双的妖剑,轻易就劈开了人群。 她言辞冷漠,不容置否。 “东西拿出来!” 董无间脑袋里嗡的响了一声,浑身汗毛竖立起来。 他感觉面对的是浩然苍穹。 重伤未愈的身体僵住了,每根肌肉线条都沉重无比,做不出任何动作。 恐惧蔓延。 董无间脸上板结起一层灰青,就好像是个死人,金丹初期的道行形同虚设,不能给他增添半分底气。 赵镇看了眼董无间,五味杂陈,越来越多的信息指向董无间,证明他吃里扒外,甘为赤霄鹰犬,但是赵镇打心底不愿意接受这点。 小师弟董无间可是真元宗的希望啊。 没有确凿证据之前。 赵镇还是选择相信董无间,于是单手掐诀挡在前面,“真元宗的事,我赵镇一肩担之,你尽可以来找我!” 一件玉壁状的灵器飞出赵镇袖口,冉冉升入半空。 伴随着灵力灌注。 玉壁状灵器投射出了七道圆形光幕,各自闪烁金色符文,其中三道尤为煊赫,代表着赵镇最娴熟也最凌厉的术法绝学。 九婴单手背负,对赵镇的行为视而不见,抬指指着董无间,“你很缺乏对我的恭敬。” 说话同时。 黑色的光芒像是露水般从九婴指尖滑落下去,化成笔直的光柱,直刺董无间而去。 禁! 赵镇大喝,磅礴灵力掠地而起,由圆形光幕承载的玄妙术法,衍化成一座气质森严的囚笼。 此囚笼有象无形,蕴含三千六百重柔水之力,能禁锢诸多术法。 赵镇拼了老命。 一瞬间把金丹丹火催升到极致,法相在背后若隐若现。 可当黑色光芒袭来,赵镇立即就意识到自己金丹后期的道行也不够看,在九婴面前如土鸡瓦狗,萤虫之光。 黑色光芒瞬间摧毁了“术法囚笼”。 六道圆形投影如琉璃崩碎。 玉碟状的灵器呼啸着反弹回来,撞到赵镇胸膛,使这位真元宗宗主,以极为狼狈的姿态倒射出去,接连砸穿四座洞府石壁,跌落在最后一间洞府的炼丹室。 轰! 赵镇落地后,余力未绝,铺就炼丹室的铁磨石全部被炸了起来。 赵镇胸骨碎裂,口喷鲜血。 他步入金丹后期没有多长时间,比不得鲁道靖那样的绝顶金丹,但起码能跟白娴眉互有来回。 九婴弹指间荡起的余波就能将他重伤,实力之彪悍,可想而知。 当然。 这时的九婴连全盛期万一都不如。 不过依旧能傲立无虚海上。 ……赵镇被击飞的同时,黑色光芒也洞穿了董无间的腹部。 然后真元岛弟子就看到了此生以来最骇然的一幕。 董无间身体从内而外开始融化,七窍如大坝泄洪般往外涌出黑血,体型迅速的干瘪缩小。 犹如骨骼也在消融,皮肤失去了支撑,脸面随之扭曲塌陷,变得恐怖无比。 几息后。 董无间身躯于地,骨骼已悉数消融,就好像变成扭曲的蛇。 他在巨大痛苦中艰难爬行出两丈,身体就只剩下一张皮!金丹掉落出来,在黑色的血泊之中“滋滋”作响,竟渐渐消融了。 画面恢复寂静。 落针可闻。 抬指间击杀董无间,挫败真元宗两大的战力的吴婴,漫不经心地哼了声,黑色衣袖一卷,董无间身上那瓶刺蛇大棘炼制成的毒丸便落在了她手里。 “仙君,该清咱们的账了!” 真元岛上空掠过恐怖的九头巨兽虚影,九婴消失无踪。 但她所带来的恐惧还在真元宗弟子心头流转。 ……… 第689章 降临蛇岛 一座磨坊被夷为平地,原址上留下了巨大的凹坑,布满射线状的冲击裂纹。 林月衡倒在坑凹正中。 昏迷不醒。 九婴脑海中保留着此生记忆,一部分仍是吴婴,对林月衡出手大有留力,没有真伤到她。 听到一阵急促脚步,林月衡苏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邬文豹焦急地往这边跑,肚腩抖动如水波。 “林师妹!” “吴婴怎么样?” “杀了小师弟,就走了。” “我去追她。” 邬文豹皱着脸劝阻道:“吴婴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那气势和实力是被什么古代老怪夺舍,你就算追上她,只怕也是枉送性命,你不畏死,可总不能撇下宗门不管。” 林月衡拨了拨从额前留下来的散乱青丝,“我的徒弟我得管。” “她现在……” “她是,她这辈子都是我徒弟!” 林月衡声音很轻,但却像倾吐心里的诺言,充满了份量。 邬文豹犹豫地叹了一声,“她往南面走了。” 一抹灵力漫开,波月舟在半空显化,林月衡飞身而上,回眸看了眼邬文豹。 “谢谢师兄。” 话音落下以后,波月舟从邬文豹的视线里升入夜空,化成了星辰的光,一闪而过。 夜色愈发沉重。 月光像模糊的雾气。 邬文豹的视线随月光模糊,但只站了片刻,便转身回去收拾残局。 …… 八千里无虚海,陆缺和严高玄追上了宁归等一行人。 剿灭盘踞在牛岛头的赤霄爪牙以后,宁归把之前笼络的势力全部召集过来,此时也与一众人同行,队伍小有规模。 宁归召集来修士里面,一位额头前凸的老者最为显眼,他叫王暮华,干瘦的身躯罩了件儒生袍,模样潦倒,眼如狭长柳叶,给人以离经叛道的感觉,好像也曾挨过朝廷的板子。 而道行已有金丹后期,在众人之间鹤立鸡群。 简单的认识了一下。 陆缺对王暮华有了初步判断 ,此人气机略显垂老,应是过了战力巅峰,而灵力强度要稍弱于玉冠白蟒白娴眉,不能作为此战的依赖。 陆缺本不指望别人作为此战主力,他们能牵制住墨拘云和白娴眉则可。 各式各样的飞行灵器掠过天际,黎明时已赶了近七成的路。 队伍就近落到一座荒岛休整,到卯时整重新出发,路上遇到几个在海上碰运气的散修,井水不犯河水。 阳光渐渐炽烈,海面泛起白花花的光。 时间来到正午时分。 距赤霄老巢刺蛇岛仅剩二百里,丰滢令队伍停下作最后的休整,随后便直扑刺蛇岛而去。 陆缺祭出承影甲隐匿身形,混在队伍之中。 渐渐地。 刺蛇岛的轮廓映入眼帘。 但和之前所获信息不同的是,该岛屿土壤岩石裸露,就像将欲开垦的荒地,并没有被剧毒无比的“刺蛇大棘”覆盖。 难不成刺蛇岛刚经历过战争? 丰滢心里拿不定主意,没有冒然行动,悬停在距刺蛇岛五里的上空。 她眯眼道:“刺蛇岛因遍布刺蛇大棘而得名,此灵植蕴含剧毒,本来还是咱们作战的一大障碍,怎么忽然就没有了,墨拘云应该不至于自毁城墙。” 宁归俯瞰刺蛇岛,“先去探探?” 祝百寿立马挺身而出道:“我先过去探探路。” 这个举动顿时招来一圈怪异目光。 祝正使到底怎么活到现在的?这可真是修仙界的一大未解之谜。 慕容青烈都跟着脸红,把祝百寿这笨蛋给拽了回来,然后从袖口取出件方方正正的咫尺空间,上面没有任何纹饰,仅刻个篆书的兵字。 “这是……”祝百寿脸上泛起不悦,“咱们怎么能公器私用?” “姑祖母给的。” “她糊涂了。” 慕容青烈冷脸道:“胡说八道什么,姑祖母还不是为你好。” 祝百寿还欲反驳,被宁归扯着脖颈拉到了旁边儿,“滚蛋!” 作为平衡大夏修仙界的中流砥柱,镇邪司研究出不少大规模杀伤性灵器,就比如说御龙机,方方正正的咫尺空间里盛放的就是此物。 之前宁归写信让祝百寿带过来一架,姓祝强硬的犹如贞洁烈妇,死活不肯。 但慕容青烈带过来了。 她打了个响指激发咫尺空间,御龙机立时显现出来。 御龙机大若攻城车,前端是由沉星钢铸造的睚眦头颅,巨口大张,露出三百六十个拳头大小的圆洞。 而上面十分平整,设有六个法位。 慕容青烈走到御龙机侧面,抬手叩动睚眦鳞片,那块鳞片顿时凹陷下去,内部现出心脏状的灵气炉膛。 她衣袖里取出九枚弹珠大小的“赤火灵岩”丢了进去。 看到这幕,处于透明状态的陆缺眼眸猛张。 要知道赤火灵岩和伏海水晶一样,都是蕴含蓬勃灵气的天然矿物,属性不同。 这九枚赤火灵岩品质一般般,但作为激发御龙机的燃料,陆缺还是觉得可惜,也不知道祝百寿手里是否也有此物? 陆缺思量之间。 慕容青烈又开口道:“丰姑娘,姓宁的,咱们先别管刺蛇岛发生了什么变故,用御龙机洗一轮地,把墨拘云、卓开远、白娴眉他们逼出来再说。” 丰滢点头赞同。 宁归对于姓宁的这个称呼略感不满,于是踹了祝百寿一脚,“以后办事多跟尊夫人多学着点,别他妈白送人头。” “你踹我干什么,我吭声了吗?” “别斤斤计较。” “扯淡!”祝百寿把这脚还了回去。 旁边儿。 慕容青烈简略地讲述御龙机如何使用,让丰滢挑六名筑基后期来操控。 丰滢道:“严师兄,雪师妹,宁经魁,再加上你我,这就五个人了,让宁经魁再次他的好友中再挑一位。” 宁归接话道:“就孙防道友吧。” 一名身材高大的筑基后期走出人群,瓮声瓮气地应了好。 随后六人登上御龙机法位。 站在主位的慕容青烈掐动法诀,使御龙机炉膛中的阵法运转,消融赤火灵岩,酿生攻击所需的灵力。 丰滢几人则以灵识控制攻击方向。 伴随着干热的气浪涌起,睚眦塑像口中的三百六十个圆孔渐渐闪起红光,变得若熔岩一般。 轰! 惊天动地巨响扩散开来。 ……… 第690章 战墨拘云 御龙机剧震倒退,前端睚眦巨口溅出赤红火苗,三百六十根手臂粗细的灵箭鱼贯而出,尾部拽着火光,在天海之间划过绚烂弧线。 在六位操控者灵识的引导下,灵箭中途分散,覆盖向刺蛇岛的不同区域。 一根灵箭落在废弃的沉星钢矿矿洞,刺进岩层,紧接着土地鼓动起来,裂开鱼鳞状的裂纹,轰然向周围炸裂。 冲击波横扫。 岩石摧枯拉朽,干枯的刺蛇大棘化为齑粉。 火光中腾起黑色的蘑菇云。 矿洞整个被夷为平地,留下方圆两里的大坑,中心区域的岩石融化成了岩浆,宛若一汪滚烫的血泊。 而这只是单只灵箭的威力。 见此。 宁归率领的散修无不侧目,心里感慨万千,散修拿什么和五大宗、镇邪司、钦天监叫板? 不要命了。 灵箭纷纷坠落,在刺蛇岛遍地开花,山丘崩倒,湖泊蒸发,中心区域的地皮都被掀了起来。 惊天动地的声音轰鸣不绝。 而弥漫的烟尘很快就将整座岛屿笼罩其中。 出身马帮的慕容青烈,纵然心里略有几分侠义,但也深谙江湖险恶之理。 什么公平较量,什么单打独斗。 不存在的! 占据灵器的优势,自然得在开战前洗地。 于是。 当一轮箭雨覆盖过去以后,慕容青烈又和丰滢五人覆盖了第二轮。 “砰砰砰!轰!” 这是孟拾鱼在为刺蛇岛上的画面配音。 孟姑娘平常的时候,样子比祝百寿还要睿智,水汪汪的眼睛里散发着智慧光芒,简直是个精灵般的小可爱。 但世人往往对她抱有偏见,认为她不够数。 不提也罢。 随着孟拾鱼的配音结束,两轮灵箭箭雨也悉数落定。 赤火灵岩蕴含的灵气消耗光了,咔咔几声响,御龙机前端的睚眦铜像合拢巨口,变成肃穆的图腾。 刺蛇岛硝烟滚滚,上接天云。 在烟气与云气相接的位置,天空呈现出摄人心魄的玫瑰色,仿若晚霞。 在那里。 几道人影若隐若现。 来了! 带着盛怒的灵力波动,从烟云相接处扩散,卷起几道扭曲的龙卷风。 几道人影极速逼近。 “诸位都活腻了吗,来我刺蛇岛撒野?”墨拘云的声音传递过来,同时飞到了刺蛇岛海岸,与陆缺一众人相隔五十丈。 他凌空悬立,一袭圆领山水墨袍起伏翻动。 手里握着柄长剑。 凝聚如涓流的灵力层层环绕剑身。 白娴眉紧接着落到了墨拘云的身后,与这位操蛇之神,夫唱妇随,另外还领着八位筑基境界的鹰犬。 这段日子里。 白娴眉吸收了很多血食,包括乙剑门前宗主水临渊! 倒霉的乙剑门前宗主水临渊,妄自修到元婴境界,眼光却没随道行提升而提升,识人不明,被墨拘云的另一重身份耍的团团转不说,连身家性命也赔了进去,成了白娴眉最大的血食补益。 白娴眉那颗被轰碎大半的脑袋已经恢复,此时显化人身,实力更胜于前。 她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无限逼近金丹圆满。 两名接近金丹圆满的修士…… 陆缺这边儿人数占优,但综合力量其实处于下风。 他们都谨慎了起来。 宁归立在队伍最前面,与墨拘云视线对峙。 本来这场战斗是由丰滢总体布置,但遇到这种存在危险的情况,她立马发扬起玄门正宗的谦让精神,死道友不死贫道,把风险留给了宁经魁。 理由冠冕堂皇,不容推脱。 宁归也非常之无奈。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兼具他的筹谋、陆缺的阴狠,关键时候还能耍无耻,简直无懈可击。 墨拘云冷眼看着宁归,杀意横生:“你是什么人,我似乎和你没仇。” 宁归义正言辞道:“在下呈山郡镇邪司正使祝百寿,你既在无虚海兴风作浪,残害无辜同道,那便是我祝百寿的死敌。” “守正镇邪?” “不错。” “管的倒是挺宽,但镇邪司的奴才,我也不是没有杀过。” 宁归挥手掷出一个咫尺空间,注入灵力将之打开,顿时间近百颗头颅滚落出来。 武树玉、李水柔皆在其中。 虽然只剩下头颅,但看起来栩栩如生。 宁归道:“你杀过镇邪司仙尉,这些就当是为死难的仙尉报仇,墨拘云,你也睁开眼睛看清楚,赤霄爪牙基本已经被我们拔光了。” 这句话落定后,场面安静起来。 墨拘云握剑的手剧烈抖动,脸上阴云密布。 他早已经得知武树玉、李水柔、墨庆的死讯,但左膀右臂的头颅滚到脚下,带来的冲击已经很大。 修到金丹不易,笼络金丹修士成为死忠更不易。 但他们都死了。 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墨拘云抬脚把武树玉头颅踩进地面,阴沉地低着头,面色阴沉如夜,“在场诸位今天都得死!” 短暂的一刻中。 墨拘云心境出现巨大起伏,灵力似乎都聚拢到了手里长剑。 而这正是陆缺等待的出手时机,他身穿承影甲藏匿于队伍之中,仔细地留意着墨拘云的灵力变化,在这短暂的一刻,骤然发起了袭击。 月牙形白光亮起。 陆缺随着狂舞的空间乱流,出现在墨拘云斜上方。 仙武道罡随断夜撩起向上的圆弧。 倒卷重霄! 刀芒冲破地面,宛若青色帘幕,从地面卷到云霄。 墨拘云不曾想到,这群貌似玄门正宗的修士和他的赤霄组织一样阴险,正面对话时还埋伏这种阴招,故而没做太大提防,感觉到空间变动,身躯就已经被青色刀芒卷到了半空。 “我干你祖宗祝百寿!” 涵养向来不错的墨拘云破口大骂,声嘶力竭,喊到破音。 宁归毫不脸红。 祝百寿本人低头摆弄重黎枪,寻思打完仗,要不要给兄弟也来上一枪。 ……骂声只在闪念之间。 墨拘云被倒卷重霄实打实命中,身体疾速上升,穿得那件圆领山水墨袍,本是防御灵衣,但盛怒下忘了注入灵力,防御功效仅有三四层,便被刀芒的力量迅速贯穿,由内而外鼓荡起来。 一阵细微响动,血液已浸湿山水墨袍胸襟。 砰! 墨拘云坠落下来。 陆缺挥动断夜,劈下第二刀,刀起后飞速倒退。 ……… 第691章 先天之机 满目疮痍的岛屿上。 青光乍现。 陆缺手中断夜逆着沉重阻力划出青弧,扩散成十七道刀芒,奔流向前,身躯则向后疾退。 依照先前的交手经验看。 金丹后期修士,灵气走转随心所欲,即便遭遇突袭,也能在转瞬间调整状态,发起强力反补。 陆缺曾吃过亏。 这回打了就跑,撤的非常果断,不给墨拘云丝毫的反扑机会。 而青色刀芒以断夜为起点,穿过缓缓沉降的烟尘,随断夜的转动、陆缺的灵力灌注,化柔成刚,临近墨拘云。 空气响起呼啸声响。 就像锁龙镇的凛凛风雪,从断夜吹开,延伸到了无虚海。 刀芒照雪生寒。 但墨拘云调整的速度比陆缺所想还要更快,他站正身躯,瞧了陆缺一眼,身穿宝甲偷袭他的小贼,在浓厚烟尘中,显露出了身形轮廓。 速度很快,出手极狠,实力远远超越寻常金丹初期。 “陆缺!” 墨拘云猜到了陆缺的身份,但似乎比白娴眉叙述的更强。 当下就凝重了起来,眼中闪过银亮,神色肃然,仿佛与手中长剑合为一物,散发出玄妙意韵。 他竖剑身前,两指贴剑脊上划。 五丈内顿生氤氲之气。 坚若金铁的刀芒横斩过来,与虚实不定的氤氲之气相接,竟如斩山岳,形成持衡。 墨拘云遭陆缺偷袭不假,可身上的圆领山水墨袍抵消了“倒卷重霄”三四成威力,所受伤害并不大。 胸襟血淋淋的,只是血肉之伤,没有动摇根本。 十七道刀芒连续斩击氤氲之气,虽使那团气息渐渐消减,但墨拘云岿然不动。 很快。 持衡中激起的灵力余波反扑过来,如一线潮推进到了陆缺丹田天地的灵液海,卷起波澜,激荡极境混元金丹。 感觉到这股激荡,陆缺便已了然。 墨拘云的实力没有因受伤而大幅消减,估摸至少还能发挥出八成。 这一仗只怕会很艰难。 陆缺身形未落,高喝了声:“相师姐!” 几乎是在这句话喊出的同时,一道冰冷的锋锐之气,贴着陆缺的腰间疾掠了过去。 照光飞剑…… 相轲身负明心剑体,剑心如镜,对于战局中的时机把握精细入微。 在陆缺飞身而退的刹那,就已经觉察到流光一瞬的战机,出剑没有任何犹豫。 金丹巅峰,未尝不可用来试剑。 相轲目聚锐芒,剑指所指,照光飞剑化成了笔直的光,带着万钧之势穿透那层消减近七成的氤氲之气,定在墨拘云长剑的剑脊。 银亮光芒闪烁。 砰! 一圈灵力涟漪从墨拘云脚下晕开,氤氲之气彻底涣散。 这时又有一道刀芒乍现,惊艳宛若挥刀,斩开了漫漫烟尘,直劈墨拘云而来。 是孟拾鱼。 能洞若观火的认知战局,精准把握毫厘之间的战机,场上不唯相轲一人,还有天赋戮战武体的孟姑娘。 这也是与生俱来的战斗天赋,就如同本能。 而进入战斗的孟拾鱼,一身红衣飞扬,手持弯刀,眉宇间尽显飒爽之气,与平日的模样判若两人。 孟拾鱼的刀芒落下,地面顿时火光四起,轰隆隆地撕裂开四百多丈的口子。 土地焦枯。 岩石飞溅如雨。 “倒不是不能打。”孟拾鱼横刀身前,眼眸中战意浓郁。 而三人配合默契,招式无缝衔接,几乎相当于灵气规模和出手速度提升了三倍,战力远超越三人战力之和。 墨拘云没有丝毫喘息机会,身影在烟雾中出现时,额头上有一流血迹滑落,显然没有完全避开孟拾鱼的攻击。 柳离,祝百寿,韩迟花同样有金丹初期的道行,但跟那三位好像不在同一层面,感觉没有任何可以插手帮忙的机会,只能作为外围策应。 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欠缺了那种天生的战斗直觉,把握不住转瞬而逝的时机。 差之毫厘,则会失之千里。 另一面。 王暮华和几名金丹中期对上了白娴眉,将白娴眉逼至刺蛇岛南部。 剩下的赤霄爪牙都是筑基层面,宁归和丰滢带领着几倍于他们的力量,以多欺少,大打出手。 只是带领…… 两人都没有亲自上阵。 …… 烟尘中的轰鸣声滚动不绝。 灵力宛若盛大昙花,在刺蛇岛即开即落。 战斗持续。 陆缺收回承影甲,显露出身形,直去如箭,手中断夜化成了青色的弧光,托出百丈刀芒煊赫战场。 经历这段时间的枯燥沉淀,灵液海沉降出更大空间,战斗中的翻涌之势越发剧烈。 丹田天地起风雷。 灵气流转江河直下。 这便使得陆缺的仙武招式渐渐有了生命力,刀芒绽放随心所欲,看似平平无奇的招式,也融合有先前所阅览过的仙武心得。 一念通达。 再次斩向墨拘云时,随断夜刀身震动,犹如河流般的刀芒中忽然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静谧蓝光。 就像倒映星夜的小宁河。 刀芒洒落。 那些静谧蓝光化成恐怖的劲力,轰响着轰杀过去。 陆缺无意之间把《撼星拳》吹落星雨一式,揉杂了在刀法之中,拳印即刀芒,但却带着更为霸道的杀伐威力。 一切法门,无不可用。 再世为人后陆缺没有前世那样通天彻地的修行资质,但悟性却未必不如前世,在区区金丹之境,就已经隐隐触及到前世最终绝学《万化无尽》的皮毛。 他还没有学过。 ……似刀芒似拳印的力量,覆盖住墨拘云所在的区域,倾盆而下。 空间轰鸣如雷。 崩裂的海崖遭受挤压,就像巨龟般平移了数丈。 轰! 海崖再次崩裂,簌簌滑入无虚海中,接着滔天巨浪翻卷而起,向刺蛇岛平推四十多里。 大地如汪洋,人或为鱼鳖。 说起来。 墨拘云这回实在打得很窝囊,明明是金丹巅峰,却被三个金丹初期逼得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眼前一招还未落,第二招马上来临。 其间几乎不存在时间间隔。 这就让墨拘云没办法转守为攻,毕竟金丹巅峰,调整灵力凝聚术法,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他怒了。 准备以伤还杀,先斩杀其中一人,打破这种天衣无缝的配合。 …… 、 第692章 九婴降临 墨拘云身陷倾覆刺蛇岛的海浪之中,心里打定以伤换命的念头,勉强挡下陆缺的招式后,忽然间放弃大半防御,悍然出剑。 他手中长剑既可飞剑,亦能充当灵兵使用。 “杀!” 一声长啸伴随灵力扩散。 墨拘云衣袍流动,长发飞扬,手中长剑向上挑动,流淌的剑光骤然演绎成银色剑气,分散十九道,旋转着向相轲斩去,就像十九个“割山轮”齐发。 此时。 孟拾鱼刚刚补位,相轲已经开始酝酿出剑之势。 墨拘云打算以伤换命,先斩杀相轲,这点确实有点出乎她的预料了。 “师姐……”柳离看见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免为相轲担忧,从外围出剑策应。 似乎慢了点。 但相轲作为修仙界公推的海字十甲榜首,自有其缘由,眼见十九道剑气飞轮袭来,脸色兀自波澜不惊。 一人面对金丹巅峰的墨拘云很勉强,但此时跟陆缺、孟拾鱼联手,何足惧哉? 海字十甲榜首伸指划过照光剑锋,鲜血落入脚下海水,方圆几十里海水涌动如泉,模模糊糊地映出一道巍峨而神秘的影子,此处柔水之力尽为所用,汇聚于照光飞剑。 半透明的照光飞剑渐渐变成湛蓝色。 如承托着一方海。 如真水之神的神谕铭于剑上。 天地灵气呼啸而来,相轲的灵力规模在此时极速被拔升到金丹中期,不,比金丹中期更强,所散发的灵力威压惊艳当场。 这一瞬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祝百寿隐约看到海水转瞬而逝的影子,脸上涌起异样,好像与故人久违重逢。 在漫长的时间里,在无尽的天地中。 这位故人让祝百寿期待已久,有着宿命的纠缠,但受限于现在还不怎么开窍,感觉到这种异样之后,他只是茫然地挠了挠脖颈。 咋回事? 陆缺念头流转,原来上回的切磋还真是切磋,冲榜死搬硬套的公平。 当时相轲也未尽实战之力。 她的实战之力比切磋中更强,人品则比康回硬八百倍。 不愧为海字辈修士的旗帜。 一瞬过去。 众人的念头都被时间截断,衣裙飘扬的相轲弹指祭剑,便见照光调转剑身,以湛蓝色为背影,衍化万千,向着十九道旋转剑气倾下万顷剑雨。 刷! 剑雨瞬间坠落,力量感无以复加。 而那十九道旋转剑气崩碎无影,都没有临近相轲的面前。 战局中的众人见此惊艳情形,心里不由对相轲写了个大大的服字,纵然墨拘云被袭扰限制,或许只能发挥六七成实力,但以金丹初期的道行扛下他的攻击,委实不可思议了。 墨拘云很幸运,一战就遭遇到海字辈修士之中最拔尖的几位。 墨拘云很不幸,一战就遭遇到海字辈修士之中最拔尖的几位。 而相轲扛住了他的攻击,以伤换命的计划破灭,他就只剩伤了。 孟拾鱼带着山岳东南倾的磅礴刀势从天而降,弯刀闪烁玄妙鼎文,一刀落,天空似有片力量汪洋持续灌注其中,刀锋擦着呼啸的罡风燃起熊熊火光,从半空直延伸到翻卷海水之中。 她越打越强,气血鼎沸。 大红色衣裙拖着大红色的血气,如一朵染云霞的花,锵然坠落。 轰! 烈火流淌到海面,扩散成圆,在蓝色海水上燃烧业火红莲。 火焰中心。 孟拾鱼的弯刀砍碎了墨拘云的护体道罡,刀刃嵌入其肩膀血肉,一点点地被鲜血染红。 而墨拘云长剑则贯穿孟拾鱼左臂。 她回眸看伤,神色桀骜,“只用两成灵力与我对攻,未免太看不起我。“ “你……” 孟拾鱼手握长剑剑锋,猛然将之从左臂拔了出去。 鲜血的气息逐渐打开她体内的暗阀,衣裙哗的倒卷飞扬,灵力涟漪不衰反强,在流动之间竟使伤口暗暗弥合。 再战—— 两人在定格瞬息后疾速分开,陆缺迅速补位,联手孟拾鱼选择进攻。 接连受伤的墨拘云实力再打折扣,仅剩六成多而已,在两人的夹攻之下,占不到太大上风,更无解的这二位都不怕被伤,出手都是搏命之态。 而当相轲再次加入之后,墨拘云连上风也占不到了。 刀光剑影交错。 战局胶着。 墨拘云这时相信了偃盖之前的话,凭他们杀不死陆缺,陆缺必须由他宿命之敌来解决。 只是把刺蛇岛的最大屏障,刺蛇大棘全部都浓缩成毒丸,送到了真元宗,哪个什么吴婴不也没有把陆缺宰了吗,难道武俊明和董无间都没做成此事? 废物! 形势越来越被动,墨拘云心生焦虑。 一者他自身的情况很不妙,与陆缺等三人缠斗,稍有不慎就会露出败相,这三个玩意儿都非常人。 想抽身而去,外围还有柳离、祝百寿、韩迟花他们出手阻拦。 六人结成了疏而不漏的大网。 二者闯入刺蛇岛的这帮人,更多的势力正在对付白娴眉,她那边儿的情况只怕也不容乐观。 倘若白娴眉能轻松应对,早应该过来支援。 墨拘云很担忧白娴眉的状况。 而在他内心焦虑,外在也焦虑的时刻,刺蛇岛中心区域忽然响起喊声,“墨拘云的宝库在这儿,所有人都过来搬,能拿走的一样不留!” 这是宁归的声音。 宁归和丰滢等人以多欺少,早早地清理干净墨拘云的手下,正在岛上四处搜寻墨拘云这么多年积攒的修行资源藏在何处。 他们找到了位置,但宝库周围森严阵法防御,还打不开。 故意喊两嗓子,目的是为了分散墨拘云的注意力。 简单扰敌之计而已。 丰滢的心肠更为毒辣,无所不用其极,和宁归讲道:“宁经魁不如和各位道友齐喊白娴眉蛇胆被打出来了。” 宁归眼眸一怔:“……” 小陆怎么会有这样的师姐?若不拉拢过来,很让人放心不下啊。 她在对付修士时候展露的心机几乎是零道德的。 丰滢不以为意道:“墨拘云晓勇,刚才已经伤了令师姐,如果不扰乱他的心神,这场战斗恐怕会有更大的伤损,我想宁经魁并非迂腐之人。” 我的确不是迂腐之人,可这么缺德的话,你怎么不喊? 宁归很犹豫。 ……… “竟有一条道行勉强的毒蟒?呵呵,小陆哥,我替你解决了她。”戏谑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同时刺蛇岛上空变成了黑色。 九婴。 她来了。 ……… 第693章 我学会了 刺蛇岛转瞬陷入黑夜。 半空中交错的绚烂术法,忽如油尽灯枯,失去光芒,归于寂灭。 天地俱惊悸。 千里海域莫敢喧哗。 战局中的修士都感觉到了震慑人心的宏大气势,不由自主地停住动作,齐齐望向同一方位。 那里。 九婴南来,犹如神临。 黑暗以她为中心向四面扩散,她明明没有显化真身,但众人却似看见巍峨的九头巨兽,从无虚海中升起,身躯穿过天穹,头颅探入无垠星河。 以大地为方寸,以日月为烛火。 所有鲜活的脸面都在看到她那一刻僵滞成了塑像,酝酿着无声无息的恐惧。 身为毒属的白娴眉,心中恐惧比别人更甚,蚀骨之寒传递到了每一根神经,身躯瑟瑟发抖,所剩的念头只有逃。 “过来!”九婴蓦然开口。 这两个字传递到白娴眉脑海,犹如不可违背的天地法则,使她的生魂簌簌颤栗。 为什么会叫我?苍白之色从白娴眉眼眸扩散到了整张脸上。 下一瞬。 不计其数的黑色射线,穿破白娴眉的血肉喷溅出来,在空中汇聚成一股,缓缓落入了九婴的掌间。 “不可能!”白娴眉绝望呐喊,发疯似的瞪着吴婴。 那是她的本源蛇毒啊。 九婴喊的并不是白娴眉,而是她体内的蛇毒毒液,纵然九婴现在不如全盛之一,对于毒物依然能做到言出法随。 剥夺本源… 九婴所做之事超越白娴眉的认知,也超越所有在场修士的认识。 而本源蛇毒对白娴眉来说不啻于修士的性命根基,被剥夺以后,生机失去了可依附之物,迅速往外流逝。 如瀑黑发由发梢开始变白,转瞬间满头银霜。 她的皮肤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塌陷,就好像失去水分的果皮,显出纵横交错的皱纹。 眼眸随之失去了光泽。 妖丹运转速度也变得无比缓慢。 白娴眉甚至不敢调动灵气,因为寿元最后的依附之物,妖丹,在调动灵气的情况很可能崩裂。 见此。 更为浓郁的恐惧蔓延开来,让在场所有人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唯独墨拘云眼眸发红,青筋暴起,埋头咒骂了一句“畜牲”,接着便突入陆缺三人的重围,提剑直上天幕。 人皆有逆鳞。 相较于和陆缺之间的仇恨,白娴眉现在的遭遇,才更让墨拘云不能忍受。 他持剑而起,不顾身上的几处伤势,强行爆发金丹巅峰的所有实力。 一剑倾泻天河,滔滔之势横贯天穹。 空间受到挤压扭曲,距离似乎被拉近,让这一剑以无与伦比的速度临近九婴。 银光煊赫于黑暗。 恢弘剑气当空。 轰! 沉闷的声音在九婴身前轰鸣,紧接着戛然而止,她抬指点在在了墨拘云的长剑剑尖,仅以以一指之力便湮灭了这次攻击,湮灭了所有声势。 墨拘云意图撤剑在攻,却发现长剑已生出锈迹,就像疯狂生长的青苔,刹那间就从剑尖覆盖到了剑柄。 紧接着。 长剑开始剥落碎渣,腐化消散。 这柄长剑的主要材料是重铬,坚韧程度不逊于乌金的上等炼器材料! 墨拘云错愕了一瞬。 九婴嘴角勾起轻慢道:“勇气可嘉,赐你一死。” “走!” 不管墨拘云和白娴眉人品如何,但比起风仁君、竹闲娥那对儿,两人的感情还是极为真挚的。白娴眉喊了声走,身形挪移,用最后的力量撞开墨拘云。 与此同时。 诡异的力量从黑暗中流过,白娴眉从空中坠落下去,在坠落过程中衣裙开出一朵朵血红,生死两不知。 墨拘云接住了白娴眉,抓住她枯皱如树皮的手,不计代价地度入灵力。 让无虚海修士无比头疼的赤霄头目,此时变成了苦命鸳鸯。 但祸福自种,咎由自取。 正是他们听信偃盖的蛊惑,浓缩刺蛇岛所有刺蛇大棘的毒性,炼成六枚毒丸,让干净善良的吴婴提前许多年变成了九婴。 “小陆哥?”九婴往前迈出一步,脚下涌起黑莲,眨眼间就出现在距离陆缺五六丈的位置,迅捷犹如陁狼天赋神通“影闪”,她用全是黑色的眼睛看着陆缺,“与故人隔世相逢,如此称呼,你是否觉前世如今生?” 被九婴直勾勾地看着,陆缺不由得头皮发麻,心中波澜大作。 他确信这副身躯就是吴婴,说话的声音也是吴婴。 但对方给他感觉,却和雪岭山下卧牛洞中的古元妖兽塑像气息相似,诡秘而强大,带着纪元前的沧桑。 同乡小妹吴婴竟是古元妖兽? 不可能啊。 陵光娘娘先前给予提示,如今降生人间的古元妖兽有两位,都是女子,都与陆缺非常亲近,故而他推断出两位,一是青梅竹马柳离,二是柳离的师姐相轲,并且在卧牛洞里还得到了印证。 从来就没往吴婴身上想过。 陆缺哪会儿想到“相柳”更为狡诈,经轮回降临人间,残魂分散在相轲柳离两人的身上,相轲柳离只能算一位。 但这些疑问现在并不重要…… 他忽然感到满心疲惫,“我妹妹呢。” “我不是吗?” “不是。” “不觉得这蛮有趣的?你我本是不共戴天的宿世之敌,却有一世兄妹的缘分。” 九婴的这句话让陆缺的确了她古元妖兽的身份。 这是陆缺首次正面面对古元妖兽,他不清楚降临人间九婴究竟有多强,但很清楚此次凶多吉少。 他虚攥了攥拳头,“你是来杀我的?” 九婴笑道:“对。” “尊驾身份高贵,不至于再和其他的人为难吧?请先让他们离开。” “这话可就幼稚了。”九婴的确不把在场的其他人看在眼里,只是她现在实力没有恢复太多,放其他人离开引来修仙界大能,也未必能够走脱。 陆缺抿了下嘴,把手中断夜往上提起几寸,“是,是啊,那就动手吧。” 九婴摊开左手,本来属于吴婴的那柄灵刀“了却”出现在了手里。 她转腕摆了摆了却。 “这柄刀的名字很好,叫做了却。” “你什么意思。” “小陆哥,你教我三招都学会了,用那招旧年风雪杀你可好?” ……… 第694章 先动哪个? 九婴的话一字一句扎在了陆缺心上,让他瞬间千疮百孔。 陆缺无所谓别人学去那三式刀法,在乎的是干净善良的妹妹吴婴消失不见了。 他曾想她能永远生活在明媚之中…… 九婴抬起了却,“很不是滋味儿吗?可别一刀都挡不住啊。” 风雪声响起。 十七道刀芒齐头并进,清晰地映射到陆缺的眼中,这式仙武由九婴的灵力加持,气势比他所使更为恢弘。 陆缺还算反应不慢,在刀芒临近身前凝聚起护体道罡,但觉耳中炸响春雷,刀芒就已经劈中护体道罡。 剧烈冲击落于地面。 电光迸发,扩散成圆。 轰! 大地在陆缺眼前抬升了起来,一块块石滚大小的岩石冲天而起,然后崩裂破碎。 沉重如山的劲力,随着刀芒逐次下坠,从护体道罡中渗透过来。 陆缺只感觉胸口如遭锤击,震动直穿透胸膛,让五脏六腑齐齐跳了一下,身躯猛然间颤动。 刀芒连续破碎…… 彻底平静后,原地留下了方圆两里的巨坑。 陆缺站在巨坑中央,衣衫褴褛,护体道罡摇曳不定。 但依然站在那里。 相轲和孟拾鱼距离陆缺最近,也受到刀芒波及,被轰飞到了坑边儿;孟拾鱼对战墨拘云时,戮战武体已经发挥的淋漓尽致,刚才又抵挡了四道刀芒,身上的伤势不免再次显现,顺着衣袖洒落斑斑血迹。 这时的孟拾鱼战力更强,却也处于危险的边缘。 戮战武体也总是有极限的! 如果继续作战就的耗损寿元为代价了。 她按着胸口略作喘息,“相师妹,这个吴婴不在我们能够处理的范围之内。” 相轲漠然点头。 何止是不在处理范围之内,能够活起来的机会都非常渺茫。 但相轲就是相轲,就如一柄宁折不弯的剑,寒光逼人。 她率先从尖锐的岩石中站起来,抹去嘴角血迹,驾驭照光横于身前,目光则斜向正往此处赶来的柳离。 “此次战斗生死难料,若有机会,你一定要走。” 柳离也看见九婴的强悍,那种力量根本不是金丹所能触及。 众人于她,无异蚍蜉撼树。 可是。 陆缺在,相轲也在,她怎么能抛下两人独自逃命? 她冲着相轲摇了摇头。 另一边儿。 九婴再次提起了却,她和陆缺有着磨灭本源、断送永生大道之仇,怎可能痛痛快快让陆缺死了。 一刀了结,太便宜了。 所以使旧年风雪大有留力。 她讥诮道:“小陆哥,我这刀使得可否合你心意?” 陆缺缄默不语。 九婴环顾四周道:“不合吗,那我就用我自己学的刀法,在这些人身上试试,用谁做第一个试验品呢,雪初五如何?此女在小陆哥面前极尽女子之柔媚,使得小陆哥道心不坚,进境缓慢,我替你杀了她。” “别动她。” “乱人道心者不可留。” “我说别动她!” 九婴冲着陆缺笑了笑,笑容残忍如刀。 陆缺心头一紧,连续施展两次影闪,瞬间闪现到雪初五的跟前,二话不说,祭出万鳞白玉甲覆盖住雪师姐周身。 可是九婴的速度不比影闪慢,几乎同时来到了两人跟前。 了却划过弧线。 一刀砍碎陆缺摇曳不定的护体道罡,割开陆缺脊背血肉,并将两人掀飞出去几十丈远。 九婴笑道:“何必呢?妹妹很有把握让这些人全部死在小陆哥前面。” 九婴再欲往前逼近时。 两道人影忽然降临,宛若两扇门,把她和陆缺隔绝开来。 宁归,祝百寿。 九婴居高临下道:“没轮到你们。” 祝百寿摆开重黎长枪,明黄色火焰从枪身闪照起来,为这片黑暗带来一抹光,他不卑不亢道:“在下是小陆的兄长,实力微不足道,但不敢落于兄弟之后,讨教了。” “姓祝的,你他娘抢我台词。” “我死了这话就轮到你说。” 还冲起了大哥了?宁归白了一眼姓祝的,回身喊陆缺道:“小陆,咱们打。” 陆缺深知古元妖兽的厉害,前所未有地信心不足,可看到两位兄长站在面前,胸腔里不由泛起一股滚烫,“这场咱们恐怕打不赢。” “当然打不赢了。” “大丈夫当视死如归,赢了有失慷慨悲壮。” 但必须得打。 陆缺洒脱地笑了笑,走去与两位兄长并肩。 九婴不屑一顾,“我要先杀雪初五,你们绝拦不住。” 宁归伸指划破眉心,鲜血滚落时,体内似有某种禁忌被打开,筑基的道行,却爆发出比金丹初期更为强悍的灵力波动。 他伸掌向后拂去,一股精纯无比的寒气漫向雪初五,在其周围结出六道厚重的椭圆形冰盾。 那冰盾环绕飞动,显出其他人都看不见的篆体“章”字。 文章的章,章星的章! 宁归直视九婴道:“姑娘来历非凡,本领通天彻底,但世事无绝对。” “姓宁的,你竟藏了这么一手?” “关键时候用的。” “奸诈。” 九婴眺望三人背后的雪初五,衣袖忽然激荡而起,挥手之间,了却又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灵力轰鸣。 弧线扩张成圆,分开九道,如九轮满月从地面升起。 正是陆缺教过吴婴第二式仙武招式七百日缺。 但威力不能同日而语。 九道圆月刀芒膨胀了直径百丈,就宛若星辰临近灵光大陆,单单威压就让之间御龙机消融的岩浆喷涌如泉。 空气里飘起硝烟味儿。 火光四溅。 圆月刀芒向着三人碾压过来,覆盖范围之广,根本无从躲避。 也不能躲。 陆缺首当其冲应了上去,极境混元金丹飞速运转,翻卷起整片灵液海,汇聚仙武道罡,轰出《撼星拳》寥若晨星一式。 九婴使得刀法的威力,远超陆缺自身所使,以刀对刀,难以抵挡。 所以必须得用参悟更深的《撼星拳》。 仙武道罡如冲天青虹,在陆缺的拳锋汇聚,绽放出静谧的光,宛若黎明前散布的天穹的星辰。 寥寥数枚。 但却能洞穿夜幕。 几团静谧的光,正是陆缺洞穿此时黑暗的拳印。 刀芒与拳印在半空相接,如星月对撞,强横的冲击引起刺蛇岛局部地震,崩裂传递到海中,撕裂海床,使蕴藏不深的海底熔岩冲出水面。 威力可想而知。 陆缺三人勉强抵挡刀芒,九婴却浑然无事地从战局中穿越过去,伸手刺向六枚环绕的椭圆形冰盾,扼向雪初五脖颈。 “小陆哥,我说你们是白费力气嘛。” ……… 第695章 举目无敌 九婴的手穿透椭圆形冰盾,正欲向雪初五出手,冰盾传递过来的寒气,忽然将她的手臂冻结了半空。 但也只是造成刹那停顿。 好在柳离和相轲及时祭出飞剑,两柄飞剑喷涌如柱的岩浆流,绕过陆缺他们的战局,直取九婴脊背。 剑转流光,快到了极致。 只是延伸到九婴背后两丈,便骤然静止,仿佛遇到一重坚不可摧的屏障。 九婴回身,霸气挥荡衣袖。 哗的一声响。 两柄飞剑就如梗着脖颈的牛,僵滞数息,但最终还是在缰绳的扯拽下掉了过头。 这根缰绳便是九婴强大的灵识,她超越了御剑者本身对于飞剑的驾驭,役使飞剑原路返回,反斩其主。 飞剑再次破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柳离和相轲的身躯,她们斜着坠落了下去,就像两只中箭的鸿雁。 黑白衣裙飘动,鲜血在空中凝成圆珠。 随后重重摔落在支离破碎的地面。 能以秘术把实力暂时提升到金丹中期的相轲,面对九婴时候,同样不堪一击。 九婴眯眼看了看二人,转过身,冰盾散发的寒气沿着手臂蔓延到了肩膀,似乎略有威力,当真能影响到她的行动。 有意思。 九婴笑了笑,“赐你一死。” 原地灵力翻卷,她身影已经消失,再出现时站在了宁归的正面。 黑色长衣翻动如夜。 君临天下。 “吴婴!” “宁归!” 陆缺和祝百寿同时开口。 而在这短暂的瞬间,宁归清清楚楚地看到九婴的眼眸,那双纯黑的眼眸里似乎没有感情,没有生命,让人望而生畏。 紧接着一股浩荡的灵力席卷过来,滔滔之势,如倾江海。 是拳?是指?是神通? 分不清楚。 但绝非人力可挡。 宁归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绝望,在强烈的灵力威压下,连身体都无法自主掌控,跑都没有机会。 就这生死毫厘时候,空间乱流忽然散射开来。 陆缺施展今天的第四次影闪,横移到宁归身前,替他抵挡了致命一击。 轰! 陆缺脑海中响起滚雷,身体便斜射向地面,从沉星钢矿石废渣中犁出壕沟,穿过几汪灼热的岩浆,坠落于三里以外。 陆缺眼中的世界变成了红色,踉跄着站起身,紧接着又栽倒下去。 他的口中满是腥腻,胸膛微微起伏,哇的涌出一口血。 口中眼中俱是鲜红。 应是…… 脏器破裂。 但陆缺还不能倒了,他若倒了,此次同来之人或许都会死。 陆缺再次站起来,吞下两枚真息丹、两枚二返木元丹,如利箭般折返回来,挥拳轰向九婴。 陆缺还记得吴婴再次叮嘱的话: 惧怕打雷。 这应该是克制“她”的方法,只不过修行雷法的雪初五,尚未破境结丹,仓促施展雷法未必能够击中她,必须得创造一个合适的机会。 “师姐,先祭出正阳雷伞!”陆缺喝了一声,提醒雪初五准备。 “正阳雷伞?” “或许能克制她。” 雪初五重重点头。 陆缺攻了过去,不顾伤势如何,全力运转极境混元金丹,向九婴的方向挥去狂风骤雨般的拳印。 超越本身境界仙武意蕴漫开,《憾星拳》的招式一拳重似一拳。 空间似被擂动。 岛屿震颤。 陆缺气血激荡,与仙武道罡混融,拳印带着骄阳般的炽烈温度。 一拳,两拳,十拳…… 拳印在九婴身前三丈自然炸裂,劲力消匿于无形,短短三丈却像隔着一方世界。 九婴巍然不动,看了眼暴怒的陆缺,心里愈发快意,她也曾被陆缺的前世,以不可名状的强大术法玩弄于股掌,如今形势调转了啊。 她笑了声道:“雪初五没死,宁归也没死,你应该很高兴,但你认为你能救得了他们几次?” “能救一次是一次。” “你这种攻击阻止不了我。” 陆缺未及说话。 祝百寿手里的重黎长枪挑着一条“火龙”加入了战局,大笑道:“我们阻止不了的事有很多,但责任所致,也愿螳臂当车。” 话音落时。 宁归加入战局,王暮华带着几名金丹中期加入战局。 略微恢复的孟拾鱼提刀加入战局。 韩迟花战力稍弱于这些人,但也酝酿灵力在外围策应。 所有还有战力的金丹全部出马,把九婴围在了中央,倾尽全力攻击,仙武、术法、飞剑、符箓交相辉映,在黑暗之中烫出一团团绚烂的光。 但一腔热血弥补不了道行上的差距。 九婴翻转手中了却,黑色刀芒逆冲而起,横扫八方。 半空中兀然一震。 所有术法、仙武、符箓顿时陨灭,而对他发起攻击的修士全被震开,断线的风筝一样坠向四面八方。 砰砰砰…… 连续的坠地声音响起,半空中重新恢复了平静。 空无一人。 甚至落地后很少人再能站起来,唯独陆缺、宁归、祝百寿三人,背靠着背,艰难地立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宁归满脸狼狈,五指啪嗒啪嗒地往下滴血,“真是令人恐惧的力量。” 祝百寿络腮胡染红,单手拄着重黎长枪,枪身上的明黄色火焰正渐渐黯淡,但他依旧选择了正面面对九婴,说道:“死在这儿,咱们也算兄弟聚首,怕他娘什么?” “别把我说得那么贪生怕死,我只是在想咱们都已经倾尽全力,而这位像是吴婴姑娘的存在,连皮都没擦破一点,实力究竟强到了何等程度?你没有看出来吗,她现在只是在跟咱们玩而已。” “我没想那么多。” “可我得考虑到底有没有生还的希望,小陆绝不能死……他比咱俩年轻。”关于古元妖神的事情,宁归已经知道了些,甚至知道陆缺是此事的关键人物,一时心急,不免说漏了嘴,连忙遮掩了过去。 陆缺和祝百寿都没有在意。 而与此同时。 九婴已经向后挥出一刀,那刀芒像是一线潮般推移过去,瞬间了结了王慕华等碍眼的修士。 掉落在北边的孟拾鱼和韩迟花,似乎无关紧要,她也不准备留着,视线侧了侧,便再次抬起了却。 宁归心头一紧:“师姐!” 这时候突然有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面飞来,托着座小山压向九婴。 ……… 第696章 终有转机 “一起死吧!” 黑暗中传出嘶哑悲切的吼声。 是墨拘云。 白娴眉被剥夺本源蛇毒,又替墨拘云挡了一击,任凭他如何不计代价的度如灵力,也无力回天,刚刚死了。 辛苦拉起来的赤霄组织几近覆灭,心爱之人身死道消,接连的打击让墨拘云悲愤交加,痛不欲生,心里就剩下为白娴眉复仇的念头。 他已经不在乎九婴到底什么,究竟有多强。 唯愿以此身血溅五步! 墨拘云托着那方以山归咫尺神通炼制的小山砸向九婴,在小山轰然坠落的同时,满脸狠戾的扑了过去。 死—— 暴喝声穿透覆盖刺蛇岛的黑暗,直上云际天穹。 墨拘云周围的气流灼热起来,山水墨袍鼓荡不止,双眸射出耀眼金光。 不好! 墨拘云这是要引爆金丹和九婴同归于尽啊。 金丹境巅峰修士自爆的威力岂容小觑?何况陆缺三人距离九婴也不远。 陆缺惊喝道:“都往我这边儿靠。” 由于柳离和相轲刚才坠落到远处,他又施展影闪把两人提了过来,恰好雪初五、孟拾鱼、韩迟花也已靠拢过来,共占着方圆两丈的面积。 他二话不说取出罗天旗,祭起三万六千柄飞剑,围绕这方寸之地,构建起六层飞刃屏障。 但愿能挡得住吧。 在陆缺布置防御的同时,祝百寿掐动法诀,祭出六扇厚重的赑屃纹铜盾,巍峨地竖立于众人之外,建起第二重防御。 其他人也各自祭出防御法器。 形势紧迫。 陆缺顾不得去查看柳离伤的如何,只是和雪师姐交待道:“墨拘云自爆的威力很有可能会伤到吴婴,或延缓她的行动,只要咱们能挺过去自爆的威力,就是你出手的时机了,你情况如何?” 雪初五面色凝重道:“我刚才已经向正阳雷伞灌注了灵力,随时可以激发,但我的速度根本就跟不上吴婴的速度,攻击只怕会落空。” “这……” 交战到此时,众人其实连九婴的真实实力如何都不知道。 陆缺的设想也只是臆测。 此时宁归开口道:“我尽量限制她一息的时间。” 话刚说到“限”这个字,防御之外响起了震彻天地的轰鸣。 一粒金光从刺蛇岛南面扩散,席卷到整座岛屿,宛若海上升起烈日。 灿烂的金光之中。 几座二百丈高山峰土崩瓦解,水潭溪流原地蒸发;起伏的地势被碾平,周围海水沸腾起来。 罗天旗的飞刃遭受强烈冲击,变成红融如炭,六道防御接连瓦解。 紧接着祝百寿的六面赑屃纹铜盾吱呀作响,从四角处崩裂开裂纹。 砰! 所有人都被掀飞了出去。 好在是有两重防护,各自都披戴着防御灵器,都没受什么伤。 陆缺率先爬起来,环顾四周,就见地势错综复杂的刺蛇岛变成了一个平台,就像雪原上平整的农田,结束了吗?他警惕地望向刚才九婴所处的位置。 墨拘云消失无踪,那尊小山状的灵器横着倒在地面。 而“吴婴”也不知所踪,硝烟味儿浓郁的空气中并没有她的气息。 难道在墨拘云的自爆中身亡了? 众人都不敢抱有侥幸心理,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观望。 ……… 仅仅几息后。 九婴的声音就在空中响了起来。 “你们找什么,不会以为金丹境自爆就能伤我吧?真是异想天开。” 她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身上毫发无伤,只有左袖破了一点边儿。 古元妖兽哪儿那么容易死? 陆缺艰难地喘了口气,攥住流血不止的拳头,准备再战。 但九婴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心思了,碍眼之人已经死光,接下来轮到正主,她清楚陆缺非常在乎雪初五,头一个要杀的自然还是雪初五。 九婴身形化作黑气,飘然而来,速度超越几乎在场众人的视觉感官。 她瞬间而至,五指如钢叉般插向雪初五的胸膛。 砰! 拳指相接,九婴倒退了出来。 但见雪初五腰间的弟子令牌闪烁光芒,身前出现了一道清冷卓然的身影,白色衣裙浮动如月光。 陆缺悬着的心顿时间落到了实地,瞳孔微扩,“师傅——” “我不是。” “啊?” 突然出现在雪初五跟前的,只是苏寒衣用精血凝聚的分身,一直寄居于雪初五的弟子令牌之中,在最危急的关头才会出现。 这尊精血分身大约有苏寒衣本身五成的实力,能维持半刻的时间。 精血分身没做解释,纤细五指出袖,平身成掌,拖动着柔光扑向九婴,一掌晚如海上升起明月,使整座岛屿乍现青光。 万化无尽!! 陆缺前世创作的最终精要,下涵世间仙武术法之精妙,上至大道,哪怕苏寒衣初窥门径,哪怕施展的只是精血分身,也不是区区九婴残魂能理解。 掌印惊鸿掠影,似虚似实,到九婴跟前才完全显现。 但霎时固化了周围空间。 万籁俱寂。 掌印在九婴黑色眼眸中急剧扩大,砰的压到了她的身上,她未退一步,但身后的空间响起如琉璃落地的破碎声。 灵力停止翻涌后。 九婴的唇角垂落出一缕血丝,她微微惊讶地望着苏寒衣的精血分身道:“狐妖,你居然会这门绝学?” 她又向后退了半步,“陆缺刚刚称你为师傅,他布局的好深,布局的好深啊。” 见到九婴陷入迟疑,动作减缓,一直往正阳雷伞灌注灵力的雪初五,当即掐诀御使正阳雷伞飞上半空,扇面朝下,向九婴倾泄下去一片手臂粗细的白色闪电。 九婴惊讶于《万化无尽》再现,心神恍惚,一时间忘记劈开。 白色闪电连续从她身上劈打过去,她那双纯黑的眼眸,渐渐出现了些许白色,神情陷入挣扎,“我……我……” 精血分身再度出手,纷繁的掌印轰击过去。 九婴连续后退了八步,突然定住身形,挥拳攻向袭来的掌印,使得正是偃盖所传的《截星十六式》,这套仙武虽说专门克制撼星拳,但对付陆缺还没必要使。 拳掌相撞。 九婴和精血分身各自倒退,不同的是精血分身身上出现了腐蚀痕迹。 精神分身背对众人道:“她的灵力之间蕴含奇毒,我维持不了很久。” 雪初五御使正阳雷伞覆盖九婴头顶,“我再使雷法攻她。” 听到这回,九婴用极低的声音呢喃了一句,“他没有忘……真好……” 这时。 九婴眼中并非全是黑色。 ……… 第697章 我不可敌 雪初五变幻指印,心念所致,正阳雷伞顶端的圆珠立即散发氤氲宝气,伞地滚动电光,向九婴劈去一道白色雷电。 闪耀的白光洞穿黑暗,雷电在九婴头顶爆发,迸发成千上万的电弧。 光芒明灭。 地面投射出九头巨兽的影子。 雪初五的雷阳正体和雷池青砖所化圆珠相得益彰,所发雷电宛若天罚,但受限于道行,仍不能对九婴造成实质伤害,能动摇只是九婴的心性。 以雷霆唤起她体内的吴婴…… 九婴神色挣扎,时而桀骜,时而茫然,来回摇晃着脑袋,周身膨胀开一层黑气。 见此情景,精血分身再次翻掌抢攻。 陆缺挥拳跟上。 精血分身的出现,为战局赢得了微弱先机,但她能存在的时间太短暂,仅仅半刻钟而已,等她消失以后,局面立刻就会被九婴扳回来。 半刻钟又能逃多远? 九婴的速度可不逊于残缺版的影闪。 掂量出其中厉害,陆缺就只能选择继续作战,在作战谋求退路,谋求一线生机。 先前服用的真息丹,在陆缺体内化散开来,为丹田灵液海注入新的活力,浪潮随《断古心法》法诀翻卷,催生出澎湃激昂的灵力。 他隔空挥拳,拳锋闪烁湛湛流光,在九婴身前六丈衍生拳印。 空间中突然呈现拳印如车轮大小,砰然轰击而去。 九婴单手应对苏寒衣的精血分身,转膜侧了侧陆缺,另一手翻出衣袖,抬指点住袭来的拳印,使《截星十六式》妙法印击,便见硕大拳印疾速坍陷,最终缩小成了一粒寒芒,向陆缺倒射过来。 寒芒霎时临近身前,陆缺想躲避已然来不及。 于是。 心一横,选择以体魄硬抗伤害,同时再次挥拳轰向九婴。 他的胸口再次被贯穿,身影却如开弓的箭,疾飞到九婴面前,竭力凝聚仙武道罡做殊死一搏。 砰! 冲击力向着四周轰鸣扩散,地面倒卷如席。 中心区域。 陆缺和九婴相对而立,在簌簌坠落的岩石中静止下来。 陆缺胸膛溅出鲜血,晕染衣衫,拳头被吴婴五指抓着,不能再向前分毫,手臂微微颤动着,传出骨骼顿挫的声音。 放弃了防御,作困兽之斗,依旧无法撼动九婴分毫。 她未退半分。 但陆缺并不认输,面色狠辣地冲九婴笑一下,不管浑身的伤势,强行运转《断古心法》,催升金丹运转速度达到极限,将整个灵液海翻卷起来。 仙武道罡急剧汇聚,沿着手臂汇聚向拳锋。 《憾星拳》第三十六式。 诸神且退。 且笑人生不自量,螳臂当车又何妨? 这拳本就是指向古元妖神的剑锋,前世所持,今生以用。 被九婴握着拳头绽放出了青芒,从她指缝洒向各处。 九婴漆黑的眼眸也被照亮,呈现出转瞬而逝的温度。 她凝视着陆缺,似乎又看见到了陆缺的前世,但又有所不同,没有前世那种算策无遗,没有前世那种睥睨苍穹,多了几分人间烟火与血肉。 人间…… 九婴漆黑的眼眸又多了几分白色。 紧接着。 诸神且退迸发的刺眼光芒,遮盖了周围一切。 刺蛇岛轰隆隆响动,被夷平的地面崩开几道蔓延四五十里长的壕沟,海底岩浆从壕沟里涌出来,缓缓地流向各处。 而在场所有人都盯着光芒中央,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 陆缺这拳爆发出了远超他道行的威力,必是以燃烧寿元为代价,此战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息,身上早已伤痕累累,这么打是否还有命在啊? 冷冰冰的相轲心里都升起敬服,眯眼轻叹了一声。 了不起。 光芒渐渐消散。 两人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陆缺勉强站立,停顿在空中手保持握拳之态,手心里啪嗒啪嗒往下滴血,手掌连带整条手臂变得焦黑如炭,周身的灵力涟漪正在迅速衰减,犹如退潮的海。 他的背影微微晃动,似乎站不住了,但最终并没有倒。 九婴倒退出几步,右边衣袖震碎了大半截,小臂裸露在外,落了几滴鲜血,但好像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只是萦绕周身的黑气消散了不少。 她轻语道:“做得不错。” 没有回应。 此时。 陆缺的耗损几乎超越身体负荷,五感都有些模糊,眼睛里看到的时间重影。 但是!他凭借着坚韧如铁的意志,催动了乾坤化气壶,炼化之威凝成黑色旋涡已经铺展开,延伸到九婴脚下。 九婴身上的诡秘黑气正在被黑色旋涡磨灭。 时间缓慢流淌。 一息,两息…… 九婴脸色挣扎,但听到从天际遥遥传来的呼唤声,忽然间就平静了下来,然后立着不动。 “吴婴!” 声音传来时候,林月蘅风尘仆仆地落到刺蛇岛上,向九婴奔了过来。 陆缺大喝道:“别过来——” 林月蘅脚步蓦的一顿,但紧接着还是冲这边跑了过来。 九婴低头看着手中的灵兵了却。 了却。 好名字。 “小陆哥,你教我三式刀法,我尚有一式未使。” “你……” “我不是打不过你们,你师傅的精血分身,我依然可以轻松抹去;这件灵器的黑色旋涡,我也有力量挣脱,可是,可是吴婴她不想打了。” 闻言。 陆缺的心忽然软了,转念收回了黑色旋涡。 但是为时已晚。 九婴手里的了却划出弧线,异样的仙武道罡拔地而起,朝她自身轰击过去,凝成两股手腕粗细的刀芒,一股洞穿心脏,一股洞穿气海丹田。 鲜血遍洒,周围黑气迅速收拢。 九婴的衣裙浮动了一下,手中了却当啷落地。 然后眼睛随之恢复原样。 “吴婴——”林月蘅终于飞身过来,扶住了摇晃欲倒的九婴。 应是……吴婴了 她向林月蘅伸出手臂,黑色的鳞片霎时从指尖覆盖到手肘,“师傅,我最终还是变成了怪物。” “没事,没事的。” “可那怪物也是我。” “没事!” 吴婴静静看着师傅的脸庞,柔和一笑。 师傅没有骗她,不管她最终成了什么,师傅都把她当成徒弟。 ……… 第698章 生死了却 笼罩刺蛇岛的黑暗散去了。 天色已经黄昏。 残阳往岛上涂了一层鲜红血光,昭示此战的色彩。 吴婴缓缓倒在林月蘅怀里,发丝散落洒落,甚至还有些青涩的脸上露出愧疚,眼波来回打着晃。 “师傅,我杀了很多人。” 林月蘅看见吴婴身上的两处致命伤,知道无力回天,眉头挤在了一起,但依然焦急地去翻找疗伤丹药。 她这个师傅或许当的有点糊涂,可是一片赤忱。 “修士哪有不杀人的?就算闯了祸,师傅替你顶着,大不了就把师傅这条命赔给他们,给你治伤要紧。” 吴婴轻轻握住林月蘅的手,“这伤不用治了。“ “……” “我有点怕死,可杀了那么多人,就应该抵命。” “不是你,是那怪物杀的。” “怪物就是我!” 吴婴抿住了嘴,脸色很坚定,这个干净善良的姑娘到最后接受了自己的出身,堂堂正正地把话讲了出来。 她即是九婴,愿背负九婴一切所作之恶。 四十年人间烟火,或许很短暂,可这人间从不曾亏待过的九婴。 小宁河河神,吴望林,何有成,林月蘅,杜青青,胡塘等,也包括九婴的宿命之敌陆缺,莫不是以真心相待,这才酿生出来干净善良的吴婴。 她像是靖南四月里的光,消融了九婴的滔天恨意。 来此人间。 或非全是报仇。 何况。 九婴在此战中杀了陆缺一次,当时陆缺心脉已经碎裂,只不过陆缺体内存在有某种强大莫名的生机,又把他从体魄崩溃的死亡线拉了回来。 杀过一次,恩怨已了。 所以九婴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吴婴,她们已经混融。 而吴婴还很留恋人间,感觉到这具身躯的生机快速流逝,嘴瘪了瘪,两行眼泪从脸旁滚落下来。 “师傅,小陆哥,你们……你们要记得我啊。” 林月蘅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浑身是血的陆缺走到跟前,满是红色的视线映出吴婴的脸,那张脸,让他心里绞痛难忍,支离破碎,远远超过身上伤痛。 他在故乡没有亲人啊。 辗转七千里才认下这个妹妹,到最后却要生死相向。 他猛然跌下来,攥住了吴婴的手,“你不是说要去参合宫看看,还要到染霞山看地脉奇兰,等养好了伤,咱们就去。” “哥。” “我还有二返木元丹,我还有地灵浆。” 吴婴捏着陆缺意图抽回去的手,摇摇头道:“哥,我要食言了。” “不会,不会……” “我想回家了,我爹还在等着我。” “哥这就带你回去。” “把我的刀带给我爹,给他留个念想。” 吴婴捡起了却,放到陆缺手里,转头望向天空烟霞,望向静静停泊的云朵,望向翱翔的海鸥。 真可惜。 这么好的世界,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她冲着这世界笑了笑。 然后扑进林月蘅的怀里,眨着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头,垂下了手,面容定格在最后干净笑容。 ……… 刺蛇岛偏东部。 平整的地面鼓起来一个丘包,岩石土壤砰然炸裂。 丰滢和严高玄、七八个宁归笼络的筑基从底下钻了出来,他们此时出现,倒不是说贪生怕死,只是之前的战斗层面太高,出现了也帮不上忙。 丰滢在墨拘云自爆期间,用上了宗门长辈给予的保命手段为众人做防御,堪堪保住性命而已。 一行人其实非常狼狈。 所幸参合宫的人都还活着,丰滢扫视周围,看见师弟师妹,按着婀娜的腰身大喘了口气。 同门师兄弟安然无恙,赤霄也灭了,其他人如何,她无所谓。 ……… 二十天之后。 三桥镇河神庙的附近,建起了一座青砖坟墓,石碑正对着小宁河。 上面篆刻着吴婴的名字。 前来参加葬礼的仙师们说,吴婴姑娘是在修仙界天资最卓绝的修士,五大仙门的天才也望尘莫及,她一个人就铲除了盘踞在无虚海百余年的底下修仙势力,还顺手解决了宗门奸细。 事情千真万确。 后来吴州州府镇邪司的紫绶带仙尉也过来吊唁,以朝廷之名,追封吴婴为仁德清微夫人,在镇口建造牌坊彰显功绩。 那牌坊用料考究,金光熠熠,比三桥镇唯一一位赐同进士的牌坊还要辉煌。 此后。 靖南郡当地官员,过此牌坊者,皆需下轿下马。 吴婴最终还是成了吴婴仙子。 靖南郡百姓无不认可,并把她视作靖南郡有史以来第一位仙子。 这天夜里。 陆缺独自来到吴婴的坟墓前,拂去落在石碑上的纸钱,俯下身,在石碑前面挖了个小坑,埋下一朵纯白无瑕的花,然后拨着泥土把坑填平。 “你嫂子手里原有三朵地脉奇兰,可两朵已入药炼丹,一朵送给了柳离,这是哥从染霞山里给你带过来的,有的小波折,晚了几天,抱歉啊。” “哥……” “送你《十难绝刀》那家伙叫祝百寿,他也想认你做妹妹,我替你应下了,他们前两天都走了,不过哥还会在镇上住半年,往后能常常过来看你。” “再往后也回吴州的。” 陆缺自说自话,鼻腔里渐渐泛酸,但却发现流眼泪变成很困难的事。 他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增添了一丝风霜。 似乎真是老了些。 吴州八月依然多雨,过了会儿就下起了雨。 如丝细雨中浮动清甜桂香。 从三桥镇靠中央的吴府,沿着街巷飘到吴婴的墓前。 回首相望。 街两旁的灯笼散发氤氲光芒,延伸在雨光油润的青石板路上,似乎一道天真的影子闪了过去。 像是她回家了…… 吴望林提着灯笼站在门口,院里香樟树沙沙作响。 陆缺看见吴家这幕,转过身,对着吴婴的墓碑说道:“对了,哥刚刚悟出了第四刀,交给你好不好?” “这一刀就叫做……” 陆缺握住断夜时候,眼眶突然湿了,低语呢喃道:“就叫做生死了却!” 第四刀。 不吉。 定名生死了却。 ……… 此时此刻。 在靖南郡城墙外围,一道灰色的身影浮现在半空。 偃盖。 他望着三桥镇的方向,脸色有几分扭曲道:“仙君,你可真难杀啊。” 把守靖南郡的某位镇邪司仙尉,发现了这道阴魂的窥探,衣袖翻动,挥去一道离火覆盖了偃盖。 ”大胆阴魂,找死!” 偃盖根本不躲,任由离火将自身阴气灼烧殆尽,留下最后的话,“仙君,咱们就下次再较量。” ……… (吴婴篇终,下一章开启新章节) 第699章 负棺之人 大夏元平帝薨,新君继位,年号启康。 启康七年。 吴州分野对应的星辰“井星”,忽然多出一颗伴星。 那颗星辰刚出现时光芒微弱,钦天监观星台的仙师都没有察觉,但似乎处于成长之中,到启康七年夏,光芒渐盛,眼力好的寻常百姓在夏夜也能看见了。 关于井星伴星如何命名,观星台仙师不敢擅专,合记了两天,决定溜须拍马,把命名权交给一位德高望重的上司。 也就是余尽春。 当天。 一封来自于京畿观星台的信件送到锁龙关。 余尽春在夜里收到信件,阅览内容,大抵推算到是怎么回事,于是关上木匠铺,迎着渐冷的北风去找说书人。 两人在成名之后很少来往。 说书人认为余尽春看似清高儒雅,实则是个隐藏很深的老阴比,琢磨不透,反正是道不同。 他知道余尽春要来,琢磨着晾一晾这老家伙,因此翻身钻进了被窝。 门环啪啪响动,充耳不闻。 余尽春只好站在门前喝西北风,但他涵养极好,一直等着。 夜渐渐深了。 余尽春木匠铺窸窸窣窣地几声怪响,接着跑出来一口没上漆的棺材。 棺材没了棺材板,呈倒扣之状,被四只手托着,又从里面露出四条腿,在另一条街奔走如飞。 巡街的公差和弩手看见,都惊呆了,连棺材也偷? 真他娘的缺德。 追! 锁龙关的公差还像以前那么怠惰,边喊边追,但镇上的弩手可是群生胚子,精悍无比,猛如猎犬,追击过程中拉动牵机弩,嗖嗖嗖射出几十根精钢箭矢。 不过负棺狂奔的两人走位很是了得,仿佛身后张着眼睛,急停转向,空中翻滚,轻易就避开了。 精钢箭矢全部落空,射在街两面的墙壁上。 公差的吆喝声惊起百姓。 沿街房屋灯烛接连亮起,从窗户中透出的灯光相互交接,一路延伸到锁龙镇镇口。 很快。 咣咣咣铜锣声响起,脚步声渐多渐乱。 各家各户的男丁抄着家伙事,冲到大街上,吆喝着抓贼,一窝蜂的向偷棺材的贼追击过去。 无奈两名小贼奔跑速度很快,把他们越拉越远,没多大会儿就溜出了锁龙镇。 喧闹声音扩散到玉干河。 河畔独立的朱与忍俊不禁,轻笑了笑,随后从衣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的石头,抛入河水之中。 “不负你来人间一遭。” 朱与的一声感慨后,陵光娘娘的声音蓦然响起:“她的残魂愿意降格为星辰,但对人间尚有留恋,就留下了意志进入轮回。” “那来生就是人了。” “她还会和陆缺相遇么?” “若干年小陆遇到一位材质惊艳的用刀少女,就应是她了。” 陵光娘娘语气略微不悦:“这么喜欢安排,何不化身为天道轮回?” 朱与淡笑望天,视线穿过云层,深入绚烂的星河之中,停顿了一会儿道:“我不推演,不安排,这回只是猜测。” “猜测?” “我猜这世间应有美好。” “哼。” “我愿意这世间有隔世的不期而遇。” 声音像雾气般弥散开来,朱与的身影已经消失。 河水在月光泛动银波。 黑色石子以莫名其妙的缓慢速度落到河底,而河底落了很不同的石子,以某种奇特位置排布。 仔细看。 位置天穹星相相似。 ……… 与此同时。 余尽春站在说书人的院外喝了半个时辰西北风,又看到铺子里的棺材被盗,不由皱着眉头叹起气来。 明天又得赶工了。 院里的脚步声逐渐接近,门吱呀打开了半扇,门缝里探出说书人的身影。 他披着油光水滑的袍子,伸手往上提了提,一副长睡刚醒的模样,哎呦了声,歉意地拱起手。 “余兄?抱歉,刚才睡得实在太沉,恐怕让你等久了,请进请进。” 余尽春很淡定:“我也是刚刚才到。” 说书人无耻地咳了两声。 但没有笑。 两人并肩走入院中,不讲宾主之礼,就在院子里说明井星伴星的事。 余尽春又道:“曾在神虞古籍看过,古元妖神陨落以后会降格为星辰,吴州分野新出现的伴星想必就是周兄所斩的那头古元妖兽,钦天监不敢贪功,命名之事还是得劳烦周兄。” ……说书人姓周名兑。 他市侩的老脸微微抽搐,显出口歪眼斜之状:“余兄这话不是骂人吗。” “何出此言?” “哼!当年我没能把闯入吴州那头古元妖兽彻底杀了,留了隐患,到最后竟让几位海字辈小辈收拾烂摊子,只怕这事都让某些人笑了好几年。” 余尽春对说书人这么要脸感到意外,嘴角微微扬了扬,“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若非当年周兄磨灭那尊古元妖兽的本源,凭几个海字辈如何解决的了?命名之事还望周兄切莫推脱。” “啊……” “如何命名?” “陵光娘娘有法旨,井星伴星就用一个婴字。” “婴星,婴宿?” “对。” “婴宿念多音字的话,听起来就有毒。” “本来就有毒。” 余尽春诧异道:“这真是陵光娘娘的意思吗?娘娘可很少干预人间事宜。” 说书人乐了,大袖一挥,院中立马翻腾起滚滚阴气,显现出通过幽冥境域的青铜古门。 他向青铜古门伸手道:“要不余兄自个下去问问,请!” 余尽春:“……” 有他娘请人下幽冥的吗? 略微沉默后。 余尽春道:“不必了,我相信周兄,另外还有一件事。” 说书人愉快笑道:“但说无妨,能力范围之内,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青丘的姑娘和狼族共主的性子似乎过于活泼了,周兄负责联络界山妖兽事宜,能否稍加约束?” “这事……”说书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为难道,“只能跟余兄说抱歉了,的确不在我的能力范围,青丘狐坟受百姓供奉,乃大夏祥瑞,我周兑何德何能管她?狼族共主统领狼族诸部大妖,势力熏天,如今愿于人族和平共处实乃我人族修士之幸,我哪能去扫她的兴。” “那告辞了。” “钦天监和九溪学宫不会舍不得一口棺材吧?大不了,我明早就送一口到余兄的府上。” “周兄自己留着吧。” ……… 第700章 已是八年 两个贼扛着棺材跑进界山,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到寒潭才停下来。 然后厚实的杨木棺材被掀翻在地,露出英姿飒爽的白湛,倾国倾城的苏萱。 场景应是幅名画。 名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但这事和说书人脱不了关系。 界山地处荒蛮,未受王化熏陶,即便是结丹化形的妖也带着浓郁野性,想要到大夏洲郡游历,必须得到说书人的首肯,办理身份文牒也是他说了算。 他清楚苏萱和白湛总要出关,就建议两人先在锁龙镇历练历练。 主要是提前适应人族生活。 初衷还是好的。 不过苏萱对历练二字有独到理解,修士历练,那不就是恃强凌弱,杀人夺宝,偷鸡摸狗吗? 锁龙镇多是普通百姓,前两者自然不能施行。 所以只能在偷鸡摸狗上下功夫了。 这几年以来。 苏萱一有时间就跑到陁狼族的栖息地,站在外面吆喝,“走,红尘历练!” 白湛感觉很可耻,但架不住镇上有很多没吃过的好吃的,因此就跟着历练,负责望风什么。 为了增加历练的真实性,两人从来不用灵力。 至于跑到余尽春木匠铺偷棺材,则是听说书人讲,用棺材板烧火烤出来的雉鸡,味道鲜美无比,在他家乡还是道名菜,叫做棺材鸡。 说书人敢讲,白湛和苏萱就敢信。 谁怕谁? 反正说书人也会给兜着。 两人把棺材偷到寒潭,一人踹了几脚,踹成木材,垒石成灶,把提前处理好的雉鸡放进火里烤。 烤熟肯定是很难的。 不过。 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主打的就是个红尘历练。 就在苏萱玩得不亦乐乎时候,青丘狐坟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用了一回,就没再拿出来的“万妖轮光境”突然绽放光芒。 动静远超过当年相柳意图融合的时候。 可惜没有人注意到。 万妖轮光镜闪烁了一会儿,光芒又渐渐消失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三桥镇渡口。 何若若抱着木盆从家里出来,款款走到小宁河河边。 八年时间过去。 她已经从当初的青涩少女,变成漂亮的少妇,身材也变得丰腴了起来,一身浅蓝布裙束着腰身,走动之间背后颇显浑圆。 靖南郡刚下过雨,河畔青苔湿滑。 何若若就往坡度平缓的地方走了走,从木盆捞起脏衣服,放在鹅卵石捶打。 一只只摆渡的小船驶过去。 河里的倒影碎了,又恢复完整。 何若若埋着头捶打衣服,不知时间过去几刻,忽然看见河里映出一道熟悉影子,目光微微肿怔,然后迅速理了理发丝,起身转过去。 “陆侯爷,您回来了?” 打河畔经过的正是陆缺。 他见到何若若,还有点不敢认,仔细看了看,才确定就是当初的摆渡少女,走过去道:“都长这么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何若若撇嘴笑道:“侯爷还拿我当小姑娘看呢。” “你今年才二十……三。” “侯爷记性真好。” “嫁人了吗?” “十九岁那年就成婚了,相公是县上开茶庄的。” “日子应该还不错。” 何若若轻轻摇头道:“他身子骨弱,和我成婚的第三年便卧床不起,公婆觉得都被我克的,让我们和离了。” “那你?” “没打算再嫁人。” “也不撑船了。” 何若若咬住下嘴唇,沉默许久,苦涩笑道:“我爹娘受不了镇上的流言蜚语,不让我随便抛头露面,还非要给我张罗婚事,和离过的女子能找什么人?他们给我找了个瘸腿的铁匠……对不起侯爷,我话太多了。” 世俗有世俗的难处。 鸡毛蒜皮,但也让人焦头烂额。 陆缺想了想道:“你回去和你爹娘说,我要召你到侯府里做事,每月的月俸十两银子,往后也住在侯府。” 何若若伏地叩头,“只要不让我像个猫狗似的被送出去,没有月俸都行。” “起来。” “谢谢侯爷,谢谢侯爷。” 何若若连续三叩,脑门磕的乌青,准备再叩头时候被陆缺给拉了起来,才算勉强作罢。 陆缺先行回府。 何若若漂洗完了衣服,抱着木盆回家,不自觉地哼起吴州小调。 进了门。 她父亲暴躁的咒骂声隔着窗户传来,“死丫头,你怎么还有脸出去,怕你爹娘的脊梁骨没被别人戳断吗?” “我去洗衣服。” “用不着!你要是心里还有你爹娘,就早早嫁到鲁铁匠家里,他不嫌你克夫,你还嫌弃什么?走路有点跛脚,就不能过日子了。” “不嫁。” “那往后就别进这个门了,饿死在外面也别回来。” 这样的骂声,何若若不止听过一次,可心里终究还有些难受。 她转身晾了洗好的衣服,把木盆靠到墙边,低声说道:“爹,您可以不管我,但我不会不管您,以后每个月我会往家里送五两银子。” “说什么疯话?赶紧滚。” “我没有说疯话,陆侯爷让我到侯府里做事。” “呸!你也配到侯爷府伺候?” 何若若不再跟父亲争辩,在房间里简单地收拾了个包袱,背到背后,就离开家门往三桥乡侯侯府走。 何父兀自骂骂咧咧。 “就知道你这死丫头贼心不死,心里惦记着陆侯爷,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做什么白日梦。” “滚吧,以后别再回来。” 接着院里响起一阵儿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 何若若双手捂耳,三步并两步跑开,没多大会儿就到了三桥乡侯侯府跟前。 侯府奢华气派,但没有什么人气。 何若若叩门走进去,头一进的天井里只有陆缺和年过半百的何有成坐着说话,各坐了个小板凳,茶壶茶杯都放在地上。 陆缺招手道:“过来坐。” “我去干活……” “现在哪儿什么活可干的,过来先吃点东西。” 说话之间。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不少临渠两洲的特产摆在地上,其中自然少不了经反复蒸馏的烈酒。 何有成眼疾手快地捞了一瓮,摆在自己身后道:“老何这些年替侯爷照看府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银子就不要了,这瓮酒必须得赏给老何。” “得会儿再送你一瓮。” “那老何就却之不恭了!对了,侯爷此次突然回吴州有什么要紧的事?” “一是回来看看吴婴妹妹,二是修行上的事。” ……… 第701章 着手突破 陆缺每年给何有成五百两,让他帮忙照看宅邸,日常所用之物早已置备齐全,随时入住都不是问题。 入夜。 书房里面点起青铜连枝灯,七座盏盘齐亮,灯火通明。 桌上账簿的堆积起很高一摞,几乎跟陆缺的头顶齐平,他埋在账簿里,随意翻看八年以来采邑的税收和去项。 这也是何有成的要求。 涉及到银子的事,必须一板一眼,免得被人诟病人品。 但陆缺已经算是资深修士,不能说视钱财如粪土,也不愿在这上面多耗费心思,翻了翻总账簿就作罢了。 采邑税收尚有八万多两的结余。 陆缺把账簿放回书架,看了眼何若若。 姑娘一直站在桌旁伺候,似乎是在等着被吩咐,无奈真没什么活,这不免就让她感觉局促不安。 初来乍到的伺候丫鬟,不表现的勤快点可是会被辞退的。 “嗯……” “侯爷,什么事。”听见陆缺嗯了一声,何若若立即回话。 “咱们靖南郡用人的话似乎还要签用工文契是吗?” “体面的铺子或府宅是要签的。” 陆缺点点头,转身摊开笔墨纸砚,给何若若书写用工文契。 他也没有见过用工文契是什么格式,在压榨人这方面更是毫无造诣,全是想当然的写,边写还边征询何若若的意见。 逢年过节封十五两够不够用? 居住的房子需要几间? 她孤身离家,又不准备再嫁,帮她置办多少的田产,才能作为老来的生活依仗? 何若若盯着文契上面的字看,认得五六成,凭借这五六成就可以判断陆缺说的和写的并无差别,她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眉睫不停眨动,眼眶逐渐红了。 陆缺写完用工文契,吹了吹墨迹,压上三桥乡侯印信。 做完后。 他把用工文契递于何若若,又塞过去两张百两银票。 “明天去裁缝铺做几件漂亮衣服,遇到喜欢的首饰就买来戴,咱们侯府也算体面宅邸,府里的人不能太寒酸。” 何若若的手都有些颤。 寻常百姓一辈子的积蓄都未必能攒够两百两,更别提用百两面额的银票。 她触电似的推开道:“侯爷,您愿意收留我已经是天大恩德,这银子我绝对不能再拿。” “以后还要让你照看宅子呢。” “我一定会照看好!” “那就更应该收下这些银子,好了,回去休息。” ……… 翌日。 陆缺到父母和叔父的衣冠冢前祭拜,回来时绕到镇口,在吴婴坟前摆上祭品,坐在墓碑旁边说了会儿话。 感觉也没说什么,可时间就到了未时。 “过几天再来看你。” 陆缺弯曲手指轻叩墓碑,就像从前开玩笑,随手轻叩吴婴脑门。 ……… 回到侯府。 陆缺倒了两杯清水喝,进入卧室,先把牡丹薰炉取出来。 此薰炉从陆缺拜入参合宫一直在用,将近三十年年了,皮壳温润如玉,未点熏香也有香气依稀。 他揭开炉顶,添上玉合静心香,将熏香点燃。 白烟从炉孔流淌出来,渐渐落了桌面一层。 沉郁香气扩散。 陆缺先向外面的何若若嘱咐:“若若,这几天如果有县里差役或者商贾来拜访,你拿我的侯爵印信打发他们,另外给每个人封五两银子,东西我都放在书房桌子上。” “那何大叔呢?” “我跟他讲过回来修行,他几天不会过来。” “哦。” 陆缺往前窗前走了几步,“另外,家里的房间比较多,你一人打扫不过来,趁这几天到外面再物色两个丫鬟,以后你就管着她们。” “可不可以找我在渡口姐妹?” “你说了算。” “我现在就去物色!”何若若转身告退,很是扬眉吐气地回了镇外渡口。 府宅安静下来。 陆缺撩起衣袍盘坐在卧室中间,不思不念,让心神自然澄清,随后从咫尺空间取出三只古朴木匣。 第一只木匣放着五枚枯荣果,其中三枚品质低劣,歪瓜裂枣,都是以前在无虚海收集的;另外两枚浑圆饱满,乃宗门奖励,品质没的说。 第二只木匣放了六枚伏海水晶,全是行侠仗义所得。 第三只木匣最为特殊,匣盖上封着一张紫金符箓,符文玄妙,涟漪阵阵,陆缺并没有立刻将之打开。 刺蛇岛一战好像过去了很久。 这些年里。 陆缺始终记得吴婴依依不舍地逝去时的那个黄昏,也记得当时何其苍白无力。 那一战…… 不是他们赢了,是善良干净的吴婴妹妹用生命柔化了九婴的秉性,甘愿赴死,九婴不愿再打了。 事后苏寒衣讲,当时即便她真身在场,也未必能保得住陆缺他们。 刺蛇岛之战能活下来存在侥幸。 但修士哪儿能靠侥幸活着? 陆缺想了很多,在这八年以来,一直都没有再用乾坤化气壶提升道行,所做最多的就是沉淀再沉淀,把根基精炼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算起来整整做了十年的沉淀,远超最初的修行计划。 到现在。 陆缺丹田中灵液海出现了轻盈感,金丹微微运动,便会翻起滔天大浪,这无异表明灵气积蓄出现了巨大空缺,必须得炼化的形式提升道行。 他轻轻呼吸了几次,调整气机,接着催动乾坤化气壶运转。 久违的黑色旋涡在掌心呈现,扩散到两尺方圆,覆盖住那五枚枯荣果。 很快。 枯荣果干裂粗糙的褐色表皮开始崩裂,灵气积蓄从细微裂口处喷薄而出,汇合成冷蓝色的灵气薄雾,袅袅地漫到陆缺周身。 感觉到一股秋雨般清凉,精纯灵气就从穴窍玄关流淌进了丹田。 内视丹田天地。 里面显化出来的景象,宛若铺天盖地的暴雨落向海面。 那汪海比八年前的规模大了很多,无边无垠,几乎看不到外围。 而随着灵气暴雨的降落,灵液海的海面开始缓缓抬升,速度非常的缓慢,三枚歪瓜咧嘴的枯荣果被炼化完毕,表皮都风化成了残渣,才有了一丁点的变动。 “这回灵气积蓄好像能提升非常多啊。” 陆缺从内视中回神,望了眼窗户,落在窗格上光芒已是橘红色夕光。 他积蓄催动乾坤化气壶,凝聚炼化神威的黑色旋涡覆盖下,那两枚饱满浑圆的枯荣果“砰”的响了声,坚韧表皮彻底破裂,使更浓郁的灵气弥漫过来。 丹田中的灵气暴雨,雨势暴涨,似乎比刚才大了四五倍,天地雨幕如重帘。 ……… 第702章 连续炼化 灵气暴雨倾盆而落,势大如冰雹,灵液海表层噼里啪啦响动,海面高度出现相对鲜明的抬升趋势。 经历这么多年沉淀,陆缺的心性越发沉稳,不骄不躁,仍以平顺的气机牵引乾坤化气壶。 穴窍玄关自然而开。 气机贯通宛若水行蛟龙,畅通无阻地游洄于经络。 两枚饱满的枯荣果逐渐萎缩,坚韧表皮皴裂开更大的豁口,精纯灵雾翻涌而出,犹如一片微小的蓝色星河,在地板上映着幽冷的光。 陆缺丹田天地中灵液海缓缓抬升壮大,翻卷起强劲浪潮。 极境混元金丹受到灵力涟漪充斥,逐渐往内拓展,在玄妙微小之地,展开不可以思议的庞大空间。 这片空间蕴含着陆缺意志,气息。 生生不息。 ……他以自身之力修行了八年,对于灵力运用已经炉火纯青,但道行的提升乏善可陈。 通过金丹中期的八步,早早就迈出了六步。 而这八年只走出半步。 此刻。 运用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力提升道行,半步距离几乎一蹴而就。 通仙九窍成倍扩展,流转其中气息愈发浓郁厚重,似乎在逐渐压缩,很快就能萌生丹火。 丹息骤然外涌,推动到周身经络。 陆缺的经络变得灼热起来。 随着金丹运转,丹息经开始淬炼起了经络。 这正是八步中第七步的征兆!他修成了亘古罕见的极境混元金丹,丹息淬炼经络的效果远胜寻常金丹,经此淬炼后,经络也会变得无比强韧。 但过程很快会很慢。 窗户上的夕光变暗消失,时间静悄悄地流逝。 两枚饱满的枯荣果向内塌陷,彻底干瘪了下去,仅剩的表皮就像是绵软的油布,但不大会儿又化成粉尘。 陆缺握拢手掌,收回黑色旋涡,运转起《断古心法》助长丹息,让淬炼经络的更加汹涌。 四天一夜过去。 通过金丹中期的第七步彻底结束。 陆缺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直入金丹中期易如反掌,但感觉刚吸收的灵气尚未和自身灵液海完美浑融,就准备先运转几日《断古心法》,然后再炼化伏海水晶。 他把盛伏海水晶的木匣子和贴紫金符箓的木匣子收了起来,推开卧室的门。 一股清凉雨气顿时扑面而来。 又下雨了。 隐隐有几声雄鸡打鸣声从远处来,但天还没有亮。 陆缺站在门口缓了缓,眼神渐渐清明,然后就感觉到家里又多了两个人。 他们还正在睡着,呼吸声均匀。 陆缺没有打扰他们,径直穿过几道圆月拱门,来到后院。 在微雨中练拳舒展筋骨。 ……… 一个时辰后。 到了清晨。 陆缺练完拳从后院出来,就看见宅邸的第二进,房顶上堆积着厚重青烟。 失火了? 起烟的房屋正是灶房,陆缺走去时,还有滚滚青烟从门口窗口冒出来。 打眼望过去。 柴灶里塞着半干的树枝,两名面容清丽的少女手臂撑地,跪在柴灶前呼哧呼哧地吹气,呛得两眼通红。 何若若急匆匆跑来,份量适中的胸口颤巍巍跳动,手里拿着把大蒲扇。 她看见陆缺慌忙停住,“侯爷,您修行完了?” “你们这是……” “烧火做饭,这几天下雨,捡回来的柴火很湿。” 陆缺抬起衣袖遮烟,进了灶房,提起架在柴灶上的锅,熟练地单手掐诀,运转《离火术总纲》,向柴灶里丢进一团火球,木柴的水分顷刻被烘干,呼的燃烧起来,火苗腾起三尺。 两名少女起身向陆缺行礼,脸都弄成花猫脸。 何若若举着蒲扇扇风排烟。 陆缺道:“往后不管我在与不在,你们都再别去捡柴火,买炭或好柴火烧。” 何若若顿住手,“侯爷嫌我们笨手笨脚吗?” “没有。” “那为何不让我们捡树枝烧?我们在府上干得活也不多,不愿意乱花银子。” 陆缺酝酿了半晌措辞,然后道:“节俭固然是好的,可我身为三桥乡侯,每年都会在采邑收许多银子,富甲一方,如果连买炭买柴的钱都省,就太抠门了,再者樵夫和烧炭工都是生计艰辛之人,咱们既然富庶,能照顾他们的生意为何不照顾?” 何若若捏着手指思量,脸上忽然绽放明艳笑容。 “陆侯爷真是心怀慈悲,如果靖南郡的朱门大户都能有陆侯爷一半慈悲,百姓的日子肯定好过多了。” 一名少女小声附和道:“就是!” “好了,你们做饭吧。” “侯爷想吃什么?” “别的都无所谓,再给我煮两枚鸡蛋就行。” 陆缺转身离开灶房,在第二进正厅里等了会儿,几样吴州风味的菜色端到桌上,但何若若和两名少女尊卑观念很重,不愿意上桌,他也没有勉强。 后来半个月时间。 陆缺就待在侯府运转《断古心法》调和灵气积蓄,看看仙武典籍,和何若若她们闲聊三桥镇家长里短。 在这期间有了惊人发现。 两位模样清丽的少女是家乡发洪水,去年逃难到三桥镇的,家境极度贫寒,基本算是卖进侯府的! 两人都可以做通房丫鬟。 何若若还给她们做过思想工作,随时可以伺候。 陆缺果断拒绝了。 美色在修仙界不是资源,甚至还有点泛滥。 他身边儿不缺。 再者两位小姑娘才十七八岁年纪,青春靓丽,正是人生中大好年华,而陆缺看似翩翩佳公子,皮囊俊逸出尘,实则是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了,道貌岸然,干不出来这种缺德勾当。 陆缺让两位小姑娘安心在侯府住下,攒两年银子,就找中意的人嫁了。 这天晌午。 何若若听闻此事,端茶到书房找陆缺,“侯爷,我有几句话讲。” “讲。” “您还风华正盛,不用苦熬着,那两个丫头心里也愿意伺候的。” 陆缺无语地愣了半晌,哭笑不得,捂着额头道:“这种事你不用操心。” “她们腰身不差……” “打住,你去忙你的事,我得回卧室里修行了,这回也得好几天。” “侯爷?” 何若若还欲再劝,陆缺已经起身往卧室走。 到了卧室后。 陆缺按部就班地做好准备,取出盛伏海水晶的红木匣,催动乾坤化气壶运转,使掌心的黑色旋涡覆盖了过去。 ……… 第703章 还差一线 六枚伏海水晶映射蓝光,就像瑰丽的深海宝石。 黑色旋涡覆盖而去。 炼化之威无声无息地瓦解着坚韧晶壁,约莫过去两刻时间,晶壁渐渐崩开纤细的裂痕。 裂痕从棱角往外蔓延,扩散出几十道。 浓郁灵气漫了出来。 陆缺率先感觉到一股沧海翻涌的力量,这是伏海水晶中包含的水系属性,他从来没有修行过水系功法,与之并不亲和,吸收不了,只能单纯地吸收灵气。 但这六枚伏海水晶的品质都很不错,几可与宗门奖励的枯荣果相当。 同时炼化六枚,灵气疯狂地涌入陆缺体内。 丹田天地转瞬被灵气暴雨覆盖。 雨幕磅礴厚重。 犹如数以万亿计的细小飞剑,充斥天地空间,无休止地坠落。 过程持续足足四刻钟。 当伏海水晶悉数化为细腻的灰粉,铺满红木匣匣底,陆缺丹田中灵液海的规模暴涨近八成。 他先前沉淀的时间足够长,丹息吞吐如扬天地之气,运转《断古心法》,催动灵液海流动依旧举重若轻。 伴随着更浓郁灵气经行周天。 极境混元金丹内部丹息喷涌如泉,越来越蓬勃,越来越炽烈。 通仙九窍再次被拓展。 陆缺全力运转《断古心法》,心神凝聚如铁,希望能在此次一举迈入金丹中期。 他清晰地感觉到通仙九窍逐渐扩张,演绎成了玄妙的小天地,仿佛被注入生命,使得金丹都萌生出了勃勃生机。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通仙九窍在两天后终于扩张成了“藏气之府”。 但是丹息却出现后继乏力的状况,竟没能点燃丹火。 陆缺从持续两天的炼化运功中回神,惋惜地捶了捶额头,自查体内状况,距离金丹中期应该就差临门一脚。 “炼化五枚枯荣果,六枚伏海水晶,还是没能达到金丹中期,极境混元金丹的突破的确是难了点啊。” 陆缺自言自语了两句,把最后一只由紫金符箓封着的红木匣子取出来。 当年刺蛇岛一役斩获颇丰。 九十六万丹劵,五千四卷典籍,灵器、炼器材料、丹药等等,几乎够创立一个小宗门。 富贵迷人眼。 当时宁归和丰滢负责分账,两人很难得地通了人情,把半数资源交给真元宗,和陆缺等人分剩下的一半。 陆缺因吴婴之死耿耿于怀,就拿了三枚伏海水晶和红木匣中所盛之物。 而拿匣中之物,也是因为乾坤化气壶出现了剧烈反应。 往事如烟云过眼。 陆缺稍微愣神。 随后盯着红木匣看了片刻,匣中之物既能引起乾坤化气壶的反应,所蕴含的灵气自然非同小可。 离金丹中期只差一线,用此物来破境似乎太浪费。 算了。 他把红木匣重新收回咫尺空间,缓了缓,推门走出卧室。 ……… 月桂凋零。 几场秋雨绵绵。 转眼过去两个多月,到了冬天。 陆缺待在府邸融合新炼化的灵气,灵液海渐渐混元如一。 这天晌午。 陆缺把何若若叫到书房,取了个信封推过去。 “我得出去些时日,信封里有一千两银票,算今年府上的开销,你拿着发月俸和购置生活所需。” “您要出去多久?” “说不准。” 何若若哪懂修仙界的事儿,只是关切地叮咛道:“侯爷在外面千万小心,府上的事情我会尽全力照顾好。” “以后府上每年开销都按一千两算,如果没有回来,你就从采邑赋税里取,这封信里面有我给你写的凭证。” “花不了那么多。” “还有个事。” “侯爷尽管吩咐。” 陆缺低头轻叹道:“荷花开的时候,摘几朵放在我妹妹吴婴坟前,她自小就在小宁河玩的……” 何若若点了点头。 交待完这些。 陆缺离开靖南郡,时隔八年,再次来到无虚海。 施展血影遁缓缓飞渡,才离开海岸千余里,就看见两个熟人。 戴胜岛的散修吕长锁和姚绿。 他们似乎是在跑路,神色很慌忙,不时扭头往后瞧。 陆缺停在原处等了会儿,就看到白云之间飞来一个小黑点,随着距离拉近,黑点变成了人影,鹅黄色衣裙翻飞不绝,两条腿又长又直,堪比柳离和苏寒衣。 也是熟人。 陆缺横在双方之间,由于脸上戴着罗刹鬼面面具,一时没有被认出来。 吕长锁和姚绿飞行了很久,灵力已经不济,悬停在陆缺后面几十丈,擦汗喘息,随后便各自祭出灵器,好像要跟鹅黄色衣裙的女修殊死相搏。 鱼死网破,血溅五尺! 八年时间没见。 吕长锁和姚绿的道行进展不小,都已经到了筑基后期。 只不过和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修相比,小巫见大巫,根本没有鱼死网破的机会。 真打起来势必被狠狠摩擦。 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修驾驭着飞剑临近跟前,迟疑地打量了一下陆缺,感觉身影很是熟悉,但有事在身,没有多想。 她客气地拱手道:“请道友让条路。” 陆缺干脆回绝,“不让!” “道友和戴胜岛的散修认识?” “嗯。” ”今天是要护着他们?” 陆缺径直飞向女剑修,直至逼近到她的面前,相隔不过四尺,含笑打趣道:“才几年时间没见,莫姑娘就老眼昏花了。” “是你呀!” 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剑修,正是梁洲北合郡莫家的天骄莫浅欢。 她眨巴着大眼睛看了好几次罗刹鬼面面具,从面具露出的双眸辨认出了陆缺,撇嘴笑了笑,“待会儿再跟陆侯爷叙话,我先解决点家事。” “与后面的两位道友有关?” “不错。” “什么事?” 莫浅欢的视线刺向吕长锁和姚绿,脸上多了两分凌厉,说道:“有位族叔在戴胜岛修士,家里让我请他回去,可惜到了岛上也没见到人,这二位和我族叔交情匪浅,偏偏不愿意告知族叔去向。” 姚绿冷笑道:“莫老大早已经和北合莫家撇清关系,绝不会跟你回去。” 莫浅欢转向陆缺,“这二位明显不愿意配合。” “莫姑娘是否能给在下几分薄面,不跟他们为难。” “陆侯爷还真要保他们?” “有交情啊。” 莫浅欢当即撤开一定距离,绷起脸道:“那这事可就为难了。” ……… 第704章 调节矛盾 吕长锁和姚绿一头雾水。 修仙界里被称作陆侯爷的人,应是海字十甲第六,实际战力第一,参合宫的翘楚陆缺。 响当当的大人物。 可他们也不认识啊。 吕长锁转了转完好的右眼,疑惑地打量着陆缺背影。 渐渐地。 就有了两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陆缺没有再卖关子,背对二人道:“当年为了清剿赤霄,以故交闻大仓之名在戴胜岛住过几日,事出有因,没能向两位透露真实身份,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闻大仓。 听到这个名字,吕长锁顿感世界观碎裂,啪的猛击了下脑门。 当年满脸狰狞刀疤的“闻老兄”居然会是陆缺! 要知道吕长锁还曾嫌弃陆缺怠慢修行,烂泥扶不上墙,没少出言教训,但区区戴胜岛的无名散修哪儿这种资格,难不成把自己当成大妖苏寒衣了…… 往事浮现眼前。 吕长锁尴尬地挠着侧脸,支支吾吾道:“在下当初实在没看出是陆侯爷,言语太冒失了。” “还拿我当闻大仓看就行。” “呵,呵呵。” “你们的事我管了,先调息吧。” 陆缺的话语气很轻,但在莫浅欢听来却颇为刺耳。 怎么? 陆侯爷真不拿本姑娘当盘菜了,莫浅欢的眼眸冷寂了几分,剑指一绕,飞剑顿时横在身侧,寒光自剑脊流淌而下,扩散开一圈无形剑蕴。 “让我不与他们为难,好办,就请陆侯爷露两手。” 陆缺风轻云淡道:“几招?” 莫浅欢脖颈微微伸长了几分,骄傲犹如天鹅,“倒卷雪岭江我也曾亲眼得见,心里还佩服的,但我向来不敢妄自菲薄,自以为陆侯爷即便如今跻身金丹境,更盛往昔,二十招内也未必就能赢我。” “莫姑娘这几年应该在闭关。” “你怎么知道?” 陆缺扶了扶脸上罗刹鬼面面具,半真半假地笑道:“修仙界这几年有些风闻,说除了相轲、陈问、季南茵寥寥几位,天下金丹初期修士,无人是我一合之敌。” 紧接着又补充了两句,“这些话用来形容我那位去世的妹妹吴婴恰如其分,安到我头上就夸张了。” 莫浅欢沉默起来。 她明白陆缺的言外之意,那是说真动起手来,场面会非常难堪。 或许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但莫浅欢不信邪,执拗地绷紧剑指,铿锵有力道:“早就说过要找你切磋,这回机会正好,就算三招两式被挫败了,我也不怨你。” “都认识多少年了,没必要刀剑相向。” “你不用推脱。” “我赢了,你就不为难戴胜岛的两位道友。” “先赢了再说!” 得亏陆缺此时没站在莫浅欢面前,不然就看长腿姑娘越说越亢奋的架势,保准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感觉莫浅欢态度越来越强硬,陆缺决定敷衍一下。 招了招手。 来吧。 莫浅欢率先发难,灵力激荡而开,在剑指上汇聚成犹如夜明珠般的氤氲光芒,随心念催动剑诀,剑指横挑,便见身侧的飞剑飞了起来。 她剑指变动,飞剑微微一晃,顿时化成四柄,以极为刁钻的诡计斩向陆缺。 头一柄径直贯穿陆缺胸膛。 不过只是陆缺疾速施展“血影遁”,在原地留下的残相。 陆缺在电石火光的刹那,移动到了七丈以外。 飞剑紧追不舍。 他在方圆几十丈之内,施展血影遁来回变换位置,躲避攻击,残影越来越多,不多时空中出现了几十个陆缺,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莫浅欢道:“我这一剑不见血,飞剑就会始终追踪你。” “哦?” “绝不可能完全躲开。” 既然如此,那就不躲了。 陆缺忽然停顿身形,两指在空中绕了几圈,随后就见四柄势头迅猛的飞剑戛然而止。 仔细看时。 就会发现飞剑剑身,缠绕着许多由仙武道罡凝聚成的丝线。 细如蛛丝,但坚韧无比。 这些仙武道罡凝聚的丝线,一端缠绕着飞剑剑身,另一端则在陆缺的指间。 他就像是控制提线傀儡般控制住了飞剑。 见此一幕。 莫浅欢心中大骇,胸口缓缓起伏起来,金丹初期的修士,怎么就能把仙武道罡运用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虽是主修飞剑,但也明白了要做到这点何其之难。 在“术”的运用上。 陆缺已经超过本身道行,超过的还不是一星半点。 出手即定输赢! 能有这样的场面,也只是陆缺不想伤了和气,手下留情,倘若选择先手攻击,她莫浅欢的确连递剑的机会都没有。 差距。 太大了。 莫浅欢感觉面对根本不是金丹境,脸色渐渐松弛了下来,不甘地叹气道:“没想到才几年时间没见,和陆侯爷的差距就已经大到了让人绝望。” 陆缺收回凝聚如丝的仙武道罡,“这几年我用功刻苦罢了,也是怕被人拉下。” “呵呵……” “莫姑娘可更漂亮了。”陆缺卖了句乖,接着调和起双方矛盾,“莫姑娘,你说那位族叔应该是莫震节莫前辈,我也认得,北合莫家势力不凡,而莫前辈又是位喜欢无拘无束的人,就算你把他请回去,恐怕他也不会为莫家发展出力。” 莫浅欢撤回了还悬在空中的飞剑,叹气道:“家里还是想让他回去。” “人各有志。” “唉。” “戴胜岛这两位道友可都是古道热肠之人,与莫姑娘脾相相投,绝不会因强权威逼就出卖朋友,为难他们也没用,莫姑娘就是当结个善缘了。” 莫浅欢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陆缺再次莫浅欢旁边,取出一瓶二返木元丹递过去。 “送莫姑娘个礼物。” “这……” “听我青梅竹马说,主修飞剑非常耗损心神,二返木元丹肯定能用的上。”莫浅欢既然不再为难吕长锁和姚绿,那陆缺自然也得来点人情世故。 修仙界不光是打打杀杀。 他硬塞了过去,“拿着。” 莫浅欢并非扭捏之人,把二返木元丹放进衣袖,抱拳道:“那就谢过陆侯爷了。” ……… 第705章 赢得恶名 停在天空叙了会儿话。 莫浅欢率先离开,长剑吟鸣渐远,鹅黄色衣裙融入海浪状的云层。 吕长锁和姚绿再三道谢,从另外的方向返回戴胜岛。 陆缺继续孤身而行。 他离金丹中期仅有一线之隔,需要蕴含蓬勃灵气的天材地宝弥补,就寻思到黑石岛坊市里碰碰运气,看是否能买到枯荣果。 不然就得重操旧业,向修仙界播散些许侠义了。 无虚海地域辽阔,天气因地而起,一路往东南方向飞渡,空中渐渐阴霾,阳光从阴晴交界的云边洒落下来,在天海之间投射出气势磅礴的光柱,震撼人心。 陆缺从光柱之间穿过,身影渺小如阳光里的一粒尘埃。 几十里后。 进入了乌云如墨的海域。 雷声轰鸣不绝,闪电不时撕裂天际,在阴暗之中绽放转瞬而逝的白光。 有十几个筑基修士处于乌云边缘地带,双手抱持玉壶春瓶状的灵器,全神贯注地戒备着,等闪电劈落,立即念动法诀,使一张古旧的引雷符箓从衣袖飞出,牵引着闪电落入瓶中。 陆缺闲看了两眼,这批筑基修士模样刻板,不苟言笑,俨然是洞玄派弟子。 无虚海修士对于洞玄派的古板守旧,有诸多荒唐传闻,比如洞玄派弟子守礼法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就算床帷之间的事,也必遵循传统姿势。 乾上坤下。 其他的花样,别想了。 陆缺没理会这些洞玄派弟子,径直从他们之间飞了。 有人高声提醒道:“前面是雷暴中心。” “那位道友腰间悬着参合宫令牌,好像是海字十甲的陆缺。” “他?” “参合宫陆缺并非善类,各位师兄弟都小心点。” 细微的议论之声拉在后面。 随风而散。 陆缺径直飞向雷暴中心,手臂粗细的白色闪电劈落过来,在距离几寸的位置,砰然爆裂火光,就像被一道无形屏障格挡,根本就触及不到他的身躯。 闪电连续不断地劈落,火光竞相绽放,宛若洁白的莲花。 但陆缺的身影没有停滞丝毫。 仿佛天威不加我身。 手抱玉壶春瓶的洞玄派弟子们,惊愕地看着这幕,脸色精彩纷呈,八年前在无虚海兴风作浪的陆贼居然彪悍至此?幸好和陆贼井水不犯河水。 无虚海上某些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修士,嫌陆缺行事毒辣,就以陆贼呼之,这几年这名号也传开了。 说起来冤枉。 不知怎么搞的,帮乙剑门平息内患,剿灭赤霄,这两件事在传播中出现了很大的扭曲,把陆缺传成了主谋,既得利益者。 他替丰滢背了锅。 而背锅强者祝百寿,这回却没能把锅背起来。 ……… 黑石岛坊市。 陆缺先到参合宫丹坊问候,多年没来,参合丹坊的生意愈发兴隆,连门面都扩充了两间,除去售卖丹药,现如今还新增了替人炼制灵器的买卖。 不过材料是的自己出的,参合宫只负责炼制。 黎鸢当时施恩于乙剑门,使宗门仁义之名广播无虚海,试想参合宫就连拱手相让的重铬矿山都不贪图,何其厚道?肯定不会坑小修士那点炼器材料了,想想都觉得放心不少。 于是。 炼制灵器这项买卖做的如火如荼。 陆缺来到参合丹坊时候,还有四十几名准备好炼器材料的修士在铺子等待,椅子都被占满了。 陆缺暗自感慨。 “还是黎宗主深谋远虑。” 给宗门以外的修士炼制灵器,赚丹劵还在其次,最关键作用是拿别人的炼器材料培养自己宗门的炼器师。 需知高明的炼器师也不过唯手熟尔,炼制成百上千件总能培养出来,倘若在这方面还有几分天赋,成就炼器大师也水到渠成了。 参合宫可不缺有天赋的弟子! 在黎鸢的着作《九和策论》中,把这项举措称为“统和”。 陆缺寻思了片刻,踏进门槛,抬手敲了敲柜台。 正拨算盘的钱怀德从后面探出头,哎哟了一声道:“师侄?好久不见,应该做青云浦长老了吧。” “哪儿有那么快,我才给精研堂交了一本关于破境结丹的心得,泛泛之作,也就是丢进玑字号藏书楼吃灰的水准。” 做参合宫弟子堂的长老,也得创作一本能收录进珠字号藏书楼的修行着作。 陆缺破境结丹的心得显然不够格。 钱怀德笑了声道:“早晚的事,以师侄的才学顶多再有五年就够了。” “咱们师叔侄没必要相互吹捧。” “呵呵……”钱怀德从柜台走出来,吩咐杂役弟子先照看丹坊生意,然后带着陆缺走向后院,“这回来无虚海有什么事。” “侯府建成多年,一直空置,刚好该处理的宗门任务都已经处理妥当,就回来小住几日。” “就这?” 陆缺拦了拦一头扎向密室的钱怀德,停在红漆柱子旁道:“不用到里面说,没什么要紧的事,我来跟您打声招呼,顺便看看坊市里是否有枯荣果出售。” “不巧了。” “没有? “前几日倚晴楼有两枚,我倒是有买过来的心,可倚晴楼和咱们参合宫有过节,不愿意跟咱们交易,就卖给了凤栖山弟子。” “伏海水晶有吗?不用品质好。” 钱怀德摇头。 陆缺继续追问道:“赤焰灵岩?” 钱怀德愣了陆缺一眼,“你小子怎么糊涂起来了?无虚海压根儿不产赤焰灵岩。” 看来这次运气不怎么好,走不通老老实实买卖的路。 还得着手于行侠仗义。 陆缺举拳轻锤了几下罗刹鬼面面具,然后从咫尺空间取出一瓮蒸馏酒,“师叔,给你捎了瓮酒。” “好。” “我去浮生仙门的丹坊买几瓶真息丹。” 钱怀德略微一愣,交待道:“浮生仙门愿意卖你真息丹就不说了,如果不愿意,别和他们起争执,浮生仙门的丹坊有位元婴长老坐镇。” 陆缺点头道:“明白。” 说罢。 陆缺走出参合丹坊,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过,前往浮生仙门开的铺子。 其实参合宫发的也有真息丹,不过效果跟浮生仙门的真息丹略逊一筹,陆缺丹劵积蓄颇丰,为何不用好的呢? ……… 第706章 又见丰滢 沿青岫石铺就的小路走进坊市深处,同路的修士越来越少。 到最后就剩下陆缺和一位头戴竹斗笠的修士。 此修士身材干瘦,手里拄着绿油油地蛇头杖,蛇头雕刻栩栩如生,好像随时能活过来发起致命一击,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两人前后而行。 相距不远。 不过干瘦修士始终没往陆缺身上留意,好像不是拦路劫财的人。 陆缺略感失望,快步走到浮生仙门经营的商铺里。 铺子里寥寥几人,空空落落,咔咔的脚步声颇为清晰。 这倒不是浮生仙门弟子头脑愚蠢,经营无方,而是真息丹乃金丹层面的丹药,受众本来就不多。 无虚海的金丹修士只怕凑不齐千人。 陆缺径直走到柜前,隔着木栅栏向里面说道:“五瓶真息丹。” 掌柜的是位金丹境女修,徐娘半老,纵然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但胸前已经显得松松垮垮,真实年龄或许三百岁以上了。 她侧了侧身,看见陆缺腰间的宗门令牌后,眼角皱起几道鱼尾纹。 有些错愕。 参合宫弟子怎么来买浮生仙门的丹药? 半老徐娘的掌柜板起脸道:“不卖。” 陆缺料到不会太受欢迎,尽量和气地讲道理道:“打开门做生意,哪儿有拒客的道理?我又不会比别人少出丹劵。” “就是不想卖给参合宫的人,怎么样,有能耐你进来抢。” “那算了。” 半老徐娘的掌柜不依不饶道:“以后别再过来,这里不欢迎参合宫……” 咳! 一个苍老声音从侧面的门后传来,打断了掌柜的刻薄,语气不容置疑道:“给客人取丹药。” “胡长老,这小子参合宫的。”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掌柜晃着丰腴的身躯站起来,转身给陆缺取来五瓶真息丹,不情不愿第按在柜台上面,“两万丹劵!” 门后的声音道:“收这位参合宫的道友一万五千丹劵即可。” 卖给参合宫弟子就不错了,还要给他打折,半老徐娘的掌柜实在不能理解,碍于长老威严又不好发作,便闷哼一声,愤愤然坐回原位。 气的胸口都膨胀起来,不可思议地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盛况。 义愤填膺,膺者,胸也。 还真有道理。 陆缺嘴角微微挂笑,向门后的浮生仙门长老拱手致谢,付了丹劵,带着五瓶真息丹离开。 ……… 从黑石岛坊市出来,刚过了城门,陆缺就看见海崖前有道熟悉的身影,一袭云烟青色长裙随风飘动,纤腰由红色裙绳约束,以下饱满浑圆,韵味诱人。 这不是丰师姐吗? 陆缺目光不甚恭敬地打量了片刻,缓步走到跟前。 算起来。 两人在过去八年的时间里,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不存在谁回避谁,只是修行计划不同,把两人的时间轨迹给错开了。 丰滢那年回到宗门就开始沉淀心境,为破境结丹准备,前后闭关了四年,等结丹以后又到暗堂跟着长辈精修深造,没怎么在青云浦堂口出现过。 而陆缺因吴婴之死,痛定思痛,全部心思都扑在了提升实力上面。 沉淀道行,阅读典籍,和雪初五一块儿到尽海海岸经受师傅苏寒衣的严苛锤炼,在尽海五千里以内于海中妖兽生死搏杀等等。 细细回忆。 上回陆缺和丰滢见面好像还是两年半以前。 宗门邮驿处,匆匆一瞥。 “丰师姐。” 丰滢的目光似尖锐鱼钩般冷冷勾了陆缺一眼,责问道:“来到无虚海,都不知道过来找我吗?” 陆缺很无辜道:“我不知道丰师姐在无虚海啊。” “耳朵聋了?” “没有。” “那你就没听过乙剑门的重铬矿山,要请咱们宗门先帮忙开采四分之一,来往事宜是由我负责,我已在乙剑门数月之久。” “真没听说。” 丰滢从陆缺眼神中看出来所言非虚,无奈地叹了一声。 真是耳目闭塞! 她又看了看陆缺,语气渐渐柔化,“咱们师姐弟好久没有见面,都让人感觉有些物是人非。” “那不至于。” “哼。” “丰师姐美艳更盛往昔了。” “用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丰滢纤指翻动,弹出虹光,霎时间一只灵舟浮现在半空。 此灵舟名为碧波灵舟,长有三丈半,舟头翘曲宛若倒卷的海浪,中间是一座还是宽敞的船屋。 到了金丹境。 在霜降大比赢得涉水飞舟,就显得鄙陋了,还不能施展全力驾驭,因此都会交还给宗门。 这只碧波灵舟是丰滢出色完成暗堂交付的宗门任务,付无痕给予的奖励。 两人并肩走进船屋,有清淡香气扑面而来。 其淡如兰。 向里面环顾过去,正中央置了一张低矮的红木小几,放着几块圆润的鹅卵石,一柄锋利刻刀。 正对面是张可供横躺的长榻,铺着柔软的毯子。 或许丰滢从来没想让别人进来,里衣还放在榻上,纤薄如纱,朦朦胧胧。 陆缺嗅到船屋中清淡香气,脑海中闪现丰师姐仅穿着这件里衣的画面,面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伸手拍了拍额头。 丰滢驾驭碧波灵舟升起,同时道:“别戴着面具了。” “哦。” 陆缺摘掉罗刹鬼面面具,坐到红木小几前。 丰滢弯着腰添茶倒水。 背影惊艳。 她转身后发现陆缺眼神呆愣,好像不怀好意,嗔笑道:“这眼神真龌龊。” 陆缺转过脸。 “师弟好像瘦了不少。” “这几年都没怎么做过饭,常常都是小鱼师妹那儿蹭个馒头就对付了。” “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好久了。” 丰滢冲着陆缺露出了不同于以往的俏皮笑容,眨眼道:“咱们去乙剑门,那儿有做饭的家伙事,师姐给你做好吃的。” 陆缺心系破境,“我想先去南承泥沼一趟。” “吃顿饭就耽搁你了?” “不是……” 丰滢款款绕到后面,双手压在陆缺的肩头,故作强硬之态道:“那就老老实实跟师姐过去吃饭,听到没有!” 陆缺正欲找借口推脱,心里忽然灵光一闪,猛睁双眼道:“丰师姐手里还有伏海水晶吗?” ……… 第707章 人谁独立 “有。” “那先借我一枚,往后我想办法还你。” 伏海水晶对修行水属性功法的修士弥足珍贵,但陆缺开口,丰滢不会吝啬。 说借还太生分了。 丰滢按了下陆缺的肩膀,娇嗔道:“什么还不还的,好像师姐很小气似的。” 她打开咫尺空间,挑挑拣拣,选出品质最好的伏海水晶,然后拉起陆缺的手,拍到了里面。 “谢谢丰师姐。” 陆缺抱以一笑,收下伏海水晶。 没能在黑石岛坊市购得枯荣果,他本打算到鱼龙混杂的南承泥沼,扮猪吃老虎,炼化个把金丹修士,弥补距离金丹中期的一丝差距。 这下不必折腾了。 到乙剑门安安心心破境也是不错的选择。 陆缺想了想,眼中沉郁之色渐渐消散,回看丰滢,破境结丹以后丰师姐的容貌确实更为娇艳欲滴,楚楚动人,他都忍不住呆愣片刻。 碧波灵舟飞渡云霄,不久之后到达乙剑门。 经历八年时间休养生息,当初内忧外患的宗门恢复了勃勃生机。 简和楼侧面的小斗法场上飞剑横空,交错声不绝于耳,外围站着上百位乙剑门弟子观战。 当陆缺和丰滢从侧面经过,许多道视线倾斜过来。 那些相对年轻的男弟子,一个个扭着脖子,估摸是把丰滢当成了心里白月光,存在幻想,骤见丰姑娘和男修同行,言笑甚欢,就泛起了好奇与妒忌。 他是什么人,何德何能和丰姑娘如此亲近? 娘的。 向来很有分寸的丰姑娘,眼里居然酿起了有别于往日的光彩,像是非常开心,一颦一笑,鲜活动人。 诸多乙剑门弟子酸楚不已,担忧丰姑娘会被骗了色。 丰滢接下来的举动更让他们面容狰狞,痛苦不堪,她竟挽起了陆缺手臂,很熨帖地询问陆缺想吃什么,态度简直像是朝夕相对的道侣。 白天相濡以沫,夜里相濡以沫。 他们的道心都快破碎了。 不过丰滢把陆缺称呼为师弟,这二字让乙剑门男弟子忽然想起了什么。 突然有人道:“他是陆缺!” 一投石激起千层浪,但场面反而显得愈发宁静,连斗法场的比试也暂时停止,仅剩下惊涛骇浪在众人心里翻涌。 他们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一晚,背叛宗门的金丹长老武树玉和李水柔…… 灰黑色刀芒掠过,金丹长老横尸当场。 唉。 乙剑门的男弟子们没那么义愤了,纷纷撤回了视线。 陆缺没理会年轻修士不善的目光,淡笑着和丰滢从旁边走开,到了简和楼,与施土木、施金盛叔侄二人见礼。 ……… 一番老生常谈的叙旧以后,施金盛为陆缺安排了院子,与丰滢住处相邻。 泉石流水,环境清幽。 黄昏。 丰滢为陆缺做了六道精致小炒,酒足饭饱后,搬了两张躺椅坐在院中休息;丰滢多喝了两杯,俏脸上浮着微醺酒意,眼眸里烟水蒙蒙。 陆缺闭目假寐。 躺椅吱呀地响了一声。 丰滢翻动腴美娇躯,换成侧躺,美腿蜷曲,抬手托着腮边儿,含笑看着陆缺,云烟青色衣袖缓缓滑倒到了手肘处。 “师弟,这次回吴州待多久?” “可能得一两年。” 丰滢轻咬下唇,欣然地笑了下,参合宫帮乙剑门开采重铬矿山的事宜刚刚开展,她起码也得待上一年。 她醉意微醺地莞尔道:“师弟又能近水楼台了。” 陆缺不解地睁开眼,“刚刚听施金盛说开采重铬矿山的已经顺利开展,丰师姐还要继续看着?” “嗯。” “为什么?” “帮助乙剑门开采重铬矿山是件互惠互利的好事,但肯定会有人眼红,即便不敢明着阻拦,编排流言蜚语的胆量肯定有,暗堂也得负责维护宗门声誉不是。” “流言蜚语怎么止得住。” “把编排流言蜚语的人解决了就行。” 有道理! 陆缺无语捏了捏眉心,转头过去时,顿见丰师姐呈横陈姿态,气息起伏,领口衣扣似乎束缚不了傲人的身段,岌岌可危,马上就要被撑开。 春色满怀关不住。 他又转了过去,“衣扣快开了。” “门闩插着呢。” “嗯……” 丰滢自己都不计较,陆缺还计较什么?他始终觉得丰师姐的身子便宜了别人,会觉得无比痛惜,但便宜自己就没问题。 晚风拨动树叶,翻动斑驳的光。 烟霞渐满天。 院子里涌来泉流的清爽凉气,从陆缺身上习习吹拂过去,十分惬意。 到底是修仙的地景,三桥乡侯侯府纵然也建了风景别致的假山池塘,但论天然亲和仍然逊色不少。 两人闲坐许久,聊着这些年的事,直至黄昏落幕换上满天星辰, 夜里天气极为晴朗。 星辰低垂,仿佛伸手可摘。 陆缺静静躺在躺椅上,忽然眼前烟云青色浮动,宛若林间的一抹月光,是丰滢熬了酸梅汤端过来。 “师弟刚才睡着了。” “很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陆缺接过酸梅汤,眨了几下眼醒神,灌下去一大口酸梅汤,清凉之气顿时遍及胸腔,“还是经冰镇过的。” “你师姐修行水属性功法,点水成冰又不是什么难事。” “对啊。” 喝完了酸梅汤,陆缺起身回去。 丰滢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到院门口,感觉他的背影带着疲惫之色,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院门再次关上了。 满院清光流淌,人谁独立。 夜风摇晃着她的影子。 陆缺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没有立刻炼化伏海水晶,当晚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可能是初秋的天气适合睡觉,到卯时末,他才从睡梦醒来。 精神很好,但略有异样。 陆缺坐在床上撩起里衣,脊背上有个模模糊糊的脚印。 “这……” 昨晚的梦境散碎杂乱,一连串的,其中就有梦见苏萱的梦。 而苏萱恰好就躺在玄妙无比的玉狐天棺里面修行,谁想到梦到她,都会有所感应,于是就在梦里和陆缺温习当年美好,施展了玉女飞踹的绝技。 只是没想到苏萱道行也涨的这么快,已经能从梦境影响到现实。 ……… 第708章 金丹中期 陆缺休整了四天,调和周天运转状况,直至体力和精力恢复鼎盛。 这天黎明。 陆缺自然醒来,洗漱之后,到院子外面练《撼星拳》舒展筋骨,激荡气血,等身上微微有汗,便回到了练功室。 从金丹初期到金丹中期,只是小境界突破,不会出现如雷劫般剧烈变动。 他在宗门“珠”字号藏书楼的典籍中阅览过好几本破境心得,知道这点,但依旧准备了玉合静心香和木元丹。 等牡丹香炉中玉合静心香流淌,沉郁香气浮动。 陆缺把丰滢赠予的伏海水晶取出来,这块伏海水晶也是从赤霄宝库所得,品质还要比鲁道靖收集那几块略胜一筹,形状如拳头大小,份量堪比乌金,流转的莹莹蓝光就像深海之水。 在晶壁还完好无损的情况,就能依稀感觉到内部翻涌的力量。 浩荡而沉重。 陆缺撩开衣袍盘膝而坐,调匀了呼吸,掌心涌现漆黑如墨的旋涡。 随心念闪转,黑色旋涡把伏海水晶托起到了与胸口齐平的位置,发挥强大的炼化威能。 破境需要徐徐图之,水到渠成。 陆缺没有施展威力更强的炼化之雷,但随着道行渐深渐高,乾坤化气壶的功用水涨船高,故而在黑色旋涡中,还是存在着细密如丝的炼化之雷。 练功室越发岑寂,牡丹香炉里的玉合静心香似悬浮不动。 忽然间一声琉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伏海水晶的晶壁裂了! 内部蓬勃的灵气翻涌,仿佛波涛如赶山而行的瀚海,剧烈地摇晃起来,紧接着就从裂口涌起冷蓝色的灵雾。 方圆丈余被映成蓝色,传来一股浓郁幽冷。 陆缺眼中闪过精芒,神色越发专注,务必要在此次突破境界。 两世为人,与古元妖神为敌。 对手实在太强大了。 九婴的问题最后能够解决,得益于妹妹吴婴天性善良,甘愿赴死,绝非依赖陆缺自身实力。 而经此战役。 陆缺也弄清楚了一点事,古元妖兽意志一旦觉醒,会使残魂依附之人的道行突飞猛进,短时间内就能提升让人仰望的高度。 据师傅苏寒衣所说,刺蛇岛宛如吴婴当时得有元婴中期。 她才来人间多少年啊。 陆缺现在弄不清楚相轲和柳离,到底谁才是另一位古元妖神的转生体,但两人修行年限都比吴婴要长,资质也更为惊艳,倘若哪日体内的古元妖神苏醒了,势必会比九婴更难对付。 那他只是在同辈一骑绝尘又有何用? 形势催人强。 不由己。 这些念头在陆缺脑海中迅速闪过,汇聚成了对实力的浓烈渴望,犹如钢浇铁铸的通天巨柱。 与此同时。 伏海水晶所蕴含磅礴灵气流入丹田,具象显化,在丹田天地第三天下起灵气暴雨。 灵液海规模再次扩张,扬波于丹田天地的茫茫混沌。 起沧海之浪,发雷霆之声。 一股强大无匹的丹息自然酝酿,浩浩然卷入通仙九窍,如今的藏气之府,伴随丹息持续不断的融入,气息渐渐有了粘稠感,并以《断古心法》的韵律流动压缩,荡起丹息巨龙。 九座藏气之府的丹息巨龙同时环绕,迸发遒劲的纯阳之力,逐渐逼近临界点。 嗡! 丹田天地响起洪钟大吕,极境混元金丹金光四射。 雍容的光芒洒落到灵液海,就犹如焚日煮海,灵液海沸腾起来,随时间推移变得更加沉重深邃。 第八步终于功成,丹火熊熊燃起。 金丹中期—— 纯阳炽烈的丹火气息开始从内部席卷陆缺的经络、穴窍、脏腑、筋骨血肉,以自身丹元之力淬炼体魄,他的周身渐渐燃起了无形火焰。 身躯凭空而起,纯阳炽烈的气息包裹如蚕茧。 牡丹香炉中的玉合静心香早已燃尽。 院外日夜轮转。 一场连绵秋雨洒落秋凉,不耐寒的草木染了青黄,落叶潇潇。 泉流带着落叶汇入潋滟溪流。 六天时间过去,陆缺突破境界的过程终于完毕。 灵液海规模大增,运功《断古心法》间酿生炽烈丹火,丹田如炉,一息间灵气流转千百里。 不必仔细尝试,也能感觉出实力暴涨,秒杀金丹初期的自己如拾草芥。 这点留待以后验证。 陆缺先汇聚精神,检查金丹状况,在内视的情况,悬在灵液海正上方的那枚极境混元金丹大若日轮,一切清晰可见,能看到在藏气之府之间出现了九道纤细曲折的痕迹,那便是“丹元仙脉”。 从金丹到元婴的过程,便是在金丹构建仙窍仙脉等。 如养婴儿之身。 最终所有条件的齐备,金丹即可破化元婴。 而金丹中期到金丹后期的路,则是构建八十一道丹元仙脉。 陆缺达到金丹中期,天地反哺的力量就先开辟出了九道丹元仙脉,不过暂时还只是纤弱的雏形,需要炼气强化,接着才能开辟剩下的丹元仙脉…… 从金丹中期到金丹后期,在整个金丹境中所占时间最长。 眼神不甚好使的老掌事童信,资质绝对算是出类拔萃了,也花了五十五年时间,还是前两年破境的。 陆缺奉南宫月漓之命过去恭贺,送了一篮子南宫月漓亲手采摘的白菊,故而很清楚此事。 又是一番漫漫长路啊。 陆缺呼了口气,揉捏着额头略微醒神,然后按着膝盖站起身,服用了一枚二返木元丹恢复精神。 不得不说道行提升,各方面都有提升,此时化散二返木元丹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约莫一刻钟后。 陆缺恢复奕奕神采,洗了个澡,从咫尺空间取出一身干净的蓝袍换上,推门走了院子。 看天色估计是卯时中。 大好的清晨。 因为前几日阴雨绵绵,刚刚放晴,空气还非常清凉湿润。 陆缺拉伸着手臂,往泉流那边儿走了去了,伸手把一块鹅卵石上的落叶扫开,撩起衣袍坐到上面,默默思量接下来的修行计划。 不过念头很快就被背后的声音打断了。 “师弟,过来帮帮忙!”丰滢人不在外面,声音是从院子里面传来的。 ……… 第709章 非常牢靠 陆缺起身过去,瞥见烟云青色的影子在书房闪了下,于是径直走进书房。 书案前的丰滢应该是刚起来,随意披了件襦裙,裙带未及仔细整理,中门大开,凶险无比。 这种阵仗陆缺也不是头回经历,泰然自若地饱了一番眼福,训斥道:“衣服也不知道穿好,这多影响宗门声誉,亏得你还是参合宫海字辈弟子的旗帜。” 丰滢骤然愣住,便宜占完了,就开始狺狺狂吠? 真有脸。 但她并不生气,浅浅一笑,按住书案的边角下压,就见书案犹如跛脚马匹似的,四条腿来回晃荡起来。 “先别扯,给我修修桌子,待会儿写信得用。” “这点小事你也找我?” “不然呢,我白给你做饭?” 书案起伏不平,无外乎固定桌腿的榫卯出现松动,随便截根木楔子楔进去就行,没必要找木匠处理,陆缺觉得丰滢有点没事找事,从她身上挤了过去。 “行行行。” 他到院子外面转了转,找到两扇换下来的杨木门板,捏掌成刀截下一块木料,带了回去。 随后转到书案底下,检查是哪儿的榫卯出现松动。 丰滢兀自风华绝代地站在书案前。 这不免让陆缺觉得正在遭受胯下之辱,捏住她的裙摆扬了起来。 “站远点。” 还好扬得不高,只是露出小腿,不过丰滢哪儿是好欺负的人,赤脚在陆缺后背踩了一脚,迅速跑开道:“狗爪子可真欠,回宗我就去找雪师妹告状。” “你就是告到执法堂都没用,师弟我在执法堂关系深着呢。” 或许是许久没有跟陆缺这么亲近的玩笑过,丰滢颇感开心,不由得会心一笑。 陆缺在书案底下找到了松动的榫卯,用掌刀把木料削成合适大小,楔了进去,起身按着案角实验。 晃了晃。 感觉非常牢靠。 他道:“丰师姐可以写信了。” 丰滢眯眼笑道:“好了?不过我忽然想起来卧室也放了张书案,作夜也已经把信写好。” 陆缺缄默不语。 丰滢改为掩口而笑,“我就是闲着没什么事,想让师弟干点活。” 原来是场有预谋的调戏。 陆缺拍打着身上灰尘,没好气道:“我看丰师姐这是闲出病了。” “你才有病!” “这张书案已经非常牢靠,就算和丰师姐在上面办事也不会垮塌,要不咱们就利用起来?免得资源浪费。” “滚滚滚。”丰滢红了脸,把陆缺推出书房。 但没让陆缺滚太远,她还准备做早膳一块吃呢。 陆缺看见丰滢卧室前放着木盆,里面丢了几件换下来的衣裙,就回到院子,把自己的脏衣服也放进去。 ……… 中午。 体型初显肥胖的施金盛,来找丰滢商谈重铬矿山的事。 利益如何分配之前已经议定。 参合宫帮忙开采冶炼,出了劳力技术,冶炼好以后分三成重铬。 市价也如此。 乙剑门各个长老均无异议。 得到足够的好处,自尊什么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这几年乙剑门又冒出了几位金丹,加上之前的金丹长老以及宗主施木土,金丹修士已经达到十位。 十名金丹修士日常所需的丹药对乙剑门来说不是小数目。 需知“卓开远”可是卷款而逃的,乙剑门的账房几乎就剩了个空架子,勉强够维持低阶弟子的开销而已,长老们的日子过得非常拮据,海上同道破境结丹,都不好意思过去恭贺。 能空着手只吃席啊。 而眼下金丹境的实木又有增加,日子就更拮据了。 长老们和施土木一合计,干脆,就再让半成的重铬给参合宫,以宗门资源换取丹药得了。 两宗资源互换,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何乐而不为。 虽然。 这座重铬矿山是乙剑门往后发展的一个很大依仗。 就相当于稻种对农民的重要性。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事情就交给了施金盛来办,反正他也不是头回出卖宗门利益,轻车熟路,让他来办的话,施土木和乙剑门长老们在良心上也略有慰籍。 他来到丰滢的院子跟前,礼貌地叩动门环,随后喊了声丰姑娘。 施金盛可不敢像陆缺那样堂而皇之的就闯进去。 丰滢姿色美艳,身材火爆,作为各方面正常的同辈男修,施金盛也不是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清楚此女温婉的表象以下,有另一副阴狠毒辣的面孔,绝非他这样的平凡之辈能够招惹。 可远观欣赏而已。 过了一会儿。 丰滢衣裙严整地打开院门,请施金盛进去,简洁明了地谈了乙剑门的诉求。 乙剑门再让出半成重铬,条件是参合宫为乙剑门的金丹修士提供三十八年的真息丹和二返木元丹。 丰滢略作思量道:“三十八年?” 价钱有整有零,自然表明有中间有商量的余地。 施金盛尽量为宗门争取利益,摆事实讲道理:“丰姑娘到矿山那里看过,也清楚鄙宗的重铬矿山是座富矿,除重铬外,还有几种珍贵的伴生矿产,肯定是不敢让贵宗参合宫吃亏的。” “三成半的伴生矿产也归我们参合宫?” “那是自然。” 丰滢转过身踱了几步,背影千娇百媚。 但施金盛目不斜视。 片刻后。 丰滢又道:“通常来说,我们参合宫的二返木元丹并不对外出售,所以我也需要向外事堂请示。” “还请丰姑娘多费费心,不会让丰姑娘白忙活的。” 施金盛可要比乙剑门的老家伙们上道多了,说话时拿出了信封递与丰滢,不用说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丹劵。 丰滢道:“三十八年长了点,三十六年如何?” “这……行……” “我会尽力促成这桩交易。” “多谢。” 乙剑门长老们的心里预期是三十五年,施金盛感觉丰滢能看出这点,有些奇怪向来锱铢必较的丰姑娘怎么忽然大方了?称了声谢,转身告辞。 这时候。 施金盛看见丰滢拿着两件洗好的男子衣物,抻平了,搭到绳子上晾。 他顿时就有点懵。 什么人能让参合宫的绝对翘楚心甘情愿做这种伺候人的活? 对了,陆缺! ……… 第710章 祭炼灵器 陆缺居住的院子有两株银杏树,树叶早已转黄,每日无风自落,到清晨地面就是一层。 这天晨光熹微。 院子里沙沙轻响。 陆缺把银杏叶扫到一堆,然后拄着扫把怔怔出神,思索接下来的修行计划。 这回突破小境界,达到金丹中期,丹田灵液海流动自如,表明仍有炼化的余地。 但只是咫尺之地而已。 炼化一枚品质中等的枯荣果,亦或戮力于修仙界公正,炼化个把金丹初期的邪修,就能将之充实。 对于实力的提升很有限。 似乎不用心急。 另外一条路则是祭炼罗天旗。 此灵器的品阶危乎高哉,直入云霄,陆缺以前受道行所限,只是接触了一点点皮毛,就连灵识都没能烙印上去,更别提展露什么神通伟力。 现在应该下点功夫,否则就是明珠蒙尘了。 须知底蕴深厚如参合宫,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几件品阶如罗天旗的灵器。 从云战舟何其霸道? 但单一一艘从云战舟绝比不上罗天旗。 陆缺权衡思量,决定先祭炼罗天旗。 等回过神,已扫干净的地面又多了几十片银杏叶,他刚运功完毕,也没什么事,就扶住树干把将落未落的银杏叶全部晃下来,拖着扫把重新打扫。 下午。 陆缺钻进练功室,准备取罗天旗祭炼,无意间灵识又触及到那只紫金符箓封着的红木匣子。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忍住好奇,没去取那只红木匣。 拿出了罗天旗。 当初苏寒衣帮陆缺掩盖罗天旗的真实品阶,连施几道镜花水月,随着时间推移,镜花水月的遮蔽效果有所消磨,原本的氤氲宝气显露出来了一点。 光滑如绸缎的旗面,泛动宝光宝气,就像是夜里的灯笼,扩散开边界并不分明的光茧。 陆缺被笼罩其中,感觉到一股恢宏的杀伐之气。 隔着厚重沧桑。 但反而更让人觉得震撼,仿佛曾截断星河,摇撼九天。 古修士气概蓦然扑面。 天地皆肃。 陆缺在这种肃穆气氛中静坐了许久,接着双手连续变化数次法诀,向罗天旗注入灵力。 嗡! 地面荡起一圈浮灰。 罗天旗柔软而坚韧的旗面飞扬起来,激荡层层涟漪,同时旗子悬浮升空,定格在陆缺手掌上方两寸。 旗面哗哗招展,锐利的金铁之气呼之欲出。 陆缺凝眸盯着罗天旗。 心神渐渐汇聚时,眼中的旗面仿佛膨胀成无垠海面,每道褶皱都是绵延数百里的长波。 颇为玄奇。 陆缺有点遗憾没早些研究,啧啧地叹了声,凝聚灵识向罗天旗内部渗透。 悬浮在双掌之间的罗天旗,仿佛还存在某种古老禁制,灵识触及到上面,宛若撞到了三千年前的巍巍高墙。 强烈的碰撞感,在陆缺脑海里轰隆隆地响了几声。 但这不是禁制,只是陆缺的道行相对于罗天旗来说依旧太低,以灵识祭炼有点力不从心。 他定了定神。 用修行《撼星拳》心神出拳的法门,全力凝聚灵识,继续向罗天旗内部试探。 灵识连接不断地冲撞,攻击一点,陆缺的脑海里炸起更加剧烈的声响,就像诸从龙炼丹炸炉,地面都跟着颤动。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功夫。 终于有了成效。 前面的路豁然中开,灵识如流水般涌了进去。 陆缺率先看到的是茫茫黑暗,上不见天,下不见地,等心神逐渐适应之后,才以灵识的角度看到一片海洋。 由不计其数的飞刃组成的海洋。 飞刃上下浮动,使这片海洋有了轻微的起伏之势。 见此一幕。 陆缺就想起宗门东出新济,太上长老曹宴祭出的剑山,那老家伙手段通神,祭出剑后百万柄飞剑遮天的惊艳场面。 不过他感觉罗天旗内部的刃海比曹宴的剑山更加磅礴大气。 比数量很可能能赢。 真是生猛啊。 陆缺激动地感慨着,同时游荡的灵识归拢如一,显化成自身的模样。 这是修士道行达到金丹境以后的基础术法灵识分身,通常都用于分析灵器的内部构造、烙印灵魂气息等。 灵识分身凝聚成形。 接着陆缺模模糊糊看到一座法坛,可还没来得及探寻究竟,就感觉到头脑疲乏,灵识分身不由自主地就溃散了,扯了回来。 练功室里。 陆缺头昏脑胀,两眼发黑,甚至想要干呕,捂着额头休息了小半个时辰。 罗天旗的品质到底还是太高了。 一次绝不可能成功。 但这次就已经深入到罗天旗内部,这也是陆缺有了将此灵器烙印上自己的灵魂气息的信心,休息了半个时辰,重新将罗天旗收回咫尺空间,决定明天继续尝试。 反正他的恢复能力非常变态,只是神魂没有受伤,精神上耗损睡一觉就好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陆缺每天下午都会尝试祭炼罗天旗。 随着一次次的经验积累,灵识分身能在罗天旗内部空间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接近了小半刻。 这时。 陆缺模糊地看到那座法坛的轮廓,底座呈八卦形,上下九层。 最底层有些奇怪的东西浮动。 但灵识分身在罗天旗内部空间存在的时间还不够长,来不及飞到法坛跟前,仔细地辨认。 他感觉可能还需要两个半月的练习,才能维持住灵识分身,飞到法坛那儿,倒也不骄不躁。 这天到了腊月二十六。 年关将至。 陆缺自觉该张驰有度,放松几天,先回三桥镇过个年。 大清晨。 陆缺走到隔壁院子,哐哐拍了拍门,隔门说道:“丰师姐,我要回三桥镇过年,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不去不去。” “真不去?” “雪师妹在不在?” 陆缺笑道:“你消息那么灵通,不知道我师姐在堂口当了几年教习后,就到精研堂深造了?为期六年呢,这才过去三年零六个月。” 吱呀一声,院门从里面打开了。 丰滢款款走出来道:“那我就更不能去了,省得雪师妹心里不痛快。” “不去拉倒。” “哎……” 见陆缺转身,丰滢立即拉住他的衣袖,眨眼道:“我还没住过侯府,总得勉为其难去住一住,谁让师弟这么盛情邀请呢?面子总是要给的。” ……… 第711章 无需操心 陆缺跟丰滢回到三桥镇。 春市已开。 周边乡村的百姓来镇上看热闹,置办年货,在小宁河河岸停泊了上百只小船。 而从陆路赶来的百姓数目更多。 三桥镇街巷人流如织,摩肩擦踵,陆缺打眼看过去,乌泱乌泱的全是脑袋,不少大人担心小孩走丢,都把孩子驼在肩头。 就连镇口也热闹非凡,摆着许多摊子。 陆缺一回头,恰好有位挑着许多鸟笼的豁牙老汉,弯腰放下扁担,把鸟笼摆开,笼子关着羽毛绚烂的画眉,叽叽喳喳。 旁边儿是泥偶摊子,泥偶下面全部用泛黄的旧书垫着。 摊主衣衫寒酸,目光呆滞。 估摸从前是编故事话本或写书的,干这种行当的人往往穷酸无比,三天饿九顿,媳妇也娶不上,所以迷途知返改了行。 毕竟不是谁都能写出《仙子庞梅》那种畅销的话本。 写出来也有可能遭到镇邪司封杀。 陆缺向泥偶摊子上扫了扫,看见泛黄的书籍印着《按剑独行》的字样,右下角是着书者的笔名,念起来感觉很奇怪,叫混沌泡泡。 摊主好像被戳中了痛处,慌忙用棉袖压住旧书封面,“客官到底要看什么?” 从摊主过激的反应,可以判断出他从前真干过编故事话本的行当,就是书封印的混沌泡泡本人。 陆缺不至于和这穷酸一般见识,转移视线看向泥偶,皆是鱼鸟野兽之类,因绘了彩绘,看起来也颇为精巧。 他仔细挑了个九尾狐和乌龟的泥偶,向摊主询问价钱。 “一共多少?” 笔名混沌泡泡的老小子没反应过来,他眼神不怎么好,刚看到后面的丰滢,正出神地往丰滢的腰身偷瞄,眼珠子都凸了起来。 陆缺反手叩打摊子木板,“摊主,这两件多少钱。” “三十文,三十文!”摊主有色没色胆,眼见丰滢转身,立马撤回视线。 他还没傻到家。 在年关天气严寒的时候,陆缺和丰滢身上都穿着单衣,不是江湖练家子,就是飞天遁地的仙师,他就是个寻常的百姓,哪儿惹得起啊?被甩两耳光可不值当。 陆缺了三十文铜钱,和丰滢并肩离开泥偶摊子。 摊主故作左顾右盼之状,眼神游离,偷偷摸摸地打量丰滢背后扭动的浑圆风情,喉结微微起伏,垂涎三尺。 突然一只手猛然拍到他肩上,“老弟,最近还写书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摊主吐了口唾沫,黑着脸道:“狗都不写。” “那也算长进了。” “呵,呵呵。” “你小子看什么呢?前面那位可是咱们三桥镇的陆侯爷,他身旁的亲眷,你也敢胡乱打量,不怕被扣了眼珠子。” 摊主是三桥镇周边村子的,倒是听村里人说过陆缺的事迹,觉得吹嘘成分很大,小声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去修仙保准比他强。” “呸!” ……… 陆缺把两件泥偶放在吴婴坟前,带着丰滢从河对岸的僻静小路回到侯府。 侯府大门前已经贴了春联,挂起崭新的红灯笼。 推门进去。 两名丫鬟正在清扫照壁墙,一人站在木梯子上打扫,一人在底下扶梯子。 刚跨过第二进的满月拱门,就嗅到浓郁的油香气,何若若正在灶房里面准备过年的吃食。 偌大的侯府,光她们肯定忙不过来。 于是。 陆缺去帮两名丫鬟打扫,丰滢到了灶房帮过年的吃食。 忙忙碌碌一天半,把过年该做的事全部做完,陆缺给何若若她们放了假,让她们去春市热闹。 腊月二十九。 河对岸的街上在黄昏时就点起了灯笼,等天色暗下来,灯笼光芒扩散,三桥镇顿时展现出万家灯火的盛世气象。 陆缺跟丰滢坐在小宁河河畔,街上的光随河水起伏。 “丰师姐怎么不去春市看热闹?” 丰滢看痴呆似的看了眼陆缺,指着对面的繁华街景道:“我可不想跟别人挤。” “也对。” 两句简短的对话后,停顿了许久。 丰滢似乎对人间烟火兴趣不大,回眸问道:“师弟,宗门到现在还没有把你安排到职能堂口吗?” “没有。” “宗门三年前就对外宣布师弟破境结丹的消息,按说师弟这么出众,早就应该被安排到职能堂口。我和付堂主提了几次,招揽师弟进入暗堂发展,每次都被回绝,也不知这回宗门高层搞什么名堂?” 如今的参合宫又换成了轮值宗主巫魏当值。 但关于陆缺的安排,还是依照黎鸢以前的意思: 不加干预,任其自由发展。 这点参合宫里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陆缺自己也不清楚黎宗主对他特殊照顾,不过这些年留在弟子堂,只需做分发到弟子堂的宗门任务,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无疑给他留出了更宽裕的修行时间,也挺好的。 陆缺淡然笑道:“宗门没有安排,那我就留在青云浦努力坐上金丹长老,往后负责辅导堂口后辈。” “苏长老与精研堂渊源深厚,就没有替你说说情?” “嗬,你还不知道我师傅苏寒衣,她的脖子比铁还硬,让她找关系走后门,那比杀了她都难。” “执法堂……你也不合适……” 陆缺打断丰滢道:“丰师姐不用替我操心,按我现在的修行计划,其实不适合到宗门职能堂口当差。” “机会多,月俸高!” “每月能发两枯荣果?” 丰滢忍俊不禁地拍了下陆缺气概,仰头笑道:“你怎么不说每月给发两艘丛云战舟呢?算了,你既然有你自己的安排,我也不多唠叨。” 缓了缓。 陆缺轻声道:“丰师姐。” “怎么?” “如果往后的生涯里还要面对如九婴那样的存在,你……” 丰滢何其聪明,心思一转,当即就明白了陆缺话里隐藏的意思,她转眸凝视着陆缺的侧脸,眼眸的光芒里微微闪烁,唇角忽然扬了起来。 她道:“我肯定会非常后悔。” 陆缺哦了一声,“那没事了。” 丰滢把俏脸探到陆缺面前,眨着灵动的眼眸道:“我这么回答,你不失望吗?” ……… 第712章 骤现天光 小宁河把两岸隔开了不同的世界,一面繁华喧沸,一面清静沉默。 陆缺双臂搭在膝盖上,许久没说话,古元妖兽的强大确实很令人绝望,敢同行者目前唯有锁龙关出来的那两位兄长,相濡以沫的雪师姐,其他人胆怯也情有可原。 他本来以为可以坦然接受,结果听到了丰滢的答复以后,心里还真有几分失落,就好像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这或许是人的通病。 丰滢见到陆缺的失落神色,反倒有几分欣喜。 丰滢强忍着笑意道:“是不是感觉到师姐我心性凉薄了?” “趋利避害而已,没有什么。” 这句话说完以后,陆缺站起身,准备先回侯府了。 丰滢并没有给他溜走的机会,紧接着就讥诮道:“听了两句不顺心的话,就要把我单独晾在外面,就这点气量,陆家的门……师姐我还是不进为好。” 那层的薄薄窗户纸彻底被捅破,天光骤亮。 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顿住脚步,语气迟疑道:“丰师姐说什么?” “你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古元妖神不止九婴一位,将来会是我的大敌。” “雪瑾宜不怕,丰滢就怕了?” “我不敢保证什么。” “我丰滢腹有经纶,资质惊艳,凭自己能力进的海字十甲,要你保证什么?你若哪天死了,我给你立坟立牌便是,只不过来这世上走一遭,际遇难得,不愿意白白错过了而已。” 丰滢安静地看着陆缺。 以万家灯火为背景,留下一生倩影。 陆缺轻声问道:“回家?” 丰滢笑容温婉地点了点头:“回家。” ……… 约莫戌时中。 何若若和两名丫鬟从春市回来,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放下以后,立即就到灶房点火烧水。 等到水温适中。 何若若打了一盆温水,端到丰滢房间跟前,抬手叩门道:“丰姑娘,我给你打了洗漱的水。” 房间里半晌都没有动静。 何若若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一道缝隙,探头往房间打量,里面还保持着她之前收拾好的状态,床榻上被褥折叠整齐,她猜测陆缺和丰滢还没有回来,把水端了回去。 但是刚走到侯府第二进回廊里,就听见了很不同寻常的动静。 来自于陆缺的卧室。 何若若停下脚步,侧耳聆听,突然张大眼睛,脸颊刷的红了。 她也曾嫁为人妇,明白那种动静代表着什么,只是更加激烈罢了;紧接着她又听到隐隐的喘息声,呜咽泉流,婉转莺啼,好像一幅动人风景。 是丰姑娘啊? 没想到。 翩然出尘的仙子在此事上也和寻常女子别无二致。 不过话说回来,丰姑娘的姿色可比侯府的两名小丫鬟强了不知多少倍,那面孔,那身段,无不是万里挑一的人间绝色,女子看了都觉得心动。 也怪不得陆侯爷对没有兴趣。 何若若窃笑了一下,端着木盆迅速离开,并把两名丫鬟都轰回了房间睡觉,今晚不准她们在侯府胡乱走动,以免打扰了十分十里。 夜色渐浓夜深。 侯府里悬挂的红灯笼光芒慵懒,像是薄薄的雾。 万籁俱寂。 卧室里。 云烟青色衣裙落在门边儿,堆成了堆,旁边儿横着红色的裙带。 而距离床榻不远的凳子,挂着单薄如纱的里衣,可能是脱掉的时候太急切,就撕破了几个口子,显得有些褴褛。 黑暗中有根红色发绳上下起伏,那是胭脂仙衣所化的发绳。 不知过去多久,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卧室里响起依稀的对话声。 “这下不会痛惜了吧?” “什么?” “某些人曾经说过师姐往后如果便宜了别人,肯定要痛惜无比,这话我可记得。” “呵呵……” “师弟,我忽然有个想法。” “说。” “我们如果有个孩子,继承你的隐忍果断,我的心计城府,那将来肯定能把修仙界给搅得天翻地覆。” “现在的情况可不适合要孩子。” “我只是想想。” ……… 大年三十。 陆缺和丰滢到将近晌午的时候,才从卧室里出来。 丰滢在走动间步子比平常略小了些,愈发温婉娴静,都有些像是吴州女子,不过从她眼眸中的蒙蒙柔光可以看出来,昨晚她甘之如饴。 两人到第二进的正厅里吃了午饭,到侯府后院闲走。 丰滢扶着一株早开的梅树树枝,诱人的背影对着陆缺,说道:“咱们的事先别上报宗门。” 陆缺正欣赏梅下风景,心想一袭衣裙衬托,也别有韵致,未必不如昨夜,不由就有点出了神。 眼神恍恍惚惚。 要知道雪初五三年前就到了精研堂里深造,他从此就孤枕独眠,行如单身,那也是硬生生熬过来的,心中念想自然强烈。 昨晚风雨一夕,还不足以让他心湖完全平静。 丰滢见陆缺久久没有回应,便提高音调道:“师弟,和你说话呢。” “什么?” “我说咱们俩的事先别上报宗门。” 陆缺回过神,但仍有些心不在焉:“这有必要遮遮掩掩?” “暗堂这边儿长老对师姐我期望很高,几乎视若掌上明珠,忽然知道这事,只怕要找师弟的麻烦。” “哦……” “我又不在乎什么侯爷夫人的身份,能少点麻烦就少麻烦,就算要瞒着雪师妹,我也绝对能守口如瓶。” “我师姐巴不得你早点进陆家的门,之前就和我说了好几次。” 丰滢冷哼道:“早就知道你们俩没安好心。” “呵呵。” “你们以前还……”丰滢没再说下去,因为事情太过荒唐龌龊下流,根本就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启齿。 陆缺感觉脑袋里杂念太多,举起拳头捶了捶额头。 丰滢转过身。 视线接触。 她灿若桃李地笑了笑,伸手拉住陆缺的手臂道:“师姐现在都是你的人了,还盯着看个没够。” “修行之路有别于寻常修士,气血也要旺盛许多。” “哼。” 陆缺抹了把脸。 丰滢挽住他的手臂往外面走,忽然踮脚附到他耳畔,低语道:“你师姐白天或许比晚上更好看哦。” ……… 第713章 内部法坛 过完正月初七,陆缺又开始着手祭炼罗天旗。 随着灵识分身反复尝试,罗天旗也留下了陆缺几缕灵魂气息,虽说仍不能得心应手的掌控,但也越发亲和,进入其内部空间简单了许多。 他专门腾出一个房间,用于练功祭炼灵器。 每天都会在里面待两个时辰。 这天祭炼事毕。 陆缺心血来潮地操控罗天旗,祭出一柄分刃竖立在手掌上方观察。 分刃长有六寸,流线完美,闪烁寒芒,接触到掌心血肉的锋芒冷若寒冰,让人感觉极为危险。 这愈发让陆缺觉得之前对罗天旗的运用连皮毛都算不上。 他想了半晌,起身走出房间。 侯府里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参合丹坊的杂役,正端着茶盏在正厅和丰滢交谈。 杂役名叫吾仲,本来也是青云浦海字辈弟子,无奈资质有限,又不愿下苦功,修行总是三天热度,境界到筑基中期以后便停滞不前了,只能做杂役得过且过。 但话说回来。 修仙界大浪淘沙,每辈修士能走到顶尖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绝大部分的修士不过是来修仙界打一场酱油,百年后身与名俱灭,无人记得,吾仲早就看透这点,所以安心躺平。 两人聊了会儿青云浦往事。 看着丰滢谈笑的温婉风韵,吾仲略微出神。 师妹愈发出众了。 吾仲轻轻摇头,回想起当初丰滢刚刚被带入宗门,他跟黄蝉那波老弟子,一眼看出丰滢是个美人胚子,还时常暗自议论谁能将来能跟这位师妹结成道侣。 等丰滢渐渐出落以后,果不其然,几乎可说艳压八堂。 同辈男弟子心里都卯足了劲儿,希望能引起丰滢的注意。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不论资质,悟性,城府都和这位师妹相距甚远,并且在温和的外表下还有一副不近人情的面孔。 谈修行可以,谈感情有多远滚多远。 高不可攀…… “吾师兄过来了?”陆缺出现在正厅门口,说话声打断了吾仲的思绪。 吾仲应了一声,然后就发现丰滢脸上展露与平时温婉笑容不同的笑容,好像极其真诚开心。 丰滢看陆缺的目光,和他们看丰滢的目光相似。 仿佛牵着一根斩不断的线。 吾仲早已经躺平,可见此情景,心里还是酸酸的,喝完茶盏中的茶,便站起来身拱手告辞。 陆缺客气道:“吾师兄吃个饭再走。” “参合丹坊那边儿也挺忙。” “不差这一时半会功夫,灶上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丰滢插话道:“吾师兄心急丹坊之事,咱们就别耽搁他的时间了,吃饭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话让心里酸溜溜的吾仲更没法再待,立即拱手告辞。 他离开之后。 丰滢起身往陆缺身旁偎了偎,施施然一笑道:“我去给你端饭。” “吾师兄过来什么事?” “帮我带封信,不说这个了,咱们早点吃饭。” “刚酉时一刻。”以陆缺肚子里那点墨水,哪会晓得欢娱嫌夜短这句。 ……… 一场春雨把时间带到雨水节气,这天丰滢赶去了乙剑门。 陆缺继续留在侯府祭炼罗天旗,做滴水石穿的功夫。 当然了。 练功和炼气也都没有懈怠。 日子在枯燥繁复的修行之中渐渐过去。 两个月后。 小宁河的荷叶已经青绿可人,在暮春熏风里翻动绿波。 陆缺的灵识分身越发坚韧,在罗天旗内部空间维持的时间达到一刻,终于可以接近刃海上方的法坛。 这天。 外面春雨潺潺,油亮的房檐不间断地滴落雨水。 房间里的牡丹香炉安静流淌白烟,陆缺盘坐在地板中间,双掌向上,虚托着旗面招展的罗天旗。 随着一道古老气息扩散成圈,微微推动门窗。 陆缺的眉心神轮逐渐温热,绽放出豆大的金光,投射到罗天旗旗面。 接着屋子里面突然安静下来,就仿佛陆缺消失了。 他的灵识分身已经进入罗天旗内部。 无边无际的刃海,似乎感知到主人的降临,上下起伏,掀起一层寒芒浪花。 陆缺全神灌注,御使灵识分身飞向刃海中央的法坛,距离越来越近,他再次感受到了与落日神宫相同的苍凉气息。 一个巍然大宗的消沉。 一个绚烂时代的崩坏。 他已经明白其中的某些因由,没有过多感概,只是继续发散灵识,施灵识分身飞到了法坛跟前。 上下九层的法坛,台阶仿佛是最寻常的黑色石头所垒砌,其实极其坚韧,陆缺的灵识分身落到台阶上,感觉安稳如大地。 不过罗天旗的前任主人曾经历了三千年前那场旷世大战,在战斗中,罗天旗内部的法坛也留下了痕迹。 在通往法坛顶部的第四十九个台阶,陆缺的灵识分身触及到一个爪痕。 爪痕大如蒲扇,周围裂纹蔓延出数十道道发丝般的裂纹,倒是对第四十九台阶整体影响不大。 陆缺认为像罗天旗这种高品质灵器,构造必然无比精密,如果内部遭到破坏,哪怕是法坛的台阶被摧毁了一阶,也很有可能要花大本钱修复。 他上哪儿去弄大乘层面炼器材料啊? 所以留意的很仔细…… 灵识分身继续拾阶而上,过了三百六十阶终于登顶。 但法坛上面空空荡荡,仅有个凸出地面半人高的八楞形石柱。 陆缺猜测石柱就是控制罗天旗的中枢,役使分身缓缓走过去,就见石柱的每一天都蚀刻着密密麻麻的微缩符箓与阵法,由八道金色的直线贯通,汇聚于石柱顶部,连成了一个金色的点。 “果然是了。” 灵识分身和陆缺露出相同的欣喜,松了一口气。 没有白费这五个月的功夫。 不过此时已经接近灵识分身能维持的极限。 陆缺脑海开始出现昏沉乏力,他意识到这种情况,当即划破掌心,以疼痛带来刺激的刺激保持清醒。 “就差一步了,今天务必得完成!” 八楞石柱前模糊如雾的灵识分身,在陆缺头脑恢复清醒后,顿时凝实了几分,伸指压向八楞石柱顶端的金点。 ……… 第714章 荷花十里 灵识分身的指尖触及到八楞形石柱顶端金点。 嗡! 一道强风以法坛为中心席卷而去,使罗天旗内部轰响不绝。 随后。 金点亮起萤虫般的光芒,沿着八道金线其中一道往下蔓延,这道金线贯通的微缩符箓和阵法被光芒所浸润,渐渐清晰起来,向陆缺的脑海中投射诸多玄妙。 约莫过去半刻时间。 他的心神片刻刃海中的飞刃有了感应,完全自身拳脚一般。 心念闪烁,飞刃便随之波动。 数目有三万六千柄之多。 陆缺还欲体会这种心神相连的玄妙,但灵识分身却已经达到极限,微微一晃,溃散如雾。 心神顿时归位。 陆缺的脑海出现强烈眩晕,睁开眼,房间墙壁上下起伏,桌椅板凳妖娆扭曲。 那滋味儿…… 犹如五年前到天渊剑宗看柳离,被盛情款待,误吃了味美无比但致幻的毒蘑菇。 他还没有缓口气,罗天旗却又发生了古怪变化。 绸缎般的旗面哗哗卷了几下,便消失无踪;仅剩的旗杆流淌寒光,逐渐拉伸成飞刃形状,接着又缩小到米粒大小,猛然刺进陆缺的掌心。 滋滋的声音响起。 陆缺掌心里冒起一缕黑烟,依稀飘起肉香味儿。 留下飞刃状的烙印。 事实上。 罗天旗并非一步到位的大乘灵器,而是原主人在修行中不断地祭炼提升,最终才达到这种品级。 在此过程中最初的罗天旗早就已经面目全非。 原主人担忧后辈修士无法掌控,才又将之演化成罗天旗,循循善诱。 陆缺如今祭炼小有所成,掌握了更深层的运用法门,灵器自然而然地就衍化成了原本形态。 罗天飞刃! 往后使用罗天飞刃,再也无须傻乎乎的摇晃旗帜,心中运转控制法门即可。 更值得的欣喜的是罗天飞刃到此时真正认主,此灵器兼顾攻防两端,陆缺一旦遇到危机情况,即便不掐诀念咒,也会构建起主动防御。 攻击威力提升自不必说。 不过距离完全发挥出罗天飞刃威力还尚早。 八楞形石柱陆缺才掌控其中一面,想要发挥罗天飞刃昔日的神通伟力,得了悟八面的奥妙。 而陆缺来不及试验祭炼后的罗天飞刃威力如何,就昏睡过去了。 这回精神耗损委实很大。 ……… 初夏,小宁河里的荷花含苞欲放。 陆缺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沿着三桥镇的河段晃悠,观察哪朵花蕾最先有绽放的趋势。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来回走了四五天,发现一朵粉红色荷花比其他荷花花蕾都先咧口。 这天夜里。 天空乌云密布,几道闪电划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何若若身披蓑衣撑着小船,划到那朵粉红色荷花附近,陆缺撑伞站在船头,到了位置,就把油纸伞移到荷花上面,替那朵荷花遮风挡雨。 “侯爷,你这是做什么?” “我怕这朵荷花被暴雨打落了。” 何若若听到这话,眉头狠狠拧了起来,陆侯爷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一朵荷花管它做甚? 小宁河里满是荷花,凋了这朵,还有那朵。 天晴后仍会是十里荷香。 她抹了抹脸上雨水,不解道:“咱们三桥镇最不缺荷花,您管这个干什么?” 陆缺岔开话题道:“辛苦你了。” “我在侯府里面吃的好喝的好,天天一觉睡到大亮,身子骨现在强着呢,感觉都挑两条桶水走十几里路,淋雨算什么?我巴不得替侯爷多干点活。” “呵呵。” “要不您把蓑衣给穿上,我直接淋雨没有关系。” 陆缺笑道:“你家侯爷是修士。” “呃,我忘了。” “……” 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多年老光棍上青楼,纵然架势高亢猛烈,但维持不了多久。 雨很快停息。 荷叶中央聚了一汪一汪银亮水珠,被夜风翻动,那些水珠便化成小水珠子,连成串儿滚落到小宁河里。 荷叶中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 街巷宁静。 在宁静的氛围之中,那朵粉红色荷花盛开了。 绽放初夏第一朵,散落河面三分香。 陆缺释然地笑了笑,合上油纸伞,放到船上,把那朵粉红色荷花摘下来。 “若若,我要走了,这次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回家。” “嗯……我会把家里收拾的很好……” “这事也不怎么要紧,只是你,如果往后再遇到心仪的男子,合适的话就嫁了,咱们侯府出去的姑娘要风风光光,嫁妆就按一千两银子来算。对了,还得仍何有成何老哥替你把把关,他见过不少世面,人品优劣都能分辨的出来。” 何若若摇头道:“我不想再嫁人。” “遇到心仪的人呢?” 何若若低着头沉默,脸上的雨水顺着腮边不时滑落,半晌后失落地笑了一下,“这辈子不会再遇到了。” “那……” “一个人也很好。” 陆缺轻叹道:“你自己保重,千万别不舍得花银子。” 陆缺飞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何若若抿了下嘴唇,轻声呢喃。 “侯爷保重,若若此生就在侯府终老。” 陆缺在三桥镇镇口就落了下来,左右四顾,看见小宁河河神的神庙,被暴雨掀掉了几块青砖,先把砖青捡起来摆回原位。 然后踩着泥泞走到吴婴坟前。 他从背后被那朵粉红色荷花拿出来,轻轻晃动着。 “小宁河里的荷花开了,哥给你带过来一朵。” “好看不好看?” “唉……” 陆缺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把荷花放在墓碑下面,用衣袖擦拭墓碑上的泥泞,继续自说自话道:“哥要走了,这次不太清楚要几年才能回来看你,不过你放心,哥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记着你这个妹妹,海字辈的最厉害的仙子。” 吴婴,不是九婴! 许久后。 墓碑焕然一新,上面篆刻的字迹都变得清晰无比。 粉红色的荷花留在墓碑下。 宛然清新。 出淤泥而不染。 一阵夜风吹过以后,清新荷香向远处散开,接着小宁河里的荷花也跟着开了。 许荷花十里,等红尘来生。 ……… 第715章 碰碰运气 陆缺一路疾驰,来到靖南郡城门前。 正值夜半。 但城门前光芒如昼,两列兵卒腰挎弯刀,手持火把,肃穆地阵列在两侧。 东面空地上摆着一张方桌,四名负责修士出入的镇邪司仙尉,正围桌喝茶。 由于靖南是鱼米重地,城防相对森严,坐镇城门的还有位金衣仙尉,他率先察觉到陆缺,回身张望了过来。 “道友,身份凭证!” 有人提醒道:“这是三桥镇陆侯爷。” 陆缺? 金衣仙尉站起身,衣袖抖落间,就见袖边绣着两圈分明的黄金丝线。 这说明他在金丹境也有两次越阶斩杀的战绩,实力够硬,像祝百寿祝老大那样能依赖运气水战绩的仙尉,在整个镇邪司也是特例,凤毛麟角。 两次越阶斩敌给了金衣仙尉很大自信,等陆缺走过来,递上身份文牒和宗门令牌,他顿时愉悦地笑起来。 “参合宫陆道友,在下素有耳闻,不想刚刚调任到靖南郡当差,就有缘得见。” 这种肤浅的客套通常会有转折。 都是套路。 陆缺心知肚明,报以微笑道:“客气。” 金衣仙尉把身份文牒和宗门令牌还给陆缺。 “修仙界传闻金丹初期修士无人是陆道友一合之敌,在下自付道行不算虚浮,想斗胆讨教两招。” 陆缺从金衣仙尉脸上看到了不服,心里咒骂修仙界老东西们的多事,没事评什么海字十甲战力。 需知盛名累人。 陆缺感觉面前这位金衣仙尉周身扩散开的灵力波动凌厉强韧,堪与他当初两招斩杀的李水柔。 倘若自己还在金丹初期,和金衣仙尉过两招,或许能稍微积累点实战经验。 但现在! 纯纯就是秒杀局,没有打的必要。 金衣仙尉见陆缺半晌不语,面露不悦之色道:“陆道友看不起在下吗?” 陆缺瞎扯道:“我有伤,以后吧。” “伤的可真巧。” “那我自认不是对手行不行?” 闻言金衣仙尉错愕地咧起嘴,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劲儿使不上,好半晌才憋出句:“陆道友心里就没有修士的荣辱?” 陆缺审视着金衣仙尉,突然耸肩笑了起来。 “修士荣辱?” “不错。” “原来尊驾还在乎这个,怪不得道行不俗,也立过汗马功劳,却连一郡镇邪司的副使之职都没有捞着。” 陆缺出手恶毒,言辞同样恶毒,一句话直捅到了金衣仙尉心窝子里。 桌前那三位仙尉已经忍不住笑意,纷纷把脸别到旁边儿。 金衣仙尉的五官开始扭曲变形,笼罩上了浓郁阴云,骨骼绷的格格作响,咬牙切齿道:“要你管!有种较量一番!” 感觉此人好像平常时候的孟拾鱼,心智不够成熟,透露着涉世不深的天真,陆缺笑了笑,扬长而去。 “在下费龙天,陆道友记好了,早晚回到参合宫讨教的。” 陆缺捏着鼻子笑道:“嗯嗯嗯。” ……… 离开靖南郡以后,陆缺飞上云霄,掌心轻轻浮动,九柄罗天飞刃蓦然激发,环绕起身,破开迎面而来的罡风,使他的速度提升了近两成。 高品阶的灵器变幻多端,作用从来不止一途。 九柄飞刃在陆缺疾速环绕,但没有留下任何遮挡视线的光痕。 放眼望向海面。 夜色浓黑如墨,几个隐隐约约的光点贴海低飞,应是筑基层面的修士。 陆缺迅速超越了他们。 一路平静。 黎明时分途径丙字六岛,看见十几位修士从不同的方向降落到丙二岛,陆缺也跟了过去。 祭炼罗天飞刃的事顺利完成,接下来就该着手提升道行。 以极境混元金丹的提升难度,老老实实打坐炼气,不出二十年时间,陆缺必然会被上榜海字十甲那帮变态所超越,所以就不能不用乾坤化气壶。 陆缺打算游历两年,行侠仗义,扶危济困,顺道收集富含灵气积蓄的灵物。 从发点充满玄门正宗的大义。 站在道德制高点。 而丙字六岛也算是往来无虚海的枢纽岛屿,信息来往频繁,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本着碰运气的心态落到丙二岛,刚刚稳住身形,背后一阵灵力涟漪波动,落下位魁梧的黄脸大汉。 他穿戴着古铜色的铠甲,右手戴着重铬打造的手套,关节处由可以轻便活动的甲片连接,不会影响到掐诀或出招。 境界也算不俗,将近金丹中期。 陆缺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黄脸大汉,后者已经大步流星的往丙二岛内部走去。 或许此人很不好惹,走在前面的修士纷纷给他让开了路,就连两位凌月塔女弟子都没有冒失地横在路中间。 什么人有这么大面子? 陆缺看着这幕,先把腰间的宗门令牌收进咫尺空间,然后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向东南方向走了数里。 前面有座圆形的广场,沿圆周竖立有九块门板大的石碑,上面张贴着许多告示。 来到圆形广场的修士大约二百人,正分散在九块石碑底下观看告示。 陆缺走到就近的石碑前,抬头向告示扫过去,以求购灵草灵丹的告示居多,但也有交换灵器、修行典籍的,有求治暗伤的,有出售洞府的等等。 好像是个信息集散地。 但感觉都没有太大的价值。 陆缺对告示上悬赏的三瓜俩枣提不起半点兴趣,左右扫了扫,看见那位黄脸大汉身旁又多出两个人。 一个背着弩箭矮子,脸上坑坑洼洼,眼神飘忽不定。 一个腰肢扭动如水蛇的蓝裙女修,身段不算很出众,但扭得恰到好处,就显出几分撩人妖媚。 这三人无一例外都是金丹境。 他们正径直穿过圆形广场,走向西面亮着灯的阁楼。 陆缺感觉这队组合并非善类,于是离开圆形广场,尾随而去。 “道友,此地非请勿入!”距离阁楼还有百步的时候,两名筑基像是两扇门一般,把陆缺关在了外面。 “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知这座阁楼是做什么的?” “道友是什么人。” 陆缺信口拈来道:“靖南郡新任守城仙师费龙天。” 镇邪司的?两位筑基顿时黑了脸。 ……… 第716章 有点古怪 从两名筑基修士的表情变化可以看出,丙二岛很不欢迎镇邪司的人。 在不清楚此岛势力如何情况,冒然引起争端显然不智。 陆缺立时改口道:“但因为作风问题被镇邪司除名了,现在只是一介散修。” 两名筑基尚未回话。 后面阁楼的门,就被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冲开。 “找死吗?” 这声音如撼地蛟龙,掀起狂暴的灵力涟漪,沿着通往阁楼的青石小径,径直扑向陆缺。 陆缺没想到对方反应会如此激烈,当下翻动手掌,祭出二十七柄罗天飞刃。 心念闪动之间。 罗天分刃疾速环绕周身,其轨迹相互错落交织,构建出一层疏而不漏的防御圆球。 音波裹挟着灵力冲击过来,与防御圆球相撞,推动着防御圆球倒退出四丈。 但力量没有渗透到内部。 陆缺毫发无损。 这时就看见阁楼正门里站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双手背负,脸色紧绷。 而黄脸大汉等三人非常恭顺地站着。 老者叫做司徒文质,本是南承泥沼叱咤风云的人物。 但道行达到元婴后就无法突破。 这些年随着性命根基耗损,丹田内的元婴出现了严重的衰退迹象,不能再肆意使用强横术法,便归隐到了丙二岛。 司徒文质为人亦正亦邪,不合修士法度的事从前没少干,坐镇丙二岛以后,仍然在许多灰色勾当穿针引线,诸如暗杀、复仇等等,以此或许减缓道行衰退的修行资源。 这当然与镇邪司势同水火。 陆缺本想用费龙天之名掩盖身份,不曾想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脚下。 大意了。 但心里并不怎么惊慌。 他从司徒文质的呵斥声中,感觉出此人已有元婴道行,也感觉到浓郁无比的衰老气息。 那股衰老气息就像密密麻麻的蛀虫,无时无刻不在啃着司徒文质的人身梁柱。 不知何时就会让他垮塌衰亡。 陆缺攥着手,做了祭出更多罗天飞刃搏杀的准备,同时不卑不亢地说道:“前辈既然不欢迎和镇邪司有牵连的人,在下现在离开就是,何必动怒。” 背弩箭的矮子握住了弩,压上一根绿油油的兽纹符箭,阴恻恻地笑道:“小子,你还想离开啊?” 黄脸大汉把右手上戴的重铬拳套拍的砰砰作响,询问道:“司徒老大,您说怎么处置这小子。” 而与他们同来的蓝衣女修,神色同样非常恭顺,只是眼底似乎隐藏着几分焦虑,不时地扣一下拇指。 司徒文质江湖老辣,大略地审视了陆缺一番,就看出来他并非寻常守城仙尉,背景应该更深,问蓝衣女修道:“这小子何时到的岛上,同行还有什么人?” “孤身一人,来了有小半刻。” “你能确定?” “我平日广场边儿看着,按着您老的吩咐,凡是生面孔都会多加留意,他戴着古怪鬼脸面具,来历不明,一到广场,我就注意到了他。” 司徒文质稍加思量,冲着陆缺挥袖道:“滚吧。” 陆缺抱拳离开,飞出数十里后,突然径直往上飞,逼近天空中罡雷流动的高度。 这种高度存在天道罡雷,乃是化神以下的禁忌区域,就比如当初金丹后期的风仁君临近这个高度,被罡雷劈中,差点就一命呜呼。 陆缺也不敢靠的太近,只是在周围没有其他修士时就停了下来。 接着穿上承影甲,掐动法诀,完全隐匿身影,重新折回丙二岛。 司徒文质这帮人既然对镇邪司的敌意这么强,只怕不会是正道修士,那就有必要摸摸他们的底细。 万一可以被炼化呢? 陆缺倒也不担心有什么危险。 以他如今实力,在区区丙二岛,即便正面不敌,想跑也没人拦得住。 他悄声无息地飞回丙二岛,还有没接近海岸。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岛屿南面树林响起,冲击波横扫四方,直把两名刚驾驭灵器飞到半空的筑基修士给扫进了海里。 似乎是凌月塔女弟子…… 陆缺看见她们扒着礁石站起来,一副落汤鸡模样,不由有点幸灾乐祸。 平日里嘴上不积德,遭报应了吧? 该。 但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乐趣,陆缺仅扫了一眼,就从她们身上移开视线,望向爆炸发生的位置。 那里在爆炸发生以后,就升起了冲天火光。 即将大亮的天幕下。 四道虹光正疾速向那里赶去,明显是司徒文质等人。 陆缺转向向南…… 十几里路程眨眼即到。 但见郁郁葱葱的树林被炸出了一个焦黑的大坑,爆炸时产生的火焰,点燃了坑边的树林,火势迅速往外蔓延。 空气里翻腾着滚滚热浪。 司徒文质的几名属下已经进了树林,各自施展术法救火。 司徒文质本人带着黄脸大汉等落在焦土中央,那里有座堡垒似的厚重石屋,规模非常小,但所用石材乃是坚韧度不亚于沉星钢的“玉墨洗石”,此时石屋顶部已经炸开,内部情况一览无遗。 里面空空荡荡,只是地面嵌着一扇兽面铁门。 陆缺站在高空向下覆盖,清清楚楚地看兽面铁门被掀开了,露出通过地下通道。 司徒文质一把拽开石屋的门,看向地面的兽面铁门,脸色阴沉无比,“找老夫麻烦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矮子接话道:“这事肯定跟刚才那小子脱不了关系,咱们刚才就该宰了他。” 黄脸大汉低头向着地下通道俯瞰,“真跟那小子有关,早晚都会宰了他,当务之急是看看到底什么闯入司徒老大的宝库,我看闯入之人肯定还在里面。” 矮子附和道:“这倒没错。” 司徒文质闷哼了一声,“到里面看看。” 陆缺人在高空,但下面几人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疑惑起来,难道还有其他人准备对司徒文质等动手? 可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陆缺到丙二岛时候,岛屿外围风平浪静,并没有隐藏杀机。 他也留意过岛上的修士,除了黄脸大汉三人,别的金丹修士在圆形广场看过告示发布的信息后,就迅速离开了,其余全是筑基层面。 筑基敢对司徒文质动心思? 陆缺感觉此事很是蹊跷,等司徒文质他们进了地下通道,也落到石屋里面。 ……… 第717章 地底遗址 陆缺侧身看去。 石阶宽可供三人并肩而行,以较为陡峭的坡度倾斜向下,延伸至茫茫黑暗之中。 等石阶通道里面的脚步声逐渐听不见,陆缺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深入二百余阶。 前面有个人横趴在台阶上,脑后开了个血洞,鲜血从伤口汩汩溢出,沿着台阶不断往下流淌。 此人衣着并非司徒文质等人之一,应该是爆炸后的闯入者。 陆缺不能确定此人是否死透,翻动手掌祭出一柄罗天飞刃,从其足底贯穿而过,见没有任何反应,才放心走过去。 这时通道侧面泛起氤氲白气。 陆缺转头看去,就见侧面开凿了一间方圆丈余的房间。 里面灵气充沛,气息清新,地面上开了十几朵洁白的地脉奇兰。 寻常修士看见这种能直接补养性命根基的天材地宝,必然欣喜若狂,什么都不顾地就进去采下来。 但陆缺不为所动。 他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见房间里有个模糊脚印,接着俯身打量尸体的鞋底,见尸体鞋底沾染的土壤和房间里的相同,摇头轻语道:“死的不冤。” 试想司徒文质真有这么多地脉奇兰,肯定早就拿去炼丹弥补性命根基了,怎么会留给别人? 房间里的地脉奇兰,只是诱杀闯入者的陷阱而已。 绝对是假货。 陆缺不再去关注,注意力转移到了尸体上面。 从这具尸体快速散逸的灵气判断,生前也有金丹初期道行。 既然已经身死道消,那也没什么顾忌。 陆缺怜悯地念叨了声“道友走好”,催动乾坤化气壶运转,使黑色漩涡向道友的尸体覆盖过去。 炼化过程很快。 小半刻功夫,一抹炼化精纯的气血和灵气就涌向了陆缺。 丹田灵液海上涨,翻涌的丹息充斥九道纤细的丹元仙脉,在来回贯通之间,使之逐渐扩张。 但极境混元金丹的提升难如登天,每步都需要耗费比别人多十倍的灵气。 这位金丹初期的道友,一生所得的灵气积蓄,在陆缺丹田天地翻不起几分浪花,等完全吸收,九道丹元仙脉也只是茁壮了一倍而已。 距根深蒂固尚远。 尸体化为尘埃,尘归尘,土归土。 仅剩衣服遗留在斑驳的台阶上。 陆缺的圣母病逐年加深,心怀悲悯,不愿践踏道友的遗物,于是脊背贴着石壁侧面走了过去。 不过他觉得这种可以继续…… 又下了三百多台阶后,到达尽头,地势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陆缺震撼不已,心脏砰砰跳了两下,愣在原地瞠目结舌。 丙二岛的地下竟然是个古宗门遗址! 陆缺率先看到一座长方形的大厅,支撑房顶断了几根,但依然能保持挺立,里面长有十二丈,宽六丈,地面设有一排排莲花蒲团,像是讲经传道之处。 九颗半人多高的骷髅头,穿破了大厅穹顶,砸在莲花蒲团之间。 早已丧失灵性,风化成石头。 就好像是神虞时代的诡秘雕塑。 陆缺近前观察,就见一颗骷髅头下面叠了两具骸骨,位于最底下的骸骨,死之前应该还非常的年轻,他被上面的骸骨护着,可惜最终也没能幸免于难。 当时情景可以想象。 哎。 三千年前人妖两族的无义战死了太多太多修士。 陆缺从大厅走去出,前面的路面坑凹不平,有座椭圆形的冶炼炉,大若房屋,被劈成了不规则的两半,倾斜而立,当时冶炼的沉星钢在地上凝固了一大滩,就好像洒着星光的清漆。 他捡了块沉星钢端详,发现这些沉星钢在当初没有遭到破坏。 重新熔炼就还能用! 这笔财富可不小。 “白衣老者他们可千万别是好人……”陆缺无耻地寻思着,同时继续往前走。 而地下的古宗门遗址面积几乎有丙二岛的四分之一,相当于中等县域。 非常之辽阔。 以至于陆缺进来以后,就没有再听见司徒文质等人的动静。 他也不敢轻易发散灵识探查,心里思量司徒文质假如有重宝藏在古宗门遗址,至少也得选择完整的房屋或洞府,因此四处张望了一番,先往东面的洞府群走去。 东面有座矮山。 几十座洞府依山开凿,位置参差错落。 大约还有十座完好无缺的。 看见有座洞府的石门敞开大半,陆缺站在二里开外,凝神定心,仔细地聆听半晌动静。 没听到人声,也没听到交谈声。 陆缺便施展血影遁,悄然无息地飞了过去。 洞府石门半敞。 翻动着浓郁的血腥气。 一柄巨大的宣花斧悬在洞府中央,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旋转,斧刃带着殷红血迹,带来的压迫感不弱。 陆缺眯眼看了片刻,以罗天飞刃划破指尖,挤出两滴鲜血。 鲜血落地不散,凝聚成珠。 他屈指向血珠弹出一道虹光,同时口中念动晦涩法诀。 随着音节冗长的法诀响起,血珠上腾起漫漫灰雾,和陆缺相同的身影从灰雾之中站起。 化血分身之术! 这也是陆缺之前八年在宗门学习的术法之一。 但还非常浅薄,不能像苏寒衣的精血分身那样可以自主攻击防御。 他的化血分身此时就像一具低级的术法傀儡,攻击和防御微不足道,还得依靠自身灵识来操控,说障眼法也差不多。 陆缺以灵识勾连化血分身,操作着他朝洞府走进去。 刚刚进入洞府。 悬浮在半空的宣花斧就出现了反应,在咫尺之间横斩,速度之快,似乎能逼近能够扭曲空间的“影闪”神通,一道寒光闪烁,立时就把化血分身给劈成了两段。 化血分身被斩之后,腾起一股灰气,重新化成两滴血液。 陆缺手指勾了勾,那两滴尚未失去活性的血液,立刻浮起飞回,落入他的掌心之中,渗入皮肤,回流体内。 他的化血分身之术还固然非常肤浅,可是也有别人不可及之处,由于在体魄上得到过几次大机缘,是人而非人,就能够把没有丧失活性的血液回收过来! 这点苏寒衣都震惊无比。 徒弟,真不太像人。 陆缺以化神分身实验了宣花斧的威力,感觉此斧乃是有某种强悍符箓催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可以一斧斩杀金丹初期,只是不能持久,作用范围也只限于洞府里面。 这仍然是司徒文质设的术法陷阱。 陆缺要破此斧并不难,不过没有这个必要。 洞府里藏的有什么也无所谓。 作为玄门正宗的弟子,得道貌……守正祛邪,帮扶良善同道。 陆缺只是见洞府里有具被宣花斧砍成两截的道友,死状委实惨不忍睹,好心想帮他处理身后事而已。 ……… 第718章 充满诡异 洞府纵深四丈半,被宣花斧拦腰斩成两段的道友,下半身位于门口,上半身则跌落在石壁下面。 石壁残留的鲜血呈溅射状,好像是只巨大的壁虎被拍死在了上面。 真是很凄惨啊。 陆缺感慨地呼出一口气,使自身气机恢复平顺,运转乾坤化气壶,便见如墨的黑色流淌进了洞府。 黑色填充了洞府。 一切入寂。 唯有细腻的血雾颗粒被剥离出来,宛若袅袅的纱巾,越过浓重黑暗,浮动到陆缺的周身。 然后减淡消失。 陆缺身披承影甲,完全隐匿了身形,自己也看不到自己的变化,只觉得温热的气流在胸膛里流转,略微出汗,四肢百骸都在舒缓松弛。 这位被斩成两段的不知名道友,境界与横死阶前的道友相仿,但灵气却更加精炼浑厚。 流入丹田之后,迅速使灵液海的规模扩充了些许。 灵力激荡如钟吕。 陆缺的藏气之府受到激发,自然而然地升腾丹火,极境混元金丹丹华大炽,向灵液海撒下万顷金光。 丹息吞吐如龙,再次贯通那九道丹元仙脉。 伴随着丹息一次次的流转涤荡,九道丹元出现了明显扩张,变得更为强韧,更为复杂,扎根于极境混元金丹之中。 过程持续足足两刻。 陆缺的丹田天地平息以后,明显能感受到实力提升。 九头丹元仙脉的成熟似乎有了点苗头。 陆缺心中欣然,撇嘴乐了一阵儿,不劳而获的事真是让人舒服啊。 他又不是气运加身的祝百寿,遇见这种情况可少之又少。 而矮山前还有九座未开启洞府,洞府门紧闭,散发着沧桑斑驳的气息,好像打开就能得到古修士的遗宝。 充满了诱惑。 若说陆缺毫不动心,那也不可能,别的修行资源或许还不缺,但蕴含灵气积蓄或能直接提升性命根基的天材地宝,他同样垂涎三尺。 万一打开某座洞府,里面就放了好几瓶地灵浆呢? 但陆缺没有鬼迷心窍真去开门,他的心思辗转很快,觉得门后很可能也有司徒文质设下的术法陷阱,便忍住了好奇。 有关生死安危,就不能随便去赌。 他现在已有金丹中期道行,诸多强横灵器傍身,在整个无虚海都有一席之地,绝对不算弱了。 只是丰滢丰师姐几次提醒,修士在道行突然提升后,最容易萌生出骄狂心态,放下应有的警惕与戒备。 这种情况最容易死! 故而各宗各派都会让刚破境弟子先留在宗门沉淀心境。 陆缺还是很听劝的。 在原地调整了片刻之后,陆缺分身离开矮山,到其他地方寻找司徒文质那帮人的踪迹。 经过一片水汽蒙蒙低洼地带。 六名筑基层面的修士倒在地上,身躯被尖锐的冰刺贯穿,鲜血没流出来,就已经被冻结。 陆缺嗅到依稀血气,立即在水汽覆盖区域之外停住。 空气中温度很低,地面的石头都已结出了青霜。 一名惨死的筑基修士手里攥着篆刻三足金乌的戒尺,必是火属性的灵器无异,但这件灵器的炽烈气息,此时被压制到了两尺之间,正轻微地抖动颤鸣,就好像很快就要被抹去灵性。 见此情景。 陆缺后退几步,定睛向白茫茫的水汽里仔细观察,隐约看到一条人影。 等了许久。 白汽终于浮动过去几缕,这时就见那条人影是具丈余高的术法傀儡,胸膛位置开了个圆形空洞,贯通前后。 一枚伏海水晶悬浮在空洞中间,散发出阵阵灵力涟漪。 “术法傀儡是击杀这几名闯入的元凶?”陆缺皱眉轻语,眼中泛起迟疑之色。 按说伏海水晶蕴含柔水之力,作为术法傀儡的灵气源泉,的确能够酿生出冰刺这类攻击手段。 六名筑基层面的闯入者,也全是被冰刺贯穿而死。 没有问题。 但让陆缺感觉不对劲儿是六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 筑基层面的修士起码都有实战经验,绝不至于遇到危机情况,挤做一团,等着被群灭。 而这六人又是面向术法傀儡而死,都已祭出灵器。 这就说明术法傀儡的压迫感,还不足以让他们惊惧溃逃,他们很有信心取胜。 “术法傀儡应该只是诱敌幌子,水汽里面绝对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陆缺冷静地分析了一番。 接着故技重施,滴血衍化分身,操控化血分身闯入茫茫水汽。 术法傀儡感应到外来者闯入,机械地往前走了两步,手指并拢如剑,使得周围水汽疾速往他身前收拢,凝聚出数百道长戟状的冰刺。 压迫感倒也有。 陆缺感觉那数百道冰刺一旦射出,就有金丹修士之威,能冻结湖泊,致使方圆几十里冰冻三尺。 问题是太慢了。 前后有十六息的时间,这足够让筑基层面的修士做出充足准备。 挺鸡肋的! 但就在这时候,化血分身忽然动弹不得了。 任凭陆缺如何用灵识操控,化血分身也像是雕塑般钉死在原地,好像被无数道坚韧的丝线缠绕着。 果然还有别的东西。 可到底是什么呢? 陆缺观察的非常仔细,并且还能通过灵识分身,真切地感受到水汽覆盖范围的各种情况,也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作祟。 与此同时。 一道冰刺疾射而来,径直贯穿了化血分身的身躯。 阴冷之气蔓延。 衍化成化血分身的血液迅速被侵蚀,失去活性。 而就在这电石火光之际。 陆缺看到了水汽中有张鬼脸一闪而逝。 鬼脸成哭泣之状,但又似哭似笑,好像没有身躯,只有张鬼脸浮在空中。 对视的瞬间。 陆缺的神魂似乎被麻痹了一下,眉心神轮处渗入冰凉。 他汗毛不自觉地竖立起来,额头上浸出冷汗,还好没有没有冒然进入水汽之中,不然恐怕得阴沟里翻船。 “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缺踌躇不定,不敢轻易涉足其中,只是刚才水汽浮动的时候,露出一座恢宏宫殿的轮廓,似乎很是不凡。 司徒文质那帮人很可能进了宫殿,轻易离开的话委实有点可惜。 他还正想着。 地面的那六具尸体发出嘎嘎巴巴一阵异响,竟全部站了起来。 ……… 第719章 心理建设 地面的寒霜,不知何时就蔓延到陆缺脚下,在岩石缝隙中冻结出一根根纤细冰针。 蚀骨阴寒袭来。 陆缺的气血流转收到压制,指尖微凉。 水汽袅袅浮动间,六具尸体诡异地站立起来,摇摇晃晃地转过身,仿佛是皮囊被某种意志重新占据,正在快速适应。 他们的瞳孔变了颜色,惨白如蜡,还没来得及散逸的灵力重新翻动起来。 晕散开的灵力涟漪,波浪般推到陆缺跟前。 那具高丈余的术法傀儡,似乎活动范围受限,依旧如石桩般杵立在原地。 但盘结在头顶的水汽,闪烁起了密集的光点,并以光点为中心凝聚出数百道冰刺,蓄势待发。 很显然。 陆缺纵然谨小慎微,却还是触及到了此地禁忌。 想要无声无息遁走已经不可能。 便在此时,六具尸体突然纵身扑来,口中喷出白汽,顿生彻骨阴寒。 白汽滂沱如雾,笼罩住陆缺左右。 “想要跟在别人后面捡白食还是不容易啊。” 眼见白汽袭来,陆缺笑叹了一声,略微不屑地抬起手,捏掌成刀,横挥出一道圆弧。 仙武道罡爆发,圆弧在膨胀中横扫而去。 如泻沧海潮。 六具尸体在接触圆弧的刹那化为齑粉;紧接着那具术法傀儡也被碾碎,构造其身躯的炼器材料,分崩离析,散落各处。 覆盖此处的水汽被冲散大半,视野顿时开阔。 司徒文质布置的陷阱,可能会让寻常金丹难以应对,但对陆缺来说,挥手破之绝非难事。 先前只是不想白白浪费力气而已。 处理完异变的尸体和术法傀儡。 陆缺伸手一招,以御物之法把术法傀儡破碎后,掉落的伏海水晶摄到手里,接着施展影闪撤出此地。 刚才弄出的动静不小,只怕已经惊动司徒文质等人。 老元婴纵然衰老,也是元婴。 留在原地委实不妥。 但等待了小半柱的时间,却没人到那片水汽覆盖的低洼之地查看情况,甚至也没人用灵识扫掠。 白衣老元婴他们到底搞什么名堂,竟对闯入者不管不顾? 陆缺扫了扫四周,好像都非常平静,只是这种平静却让他感觉心里不安,好像有什么阴谋将要降临,略作权衡,立即就沿原路返回。 此次也算捞到不少好处,该收手时就得收手。 需知。 诸多生死危机皆自贪字而已。 陆缺迅速离开丙二岛,飞向相距不远的乙剑门。 ……… 晨光初露,朝霞漫天。 丰滢刚刚醒来,还没有下床,撑着腮边靠在床头出神。 她本以为她的胸壑,绝不会被儿女情肠牵绊。 可分别四个月时间,心里就有些惦记了陆缺。 夜不成寐。 气色也不是很好。 她正在做心理建设,“她是参合宫暗堂将来的掌陀人,最终也有可能执掌参合宫,资质惊艳,才学无双,论相貌也是一等一的美女,身段更是让人垂涎三尺,陆缺四个月都没有来看她,那是陆缺的损失,自己何必念念不忘?” “陆缺既然如此薄凉,等他过来,肯定要先晾他几日。” “赔笑脸叫师姐也没用。” “就要晾着。” “至少得求她三次,她才肯再跟陆缺说话。” 丰滢脑海闪过陆缺向她服软求情的情景,俏脸渐渐有了生气,抿着嘴唇愉悦地笑起来。 这时。 隔壁院子响起吱呀的推门声,紧接着一阵熟悉脚步声进了院子。 师弟来了? 隔壁院子就是乙剑门特意为陆缺预留,平时也不会有别人过去,丰滢很确定进门之人就是陆缺,脸上蓦的一喜,挪动美腿下了床。 但随即又停住动作。 光顾着小别胜新婚的喜悦,把刁难陆缺的事都给忘了。 这可要不得。 丰滢暗想陆缺很快就会过来,晾着他只是小事一桩,摆脸色不说话即可,不过想让他心中萌生快意,后悔莫及,肯定得先把自己收拾的风华绝代,光彩照人。 打定主意。 丰滢当即起身洗漱,随后又坐到梳妆台前梳理青丝。 她身上还只穿着轻薄如纱的里衣,纵然坐姿端庄,但朦朦胧胧之间,那饱满的身段弧线也显得诱人无比。 一番精心的梳妆之后,丰滢双手背到脑后,用兰霞仙衣所化的红色发绳,系了住三千青丝。 “师弟待会儿就过来了!” 丰滢心中自语,同时对着青铜鸾境摆起冷眼面孔。 紧绷俏脸,横起黛眉。 可以说兼具桃李之艳与冰霜之冷。 完美。 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款款走到书房之中,捧起一卷名为《镜水亭录》典籍翻阅,静待陆缺负荆请罪。 翻动书页的声音沙沙作响,朝光逐渐照到前窗。 一炷香时间已经过去。 但丰滢时不时注视的院门,始终也没有被推动。 怎么这么久不过来? 丰滢心里略微焦急,暗想陆缺可能是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太过劳累;又或者这些时日炼气出了什么小差错,就决定过去看看。 这可不是自己端不住架子,只是要先弄情况而已。 于是。 丰滢出门走到了陆缺院子。 就见卧室侧面摆张桌子,放着水盆,陆缺摘下了罗刹鬼面面具,正拿着蘸湿的毛巾擦拭脸颊脖颈。 他在丙二岛地下的古宗门遗址,炼化了两名金丹,吸收气血时出了不少汗,衣领里面略微有些黏腻,自然得清理。 “师姐,稍等我一会儿。”陆缺轻语道。 听到陆缺脱口而出的师姐二字,丰滢忍不住扬起嘴角,她很清楚得记得陆缺之前只跟雪初五称呼“师姐”,喊其他同门都是冠以姓氏的。 她很没出息地把之前想好的东西抛到了脑后,走到跟前:“怎么今天过来了?” “家里的事情都已经料理妥当,当然得过来看看师姐。” “我……我这儿都很好……其实不用特意过来看的。” “嗯?” 丰滢凑近时候,嗅到陆缺身上一股依稀的雨腥气,便道:“你过来时淋雨了?” “来时吴州大雨倾盆。” “把衣服脱下来,我去给你洗洗。” 陆缺拉起衣领嗅了嗅,确实不太好闻,笑道:“先不换了,我拿到一枚品质普通的伏海水晶……” 丰滢打断陆缺道:“你能用就自己拿着用,我手里还有六块,用到金丹中期以后都没有问题。” “就是和师姐说这个,这枚伏海水晶掺杂阴邪气息,我准备自己用了,待会儿还得练气,还得出一身汗,等练气的事完了,衣服我自己洗。” “那我去给你准备饭菜!” ……… 第720章 可观后效 陆缺间歇性眼瞎的毛病,从未痊愈,这次近在咫尺,也没发现丰滢精心梳妆过。 他潦草地洗漱过后,就拿着伏海水晶钻进了练功室。 但也情有可原。 手里这枚伏海水晶,先前作为术法傀儡的灵气源泉使用,已经被激发过,其中蕴含灵气时刻都在散逸,必须尽早炼化。 进入练功室。 陆缺连玉合静心香都没有点,便盘坐地板正中,催动乾坤化气壶运转。 晶壁松散的伏海水晶,刹那间分崩离析,幽蓝灵雾喷薄而出,在被黑色旋涡剔除阴邪杂质之后,水到渠成地流入了陆缺体内。 练功室渐渐安静。 落针可闻。 但陆缺的丹田天地却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极境混元金丹骤放光明,丹火熊熊燃起,向灵液海撒下纯净金光。 九道丹元仙脉受到纯阳炽烈的丹息涤荡,就仿佛雨后春笋,向上茁壮萌发,向下破土扎根,渐渐地,达到了丹元仙脉可以贯通的极限。 以天地之气,证我丹元。 陆缺一气贯通如龙,从肺腑散入丹元仙脉,自然而然地荡开灵力涟漪。 金丹中期稳固! 而此境稳固,就有了一项全新的技能,寻常口鼻呼吸也可摄取天地灵气。 这虽然不如运功炼气来得快,但人之呼吸,昼夜不停,对于灵气积蓄也会有很大的补充。 陆缺尝试了一番,觉得效果还不错。 回过神。 窗台前已经挂起薄薄夜色,天幕似明将暗。 他没想到这回运功炼化会过去这么长的时间,慌忙起身去沐浴,换了身干净衣服。 丰师姐恐怕已经等待很久。 ……… 两天之后。 丙二岛的消息传到了乙剑门。 原来那天陆缺隐匿身形,潜入岛屿地下的古宗门遗址调查司徒文质等人的底细,正巧碰到该岛祸起萧墙。 司徒文质手下那三位金丹,背弩箭的矮子,黄脸大汉,蓝裙妇人,感觉司徒文质已经寿元将近,靠不住了,另寻了一位名叫计清明的元婴做靠山,当日内外勾结,设计斩杀了司徒文质。 幸亏元婴境界的修士很难杀,司徒文质纵然中计也维持了很久,而陆缺撤退的也非常干脆。 不然等计清明回过头,陆缺就很有可能跟着遭殃。 计清明此人在承州散修之中,盛名如雷贯耳。 如今不过四百八十岁年纪,正是力盛之时,绝不是司徒文质那样的衰老元婴能够相提并论的。 陆缺从乙剑门宗主施土木口中得到确切信息,不由得事后心惊。 他都没敢把去过丙二岛的事告诉丰滢。 而计清明取司徒文质而代之,成为丙二岛的新任岛主,免不了得邀请附近岛屿的道友见证。 人情往来嘛。 施土木也在受邀的行列之中,因到丙二岛恭贺,有好处可拿,就有心带陆缺过去沾光。 陆缺做贼心虚,自然不去。 施土木晓之以理道:“陆兄弟,那计清明串通司徒文质以前手下的夺了丙二岛,总是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很需要大势力的认可,你和丰姑娘均是参合宫翘楚,如果愿意到丙二岛走一圈,计清明出手绝对不会小气。” “你收计清明贿赂了?” “天地良心,我老施对陆兄弟可绝无二心。” “呵呵。”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两人站在陆缺的院子外面说话,刚说了这么几句,为陆缺晾好衣服的丰滢从院子里走出来。 她插话道:“我和我师弟确实不能去。” “为何?” “无虚海海上四宗,我们参合宫已经和贵宗、真元宗交好,这无疑削弱了凤栖山在无虚海上的影响,如果再涉足丙字六岛,估摸着凤栖山那边儿就得跳脚了。” 施金盛茫然地按住后脑勺,很睿智地烁道:“感觉好复杂啊。” 丰滢温婉笑道:“修仙界的势力本来就错综复杂,一个宗门的发展,就需要从这错综复杂之中理出最优路线。” “嗯……” “施宗主负责跟我们参合宫交好即可,倒无须思量太多。” 施金盛呵呵笑道:“对对对,我侄儿金盛也是如此说的,鄙宗有参合宫为仰仗,根本就不必忧虑宗门外事。好了,两位既然不去,在下就先告辞了,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金盛提。” 看着施金盛胖乎乎的身影远处,丰滢眯了好看眼眸,思绪起伏,久久未语。 陆缺喊道:“师姐?” 沉默许久的丰滢忽然感慨道:“我和黎宗主真是差远了。” “人不能好高骛远,不妨先拿自己跟南宫掌事比,再不济就和钟师姐比。” “我……” “但关于智商千万别和我祝大哥比,那样就容易骄傲自满。” 丰滢被逗笑道:“就会胡说八道!我在想当时若按照我谋划和乙剑门结为盟好,固然能够掠夺乙剑门的资源,但绝对不会想现在这样,乙剑门合宗上下都对咱们宗门心悦诚服。师弟或许还不知道,乙剑门弟子如今在都容不得别人说咱们宗门半句坏话,那是打心底的维护。” 陆缺摁着额头思量了一会儿,酝酿着措辞。 然后道:“此事可以换位思考。” “嗯?” “一个濒临崩溃的宗门,突然得到了外力帮助,保证宗门道统延续下去,而宗门的弟子也有了安稳的修行环境,换作是我,我也感恩戴德。” 丰滢垂目思索,浓密眉睫微微眨动。 陆缺继续阐述己见。 “其实很简单,就是黎宗主也把乙剑门弟子当人看了而已,师姐还可记得宗门派外事堂元长老过来援助乙剑门,排场多大,又给予多大尊重?元长老堂堂的化境神修士,都是和施土木平辈而论的,这里面的面子有多大啊,岂能轻易忘记。” 陆缺嘴上说着乙剑门,心里却想到的却是自己。 当初他只是一介罪民,但柳离身为柳记药铺的千金却能平等相待。 不仅如此。 柳离还让家里郎中为他母亲看病,让他父母免费安葬在了属于柳家的田地里面。 这恩情陆缺记一辈子。 他愣了会神儿。 而丰滢已经嚼透其中道理,轻轻撞了下他的手臂,揶揄道:“我家侯爷也是有几分学问的。” “呵呵。” “对了,重铬矿山的事情已经完毕,咱们近日就可以回宗。” 陆缺道:“我准备游历两年。” 丰滢眼眸里闪过一道涟漪,但很快平息了起来,挽着陆缺的手臂往院里,“那多陪师姐几日了。” ……… 第721章 远游磨练 说好的相伴数日,但陆缺和丰滢大概是留恋无虚海日出潮起的风景,过了两个月才离开乙剑门。 回宗的路途遥遥两万里,中途还需经过形势复杂的南承泥沼和染霞山,丰滢孤身而行未必安全。 因此陆缺就跟着护送。 碧波灵舟乘风破云,一路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天色微黑时抵达临州召康郡。 按说临渠两州的修仙势力,都处于参合宫的绝对控制,召康郡更是宛若自家庭院,推门就回家了,而且距离参合宫已经很近。 但丰滢却提议先在召康郡住一晚。 理由是陆缺大男人家的,粗枝大叶,远游所需之物肯定没有准备周全,可以在召康郡郡城置办。 她这么说。 她肯定是对的。 于是两人降下碧波灵舟,进入召康郡郡城。 盛夏时分的郡城,万家灯火,车水马龙,许多百姓出门逛夜市兼带乘凉。 临街的老栾树亭亭如盖,下面摆着两个茶水摊,百姓们要碗苦丁茶或绿豆汤端在手里,坐成一圈,听着本地的说书人说书。 啪的一声。 醒堂木落定,转了章节。 说书人的神色却直愣地呆住,迟迟不再言语。 “别愣着。” “讲啊?” “我说你这中邪了。” 百姓们挥手起哄,但说了两句,声音便渐渐消失。 他们冲说书人看的方向看过去,顿时鸦雀无声。 原来丰滢丰仙子打此经过。 召康郡市井传闻,丰仙子貌美倾城,姿容不似人间女子,他们中有些人也是远远见过一眼的,并认为传闻还是过于保守,不足以形容丰仙子美貌。 如今近距离遇见,更觉得她惊艳了召康郡的盛夏。 最当的起仙子二字。 穿梭如织的街巷迟缓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向丰滢注视。 可她身旁并肩而行的男子是谁? 相貌的确很好看,可文文弱弱,不像是有力气能照看住家业的人。 街上许多百姓感觉丰滢明珠暗投,对此痛心不已,但能跟丰滢并肩而行的肯定也是修仙界的仙师,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心里咒骂陆缺这混蛋命贱压不住大福,往后不得好死。 面对诸多不善的目光,陆缺只能当是没看见。 两人快速穿过头一道街巷,往客栈扎堆的揽云街走去。 选了家清幽古朴的客栈。 观其装潢,也知道房费很高,寻常人绝对住不起。 故而前厅里面的人不多。 掌柜的正在柜前,呵气擦拭温婉如脂的白玉摆件,听到进门的脚步声,依旧没有抬起头的意思。 丰滢轻叩了叩柜板道:“要一间上房。” “三两六钱。” “好。” “掌柜的,来人是参合宫丰仙子。”小二跑到掌柜的跟前耳语。 闻言。 三十岁左右的掌柜立即抬头,愣了一下后,立即躬身堆起灿烂笑容。 “丰仙子驾临鄙店,蓬荜生辉,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大福分,哪儿还能收银子?您请,您请……” 掌柜的这时候才发现丰滢身旁还站着陆缺,“这位客官也要住店?” 丰滢道:“是。” “那小的给丰仙子开两间房,不用算房钱的。” “一间即可。” “小店的房间并不宽敞。” “无妨。” 掌柜心里叹息不已,丰仙子这不是糊涂吗,跟旁边儿这小子同室而居,这小子怎么可能安分? 掌柜的咳了一声,又道:“客栈里人多眼杂,丰仙子若跟这位客官同住,不免会传出流言蜚语,影响仙子您的清誉。” “我和我师弟同住有何不可?” “这……” “别说那么多废话。” “小的斗胆提醒丰仙子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话已经说的再明白不过了,但丰滢却在客栈众人的瞩目,半依半偎地贴到了陆缺的身上,温婉笑道:“哪儿有防着自家相公的事?” 客栈里寂静下来。 等两人被小二带着进入后院,议论声才重新响起。 “丰仙子怎么鬼迷心窍似的,主动要求和那名男子同住一间。” “唉。” “丰仙子的似乎还很高兴,跟刚刚嫁的如意郎君的女子似的。” “高兴个屁。” “想到丰仙子也得伺候他人,真是让人恨得牙痒,这酒喝着也没味了。” ……… 陆缺和丰滢住的那间上房早早灭了灯,丫鬟过去送热水也没能进门,只隐约听到一句“师弟,这件里衣好看吗”。 后来丫鬟就被掌柜甩了一耳光。 骂她胡说八道,不知所谓。 召康郡百姓心中冰清玉洁的丰师姐怎么可能说这么话? 翌日清晨。 丰滢出门之际,比作夜更为光彩照人,风情万种,眼眸里多了一层蒙蒙春水,宛若浮着桃花的潋滟溪流。 她转身替陆缺理了理衣襟,挽着陆缺手上街。 远游以磨砺心境为主,必然的行走于三千红尘。 使银子的地方少不了。 两人便先到银号兑了三百两碎银,十二贯铜钱。 大夏纵然富庶,但在寻常的乡野店铺喝茶吃饭,仍以付铜钱为主,银子未必能找的开,所以铜钱不可或缺。 再者远游跋山涉水,鞋子也得穿得舒服。 丰滢又带着陆缺到了鞋铺,她把事情想的极为细致周到,干粮,伞,斗笠,笔墨纸砚等等,反正路上有可能用到的,都会置办一份。 完全不需要陆缺动脑子。 正午。 两人从纸笔店出来,一路走出召康郡城,到了城外车路前。 有路往北,有路往东。 丰滢看着往北而去的路道:“师弟记得常来信,写给我也好,写给雪师妹也好,总之是得常常报平安。” “我又不是头一次出门。” “咱们俩的事,我会找合适机会和雪师妹讲,一定做到和和气气的,你不必为此事而担忧。” 陆缺笑道:“雪师姐可不止是一次和我说,让我把师姐拿下,没那么小气的。” “反正你不用瞎操心。” “嗯。” “师弟,你说以后还会有强大的古元妖神和你为敌,修行绝不能落下,我当初也曾见过吴婴化身妖神的手段,可以理解,但你不是孤立无援,别把担子都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陆缺点了点头。 丰滢忽而明艳一笑,“一路顺风。” ……… 第722章 途遇故人 从召康郡郡城出来。 陆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用草绳束着头发,就像家道中落的书生。 正晌午时分。 骄阳似火,黄土路面蒸腾袅袅气浪,前面仅有一架拉着米袋子的牛车赶路。 陆缺就没戴罗刹鬼面面具,头上顶了个竹斗笠。 在丙二岛地下古宗门遗址炼化两名金丹,事后又炼化伏海水晶,他的丹田将近饱满,不剩多少可以炼化提升的空间。 此番远游,目的是让心境赶上骤然提升的道行。 当然。 如果路途之中能收集到富含灵气积蓄的天材地宝,那就更好了。 一路徒步而行。 思索问心。 不知不觉走到一座不知名的荒山前,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破空声。 陆缺抬头望去,稀疏云气中透起虹光,一位驾驭葫芦状飞行灵器的参合宫弟子从里面钻出来。 落霞衣猎猎飞扬,意气风发。 这应该是位刚筑基海字辈的师侄,命火燃起二十团左右。 道行微不足道。 陆缺估摸该师侄是获得了探亲的机会,回家和儿时旧友显摆修行成就的,也没去搭理。 薛昂就干过这种事…… 不过筑基对于寻常修士来说都是不低的门槛儿,如同考中秀才,炫耀又何妨? ……… 一场大雨来临已是半月之后。 陆缺走到了临洲与渠洲的交界,放眼望去尽是农田。 钦天监分派当地的仙师,倒还真不是吃干饭的,提前预测到天气有变,请地方官府通知百姓来抢收。 麦子都已经收割完毕,就剩小半截的杆颈留在地里,一望无际。 暴雨倾盆而落,噼里啪啦。 田垄之间的路径被冲出几道沟渠,混合着黄泥的雨水肆意横流。 陆缺坚持步行炼心,被淋成了落汤鸡,一脚深一脚浅在泥泞中缓行,许久后才看到座可以避雨的茅草棚。 但茅草棚居然有灵力波动! “道友,可否借个地方避雨?”陆缺很礼貌向里面喊道。 “好说好说。” 陆缺走进茅草棚中,就见一位青年模样的人,正在背着身拧衣服,身侧悬着寒光凛凛的飞剑。 而此人道行也有金丹境界,灵力极为精纯。 陆缺浅扫了眼,没从此人的随身物品中辨认出他的来历,因此先坐到旁边儿,暗自叩着手掌。 相安无事最好。 倘若此人并非良善修士,那就直接上乾坤化气壶。 过了片刻。 青年模样的修士拧干衣服,转过身,抬眼向陆缺打量过来,不确定道:“你是……” 陆缺看对方也有几分面熟,琢磨了小半晌,忽然击掌道:“王道友!咱们可有年头没见过了,我是陆缺啊。” 对方是天渊剑宗的海字辈翘楚王炼师,当初在落日神宫和陆缺有过一面之缘。 他和顾近长的关系很不错,有过结伴游历的交情。 而经陆缺一提醒,王炼师也把他给认了出来,惊笑道:“果然是陆道友!时隔三十多年未见,陆道友名噪于修仙界,我在天渊剑宗也如雷贯耳,实在令人钦佩之至。” “客气,我也曾听柳离说过王道友威震冀州的诸多事迹。”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 大宗门翘楚的言行代表宗门颜面,基本不可能出现见面就相互嘲讽的场面,哪怕是有心和对方切磋比试,也会先互吹一番,把礼数做到位。 见面就互嘲打嘴仗的,那通常都是脑子不太精明的混混二逼。 试想。 大夏泱泱几千年,礼仪之邦,五大宗门也深受世俗礼仪的潜移默化,培养出来的翘楚怎可能连礼数都不懂? 两人互捧几句,进入正题。 陆缺问道:”王道友来临洲应是到我参合宫做客的吧?” “和贵宗顾近长顾道友许久未见,找他叙叙旧,当然也免不了要向贵宗英杰讨教学习。” “呵呵。” 王炼师和顾近长关系很好,有共同游历生死患难的交情。 这点陆缺倒也知道。 知交往来,没什么大不了。 至于说讨教…… 陆缺估摸王炼师这是想到参合宫里争几分面子,不过无所谓,王炼师还达不到海字辈修士的顶尖水平,感觉丰滢就能收拾得了她。 在精研堂进修的雪初五则把握更大。 其实。 只要不是海字十甲的前三甲,相轲,陈问,季南茵到参合宫切磋,宗门的面子都能保得住,用不着陆缺出战。 陆缺的念头闪转很快,笑了两声,接着就道:“我那些师兄弟这几年懒懒散散,正缺王道友这样人中龙凤给他们点教训。” “这话可折煞人了。” “真的,就比如我同堂师兄诸从龙,本也是天资很高的剑修,可染上钓鱼后只恨不能把脑仁做成鱼饵,好几年都没有下功夫修行过。” “陆道友真会说笑。”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一瓮糯米酒,倒了两碗跟王炼师共饮解渴。 王炼师则暗自留意陆缺的灵力变化,他此来参合宫,找顾近长叙旧是真,找参合宫弟子讨教磨练剑心也真,并且非常有兴趣看看,陆缺的成色究竟如何? 三桥镇陆侯爷可是被修仙界公推为海字辈实战第一。 除相轲相师妹等寥寥数人,金丹初期修士,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这种种危言耸听的传闻,王炼师还是挺不服气。 都是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他姓陆的又非三头六臂,有那么厉害吗? 王炼师在出宗之前,还特意跟相轲请教过: 如果和陆缺交手有几成胜算? 自家师兄妹,相轲就没跟王炼师虚头巴脑,直言不讳地说:“只是切磋的话全看陆缺的心情,他不会和你真打;生死战,你准备出手时候就会先看到自己怎么死。” 也就是一招被秒,没有出手机会。 王炼师觉得这很夸张,太他妈夸张了,不愿意相信。 此时便想着先觉察陆缺的道行如何。 两人推杯换盏,喝了两三碗清甜的糯米酒。 茅草棚外大雨未停。 王炼师手里仍然端着酒碗,相谈两宗之间无关紧要的逸事,同时感知已经渐渐提升到了极致之态,眼眸明澈如寒潭。 但很快就发现不太对劲儿。 ……… 第723章 青砖古宅 作为剑修,敛神藏气以养剑势是基本功课。 王炼师自然深通藏气之术。 他早看出陆缺使了藏气之术遮掩道行,但仔细观察,就发现陆缺静如止水,无论呼吸或动作,都没有扰动周遭的天地灵气。 这是! 心神无漏,灵力精炼到了混元如一的境界。 仿佛真婴。 王炼师端着酒盏的手轻颤了颤,眼眸惊变,连忙低头掩盖。 在金丹境就把灵力精炼到元婴水准,也并非没有,但都是道行达到金丹后期的不世天骄。 传承三千年余年的天渊剑宗,也仅有寥寥数人而已。 而陆缺结丹没有多长的年限,距离金丹后期还很远,竟然就做到了。 就凭这点也不是他王炼师所能企及的。 王炼师本来觉得陆缺有可能真是海字十甲的高山,傲然屹立,藐视同阶。 但遇见了。 他就发现姓陆的在海字辈中犹如悬于九天的星辰,纵然登临顶峰,也只是能够看清楚一点而已,距离依旧遥不可及。 相轲相师姐没有夸张。 如果两人拿出真实实力搏杀,他没有向陆缺递剑的机会。 只是死。 心绪起伏的王炼师,沉默了下来,拎起酒瓮给自己倒酒。 陆缺不知王炼师心思也很沉,只觉得这位王道兄挺不见外,喝酒都不管酒到底是谁的。 “王道友,王道友……” 陆缺连续喊了几声,王炼师终于从心情低落中回魂。 他抹了抹脸道:“忽然想起些事,有些分神,陆道友莫怪。” “没关系。” “陆道友刚才说什么?” “我是想问问柳离近况如何,上回到贵宗看她还是五年前。” 王炼师咧嘴干笑,斟酌着言辞道:“柳师妹挺好的,修行进境一日千里,就是去年和康师叔到外面采集练剑丸的材料,不巧碰上凤栖山陈问,发生了点小矛盾,被陈问所伤,修养了大半年。” 王炼师紧跟着又补充道,“如今已经痊愈。” 此事柳离在信上说过。 她和陈同为剑修,同为先天灵体,所需修行资源自然会有雷同,在获取修行资源时发生冲突不足为奇。 但她可没说她被打伤了。 需知柳离吸收过三滴地灵浆,恢复能力远强于寻常修士,需要休息大半年才能恢复的伤势,必是重伤。 念及此处。 陆缺先抬眼看了一眼王炼师,大宗门翘楚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挑拨离间的套路倒是很熟。 但人都不蠢。 他绝不至于因王炼师空口白牙两句话,就杀到凤栖山把陈问打个半死。 这事还得先问问柳离再做决断。 倘若当时真是被陈问重伤了,那陆缺到凤栖山讨教一二,扯了海字十甲榜眼的煌煌招牌也无妨! 他面上不动声色道:“人没事就好。” “陆道友说的对。” ……… 王炼师自知绝非敌手,没跟陆缺提切磋的事,雨停后就去往了参合宫。 陆缺继续赶路。 四五日风餐露宿,从临渠两州交界的之地进入了渠州。 抵达第一座郡城,陆缺就到邮驿给柳离寄了封信,询问被陈问所伤之事,并在信中嘱咐她把信寄到渠洲冷崖山坊市里的参合丹坊。 算算书信往来所需的时间。 等柳离寄来回书,陆缺差不多刚好能走到冷崖山。 顶多会有四五天误差。 做完此事。 陆缺便按照地图上的标注,沿路赶赴冷崖山。 该山乃是渠洲修士的聚集之地,周围的修仙势力星罗棋布,不过修士大肆出没的地方,通常都是深山老林,远离尘嚣,因此越靠近冷崖山就越荒僻。 陆缺开始还能经过几座县城,到后面就只能遇见零落分散的山村。 途中也没有客栈。 这天傍晚。 陆缺从半枯的桦树林出来,经过年久失修的石桥,走了上百步,看见一块斑驳青色石碑。 上面的碑文已经被泥土苔藓覆盖。 他左右看了看,隔空向石碑弹出一指,劲力震荡,泥土簌簌而落,露出来原有的碑文。 小严村! 往下则是立碑的年月,与捐银立碑之人的姓名。 原来是座村界。 陆缺向小严村打量过去,百余座土坯砖筑起的院子,错落地分布高坡之上,许多土墙都已经崩塌,腐朽的梁柱斜靠在上面,而院子则长出了半人多高的杂草。 倒是有一座青砖建起的三进院子硕果仅存。 不过檐瓦上也长满杂草。 看来这是座废弃的村子,村民早已经迁徙了。 陆缺向高坡走去,随着距离逐渐接近,就看到那座青砖院子有一层惨淡阴云,盘结如盖。 哦,有鬼物啊。 能盖起三进大院的想必是财主了。 这类人生前好不容易攒下偌大家业,一夕丧命,黄白之物带不进棺材,自然会有几分怨念执念,阴魂滞留人间,变成鬼物并不稀奇。 也不是不能理解。 陆缺对鬼物毫无兴趣,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遥遥向青砖院子拱手。 “打搅了,在贵村借宿一宿,但绝对不会进你家院子,你可以放心。” 青砖院子里没有任何反应。 毕竟。 能行于光天化日之下的鬼物,要么是幽冥阴差,要么是经朝廷册封的阴神,荒村里的孤魂野鬼可没有这种本事。 陆缺孤身一人在小严村走了走,很惊喜地找到一间房顶进有四个破洞的屋子,便决定在此修整,等明早再继续赶路。 他把土坯屋子简单打扫了一番,移开中间的破缸,取出断夜插在地面。 断夜饱饮修士精血,煞气极浓,别说镇慑鬼物了,但凡鬼物敢靠近,估计都得灰飞烟灭。 陆缺此举也是防止鬼物不知深浅,到了夜里前来滋扰。 随后。 他取出水囊喝了点水,就开始盘膝运转《断古心法》。 太阳落了下去。 很快入夜。 荒僻的小严村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夜风扯着枯树枝吱呀作响。 在那座青砖大院第三进的偏房,房间正中贴着一张黄纸符箓,随着夜风卷动,来回飞动的符箓就被风揭了下来。 这时。 房间骤然亮起灯烛,红色的火苗跳动了几下,忽然转为幽绿。 接着梳妆台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 第724章 第四个人 铮! 断夜刀身颤鸣了一声,荡开灰黑色涟漪。 陆缺从行气运功中惊醒,睁开眼,惨淡的月光照着满院荒草。 夜烟浮动。 萧萧如坟茔。 陆缺本以为是青砖院子盘踞的鬼物作祟,引起断夜反应,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感知到有两股灵力正从东南面接近小严村。 “这荒山野岭的也有修士光临?” 陆缺很意外地自语了一句,拔出断夜,披戴承影甲,悄无声息的飞落到小严村村口的枯树上。 藏气敛神,融于自然。 不久后。 东南面的天空出现一支巨大的符笔。 上面载着两名修士,一男一女。 女修身着广袖裙,站在前面驾驭符笔飞行,两只大袖翩翩飞扬,而从符笔漫开的灵力波动判断,她有金丹初期的道行。 男修刚到筑基中期。 两人落到小严村的石桥前。 女修伸手一招,停滞在半空的符笔骤然变小,飞进她的衣袖之中。 她的个头不高,身段凸翘,眼眸里酿着春水桃花,给人一种很好上手的轻佻感。 男修站在她的身后,魂不守舍地往下打量。 “英忌,看什么呢?”女修扭动腰肢,勾回了头。 名叫英忌的男修被女修眼波一勾,猛地把她捞进怀里,就如饿急了的狗,突然得到一块肥肉,又啃又咬,两只爪子也不安分地扒拉。 见此情景。 陆缺眉头大皱,二位还真会找地方,在这儿就上演起风月大戏。 不过两人终究没有太丧尽天良,温存片刻后就停了下来。 而通过他们的对话,陆缺得知了女修名字,她叫潘丛玉,本还是英忌的师娘,只是道侣死后,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委身于了英忌。 这种事…… 外人不好评说。 陆缺对此毫无兴趣,转身欲走,却听英忌说了句“那鬼物就在村子里”,又顿住了脚步。 能让筑基修士忌讳的鬼物,必然怨念滔天,非等闲之物。 难不成这青砖院子里的还是个修成鬼丹的鬼物? 那陆缺倒是要见识见识。 他停在枯树枝头不动,目光一冷地盯向青砖院子,第三进不知何时亮起了灯,有道人影映在窗格。 与此同时。 潘丛玉理着凌乱衣襟,慵懒笑道:“区区鬼物,翻不了天。” “可鬼物一日不除,我就寝食难安。” “现在知道寝食难安了?” 被潘丛玉这么一问,英忌眼眸中闪过轻微愧色,但很快就被阴沉所取代。 他声音冰冷道:“无毒不丈夫,只有让小严村的鬼物彻底烟消云散,我以前做过的事才不会镇邪司的人察觉。” 潘丛玉伸指掠过英忌脸颊,“有点枭雄之气了!你的天资本来就很高,如今心智也磨练了出来,等做完此事,我会想办法推荐你进参合宫。” “多谢师娘。” “傻子,现在怎么还叫师娘呢?” “……” 陆缺身形被承影甲隐匿,毫无顾忌地听着他们的密谈,渐渐琢磨出来点味儿。 这二人除了节操稀碎以外,人品也绝非良善。 至于说英忌的资质。 他仔细留意,此子灵气清光直透眉心神轮,与天地灵气极为亲和,几乎逼近先天灵体,的确有个练气问道的好底子。 倘若推荐到参合宫,在弟子堂的八大素质地板眼里恐怕还是抢手货。 但英忌害怕镇邪司知晓的会是什么事? 陆缺心头思量,决定跟着两人查探究竟,也算是为宗门甄别了。 开玩笑! 参合宫可不是唯资质论,只要修行天赋优越,什么货色都收。 潘丛玉和英忌的道行,都不足以察觉到陆缺的存在,在石桥旁密探了几句,就有英忌在前面带路,进入阴森荒僻的小严村。 他绝不是首次来到这座村落,路径很熟,径直就向青砖院落而去。 黑暗之中一阵儿嗒嗒的脚步声。 两人已走到青砖院落跟前。 英忌忌讳莫深的停在石阶前不动,手里摸住一件玉佩状的灵器,警惕地盯着半掩盖的院门。 “就是这里!” “执念还真是挺深。” 潘丛玉开口的同时,灵力翻涌,眼中闪过一道银色符文,向院里望了望。 然后撩起裙摆走到跟前,伸指点在红漆剥落的院门上,她手指所点之处,升起一缕灰气,接着结出青霜,迅速地从院门外屋檐,门廊,梁柱等等蔓延,覆盖住整个青砖院落。 草木生霜。 空气温度骤降。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地惨叫响起,可很快又变成嘶哑癫狂的笑声。 随着笑声四面八方响起,黏稠的血迹围墙漫了下来,缓缓地流淌到潘丛玉和英忌的周围。 两扇院门砰的开了。 院子里亮起两列灯笼,惨淡的红光映在山水照壁,但见上面贴了大红色的喜字,下面放着一双鸳鸯戏水的红绣鞋。 而院子中央站着十几个纸人。 英忌看的过去时候,纸人吱吱呀呀地转过头,用一副相同的笑脸对着他。 潘丛玉也转过头,语气森凉道:“如果我现在突然变成纸人,你会有什么反应?” 英忌额头上的冷汗刷的下来了,脸色苍白,“别……别开这种玩笑……” “瞧把你给吓的。” “咱们还是早点把这鬼物解决了。” 潘丛玉盈盈一笑,竖起手指,一张黄纸符箓凭空出现在双指之间。 她启口念动法诀,黄纸符箓脱手而出,飞向院门正中,贴在一层无形屏障上。 “这道小雷火符足够灭杀院里的鬼物。” 潘丛玉笃定自若,但一回头,顿时头皮发麻地踉跄到了门边,几乎站不稳。 她身后哪儿还有英忌,站的赫然是一个纸人。 这怎么可能? 金丹女修也不由得惊慌起来,连忙在心里默念清心法咒,以此来验证是否是中了鬼物的幻术。 而英忌这边儿,不知何时已进入院中,在十几个纸人的簇拥中,目光呆滞地脱掉鞋子,正在换山水照壁下面的红绣鞋。 陆缺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幕,脸色渐渐凝重,以青砖院落里鬼物散发的阴气判断,它绝对没有让潘从玉中幻境的能力。 那么。 小严村里应该还有第四个人。 但他却没有察觉到! …… 第725章 乌金葫芦 青砖院落前面的潘丛玉,被幻象所惊后,盘坐在石阶上调息正心。 她金丹初期的道行,按说道心也经过几番锤炼,不会轻易就被外邪所侵。 但打坐了半晌,不仅没有苏醒,反倒是娇躯颤抖,脸色苍白,一副心惊肉跳之态。 仿佛在打坐中遇到更让她恐惧的幻象。 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的灵力波动渐渐紊乱,身前投射出不同的符箓虚影,但即生即灭。 院子里。 道行更低的英忌,心智已经被幻象蚕食,好像仅剩下一个念头。 穿上那双鸳鸯戏水的红绣鞋。 但红绣鞋显然是女子所穿,尺码小得多,于是英忌就从衣袖摸出一柄沉星钢打造匕首,削去脚上血肉。 片状的血肉落在地面,晕开斑斑血迹。 红绣鞋的颜色愈发鲜艳。 末几。 英忌终于穿上红绣鞋,然后就跪在山水照壁前面,机械性地叩起头。 十几个纸人就像诡异的见证者。 站在英忌背后,围成半圆;灯笼发出的惨淡红光,照着他们的脸。 ……… 陆缺把青砖院落发生的诡异尽收眼底,但依旧站在枯树上没动。 一道灵识突然从青砖院落扩散而开,拂掠向林间天际。 小严村的第四个人向陆缺传音道:“没有出手干预,还算你小子识相。” 这声音轻狂倨傲,传到陆缺脑海时滚滚如雷,似乎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陆缺紧绷的脸色反而放松了。 依着第四个人的灵识强度看,他的道行顶多就是金丹巅峰,甚至可能只有金丹后期。 这类道行都在陆缺的血食食谱之中。 “还以为是元婴……” 陆缺好笑地咧了咧嘴,掐诀撤下承影甲,显露身形,弯腰坐在粗壮的树枝上。 “尊驾是什么人。” 对方很儿戏道:“要你管!” “那位名叫英忌的修士,有志于加入我宗门参合宫,我得看看他人品如何?” “你是参合宫的?” “不错。” 闻言,漫溢于青砖院落的灵力轻微一抖。 对方怒意十足道:“那还不赶紧滚,老子看参合宫不顺眼,再不滚连你一块收拾。” 此人与宗门有过节?这让本来不欲多管闲事的陆缺,心里生出好奇。 他向青砖院落投去阴冷视线道:“就凭尊驾这点装神弄鬼的手段,只怕还收拾不了我。” “好狂的小子!” 话音响起的同时。 风云涌动,黑暗之中站起一道巍峨如山的身影。 那身影侧动身形,山岳摇晃,从高空向陆却压下一指,指尖排开云气,似乎一指落下,即能使此地灰飞烟灭。 看着遮盖天穹的手指越来越近,指纹变得如同沟壑般宽广深刻,陆缺眼中依旧平静,连半点闪躲的意思都没有,他清楚这只是对方灵识攻击,具象化的场景。 道心刚毅,神自然安。 他在心中酝酿仙武意蕴,便见天穹之上,一柄足以丈量天地的巨大刀芒,从空间中扫过骇然圆弧,在手指还未落下之前,把那道身影斩为虚无。 一切恢复平静。 陆缺仍坐在枯树树枝上,衣衫随风拂动,安然自得。 这时。 一道虹光从青砖院落纵出,落在几十丈外,从中走出一位身材瘦高的白衣男子,腰间悬着金碧辉煌的酒壶,脸上也戴了张面具,没有任何纹饰装点的面具,看起来很怪。 陆缺安然无恙地接住面具人的灵识攻击,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依旧没往眼里放。 前几年参合宫才对外宣布陆缺破境结丹的消息,他如今只展露出了金丹初期的道行,面具人已经接近金丹巅峰,中间隔得还很远。 “小子,你非要掺合,那就别怪老子手狠!” 面具人率先出手。 他竖起手指贴在唇边,轻轻向前挥出,身前凭空出现一只水缸大小的乌金葫芦。 嗡的一声,灵力爆发。 乌金葫芦的葫芦斜向陆缺,喷出犹如萤火般的火苗,在面具人灵力的加持下,火苗暴涨为火球,凶狠砸过来。 陆缺飞身而起,三百六十柄罗天分刃自然显化,如影随形,在他周身穿梭交织出疏而不漏的屏障。 他的高度极速攀升,刹那间穿破云海。 同时巨大的火球也已追踪过来,裹挟着沉闷劲力撞在罗天飞刃交织的屏障上。 眼前闪过明黄色的光芒,火球轰然爆散,灼热的气浪席卷过来,把陆缺脸上的罗刹鬼面面具烫的发热。 紧接着。 数以千计的火球从四面八方冲撞而来。 云海之上铺开了火海,站在地面往上仰视,云层镀金,仿佛太阳正在迅速接近大地。 感觉火球的攻势愈演愈烈,陆缺翻起手掌,祭出更多罗天飞刃,如蝗群般飞起,补充向第一道屏障,又构建起第二道第三道的屏障。 罗天分构成三层茧状的屏障,在快如闪电穿梭交织中,扰动了周围空间,卷起层层细微的褶皱,使的许多火球在没有触及到屏障前就提前溃散。 陆缺的道行还不够,但如今已经可以利用罗天飞刃这种高品阶的灵器触及空间! 携带乌金葫芦的面具人,轻盈飞上云霄,站在形似孔雀的云朵之间,竖起手指贴起唇边念动法诀。 便见那些尚未撞击过去的火球,突然向内压缩,化成一只只明黄色的火鸦,随他手指指去,浩浩荡荡的冲向陆缺。 火鸦的温度更为炽烈,冲撞的力量也更强,砰砰砰,激发出犹如金铁交错的声响。 不过还是没能穿透罗天飞刃的屏障。 面具人意识到此术对陆缺构不成威胁,微微一怔,抬手轻扣乌金葫芦底部,刹那间火鸦又飞了回去。 他收起乌金葫芦,右掌上又浮现一柄精巧的玉尺,光泽莹润,宝气蒸腾。 两件灵器的品级都很高。 这让陆缺想起了玉璋山姓玉的那位故人,时隔多年,仍不忘当初厚赠。 欣然笑了一下,陆缺眼眸中闪起精芒,“尊驾看我参合宫不顺眼,想必也杀害过我宗弟子?” 面具人被看的很不自在,反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本人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倘若尊驾以前残害过我们参合宫弟子,那今日自然是要和尊驾拼命的。” “你是在为杀人夺宝找借口!” “咳。” ……… 第726章 二表哥啊 面具人万万没想到,金丹初期也敢打他的主意,眼中怒色更甚。 但他来到小严村的目的,是为了收拾潘丛玉和英忌。 担忧两人走脱,他先向青砖院落望去一眼。 还好。 潘丛玉和英忌的道行肤浅,尚未从他制造的幻象中脱困。 尤其是英忌,此时还跪在山水照壁前叩头,脑门上磕的一头血,顺鼻梁往下流。 确认青砖院落还在掌控之中,面具人的视线再次刮向陆缺,阴恻恻地说道:“我不喜欢杀人,可今天又要破例了。” 他抬手拍向玉尺,一道青光流转,玉尺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柄长剑。 原来玉尺只是剑匣! 陆缺略微意外,不过剑匣尚且宝光氤氲,匣中之剑势必更为不凡。 而此剑并非飞剑,乃是灵兵。 剑身篆刻古体首丘的字样。 随着面具人握住长剑,首丘二字闪起如月白光,周围依稀有稀碎的花瓣飘落,纷纷如雪。 陆缺蓦的愣住,眼皮不住跳动。 首丘二字均为神虞时代的古文字,他的学问,还认不出来,但面具人那剑后引起的异象却很熟悉了。 他会幻术,还会放火。 莫非? 心中闪过灵光,陆缺在面具人提前首丘剑的同时,急喝道:“等等,你是姓苏,还是姓玉?” “要你管!” 通过这句回答,陆缺基本可以判断他姓苏了。 青丘狐坟的九尾狐除去师傅苏寒衣,其他的九尾狐都带着几分怪异,说话时也爱撂口头禅。 面具人这句娘们唧唧的“要你管”,和苏萱的“你猜”何其相似。 陆缺道:“你是苏萱的二表哥苏正章?” “正是老子!” 戴面具的苏正章虽然承认身份,但态度没客气半点。 “我是……” 苏正章不耐烦地打断陆缺的话,提起首丘剑遥遥指着他道:”你既然知道青丘狐坟这么多事,肯定就是苏寒衣前些年收的徒弟叫什么陆缺的了,别想着,凭这层关系就能跟老子套近乎,老子顶多不杀你,打断你手脚绝对免不了的。” 面对恶意满满的二表哥,陆缺温润地笑起来。 他不慌不忙地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别看苏正章的名字老气横秋,为人处事却非常不靠谱。 当年本该轮到他看守界山一线,协调界山群妖与人族之间的关系,他没干两年,就撂挑子跑路了。 原说不成器的东西,跑也就跑了,青丘狐坟并不指望苏正章能挑起大任。 其资质悟性远不如苏寒衣。 但苏正章在逃离时候,卷走了青丘狐坟给予苏寒衣的修行重宝。 月华石台! 此石台纵然相隔万里,也能与青丘狐坟的月殿暗生牵连,承载着数千数万年的太阴之力,对于九尾狐妖的修行事半功倍。 倘若月华石台还在苏寒衣手里,她此时的道行只怕已经进入元婴中期。 而青丘狐坟也请各地同道找了许多年苏正章,一直杳无音讯。 没想到这狐妖居然在渠洲冷崖山附近出没,来了手灯下黑。 陆缺碰巧遇到…… 毫无顾忌就把苏正章炼化了,自然不可能,毕竟这事说到底也是青丘狐坟的家事。 不过暴打苏正章一顿,替师傅讨回月华石台也理所应当,责无旁贷。 陆缺朝着苏正章摆开了断夜,刀锋划过的灰黑痕迹,久久未散,在他的仙武道罡凝聚时,还有膨胀的趋势,似乎要将脚下云海染成墨色。 这架势也说明此战势在必行! 苏正章讥诮道:“别说,你小子还真有点苏寒衣的正经模样。” “我不会杀你,但你得把月华石台交出来。” “吃错药了吧!” 苏正章愤然地喷出一口唾沫星子,“你以为被抬进海字十甲榜就了不起了,就有越阶对战的本事?你他娘的想到苏寒衣跟前谄媚,想疯了,老子可是先天妖兽。” “先天妖兽?我也不是没杀过。” 说话的同时。 云气翻腾。 陆缺的身形骤射而出,单手挥刀,带起翻腾的仙武道罡压向苏正章。 九尾狐妖的几项天赋神通,都不是以攻击见长,故而都会学起其他的本事,这苏正章和苏寒衣一样,又修了仙武,见陆缺的刀势压来,立时挥出首丘长剑。 白袖翩然翻飞。 剑吟声激荡。 首丘长剑抖出一道弧形剑气,掠着云端飞出数丈,突然急转直上,嗡的衍化出三百六十形如真剑的剑气。 这花里胡哨的招式果然好看,但陆缺根本不理会。 他将手中断夜往下一劈,仙武道罡汇聚刀芒顿时将绝大部分剑气破碎,速度没有减缓分毫,径直从破碎的剑气之中,临近苏正章的跟前。 刀剑相撞。 轰鸣的声波将云层推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月光从云层空洞洒向人间。 陆缺用断夜压着苏正章手里的长剑,灵力接踵而至地爆发,使得苏正章疾速坠落下去。 轰! 小严村村外的桦树林巨震了一下,烟尘漫天而起,从树木中间涌向四面八方。 接着成片树木崩碎成木屑…… 烟尘与木屑之中。 陆缺单手持刀应对苏正章,任凭苏正章剑术如何变化,却连自身所悟旧年风雪都没有使。 没必要,虽说苏正章的道行接近金丹巅峰,手里还有品级不凡的灵兵首丘,但是他的灵力精炼程度堪堪能和玉冠白蟒白娴眉齐平,陆缺能压着他打! 刀剑纵横十几个回合。 断夜就已经压在苏正章的脖颈上,陆缺淡然道:“把月华石台交出来。” 如此结局,让苏正章颇为难堪,但依旧不肯服输,“你以为你赢了?” “我知道先天妖兽体魄强悍,就算把脑袋砍掉也未必会死,但我若有心杀你,岂会只砍你的脑袋。” “你……” “我不杀你,但不是不敢砍你。” 苏正章自觉仍是青丘狐坟一份子,陆缺既是苏寒衣弟子,怎么算也是他的晚辈,撤了剑,拍着脖颈胡搅蛮缠道:“来来来,你往这儿砍,老子再怎么说也是苏寒衣的亲弟弟,你要有胆子亲师灭祖,老子还就真不躲了。” “是吗?” “你倒是砍啊,老子怕你。” 陆缺手起刀落。 ……… 第727章 锋锐牢笼 “你!” 灰黑色的轨迹闪过眼前,苏正章本能地惊了一声。 他认为陆缺作为晚辈,必会顾及他的身份,不敢出手,结果断夜砍来时毫无迟疑。 凉风拂过。 断夜已嵌进苏正章的脖颈与肩膀之间,冰冷刀锋触及骨骼。 鲜血溅落,衣襟晕开一团红。 手持青丘狐坟赠予的断夜,身得家姐苏寒衣的教导,居然真敢出刀? 吃痛的苏正章感受像是被白眼狼咬了,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地就要爆发。 但抬头和陆缺相对,看见陆缺微闪寒芒的眼眸,肺腑里顿时萌生凉意,话到嘴边又偃旗息鼓了。 他看出来陆缺不仅敢下手,而且下死手。 最关紧的是在刚才交战之中,这厮所展现出的实力,甚至远胜同时期的苏寒衣,灵力,体魄,经验等等全无短板,堪称他此生所遇的最强金丹,打是绝对打不过的。 海字辈修士怎会有如此异种? 苏寒衣脑子出什么问题了,收了这么个徒弟,难不成为的就是大义灭亲?苏正章心里叫苦不迭,感觉亲情淡漠,人间不值得。 但眼前形势逼人,也不得不先服软,再另作他图。 苏正章咬牙道:“咱们是一家人,有事可以商量,你怎么还真下刀?” “你自称老子的时候很威风。” “……玩笑,玩笑。” “月华石台!” 苏正章两指抵住断夜刀锋,使自己好受一些,同时目光闪烁道:“我早想将月华石台交给我姐,只是始终没遇到合适机会,贤侄想代劳送去,自然不成问题。” 狐妖是很不可信的。 陆却笑了笑,没有答话,想看看苏正章要耍什么花样。 后者话锋一转道:“但现在得先解决小严村的事,此事了解,为叔自会将月华石台拱手奉上。” “嗯。” “贤侄请收刀。” 陆缺撤回断夜,不冷不热道:“我和苏萱平辈而论。” 苏正章立即改口:“原来是贤弟。” “接着。” 陆缺抛给苏正章一枚二返木元丹,视线转向青砖院落,那里兀自灯笼高挂,阴气森森,“潘丛玉和英忌到底做过什么事,让你如此戏弄他们。” “他们俩……” 跑了! 见青砖院落没了潘丛玉和英忌的身影,苏正章顾不得脖颈处还在飙血,就三步并两步赶过去。 等他走出几十步远,身影被横斜的树枝挡住。 陆缺从咫尺空间中取出一只冒着白汽精巧胆瓶,提起断夜,让刀锋上粘的血迹流进胆瓶之中。 随后才跟过去。 ……… 青砖院落跟前。 苏正章摘掉白板面具,蹲在石阶上,按着额头长吁短叹。 他和苏寒衣的血缘更近,五官也更像苏寒衣,只是欠缺了一份清冷,多了三分玩世不恭。 恍若误入红尘的贵公子。 陆缺略作打量,正欲开口。 苏正章抢先一步埋怨道:“你说你非要打什么,被这么重要的事都耽搁了。” “那两个人很重要?” “非常重要,我得去追他们!” 陆缺抬手拦住苏正章,“我去。” 苏正章打了一场,又被砍了一刀,状态并不是很好,暗忖陆缺实力胜于他,去追的话,更有可能追上潘英二人,点头道:“可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二表哥安心疗伤。” 陆缺翻动手掌,许多细微的光点从掌上升起,呼啸升空,化成密密麻麻的罗天飞刃,沿青砖院落极速飞转,将这片区域笼罩在其中。 苏正章脸色不太好看道:“你这是……” 陆缺淡笑道:“我担忧突然走了,会有宵小之徒趁二表哥专注疗伤,对二表哥不利,才特此构建防御。” “那真是谢谢啊。” “客气。” 苏正章目送陆缺遁入云霄,脸立刻拉下来。 呸!什么东西! 人品不知道究竟如何,道貌岸然这套倒是很熟练啊。 罗天飞刃交织而成的金铁禁制,哪儿是防止别人偷袭他苏正章,分明就是防止他趁机逃跑。 荒山野岭的,有屁的宵小之徒。 苏正章义愤地咒骂了几句,起身走到禁制边缘,取出“首丘剑”,缓缓地向禁制刺过去。 飞旋不止的罗天飞刃受到牵动,旋绕速度激增。 一点寒芒乍现,三万银光共鸣。 半空中拖出长长的银光,继而无数银光错动交织。 化成了银色大网,金铁锋锐之牢笼。 叮! 首丘剑瞬间被几十柄罗天旗撞到,剑尖处火星四溅。 沉重的力量袭来,沿着剑身把苏正章身躯带偏,甩到了两丈以外。 “他娘的,那厮还真有一手。”苏正章愤愤地吐了口唾沫,不知是骂是夸。 通过这次浅尝辄止的实验,他大概摸出了罗天飞刃禁制的威力,此禁制前后九层,威力越往外越强,金丹后期的修士想要强行突破,也有被绞杀的风险。 非常棘手。 一时半会儿还真是逃不出去。 不过小严村的事没有结束,苏正章也不打算跑。 他把首丘剑收回去,走到青砖院落前盘坐下来,服了那枚二返木元丹。 先天妖兽体魄强悍,如本体为玉冠白蟒的白娴眉,被轰碎大半个脑袋,照样也能搬运自身气血来修复。 九尾狐妖血脉尤比玉冠白蟒更强,肩颈处被砍了一道,看似鲜血淋漓,事实上对苏正章并不算太严重的伤势,只不过能用丹药来恢复,他也不愿意耗损自身气血。 在等待二返木元丹药力化开的时候。 青砖院落里面吹出来一股阴气,灯笼里火光猛蹿起来几分。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鬼物终于露面。 女鬼! 苏正章猛然转头,不提防肩颈伤势,疼得嘶的吸了一口气凉气,说道:“姑娘,你放心,我姐的徒弟很有能耐,保准能把你的仇人给抓回来。” 女鬼面容被阴气笼罩,乌青一片,但可以看出生前长相还是非常漂亮的。 她攥着手,低着头,“苏公子,你受伤了。” “自己家的侄儿,我让着他呢。” “我……” 苏正章正色起来道:“你放心!你的仇一定能报,那个叫英忌的混蛋,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他揪出来,大不了我就去找我姐苏寒衣帮忙。” ……… 第728章 假作真时 飞出小严村,夜空晴朗了许多。 月光流照千里。 陆缺尚记得潘丛玉和英忌从东南而来,因往东南面飞去。 衣衫哗哗飞扬的同时,陆缺伸指点向眉心神轮,以轻微的触感为引,全力扩散开灵识。 步入金丹中期,陆缺的灵识几乎可以完全覆盖一座寻常县域……大夏疆域辽阔,九州以外,附属十四州辖下的县域通常地广人稀,大的离谱,有比下桑和新济国土都的县,那是万万覆盖不了的。 倘若把灵识径直铺开,身前三十里阔,三百六十里则尽在掌握。 夜空涌过无形涟漪。 灵识延展。 前方的各种信息,都以清晰如触感的感觉涌到陆缺心湖,很快就捕捉到潘丛玉和英忌的行迹。 两人未能跑出多远。 四十多里而已。 这么近的距离,陆缺甚至感知到潘丛玉尚未调匀的呼吸,胸口颤巍巍的浮动。 而他们察觉到灵识扫略,以为陆缺就是青砖院落幻象的始作俑者,立即提升速度。 不过潘丛玉强行从镜花水月的幻术中挣脱,难免心神受损,灵气走转不畅,便拼了命又能有多快? 陆缺身影闪动,片刻间就已经赶到两人之前,停顿在一片清澈月光里。 “两位道友请留步。” 听到前面传来的声音,潘从玉驾驭的巨大符笔猛然颠簸了一下,飞行轨迹出现歪斜,宛若中箭的鸟,险些跌落下来。 潘丛玉大惊失色,掐诀祭出块玉碑,使玉碑上的图腾化成防护屏障,才谨慎地向陆缺投去视线。 陆缺身着布衣,面戴狰狞的罗刹鬼面面具,装束倒不似镇邪司仙尉,可究竟是何来历,又有何目的? 潘丛玉心里暗暗思量。 同时开口试探道:“前辈有什么吩咐?” “谈不上吩咐,我只是想请二位回小严村聊几句。” “我们素不相识。” “我虽然和两位素不相识,但施展镜花水月的那人可能认识二位。” 镜花水月?原来是九尾狐妖作祟,潘丛玉眼中闪了一下,很确定自己和九尾狐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迟疑道:“实在不知哪里得罪过九尾狐族的道友。” 陆缺无奈笑道:“九尾狐,呵呵……我和伤你们的人颇有几分渊源,如果是他没事找事,你们的损失我来弥补。” 经常让师傅苏寒衣收拾烂摊子,偶尔也得帮师傅正名不是? 九尾狐妖也并非全不正常。 站在潘丛玉背后的英忌刚刚醒神,他心里很明白,当初在小严村做下的事很不光彩,不可被外人所知,便冒头道:“我们不需要什么补偿,让我们离开即可。” “那恐怕不行。” “我是参合宫的预备弟子,而千里之外的冷崖山坊市就是参合宫掌控的,常有宗门长辈往来。” 的确。 参合宫在渠州的威慑力很强,州域内的修仙势力无不马首是瞻。 可拿这事威胁陆缺就感觉很奇怪了。 他哭笑不得地敲着罗刹鬼面面具,“你都成参合宫的预备弟子了?” 潘丛玉插话道:“不错!参合宫在冷崖山坊市那几个铺子,安排长老都见过英忌,便是虎头崖堂口章事张大河,也对英忌交口称赞,不日就要带入参合宫修行的。” 提到这层关系,两人的底气明显足了很多。 英忌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起来。 意思显而易见。 任凭你道行在高,能和诺大的参合宫相提并论? 识相的,就好狗别挡道。 不然就请宗门长辈灭了丫的。 这副态度就让参合宫霜降大比的前十,堂口大战的榜首,宗门海字辈弟子的第二翘楚,以及第一翘楚的拥有者,参合宫执法堂重度关系户,陆缺陆某人深感自愧不如。 拜入参合宫的年头委实不短,可细算起来,真没拿宗门盛名抖过几次威风。 陆缺磕巴道:“我……我我其实也是参合宫的。” “杂役?” 听到英忌不屑地崩出这两个字,陆缺藏在罗刹鬼面面具后面的老脸都有些挂不住,跟他们太客气了吗。 潘丛玉心里微微一惊,“阁下真是参合宫弟子?” “如假包换。” “瞧他的衣着也……”参合宫弟子外出往来,通常都会穿代表身份的落霞衣,英忌可不见陆缺身上有半根落霞衣的线头,难免以貌取人。 潘丛玉打断英忌的话道:“住口,这儿没你说话份儿。” 陆缺伸了伸手,“反正参合宫这三个字吓不住我,两位还是调头回小严村,不然在下恐怕要失礼了。” “请问尊姓大名。” “到了再说。” 就从刚才陆缺扩散开的灵识推断,潘丛玉也知远不是对手,又思量对方若真是参合宫的人,依着自己在冷崖山的关系,多少也会卖几分面子的。 她想了想道:“也行。” 英忌脸色愈发难看,带血的脑门又渗出了一层汗,血混着汗水,弄得满脸的污浊痕迹,“师娘既然要去,那我就不去了吧。” “那件事情又不是你故意为之,说清楚即可,怕什么。” “我……我实在不舒服……” “来回用不了许久。” “师娘,这人也不知道真是参合宫的,还是冒名顶替,您千万别轻易信他,万一他设了圈套等着咱们。” 瞧着英忌推三阻四的模样,陆缺就觉得此人一定在小严村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害怕被揭穿。 他眼中冷了几分道:“你这点道行,也配我设圈套对付?” 英忌针锋相对:“你不过就是早修行几年而已,以我资质,如果和你同年修行,被列入海字十甲也不在话下。” 海字十甲。 陆缺心里念叨一遍,但不欲和英忌多说废话,喝道:“回去!” “我凭什么听你的。” “哼。” 陆缺身影晃动,霎时撞开潘丛玉所设的灵力屏障,临近英忌跟前,提起他的衣领飞往小严村方向,“潘道友,你这位徒弟很会巧言令色。” 潘丛玉和英忌前有师徒之名,后有夫妻之实,急喝道:“他年纪轻不懂事,请道友切莫和他一般见识。” “不至于。” “道友……”潘丛玉调转符笔方向,急匆匆地追上去。 ……… 第729章 人话鬼话 陆缺拎着英忌返回青砖院落时,遮盖院落的镜花水月正在溃退。 大红灯笼变成糟朽的竹编框架,纸人消失无踪,山水照壁失去光彩,恢复残破不堪的样子。 就好像时光长河一瞬袭来,冲刷了往日繁盛色彩。 唯余凄凉。 门前杂草没膝,脸面乌青的女鬼站在里面,浓郁的阴气托着红裙翻动,看起来很诡异,看起来又很弱小。 陆缺晃动手指,罗天飞刃交织的禁制立即撤开了个口子,他飞落下去,随意把英忌丢在荒草里。 潘丛玉紧跟着落下来。 人员尽数到齐。 陆缺道:“人都带来了。” 刚刚止住血的苏正章,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撩起白袍走到英忌跟前,抬起脚尖踢了踢英忌脊背。 “小子,人在做天在看,你的报应该来了。” “你……你是什么人……” “青丘狐坟苏正章。” “我从来没有都没有见过青丘狐坟的前辈。” 苏正章剑眉一挑,回手指向红衣女鬼,怒发冲冠地暴喝道:“畜生!那你认得她吗!” 英忌颤颤巍巍地扭过头,看了眼红衣女鬼,又触电似的移开视线。 红衣女鬼身躯颤动,千言万语都填在孔洞的眸子里。 张目欲裂。 仿佛有巨大的仇恨让她一时间忘记了开口说话。 气氛僵滞了片刻。 陆缺觉得此事挺蹊跷,抱臂靠着青砖院落的院墙上,手指微微屈伸,使罗天飞刃交织而成的禁制往内收拢了几丈,以便于更好的控制局势。 潘丛玉率先打破沉默道:“英忌当时的确犯了错,但绝非故意为之,还望殷姑娘能顾念昔日情分,别再为难他了,正所谓阴阳各安,人鬼殊途。” 红衣女鬼名为殷妙妙。 她听完潘丛玉的话,惨然一笑,伸着双手就扑向了英忌,“胡说,根本不是你说那样,你这畜牲……” 但她的能力其实很弱,触及到英忌,周身的阴气就被灼的滋滋作响。 殷妙妙不管这些,发疯似得撕扯着,森白的脸上渐渐出现两道血泪。 苏正章拦住殷妙妙,语调很重道:“别因这畜牲伤了自己,我说过这事我会给你做主,就一定还你个公道。” 潘丛玉向苏正章拱手,“前辈,世间男女之事本就难说。” “男女之事?” “不然呢。” 苏正章阴冷笑道:“英忌当年陆缺小严村,见刚刚成婚的殷妙妙貌美,强行玷污,还威胁严家九口人的性命威胁她,不准将此事透露半句;后来事情被严母撞见,英忌又以山精妖魔附体为理由,屠戮严家满门,这叫男女之事?” 潘丛玉呆愣在当场,脸上一点一点失去血色。 这跟英忌自述的版本天差地别。 英忌说…… 七年前经过小严村,在严家投宿,因相貌才学被严家刚过门的媳妇殷妙妙看上,三番两次地言语暗示,眼神勾引,正值年轻气盛的他最终没能经得起诱惑,半推半就地就结成几次露水姻缘。 殷妙妙不愿意在这种穷乡僻壤呆,事后求英忌带他远走高飞。 但英忌志在修仙,在某一夜里突然不辞而别了。 后来。 小严村发生了瘟疫,村民死的死,走的走,变成如今的荒村野岭。 英忌再回到小严村时,殷妙妙也已经不在人世,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殷妙妙怨怅当年英忌不辞而别,执念甚深,阴魂不散,变成了滞留人间的鬼物。 这两个版本相差太远了。 修士与世俗已成婚的女子私-通,这在镇邪司的管辖范围以内,惩处很重,也可能被斩。 只是潘丛玉本身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妇,观念放的开。 认为这种你情我愿的事,仅仅伤风败俗而已,真不至于武断地一刀就砍了,镇邪司的处罚太过严苛。 所以愿意出面为英忌解决。 但是— 事实如果真是苏正章说的那样,英忌依仗修士神通,玷污世俗女子,屠戮小严村严家满门,不管她和英忌关系深哪种程度,也绝对不能保他了。 大夏修士的第一禁忌,绝不可依仗修士之力欺凌无辜凡人。 否则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古修士的遗风,也是老爷子介凡夫道行有成以后,联合正道修士,为修仙界定下的第一条规矩。 当然了。 那时有些修士是不服气的,只是介老爷子联手余尽春、说书人周兑、衡玉真人、参合宫一位古老大妖宗臣、浮生仙门的开派祖师江棠叶,把不服气的都解决了。 于是,这条规矩就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深入人心。 根深蒂固。 潘丛玉再怎么样,也不敢悖逆天下九成以上修士都认同的道理。 她把英忌叙述的版本讲了一遍,颤声问道:“到底你说的是真的,还是狐族前辈说的是真的。” 英忌梗着脖子反问道:“师娘,您相信鬼话?” “真他娘嘴硬,到现在你还敢狡辩。”苏正章抬脚踩在英忌头颅上,将之踩进泥土之中。 “我……” “畜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知道这位狐妖前辈到底受了女鬼什么样的蛊惑,才相信这种荒诞的事,但有一条,不论如何也是难以自圆其说的。” 苏正章强忍杀心道:“讲。” 英忌放声笑道:“前辈这么高的道行,脑袋却一塌糊涂,难道就不能查查当地的县志,看小严村否发生过瘟疫?” 这话让苏正章迟疑了一下。 一直沉默的陆缺,从英忌身上看到了魏宝恭的影子,此人的资质,胆识,言辞机变在同龄人的确很出众,给予成长的时间,大有可能在修仙界混出点名堂。 但这得在他并非屠戮严家的前提下。 陆缺开口道:“即便是小严村发生过瘟疫,也不能代表严家人是在瘟疫之下,不是死在你手里。” “证据呢?你既然声称自己是参合宫的人,就不能凭一面之词来决断。” 英忌凿凿有词。 陆缺转向殷妙妙道:“姑娘,你家人安葬在何处?” “当年家人被英忌这畜牲所害时,还未来得及下葬,村子就发生了瘟疫,官府担忧疫病传播,就把尸体焚烧了……仙师,我敢发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一具尸体没留?” “没……” “看看吧,这女鬼分明就是记恨我当年不辞而别,想要置我于死地。” ……… (三更) 第730章 证据不全 英忌向陆缺刺过来一眼。 “前辈!你当知临渠见景四州修士,奉参合宫为执牛耳者,绝非屈从于煌煌威势,而是参合宫处事公允,以德服人。” 陆缺冷语道:这点我需要你来提醒?” 或许是被陆缺眸中隐藏的戾气震慑,英忌不自然地舔了下嘴唇。 但依旧振振有词。 他道:“前辈若真出身于参合宫,那就应该秉公决断,不能因为我是修士,殷妙妙是普通人,就视她弱势,主观地论断谁对谁错,免得败坏参合宫名誉。” 闻听此言。 苏正章捞起衣袖,单手揪住英忌衣领,猛然提到半空,手臂向下一贯,似要将这巧言令色的家伙直接摔死。 陆缺出手拦住苏正章。 后者暴怒道:“别他娘管闲事!” “他说的没错。” “没错又怎么样?老子本来也没想讲道理。” 陆缺对英忌的第一印象不佳,也倾向于他在说谎。 但单凭印象就决定英忌的生死,未免太过武断,当初祝百寿给陆缺印象,不也非常差劲儿? 处理此事还是得有真凭实据。 陆缺把苏正章的手臂按了下来,“此人是参合宫的预备弟子,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是他屠戮严家,我就得保住他的性命。” 苏正章气笑道:“参合宫竟是给提供这种畜牲提供庇护的?好个玄门正宗,真是有脸背这四个字。” “你错了。” “呵。” “我青云浦掌事南宫月漓,对宗门贡献何其卓着,亲眷倚她之名欺压良善,照样被她亲手所斩!英忌若果真屠戮严氏一门,我让他后悔来到世上。” 陆缺摘掉罗刹鬼面面具,取出参合宫弟子令牌,示向红衣女鬼殷妙妙,“在下参合宫陆缺,此事我管到底。” “征讨过新济国的陆侯爷……” “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查出这件事是你诬陷英忌,我也会让你灰飞烟灭,你敢吗?” 殷妙妙怒目道:“我没有诬陷他。” “你敢还是不敢。” “敢!” 陆缺点点头,视线转向苏正章道:“想给殷姑娘申冤,咱们就去找找证据,否则我不会让你杀英忌。” “严家人的尸体都已经被焚烧了,哪儿还有什么证据?” “真找不到的话,我还有一法可行。” ……… 几人都走进了青砖院落。 有殷妙妙领着来到院落的第三进,她走到东厢房前,指着破损严重的窗户。 “当年我婆婆陈氏撞见英忌对我不轨,冲进门和英忌扭打,被英忌抬手甩到外面,就是撞破折扇窗子摔出去的。” 陆缺上面观察,窗纸早就腐蚀殆尽,窗户框架断裂。 从扭曲形变的断痕看,的确是从屋内受到了冲击。 陆缺折下断裂的木刺,拿在手里观察。 英忌驳斥殷妙妙道:“臭娘们儿,你可真会胡编乱造!严家院落已经空置七年,窗户破了,八成也是被风刮的。” “你……” 陆缺很冷静道:“窗户木料应是雪岭山林的松木,质地坚韧,经年不腐,不可能是被风刮断的。” 英忌立即改口,“那就可能是路过的什么人或野兽撞断的。” “有道理……”陆缺扔了窗户木刺,转问殷妙妙,“当时你婆婆被甩出门后,摔在什么位置?” “廊柱的底座上,就是那儿。” 陆缺走到殷妙妙所指的廊柱前,俯身拨开周围杂草,清理掉底座覆盖的泥土,仔细上面的各种痕迹。 圆形的底座在他眼中逐渐放大,各种浅痕凹坑清晰无比。 上面有一摊褐色痕迹。 根据多年行侠仗义的经验判断,那是早已经干涸风化的血迹。 这让陆缺更加倾向于相信殷妙妙,只是凭这点依旧不能下定论。 多年的老宅院,往来频繁,在底座石墩磕到多正常? 陆缺都没说在底座上发现的血迹,继续追问殷妙妙道:“按你所说,英忌在把你婆婆陈氏甩出房间之后,又发生什么?” “我的丫鬟被声音惊动,来参看情况,英忌从后面打了她一掌,然后丫鬟就瘫了下去,吐血死了。” “在哪个位置死的?” “廊柱再往西面走五步的位置。” 陆缺向西面迈出五步,“这儿?” “是。” 确定位置和殷妙妙所说一致,陆缺再次俯身拨开杂草,查看是否留有蛛丝马迹。 可惜杂草以下铺设的青砖,砖面斑驳,什么都看不出来。 英忌见陆缺低头观察,久久未出声,神色愈发坦然自若,横了殷妙妙一眼道:“臭娘们儿,参合宫的前辈洞若观火,随你怎么胡编乱造也休想逃过他的法眼,我劝你早点死了心。” 殷妙妙委屈不语,眼睛眨巴着。 好一会儿。 她突然说道:“我记起件事!” 陆缺回眸,“什么?” “当时英忌在我家大开杀戒,胸口被我夫君射了一箭,我夫君所用的箭矢是专门找高明匠人打造的三棱铁箭,和别人的箭都不相同。” “你的意思是说英忌胸口有箭伤留下的痕迹?” “嗯。” 陆缺轻轻摇头。 殷妙妙低声道:“怎么了?让他解开衣襟一看便知的。” 苏正章道:“没用。” “为什么?” “修士的体魄远超常人,就算当初留有箭伤的痕迹,也应该在他破境筑基之后消失了。” 听到苏正章的回答,殷妙妙的眼睛里渐渐失去色彩,苦涩地笑了一下,踉跄地向后退去,伸指指了一圈在场之人。 “我……你们……你们是仙师,我生前奈何不得你们,做鬼还是奈何不得你们,真好笑,真好笑。” “我做了七年的鬼有什么用?” “世上没有公道。” 弱小的女鬼最后一语的声音低不可闻,神色满是绝望。 没办法。 纵使当时英忌离开小严村以后,村子就发生了瘟疫,几乎没人再来过严家,院落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但已经过去七年,时间冲刷了所有。 哪儿还有实质性证据? 殷妙妙又瞪了英忌一眼,可眼眸中的仇恨已经碎的七零八落,变了莫大的空洞,她喃喃道:“就让我魂飞魄散好了。” 英忌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喜色,声音尽量平静道:“陆前辈,殷妙妙明显编不下去了,她就是在诬陷我!” “哦。” “请陆前辈还我清白。” 陆缺没搭理英忌,“殷姑娘,你还能想起什么吗?” “算了 ,算了,我斗不过他……” “殷姑娘,你已经等了七年,先别着急放弃。世上有没有公道咱们姑且不论,但是你和英忌的公道,陆某还是能给,物证模糊不清,咱们直接找实证。” “实证?” 苏正章惊问道:“什么实证?” 陆缺划破指尖,同时甩给了苏正章一个白眼,“二表哥能活到现在,应该是仰仗九尾狐是大夏祥瑞,杀之不详这点吧?居然连三品仙武道罡的各种作用都不清楚。” “什么作用?” “通幽。” “那会折阳寿的!” ……… 第731章 直通幽冥 看着陆缺指尖上凝聚出圆润血珠,仙武道罡受其引动,溪水涟漪般波动。 苏正章难受地皱起了脸。 他到金丹后期才勉强把仙武道罡提升到三品,不知耗费多少精力,而眼前这厮岁数都不足一甲子,居然也把仙武道罡提升到了三品,并且还能打破阴阳以通幽。 人比人真的气死! 旁边儿。 刚刚还如释重负的英忌,再次紧张起来。 身体紧绷,冷汗直冒。 喉结上下涌动,仿佛里面有一颗跳动心脏。 陆缺留意到英忌的前后变化,已经确定此人撒了谎,但此事关乎参合宫声明,就必须得做得光明正大,挑不出理来。 那便打破阴阳,直接向幽冥询问严家人的死因。 折损几年寿元无所谓。 陆缺的性命根基受到地灵浆滋养,远超金丹八甲子的极限,千载可期,几年寿元不过九牛一毛。 他催动仙武道罡往指尖上那粒血珠汇聚,凝神感知着天地阴阳变化,等时刻移至阴时,方位交替,立即将血珠弹出。 血珠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戛然顿在两丈之外。 仙武道罡爆发。 掀起的涟漪却穿过人间,震荡于彼岸幽冥,紧接着,血珠停顿之处闪烁起晦暗的红光。 一道雄伟的青铜古门缓缓出现。 往青铜古门里面望去,灰气翻涌如海,再往后似有连绵大山树立于幽冥。 “什么人擅开幽冥之门?”一个责问的声音远远传来,排开漫漫灰气,露出后面的山势轮廓。 幽冥地域的十万阴山之一。 陆缺拱手道:“参合宫陆缺。” “参合宫弟子就能擅开幽冥之门,扰乱阴阳?” “在下有要事询问凌光娘娘神像前的侍女黛柔。” “小子,看在都是同门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从幽冥询问天机必遭天谴,其轻重程度因事情大小而变,问的事太重了,你可能死于天谴之下。” 原来掌管这座阴山的阴神,生前也是参合宫弟子。 陆缺把腰身压低,“多谢宗门老祖,不过此事关乎九条寻常百姓的性命,晚辈不得不能清楚,一切后果都愿意担着。” “好,你等着。” 阴神的声音消失了半刻后,青铜古门中出现一盏红灯笼。 随着红灯笼越来越近,黛柔的声音传过来道:“陆缺,陆缺,咱们可好久没有见过面,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声音落定。 黛柔同时跨过青铜古门,把手里的红灯笼杵到陆缺脸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哇。 居然变得这么好看。 黛柔冲陆缺做起鬼了脸:“你成婚了没有?” “咱们待会儿再叙旧,你帮我查几个人的死因。” “家住哪儿?叫啥?何年出生?” 陆缺让黛柔去问殷妙妙,自己站在旁边等待。 等问清楚了严家人的详细信息,黛柔托起双手托起灯笼,使之悬浮在半空,撩起衣裙准备叩拜,又忽然止住道:“对了,此事我很快就能查出来,可是查询的因果必须得有人承受。” 苏正章往后退了一步,笑眯眯的神态有很像苏萱。 殷妙妙已将魂飞魄散的事置之度外,走上前道:“这是我家的事,我来承担。” “你这辈子的福寿已尽,无法承担。” “我……” “殷姑娘退后,这是参合宫的事,自然是得让陆缺陆贤弟担着了,为宗门扬名,谁也不能跟他抢。”苏正章激陆缺道。 陆缺绕有深意地笑了笑。 “请吧,陆贤弟。” “我本来就准备承担这里面的因果,用不着二表哥多嘴。” “你是英雄啊。” 陆缺没理会苏正章的讥讽,往前迈了一步,与黛柔并肩而行道:“你查吧。” 黛柔点了点头,接着俯身向灯笼叩拜。 她提的这盏红灯笼,日常就悬于陵光娘娘的神像之前,沾染陵光娘娘神性,虔诚叩拜,问询几位普通百姓的死因,并不是什么难事。 连续九次叩拜以后。 黛柔合上了双眸,默默念动严家几人的生辰姓名,便有些基础的信息在心头浮现。 与此同时。 红色灯笼光芒高炽,突然迸发出一道手指粗细的血红色雷霆,直劈向陆缺的眉心神轮。 这一刹。 陆缺感觉神魂剧烈颤栗,所有感知悉数消失,万物朦胧,仅有陵光娘娘盛大的神性充满六道轮回。 “陵光娘娘圣恩慈悲,我绝非为一人之私擅自扰乱阴阳,只是百姓多艰,为衣食已然耗尽血汗,实不可再遭修士欺凌,所以严家九口因何而死,必须得差得水落石出,让他们有一个公道。” 陆缺心里默念着这番话,朦胧感逐渐消散。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阴寒。 陆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便感觉到性命根基似流逝了出去少许。 相当于折损十二年寿元。 其他的没什么变化。 坦然的接受了这点损失,陆缺转看黛柔。 黛柔刚从地上站起来,“都查清楚了,严家总共十口人,除去妙妙姑娘是撞柱而死,其他人都是被英忌所杀。” 陆缺很平静道:“英忌,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我……我……她说严家人是我杀的,严家人就是我杀的?她凭什么这么说?” 死到临头,英忌兀自狡辩抵赖,陆缺挥手抽去一耳光,说道:“就凭她是幽冥境域专门负责陵光娘娘塑像的侍女,陵光娘娘的神性也会在她身上降临,这够不够?” 黛柔提起红灯笼向众人展示,为陆缺助攻道:“你们都是修士,应该能感觉到这盏灯笼上的慈悲神性。” 苏正章点头。 连英忌的师娘兼枕边人潘丛玉,也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 世上无人敢冒充陵光娘娘。 那种慈悲的神性更是板上钉钉的确凿证据。 潘丛玉暗哑道:“英忌任凭陆道友如何处置,我会告知渠洲同道,参合宫不因好恶而论断对错,处事公允,为大夏同道修士之楷模。” “师娘!” “你这丧失天良的畜牲,别叫我。”潘丛玉可以接受英忌风流成性,但绝对接受不了他屠戮无辜百姓。 这是寻常修士最基本的底线。 英忌向潘丛玉扑过来求救时候,她一脚英忌踹开,但似乎有些体力不支,自己也跟着栽倒在了杂草里。 连潘丛玉也肯帮忙,英忌心里一下凉到了底,一面后退,一面狡辩道:“我是修士啊,杀几个人怎么了,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成王败寇,等我以后成就大能,谁还会记得我当初犯过什么错?修仙界哪个成名的前辈不是双手沾满鲜血,为什么非要揪着我这点小事。” 苏正章道:“你是残害无辜百姓……” “别跟我扯什么狗屁的大道理,都是杀人,有什么不同?本来就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的事,哪儿他妈的那么多废话。” “如果修仙界真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介凡夫老爷子修为有成以后,一人即可碾压天下,那便不会有如今繁盛的修仙界!妄你还披了一张人皮,连我这只妖都不如,你要知你人道修仙界逐渐兴盛,正是以大夏人丁兴旺为根基,百姓才是根本。” “我资质卓绝,等我成就大神通,也可以造福百姓!” “你欠缺最基本的人性。” 陆缺没和英忌废话,手指勾了勾,青砖院落外围的罗天飞刃立即飞过来一柄,径直观察英忌丹田,废了他的道行。 陆缺道:“殷姑娘,你现在可以自己去报仇。” “我……报仇……” “别心急,别让他死的太痛快,多杀几天。” ……… 第732章 表哥跑了 阴神关上了幽冥的青铜古门。 黛柔手提浸染神性的灯笼,行走阴阳两界,百无禁忌,于是就留下和陆缺叙旧。 言说曾发生在茫茫雪原的事。 “那时你还是少年,你满眼希望。” 听到黛柔这么说,陆缺心里不由感慨姑娘到底是生前做过清倌人的,随口而出的话都流淌着诗意。 他想笑。 可不知为何没笑出来。 在同一时间里。 殷妙妙正在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即便藏着滔天仇恨,报仇的手段仍然太过温和。 ……他们,不知道怎么害人。 只是过去小半刻。 陆缺就感觉英忌的生机疾速衰退,好像快断了气。 “黛柔先等会儿,我去把英忌救过来。” “呃。” “很快。” 陆缺闪身进入院落,但见道行被废的英忌倒在围墙地下,浑身抓挠痕迹,脖颈上被扯下了一块儿血淋淋的肉。 这跟完好无损有什么区别? 陆缺慌忙走到跟前,抬指压在英忌的眉心神轮,度入灵气去纯阳血气,把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 一缕温热的纯阳血气流入体内,在平常时候来说无比能滋养体魄,但此时的英忌浑身是伤,脑袋里面昏昏沉沉,突然被外来的力量撑起精神,不由得感觉浑身剧痛,伸着脖颈嗷了一嗓子。 然后错愕道:“既让殷妙妙报仇,为何又要救我?” “因为报一次仇不够。” 英忌懂了。 这是要反复折磨他,心一横便欲咬舌。 咔! 陆缺先一步捏碎英忌的下巴骨骼,接着是膝盖骨,肩胛骨等,彻底断绝他自行了断的可能。 他道:“一死了之,想的美?对了,小子,跟你说几句实话,你的资质非常接近先天灵体,城府在同龄也非常出众,如果进入参合宫能在咸字辈中出人头地,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本近在咫尺的梦想被无情碾碎,比身上的伤更让英忌痛苦,心中一转念,气血上涌,口鼻中猛然喷出鲜血。 陆缺拍了拍英忌脸颊,“殷姑娘,省着点杀。” ……… 天亮前英忌就死了。 殷妙妙没有折磨他太久,折磨的再久,家人也不可能回来。 她满脸疲惫地走出青砖院落,跨过门槛儿,回身看着满院凄凉。 身上的怨气没有消褪,反而高涨起来几尺。 如灰色的幡。 悬着命运不幸,悬着世道不仁。 “陆仙师,我想问问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恶人?”殷妙妙语气冰凉,凉的让人心疼。 “或许没有那么多约束他们的力量。” “那以后会有吗?” “我不知……” 陆缺看了眼殷妙妙,立即改口,“会的,我们宗主有本着作上说,如果以圣贤之道教化天下,兼以绳法约束人心,人人平等,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幸的事了。” 这是黎鸢早年着作《文明论》上面的内容,不包含策论或术法,只是一种奇怪的治世理念,因此就被放在“珠字号”藏书楼,陆缺偶然翻到过,记下来了几句,但其实是不懂的。 他见殷妙妙心如死灰,很可能有自行散魂的念头,才搬过来作为答复。 说完后。 紧接着又补充道:“殷姑娘,让黛柔引你入幽冥赴轮回吧,陵光娘娘仁慈,说不定还会让你和原来的家人成为家人,幸福安康一生,补回此生遗憾。” 殷妙妙眼里终于有了点微弱的光,微微闪烁着,“可能吗?” “当然有可能。” 当然。 ……… 严家的事总算结束。 陆缺靠着青砖围墙喘了口气,接近着就向苏正章伸手道:“现在可以把月光石台交出来了吧?” 苏正章不知何时拔了根白茅根,叼在嘴角嚼着,等完全嚼完,举起双臂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你小子办事还行,真有几分苏寒衣的范儿。” “别废话!” “我都以为你把月光石台的事忘了,没想到记性挺好。唉,老实跟哥说,你拜苏寒衣为师是不是垂涎她的美色,想要把月华石台带回去讨她欢心?” 陆缺板着脸不说话。 苏正章贱兮兮地靠过来,用肩膀撞了一下陆缺肩膀,“但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了解苏寒衣,她志在仙道,心中根本没有儿女私情,哥给你介绍别的美女如何?纵使相貌比得上苏寒衣,可性情绝对比那块冰块好上百倍。” 陆缺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 “你真想要月华石台?” “那本就是我师傅的东西。” 苏正章托着下巴大笑起来,肩膀都跟着上下耸动,调侃道:“孝心可嘉!但老子我突然改变主意,不想给你了。” 陆缺垂目一笑,“本人跑了,说话就是硬气。” 这句古怪的话,让苏正章的笑容戛然而止,眼角微微抽搐着,不可置信道:“你早知道我是化血分身?” 陆缺目光玩味。 “那你还跟我要月华石台?” “二表哥既然想玩玩,我立马就拆穿了,不就显得他很弱智,当然,他确实挺弱智的。” 苏正章的化血分身瞪眼道:“你以为你就很聪明,你以为你能追的上本体?” “呵呵。” “你就是个弟弟!”苏正章的化血分身贴到陆缺脸前嘲讽了一句,接着身躯便急剧膨胀,炸了开来。 陆缺毫无波澜,继续靠在斑驳的青砖围墙上休息。 狐妖心性狡猾,少年时他就在苏萱身上体会过,早料到苏正章并非诚心交出月华石台、会寻找时机逃跑。 那就由他先跑着。 说实话。 陆缺认为这位二表哥的伎俩很不入流,若非沾了青丘狐坟祖宗的光,他早该被人弄死了。 自作聪明,实则粗心大意,蠢的要命。 陆缺并没有着急去追苏正章,而是先取出一枚二返木元丹服下,然后走到小严村村口,在溪水里洗了洗脸,打了瓮水,找个干净的石板坐下调息运功。 等这些事情做完。 他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只精巧胆瓶,先前收集苏正章血液的那只胆瓶。 ……… 第733章 此计如何 远山袅袅蒸腾烟气,朝阳挂在几道横云之间。 天地如画轴。 苏正章在这幅画轴中飞驰,速度非常之快,后面那些耸起的云朵,被撞出一连串人形空洞,就好像一支快箭射穿云海。 他必须快点跑路。 越快越好。 陆缺已经出现,那苏寒衣的到来还会远吗? 需知苏正章当初撂下值守界山的任务,瞒着青丘狐坟长辈偷偷溜出来的,等同于逃兵。 假设苏寒衣找到苏正章。 后果…… 以姐姐苏寒衣的性情,应该不至于大义灭亲,宰了他,剥掉狐狸皮做皮草,但绝对敢把他打的只剩半条命,丢垃圾似的丢回界山,不允许再出来。 这是苏正章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不自由,毋宁死! 苏正章已经想象到枯守界山的日子,荒山野岭,孤独寂寞,人比黄花瘦。 他感觉苏寒衣就在后面追着似的,飞渡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形化成了一道白色流线。 卯时中。 抵达冷崖山。 这座山其实也是一条绵延的山脉,几座巍峨入云的主峰以外,另有几十座大大小小山峰,连绵不绝,宛若渠州的龙脊。 苏正章落在名为“银蟾谷”的区域,略略喘了口气。 银蟾谷绵延二十多里,冷泉奇石,竹林清幽,住着一帮弹琴放鹤的隐士,大约半数普通人,半数修士。 苏正章的洞府就在此地。 他沿山谷走了四五里,深入清幽竹林,直至蜿蜒曲折的石板小路尽头。 洞府映入眼帘。 古朴洞府两侧刻着自篆的楹联,下面几盆精心打理的盆栽。 苏正章看了一眼,心有不舍,但终究还是得走。 他犹犹豫豫地推开洞府门。 一股清甜香气扑来。 沁人心脾。 洞府里的月桂树开来,花朵零碎如雪,苏正章侧身看过去,脸色唰的拉了下来,瞳孔猛然扩张,塞满不可置信。 陆缺就靠在月桂树上。 这怎么可能! 苏正章趁陆缺和黛柔叙旧之际溜走,并留下化血分身周旋,万无一失。 陆缺怎么追来的?又怎么能提前来到他的洞府? 苏正章死死瞪着陆缺,眼珠子大有落地之势,嘴张开忘了合上,就好像一条窒息而死的鱼。 陆缺讥诮地打破沉默。 “继续跑。” 苏正章大喘一口气,终于把说出来话:“你怎么找到……” “你继续跑你的。” 陆缺笑了一声,转身来到书桌前,上面放着几跟画轴,大抵是名家字画,装裱很精致。 在画轴中间铺着一张灰色纹理的宣纸,寥寥几笔,勾勒出暮山轮廓,还没有完全画完,不过这寥寥几笔之间,也能看出苏正章的画艺精湛。 反正陆缺觉得挺好看。 他在书桌前坐下来,拿着毛笔在手里把玩。 “你到底怎么找到这儿的?”苏正章瞪了一眼揭不掉的狗皮膏药,尽量以和颜悦色地态度问话。 “前两年师傅带我到尽海上和海中妖兽切磋交流,有回打赢了人面章妖,那章鱼妖兽就送了一只寂寒冰,用来存储血液,可以保持三十年活性。” 这么说苏正章就明白了,凭血液与本身的联系追踪而已。 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 一者他都不记得陆缺何时收集了他的血液。 难道……砍他那刀并非气急。 那也忒阴了。 二者纵然凭带有活性的血液,追踪本体不算多高深的术法,但陆缺后先发至,就说明飞渡的速度远比他快得多,他没有什么逃跑机会。 左右思量。 苏正章一时无计可施,索性摆烂:“你追到我的洞府也没用,反正月华石台我不可能交出来。” 陆缺笑问道:“真不交?” “要不你杀了我。” “我受青丘狐坟恩泽深泽,哪儿能杀二表哥啊。” 苏正章料陆缺也没杀他的胆子,自顾自地拉了张圆帽椅坐下,倒水沏茶,几乎不拿陆缺当人看。 半晌后。 他斜眼笑道:“瞧你也不是什么文雅的人,哪儿来的哪儿去吧,就当咱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再聊两句。” “没兴趣。” 陆缺对苏正章下的逐客令熟视无睹,自顾自道:“你听过玉云栈吗?” 青丘狐坟和赤渊狐亭不对付,提到关于赤渊狐亭的消息,苏正章来了点兴趣 ,捏着茶杯道:“玉云栈好十几年前就挂了,你提他做什么。” 陆缺轻描淡写道:“我杀的。” “你……你……就算你替青丘狐坟解决了一个潜在的敌人,那也是你的事,我还是不会把月华石台给你。” “呵呵。” “笑什么?” 陆缺托起下巴,和煦地笑道:“知道我杀玉云栈的人寥寥无几。” 苏正章有点沉不住气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废物利用。” “用哪儿?” “别误会,我说的废物指二表哥。” 苏正章:“……” 陆缺侃侃而谈道:“我琢磨了个计划,说出来与君共飨,就是把杀玉云栈这件事推到二表哥你的身上,以青丘狐坟和赤渊狐亭的紧张关系,老狐狸玉双城只怕会更愿意相信玉云栈是你杀的。” “借刀杀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就说二表哥脑瓜不好使。” 苏正章怒道:“要你管!” 陆缺笑意更浓,继续解释道:“玉双城之前只身去闯界山,被暴打了两顿,几十年未必恢复的过来,自然不会出面,也犯不着他出面,杀鸡焉用牛刀?” “说话就说话,用不着句句嘲讽。” “我猜玉双城会派一位元婴境界的狐妖追杀你。” 陆缺把储存有苏正章血液的“寂寒瓶”取出来,轻轻握在手里,“而我又能随时找到你的行踪,到时候就等赤渊狐亭的狐妖杀了你,我带着师傅去,再杀了他即可。” “哼,呵呵呵。” “如此!我既不用担杀你的罪名,还能取回月华石台,还能帮助青丘狐坟拼掉一位赤霄狐亭的元婴,不是很妙吗?” 苏正章崩着脸道:“用不着吓唬我,老子不吃这套。” 陆缺投去似笑非笑的目光,“我陆缺修行不足四十年,在修仙界就有点了名气,二表哥不会认为这都是讲道理讲出来的,吓唬人吓唬出来的吧?” ……… 第734章 月华石台 两人的视线互不相让地对峙了片刻。 苏正章率先松弛下来,回首给茶杯里添上水。 他似乎找到了陆缺计谋中的破绽,得意地刺来一眼道:“你的计谋听起来固然很精巧,但只是在这儿纸上谈兵,具体的操作很难实现。” 这话倒没错。 精妙计策往往出现在故事话本里,大多都属于文人的异想天开。 陆缺神色笃定。 “没什么难度!玉云栈飞剑还在我们参合宫的积善堂,我赎回此剑送到玉障山,玉云栈的亲眷睹物思人,他们对你的仇恨自然会越来越深。” 苏正章的变化很快,听完这话,气焰又弱了两分。 他故作镇定道:“就算赤渊狐亭的狐狸杀了我,你也未必能得到月华石台。” “二表哥真幼稚。” 幼稚? 这字眼儿刺痛了苏正章的神经。 他微微一愣。 啪的摔了手里的杯子,愤然起身,走到桌案对面,左右转着几圈,伸指直戳向陆缺眉心,在距离半寸处停了下来。 “你左一个废物,右一个幼稚,没完没了,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你是苏厌云,你是苏寒衣,老子用得着你来教训?” 陆缺默默取出断夜。 这厮? 又动手。 苏正章瞳孔缩紧,在黑灰色刀芒掠到臂膀的前一瞬,有惊无险地闪过,只是衣袖仍被划开了口子。 感觉到掠过臂膀的阴凉,苏正章才渐渐意识到,陆缺并不是青丘狐坟的前辈,做事并不会让着他。 他退了回去。 坐回原位。 “我哪儿幼稚?” 陆缺不紧不慢道:“你不愿意交出月华石台,是死是活就无所谓了,我琢磨的计策未必要成功,试一试而已,因为不论事情如何发展,对我来说都没有损失。” “你……”苏正章心里一下凉到了底,毛骨悚然。 没错。 此计成了,一石三鸟;败了,倒霉的也只有他苏正章而已。 陆缺始终都能置身事外。 掂量清楚其中利益,苏正章忽觉得是遇上了一条毒蛇,稍有不慎就会被咬,然后中毒身亡。 他忌讳地看着陆缺,“苏寒衣怎么会教出来你这么阴毒的徒弟。” “这与师傅无关。” “你这厮天生就阴毒?” 陆缺微微一笑,不作回答,他这是在和丰滢日常看海潮的时候,学到了丰滢的一点皮毛。 算是枕边偷师,不足与外人道也。 缓了缓。 陆缺切回原点道:“要命还是要月华石台,你自己选。” 苏正章是命也想要,月华石台也不想交从,试探性问道:“就没有折中的路?” “有。” “快说快说,你只要不为难我,我也可以送给你几件灵器。” 陆缺冷笑道:“不用!二表哥不愿意担起守护青丘狐坟的责任,又贪恋青丘狐坟的灵器,于背叛家族无异,既然叛家了,卖-国估计也做的出来,那不如就逃到东边的新济,反正新济人什么都要,你去了,说不定还能奉为神明供奉。” 苏正章讷讷无言。 陆缺加重了语气道:“但最好改个姓,别姓苏,你不配!” 人的能力有大有小,不是每个人都能担起一个家或一个家族的重量。 独善其身。 没什么。 世上缤纷万象,本就该容得下平庸。 但是不做事,不能影响做事的人,苏正章绝对不该拿苏寒衣的月华石台,她将来是要撑起青丘狐坟的,万钧担子压在肩头,道行提升快几分才能轻松些。 陆缺瞥了苏正章一眼,等待他的最终答复。 苏正章清楚去新济什么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他,还骂的很脏,不过没反驳,迟疑许久后道:“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月华石台交出来。” 陆缺的耐心快被消磨光了,不客气道:“苏正章,就是因为你偷跑出锁龙关,让苏萱多在界山多待了几十年,你有什么本钱谈条件,若非你出身自青丘狐坟,身上流淌青丘狐坟的血脉,我早把你宰了,月华石台我自己取不了吗。” “条件很简单。” “说!” “把寂寒冰的血还我,别告诉苏寒衣我在哪儿。” 苏正章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不是我姐那样有本事的人,这辈子最大愿望是写一手书法,画一手好画,与志趣相投之人畅谈山水。” 这时候又装起真挚了,如果苏正章志趣笔墨之间,何必卷走月华石台?陆缺都懒得拆穿。 他道:“不用再说废话了。” “那我的条件你答应吗?” “可以。” 苏正章无奈地闭起眼,以心念触及腰间玉佩,洞府里霎时泛起空间涟漪,便见一座圆形蒲团凭空出现。 蒲团柔白如月,扩散氤氲微光,将边缘周围照得朦朦胧胧。 放在地面十几息之后。 洞府里受其气息所影响,温度迅速降了下来,升起缕缕寒烟。 陆缺从书桌前走出来,伸指贴在蒲团上面,垂目沉吟,依着指尖碰触到浓郁太阴之力来说,此物八成就是月华石台,但他信不过苏正章的狐品。 “把血液还我!”苏正章伸手道。 “我得找我师傅确定这是真是假。” “这还能有假?” “我又没有见过月华石台。” 苏正章气急败坏起来,一把把陆缺搡开道:“亏的你还是参合宫弟子,竟全然不讲玄门正宗的信誉。” 陆缺道:“这所谓的月华石台有问题吧?” 苏正章避开陆缺的锐利目光,暗道这厮真他娘精明,看来是糊弄不过去了,衣袖抖动,从中飞出十八粒白色光芒,分散到月白色的蒲团一圈,化成栩栩如生的桂花雕刻。 刹那间。 月白色蒲团的氤氲光芒膨胀了几倍,就如一轮满月,落在地上。 更浓郁太阴之力油然而生。 陆缺纵然站在苏正章的身后,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浸入肺腑的清凉,几乎跟刚才的蒲团判若两物。 苏正章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件宝物,“着就是月华石台,不过我刚忘了那十八粒月桂雕刻。” “是忘了?” “月华石台……” 陆缺衣袖一卷,将此宝收入咫尺空间,然后当着苏正章的面打开“寂寒瓶”,还了他两滴血液。 ……… 第735章 修士小镇 和二表哥做了一场斗智斗力的交易,离开银蟾谷。 陆缺拿着详细版的渠洲地图查看,银蟾谷也属于冷崖山山脉,但距离冷崖山的修士坊市尚有四百里。 不算远。 他继续按照原有的节奏赶路。 随着距离逐渐靠近冷崖山,沿途的修仙势力多了起来。 第二天晌午。 陆缺经过一座山脚小镇,同时进入镇子的全是修士! 入镇的街口,打造灵器粗胚的家什摆在外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金丹运转很不纯粹的丹火,把两块拳头大小的沉星钢烧化融合,旁边四位体魄健硕的筑基修士,抡起巨锤,轮番敲打红融的沉星钢块上,为之粗略塑形。 叮叮咣咣的声音扩散开,裹挟着四位筑基修士的灵力,形成奇妙的韵律。 一位好奇观看的练气小女修士,受到这种韵律波及,呼吸顿时紊乱,脸憋的通红,连忙运转灵力抵抗。 等气机稍稍恢复,一溜烟跑开了。 似乎是北武宗弟子。 陆缺对于前世的兔子图颇有好感,视线跟随过去,心想倒可以帮她梳理气机,但看到跑到一位筑基后期修士身旁,便不再多管。 继续往前走。 一座四门大开的院子,吸引了陆缺的注意力。 但见院子里面横摆着六只飞行灵舟,造型各异,相同的是都很小巧。 这些飞行灵舟传承有些年头,比陆缺还要老。 表面沧桑斑驳,还有遭受攻击的痕迹。 两位身穿蓝袍的炼器师,正弯着腰检查灵舟的伤损情况,手里各拿了根七尺长的尺子,散发橙光,但触及到灵舟上破裂的细痕,橙光立即便转为红色。 此尺名为橙红尺, 陆缺早有耳闻。 这玩意儿是童信早些年鼓捣出来的,童老掌事管理弟子堂差强人意,炼器上却是拔尖儿的天才。 单是橙红尺就可见一斑。 当然。 外面修士所用的橙红尺只是最初版本的,参合宫内部所用经过更高明的炼器长老数次改良,功用非凡,甚至修补伤损灵器内部蚀刻的阵法和符箓。 真的很变态,还好是自己宗门。 陆缺心里感慨的同时,检查灵舟的两位蓝袍炼器师发现了他,见怪不怪地扫了眼,继续忙活手头的活儿。 “那人好像是参合宫陆缺……” “陆侯爷?” 炼器师想起陆缺是谁,意图打招呼客套时,他已经挤入络绎的人群之中。 前面是几间紧挨着的客栈。 清一色参合宫的产业,只是分属于不同堂口。 陆缺在靠东的客栈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快步走上前,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道:“韩师姐。” 韩迟花回过身,手里捧着包糖炒板栗,惊讶笑道:“原来是师弟。” 两人其实三四年没有见过。 韩迟花作为青云浦海字辈的里面的老弟子,犹如大姐一般,对师弟师妹都和亲,把糖炒栗子塞到陆缺的怀里,拽住陆缺胳膊就往客栈正厅拉。 她向柜上吩咐道:“老夏,好酒好菜尽管上。” “妹子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被称为老夏的人,名叫夏思文,和韩迟花是一镇同乡,一同拜入参合宫青云浦,但修为到了筑基中期就无法寸进,故而做起杂役弟子,负责打理青云浦在此地的客栈。 韩迟花把陆缺推到身前,声情并茂地介绍道:“这就是咱们参合宫海字辈弟子中最有实力的陆缺陆师弟,海字十甲第六,金丹初期实战第一!陆缺,这是夏思文师兄,咱们青云浦堂口的厨艺第一。” “见过夏师兄。” “别客气,别客气。”看着英姿勃发的陆缺,夏思文似乎想起了某些事,眼睛里泛起恍然雾光。 但晃了晃头,就散了。 修行路远。 停在半道的何止万千,该释怀的必须释怀。 夏思文和伙计吩咐了两声,亲自到后厨去做菜。 陆缺和韩迟花没搞特殊,在众多食客艳羡的目光中,坐到一张位置不太好的桌子前。 陆缺替韩迟花剥开几枚板栗,“韩师姐怎么突然来渠洲?” “师姐破境结丹也有不少年头,但始终拿的出手的着作交由精研堂评审,晋升金丹长老,这两年卯了劲儿着书,却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就偷个懒儿散散心。” “刚出来?” “出来一年了,这是准备回宗的。” 陆缺笑道:“那韩师姐肯定悟到诸多非凡的修行之理,有把握晋升金丹长老了。” 韩迟花稍稍有点脸红,“大约可能有三四成把握,师弟可别笑话师姐,师姐可不像你们那么聪明。” “谦虚了不是。” “没没没。” “对了,王炼师去咱们参合宫交流,韩师姐知道吗?” 韩迟花双掌一拍道:“巧了,昨日我正冷崖山坊市碰见雨梧桐雨掌事,听她说了此事。” “输赢如何?” “闫红绡和王炼师打了一场输了,后来就是丰师妹出手,没留太多的面子,仅仅六招就把王炼师逼出斗法场,不过丰师妹到底是咱们参合宫海字辈的旗帜,不打出几分威风也不行。” 陆缺嘴角微微上扬。 韩迟花使了个揶揄的眼神,“听说丰师妹到乙剑门处理重铬矿山的事宜时候,师弟身在吴州。” “嗯。” “你们俩……” 此事暂时还不宜公开,陆缺便随口扯谎道:“我回吴州祭奠父母叔父和妹妹,顺便看看府宅盖的如何,基本都住家里,当时都不知道丰师姐在乙剑门。” 韩迟花信以为真地叹了一声,“丰师妹多好的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你有意思?可别再蹉跎了。” “呵呵。” “当点正事。” 陆缺点点头道:“韩师姐下命令,师弟哪儿敢不从,回去就和丰滢说去。” “师弟这是要远行?” “嗯,毕竟我也得向精研堂交着作,得运行开阔开拓眼界。” “同病相怜。” 陆缺大笑道:“可不是嘛,这些年青云浦结丹的师兄弟渐渐多了,都正为晋升金丹绞尽脑汁,简直是一堂病人。” 两人谈笑了一阵儿,酒菜都已上桌,边吃边聊。 陆缺提起正事道:“韩师姐,你马上就要回宗,帮忙给我师傅捎个信儿,让她到冷崖山坊市和我汇合。” “不是师姐说你,你这可有点拿苏长老当丫鬟了。” “这回有正事。” 韩迟花看了看周围,以灵识和陆缺传音道:“事情要紧吗?” “对我师傅来说挺重要的。” “万一她不乐意来呢。” “你就和她说正章二字,正反的正,章句的章,听到这两个字她会过来的。” ……… 第736章 匣中宝物 近黄昏。 韩迟花的身影,落入如画的远山烟霞,返回参合宫。 陆缺站在客栈外面,目送韩师姐离去,转身回客栈,夏思文还仰头望着天空,呆愣出神。 不知看什么。 天空,闪过去的已经是其他修士的影子。 黄昏一瞬落幕。 石板路晕开了光,修士来来往往。 陆缺在青云浦自设的堂口要了间房,调息休养,隔壁住的是位女修士,身上似乎受了伤,不时传来微弱的吃痛声。 陆缺屏蔽五识,安心运转《断古心法》。 问讯幽冥,带来损害只是折损了十二年寿元,道行未曾折损丝毫。 这让陆缺松了一口气。 静下心来催动丹火升腾,蕴养丹元仙脉。 在前九道丹元仙脉根深蒂固之后,丹田天地又有拓展,使得灵液海流转之势愈发轻盈,有了更大的炼化空间。 灵液海翻腾,灵力激荡。 陆缺身体流过铿锵的力量感,肌肉线条渐渐绷紧。 他自忖,此时丹田所剩的空间,炼化一枚品质绝佳的绝佳的枯荣果,亦或苏正章那样的金丹,大概能够充实。 怎么会想到二表哥? 罪过。 运功已闭。 陆缺因刚才萌生的念头笑了笑,苏正章散漫不羁,不愿承担青丘狐坟的责任,充作血食就冤枉冤哉了。 一道灵动涟漪流过。 陆缺打开了咫尺空间,取出那只紫金符箓封着的红木匣子。 红木匣子是在赤霄宝库所得,揭开紫金符箓,打开匣盖,往里瞧,还有一只重铬打造的匣子,四壁刻着玉冠白蟒的浮雕,栩栩如生。 本来重铬匣是由白娴眉封存,以山归咫尺为的神通禁制,如压了座山,不过神通禁制早已经被陆缺抹去,并毫不费力。 揭开重铬匣子的上盖。 就见里面是块拳头的事物,质如金铁,可参差不见的表面却有微微血迹渗出,又像某种强悍妖兽的血肉。 可惜并不是。 陆缺请教过苏寒衣,学识渊博的苏寒衣才表示没见过,不认得。 于是,两人又去请教古陌。 身为年纪比介凡夫还老的老家伙,古陌经历过人妖大战的末章,曾为上代狼祖站过岗,见识自然非凡,但他也不能确定重铬匣子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唯一确定是并非来自于人或妖,从前有着难以想象的强悍生命力。 亘古未有,不可思议。 不夸张的说。 此物的体积倘若再大几倍,就能以炼血之法提炼出一滴地灵浆 陆缺根据这些信息,得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判断。 此物是古元妖神的血肉。 他记起一事。 当年在落日神宫寻找机缘,存放地灵浆宫殿里,悬着一根巨大手指,周围有许多上代修士的遗骸。 取走地灵浆,遗骸释若重负地化为了尘埃。 那一刻。 陆缺神魂触动,怅然若失。 随着道行和阅历加深,以及前世记忆碎片偶尔闪现,他明白了为何那种感觉。 落日神宫也是前世为他铺的路,地灵浆本就该由他取走。 一切都非巧合。 而落日神宫的前辈…… 那些惊艳一个时代的前辈们,他们甘为前世手中棋子,铺就陆缺此生的路,留着那根巨大手指也是想告诉陆缺,我辈修士自强不息,亦可灭诛古元妖神! 修仙界,该有盛世降临。 ……… 从回忆之中苏醒,已经夜深,窗户上挂着浓郁夜色。 灯烛火光晦暗。 陆缺合上两层匣子,重新封上了紫金符箓。 匣子里的古元妖神血肉,不知被时光侵蚀了多少年头,生命力已荡然无存,但蕴含的灵气依旧丰沛惊人,非枯荣果与伏海水晶等能相提并论。 他觉得。 倘若道行沉淀足够,炼化这块古元妖神的血肉,最起码能直入金丹后期。 但现在刚突破金丹中期不久,各种条件都差的很远,冒然炼化,只会让绝大部分的灵气积蓄白白散逸。 所以,等等更好。 想了想。 陆缺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透气,清凉夜风和清澈月光同时涌进来。 修士小镇在夜里安静了许多。 但修士的作息随心所欲,昼伏夜出的不在少数,街面上仍然有人来往。 三名打扮古怪的修士,从黑暗的逼仄小巷钻出来,左右又盼,脚步迟疑地经过青云浦堂口开设的客栈,故作轻松地向二楼瞄过来 他们肯定知道客栈的背景,仅看了一眼便迅速离开。 三名筑基中期而已。 陆缺没作理会,在窗前站了半刻,便回去睡觉。 翌日。 刚刚天亮,陆缺到柜台结账,别看这是青云浦堂口开设的客栈,但他现在还没晋升金丹长老,照样得给丹劵。 价钱特别黑,十五丹劵一晚。 陆缺瞠目结舌。 房间是金子做的,还是床是金子做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而已,倘若其他地方两丹券都要不了。 “咱们宗门就这么黑吗?” 夏思文笑呵呵地释疑解惑道:“师弟,你有所不知啊,以咱们参合宫在临渠两州的影响力,任凭什么人,也没胆子在客栈里闹事,所以有的修士在外面结了仇,自身无力解决,就会选择躲到咱们客栈。” “原来如此。” “能暂时先保住小命,一天十五丹劵着实还便宜了。” 陆缺皱眉道:“什么人都给住吗?” “那自然不是,商事堂早就统一定下规矩,凡是被镇邪司的通缉修士不接,凡是有违《大夏例》的不接,声名狼藉的不接,除本宗以外金丹以上的不接,异国他邦修士不接……条条框框多了去,反正住进咱们客栈躲灾祸的修士,大都是筑基层面,与其他修士因争夺修行资源而结仇的那种。” “哦。” “付丹劵吧师弟,师兄知道你不缺一星半点。”夏思文笑眯眯道。 “以后我再来这座小镇,绝对不再咱们参合宫自己开的客栈住了。” “哈哈哈。” 陆缺黑着脸付了丹劵,闲问道:“昨晚我隔壁住的什么人?” “渠洲本地的无名散修。” “她似乎有三个仇家,昨夜还特意溜到客栈下面看她在不在,夏师兄如果怜香惜玉的话,就提醒她一声。” ……… 第738章 冷崖坊市 修士小镇距离冷崖山坊市不足百里,出了小镇,就能看到三座险峭山峰。 冷崖山坊市,坐落在三座山峰下面的平旷之地。 朝云初起。 陆缺徒步向冷崖山坊市走去,头顶不断有各种飞行灵器或飞剑掠过,划着绚烂虹光,落向远山山脚。 他并不着急,取出昨天韩迟花送的糖炒板栗,边吃边走。 午时初,到了冷崖坊市。 一道巍峨的黑色城墙映入眼帘,绵延十数里,犹如沉睡着的黑色蛟龙。 城门同样气势不凡,镶嵌着一百零个沉星钢打造的巨大门钉,寒光照眼。 早来的修士,正从城门鱼贯而入,络绎近千人。 陆缺夹杂在队伍之间,低调而行,不想却被相距不远的咸字辈女师侄认出来。 “哇,师叔!” “陆师叔?” “借过借过。” 两位眼尖的咸字辈女师侄,也不管会不会被人占便宜,就拨着人群朝陆缺挤过来。 她们不是青云浦堂口的,但对陆缺的事迹耳熟能详,敬仰之至。 来到陆缺跟前时候,眼睛里扑闪着明亮的光。 总算近距离见到陆师叔了,真俊,倘若身着落霞衣,手持名为断夜的黑刀,那可就迷死人了。 靠左边,身段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师侄,少女气没有完全褪去,笑容可掬道:“陆师叔,我叫丁妍。” 另一位女师侄不甘示弱道:我叫明心月,我和丁师姐都是五枫亭的。” 陆缺点头道:“你们好。” “师叔,你也来冷崖山坊市买东西吗?” “随便看看。” “……” 陆缺的名气,比他的所想更大,被两位师侄认出来后,许多修士都注意到了他,投来颜色各异的目光。 进入冷崖山的队伍,因此拥堵小半刻。 推推搡搡,两位女师侄不时撞在陆缺身上,结果出乎预料。 名叫明心月的师侄,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蓝裙,看不出身段如何,但撞过来时候便感觉到颇具份量。 难道是丰师姐同乡? 陆缺闪念了一下,尽量避开明心月,减少不必要的误会。 进入坊市,队伍向各处散开,终于得以喘息。 陆缺眺望过去,石垒砌的房屋依地势横竖成排,鳞次栉比。 仿若繁华郡城。 这倒也不足为怪,冷崖山坊市本就是临渠见景四州,规模最大的修士坊市。 除了渠洲本地修士,其他三洲的修士也会来此交易。 丁妍问道:“陆师叔,你要买什么东西呀?” “随便逛逛。” “那我们陪你逛。” 陆缺果断地拒绝两位师侄的美意,摆了摆手道:“你俩去忙你们的。” 桃花运太旺,实难消受。 心里叹了一声,陆缺立刻离开,给两位女师侄留下严肃长辈的印象。 他穿过几道街,问清位置,径直来到冷崖山坊市里的参合丹坊。 参合宫财大气粗,这道街,十几间铺子全是参合宫开设,光是丹坊就四家,按所售丹药的品阶高低而分。 但十几间铺子,范围才有几何? 陆缺已经感知到师傅苏寒衣的气机,于是直接走进第二间丹坊。 “苏长老在后院等着。”掌柜认识陆缺,在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的百忙之际,提醒了一声。 “多谢。” 后院,一株玉兰树下,苏寒衣负手而立,背影绰约。 她非常平静,如一泓寒潭,没有因为听到弟弟的名字急躁半分。 “拜见师傅。” “嗯。” 苏寒衣转过身,就看到陆缺走到跟前,伸着手,掌心放着几枚剥好的板栗。 苏寒衣展颜浅笑,明艳万方。 陆缺知道苏寒衣不知这东西,缩回手,说道:“我见到苏正章了。” 到底还是血浓于水,苏寒衣闻声关切道:“那蠢货没有死在别人手里?真是令人吃惊。” “嗯……” “他怎么样?” 这事要说完必是长篇大论,陆缺先伸了伸手,请苏寒衣到旁边石桌,“师傅,咱们坐下慢慢说,他貌似过的不错,现在道行应该将近金丹巅峰。” 苏寒衣微微眯起眼眸,似在回思以往之事。 片刻后。 她道:“苏正章身在何处?” “这事得先跟师傅说声抱歉,我已经答应过,不透露他的行踪。” “你和苏正章狼狈为奸了,他许你什么好处……” 这话陆缺就不爱听了,剜了苏寒衣一眼,说道:“我的人品不至于如此吧。” “那找我来什么事?” “好事。” 苏寒衣扬起唇角,笑容讥诮,她不记得两位孽徒找她,都有过什么好事。 但看陆缺稍显得意的神色,好像真藏着什么意外之喜。 她略作思量道:“莫非你把月华石台给拿回来了?” “大表姐英明,一语中的。” “那我劝你别高兴太早。” “怎么?” 苏寒衣淡笑道:“月华石台如此重宝,苏正章绝对舍不得交出来,他虽蠢,但还是有几分欺瞒你的手段。” 陆缺呵呵道:“意思是我更蠢呗。” 苏寒衣清冷的眼眸,泛起一丝暖意,轻声道:“不是那意思,只是当师傅了,就会担忧自己徒弟上当受骗。” “亲师傅!” “别油嘴滑舌了,把苏正章给你月华石台来出看看。” “假不了……”陆缺弹指向地面射出一道青芒,仙武道罡翻涌,漫起圆形禁制,隔绝了声音与灵识,然后取出月华石台,神色笃定道,“我觉得苏正章不敢给我假的。” 一向清冷的苏寒衣,骤然动容,缓缓从座位上坐起来。 不必仔细辨认,从扑面而来浓郁太阴之力能判断出来,这块月华石台如假包换。 但苏正章将近金丹巅峰的道行,又颇有两分小聪明,陆缺如何要回来的? 苏寒衣神色变化了几次,最终归拢于惊喜与诧异。 “你可真行!” 说话间。 她伸手轻刮了一下陆缺鼻梁,冰山清冷的神功,俨然有些破防。 陆缺道:“当徒弟的也总得给师傅出点力。” “可……可你是怎么从苏正章手里要回来的?” “待会儿再跟师傅解释,我得先找一封信,前几日给柳离写了封,让她寄来冷崖山坊市的,差不多该到了。” ……… 第739章 惊喜很多 后院里,只剩下苏寒衣。 月华石台失而复得的惊喜,渐渐消退,她轻叹了一声,低垂螓首,背影幽凉。 不管怎么说,苏正章都是亲弟弟。 几十年未曾相见,苏正章是否受过委屈,现在境况如何,这些,她不免会去想。 苏寒衣自问,也曾怨过苏正章逃避青丘狐坟职责,卷走月华石台,但当真见面,绝不会因此惩戒他。 家人…… 如自己都容下家人犯错,容不下家人平凡,这苛刻的人世间,又如何容得下? 无奈苏正章连她的面都不愿意见,这些话,也无人可说了。 心头涌过黯伤,苏寒衣不自觉回眸北望。 那是青丘狐坟的方向。 狐死首丘,苏正章手里那柄首丘剑,是苏寒衣刻意留给他的,希望有一日,他能懂。 苏寒衣不再想了,神色迅速恢复清冷。 陆却找了几间坊市,在一堆散乱的信件中,找出柳离寄来的回书。 返回路上,拆开回书阅览,结果与他所料不差,王练师的口述中掺杂很大水分,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说起来,王练师还长着一副浓眉大眼的面孔。 陆却哂笑着摇摇头,继续阅览回书, 原来,柳离和凤栖山陈问,是因为两枚原灵果发生的争执,此果效用与枯荣果相似,炼制成丹,经一年半载蕴养,就能直接提升道行。 如此天材地宝,谁会轻易让出?当时康回和凤栖山的前辈都在场,为二人定了君子协定,以交手胜负,来定原灵果的归属。 但陈问自恃是海字十甲的榜眼,海字辈同辈,能与之并肩而论者寥寥无几,不怎么把柳离放在眼里,言称十招内若不能赢,原灵果尽归柳离所有。 柳离的战斗经验不丰,倾尽全力,九招而败。 受的伤,养了三个半月,后面只是在闭关悟剑而已。 柳离想到陆缺得知真实情况,肯定要去凤栖山替她出气,特意在回书写了,的确是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让陆缺别去凤栖山。 她和陈问都是天生灵体,这次输了,下回赢回来便是。 有个明确的目标也有助于修行。 陆缺从这封回书的字里行间,看出柳离心境的成长,颇为欣喜,但认为很有必要去会会陈问。 也去向陈问讨教十招?念及此处,陆缺眼眸里掠过一抹少有的不屑。 他把回书收进咫尺空间,回到第二间参合宫的后院。 苏寒衣坐在桌前,好像挪动过。 陆缺直奔主题道:“师傅,我想去趟凤栖山。” “什么事?” “凤栖山的陈问高居海字十甲榜眼,很有能耐,我去讨教他十招。”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调子,苏寒衣略抬了抬眼,审视过来。 未回吴州之前,陆却的实战能力,已经能和参合宫的八大素质地板有来有回。 陈问在海字辈修士里面,固然出类拔萃,但和陆却比,还是非常稚嫩的。 没有讨教的意义。 “陈问哪儿得罪你了?”苏寒衣抬袖支着侧额,噙笑问道。 “他打伤了柳离。” “那就去吧。” 陆缺欣然笑道:“师傅这么开明?” “修行讲究道心无阻,连该打得架,都不能打,恐怕你得气郁而亡,但你现在身份的不同以往,随便就去打了,也不像大宗门金丹翘楚该有的样子,得让宗门外事堂发张战帖。” 两大宗门,最为出类拔萃的金丹弟子交锋,岂能草率了之? 再者就是此事经过外事堂,就等于代表参合宫,无论陆缺如何干净利落的碾压陈问,凤栖山那边也不能为难他。 为难了,那就是输不起,妄居五大宗门之一。 陆缺心里琢磨着,就感觉苏寒衣已经把道貌岸然这点刻入骨髓,做的事怎么看都合情合理,可细细想来,全是厚黑。 他道:“就按师傅说的办。” “这几日,我留在冷崖山坊市,指导你修行。” “打个陈问,没必要。” 苏寒衣站起身,横了陆缺一眼道:“还没把脑子里的水拧干?我指导你,意在你更平顺的修行,跟打陈问没关系。” 陆缺轻拍额头,“对呀。” ……… 苏寒衣请回宗的同门,替她把下战帖的话带到外事堂,又请丹坊展柜腾出两间空房间。 房间是现成的,要二十间也有,只是积灰很厚,得仔细打扫一遍。 陆缺包揽了洒扫的活,苏寒衣娉婷站在房间外面,保持着倾国之姿。 打扫的同时,陆缺主动讲述苏正章如今的境况。 幽居空谷,寄情书画,潇洒快活。 这让苏寒衣放心了不少,只是还有些不解,陆缺如何苏正章从手里取回月华石台。 “月华石台想必是硬抢回来的,苏正章即便打不过你,跑应该也跑得了吧?” “对。” “你不用给我留面子,实话实说。” 房间里,沙沙地扫地声忽然停顿,接着就听陆缺语气平静道:“我正面和二表哥遭遇,各自做好准备,六七招内能赢,如果只是让我杀他,他没有出手的机会,更不可能跑了。” 苏寒衣很了解陆缺的秉性,他从来不高估自身实力,只会往低了想。 这么说,绝不是夸张。 她压低黛眉道:“苏正章这蠢货,拿着月华石台几十年,道行竟还如此虚浮。” “师傅。” “嗯?” “我到金丹中期了,头九条丹元仙脉已经根深蒂固。” 陆缺于平静中起惊雷,震得苏寒衣都感觉心神不稳,傲人的双峰随之起伏了一下。 还未到甲子之年的金丹中期,这委实太过惊人。 而他在接近金丹中期时,就有抗衡金丹后期的实力,如今再破一层小境界,丹火酿生,灵气积蓄暴涨,战力又会提升到何种程度呢? 苏寒衣不免也好奇起来。 陆缺带给她的惊喜,实在太多…… 她忽然笑着埋怨道:“哪儿你这么当徒弟的,破境了,都不知道通知师傅,非到话赶到这儿才肯说出来。” 陆缺道:“我想师傅天性清冷,应该不喜欢人乱显摆。” “但你进步这么快,我也开心。” ……… 第740章 师徒交锋 仙落石林。 一片不毛之地,纵横数百里,位于冷崖山以西。 传说,神虞王朝末年,天降血雨,一具真仙遗骸坠落于此,携带的浓郁死气侵染了大地,才造就出此地地貌。 但传说通常都是捕风捉影之后,酒桌上吹出来的,三流故事话本作者编出来的,绝不能当真。 仙落石林实际上很平凡,只是一片草木不生的乱石滩。 深夜。 陆缺和苏寒衣落到仙落石林。 陆缺左右观望,到处都是石头,大的宛若三层楼阁,小的犹如拴马桩,就连地面也是石头风化后剥落的碎石子。 天地自然,把这些石头雕琢成各种形状。 有的石头形状暗合阴阳,苏寒衣看见都得脸红。 “这里就可以。”苏寒衣估计没看到,轻声说了一句。 而来荒芜的仙落石林,她是想看看,陆缺达到金丹中期后,都有哪些变化,以便给出更合理的修行意见。 苏寒衣记得,师徒二人上次交手,还是去年惊蛰节气前后。 过去的时间已经不短,陆缺又忽然破境,这不免让她对这次交手小有期待。 她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出十几步,衣裙被贯穿仙落石林的劲风扯到身侧,哗哗作响,宛若一面旗帜,旗杆很优秀。 惊艳了这片荒芜。 陆缺把大好风景尽收眼底,由衷称赞道:“恐怕也唯有苏萱,能和师傅争一争修仙第一美人的称号。” 面对这种轻浮的称赞,苏寒衣并没有生气。 她不也曾夸过陆缺俊了? 苏寒衣不冷不热道:“别废话,让我看看你涨了多少本事。” “好。” 声音铿锵落定,周围的气氛顿时肃杀了几分。 苏寒衣和陆缺过手,力求接近实战,往往要求他不隐杀心,倾力出手。 这已经养成了习惯。 所以,师徒二人对阵,看起来就有点像是搏命厮杀。 陆缺调息了片刻,灵力铺陈,掌心翻动绚烂星光,五千四百柄罗天飞刃显现,随着他手指指去,斩开幽暗的夜,银河般流向苏寒衣。 一道道光痕穿石而过,转瞬间,房屋大小的石头,留下蜂巢如空洞。 石头喷出银亮光线,从四面八方疾坠下来。 “出手怎么还变轻了?”苏寒衣立在原地不动,举重若轻。 但见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罗天飞刃,接近她身前三丈范围,速度立即衰减了千倍,近乎停滞在空中。 苏寒衣的仙武道罡已经提升到四品,扩散开来,便能扭曲空间。 此时身前三丈范围,布满空间褶皱,实际距离或许上百里。 陆缺在金丹境里大杀四方,但面对元婴讨不到什么便宜,何况是苏寒衣这种道行凝实无比的元婴?破防都很难。 他感觉到罗天飞刃越来越远,看似直线的攻击路径,其实已经发生了蜿蜒曲折的扭曲。 “以空间褶皱防御?” 心里惊疑了一声,陆缺已有八九成确认,当即催动金丹运转速度,向罗天分刃倾注更强劲的灵力。 五千四百柄罗天飞刃齐鸣,激荡起奇异晕纹。 陆缺现在的道行,还学不了空间术法,但他可以凭借罗天飞刃这件高品阶灵器,制造空间扰动。 倘若扰动的力量足够,也未必不能破开苏寒衣的空间防御。 罗天飞刃在空间中,划出五千四百道细痕,交织成涟漪,逆推空间褶皱。 但数目显然不够。 陆缺瞳孔收缩,祭出剩下的罗天飞刃,总共三万六千柄,齐齐向苏寒衣覆盖过去。 见此一幕,苏寒衣点头道:“这才像点样子。” 月光从疏云里露出头,清晖撒向仙落石林。 劲风四面呼啸。 但师徒对峙的区域,却没有丝毫风声,仿佛被剥离到了另一方世界。 受陆缺周身扩散开的灵力影响,周围数百块高塔状的石头,从根部断裂,悬浮到了半空。 苏寒衣兀自游刃有余,点评道:“你的灵力精纯程度无可比拟,但酝酿术法时起码有将近一成散逸了,以后得往这方面努力。” 在教导徒弟这方面,苏寒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继续道:“任何术法仙武,都做不到完美运用自身灵力,但我辈修士,需力求完美,修行也是此理,在不断的前行中完善自己。” 陆缺把这些话记在心里,留待以后思考。 眼前只想破开苏寒衣的空间防御,感觉到这层防御减弱了不少,他立时握住断夜,向苏寒衣劈去一刀。 落仙石林中,骤起潮声。 仙武道罡凝聚而成的一线刀芒,轰然落下时,宛若扑来无限瀚海。 这是陆缺继生死了却之后,自悟的第五刀,东接沧浪。 这一刀,仙武意蕴法尽海翻涌之力 ,心境如海域,怒则席卷八狂。 随着丹火高炽,丹田灵液海掀起滔天大浪,如倾泄天地之威的尽海,促使斩落的刀芒,迸发惊天动地的轰鸣。 砰! 苏寒衣面前三丈范围,空间如镜子般破裂。 陆缺破开了那层空间防御,但也仅仅如此,他倾尽全力的一刀,在破开防御后,力量几乎完全被抵消,化成了清风,掀起苏寒衣一缕青丝。 其中差距之大,不言而喻。 他不想就这么轻易作罢,横刀抢攻,拖出十七道青色刀芒。 如此近的距离,苏寒衣并没有闪避,只是出手一指,穿过袭来的刀芒,点在断夜刀锋上。 别看苏寒衣倾国倾城,美艳动人,手段其实更狠。 她这一指名为《坠山指》,当真有山岳坠落的力量。 旧年风雪的十七道刀芒被碾碎,沉重的力量袭来,陆缺但觉手臂下沉,一道恐怖的冲击就横扫了出去。 无数房屋大小的渐次碰碎,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 地面不断往下塌陷,陆缺眼睁睁看着,面前十几里的地面,就像烧融的腊,从四面冲向了中心区域。 他浑身的骨头都在震颤,连抬刀的动作都做不到。 而苏寒衣就站在面前,纤细的手指,不知何时压在了刀背上,微微惊讶道:“进步真大,都能挡住坠山指这么长时间了。” 这显然是在夸陆缺,但陆缺并不这么认为。 此战。 他给自己定了个目的,让师傅苏寒衣见血。 ……… 第741章 超出负荷 境界相差一大阶又两小阶,如隔天堑。 苏寒衣又是顶尖的元婴初期,能破开她的空间防御,这对金丹来说够吹一辈子的了。 陆却却不满足于此,因为,他往后面临的宿敌,还会比苏寒衣更强。 他不得不逼自己接近极限。 手中断夜,被苏寒衣的绝技之一坠山指压着,身体所承受的重量,等同于百里山岳。 沉重的力量,撕扯着陆缺的血肉与骨骼,仿佛动一动,身体就会被撕裂。 当然,也动不了。 但陆缺还有别的攻击手段,他目光刺向苏寒衣,《撼星拳》的仙武意蕴,衍化灵识攻击,轰向苏寒衣神魂。 月辉中。 苏寒衣清冷的眸子,映出浩荡拳印,如从天上来。 “战斗意识依旧很好。” 陆缺没有答话的余瑕,凝聚心神,以灵识攻击的方式,向苏寒衣递拳。 他对《撼星拳》意蕴的领悟,已有将近元婴中期水准,发起灵识攻击,其实要比实质攻击更强。 但这非常耗损心神。 心神连续递出二十四拳,陆缺眼中已显出恍惚之色。 结果,很不尽人意。 苏寒衣素心一片,心境高巍如山,深遂如渊,任凭这二十四拳在心湖作祟,也很轻松地照单全收,脸上没有任何异色。 “我师傅这么强?”陆缺心里又惊喜又难受。 他不知道,表面平静的苏寒衣,内心正波澜大作。 苏寒衣能轻松承受《撼星拳》衍化的灵识攻击,与她的道心坚毅密不可分,但更重要的是她练了《万化无尽》,陆缺前世的最终绝学。 这门仙武包罗万千,参功造化,乃仙武一道的天外之天。 每练一遍,就会更强一分,没有所谓极限。 苏寒衣籍此,站到了比她道行更高的位置,轻松接下灵力攻击,才是情理之中。 现如今的陆缺,如何赢得了他的前世? 让苏寒衣不可思议的是,陆缺能凭借很平凡的《撼星拳》,衍化出这么强悍的灵识攻击,如果她没学《万化无尽》,这时心神应该已经被扰乱。 何其惊艳啊,苏寒衣看着陆缺,忽然庆幸起自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她展颜笑道:“你每次做到的,都比我预想的好。” 听到夸赞,陆缺依旧很无语,他奢望现在就能打的过苏寒衣,但连划伤苏寒衣也做不到吗? 罗天飞刃受限,刀术被压制,灵识攻击无用,好像真是无计可施了。 “到此为止。”苏寒衣准备收手,提醒了陆缺一句。 “等等。” “你做的已经非常好,你现在实力,至少可以在寻常元婴初期保住命。” 陆缺沉着脸道:“可是师傅,我要面对的不是寻常元婴。” 苏寒衣蓦的一怔,眼眸柔化。 是啊。 自己这个徒弟要面对哪是寻常修士,力量不寻常,来历也不会寻常。 苏寒衣清楚的记得,吴婴死了以后,陆缺从无虚海返回宗门,闷在洞府两个月时间没有露面。 他有远超同辈的实力,却从未意气风发过,自那之后,眼里还多了几许风霜。 对于实力愈发执着。 想到此处,苏寒衣温声道:“你师傅现在总还能为你遮风挡雨。” 就在这时。 陆缺挣脱了坠山指的压制,仅有左手,他挥动左手划过断夜刀锋,飞溅的鲜血,衍化刀芒,径直地斩向苏寒衣。 轰! 灵力爆发,冲击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宣泄开去。 一缕微红的雾飘过。 苏寒衣岿然不动,但可以看到,月光里几根断发缓缓坠落。 ……… 回到参合丹坊后院。 房间里。 青铜连枝灯光芒明亮,地面上的两道影子被映的很清晰。 陆缺和苏寒衣相对而坐,眼眸黯淡,半死不活。 “没伤着吧?”苏寒衣红袖添香,推过来一盏茶烟袅袅的茶。 “头很懵,现在体察不出来,但应该完好无损。” “我给你检查?” 陆缺端起茶杯,不分冷热地一饮而尽,自然也白瞎了苏寒衣的好茶。 他摇着轻飘飘的脑袋道:“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师傅了。” “我以前说过传你《万化无尽》,你推脱了几次,而我修行这门仙武时也发现,此仙武繁杂玄奥,须阅览至少上千本的仙武心得,才能勉强入门,所以你还得继续阅读仙武心得。” “《万化无尽》和北武宗的《穹极生灭掌》相比,孰优孰劣?” 陆缺觉得前世很了不起,但不知道《万化无尽》也是前世所创,并且还是压箱底的绝学,故而有此一问。 苏寒衣低头喝茶道:“一个天,一个地。” “什么人这么猛,还能创作出比《穹极生灭掌》更厉害的仙武,古修士吧?” “对。” “我看得仙武心得大约七百本了,要学《万化无尽》,还得再看两年。”陆缺越来越困,眼皮子打架,伸手拍了拍额头醒神。 “师傅回宗给你挑。” “谢谢师傅。” 苏寒衣喝完一杯茶,转身去拎茶壶,回来时,陆缺已经伏在案子上,脑袋枕着手臂。 他道:“师姐在精研堂怎么样?” “有专门负责教修行理论的,还有专门传授《九鼎积雷》的,说实话,肯定比我教她强,毕竟我主修的是仙武。” “这不是妄自菲薄吗,我就觉得师傅不比精研堂差。” 苏寒衣笑道:“反正初五挺好的。” “师傅再去精研堂的话,就和师姐说,三桥镇的宅子已经盖好了,房间也准备的很好。” “行。” “以后师傅也去住住,我在后院里住了几株月桂树。” 苏寒衣低头给陆缺斟茶,再抬起头的时候,陆缺已经伏在案子上睡着,手臂自然搭在岸边,掌心摊开,划伤早已恢复,但眉宇间尽是疲惫。 苏寒衣看了看陆缺,放下茶杯,轻声回答他刚才的话道:“难得你这么有心,师傅怎么能不去?” 然后走到陆缺旁边,拉着陆缺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将他搀扶起来,扶他到了床上。 以金丹中期的道行,发起元婴层面的灵识攻击,连续攻击二十四拳,怎么可能不累呢。 ……… 第742章 安排战事 大早上。 坊市里的喧哗声从门窗涌进来,陆缺被吵醒,面色困顿,感觉脑袋还有些发胀。 于是,服了枚二返木元丹,继续躺下养神。 睡是睡不着的,外面喧哗声就好像卑鄙的苍蝇,嗡嗡地往他耳朵里面撞。 过了会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门缝里闪出苏寒衣的身影,她的眼眸中再次被清冷占据,扫了眼陆缺,见还能喘气,便平静地转身离开。 陆缺自己躺着,冷崖山参合丹坊的同门不认得他,无人前来问津。 二返木元丹的药力逐渐化开,清流涌过脑海,他略微好受了点,但气色依然欠佳。 毕竟,心神耗损比身体受伤更难恢复。 时间悄然推移,来到正午时分。 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在外面嚣张跋扈道:“你是把脑袋丢粪池里了,还是把眼珠子嵌夜壶上了,往哪儿撞呢?妈的,你还敢我瞪眼。” 啪,脆亮的耳光声响起。 那声音愈发嚣张,“瞪什么瞪,不服气?别说你这根矮葱了,你把你们斩剑宗丘麟拽过来,你看我敢不敢抽他,滚!” “你……你等着……” “还敢撂狠话?” 这句话落定以后,紧接着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用想也知是斩剑宗弟子在挨揍。 “惹她干什么啊?”陆缺摇头而笑, 外面持续了片刻,随着几个不同的脚步声来到后院,就听刚才嚣张的声音吆喝道:“师弟,出来接客。” 陆缺下床推开窗户,玉兰树下站着三个人。 丰滢,钟素,北武宗梁野。 刚才暴打斩剑宗弟子的钟素,衣袖挽到手肘,还没有放下来。 这些年钟素负责管理青云浦事宜,逐渐得到南宫月漓几分真传,素质每况愈下,越来越有参合宫弟子堂掌事的风采。 斩剑宗借着街上人来人往,就往她身上撞,占两分便宜,那不是找抽吗? 丰滢站在钟素身后,或许觉得跟师妹同行有点丢人,就特意保持几步距离。 身负龙象武体的梁野,和钟素可以算总角之交,没什么所谓;他好像也渐渐激发出龙象武体的优势,气血如虹,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极具压迫的力量感。 钟素见陆缺气色不佳,拍手取笑道:“师弟昨晚伺候谁了,虚成这模样?” 话音刚落。 一抹冰冷气息袭来,苏寒衣已站在后院回廊中。 看到苏寒衣,钟素的笑容瞬间凋零,扬起手掌,轻轻掌了下自己的嘴,“我……我和陆师弟开玩笑的。” 苏寒衣冷漠不语。 钟素哭丧地皱起了脸,啪的猛抽了自己一耳光,脸颊霎时浮现五条指印。 需知青丘狐坟的九尾狐妖,是大夏朝廷钦定的祥瑞,在民间设庙祭祀,亵渎九尾狐妖就如亵渎神明。 这顶大帽子扣到脑袋上,饶是钟素也不得不低头。 谁让自己嘴欠呢? 甩了自己一耳光后,钟素讪讪地向苏寒衣讨饶道:“苏长老,弟子现在当了青云浦堂口的副掌事,要是就这么一直扇下去,折了面子,回去不好领导堂口呀,要不我私下给您多磕几个头。” 苏寒衣挥袖道:“越来越像南宫了。” “她也给您磕过头?” 苏寒衣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再为难钟素。 随后,几人都到了陆缺房间里。 对于三人的到来,陆缺颇为诧异,询问道:“钟师姐,丰师姐,梁师兄,你们怎么一块儿来冷崖山坊市了?” 钟素走到床边,滑到床上,怎么舒服怎么躺,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 她道:“他俩非要跟过来的,本来这事我出面就行。” “啥事?” “弄凤栖山陈问啊,还能有啥事。” 海字辈在修仙界已有崛起的苗头,两位海字十甲交手,自然备受关注,而此时又经过了参合宫外事堂,影响随之提升,已经不是陆缺一人之事。 宗门免不了派人出撑场子,苏寒衣作为陆缺师傅得去,南宫月漓作为青云浦堂口的掌事也得去。 不过,钟素爱热闹,就以撂挑子为威胁取代了南宫月漓。 梁野作为北武宗海字辈翘楚,一来代表北武宗为陆缺助阵,二来是跟着见世面,通过观战,审视自身与海字十甲的差距。 丰滢丰师姐的目的就单纯多了,那是新婚燕尔,借机亲近。 当然。 她表面说的刚处理完乙剑门重铬矿山的事,暗堂暂无任务,跟着去给陆缺助阵。 丰滢和陆缺关系委实不宜公开,别人不说了,就钟素和南宫月漓的两张破嘴,都不知能编排出来什么。 丰滢又不争名分,何必徒增烦恼? 她没怎么说话。 钟素三言两语解释完原因,噌的从床上弹起来,剑指直戳陆缺腰间,“师弟,你现在这种状态有把握吗?听外事堂那边儿的风声说,要借此战为宗门赚两分名气,陈问那小子一旦接下战帖,就要广邀各宗各修行世家前去观战。” 闻言,陆缺无语地拧起眉头,本来就是想替柳离出气,怎么牵扯面这么广。 “唉。” “叹什么气?那凤栖山陈问,只要不是从乌龟蛋里孵出来的,绝对会应战,你可得打出咱们参合宫的气魄来。” 雪岭山林交手后,梁野就打心里服气陆缺,插话道:“陆师弟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话虽如此,可如果陆缺状态不佳,让陈问那小子侥幸撑过了四五招,我们参合宫也是很没有面子的。” 梁野翻了翻眼,不说话,人家凤栖山也是五大宗门之一,海字辈的绝对翘楚能是泥捏的? 师姐弟相互吹捧,可以理解,可钟素这回吹过头了。 陆缺问道:“外事堂的长辈没来?” 钟素道:“直接去凤栖山送战帖了,估摸最迟明天就能带回消息。” “哦。” “你需要什么丹药灵果吗?南宫掌事让我带了不少劵子,全力支持你,要用什么丹药,我待会儿去买。” 陆缺心里蓦然涌过一道暖流,当初南宫月漓带他转堂,曾允诺给予资源倾斜,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忘记。 这或许越来参合宫越来越强的原因之一。 不过陆缺现在已经无须堂口扶持,摇了摇头道:“丹药我都有。” ……… 第743章 被拆穿了 外事堂长老从凤栖山折回冷崖山坊市,就到了第二天巳时初。 该长老本体是头玉喙灵鹤,名叫鹤延年,须发飘飘,举止优雅逸然。 如果画师要描绘真仙的形象,以他为模版再合适不过。 他来到参合丹坊后院,简洁明了地说了凤栖山的回应。 陈问没怂,欣然应战。 日子定在九月初三,距现在还有八天。 “真有种!” 钟素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陈问还真敢应战啊,我敬他是条汉子。” 鹤延年因钟素的奔放姿态,微微一愣,然后撵着长须道:“我先回宗门回禀宋堂主,等九月初二,带你们去凤栖山。” “好好好。” “陆缺,你认真准备。”鹤延年向陆缺嘱咐了一句。 陆缺拱手道:“是。” 等鹤延年离开,钟素又乐呵起来,啧啧感慨道:“这回陈问得栽个大跟头,摔的他妈都不认识他。” ……… 参合丹坊的掌柜,得知陆缺要去凤栖山切磋,特意腾出来一间静室。 陆缺没去,他不想在此战上多费心思。 服了二返木元丹,调息静养,等精神恢复到正常状态,就开始按照固有的节奏,运转《断古心法》,沉淀灵液海。 身为师傅的苏寒衣,对此战更是漠不关心,只是和陆缺讲,仙武道罡的运用细节。 这天夜。 讲完修行,苏寒衣没有马上逐客,略微犹豫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陆缺。 “我该恭喜你了,是么?” 陆缺一头雾水,不知什么意思。 苏寒衣看见徒弟是这副反应,直接问道:“你和丰滢怎么回事?” 接着,房间里沉默了几息。 陆缺的视线移到腿上,搓了几下手,做贼心虚,很是不好意思。 这种事,情投意合,没什么不对。 但欺瞒着师傅,在尊师重道上面就欠妥了。 陆缺心里酝酿措辞,狡辩道:“本来是打算和师傅说的,但这段事太多,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跟我胡扯?” 苏寒衣冷笑了一下,又叹气起来。 原说丰滢的确很优秀,根底也清楚,是个当徒弟媳妇的好人选。 可自己这混账徒弟,每每都是先办洞府里的事,忽略结契道侣过程。 这让修仙界同道怎么看,苏寒衣教导出来的徒弟,最擅长的是偷香窃玉,悄悄地干活? 苏寒衣觉得戳陆缺脊梁骨的指头,最终还会落到她身上,心累无比,倾国之色出现了颓败。 无奈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无法更改。 她突然咬了咬牙,愤然道:“你往后如果要和柳离结成道友,不管天渊剑宗那边儿要多少彩礼,我都出!” “这怎么……” “住口!只要你别再偷偷摸摸就行!” 陆缺没想到能把苏寒衣逼成这样,连忙倒了杯茶递过去,解释道:“师傅,您也知道,丰师姐在宗门里的地位,暗堂长老们宠着不说,还有同辈乃至高一辈的同门,饿狼似的盯着,我俩的事一旦公之于众,肯定引来许多明枪暗箭。” 苏寒衣根本不听,自叹道:“我怎么就教出来个偷鸡摸狗的徒弟。” 她哪儿知道,她那位亲爱的表妹,不仅偷鸡摸狗,连棺材都偷。 那才叫一个有本事。 “师傅……” “滚滚滚。” 苏寒衣挥了挥月白衣袖,很不耐烦,好像今晚再多看陆缺一眼,都有心梗的风险。 陆缺倒退出去,到了后院,院里刚撒下清辉。 丰滢站在玉兰树下面,烟云青色长裙月光斑驳,纤腰如束,腰下浑圆饱满,要说起来,为了这副诱人风景,挨几顿骂也很是值得的。 心念一转,陆缺近前了几步。 丰滢回过头,俏脸浮现与平日大不相同的笑容,粲然动人。 “我以为你真要远游两年。” “远游的计划不变,只是得先把凤栖山的事办完。” “两年啊。” 丰滢后面要说的话,在好看的眼眸里化成两汪柔水。 她款款走到陆缺跟前,但想到苏寒衣、钟素、北武宗现在都住在参合宫丹坊,就忍住了把诱人娇躯撞进陆缺怀里的冲动。 陆缺笑道:“两年也很快。” “还很快。” “什么很快……”声音先到,接着钟素才从前面进来,身后还带着个人。 见州洪家的洪成叶。 她指着洪成叶道,“外事堂邀请观战的请帖,已经发出去,洪道友刚好就在临州,就先来了。” 洪成叶是陆缺的老相识了,他的观念一直没变,盼着陆缺倒霉。 无奈陆缺自雪岭山林震慑四州才俊后,声名越来越旺,没倒霉,没死在别人说里不说,反倒成了临渠见景四州,许多后辈修士的偶像,更要不得是,有那么一小撮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修,提起陆缺都闪星星眼。 这让洪成叶非常难受,好比吃了苍蝇。 不过他现在还是筑基后期,出手教训陆缺可能有点困难。 因此,把希望寄托在了陈问身上,希望这回陈问能奋起凤栖山神威,杀杀陆缺的威风。 “哎!” 洪成叶幻想的出神,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笑意,被陆缺的声音突然打断,立马板起脸道:“你干啥?” “洪道友这是去凑什么热闹?咱们的交情可等于没交情。” “这话说对了,谁跟你有交情?我是去看陈问的。” 陆缺笑道:“我明白了。” 洪成叶翻起白眼,上下审视,吧唧了几下嘴道:“瞧你这自负的模样,好像已经赢了人家陈问似的!我告诉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以为海字辈没人能收拾你。” “受教,受教。” “哼。” 洪成叶甩了下袖子,让钟素带着去找房间住。 距离九月初二还有两天呢。 陆缺看活宝似的看了看洪成叶的背影,转回头,视线恰好与丰滢相遇。 丰滢道:“师弟的脾气越来越好了。” “洪成叶只是嘴上占几句便宜,无伤大雅,我还能为此就杀人不成?” “嗯,真有玄门正宗弟子的风范。” “这也嘲讽?” 丰滢掩口笑道:“没有,没有,我这可是真心称赞。” 陆缺向下剜了一眼,看见真心。 ……… 第744章 观战众人 要到凤栖山观战的人,渐渐汇聚到参合丹坊。 有些熟面孔,如丘麟,莫浅欢,左阿香等,也有之前素未蒙面的,总共二十余人。 人数不算多,但都是临渠见景四州,各宗各修行世家的海字辈翘首,排面已经非常足了。 陆缺略感意外的是顾近长和陶希都过来了,他和童信的隔阂没有彻底消散,但不妨碍和望月谷老师兄弟的感情。 见了面,煞是欣喜。 陆缺还没来得及开口,脸就被陶希掐了一把。 “算算几年没见过师姐?” 陶希在望月谷,相当于韩迟花在青云浦的地位,虽是师姐,但等同于长辈,加上有陶三门陶百总这层关系,便更觉得亲近。 陆缺认真地想了想道:“有四五年。” 感觉有几道目光刺到背后,陶希怕引起误会,立马松开手,“对师弟有意思的姑娘不少啊,也难怪,谁让师弟的模样变得比小顾还要俊。” 顾近长皱眉不语。 陆缺道:“是四五年吧?” 这事陶希也想不起来,点着眉心道:“记不太清了,反正我被举荐到丹塔,三年都没有出来过。” “只怕陶师姐如今已经成为高明炼丹师。” 闻言,陶希苦哈哈地笑起来,好像塞了满嘴的黄莲,笑容里全是苦水。 在丹塔的三年时间里,陶希除了学习各种天材地宝的药性,就是炼制最基础的赤丹,炼了上千炉,以至于她现在炼赤丹,炼两百炉,都不会出现一炉坏的,但没有着手其他丹药的炼制,可以想象有多枯燥。 而距离高明炼丹师还远着呢,哪个高明炼丹师不上万炉丹药磨炼出来的? 她给自己打气道:“以后是有希望的,毕竟咱们参合宫舍得下力气培养。” “那到时候,丹药方面的事,陶师姐可得多多照顾我。” “想的美!” “咱们这关系……” “你是望月谷的小叛徒呀,师姐就算成了高明炼丹师,也不能给你炼丹。” 陶希开了句玩笑,看见有相识故交,正朝她招手,便拍了下陆缺肩膀,“我先过去朋友说几句话。” “好。” 而顾近长随着阅历渐长,磨去了张扬在外的傲气,变得沉稳平和。 他早年游历时候,曾和陈问有过交手经历,因而提醒陆缺道:“师弟,别小瞧了陈问。” “顾师兄和陈问还有过交集?” “遇到过,同为剑修,就免不了想试试对方的本领。” 陆缺点头道:“师兄接着说。” “此人是万中无一的先天灵体,对敌之际,能够提前预料到危险,我和陈问交手时候,当时就发现任何虚招对他都没有用。” 陆缺很是惊异道:“哦?” 顾近长耐心解释,“陈问不需要费心觉察,凭本能就能感觉出来,哪招是诱敌,哪招是杀招,而他随意一剑,可能就是最合适的出手时机。” 陆缺心里有必胜的把握,但听顾近长这么说,也不由感慨道:“先天灵体,的确挺变态啊。” “如果道行相当,先天灵体几乎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我青梅竹马就那么强。” 不爱开玩笑的顾近长,这是也开起玩笑道:“那是没有发挥出来,但人家把先天灵体的优势发挥出来,师弟恐怕就不是对手了。” 陆缺笑道:“那不能!” “此战关乎宗门弟子的荣誉,不管怎么说,师弟都得上的点心。” “难得顾师兄愿意语重心长。” “呵呵呵,几十年的老师兄弟了,还不能说你两句?” “能,能……” 两人还正畅聊,一个可爱身影,从人群缝隙挤过来,怀里抱着个纸包,里面是热腾腾的馒头。 小师妹鱼小鱼。 她是青云浦,乃至整个参合宫,最年轻的海字辈弟子。 说来也巧。 鱼小鱼拜入参合宫那年,规制天下修士辈分的钦天监,刚好准备启用“咸”字,但告示没有出来,因此她就占了海字。 小师妹,那自然最受宠溺。 以至于她一出现,就被钟素眼疾手快地揪住耳朵。 “你怎么也过来了?从参合宫到冷崖山坊市距离可不近,不怕路上遇到什么居心不良的修士。” “疼,疼疼。” 鱼小鱼把钟素的手掰开,向手里哈气,揉了揉耳朵,“过来给参合丹坊补丹药的长老,带我来的。” 钟素质疑道:“南宫掌事让你出来的?” “嗯。” “合着我在这儿迎接各宗门和世家的道友,忙前忙后,到该看热闹的时候了,南宫月漓才让你过来?那梳头没够的娘们儿,心可真偏她姥姥家去了。” 钟素发起牢骚,南宫月漓也不过寻常一娘们儿,骂起来根本不怕。 鱼小鱼笑嘻嘻地抚着钟素的手背,“南宫掌事说了,你以后代表青云浦,少不了与四州之地的才俊来往,这回是让你先锻炼锻炼,给大伙留个好印象。” “我锻炼她二舅!” “南宫掌事知道师姐会这么骂她,说她根本没有二舅。” 钟素咬了咬牙:“……” 鱼小鱼从纸包里拿出热乎的馒头,塞给钟素一个,然后挤到陆缺和顾近长中间,点头道:“陆师兄好,顾师兄好,请你们吃馒头。” 顾近长平淡点头。 陆缺从鱼小鱼的纸包里拿了个,“青云浦的宝贝旮瘩,手艺渐好了。” ……… 该来的人,都已经到齐,安排在几间参合丹坊住了一晚。 第二天便是九月初二。 外事堂长老鹤延年,早晨赶来冷崖山坊市,在坊市巍峨的城墙下面等待。 钟素带着众人出来,登上外事堂的御龙啸风舟。 苏寒衣性子高冷,自是不愿意和这帮叽叽喳喳的海字辈挤,祭出桂月宝舟,带着陆缺上去。 登上桂月甲板,苏寒衣向朝着御龙啸风舟瞥了眼,迟疑了一下,“陶希,你来我的灵舟上。” 陶希喜出望外道:“是。” “丰滢,你也过来。” “我?” 丰滢略微错愕,但以她的聪明,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恭顺拱手道,“谢谢苏长老。” ……… 第745章 谁更虚伪 两只灵舟破开云层,驶向凤栖山所在的肃州。 桂月宝舟里。 苏寒衣没有半点战前指导的意思,只让丰滢、陶希陪她喝茶。 陆缺独自走到另一间房间,按了按房门,转身换上落霞衣,步云履。 代表宗门,形象自然不能太马虎。 但理好衣襟,坐到质如白玉的长榻上,陆缺又觉得有点好笑。 这回外事堂费心搭台子,多半是要借此战,扬他之名,为宗门咸字辈弟子树立榜样,勉励他们勤恳修行。 他对此并无异议,为宗门做事,责无旁贷。 但选择此战…… 呵呵。 陈问有这份量吗? 陆缺胡乱思量,同时,两艘灵舟极速飞驰,穿过三州之地,在将近正午时分,到了朔北沙漠上空。 往北是天渊剑宗,往西就是凤栖山。 两宗间,其实就隔着浩瀚的朔北沙漠,相距八千余里。 暮秋九月,阳光不很炽烈,沙漠的温度相对适宜。 许多商队白天赶路,牵着骆驼,行走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之间。 驼铃声随着风沙吹远。 临渠见景的翘楚们,平常见不到这幅风景,都站在御龙啸风舟边缘,欣赏大漠孤烟。 “这就是骆驼呀!”鱼小鱼眼神怔怔地说了一句。 陆缺听到声音,出门走到甲板,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朔北沙漠。 他朝下面眺望过去,看见缕缕风沙吹动的北面,坐落着一座土黄色的城镇。 记得有位布袍少年,曾从那里经过,不过,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眼中略微恍惚,站了片刻,陆缺又返回房间。 经过第一个房间,苏寒衣正和丰滢下棋,手指间夹着白色棋子,撩袖落子时,目光向陆缺扫过来。 “陆缺。” “师傅有什么吩咐?” 苏寒衣很平静道:“别的没什么交代你,别把陈问打废打死即可。” “我没那么蠢。” 说完,陆缺就准备回第二房间,但想起件事,又停了下来。 “师傅,这回你可能也得活动活动。” “为什么?” 陆缺未语先笑,说道:“凤栖山的兰锦嫣兰老师,和庞梅前辈并称梅兰双姝那位,想必你应该略有耳闻。” “听南宫说过。” “兰锦嫣自视修仙界第一大美人,才色双绝,以你为头号劲敌,到了凤栖山,她保准得向你讨教几招。” 苏寒衣拈着棋子道:“没兴趣!” 陆缺听过许多苏寒衣暴揍别人的传说,南宫月漓,雨梧桐,北武宗曹玉蓉等等,全都是受害者,但没有亲眼见过,心里非常好奇。 想看看师傅全力出手,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于是。 他又道:“不打的话,兰锦嫣还不以为你怕她。” 苏寒衣冷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 午时末。 一道山脉,出现在视线之中,蔓延八百里,峰顶覆盖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凤栖山到了。 两艘灵舟降落在山门之外,陆缺等人走下来,凤栖山的宗门门楼下面,站着几十位凤栖山弟子迎接, 兰锦嫣站在凤栖山弟子最中间,也最前面。 这不是专门针对苏寒衣师徒。 只是兰锦嫣声名很响,偶尔也会负责凤栖山外事联络,由她出面接待,也显得凤栖山礼数周到。 “诸位一路辛苦,先到敝宗休息休息,茶水已让人备上。”兰锦嫣款款地往前走了几步,迎接众人。 兰锦嫣看见了苏寒衣,顿时间,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苏寒衣在丰滢和莫浅欢这类美女中,依旧鹤立鸡群,光艳动人,无需任何陪衬,因为,她就站在那里,风景与人都是她的陪衬。 兰锦嫣试图从她的容貌中找到缺陷,但很可惜,她的容貌没有缺陷。 这狐妖…… 美则美矣,却清淡冰冷,必是无用的花瓶。 兰锦嫣向来以苏寒衣为假想敌,争胜之心极强,几乎病入膏肓。 今天见了面,感觉比相貌毫无胜算,便在心里臆想,苏寒衣一定缺乏才情,跟民妇村姑没有区别。 这么一想,兰锦嫣的心气儿就顺多了。 她带着众人进入凤栖山。 而苏寒衣根本想不到,在短短数息间,兰锦嫣已经心念百转,在精神上狠狠地打败了她。 女子之间的战争,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奇妙。 与此同时。 夹杂在凤栖山弟子中间的陈问,已经来到陆缺跟前,并肩而行。 陈问堆起满脸假笑,说道:“上回无虚海匆匆一晤,就再没见过陆道友,难得这回登门,可得多指教指教愚兄。” 到底也是大宗门的翘楚,虚伪劲儿真没得说。 不过还好,陆缺也学会了。 他道:“陈兄真是太客气了,在下冒昧讨教,也是因为进境受阻,想从陈兄这样的俊杰身上学点东西。” “愚兄有什么可学的,倒是陆贤弟你,堂口大战夺魁,灭景台宗建功,雪岭山林折服同辈,无虚海剿灭赤霄,随便拎出一件,都让人赞不绝口,而如今陆贤弟,更是被修行界前辈公推为金丹初期第一战力,何等殊荣?愚兄唯有敬仰,学都学不来。” 陆缺轻轻咧了咧嘴,感觉不是对手,陈问此人在虚伪一道的造诣太高。 陆缺咳了一声,换话题道:“凤栖山的风景真好。” 陈问笑道:“陆贤弟看得过眼,就在我们凤栖山多住些时日。” “那可就麻烦陈兄了。” “求之不得。” “……” 两人言笑畅聊,根本不谈明日交手之事。 但都心如明镜。 陈问也听过陆缺跟柳离青梅竹马,暗忖和陆缺并无过多交集,这小子突然造访凤栖山,八九成就是因为原灵果之事,为柳离出气的。 哪儿是切磋啊,分明就是叫板。 陈问丝毫不惧。 原灵果夺了就夺了,柳离伤了就伤了,又能怎么样? 修仙界诸多前辈,点评陆缺为金丹初期第一战力,这个称号里面,到底有多少水分,陈问早就想挤一挤了。 不就是越阶对敌而已,陆缺能行,他陈问也行。 更何况,去年争得两枚原灵果,品质非常之高,练成剑丸以后,又把他的道行往上推了很多。 金丹初期到金丹中期的八步,已经迈出六步半。 陆缺此次叫板,正好赶上给他试剑! …… 第746章 你得小心 兰锦嫣带众人,来到凤栖山的敬贤馆。 这是凤栖山接待外来道友的地方,楼阁错落,泉石秀美。 靠近泉水的八角凉亭,站着一男一女。 女子面容美艳,双腿修长,鹅黄色衣裙绣着疏疏云纹,正是浮生仙门季南茵,海字十甲的前三。 男的叫做辛胜吉,身材清瘦矮小,貌不惊人,但却是浮生仙门海字辈弟子里,仅次于季南茵的翘楚。 “季道友?” “季道友伤势好些没有?” “季道友也来观战了。” 众人看见季南茵时,脸上均呈现出几分敬意。 就连钟素都难得地收敛住脾气,走向凉亭里,向季南茵递去一瓶丹药。 “鄙宗炼制的二返木元丹,疗伤效用尚可,请季道友赏光收下。” 他们如此客气,着实是季南茵做了件令人钦佩的大事。 在大夏和南吕国海域交界,有座持节岛,本属大夏疆土,但距离海岸很远,时常会遭到南吕海盗及无良修士滋扰。 浮生仙门位于大夏南面边疆,自然负责持节岛安危。 今年三月初。 季南茵受命和一位同门,到持节岛海域巡防。 谁料弹丸小国的南吕,有帮修士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于当夜侵入持节岛,劫掠财富,残杀岛上大夏子民。 而这帮修士有筑基十六人,金丹初期七人,金丹中期一人。 季南茵和同门都是金丹初期,自知凭两人之力,难以应对,因此就让同门回宗请援,独自留在持节岛和南吕修士周旋。 大夏百姓不可枉死。 大夏疆土不可侵。 季南茵抱着必死信念去扞卫这点,出手不计代价,硬生生凭一人之力,拖住了南吕众修士三刻钟时间。 浮生仙门长辈赶到时。 她立在持节岛的焦土之中,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衣裙被鲜血完全浸透。 但始终都没有倒下。 以女子之身,一人据地守国…… 这件事,使季南茵成为此时海字辈中声名最隆的修士。 宗门矛盾事小。 家国为大。 所以,钟素才能抛开两宗之间的间隙,主动地给季南茵送丹药。 这也是大夏正道修士应有的气量。 季南茵已无大碍,但二返木元丹这等疗伤圣药,不拿也可惜了。 她点头道:“多谢钟副掌事厚赠。” “无需客气。” 两人简单地聊过两句,季南茵目光扫了扫,找到人群中的陆缺。 咦! 果然有副让女子心生爱慕的好皮囊。 季南茵早已经弄清楚,在南承泥沼杀玉云栈的不是叶间川,而是陆缺,还曾给陆缺去过一封信调侃。 她打了个招呼道:“久违了,陆道友。” 陆缺拱手道:“季姑娘无恙,真让修仙界同道放心不少。” 季南茵粲然一笑。 ……… 陆缺和陈问这一战,颇为引人瞩目。 不仅季南茵来了,黄昏前,相轲和柳离也来了,和这两位同来的,还有海字十甲排名第八的杨豆子。 但名叫杨豆子这位仁兄,觉得父母给得名字过于草率,不利于扬名立万,就自己改成了杨斗。 他们抵达凤栖山以后,宗兴返、孟拾鱼也很快到场。 海字十甲此时有七位同在凤栖山。 何等盛况? 夜里,敬闲馆热闹非凡。 与之形成鲜明比对的是,陆缺住的院子寂寞清冷,无人问津。 就连时隔几年未见面的柳离,也只是过来浅聊了几句,没有深入,便施施然转身离开。 毕竟明天陆缺就要和陈问交手,得让他安心养精蓄锐。 外面的交谈声嗡嗡响动。 陆缺独自待在房间,面对一盏没什么味儿清茶。 他喝了两句,干脆去蒙头大睡了。 翌日清晨。 卯时末。 负责此战事宜的兰锦嫣,来到敬贤馆,带众人赶去斗法场。 走出十几里后,一座占地百顷的大型斗法场,呈现于众人视线之中,斗法场铺满白色碎石,事先已经平整过。 斗法场东西两面,都建有观战台。 兰锦嫣领着众人登上东面观战台,吩咐凤栖山杂役弟子安排了座次。 而场外也围了几百名凤栖山弟子。 楚钦沾师傅兰锦嫣的光,在观战台混到了座位,他俯瞰向准备登场的陆缺,啧啧自语道:“姓陆的,这些年名气渐旺,也越来越不知深浅了,居然敢跑到凤栖山挑战陈师兄,这不是伸着脸找抽?” 洪成叶闻言,扭头看向了楚钦。 知音呐。 他连忙跟人调换座位,座位到洪成叶的身旁,低语道:“道友也不看好陆缺?” “当然了,姓陆的就是个纯莽夫,靠着那股不要命劲儿猛打猛冲而已,哪儿比得了我陈师兄剑道精微,变幻莫测。” “细聊,细聊。” 两位臭味相投的仁兄凑到一起儿,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前面两排。 丰滢、相轲、季南茵、宗兴返、杨斗,五名海字十甲的在榜之人,并排而坐。 气质稍逊的杨斗,往斗法场望了过去,“也不知陆兄和陈兄,谁更胜一筹,真令人期待啊。” 丰滢温婉而笑。 相轲一副冷若冰山之态,仿佛拒人于里之外。 季南茵眯着眼睛。 宗兴返回道:“这可不好说,毕竟两位都很了不起。” 观战台上,众人神色各异。 同时,陆缺和陈问已经联袂登场,走到了斗法场中心地带。 陈问地气质比昨日凌厉许多,先拱手行礼道:“陆贤弟战力不凡,我用尽全力也未必能够应对,所以出手就不留情了。” 这么快就亮爪子了,看来陈问对此战非常重视。 陆缺笑道:“好啊。” “如有不周之处,还陆贤弟多担待。” “我倒是没那么容易就伤了死了。” 啪的一声,陈问重重地抱了下拳,掷地有声道:“那就请了!” “请了。” 话音落定,两人当即分开十几丈远。 陈问周身激荡剑蕴,绣凤服哗哗飞扬,身处手掌之时,掌心亮起一点银光,飞剑“澈雷”显现出来。 “澈雷?”观战台的苏寒衣,眼眸中翻起涟漪。 这柄飞剑来头很大,乃凤栖山开宗老祖衡玉真人,早年曾用过的四柄飞剑之一,蕴含衡玉真人剑道精义。 陈问手持此剑,战力至少能被往上抬升一小阶。 苏寒衣出言提醒道:“陆缺,你得小心点。” 陆缺向苏寒衣的方向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澈雷飞剑的剑蕴不凡,但是依然笃定自若。 高品阶飞剑罢了。 一闪念。 一道凛然剑气已经袭来。 ……… 第747章 纯粹碾压 苏寒衣的一句微微惊讶,让观战众人心里掀起了波澜。 陈问所用飞剑,竟会是衡玉真人曾用剑澈雷?那这一战恐怕非常会难打。 斗法场。 剑气掠地而来,如天损急坠,前端亮起半圆形的光弧。 陆缺感受的劲力激荡,抬起手掌,迎着袭来的剑气。 砰! 剑气猛撞在了他的掌心。 随着光芒爆裂,地面宛若升起一轮朝阳,而相撞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斗法场。 光芒闪烁了几次,逐渐消失。 陆缺站在原地,周围的空气袅袅扭曲,但伸在半空的手完好无损。 “这简直……牲口!” 孟拾鱼眼睛越睁越大,失声惊叹了一句。 按说九溪学宫和凤栖山关系更好,她应该偏向于陈问,但陆缺跟她喊嫂子哎。 那就不得不夸。 当然。 在场海字辈修士,也没有人能单凭体魄强度就挡住陈问的剑气。 天赋龙象武体的梁野,体魄上得天独厚,自忖也没有这种本事。 刚刚开战,就出现惊人一幕,观战台的气氛顿时就热了起来。 陈问的师傅宋观澜,一位中年模样的元婴修士,留了微须,面色肃然,他目视着斗法场道:“苏道友,令徒表现的很强势。” 苏寒衣替陆缺谦虚道:“蠢笨罢了。” “我倒是很期待令徒接下来的表现。” 两人交谈的同时,更强烈的剑蕴从斗法场传来。 剑气试探过后,陈问灵力爆发,澈雷飞剑受到激荡,周围迸发出一道道白色的雷弧。 他感觉到陆缺的灵力极为精炼纯粹,心思对拼灵力绝非对手,便再次选择先发制人。 心念催动剑诀,迅速祭出一剑。 春雷动! 这是陈问从澈雷飞剑领悟的剑式,衡玉真人的绝学,剑诀起时,千余道白色闪电倾斜而下。 看着漫天闪电降落,陆缺身形闪动,竟从中间径直穿过,逼近到陈问的面前,肩膀一晃,出拳砸在陈问的胸膛。 陈问倒飞而出。 谁想这式“春雷动”,居然还能追踪,白色闪电没能劈中陆缺,在落地之前陡然折转轨迹,向他背后袭来。 陆缺身形未动,向后掸出一袖。 落霞衣的宽大衣袖飞扬而起,仙武道罡写意挥洒,画出一痕青,横推千丈地。 白色闪电顿时被湮灭。 陆缺嘴角闪过转瞬即逝的冷笑,他不是为切磋交流而来,目的非常单纯,就是要揍陈问而已。 陈问和柳离打了十招,他也和陈问打十招。 但这十招。 要招招碾压。 他活动着手腕,看向刚爬起来的陈问,笑容可掬道:“陈兄难道看不起在下,不愿意拿出真本事?” 陈问刚欲开口,胸膛里忽然翻腾起来,喉中泛起腥甜,似乎有鲜血要涌出,慌忙闭上了嘴。 凤栖山师兄弟众目睽睽,交手一招就吐血,实在太杀士气。 陈问故作轻松之态,脸上挂起笑容,同时暗暗梳理气息。 陆缺意图把十招打完,故而也没有乘胜追击,“在下的根基扎的还算牢固,请陈兄切莫手下留情,咱们打过瘾。” 斗法场上略微停顿。 观战台的众人,都感觉莫名其妙。 参合宫陆缺交手向来不讲规矩,这次怎么忽然谦让起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梁野按着宽阔的额头沉吟思量,半晌后,忽然说道:“陆师弟刚才所使,应该是苏前辈擅长的仙武招式之一,春风拂槛。” 钟素道:“你怎么知道?” “曹玉蓉曹师叔和苏前辈讨教过不止一次,她专门讲过的。” “哦。” 曹玉蓉除了素质以外,很像大号的钟素,年轻时脾气火爆,不服就干,遭受过苏寒衣多次毒打,对苏寒衣了解很深,不过现在两人的关系非常好,见到苏寒衣,姐姐叫的那叫一个亲热。 梁野多曾听曹玉蓉夸赞“春风拂槛”这招仙武,说这招兼具美感与威力,乃仙武上品。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是很帅啊。 于是。 梁野鼓起勇气和前面的苏寒衣说道:“苏前辈,看在家师、曹师叔和您的交情上,能不能也教教我春风拂槛怎么使。” 苏寒衣淡笑道:“拿《穹极生灭掌》来换。” 梁野为难起来,“苏前辈可真高看我,我说了能算?” “此事你回去跟宗门长辈说说,就说我苏寒衣有意换贵宗的《穹极生灭掌》,放心,不会让你们北武宗吃亏。” 苏寒衣此举,还是为陆缺打算。 陆缺几次提及《穹极生灭掌》,对这门仙武推崇备至,那不妨给他换回来。 反正见识的仙武多了,开拓眼界,也更利于学习《万化无尽》。 而短短几句对话耗费的时间,斗法场上又过了三招。 陈问始终在挨揍。 这时。 他坠落在斗法场西面,砸出了个巨大的凹坑。 凹坑里灰尘飞扬,澈雷飞剑横在上空,光芒并未减弱太多。 “陆贤弟好手段!”话音响起的同时,灰尘吹散而来,陈问凌空飞了起来,脸色略显阴沉。 陆缺纵掠飞出,挥拳压去,仙武道罡凝成拳印。 空气响起如鼓轰鸣,仿佛空间被压弯。 拳印轰然坠落。 陈问占据先天灵体的优势,心里微微一沉,已知这拳力量沉重,在拳印来临前,抢先闪身飞退。 这种交战中的直觉预感,正是先天灵体的玄妙之一。 但很快这种预感就再次升起。 怎么会? 陈问后颈冒起寒意,汗毛竖起,只见陆缺在空中折转,又轰过来一记拳印。 “他的灵气流转怎么会这么快?” 先天灵体的直觉预感,的确能料敌先机,不过只是意识,速度能够跟的上,才能转化为战力。 很显然,陈问此时跟不上。 念头流过心间,还没做出反应,拳印轰击撞上他的护体屏障。 砰! 陈问的身躯倾斜下坠,砸到斗法场东南角。 地面塌陷出方圆几丈的坑凹,飞溅的白色碎石簌簌如雨。 陆缺心里默念,“第五招。” 手腕翻动,三百六十柄罗天飞刃显现,朝着凹坑中爆射过去。 飞刃与飞剑的碰撞声叮叮当当,火星闪动不绝。 陆缺感觉到陈问的抵挡之势不减,扬起衣袖,再出祭出三百六十柄罗天飞刃,以更迅猛的势头向其覆盖。 势均力敌?你来我往?不存在的。 这一局就要单方面碾压。 ……… 第748章 用心很深 鲜血洒落,白色碎石上斑斑点点。 陈问从罗天飞刃的绞杀阵势脱困,身上被划开四道伤口,绣凤服晕出几团红。 观战众人,战前料想的情况,并没有如期出现。 衡玉真人传下来的澈雷飞剑,的确拔升了陈问的战力。 但陆缺应对的很从容,轻描淡写。 他甚至还没有出刀! 局面使凤栖山以及偏向凤栖山的人,紧张起来,兰锦嫣都有些坐立难安,娇躯微微扭动了几次,风情摇曳。 这让坐在正后面的顾进长,有了大饱眼福的机会。 可惜顾进长剑心如钢,很不好色,目不斜视,始终直勾勾地盯着斗法场。 旁边儿。 两位期待陆缺栽跟头的道友,楚钦和洪成叶,此时神情惊人的一致,张着嘴,苦着脸,好像肩头压满生活的不幸,根本活不下去了。 比起自身的不得意,陆缺的春风得意,更让他们痛心疾首。 娘的! 姓陆这厮怎么还越来越猛了,连陈问这种绝顶翘楚,与他交战都如此狼狈? 关键此次的阵仗很有规模,各地海字辈美女同道,前来观战的不乏其数,她们看见姓陆这厮如此精悍,还不得芳心暗许。 念及此处,楚钦慌忙将手掌压在师妹姜看玉的手上。 此举,就让他和洪成叶产生了不同,洪成叶只好左手拉右手。 观战的各地翘楚,反应均不相同。 当初差点就被硬塞给陆缺的莫浅欢,唇角微微勾起,脸色半怨半嗔道:“怪不得陆侯爷眼光那么高。” 这话落地,立刻引来两道目光,分别来自于丰滢和柳离。 莫浅欢并不认得柳离,单单向丰滢瞪起眼道:“丰姑娘看我做什么,我可巴结不上令师弟,也不想巴结。” “你长的漂亮,我见犹怜。” “去去去。” 于是,丰滢又把视线转向斗法场,眼眸里掠过一抹盈盈春水。 她对陆缺很有信心,不担心此战出现什么意外,只是也算两人新婚燕尔,无限柔情正当时,看着陆缺出手惊艳,不由得就欣喜万千。 遇人如此,又复何求? 丰滢体会到了雪初五心里的骄傲,低着头,无声而明艳地笑了笑。 若非怕惹来不必要麻烦,她会向天下同道宣布,她是陆缺的人。 ……… 斗法场,战斗持续。 到了第七招。 陈问在未交手之前,想的是陆缺行,他也行,战力纵然会参差不齐,但相差绝对不会太远。 交手七招后,彻底改变了想法。 陆缺每次出手给他带来的压力,都重如山岳,倾尽全力才能勉强抵挡下来。 已经受了几次伤,黏腻的鲜血正顺着手腕流进衣袖里,让陈问感觉很不舒服。 撕拉一声。 陈问撕掉绣凤服的半截衣袖,然后抬眼望向陆缺。 哼! 此时,陈问已经明白过来,陆缺每次出手后都故意停顿,用意就是让他难堪,以此来为姓柳的娘们儿出气。 这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一种浓郁的屈辱感,在陈问心底蹿起,直冲到眼眸中,变成盛怒之色。 灵力再次爆发,昂然升起,使得澈雷飞剑寒光四射。 剑身铮的颤动了一下,剑蕴激荡起层层蕴纹,骤然间,衍化出百丈长恢宏剑气。 “陆贤弟,这一剑你可接好了!”陈问挑着剑眉,冷喝道。 但见百丈长的恢宏剑气,从斗法场高空疾坠而下,穿破云层,露出宛若险山般的剑尖。 这一式名为伐罪。 以刚正剑心,刑天地之威。 陈问使这式剑诀,还有些勉强,掐剑诀的手指都在颤抖,但为了自身的名誉,宗门荣辱,依然坚定的御剑落下。 他自信借衡玉真人传下来的剑诀,以自身问剑之心,就能发挥出超越金丹中期的战力,扭转此战战局。 斩—— 心念御使剑气疾坠,封死了陆缺可以闪避的空间。 陆缺也没打算闪避。 他道:“我师傅有一式坠山指,我学了点皮毛,倘若挡不住这剑,绝对不是我师傅教的不好,只是我没练好。” 说话的同时。 周身仙武道罡,随着陆缺举起手臂,汇聚到了他的指尖。 风声涌动,落霞衣洒动如旗。 一道指印逆天而上,迎着恢宏剑气冲了上去,在距地面三十丈的半空相遇。 陈问心头再次涌过凛凛寒气,瞳孔缩了起来。 但见指印逆着剑气,从剑尖开始,寸寸碾上去,凝如实质的剑气出现裂痕,响起崩裂之声。 这道恢宏剑气在数息后土崩瓦解。 而指印没入云端,荡开云气,使一道光柱投向斗法场。 陈问受到剧烈的反噬,灵气冲撞,身上秀凤服撕裂,变得衣衫褴褛。 噗。 陈问喷出一口血,身躯向前踉跄。 陆缺大有留手,自知这招绝不至于要了陈问的命,因而飞身逼近,出腿横扫在陈问腰间。 后者身躯折叠倒飞出去,落地后,在碎石遍布的地面,拖出几十丈长痕,连滚带爬,停在斗法场边缘,左腿差点掉下去,脚尖离地面寸余而已。 “陆缺!”陈问勃然大怒,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 陆缺保持之前的平淡道:“切磋而已,谁占上风都不必当真。” “我突然有点想和你生死相搏了。” “啊?” 陈问用力抹去嘴角血迹,阴沉地看着陆缺道:“我知道你为何找我切磋,不妨告诉你,打那一战时,我比现在的你更轻松。” 这无疑是在说,当时他和柳离交手,也是单方面碾压柳离。 陆缺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拳头虚握了一下,但又立即松开。 陈问用心很深…… 他此时应该意识到取胜无望,所以故意以言语刺激陆缺,逼陆缺下死手。 可这是凤栖山啊。 陆缺只要敢痛下杀手,凤栖山长老们必然会介入,到时也杀不了陈问,反而会让本来大好的局面陷入被动。 陆缺笑了一下,身影闪烁,以影闪之术临近陈问跟前,挥手压过去,按着陈问脑袋磕在了地上。 “你……” “我也略有几分脾气,柳离是我青梅竹马,陈兄这么贬低她,我实在忍不住出手,这种话还是别再说了,如何?” 陆缺死死按着陈问脑袋,将之按进白色碎石里面。 ……… 第749章 衡玉真人 陈问被按进白色碎石之中,脑袋不断下陷,口鼻里灌进了几粒石子,说话都很困难。 他的肌肉线条绷紧,每根骨头都在用力,身体簌簌作响,就像即将被拉断的弓,需知陆缺虽然只是单掌下压,但坠山指的劲力却未完全消退。 画面仿佛定格。 唯有殷红的血液在碎石缝隙渗透。 遭受如此蹂躏,陈问胸膛里怒火几乎爆裂,丹田天地翻起狂潮,激荡起一层层强劲灵力涟漪。 斗法场抖如筛糠,白色石子上下跳动。 他并非不能输,只是不能输的这么窝囊,心里闪过曾经的种种荣光,再次燃起战意,心念沟通斜插在场上的澈雷飞剑,以灵识催动强悍剑诀。 平地绽白光。 澈雷飞剑拔升而起,平行于地面,在剑吟声激荡后,呼啸着射向陆缺脊背。 飞剑化为笔直光痕,拖动的气流在地面犁出壕沟。 见此。 凤栖山弟子重新燃起希望,数百双眼睛映着剑光,犹如共鸣。 陈问的师傅宋观澜,始终保持着肃容之态,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可此时,拈着胡须的手明显绷紧了。 观战台上很静。 屏着呼吸。 成败就在此一举。 而澈雷飞剑来临几乎没有消耗时间,但却在陆缺背后两丈戛然而止,速度太快,以致于拖出光痕好像还留在空中。 下一瞬,金铁交错的音波晕散开来,从风铃般的清脆,演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剑气纵横,四方雷动。 可澈雷飞剑却死死钉在两丈外,就像被冻在冰层里的钉子。 这是怎么回事? 当众人还在疑惑时候,境界更高的修士,已经看见陆缺周身之外显现出无数光线,构建成了疏而不漏的屏障。 罗天飞刃构建起的防御屏障。 陆缺没有因为实力强于陈问,就托大的放弃防御,这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谨慎习惯,也是对于对手的尊重。 交织穿梭的罗天飞刃,在空中划出纤细光痕,编织成网,扰动起的空间涟漪等等叠加,形成无强韧的壁垒。 澈雷飞剑仅仅刺入两寸,劲力便被瓦解。 滚雷般的剑振声落定。 场下和观战台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呼吸声,观战众人总算得以喘息。 但是局面却令人难以接受。 陈问倾注心神灵力的强悍剑诀,仍旧没有撼动陆缺,姓陆这厮究竟的有多强,超越同阶又有多远? 这个问题在海字辈修士心头萦绕,像一层灰云,遮蔽着此时此地。 反应最平静的海字辈修士,当属相轲,那年葬船港交手,让她对陆缺有了相对清晰的认知。 此人,修为越高就会感觉他越强。 相轲倒是很喜欢这点,她生而要强,若同辈中无人值得追赶,那漫长的修行生涯未免寂寞。 斗法场。 罗天飞刃弹开了澈雷飞剑,银光闪烁的飞剑再次横插碎石中。 陈问的脑袋仍旧被按在碎石里,放手一搏,做的全是无用功,他心有不甘地抓着两把石子,手背上筋节毕现,气恼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他也是让别人仰视的天骄啊…… 有荣光,有骄傲。 意气风发。 “不能就这么输了!”陈问紧咬牙关,准备以燃烧寿元为代价,祭出更强的剑诀,心念一闪,金丹运转速度骤然提升,灵力在体内膨胀起来,使得肌肉都微微隆起了几分。 陆缺感觉到陈问周身散发的灵力逐渐灼烫,抓住他的后颈,掷入半空,凝聚拳印直轰过去。 砰! 陈问倒飞出场外,身体砸碎一块形似金蟾的巨石,仰面倒下去。 挣扎了几下,口鼻中开始往外涌血。 显然已经伤及根本。 陆缺站在斗法场上看着陈问,嘴角微微勾了勾,想拼命啊,门都没有。 他向陈问拱手道:“陈兄,承让了。” 几名凤栖山弟子慌忙过去搀扶陈问,喂下丹药,阻止伤势蔓延。 而陈问到底是海字十甲的榜眼,凤栖山培养出的绝对翘楚,场上刚才的确恼了,行为不智,可略微缓缓神,便再次呈现出大宗门翘楚的气量。 他遥遥向陆缺拱手道:“心服口服!” “侥幸。” “刚才被陆贤弟打急恼了,言语冲撞之处,还请贤弟雅量海涵。” 陆缺摆了摆手道:“人之常情。” 观战众人回思刚在交战中惊艳画面,因陆缺的强悍而感慨,但看见战后情况,心里更为震惊。 这两人,一个胜不骄,一个败不馁,心境稳如老狗。 呵呵。 同道竞逐的都是什么变态啊? 正思量之际,兰锦嫣声音响起道:“这场较量参合宫陆缺陆道友胜,我凤栖山甘拜下风,但修行路长远,还望诸位凤栖山弟子的勤谨修行,向陆道友学习。” 满场的凤栖山弟子齐齐转向陆缺,不卑不亢道:”向陆道友学习。” 陆缺长呼了一口气,拱手还礼。 然后往斗法场下面走。 “陆小友,且慢。” “嗯?” 听到这个略微磁性的声音,陆缺猛打了激灵,如芒在背,声音是后面传来的,可他根本没察觉到后面有人,也没有察觉到任何灵力涟漪。 陆缺警惕地回过身,紧扣右手,三万六千柄罗天飞刃蓄势待发。 但见斗法场上,不知何时落下一片祥云瑞气。 疏疏浮动,光彩氤氲。 仿佛里面包裹着朦胧的梦境世界。 而观战之人,不管道行高低,都没有觉察到祥云瑞气是何时出现,但凤栖山全部站了起来,目生敬仰,如见神明。 须臾后。 祥云瑞气消融。 从中走出一位三十许的美妇,身材适中,不装珠钗,一袭宽大紫袍。 她的目光很和蔼,但却包罗万千,在眼底深处凝聚出了浩瀚剑意,使得万物莫敢轩昂。 这是? 陆缺心生疑问。 同时凤栖山弟子的膜拜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参见开宗老祖衡玉真人!” 嘶,果然是修仙界巨擘,陆缺心里毛毛的,拱手向这位成名两千年衡玉真人的行礼,问道:“前辈唤在下何事?” 衡玉真人先挥手让凤栖山弟子起身,接着说道:“陆小友很不错,让人眼前一亮。” “汗颜之至。” “你有这份实力,无须自谦。” 陆缺腰身压得更低。 衡玉真人微微笑道:“陆小友,接我一剑如何?” 此话一出,天地寂静。 ……… 第750章 表姐霸气 寂静的气氛,以斗法场为中心向外围蔓延,在场之人都安静了下来,齐齐望向衡玉真人。 她是本时代修仙界的不朽丰碑,行走人间的神明,道行之高,已可以随时破开天门而去。 不仅凤栖山弟子顶礼膜拜,外宗之人也无不敬仰。 衡玉真人出现在斗法场上时,身形似虚似实,没有影子,显然并非本体亲临,只是浩瀚灵识在现实中的分身投影。 这种场面远不足以让她的真身降临。 但分身投影,对在场修士来说依旧巍巍如山岳,湛湛如青天。 向陆缺出剑…… 委实是太自降身价。 陆缺身体僵硬地抱着拳,惴惴不安,一时间不知如何答复,当衡玉真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惴惴不安之情愈发重了。 但心中思量。 衡玉真人身为修仙界巨擘,名动八方,绝不至于因为不知多少的徒孙陈问受挫,就要对他痛下杀手。 以屠龙之剑,挥向蜉蝣,只是英明受损罢了。 那应该只是想考较他这个后辈。 想到这里,陆缺松了一口气,直起腰板道:“晚辈末学,不足道尔,但衡玉真人开了金口,晚辈也愿意试试。” 这话如投石击水,立时就掀起一大片波澜。 凤栖山弟子们脸上泛起阴云,眼神如刀子似的剜过来,好像要把陆缺千刀万剐。 姓陆的,你这是要疯?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妄谈接衡玉真人一剑。 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狂妄!姓陆的,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接我凤栖山开宗仙祖的剑!”楚钦头一个跳出来,表示不服,情绪很激动,唾沫星子喷溅如雨。 他的确是凤栖山的忠臣孝子,按着座位就欲跳下观战台,满腹慷慨激昂。 “来来来,姓陆的,你他娘先接我两剑再说。” 兰锦嫣连忙挥出一道剑诀禁制,把楚钦牢牢束缚在座位,封住了嘴。 但楚钦刚坐下去,陈问的师傅宋观澜就站了起来。 此起彼伏。 这位肃容的老元婴,黑了脸,诚惶诚恐地向衡玉真人行礼道:“老祖,弟子教徒无方,害凤栖山失了颜面,所以即便出剑,也应有弟子来,哪儿能劳您大驾?这实在折煞弟子。” “何必宋师兄出手,就是区区在下,三招两式也能把陆缺拿下。” “我来。” “都别争,我比海字辈大不了几岁,我出手最合适。” 眼见观战台喧哗,凤栖山的几名元婴聒噪,苏寒衣的眼眸中浸出霜色,“苏寒衣在此,谁敢动我徒弟?” “苏道友……” “坐下!”尽管身在凤栖山,苏寒衣的态度依旧很强硬,冷眼横向宋观澜,“你凤栖山开宗老祖就在场下,轮得到你说话。” 被狠呛了一句,宋观澜微怒道:“听闻苏道友仙武造诣冠盖同辈,在下早就想领教了,不如趁今日比个高低。” 苏寒衣安坐不动道:“就凭你?” “在下不敢妄自菲薄,与苏道友交手还有几分把握。” “哼。” 苏寒衣转眸扫视在场凤栖山元婴,总共十一人,且都有下场收拾陆缺的意思。 她冷笑道,“生死战如何?在座诸位谁想试试,你们师兄弟十一人联手也无妨。” 丰滢起身为苏寒衣帮腔:“诸位凤栖山的长辈,苏长老是我参合宫请进宗的,是我宗人妖两族的纽带,也是我宗供奉的狐神,谁要和她为难,可就莫怪参合宫不讲同道之谊。” “小姑娘,拿参合宫吓唬我们? “你动苏长老一根头发试试,我保证让你看到丛云战舟横空的局面。” 意图讥讽丰滢的凤栖山元婴,听到丛云战舟四字,登时讷讷无言。 丛云战舟本就是大规模杀伤性灵器,但上面的府界神兵更为变态,根据钦天监几位仙师推算,丛云战舟上的府界神兵,如果结成“十一重府界杀阵”,有机会绞杀真仙!修仙界无不谈之色变。 斗法场上的事还没定,观战台却先嗡乱起来,还颇有几分剑拔弩张。 衡玉真人笑着摇头道:“现在凤栖山弟子都这么没规矩?” “老祖。” “老祖。” “……” 衡玉真人道:“你们都消停点,我看陆小友很出众,试一剑又何妨,难不成我修行的时间长了些,就应该被你们拱在石碑上,一动不动。蜗角虚名,值得你们如此在意?” 大夏修仙界,走到顶峰的修士大能,除了余尽春曲高和寡以外,其他人平常说话都很和气。 如介凡夫,言行举止都像和气的山村老叟。 说书人周兑能跟锁龙镇上说闲话的老大娘打成一片。 等等。 衡玉真人也是如此。 她训斥了凤栖山弟子两句,让他们给苏寒衣赔礼道歉,随后看向苏寒衣道:“这些小子久未出门,不知道怎么说话,让苏姑娘见笑。” “丢凤栖山的人而已,我倒无妨。” “是我约束不严……” 苏寒衣见好就收:“此事揭过了。” “苏姑娘教出来的徒弟非常出色,我也不免有几分好奇。” “能得衡玉真人青眼,是劣徒的福分,晚辈代他行礼了。” “我不会伤到他。” 苏寒衣犹豫了一下,说道:“您老准备以何等道行向陆缺出剑?” “如果只用金丹中期,就看轻了陆小友,金丹后期如何?” “可以。” “苏姑娘对陆小友很有信心。” 苏寒衣没接这句话,只道:“倘若劣徒陆缺,侥幸接下您以金丹后期道行,出的一剑,晚辈可要斗胆向您讨些利物。” 衡玉真人笑起来道:“好!都说青丘狐坟道友精明,果不其然。” “多谢衡玉真人。” “别着急谢,我的一剑可不好接。” “衡玉真人有所不知,我这位劣徒被家妹带成了财迷,遇见有好处可拿的事,便能激起潜力,发挥十五成的能耐。” 这可不像是什么夸人的话,陆缺咧了咧嘴。 衡玉真人转向陆缺道:“陆小友想要什么当做利物?” 有好处,陆缺更打起了几分精神,心想柳离和陈问争原灵果没能争到,干脆趁此给她赢回来。 或许很难,但事在人为。 陆缺道:“四枚原灵果。” 衡玉真人没想到这小家伙胃口居然这么大,略微一怔,笑起来道:“四枚?陆小友如果这么有志气的话,我可就不是随意出一剑了,会使剑诀的。” “我……” “要两枚的话,我只用最简单御剑术直刺。” 剑诀用与不用,差距很大,就仿佛陆缺平常挥刀和使自悟刀法的差距。 但他依然想挑厉害的试试。 一来,他不仅想送两枚原灵果给柳离,还想自己留两枚炼化。 二来,衡玉真人是此时代顶尖强者,在每一阶都冠盖同辈,陆缺很想知道,在衡玉真人把道行压制和他差不多的前提下,他是否还能有优势? 这点极为重要。 因为陆缺的宿命之敌们,都是同阶无敌的妖孽。 他得做到一境强,境境强,在同阶情况下,远超过此时代顶尖强者,乃至于超越自身前世,才有应对的本钱。 思量片刻后。 陆缺道:“恕晚辈无礼,晚辈还是想接衡玉真人的剑诀看看。” “有志气!” ……… (ps: 这章得补充一下,大表姐自身道行只有元婴初期,但她比较特殊,她是青丘狐坟接班人,除了自身道行,还有大夏百姓的香火之力。 她平常不用香火之力,但关键时候用了,会出乎预料的强。) 第751章 何止挡住 陆缺再次抱拳行礼,接着往斗法场中间走了几十步,取出断夜,横撩斜劈,舒展筋骨。 断夜掠出灰黑色痕迹,速度越来越快。 沉重的力量贯通陆缺身体,从断夜刀尖到手腕,到腰间,到脚底,遍及全身。 在几声精炼的响动中,激起气血之力。 气血升腾,气机愈发蓬勃。 陆缺的气息逐渐悠长沉稳,九座藏气之府燃起丹火,极境混元金丹如初升的日轮,在灵液海上空绽开金光。 他手中的断夜慢了下来,但刀锋掠过,会挑开一层层灵力涟漪。 衡玉真人负手站在对面,静待陆缺做好准备。 观台台及场下肃然。 几百名在场的凤栖山弟子,全是同仇敌忾之态。 谁会想到陆缺和陈问这场金丹层面的小打小闹,会惊动开宗老祖衡玉真人? 这真是让陆缺捡到了天大便宜。 因为。 衡玉真人一旦出剑,结果不管是陆缺脑袋横飞,还是体魄崩溃,消息都会很快传遍大夏修仙界,让天下修士记住他的名字。 死了也值得。 凤栖山弟子也盼陆缺身死道消。 娘的,王八蛋。 若真让姓陆这厮接住衡玉真人一剑,哪怕是分身投影的一剑,凤栖山的威名也会受损。 不过他们很有信心,认为陆缺面对衡玉真人,受到剑蕴压迫,就会不战自溃。 而衡玉真人真正出剑的概率为零。 时间忽然变的很慢。 兰锦嫣觉得闷极了,余光斜了斜,见貌美的九尾狐妖神色也有几分紧绷,不由得轻快起来。 她扬起不施丹朱的唇角,将视线移回斗法场。 “师傅,老祖宗不会出手太重吧?”后面响起姜看玉的询问声。 姜看玉紧张地揪着眉头,手心里攥出了一把汗,身为凤栖山弟子,她不希望宗门声誉受损,但陆赵两家对她恩同再造,她也不愿意陆缺出事。 心里矛盾无比,像是被两条绳子扯着,越扯越紧,要将她从中间撕开。 此时的兰锦嫣以宗门为大,没理会徒弟的心情,只道:“这里没有你乱说话的份。” 哎。 姜看玉苦涩地叹了叹。 这时。 陆缺的声音打破了全场沉默,他收住断夜,说道:“衡玉真人,晚辈准备好了。” 所有的目光在一瞬间汇聚过去。 衡玉真人点点头。 陆缺长呼了一口气,转过身,与之正面相对。 这仅仅是衡玉真人显化出来的灵识投影,但正面相对,就让陆缺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心理压力。 她仿佛就是天地。 造化自然,无懈可击。 陆缺的身体沉重起来,心脏砰砰跳动,在胸膛里震荡如鼓。 果然,光是面对这种存在都不容易。 陆缺指尖抹过断夜刀锋,当鲜血流出来后,就在脸上划了一道,嗅到血气,他的眼眸中很快呈现清明。 衡玉真人淡笑道:“不错。” “晚辈失礼了。” “万物皆有阴阳两面,若控制得当,于修行有益。” “多谢前辈教导。” 陆缺仍用打陈问那种闲散心态,打不了衡玉真人的灵识投影,故而激发起心里的阴暗一面,好杀好战。 见衡玉真人心胸豁达,并不在意,他便摆了摆断夜,“那就请前辈出剑。” “你小心。” 衡玉真人衣袖拂过,一道飞剑剑影凭空出现,虽是以灵识凝聚,但质感与真实无异。 俨然是澈雷的样子。 灵识衍化的澈雷飞剑,收敛四方天地灵气,卷起无数道气流。 斗法场被一层灰气迅速笼罩,风云变色,满地碎石簌簌跳动,仿佛要坠向天际。 铮! 灵识衍化的澈雷飞剑平飞而出,快到极致的速度,使刚才所处之处的空间,出现向外崩裂的迹象。 春雷动。 陈问之前使过此剑诀,但在衡玉真人手里有了新的定义,简朴至极,也惊艳至极。 陆缺同时出刀。 潮声起。 东接沧浪。 仙武道罡凝聚成陆缺自悟的第五刀,由断夜挥洒出去,便见灰黑色的刀锋绽开一痕青线。 刀芒掠去,迎上飞剑。 短短的瞬间。 飞剑迸发出千余道白色闪电,恐怖的力量,一泄而下,竟推着刀芒逆冲过来。 “这威力比陈问使来可大了十倍不止。” 陆缺心里感叹,同时又挥出一刀,刀芒与前一刀的刀芒完美融合。 东接沧浪…… 浪潮本分一叠,这一式仙武也并非一刀。 见此,苏寒衣眼中泛起异色,仙落石林交手,她觉得已经把这个劣徒的本事摸透,不曾想还有死捂着不漏的手段。 这小贼! 在苏寒衣暗惊之时。 陆缺挥出了第三刀,三道刀芒相融,青色光芒暴涨,竟能与衡玉真人灵识投影所使的春雷动势均力敌了。 青白二色制衡,斗法场分成两界。 而相接的地面正因两股力量碾压而无声破碎。 观战台。 看热闹的道友们不知不觉站了起来,胸膛里激荡无比,肃然起敬。 陆缺,他竟然真能挡住衡玉真人灵识投影的一剑?纵然刚刚见过此剑诀,可这是衡玉真人所使啊。 他有这种实力…… 他竟有这种实力! 要知道衡玉真人的灵识投影,是压制到了金丹后期,尤比陆缺道行更高。 除凤栖山弟子以外,越来越多的道友站起来,或是以此表示敬意,他们都是本时代的翘楚,而陆缺则代表着他们之中的最高战力。 修仙界进入兴盛期可看海字辈,海字辈的兴盛,最耀眼的光在陆缺身上。 今见此,如见骄阳! 众人沉默着。 场上的衡玉真人这时候发话道:“修行近三千载,总是见过些世面,有几分心胸,陆小友,你不必那么多人情世故。” 声音穿过刀芒剑诀,陆缺听得非常清晰。 但脸色颇为为难,“前辈……” “我也不是狭隘之辈,见不得道友在同阶时候超越当年的我。” 什么!? 衡玉真人简单的两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心里炸起雷声,滚滚不绝,脑袋里近乎空白了。 她的意思显然是说,陆缺不仅能抵挡春雷动这式剑诀,还留了反击的力量,没有继续出手,只是不想损害衡玉真人的威名。 ……… 第752章 金丹第一 隔着刀剑制衡的青白二色,陆缺感受到了衡玉真人的目光,很温和,带着成名前辈对于修仙界后代的期待。 他不再迟疑,当即挥出第四刀。 随着断夜移动,藏气之府的丹火迅猛腾起,金色丹华遍洒灵液海,丹田天地轰鸣。 刀起沧海倾覆之声。 他身后显现出了无垠尽海的影子,潮立如山,震撼天地。 “请前辈见教!” 第四刀呼啸,掀起斗法场的百顷地面,卷席子般倒卷过去。 俄而。 四道刀芒完美相融,化成青色月牙,摧枯拉朽地碾碎那一式春雷动。 倒卷的地面湮灭了白色闪电,恢宏的刀芒碾碎了飞剑幻影。 陆缺凌空悬立,单手持刀,一袭落霞衣猎猎飞洒,在晴空之下,在崩灭之外,身影异常醒目,仿佛占据了这方天地,也占据了在场修士的眼眸。 尘埃落定。 他不止接住衡玉真人灵识投影的一剑,还碾碎了这剑。 目的已经达到,衡玉真人轻念了声止,斗法场流过一道玄妙涟漪,紧接着,便仿佛时光倒流。 余力未消的刀芒蓦然消失,地面缓缓平铺回去。 灵气乱流也随之风平浪静。 衡玉真人看着陆缺,蕴含万千的眼眸忽然闪烁了一下。 眼前的陆小友,在金丹中期,已经超越她金丹后期时候的战力,很可能还不至于此。 委实了得。 她经历过人妖两族大战后,天地破败,修仙界最衰弱的阶段,所以对于修行界的盛世满怀期待。 这次也算切身体会到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衡玉真人做出第一句评价。 陆缺拱手行礼。 衡玉真人向观战台扫去一眼,然后视线重新落回陆缺身上,轻语道:“金丹第一。” “我?” ……… 衡玉真人给予陆缺“金丹第一”的评价之后,灵识投影便消失无踪。 她的评价如金口玉言,份量之重,更胜过海字十甲的榜单。 凤栖山的弟子们听着心痒,前来观战的各地翘楚同样蠢蠢欲动。 但观战台和场下却依然寂静。 陆缺所展现的实力,让他们丧失了争夺这份荣名的勇气。 陈问输了,唯一还有希望的就剩相轲,可海字十甲的榜首不知怎么地,在衡玉真人做出品评后,最先表示赞同。 那其他人自然就没希望了。 而向来头铁的钟素和孟拾鱼,这回也没有任何异议。 钟素自不必说。 孟拾鱼觉得把金丹第一的名号颁给别人的话,那高低都得干一架,但陆缺,她确实是真打不过,更何况陆缺跟她叫嫂子哎。 所以,这名号顺顺当当地落实。 一战扬名。 陆缺被证实为所有金丹境修士中最强战力。 当然。 他达到金丹中期的事也因此暴露了。 这事倒也不算什么,陆缺已经向参合宫证明了自己很有培养的价值,身后就是整个宗门,有头有脸的修士动他之前,就得先掂量掂量了,至于暗中的宵小,谨慎应对即可。 再说修行路哪有完全顺顺当当的? 陆缺想了想,在众人瞩目之中走下斗法场。 他轻声自语道:“修行也有年头,竟在此走到人前,意气风发了。” 他看到同门和各地翘楚都向他走过来,丰滢在最前面一排,眼眸里春水盈盈,隐含着索取的颜色。 柳离也走在最前面一排,但眼神就清澈很多,只有欢喜与骄傲。 陆缺道:“衡玉真人爱护后辈,愿意给予鼓励,仅此而已,诸位可别真把我想的那么骁勇,这次纯属超常发挥。” ……… 兰霞仙衣化成的红发绳搭在床头,来回摆动。 一抹沙帐朦胧如烟。 丰滢无比曼妙的身段,在里面闪过了几次,接着消失于黑暗。 许久后。 房间里的青铜侍女灯被点亮,油润的光芒扩散满屋。 丰滢正站在灯前,穿了件轻薄里衣,汗水将之微微浸湿,勾勒出诱人背影,像是弧线恰好的白玉。 她有些疲惫,坐下倒了杯水喝,然后走到窗边儿去看夜色。 时间应该是子时末。 还很早。 丰滢把杯子放回去,吹灭了灯,转身回到床上。 她觉得她不比雪瑾宜弱,屡败屡战…… 翌日清晨。 陆缺起来的时候,兰霞仙衣所化的红色发绳落在地上,他捡了起来,刚准备给丰滢送去,凤栖山的一位长老把原灵果拿来了。 简单叙话,凤栖山长老告辞离开。 四枚原灵果放在桌上,此果形状像是雪梨,但表皮是羊脂般的柔白色。 看起来就像是高档货。 陆缺拿起一枚在手里掂着,乾坤化气壶立即有所反应。 “蕴含的灵气应该很充沛……” 他把原灵果收进咫尺空间,出了门,外面各地翘楚七八成群的议论闲聊,谈得非常高兴。 原来,昨日交战很受重视,凤栖山高层准备借此契机举办一个盛会,召集各地的金丹翘楚同台竞技,定名为凤台大会,往后每八年举办一次。 事情已经定下。 而且凤栖山还把陆缺昨日一战,定为凤台大会的首届。 陆缺听了几句,兴趣不大,转身往丰滢所在的那堆人里走,没有两步,被一条突然伸来的胳膊挡住去路。 “姓陆的,你是走了什么狗运,居然这么快就到了金丹中期?拿寿元换的吧?”楚钦闪现出来,斜着眼在陆缺身上打量,似乎想找到他命不久矣的证据。 两人是多年老熟人。 陆缺不客气地调侃道:“那你的修为一定是拿脑子换的。” “呸!” “你师妹呢?” 楚钦顿时紧张起来,敌意浓郁道:“别瞎惦记,不然咱们得生死相见。” 陆缺笑道:“我还真得惦记,姜看玉是我父亲和叔父赌上身家性命救回来的,几可说是陆赵两家的半个女儿,我父亲和叔父若在,应该希望她能过的好。” 时隔多年,陆缺已经彻底放下对姜看玉的芥蒂。 楚钦虽说对陆缺抱有偏见,但绝非不通人性,捏着下巴思量,半晌道:“你说的是有一定道理。” “是非常有道理。” “但我还是得跟你说清楚,我和我师妹情投意合,不日就要结成道侣,我师傅及宗门长老也已经点头同意,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陆缺无语道:“陆某不至于如此。” 楚钦鄙夷地咧了咧,说道:“那可说不准,万一你借当年恩情,强占我师妹,我师妹那么善良,说不定就会……” 楚钦痛心疾首起来,“姓陆的,你不会这么卑鄙吧?” “你有臆想症。” “我师妹那么漂亮,你不可能不动心。” 姜看玉的容貌在中上之流,随着道行渐高,也在逐渐变漂亮,但综合来说,未必比得上钟素,和丰滢、雪初五、柳离这类大美女就相差更远。 陆缺的确没什么想法,懒得再跟楚钦废嘴皮子,推开他道:“滚蛋,你自己对你师妹好点行了。” ……… 第753章 聊聊故地 参合宫师兄弟抱团站在水岸前。 钟素低着头,绕着丰滢转了一圈,脸上泛起古怪,欲言又止。 “看什么?”丰滢蹙眉道。 钟素盯着丰滢不放,感觉才一夜未见,丰滢变得愈发貌美明艳,烟云青色长裙下,曼妙婀娜的身段多了风韵,惹人遐思,仿佛得到某种升华。 难道? 钟素默默思量,半晌后眼中蓦然闪过灵光。 明白了。 这几分风韵是用清白换的。 至于罪魁祸首,一下就浮出水面了,根本不用费心猜测。 除了陆缺,没有别人。 本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同堂师姐弟,萌生情愫倒也正常,钟素还觉得,宗门大费资源心力培养出的丰师姐,若被外人得手 ,那他娘就是血亏,适合跟陆缺勾搭上。 但这俩人委实热乎过头了,来凤栖山也不闲着。 钟素不懂男女之事的奇妙,只觉得向来睿智的丰滢,被男女之情腐蚀了,满脑子锈和渣,所以甩给她一个鄙夷眼神。 丰滢笑道:“得眼病了?” “我琢磨出来的点事,但得回宗之后再聊。” “有长进。” 两人话到此处,陆缺走了过来。 此次衡玉真人亲自出面,成陆缺之名,对整个参合宫来说也是值得夸耀的事,师兄弟们免不了再三恭贺。 一番言词来往后。 陆缺左右扫视,没看见师傅苏寒衣和外事堂长老鹤延年的身影,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还记挂着远游,不想耽搁太长时间。 陶希道:“临渠见景四洲的道友,很多头次来凤栖山,免不了和凤栖山俊杰交流切磋。” “哦。” “鹤长老给咱们留了四天时间。” ……… 陆缺去给柳离送原灵果,柳离刚和凤栖山比剑得胜归来,打了一盆水,弯腰在檐下洗脸。 “这回你可要名扬天下了。”柳离擦了擦脸,笑靥如花道。 她把陆缺拉进房中,退开几步,上下左右端详。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好几年。 但还挺好,陆缺没瘦也没黑,身上的衣物也很新。 其实…… 柳离从来不在乎陆缺是否能做出成就。 天下何其大,修士何其多,你聪明,还有人比你聪明,扬名的背后都不知经历了多少辛苦。 别人看到的陆缺人前显贵,柳离想到的陆缺又受了多少苦。 她容许她的男人平凡! “这几年一定非常刻苦?”柳离伸手放在陆缺手里,纤细指尖划过,他坚韧如铁的手掌。 柳离没猜错。 单单为了磨练东接沧浪这式,陆缺看过尽海两年的日出日落,挥刀七十万次。 看着柳离满是柔光的眼睛,陆缺胸膛里有点痒,轻声道:“还好。” “我去过你家了。” “嗯?” “锁龙镇的家,我还去祭拜过爹娘和赵叔。”柳离说的爹娘是陆缺父母。 上回陆缺到天渊剑宗探望柳离,两人情不自禁,就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结契道侣的仪式没有办。 原因是天渊剑宗真要彩礼,柳离自己都觉得亏,简直像是卖弟子。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已经有了道侣之实,柳离称陆缺的父母为爹娘恰如其分,非常的合理。 陆缺道:“我自离开锁龙镇,还从来没有回去。” “爹娘和赵叔谁会希望你回去?” 是啊。 回想起少年时的经历,陆缺长呼了一口气。 缓了许久。 他又道:“镇上怎么样?” “同安镖局的石敬川石镖头去世了;春茹去年也去世了,她嘴上不饶人,但却有操不完的心。” 柳离握住陆缺的手微微用力,“我当时在旁边儿,她临了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眼睛也看不见,可……可还是认出了我,跟我喊大小姐,那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陆缺对于春茹的印象,还停留在得势不饶人的小丫鬟上。 没想,一晃眼。 春茹都已经去世了。 时间如刀啊。 一刀一刀割着留在世上的人,将亲人割开,将往事割碎。 陆缺握了握柳离柔软的手,没有多说什么,这是她在世俗中的因果,还须她自行修到圆满。 别人替不得。 过了好久。 柳离抹了下眼眶,说道:“陶千总已经卸任,在锁龙镇东面养老,头发全白了,不过身子骨硬朗。” “陶千总的日子怎么样?” “他又不是什么富贵命,你和祝大哥给寄去的银两,几乎都接济罪民了,不过衣食住行方面都还不愁。” 陆缺接着问道:“你见过春晴楼的朱与姐姐吗?” “没有。” “没有?” 柳离面色为难道:“或许是因为脸上的烧伤,朱与姐姐这些都没有嫁出去,锁龙镇的闲言碎语太多,所以她就把春晴楼盘了出去,也已经离开锁龙镇。” 陆缺虚握拳头,轻轻敲打着额头,显出沉思之色。 修行这么多年,阅历渐长,他已经感觉出来朱与并不是普通人。 锁龙镇藏龙卧虎,连貌不惊人的说书人都是创办镇邪司的大佬之一,那么给陆缺灌输过不少修行至理的朱与,也有可能是一方大能,不过古怪的是,陆缺没听过大夏修仙界叫做朱与的人。 朱与姐姐会是谁呢? 算了。 有缘分总能遇到。 关于修仙界的机缘巧合,陆缺已经习以为常了,很清楚许多东西求之不得,但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出现。 这可是就是天机。 他道:“没关系,朱与姐姐自有她的福缘。” 聊完锁龙镇的事,柳离转身坐到陆缺旁边,和他讲这几年的修行之事,不知不觉就过去两个多时辰。 天色近黄昏。 绚烂云霞从朔北沙漠铺到凤栖山上空,天地间换成薄薄黄色。 两人走到院里看晚霞。 这时候。 门环砰砰砰响了几声,一道略微清瘦的身影闪进来。 “柳姑娘,陆道友。”来人是海字十甲的排名第八的杨斗。 杨斗就在天渊剑宗的势力范围修行,和柳离是认识的,他本是散修出身,但却有着不输于五大宗门翘楚的实力,在相轲手底下都能走几招,颇为了得了。 柳离礼貌问道:“杨道友什么事?” “我来找陆道友。” “切磋?” 杨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哪儿是陆道友的对手,就不自取其辱了,只是陆道友,你可还记得在下吗?” 杨斗正脸转向陆缺。 ……… 第754章 当年善缘 杨斗冷不丁地发出此问,让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难不成我之前杀过他的亲朋好友? 毕竟行侠仗义的事做多了,就容易心虚。 陆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杨斗的相貌,还真感觉有点眼熟。 最起码,见过非常相似的五官轮廓。 陆缺当年被伍幽夜截杀,头差点掉下来,又在地下埋了十年,记忆出现模糊,就好像脑袋有病。 但病已经痊愈。 他现在的思维很敏捷,觉得眼熟,那就不会是错觉。 略微思量。 陆缺担忧无端结仇,很无耻道:“我和杨兄之前应该从未见过,杨兄恐怕认错人了。” “在下绝不会认错。” “天下相像之人,不乏其数。” 见陆缺狡辩,杨斗双手贴向脸颊,惟妙惟肖做戴面具的动作,大笑起来。 “陆兄有一张狰狞恐怖的鬼脸面具,这没有错吧? 连罗刹鬼面面具都知道,陆缺越发忐忑,轻咳了声。 “有,有过。” 杨斗感慨道:“陆兄声威日隆,为同辈道友之表率,但还是像当年那么谨慎。” “咱们有话直说。” “好!当年,我练气七八层,正好碰到落日神宫现世,便不知深浅地到落日神宫探寻机缘,运气倒是不错,捡到一枚化神层面的蟠龙印……” 陆缺恍然大悟,击掌道:“原来是你!” 说起来。 陆缺基本以行侠仗义为主,结的善缘屈指可数。 但在落日神宫还是结了一桩的。 陆缺当时遇到了杨斗。 那时的杨斗还是不足挂齿的杨豆子,手捧蟠龙印,仓惶如鼠;他见杨斗衣服打着补丁,寒酸样与自己并无二致,也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不仅没有杀人夺宝,还送了杨斗一个咫尺空间。 三十多年时间过去。 杨豆子已经蜕变成海字十甲中杨斗,今非昔比。 弄清事情来龙去脉,陆缺还能从杨斗的五官,看出少年时的模样,但仍然有些不敢认。 变化实在太大。 陆缺摇头笑道:“我一时没认出来,差点把杨兄想成仇家了。” “无妨,无妨。” “你们坐下慢慢聊,我去沏茶。”柳离插了句话,转身出去。 出身无名散修的杨斗,也没想到自己能有如今成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道:“多亏陆兄仗义,不夺我的机缘,赠了我咫尺空间,我才能有今日!本来早想找陆兄致谢的,无奈这些年才渐渐琢磨出来当时戴面具的就是陆兄,这点请多多包涵。” 陆缺挥袖道:“言重了。” 人在最卑微时候所得援助,最是没齿难忘。 所以。 杨斗极为感激陆缺。 聊了几句后,他非常实在道:“我这些年里在朔北沙漠边上的斩马堂做事,还拜了位元婴散修为师,师傅寿元耗尽以后,修行资源全都留给了我,也算小有积蓄,陆兄若有用得上,就尽管开口。” “多谢杨兄美意,不过我倒是没什么急需要用的修行资源。” “丹劵呢?” “也有一些。” 杨斗拍了拍脑门,说道:“那陆兄往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千万别和我客气。” 陆缺正待回话,突然想起一件事,改口道:“对了,还真有件事让杨兄帮忙。”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想着杨兄在冀州的散修中人面广,帮我找位散修朋友。” “那人尊姓大名?” 陆缺眼眸中浮现往事,唏嘘道:“闻大仓,闻老兄或许早已经不修行了,可我和他挺投缘的,时常能想起来。” 说着,陆缺又取出十张百两银票递给杨斗。 “如果杨兄能找到他,就说当年小友陆缺请他喝酒了。” “哪儿用陆兄自己出银子?” “我有采邑,每年赋税都花不完。” 杨斗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我都忘了陆兄还是三桥乡侯!谈起这个,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倘若新济修士什么时候再敢滋扰我大夏边疆,陆兄千万通知我,我不求封什么爵位,只想宰几个新济修士出气。” ……… 七天之后。 冀州句容郡下了初雪。 雪势不大,飘飘零零一晚,也营造出银装素裹的气象。 清晨。 袁记酒坊早早开张。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刚扫了门前积雪,笤帚都没有放下,就有几位炼气境年轻修士过来打酒。 看见他们,老板娘顿时板起脸,一副不欢迎的模样。 这群小王蛋倒不至于依仗身有修为,就赖账不付银子,句榕郡镇邪司的力量不弱,他们没有欺负老百姓的胆。 但他们总是拿老板娘的相公打趣,乐不此疲。 说她相公闻大仓,就是被修仙界势力争夺下破胆儿的怂包,屁用没有,白白炼气问道那么多年。 这也就算了。 可偏偏闻大仓还要跟这帮小王八蛋们掰扯,自诩曾和三桥乡陆侯爷称兄道弟,一块儿走过好几百里路,还共同击杀了叫做霍金袖无良修士。 人家陆侯爷是谁…… 那是参合宫翘楚,海字十甲在榜之人,能和闻大仓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扯上关系? “老板娘,闻老头儿呢?”一位八字眉的年轻散修叉着腰问道。 “打酒就打酒,不打酒就滚。” “我可是来和闻老头说件大喜事,他兄弟……哈哈哈……哈哈哈……也就是陆缺陆前辈日前到凤栖山斗法,被衡玉真人亲口指为金丹第一。” 八字眉散修说到“他兄弟”三字,特意把嗓门拔的很高,嘲讽意味儿浓郁,笑得前仰后合,“这事你也不懂,赶紧把闻老头叫出来。” 老板娘不怂这群小王八蛋,挥起扫帚就把几人往外赶。 “滚滚滚!” “闻老头儿的兄弟啊,这种大喜事怎么能瞒着闻老头?” “有完没完。” “我们就是想看看,闻老头儿今儿又能说出什么花来?” 起哄的几人道行再低也是修士,很容易就避开了老板娘的扫帚攻击,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逗逗酒坊老板娘,戏耍一番爱吹牛的闻老头儿。 两件事做完。 连炼气都会感觉神清气爽。 ……… 第755章 他真认得 酒坊老板娘挥大刀似的挥了一阵扫帚,没打到一个人,自己倒先累到,弯腰着气喘吁吁。 年轻散修们道行还很浅,人菜话多,主要混郊区这片,出了句榕郡就是炮灰,平常的乐子少的可怜,见不到闻大仓,哪儿能就此罢休。 “闻老头!闻老头!” 八字眉修士推到一根拴马桩前,伸着脖子,冲酒坊低矮的围墙嚎道。 这家伙背后背着圆盘状的灵器,边缘分出锯齿状的利齿,材质则是驳铜;这是他前几日捡到的,如获至宝,反正一同修行的修士都还没有灵器,所以他也有点让闻大仓见见世面的意思。 刚炼气不久就能捡到灵器,这运势,往后还不得称霸修仙界啊? 八字眉修士越想越精神,眼睛里冒出了光,就等着闻大仓露头,奚落他一番,以此获得更大的胜利。 片刻后。 闻大仓从酒坊出来,腰间围着皮围裙,两袖高挽,身上酒糟味儿浓郁。 他当年曾让几位朱门大户的妇人尝试过仙体,为了生活,低下了头,元阳损耗不小,加上这些年很少炼气,道行已经跌落到炼气二层,相貌也变成四十多岁中年人的模样。 但鼻子还是当年的蒜头鼻。 闻大仓走到门前,扶住老板娘,也就是他的妻室。 “你先回去。” 老板娘搡开闻大仓,气不打一处来地数落道:“要不是你这张狗嘴不把门,给人留下话柄,哪儿有这么多事?” 闻大仓感觉脖颈后面冰凉,应该是出门时,房檐上的积雪落下来,灌脖子里,先背着手到衣服里掏了掏。 然后解释道:“喝酒瞎说嘛。” “你都唠叨八百遍了。” “嘿嘿,呵呵呵。” 八字眉修士插话讥讽道:“闻老头,前几日陆前辈在凤栖山大显神威,折服众多豪杰,名震天下,想必也应该给通知你了。” 闻大仓兴致勃勃道:“陆兄弟又做了什么惊人的事?” 砰! 老娘板的巴掌砸到闻大仓后脑勺,俏脸涨红半边儿。 还陆兄弟陆兄弟的称呼。 真有脸。 听不出八字眉的小王蛋是在嘲讽? 老板娘只感觉街坊四邻都在看笑话,没脸继续站在外面。 她开酒坊这些年,也听过前来打酒的修士和行脚商人说过,有关于陆缺的事迹,的确是个让人竖大拇指的人物。 倘若真和家里有交情,面上有光。 但她跟闻大仓现在卖酒过日子,柴米油盐与炕头,这些事办舒坦了,用不着非得和大人物攀上关系。 无奈闻大仓每喝醉酒,就胡吹起来,讲什么他与陆侯爷不得不说二三事,惹得年轻修士们讥讽,街坊四邻嘲笑,让她也跟着丢人。 老板娘正怄气。 八字眉修士又给闻大仓补上一刀道:“看来陆前辈不认你这个兄弟,没跟你互通消息。” 闻大仓不屑哼道:“当年……” “又是老说辞。” “别打岔!当年和陆兄弟分道扬镳,我特意叮嘱他以后不要再有往来,免得沾染过多的世俗因果,这才不知他的消息。” 八字眉拍手笑道:“像你这么老,还这么能吹的,放眼句榕郡也就一个。” 一名豁牙的小修士附和道:“全天下也就闻老头了。” 闻大仓环顾几人,“你们几个道行还浅,不明白其中道理罢了。” “就你懂!” “哈哈。” “闻老头,看看小爷的灵器如何?正经驳铜打造的,你肯定没见过。”八字眉修士不忘显摆灵器。 闻大仓斜着眼道:“凑合。” 凑合? 这显然不是八字眉修士想要的答复,咳了一声,往闻大仓脚下吐了口黄痰,骂骂咧咧起来。 “你这老家伙懂个屁,见过几件灵器就大言不惭,真当自己是陆前辈兄弟了?我看你就是没脸没皮。” 闻大仓笑呵呵地掏耳朵。 八字眉修士越发气恼,“闻老头,我要和你单挑!” 正在这时。 一股庞大的灵力压迫从巷口蔓来,淹没了整条小巷。 年轻修士顿时噤声。 闻大仓本能地老板娘搂紧怀里,表现的很有男子气概。 地面碎雪翻动。 “是谁要跟闻道友单挑?”杨斗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同时身影出现在巷口,单手背负,向袁记酒坊走过来。 此话一出,几名年轻修士吓懵了。 要知杨斗如今已经是三州之地,海字辈散修中最杰出的修士,也是以散修身份被列入海字十甲的唯一一人。 在凤栖山敬闲馆他是杨兄。 在这些小散修面前,他算的上“蟠龙老祖”! 感觉杨斗话音里带着诘问的意思,八字眉胆颤心惊地抖了抖,头都不敢再抬起,支吾着不出声。 可啥时候惹上杨前辈了。 不会被捏死吧? 八字眉修士越想越害怕,等杨斗走到跟前,受气势所摄,扑通瘫倒在了雪地里。 但杨斗没理睬八字眉,径直走到闻大仓跟前。 “闻大仓闻老兄?” 闻大仓不知杨斗来意,忐忑不安道:“是,可是。” “在下受陆兄所托,给闻老兄送点东西。” “陆……缺……参合宫的陆缺……” 闻大仓很是不可置信,语气迟疑道。 杨斗轻轻点头,从衣袖中取出十张百银票,很客气地递过去,“正是陆侯爷,他还记挂着闻老兄,说是这些银子请闻老兄买酒喝。” 一瞬间。 几名年轻散修以及酒坊老板娘,都把目光投向了闻大仓。 惊讶,愕然。 原来说话就爱吹牛的闻老头,真和如今的金丹第一认识。 老板娘小心翼翼道:“仙师,我相公说陆侯爷是他兄弟?” 杨斗点头道:“听陆侯爷说,他当年和闻老兄同行过不短的时间,还聆听过闻老兄的教导。” 老板娘蓦的心花怒放,暗地里掐了一把闻大仓的腰。 死相,居然这么了不起! 杨斗又从咫尺空间中取出三百年份的白玉灵芝,塞到闻大仓手里,说道:“闻老兄即是陆侯爷的朋友,以后就是我的朋友,此物还请收着,虽说不能提升道行,但让嫂夫人的容颜多驻留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闻大仓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神色已不像他这把年纪应有的神色。 “客气,客气。” “闻老兄以后有什么需要,就到句容郡的斩马堂分舵说一声。” “……” 这天袁记酒坊刚刚开张没多久就关了门。 后院里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很不平稳呼吸声中,传说几句老板娘的赞誉:“原来你这死鬼还有这么了不起的人生经历,还别的有吗?” “有。” ……… 第756章 丰滢受审 青云浦,名录阁。 杂役弟子们莫名其妙地被撵了出来,站在外面的小广场,凌寒傲雪。 他们都是青云浦老弟子,资历老,和南宫月漓的关系很好,不免议论起来掌事抽什么风? 名录阁里面。 一间靠东的房间,门窗皆被关死,光线黯淡。 南宫月漓坐在红木桌上,拿了一把五香瓜子,磕的满地瓜子皮。 不过没什么关系。 这是副掌事钟素的房间。 呸呸呸的吐瓜子皮声连续不断,让钟素的脸黑了下来,瞪眼道:“怎么不噎死你!” “祸害遗千……” 南宫月漓脸上挂着迷一样的微笑,心不在焉,话顺嘴就溜了出来,意识到不对,立即改口道:“别在意这些细节,咱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审她。” 南宫月漓口中的她,是指丰滢。 此刻。 丰滢刚刚被请到名录阁,但进门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一股怪异的气氛。 正副掌事突然摆出这副阵仗,绝不可能是好事。 她先扫了扫钟素,后者到底不似南宫月漓那般老奸巨猾,在目光审视下,立即露出狐狸尾巴,那躲闪的模样,分明就是“我叛变了”的心虚之态。 原来如此。 丰滢心中了然,提起裙摆坐下,不紧不慢地端起一杯茶。 “钟师妹,女大当嫁了。” “我?” “这回到凤栖山,钟师妹和北武宗梁野形影不离,窃窃私语过好几次,九月初七晚上还到了他的院里,记得当时模样可比待在宗门开心的多,想必是互诉情肠。” “我……我没有。” “你们俩青梅竹马,感情向来很好,的确是该谈结契道侣的事。” 被这倒打一耙的耙子闷下来,钟素有点不会了,嘴张了几张,怒不可遏地辩白道:“我和梁野只有兄弟之情,没有男女之私!” “不用着急解释,也不用气急败坏。” “我哪儿气急败了?” “哦。” “你他娘是什么意思!”钟素拔高音调,脸色红涨。 丰滢吹了吹并不烫的茶水,语气柔和道:“师妹在梁野面前可比现在温柔多了。” “血口喷人,你——” 虽说青云浦的担子,钟素挑了几年,本领见长,但论词锋论心计,还是被丰滢死死拿捏,三言两语就败了阵。 这娘们儿真难缠! 钟素愤愤甩袖,感觉再说几句,自己还能多出很多莫须有的风流事,清白彻底败坏,于是坐了下去,把麻烦抛给南宫月漓。 她道:“你问,我说不过她。” 南宫月漓刚好把瓜子磕完,抖了抖裙子上的瓜子皮,笑看丰滢道:“丫头,你也调侃我两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就在陆缺面前嘴软。” “我可不敢。”丰滢依旧从容。 “那就老实交代你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修行懈怠了,还是宗门任务疏忽了?” 两人视线交锋,南宫月漓没在丰滢脸上看出丝毫慌张,不禁在心里感叹,到底是我参合宫培养出的绝对翘楚,面皮真令人叹为观止。 好。 好得很。 南宫月漓索性开门见山道:“你和陆缺已经逾越师姐师弟的界限了?” “嗯。” 一个风轻云淡的嗯字,震住了南宫月漓和钟素。 她居然不羞愧? 南宫月漓道:“你……你就没什么要狡辩的,比如说陆缺死乞白赖的缠着什么。” 丰滢放下茶杯,板起脸道:“今年下的雪,化在您脑袋了么,我丰滢的为人,您再清楚不过,我至于为想做的事抵赖?你们不就是想问我和陆缺睡过没有,我告诉你们,睡过。” 丰滢又非寻常女子,话说开了,无所谓别人的流言蜚语。 这正是她。 气氛沉默了片刻。 丧失主动权的南宫月漓和钟素反而惭愧起来,心里暗道,难道这回逼她逼得过头了。 但,不对…… 什么叫今年下的雪,都化在您脑袋里了? 南宫月漓反应过来,狠刺了丰滢一眼:“混账,连我都骂。” 丰滢淡笑道:“不是您自找的?” 缓过神儿的钟素插话道:“不扯别的,就说你和陆缺偷偷摸摸在一块儿了,早晚得被拆穿,看你到时候怎么面对初五?人家虽是从望月谷转堂过来,可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是咱们的亲师妹。” 钟素试图从道德层面扳回一成,但这对丰滢并不管用。 丰滢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初五面对不了,那我没办法。” “这……” “修行在一个争字,世事也如此,她若争不过我,抽身而退就是。” “冷血!” 丰滢起身走到钟素跟前,伸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下,说道:“这事最坏的情况,但事实上初五师妹很赞同此事。” 钟素眼里闪起智慧的光芒。 不太懂。 她觉得一个人逍遥自在,找了道侣还得学什么妇德女红,简直要了亲命,从没想到要找道侣。 但也认为,如果找,对方就必须只跟她一个人好,胆敢脚踏两只船,那就是无耻的负心汉。 得先阉后杀,凌迟处死。 所以。 钟素不懂丰滢和雪初五的想法,觉得她们有病。 “丰师姐,你被陆缺灌迷药了吗?他陆缺有啥,不就是进境神速,相貌英俊,被封侯爵家里金银花不完,抛开事实不谈,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丰滢还未开口,南宫月漓就抢先一步道:“这么一说,我都有点想嫁了。” 钟素瞪眼道:“你多大岁数,别胡说八道。” “哈哈。” “真悲哀,丰师姐都堕落了。” 丰滢噙笑不语。 南宫月漓上下扫量丰滢,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心里有主见,做事也不会吃亏,跟陆缺有了夫妻之实就有了吧,最起码不是外堂外宗的人,挺好的。 她道:“晚会儿我去召康郡给买棉花和布料,给你做几床喜被预备着。” “不用了,我和陆师弟都不打算举办结契道侣的仪式。” “喜被,喜服是咱们临州这边儿,女子成婚必须要准备的东西,再贫寒的人家,也会为女儿准备,你娘亲早早不在了,这事我能不替你操着心?” 丰滢心里忽然触动,紧攥了一下手。 ……… 第757章 千曲镇上 陆缺被带回冷崖山坊市,就以此为起点,继续远游之旅。 被衡玉真人亲自指为金丹第一,风头无两,也或许真能在金丹层面百无禁忌,陆缺也有点小骄傲。 但绝不至于得意忘形。 金丹境的份量,在古元妖神跟前哪儿够看? 修行,照旧。 陆缺向西北而行,穿越荒芜的仙落石林,来到一个叫千曲镇的地方。 此镇由镇邪司所设,远避世俗,往来之人都是修士。 下着雪,陆缺来到千曲镇镇口。 地面升腾起一股热气,雪还没来得及落到地面,就被这股热气融化,湿淋淋地洒在石板落上,洒在灰青色房檐上。 镇上的房屋都是黑色的二层石楼,刚刚酉时初,就亮起了灯。 街面有百余名修士往来,以筑基境界为主,但也有金丹和元婴。 陆缺往千曲镇里面走,看到好几间温泉汤浴的馆子,因为此地的温泉有补养体魄的奇妙,就引得不少世家子弟去泡,馆子生意看起来都不错。 美中不足的是,男女得分开。 闲看了看。 陆缺走进一家茶馆歇脚。 茶馆里已经坐了五六桌客人,他们虽然来自于不同的修仙势力,但此时的形貌都颇为相似,神态疲惫,发丝凌乱,衣服上很多灼烧出来的破洞。 靠南的茶桌,一位头发灰白参半的老金丹,手捧着残破的“狻猊避火钟”,郁郁地摇头叹息。 对坐的是位筑基女修,左手手臂上有块巴掌的烫伤痕迹,正呲牙咧嘴地敷烫伤膏。 陆缺快速观察了一番,便转头喝茶。 他知道这帮修士怎么回事…… 千曲镇因镇外的千曲洞而得名,此洞蜿蜒曲折,分叉无数,最深处勾连地底的熔岩湖。 由于地质的奇特,就孕育出了沉星钢矿和赤焰火晶。 这些修士都是到千曲洞采矿,才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陆缺特意拐到千曲镇,也是想深入千曲洞碰碰运气,沉星钢他并不需要,但效果与伏海水晶、枯荣果等相似的赤焰火晶,就很有吸引力了。 在镇上客栈住了一晚。 翌日清晨。 陆缺赶早来到镇上镇邪司的衙门,千曲镇归镇邪司管辖,想要进去就得先交一千丹劵,开采了沉星钢矿产,也得给镇邪司上缴四成。 江湖上管这叫付费采矿…… 名堂不怎么好听,但其实是件互惠互利的事。 临渠镇邪司人手不足,把着千曲洞,却无余力开采洞中沉星钢;而寻常散修势单力薄,没有太多赚取丹劵的手段,正好一边儿出资源,一边出劳力,合作共赢。 陆缺付了一千丹劵,买来出入凭证,跟着几位采矿的散修赶到千曲洞。 千曲洞前面有十二位仙尉值守,管事的是位金衣女仙尉,身材略显发福,峰峦也有下垂之态。 她坐在破旧的杨木桌前,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冷呵呵道:“凭证!” 众人都把凭证递过去。 查验无误后。 金衣女仙尉刻薄地交待规矩道:“开采的沉星钢矿石上缴四成,都别耍小聪明,不然就留在了千曲洞里挖石头吧。还有,你们如果在千曲洞发生争执,伤了死了,我镇邪司都概不负责。” 金衣女仙尉感觉陆缺很面生,特意把视线移到他身上,“听到没有?” 陆缺笑着点头。 同行的四名散修,在旁边祭出避火法衣或灵器。 要知道千曲洞深邃无比,底部燃烧着凶猛的地脉灵火,每隔半个时辰,地脉灵火的炽烈气息就会沿着蜿蜒曲折的洞穴上涌,就算金丹修士,单凭体魄也扛不住。 来采矿赚丹劵,自然得以安全第一。 四名散修都是采沉星钢矿石的老手,准备的很细心,治疗灼伤的丹药也备着。 “道友,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儿?”一位方面阔口的修士见陆缺器宇不俗,似乎很有几分实力,便向他发出邀请。 “在下习惯于独来独往。” “冒昧提醒道友一句,沉星钢的伴生矿物还有六方磁极沙等物,六方磁极沙的市价向来不低,倘若有运气开来到了,或许会引来其他修士的觊觎。” 方面阔口的修士表达出一番善意,陆缺看了看他,凭身上的灵力波动判断,也有金丹初期的境界,在四名散修中实力最强,他都这么说了,只怕千曲洞里面不太平。 但陆缺对此并不在意,婉拒道:“多谢提醒了。” “那道友多加小心。” 陆缺点点头,率先走进千曲洞。 时值暮秋九月。 位于大夏东面的渠洲,已经下过初雪,天气非常冷了。 但刚往千曲洞深入百余步,陆缺就感觉干热的气息滚滚起来,仿佛一下子由暮秋转入盛夏。 “还真挺热……” 陆缺低声呢喃,俯身抓了把碎石子握在手里,依稀还能感知到残存的地火气息。 可惜了。 他的先天资质的确不行,和金木水火土五元素都不怎么亲和,在这种地方修行,进境速度也不会加快分毫。 这地方适合祝百寿。 只是福泽巨厚的祝老大,手握镇杀箓,其内部空间有下界品阶最高的极阳真火,不差这点机缘。 陆缺想了想,继续往千曲洞里面走。 洞穴四通八达,岔路无数,才走了两三里,刚才的那四名散修就不知去了哪儿。 而温度则越来越高。 陆缺意在地底深处蕴藏的赤焰火晶,就沿着倾斜往下的通道前行。 不大会儿功夫。 前面传来叮叮咣咣的凿击声,他看了过去,就见一男一女两名筑基,各操控着一柄凿子状的灵器,有韵律地向岩壁凿击,火星四溅之间,数块拳头大的沉星钢矿石被开凿下来。 千曲洞出产的沉星钢矿石属于富矿,含量极高,没有经过冶炼,就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静谧微光。 陆缺没有多看,加快脚步从两人旁边儿走过去。 正在这时。 一股异常震动从脚下传来,地面碎石跟着簌簌颤动。 开采沉星钢矿石的两名筑基,当即收起灵凿。 男修士口念法诀,祭出一只铜碗,喝了声“起”,铜碗在空中放大,并倒扣过来,将他和女修士都笼罩了进去。 “地火气息上涌?”陆缺眯眼看向通道的末端。 ……… 第758章 临渠副司 两名筑基的反常表现,让陆缺意识到可能是地火气息上涌,便先停住了脚步。 地面震感加剧,空气越发炽热。 嗅到类似于晒被子的气味,陆缺低头看去,衣袖袖边已经出现焦糊。 他没穿落霞衣,身上只是闲常布衣,抵挡不住地火气息的侵袭。 于是在指尖凝聚出豆大的青芒,弹落到地面,青芒萤虫般旋绕了几圈,骤然化成旋风,将灼热的气流隔绝在外。 少倾。 幽暗的洞穴通道闪起亮光。 嗖的一声,一枚拳头大的石块激射过来,撞在旋风上,又被旋风的力道带偏,磕在两名筑基的防御铜碗上。 紧接着,厚重烟尘喷薄。 地火气息轰鸣呼啸,裹挟着碎石块,在通道四处冲击。 陆缺周身外的旋风隔绝了地火气息,感觉不到炽热,但能够看到碎石噼里叭啦地砸过来,密集如雨。 他好奇此时外面温度有多高,手伸出旋风之外,抓住一块飞来的石头。 石头灼烫无比,放到衣袖上,瞬间就把衣袖烙出了洞,燃起几缕火苗。 怪不得筑基修士要用灵器护身! 筑基修士的体魄尚未经过劫雷淬炼,还在肉眼凡胎之列,长时间承受这么炽烈的气息,穴窍玄关都会遭到摧残。 陆缺甩灭衣袖上的火苗,回看被铜碗状灵器护着的两名修士,铜碗灵器犹如坚韧无比的龟壳,倒也将两人防护的很周全。 而地火气息上涌的状况,持续小半刻才缓缓停止。 陆缺继续往千曲洞内部深入,越往前面走通道岔路越多,蜿蜒曲折如迷宫。 大约每隔一百五十丈,就会出现一方宽阔的石室。 开采沉星钢矿石的散修三五成队,祭出灵凿采矿。 他们都是长期组队的,非常排外,其他修士想到他们占据的石室分一杯羹,被轰走都是客气的,被宰了都有可能。 陆缺没看到打斗场面。 但看到一具筑基修士的尸体,他的脑门正中开了个血洞,前后贯通,流出的鲜血汇聚成血泊,还没彻底干涸。 很显然,不久前才被干掉。 该石室的五名修士,还在继续开采沉星钢,对脚下的尸体视若无睹。 可以看出他们不是首次经历这种事。 陆缺从此石室快速通过,又走了四里,前面出现一座雄伟如宫殿的石室。 里面八位修士竟全是金丹! “估摸已经接近地脉灵火的源头,不然不至于全是金丹。” 陆缺心头思忖,埋着头,继续向千曲洞底部深入。 忽然之间。 一股凛然之感从心头升起。 他转过身,就看见一位中年模样的紫衣仙尉,不知何时出现在宏伟石室中,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但在和此仙尉目光相遇时,立马又恢复正常。 紫衣仙尉身材中等,须发飘然,给人以清逸出尘之感。 紫衣仙尉快步向陆缺走过来,翩翩飘动的衣袖未缀金线,这说明他在现在的层面,没有越阶杀敌的骄人战绩,但能穿紫色仙尉服,最起码就得是元婴! 陆缺暗喘了口气,拱手道:“前辈是?”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再往前面走走。” “千曲洞的地火气息委实炽热,晚辈走到这里已觉难以承受,再往前,只怕更抵挡不了,要不出去说。” 紫衣仙尉并不接受陆缺的提议,但仍是一副温煦笑容,说道:“我替陆小友挡着。” 说话同时。 他把手搭到了陆缺肩膀。 陆缺无可奈何,只是跟着往千曲洞底部继续深入。 几乎接近地脉灵火源头了,扑来的灼热气浪连绵不断。 空气似要燃烧起来。 这种炽热的环境,寻常金丹也难抵挡,故而一路走过去都没再遇到人。 陆缺侧耳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在叮叮咣咣的采矿凿击声消失之前,把放在咫尺空间的宗门令牌取了出来。 紫衣仙尉余光瞥见这幕,嘴角勾了勾,冷笑不已。 他道:“本人伍怀惠,临渠镇邪司的六位副司之一,刚调任过来的,现在兼差千曲镇上的事。” “原来是伍司首,失敬失敬。” “陆小友不认识我吗?” 陆缺很诚挚地摇了摇头,垂在下面的手始终呈虚握之态。 伍怀惠轻拍陆缺肩膀,笑呵呵道:“我倒是早听过陆小友的鼎鼎大名,前几日凤栖山一战,陆小友更是扬名天下了!走,前面就是我的修行之地,过去喝杯茶。” 两人又往前走了百余步,一座依通道岩壁开凿的洞府映入眼帘。 洞府门就地取材,用了整块的沉星钢打造,光芒星星点点。 伍怀惠推开洞府门。 里面的陈设非常简朴,石桌石床石蒲团而已。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洞府中间有座圆形岩浆潭,橘红色岩浆泛起气泡,冒起一缕缕地脉灵火。 伍怀惠伸手请陆缺落座,不知是使了什么术法,将洞府里的灼热气息遮蔽在外,坐下后,陆缺便感觉周身清凉,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擦了擦汗。 “陆小友不常来渠洲?” 陆缺点头道:“确实来的不多,也不知伍前辈在此就任,所以就没能前来见礼,请前辈勿怪。” “不用那么客气,我在贵宗的相熟好友可不少。” “哦。” “陆小友来千曲洞有何贵干?”伍怀惠倒了杯茶,推给陆缺。 陆缺在这点上并未隐瞒,说道:“听说千曲洞里出产赤焰火晶,走到这儿了,就来碰碰运气。” “令师苏道友近来可好?” “我和师姐不烦她,她就挺好。” “哈哈哈……”伍怀惠捋着胡须大笑,上下打量陆缺一眼,接着道,“陆小友真会开玩笑,对了,望月谷掌事童信怎么样?” “据说最近挺忙,堂口和炼器坊两边儿跑。” 参合宫开拓了替外宗道友炼器的业务,童信又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自然会被拉到宗门炼器坊干活。 陆缺答了一句,端起茶杯喝茶,但茶水并未减少。 伍怀惠只当做没看见,自顾自地挽动着衣袖,继续问道:“还有个人,不知陆小友如今是否记得。” “谁?” “望月谷金丹长老伍幽夜。” 陆缺脸色一凛,噌的站了起来:“前辈的伍?” ……… 第759章 搏杀元婴 “和伍幽夜的伍是一个伍……”伍怀惠抬眼直视陆缺,平和地笑容里却透着丝丝寒意,“他是我兄弟,一奶同胞。” 这话落定,洞府里霎时陷入死寂。 唯独橘红色的岩浆潭还在翻涌,窜起几道地脉灵火的火焰。 陆缺脸色变白,额头浸出了汗珠,身体像是弓弦般紧紧绷着,头一时间伸指按向宗门令牌。 便在此刻。 磅礴灵力呼啸而起,伍怀惠的身影拖出残相,鬼魅般地一闪,将陆缺的宗门令牌抢了过来。 几道残相纷纷落座。 归拢为一。 翻涌如黑潮的空间乱流中,重新显现出伍怀惠的身影,他宽大的双袖落了下来,两指捏着宗门令牌的边角。 只宗门令牌青光闪烁,篆刻的参合二字微微扭曲,虚实不定,透出摄人心魄的气息,似要诱发某位强大的存在降临于此。 “参合宫的弟子令牌内嵌高明阵法,有储存精血之效,遇到危机便能衍化出宗门长辈的精血分身,你如今颇受参合宫器重,不知令牌里储存的是微里寂的精血还是古陌的?” 伍怀惠斜眼看着陆缺,含笑讥诮道。 他能如数家珍地讲出这些信息,也说明之前做足了功课。 陆缺缄默不语,他的宗门令牌里储存的是古陌凝聚的精血,若是衍化出分身,瞬杀元婴易如反掌。 只可惜令牌被夺了过去。 伍怀惠摊开手掌,掌上灵力层层挤压,揉皱了空间,形成一个气泡般的空间圆球,包裹住陆缺的宗门令牌,彻底斩断关联。 做完此事,伍怀惠的神色愈发轻松,“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 包裹宗门令牌的空间气泡,被伍幽夜移到了身后,隔着他,就仿佛隔着遥不可及的天堑。 这老混蛋! 陆缺心里大骂了一句,自觉无法取回宗门令牌,不再往上面耗费心思,开口道:“伍前辈修到元婴境界,坐到临渠镇邪司副司首,前程未可限量,如果因杀了区区在下,功业成空,身死而道消,好像非常不划算。” 闻言,伍怀惠长笑起来。 “我在镇邪司当值,见过的无头悬案比你听过还多。” “但这件事恐怕不会变成无头悬案,我宗门里好几位师兄师姐包括我师傅、临见景渠四海字辈翘楚都知道我现在身在渠州。” “渠州很大。” 陆缺扫了眼伍怀惠的眉心,说道:“对于古陌长老来说,渠州也不算很大。” 伍怀惠将近元婴中期的道行,镇杀陆缺易如反掌,故而非常有耐心。 视线对峙之间。 他也在心里掂量着的陆缺的话。 以陆缺现如今的身份地位,无端身死,参合宫势必下力气追查,的确会非常棘手。 但亲兄弟伍幽夜因此人而死,脑袋搬家不说,伍氏一族还因为迫于参合宫的声威,把他的姓名划出了族谱,尸身不得进祖坟,灵位不得进宗祠,此仇焉能不报。 更何况陆缺今日主动送上门? 得杀。 伍怀惠是断案的高手,思维颠倒过来,也能称为犯案的行家,善恶存乎一心。 他琢磨宰了陆缺这厮,然后毁尸灭迹,进而抹去这件事留在脑海中的印记,自我洗白,避免被大能翻越心记,只要做的足够精细,就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时间往前推移了片刻。 伍怀惠从思量中回过神,捏住茶杯饮进杯中茶水,决绝之态犹如饮血。 啪! 空杯子啪碎在桌案上。 尖锐的碎片溅到岩浆潭里两枚,转瞬间变红融化。 伍怀惠的视线如锐利刻刀,狠狠地剜在陆缺脸庞,下定决心道:“我今天是非杀你不可的。” 面对杀机翻涌的元婴,陆缺却先扫了一眼洞府,莫名其妙道:“伍前辈这座洞府的实在算不上宽敞。” “嫌葬身之地太窄了。” “呵呵。” “死到临头还有这份从容,不愧是苏寒衣调教的弟子,参合宫培养的翘楚。” 陆缺打断伍怀惠的话道:“伍前辈,其实刚才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 “嗯?” “在下向来胆小,在伍幽夜被宗门暗堂处死以后,就托师傅打听过他是否还有亲眷,所以对你的各种信息也略有所知。” 陆缺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想杀我,也知道以金丹中期搏元婴胜算很低,但我依旧跟着过来,你就没想想为什么吗?真当我就是跟你说话时候那么蠢了。” 最后一语,说到“你”这个字的时候,还没有把整句话说完。 洞府里骤然亮起月牙形的白光。 相距仅五六步距离,陆缺仍然以影闪闪现到伍怀惠的跟前。 从见到伍怀惠那刻起,就始终虚握着的手终于弹开,里面细微的炼化之雷窜动,密密麻麻。 随着陆缺的手掌贴到伍怀惠丹田位置,炼化之雷暴涨成黑色闪电,从其血肉之间径穿而过。 在这之前。 陆缺几次扫视伍怀惠眉心神论也全都是虚晃。 为的就是制造出心理错觉,让伍幽夜认为,即便他做殊死一搏时,也会先攻其眉心神轮。 元婴修士能将神魂收拢入元婴之中,又不是什么弱点。 丹田天地元婴才是! 而当黑色的炼化之雷舒张,穿过伍怀惠的仙尉服,消融血肉,陆缺才把深深埋藏的杀机展露出来。 “伍前辈,千万别只把自己当猎人。” 两人的道行相差太多,伍怀惠怎么也没想到陆缺竟还存着杀他的人。 局面骤然发生变化,不由得就迟滞了一瞬,反应过来时,便感觉到腹部血肉正在疾速消融,连绵凝聚灵力阻止。 然而。 令伍怀惠更加预料不到的是,黑色闪电犹如附骨之蛆,刚刚调转灵气,立即就会被蚕食殆尽。 “小子,这是……” “古元妖神知道吗?” “古元妖神!” 陆缺有条不紊地催动着乾坤化气壶运转,同时说道:“对,这个古元妖神没有关系。” 闻言,伍怀惠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而正是陆缺的目的。 他得尽力扰乱伍怀惠的注意力,以防伍怀惠凝聚精神,做出什么预料不到的反补。 这场搏杀斗智胜过斗力。 ……… (ps:这章还得注解一下,免得被喷。 乾坤化气壶可以无视境界炼化,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陆缺借助于这件利器,可以越大阶弄死元婴。 但是条件很苛刻,体内气息得平顺,对方的活动不能太大。 像是打九婴时候,都是上天下地打,还被打的不剩几口气,根本就不具备炼化的条件。 这场从见面开始,就在准备,条件不一样) 第760章 临战算计 浓重的黑色遮蔽了洞府,岩浆潭变得暗淡无光。 空气中晕开血腥气,但转瞬便消失无踪。 两指粗细的炼化之雷,张牙舞爪,从各个方位贯穿伍怀惠的身躯。 衣带飘飘的广袖仙尉服,本也是品阶不低的防御法衣,但这时却没有起到任何防御效果。 感觉到气血和灵气迅速流逝,伍怀惠的身躯消融出不少血洞。 而诡异的炼化之雷,好像无视规则,无视人身天地玄妙,毫无阻隔地延伸到丹田,漫向白琉璃般的元婴身。 回神内视。 原来清明的丹田天地,正逐步被黑色侵蚀。 仿佛天地合,永夜降临! 灵液海开始疾速蒸发。 伍怀惠白琉璃般的元婴,睁开了纯净的眸子,然后便看到黑色闪电遮蔽天地的恐怖场景。 元婴身惊恐战栗。 那究竟是什么? 伍怀惠通过元婴身,清楚地看到了黑色闪电,只觉得细查下越发玄奇,就仿佛贯穿天际星河的道痕。 不可名状,不可思议。 但不管是什么,眼前最重要的都是保住性命。 心神回到现实之中,伍怀惠惊得面无血色,习惯性地掐动法诀,但手指刚抬起来,便有黑色闪电劈落。 他的眼前花了一下。 等视线再次恢复,深在半空的手指,血肉已经被剥离,只剩下森白尖锐的手指骨。 “小崽子!!” 伍怀惠声嘶力竭,但喊声中透着巨大的恐惧,就像待宰杀的牲口,临死前发出的高亢哀鸣。 陆缺站在黑色闪电的起点,沉寂不语,如一座阴冷的冰雕,一位无情的。 就算乾坤化气壶在手,以金丹中期搏元婴也很难,稍不留神,就可能万劫不复,所以必须全神贯注去应付。 下一刻,陡生异变。 不能动用灵力的伍怀惠,冒着双腿被炼化的风险,汇聚筋骨气血之力,猛然抬脚塌向地面。 元婴修士生机浩瀚,肉身崩毁,费些功夫总有可能重塑。 但元婴身毁了,就彻底没希望了。 伍怀惠是想借洞府地利,打断陆缺施展恐怖炼化之雷。 他一踏之下,洞府地面轰然开裂,岩浆从裂缝里面翻涌上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淹没洞府。 眨眼间。 粘稠的岩浆就没过了两人小腿,陆缺的衣服开始燃烧。 见此,伍怀惠咬牙道:“咱们罢手言和怎么样?千曲洞岩浆裹挟地火之力,并非寻常熔岩,你才金丹中期的道行,用不了半刻钟体魄就会被焚为灰烬。” 陆缺抖了抖肩膀,几缕火焰从身上抖落下来,显出一层细腻麟甲。 万鳞白玉甲! 他穿上万鳞白玉甲,并非为了对付伍怀惠,只是先前看见千曲洞有搏杀发生,担忧真找到赤火灵岩,被人觊觎,所以留了个心眼儿。 当然。 陆缺经历亘古罕见的十三道劫雷,又有地灵浆蕴养,体魄更胜于元婴,本来也不惧岩浆。 刺蛇岛一战,就在熔岩里打过滚。 更何况—— 他此时正在炼化伍怀惠,即便是体魄受伤,也会以伍怀惠的气血来修补。 几乎万无一失,没有言和的必要。 而伍怀惠见陆缺身负法衣铠甲,心里咯噔了一下,视线再往下扫,看到悬在陆缺腰间的宗门令牌,心彻底凉了。 怎么? 一刹疑惑后,伍怀惠又明白了。 从见面伊始陆缺就在算计,走在半道特意取出宗门令牌挂上,显出不放心之态,显出怯懦之态,全都是在迷惑他。 到两人翻脸时候,陆缺第一时间就按住宗门令牌,也是迷惑他。 让他认为夺取了宗门令牌,不能衍化宗门长辈的精血分身,一切都尽在掌握,进而放下戒心。 可事实上。 他伍怀惠夺取的那块宗门令牌,只是彰显身份的令牌。 陆缺留在身上的,才是蕴含古陌精血的真货。 “你……你……”伍怀惠气急语塞。 陆缺看出伍怀惠的意思,说道:“这事还是全亏你兄弟伍幽夜,当年他半道劫杀我的时候,把我的宗门令牌都扔了,后来我就想往后万一遇到类似情况,一块宗门令牌委实不保险,于是就准备了两块。” 陆缺手里还有蕴含着古陌精血的宗门令牌,一旦激发,显化古陌的分身,伍怀惠是否能挣脱出黑色闪电的束缚,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伍怀惠败了,一败涂地。 他心若死灰地呢喃道:“好算计,好算计!从刚见面你装作不认得我,我就已经落到了你算计之中。” 洞府里的岩浆持续上涨,淹没到两人的腰间。 炽热的熔岩流,沿着伍怀惠的身上的血洞流淌到体内,他极力地维持着开始崩溃的元婴身,无暇护持体魄,在灼烧之间,空间中就腾起皮肉焦糊的气味儿。 黑色闪电再次划过,落到伍怀惠的眼睛里。 便见水润的眼眸迅速枯萎,化成了细腻的粉末,从眼眶流出来…… 伍怀惠意识到输了,陆缺依旧没有任何留手。 生死只是闪念。 绝不可心软。 而且不断上升的熔岩,携带着更为炽烈的地火气息,陆缺纵然闭合了毛孔,体内气机也已经受到扰动,恐怕再持续下去,就无法维持乾坤化气壶的正常运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橘红色的熔岩渐渐漫到陆缺胸口,炽热气息扑打,就像一只只火鸦,迅猛地冲击着他的身体。 胸膛里翻腾,气机出现散乱相。 炼化之雷的数量随之消减。 他看了看伍怀惠,这位临渠镇邪司副司首,化成了一副新鲜的骷髅骨架,但是腹部却还有核桃大的血肉并未消融! 血肉微微蠕动,散发白光。 “到底是元婴修士啊。” 陆缺感觉到那块血肉蕴含的生机,知是伍怀惠的元婴身还没有崩溃,艰难地感慨了一句。 接着。 炼化之雷全部朝血肉劈落过去,黑色遮蔽了白色。 诡异无声。 但陆缺还是做了伍怀惠以元婴身反补的准备,心想着倘若待会儿气机散乱,乾坤化气壶无法发挥效用,就立即祭出罗天飞刃去斩那块血块。 炼化时间已经持续半刻,炼化之雷又比黑色旋涡力量迅猛,料伍怀惠的元婴身挣脱束缚,也必是强弩之末。 可斩。 他把衍生古陌精血分身这点,放到了最后,毕竟这是最后的保命手段。 ……… 第761章 哀哀一叹 岩浆上漫,越过了骷髅骨架的锁骨。 但骷髅肋骨中间,那块硕果仅存的血肉,还在往外扩散灵力涟漪,推开岩浆,形成了方圆三尺的空白空间。 陆缺同样站在岩浆之中,手臂已经被岩浆淹没,只有半截小臂和手掌露在外面。 周围。 地脉灵火从岩浆中窜起来,宛若莲开遍地。 此火的温度比岩浆要高得多,灼到陆缺手掌,仅仅眨眼的功夫,就把他的手掌烧得焦黑如炭。 剧烈地灼烧疼痛传来,陆缺紧皱起眉,冷汗从眉毛之间浸出来,流到眼皮上,滋的一声蒸发殆尽。 他依旧没有动。 他很怕疼。 但生死搏杀之际,敢不以身为身! 此时陆缺的体内气机,受到地脉灵火扰动,即将散乱,炼化之雷越来越弱,所以必须在还能催动乾坤化气的时候,尽可能削弱伍怀惠的元婴身,争取更大有优势。 他忍着剧烈的灼痛,继续施展炼化之雷。 皮肤不断被烈焰灼焦,不断生长,循环往复。 渐渐地。 由沉星钢打造的厚重洞府门,也被烧的通红,洞府犹如烈火炼狱。 陆缺胸膛里翻腾,气息轰然炸开,猛的咳出几点血,堪堪可以流转的气息彻底乱了。 乾坤化气壶停止转动。 黑色的炼化之雷收拢进掌心,消失无踪。 陆缺心跳如擂鼓,意识到不太妙,但气机很乱,一时间提不起几分灵力,便以灵识之力祭出三百六十柄罗天飞刃,作为临时防御。 “伍怀惠……” 一念方起。 伍怀惠仅剩的血肉突然爆开,从中飞出他的元婴身,有六寸高低,通体洁白,好像蛴螬的幼虫。 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驾驭罗天飞刃绞杀。 三百六十柄罗天飞刃化作锐利的银光,极速穿刺而去,绕成了银色光团。 数息后。 轰! 灵力激荡,罗天飞刃倒卷回来,接连从陆缺身上贯穿而过,钉在后面的洞门门上。 陆缺的脑袋被凿出四个血洞,喉咙被切断…… “陆小友!幽冥路上,请你同行!”伍怀惠的元婴身发出刺耳咆哮。 这是他最后的反扑了,经炼化之雷炼化的仅一刻,他的元婴身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话说出去以后,如白琉璃般的元婴身就出现了崩裂痕迹。 最后的生机和力量从裂痕中迅速溃散,在洞府之中,显化出许多符箓和书法的虚影。 修道之路,走到尽头了。 在弥留之际。 伍怀惠心中悔恨万分,修行路上走的远了,位置坐的高了,就忘记了最初的谨慎。 一着不慎,身死道消。 唉。 他哀哀一声叹息,吐出修行近四百年的各种滋味,吐出了往事如烟。 而元婴身再转眼时,就看见陆缺身上几处致死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看来报不了仇…… 伍怀惠忽然卸下所有仇恨,以满身裂痕地元婴身向陆缺拱手,轻声道:“陆小友,祝你仙运恒长。” 他要杀陆缺是要亲兄弟伍幽夜报仇,出于世俗亲情。 最后祝愿陆缺,则是出于修仙界前辈对于后辈的期盼,对于仙道的期盼,此战中陆缺的表现,着实精彩至极,心计,胆略,忍耐具属一流。 伍怀惠很服气,觉得这位后辈或许能走到仙道的尽头。 “陆小友,若你哪日登临绝顶,莫忘了行来的路上有块叫做伍怀惠的台阶,替我看看那上界是如何。” “晚辈尽力不负伍前辈所托。”陆缺向伍怀惠的元婴身拱手。 见此一幕。 伍怀惠的元婴轻点点头,没有再用所剩不多的力量再次反扑,任由裂纹扩散,安安静静地消散。 陆缺松了口气:“伍前辈走好。” 接着以摄物之法取了先前被夺走的宗门令牌,以及伍怀惠的咫尺空间,破开洞府门,迅速沿远路返回。 熔岩还在缓缓流淌,彻底淹没伍怀惠的遗骸。 ……… 渠洲,径央郡。 这是距离千曲镇最近的郡城, 陆缺风驰电掣来到此地,天色已黑,当即找了家高档的客栈住下,告知伺候丫鬟和送水伙计别来打扰。 进入房间。 他先把万鳞白玉甲化成白玉葫芦,收回咫尺空间,接着服了枚二返木元丹,坐在桌前剧烈喘气,心跳兀自响若肋骨,咚咚咚地在胸膛里敲打。 虽说是依赖缜密算计,耍阴招,可总是斩杀了元婴境界的修士。 难免紧张与兴奋。 斩敌越了大阶,事情离了大谱。 不过伍怀惠是临渠镇邪司的六位副司首之一,地位很高,几乎相当于参合宫职能堂口的副堂主,杀了他,势必会引起一系列麻烦。 镇邪司到参合宫问罪…… 这还不用太担心,毕竟占着理,只要占着理南宫掌事和钟师姐,就敢跟镇邪司的人跳脚,骂他们祖宗十八代。 执法堂也会率先站出来给陆缺撑腰。 问题关键在于,金丹中期杀元婴太不合理,会让更多人对陆缺心生忌讳。 须知黎鸢轮值宗主后,在陆缺的事上花了不小心力,她逐次地放出霜降大比、堂口大战、景台宗之战、雪岭江试刀等信息,让修仙界道友明白陆缺是通过各种磨练,有了现在的成就,最终才把陆缺推到人前,直至凤栖山扬名天下。 这就让天下道友认为,陆缺在修仙界逐渐兴起中,抓准了时机,本身并没有那么变态。 虽强,但强的可以接受。 而如果这回斩杀元婴的事暴露,就得另当别论了。 谁家好修士,在金丹中期就能斩杀道行接近元婴中期的人? 除了祝百寿。 所以陆缺就得与此事撇清关系,想了想,决定到临渠镇邪司先发制人。 不过当务之急,是恢复状态。 被千曲洞底部的地脉灵火,炙烤了一刻多的时间,陆缺体内犹如起火,感觉五脏六腑可能都熟了,掏出来,撒点盐,就能直接上桌,若非如此,他这回不至于咳血。 外面飘着疏疏落雪。 空气清冷。 陆缺起身把窗子推了一道缝隙,回到房间中央,坐下来运转《断古心法》。 刚刚凝神,察觉到丹田中的变化,他猛地惊了一声,脸色狂喜。 “炼化伍怀惠的灵液海,起码有四成的灵气散逸,进步还是怎么大吗?” ……… 第762章 松果黄狗 心神照入丹田天地,但见灵液海浩瀚生波,蔓延向外围的苍茫混沌。 规模大了两倍有余。 不过陆缺还进入金丹中期时间,在道行上一层台阶后,没有足够的沉淀,还不能完美融汇这么多的灵气积蓄。 往后几日,虚浮的灵气会散逸许多,到最终能完美融入自身灵液海的,或许只有四五成。 这也是预料中的事。 真正让陆缺欣喜不已的是,炼化伍怀惠的灵气积蓄,无意间使体内产生了一种玄妙。 当时。 地脉灵火四起,如灶中之火;陆缺闭合了穴窍玄关和毛孔,又如一尊密闭的炉鼎,炼化吸收的灵气全部聚集丹田,层层激荡,炼丹般锤炼着极境混元金丹。 集合天时地利,竟在短短一刻钟多功夫,贯通四十五道丹元仙脉! 这就让陆缺的丹元仙脉达到五十四条。 从金丹中期到金丹后期,便是将丹元仙脉扩充到九九之数,化元婴身之脉络,此时仙脉数目,距离金丹后期也不算太远了。 伍怀惠弥留之际将自己比陆缺的晋升之阶,言之所指,合情合理。 这是陆缺修行以来,依仗炼化,得到的最大一次提升。 几乎相当于他苦修六十年。 想了想。 陆缺开始运转《断古心法》平复体内的伤损,由于丹元仙脉的贯通的数目增加,丹息流通越发蓬勃,周天运转的速度竟一下子提升了十几倍。 “有点离谱……” 外面雪势变大,洋洋洒洒。 雪花从窗缝吹进房间,落了一道白痕,而陆缺已经入定,仿佛庙宇里的雕塑。 ……… 朔北沙漠最北端,平沙城。 黄土砖夯起的城墙,围着数百座矮房子,街道上没有人,风沙呼啸。 漫漫黄沙吹过去后。 最宽阔的街道上,露出一个杨木架,三具女尸吊在上面,被剥得赤条条的。 木架两旁的土房子,各堆了十几具上百具尸体,一层摞一层,横七竖八。 他们身上的钱财乃至御寒外衣都被搜刮殆尽…… 呜呜哼唧声蓦然从前面传来。 声音来源于一条黄狗,它正低着头抵舔一名少年。 少年栽倒在未消融的积雪里,眼眸蒙着死寂的腊白,脸色乌青。 他是黄狗的主人。 他死了。 黄狗或许以为少年只是睡了,不停地舔着他的脸,见没有反应,便用爪子在少年身上的布袋子扒了扒,扒出一枚松果,叼到少年的手旁。 没反应…… 黄狗低下头,用鼻子把松果拱到少年的手边儿,少年手还是没有伸开。 黄狗委屈巴巴地唔了一声,又摇起尾巴。 可无论做什么,它的主人也没有醒来,也没有再丢松果让它去捡。 许久以后。 或许是明白了什么,黄狗调头跑开,钻进积雪未消的背阴巷子里,再回来时,叼了一根银锁链。 那是少年的长生锁锁链,自小就佩戴在身上,长生锁已不知去向。 黄狗把链子给叼回来,轻轻放在少年身上,然后蜷着身子卧在少年旁边儿。 这一夜又下雪了。 雪很大。 黄狗往主人怀里靠了靠,为主人挡着风雪。 可它只是狗,它只能做这么多。 翌日清晨。 平沙城银装素裹,皑皑白雪盖住了那枚松果,盖住了长生锁的锁链。 少年早就死了,可黄狗也死了。 这微不足道的画面不会有人注意,也不会有人在意。 太阳升起来时候,另一条的街的土房子里,踉踉跄跄跑出位女子,发丝里满是草屑灰土,袄裙被撕破很大几块,露出腿,鲜血浸透的棉絮黏在腿上。 “跑,跑快点。”戏弄声音响起,土房子门口冒出几口白汽。 接着闪现出一位膀大腰圆的人影,手持造型古怪的木杖,脖子上戴着由兽牙串成的项链。 此人是大夏北面接壤的“阔支国”的修士。 阔支国以游牧为业,冬季草木衰败,百姓生计维艰,修士的日子也寡淡无味,故而常常思量大夏疆土辽阔,人丁繁盛……想到了,不免萌生南下侵扰的念头。 于是。 四十多名阔支修士,就先来到了大夏北面边疆的平沙城。 烧杀掳掠。 土房子里的阔支修士是其中一员,他看着掠来的女子,仰着脖颈大笑起来,浓密的络腮胡跟着颤动不止,在他眼里,这些不会术法,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只是上苍所赐的玩物。 他很乐意多玩玩。 女子听到阔支修士的笑声,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打了个激灵,踩着积雪疯狂地往前冲。 素白雪地留下刺眼的血脚印,延伸在几道街。 最终停在平沙城城墙下。 女子跑不动了,背靠城墙剧烈喘息,但一抬头,阔支修士已经出现在不远处。 “继续跑啊……”阔支修士鼓动腮帮,吐出口唾沫,接着从靴子里拔出匕首,“老子还没吃东西,正好割你几块肉下酒,让我看看哪块儿割下来合适?” 这话不是吓唬人。 有些残暴的阔支修士的确吃人,女子是见过的。 听见这话,被吓得魂不附体,她惊恐地摇着头,说不出来话,唯独眼泪从眼眶里滑出来。 阔支修士咧着嘴道:“倒也玩腻了,哼哼哼。” 砰! 惊吓过度的女子,猛一咬牙,选择撞墙而死。 至此。 平沙城两千余百姓悉数死亡。 “真他娘的不懂事。”阔支修士破口骂了一句,扶了扶腰带,转身往回走。 城池里的百姓都已经被屠戮殆尽,可是美酒佳肴都在,其他的阔支修士都在喝酒快活,醉生梦死,他自然也得去享受胜利。 约莫半刻钟后。 平沙城中心区域点起篝火,丈余高火苗熊熊燃烧。 四十名阔支修士围着篝火喝酒,牵着手跳起阔支国的舞,一片笑声热闹声。 远处,积雪半盖着少年和黄狗的尸体。 再远处,三具赤条条的女尸被悬在杨木架上,随风来回晃动。 而城墙以下便是逃跑女子的尸体,土黄色城墙被磕出了一大血,还在缓缓地往下流淌。 城墙以外,沙海浩瀚。 碧蓝的天空里有一道剑光疾速掠来,击碎了层层云气。 ……… 第763章 何其霸气 太阳出来后,积雪很快消融,只有背阴的地方残存着一块块素白,从天空望去,仿佛遗落沙洲的碎银两。 天穹北风猎猎,扬起一袭黑色长裙。 这是相轲。 无论资质再高,悟性再好,在崎岖的修行长路上都会遇到磕绊。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会独自飞到朔北沙漠,看瀚海黄沙,看寥落长天,明心见性。 来到了大夏和阔支国的边境线。 极目空阔。 只有一片片柔白云朵,掉进了湛蓝的天幕里,就像是流浪的船舶。 相轲驾驭照光飞剑,缓缓飞过蓝天白云,冰冷神色舒展了许多,视线往前移时,看到了朔北沙漠边缘的平沙城。 这儿怎么会有座城池? 相轲过目不忘。 记得十几年前平沙城的位置,长了几十株老态龙钟的胡杨树,还有座小湖,羚羊、沙狐来湖前喝水。 那羚羊浑身柔软皮毛,长着两根弯弯的犄角,真是可爱极了。 她烤了一头。 当时情形历历在目,十几年后故地重游,没想到狐羊出没之地竟建起了城池。 但这也没什么想不通。 大夏百姓勤劳,喜爱建房修路,在朔北沙漠边缘建起筑起城市,也便于和阔支国牧民贸易。 听师傅康回说,阔支国穷得揭不开锅。 因为没有锅。 阔支国的冶铁冶铜技术非常落后,很不成规模,冶炼出来点也用于打造了刀剑箭簇了,百姓很少能够用铁器。 所以与之贸易往来的机会不少。 相轲胡乱思量,同时距离平沙城越来越近。 她对世俗城池没什么兴趣,不过来都来了,也得去搂一眼,主要是看看有没有阔支国商人售卖特产,以便卖两件哄柳离开心。 别看师妹柳离也是好几十岁的人,但心性有时宛若豆蔻少女,很喜欢稀罕玩意儿。 亲师妹哪儿能不心疼? 相轲不紧不慢地飞向平沙城,距离还有四五里时,忽然凌空顿住飞剑。 她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儿。 此城仿佛刚经历过惨烈的屠杀,虽说血腥气已经被烈风吹散,被黄沙掩埋,但残留的怨念却像是滔天的阴云,笼罩在每一条街巷。 “这是?” 相轲眯眼仔细观望。 很快。 她就看见了被吊在杨木架上三具女尸,死在当街的少年与黄狗。 死者的长相特征符合大夏子民长相…… 而其他街道并没有人,或者说没有活人的气息。 有的只是四十几股强弱不同的灵力波动,带着桀骜与残暴的感觉,不入大夏玄门正宗功法,像是偏重于气血的异国旁门。 天渊剑宗位于大夏北面,为大夏修仙界北面屏障。 对于边境以北,草原各国的修士势力,都做过详细致的了解,并当成必修课教给天渊剑宗弟子。 所以,相轲一下子就辨识出来,此时留在平沙城的就是阔支国修士。 两名金丹后期,三名金丹中期,一名金丹初期,剩下全是筑基炼气。 “这帮畜牲竟敢越境屠城?” 相轲的脸冷了下来,如挂重霜。 身为修士。 更是大夏子民。 那么今日平沙城所有阔支国修士全部都得死,不管是否参与屠杀! 如果杀了那两名金丹后期,相轲凭自身就能将阔支修士杀干净,但眼前的形势有点麻烦。 相轲略作思量,剑指划向眉心,轻声自语道:“我知道你在。” “呵。” 一句冷呵声,从相轲的灵魂深处发出。 相柳残魂! 相轲道:“我本来不屑于借用外力,但今日事出有因,需要你的帮忙。” 相柳的声音道:“放肆,本尊岂是你能呼来喝去的。” “本尊?” “没事别来打搅本尊沉睡,到你生死存亡之际,本尊自会出手。” “你算什么东西!” “嗯?” “寄居在我灵魂深处的外域邪力罢了,给你栖身之地,还如此不知进退,今天我要借用你的力量,不是商量,你听清楚了?” 身为古元妖神的相柳,一下被相轲给怼懵了,竟然没反应过来。 相轲冷声冷语道:“给你机会,你莫不珍惜,不然我拼个兵解道消,也一定拉你做个垫背的,你在我神魂中寄居多年,应该很了解我的性情,我说的出做到的。” 相轲不愧是海字十甲榜首,面对陆缺都谈之色变的古元妖神,没有丝毫敬畏。 在她的心里,人族即是万族之长,什么古元妖神都是该被纪元劫灭淘汰的老古董。 不值一提。 相柳残魂寄居在她的神魂深处,犹如丧家之犬。 是她给了相柳苟延残喘的机会。 如今事到临头,相柳还不替她呲牙,就没有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她的态度非常强硬。 不帮忙,可以,那就鱼死网破吧。 相轲下最后通牒道:“杂碎,把你的力量暂时借给我。” “杂碎?你——” “三。” 在念倒计时的同时,相轲剑指上钩,驾驭照光飞剑,飞到与眉心齐平的位置,酝酿剑诀“天地势”的剑蕴。 相柳可能要被气死,废了九牛二虎混进轮回,寄居在人族生魂之中,本来是要图谋天地大事的,现在可倒好,成了可以被呼来喝去的奴才了。 不对,是杂碎。 关键她的大部分力量还在沉睡之中,还操控不了相轲的皮囊。 相轲的意识极强,达到金丹初期,就有了和她对抗的本钱。 而假如相轲此时真是选择兵解,选择鱼死网破,剩她一缕残魂飘荡人间,几乎就不可能再和另一缕残魂融合,那么什么图谋都没机会了。 怎么会摊上性格如此霸道的女子…… 相柳很恼火,但无可奈何。 她在相轲的神魂深处寄居多年,的确清楚相轲的性情,当真说的出做的到。 一番权衡后。 相柳选择了暂时低头,“我可以把力量借给你。” 相轲冷笑:“你还不蠢,杂碎。” “两个条件。” “说。” “第一她绝不可自寻短见。” 相轲感觉相柳的智慧不怎么高,略微思量道:“这座城池有四十个阔支国修士,杀一个,我让你的神魂寄居一年,四十年之后你滚。” 四十年?那够用了。 相柳继续说第二个条件,“不能再跟我叫杂碎。” “先把事办完。” ……… 第764章 剑心坚毅 相轲的影子在地面扩大延伸,越过了几株枯败的胡杨树,越过平沙层的城墙,漫进街巷。 如遮盖天幕的长云。 影子转眼间遮住整个平沙城,分出九颗头颅,张牙舞爪。 空间震颤了一下,荡开古朴而肃穆的气氛,就像擂动古元时代的战鼓,声响震慑天地。 相柳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把处于苏醒态的力量暂借给相轲。 北风骤然呼啸。 黑裙扬洒。 相轲身上泛起一层黑雾,又疾速收敛于眉心,接灵力涟漪爆散而开,平推三十里。 “你是什么人?” 平沙城的阔支国修士,飞上天空一位,脸色凶狠地询问相轲来路,但看到相轲的窈窕身段,眼里又泛起了污秽之色,“这儿来了个漂亮的大夏女……” 还差一个女字没有说完,相轲已临近此人跟前,衣袖一震,撩起的剑气从此人头顶直劈而去。 这位金丹中期的阔支国修士,还在愣神错愕,身躯中轴就呈现出一条血线,接着砰的爆碎成了血雾,就连金丹都被瞬间碾碎。 余力未绝的剑气坠落于地,从平沙城东面延伸到西面。 血雾飘洒之间。 地面轰隆隆地撕开壕沟。 成片的土房子崩塌,泥土混合茅草夯的土砖倒飞而起,城中扬起漫天灰尘。 “天渊剑宗相轲为诸位同胞报仇!”相轲衣裙翻动不绝,白皙地脸庞洒落血迹。 一句自语落定的同时,阔支国修士全部腾空而起。 灰尘中闪出四十道依稀身影。 相轲左右环视,想到杨木架子悬的三女女尸时,忽然弃剑不用,握住了白皙的拳头。 接着身影闪动,瞬间临近一位阔支国的金丹后期身前。 此金丹早有提防,口诀念动时,两道虹光从袖口飞出,化成篆刻苍鹰纹饰的椭圆形灵盾牌,萦绕周身。 金丹后期的防御已颇为稳固,起码阔支国修士认为如此。 他挤着如砂纸的脸笑了一下,心道大夏女修果真如花似玉,肌肤嫩得能掐出水,等黑衣女修的攻势过去之后,必须得合力将之擒住,好生疼爱疼爱。 但转瞬。 巨大地撞击声响起,震得在场之人耳中嗡鸣。 便见相轲白皙的拳头砸碎了灵盾,落在阔支金丹胸膛,穿过其肥厚皮肉,几乎要透背而出。 她? 在阔支国修士惊骇与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仙武道罡爆发,化而为剑,从胖金丹体内穿刺出来,缤纷百千道。 一颗仅剩大半的头颅咣当落地,身躯却已化为乌有。 相轲手上鲜血滴滴沥沥。 生长在草原的阔支国人自诩勇猛,骁勇善战,见此一幕,也不由得纷纷向后退却。 勇猛? 他们的勇猛,似乎只是在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挥刀时才能彰显出来。 面对更强的暴力,爪子都不敢伸。 ……… 约莫两刻钟后。 平沙城几乎被夷为平地,但最北面竖起了一个架子,面朝阔支国疆土,架子上悬着三十九颗阔支修士的头! 相轲看见很多大夏百姓的遗体。 两千有余。 所以不打算就此作罢。 相轲和陆缺有一点非常相似,不怎么会救人,但很会杀人。 她越过边境线,孤身深入阔支国,路上所遇的阔支国修士不拘善恶,一概不留。 这些阔支国修士既在边境附近活动,今日没有滋扰大夏边境,明日就一定不会? 说不准。 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相轲剑心坚毅,也不会因错杀了良善修士,产生任何心理负担,她认为阔支修士既然敢滋扰大夏疆土,那就敌国,没有什么可谈的,杀的他们怕了就是。 她在阔支国辗转一千四百里,又斩杀阔支修士九十六人。 这让相柳陷入了自我怀疑。 我没影响她啊。 杀孽都是她自造的。 “姑娘,姑娘,我觉得咱们差不多了。”相柳还不至于悲悯人族修士,但她很有些担忧,深入阔支国太多,遇到境界高深的阔支修士。 相柳现在只是二分之一的残魂,即便全力发挥,也只相当于元婴中期。 这种力量可不足以横行天下。 “回去吧?”她又补充了一句。 相轲道:“我认为你和九婴形似,身份应是古元妖兽。” “不错。” “那你怎么这么无能?” “我……我……我……” 相轲一语致死,让相柳结巴了三个”我”字,半晌没说出来话。 什么历纪元劫灭而不死的古元妖兽,毛都不是。 怂包。 丢人丢到了家。 相轲没说这些话,但相柳认为她心里肯定这么想。 她怒了,声嘶力竭。 “本尊堂堂古元大妖,杀人族渡劫修士也去碾死蚂蚁,万余年面,修士念本尊之名,莫不顶礼膜拜,你不过区区金丹小修,也太放肆了,混账东西!” 相轲语气冰冷:“别在我脑海狗叫。” “混账!混账!” “你很怕死是吗?” “我……” 对于本源恒久的古元妖神来说,死亡的确是他们最害怕的事物。 相柳不再说话。 她觉得相轲就是疯子,不可理喻,愈发后悔寄居在这个神魂上。 难不成又被“那人”摆了一道? 但如今时机不对,若然她离开相轲的神魂,必然遭受此时代天道的惩戒,最终魂飞而魄散,一了百了。 真倒霉。 相柳思量后选择忍辱负重,说实话,她在纪元劫灭后下场比九婴好不少,靠的就是做缩头乌龟。 她又叮咛相轲道:“那你小心着点。” “哼!” “你哼什么?” “闭嘴。” 相轲看见一架马车,从干枯的草原上缓缓驶过,呵斥奴隶似的呵斥相柳。 马车由六匹骏马拉动,上面竖立一座房屋似的大帐,嵌金饰玉,妆点奢豪。 而立在外面的二名侍卫都是金丹修士。 看起来是阔支国大人物的辇驾…… 相轲眼中凝聚精芒,身影化作一道黑色流线,从天幕中倾斜而下,御剑穿过车辇上的豪华大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下帐中之人的头颅。 当然。 能如此顺利,也有赖于相柳在空间方面的天赋神通。 相轲提起这颗头颅迅速飞遁。 护送车辇的阔支国修士顿时炸开了锅,纷纷驾驭灵器飞起。 “她杀了三皇子!” “追!” ……… 第765章 吕司首呀 入夜了。 天空缀着繁盛星辰,静谧而冷艳的蓝色好像浸到了人间,使得枯萎的草原异常清冷。 十几具阔支国修士的尸体,横陈在矮坡下,血液渐渐冻结。 北风呼啸。 狼嚎声此起彼伏。 悬在半空的照光飞剑,杀机凛冽,剑锋挂着冷蓝的星光,挂着殷红的血。 当血迹缓缓滑落,相轲收回了飞剑。 而死的十几名阔支修士,全都是来追击她的人。 什么三皇子侍卫云云。 生前甘为爪牙,赴死亦不甘落后。 相轲冷冷扫了一眼,提着阔支国三皇子的脑袋,走上矮坡,走进星晨天幕,迅速返回天渊剑宗。 若手里这颗脑袋真是大人物的,阔支国修士不免借机滋扰,得回去通知宗门。 星夜兼程。 丑时末到了天渊剑宗。 相轲找上师傅康回,在重明峰晋见天渊剑宗宗主荀尚思。 古朴清雅的阁楼。 相轲简略叙述事情始末,并一五一十地讲了深入阔支国杀人的事,然后又把阔支国三皇子的头颅取出来。 这孩子挺狠!中年模样的荀尚思,皱了皱眉,命杂役弟子把头颅送到外事堂,请外事堂的人辨认身份。 然后道:“阔支国修士在边境屠戮了两千百姓。” “不止。” “我知道了。” 荀尚思点点头,接着开始下令,令天渊剑宗前五锋所有的弟子,从筑基到化神,全部进入备战之态,半个时辰后向朔北沙漠边境进发。 二则是,请两名炼虚境的长老先到边境防御。 阔支国人报复心极强,死了个皇子,说不定会引起举国上下修士南侵,必须先让宗门大能去镇着。 但不管怎么讲。 阔支修士犯边在先,杀他们杀的不冤,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大规模开战。 参合宫无惧对外作战,天渊剑宗就畏惧了? 说实话。 大夏受先贤礼教熏陶,行为受仁义二字约束,通常不会主动去挑事,但骨子里从不乏尚武精神,遇到别人送上门的,那是一个比一个兴奋。 尤其是年轻修士,进境无望的修士,他们谁不想凭出战扬名啊? 这一夜。 天渊剑宗二千飞剑出宗。 ……… 陆缺来到渠洲州府的白燕山,已经是离开千曲洞的五天之后。 临渠镇邪司总部就设在白燕山,前山建了几座气派楼阁,负责处理临渠两州的修士事宜。 后山别有洞天,专门用来培养仙尉。 他到了前山,亮明身份,由一位皂衣修士领着进山。 拾阶而上数百层。 一座巍峨的门楼映入眼帘,匾额篆刻临渠镇邪司几字。 门楼之后,地势平旷。 积雪已经清扫干净。 有帮无所事事的老仙尉,绑了裹腿,装着劲装,正在兴致勃勃的玩蹴鞠。 临渠两州属于参合宫的势力范围,也没什么邪修张牙舞爪,事情相对少,所以就很清闲。 而参合宫外事堂的长老鹤延年此时也在其中。 临渠镇邪司经常请参合宫帮忙,和外事堂来往密切也不足为奇。 陆缺闲看了几眼。 蹴鞠的两拨人,全部收敛灵力,只以脚上功夫较量,踢的眼花缭乱。 鹤长老身形飘逸,但衣物鞋子都是寻常之物,踢了会儿,鞋就张开了嘴,已经露出鹤脚。 哎,还真是鹤脚! 他渡劫化形时候未能尽善,鹤爪的一根爪子,没能完全化成人的脚趾,以至于脚大拇指还是鹤爪模样,看起来很好笑。 陆缺没有多看,遥遥拱手道:“晚辈见礼了,您继续玩您的,晚辈有事要面见临渠镇邪司司首。” “什么事?” “这儿不太方便说。” 对话之间,一位唇红齿白、身躯很清瘦的人,踩住蹴鞠的皮球,脚尖一勾,使皮球落到了手指上,他以手指顶住皮球旋转,很是潇洒。 鹤延年用目光指向此人,笑道:“这位就是临渠镇邪司的吕司首。” 临渠镇邪司的正司,名叫吕知音。 化神境的老修士,但喜欢以弱冠青年的面貌示人。 有蹴鞠的爱好。 这些事陆缺以前略有耳闻,见了面,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就感觉吕知音有几分轻浮,不知是否办事是否靠谱。 他拱手行礼道:“参合宫后进陆缺,见过吕司首。” 陆缺? 吕知音上下打量,脸上泛起笑容,一开口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把嘴唇衬得更加红润,好像噙过画胭脂。 “原来是陆小友,果然仪表不俗。” 吕知音相貌偏女性化,声音听起来也带着几分娇柔,不知是不是修行出错,伤到了阳气根源。 镇邪司高层怎么委派这么个人,管理临渠两地镇邪司分部? 说书人老糊涂了吧。 陆缺对临渠镇邪司正司首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太好,不情不愿地客套了两句。 不过此时吕知音还能闲玩蹴鞠,说明他还没有收到伍怀惠的死讯。 这倒不是镇邪司反应迟钝,耳目闭塞。 只是事发之地位于千曲洞底部,地脉灵火气息炽烈,千曲镇上,除了伍怀惠,几乎没人深入到那么深的区域。 再者。 五天时间,对修士来说犹如弹指之间,千曲镇的仙尉或许以为伍怀惠还在闭关修行,所以还有去查。 陆缺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斩杀伍怀惠这件事,虽说是出于自卫,站在道德制高点,但若是被镇邪司先找上门,可以斡旋的空间就小了许多。 是非有时候就在嘴上。 他略微思量…… 吕知音仍在转动手指上的皮球,笑问道:“陆小友,找我什么事?小严村的事情,我早已知悉,本是想着镇邪司名义嘉奖你,无奈当时你已经去了凤栖山。” 陆缺客气道:“份内之事,何须嘉奖。” “镇邪司既需惩恶,也需扬善,小友有此善举,我镇邪司理当代为扬名!听闻小友为了公正处置英忌,还打开幽冥之门,以折损自身寿元为代价,询问英忌之恶行,此举委实令人钦佩。” “我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那是?” 陆缺环顾四周,还有十几位镇邪司仙尉在侧,也不知底细如何,实在不方便说。 吕知音从陆缺的脸上,看出了他的意思,说道:“陆小友,请跟我来。” …… 第766章 料理妥当 吕知音领着陆缺走进镇邪司衙门的偏殿,鹤延年也在旁边跟着。 撩开一门厚重的棉门帘,里面是吕知音平常歇卧喝茶的房间,窗明几净,熏炉里飘起类似栀子花的清香。 三人分主次坐定。 吕知音吩咐属下上了茶,接着挥袖布置了一道如水幕般的禁制。 “这下陆小友可以讲了。” 陆缺来之前,特意向径央郡打听过吕知音的风评。 据说此人形貌行为都偏女性化,但人品还是很过硬的。 陆缺很谨慎道:“这件事关系很大,吕司首听了,千万别太激动。” 闻言。 鹤延年心里咯噔了一下,能在参合宫外事堂办事的,无不是精明透顶,他感觉出这话不太对劲儿。 陆缺这小家伙犯事了? 得先替他兜着。 鹤延年道:“吕司首修行近八百载,心境何其高渺,岂会被情绪左右?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吕司首自能够秉公决断,就算真有什么难处的话,也可以请咱们宗门帮忙解决。” 别看鹤延年一副飘逸仙人之态,老奸巨猾起来根本不带脸红。 一番话说得很客气,实则是在提醒吕知音妥善处理,陆缺背后可是参合宫。 这都是学问啊! 吕知音闻弦歌而知雅意,心里暗骂鹤延年混蛋,嘴上笑呵呵道:“陆小友但讲无妨。” “伍怀惠伍前辈死了。” 什么? 吕知音眼眸巨震,尽量保持平静,不过脸明显黑了下来。 陆缺把早就酝酿好的措辞倒出来,说道:“前几日我游历到千曲洞,想去碰碰运气,看是否能采到赤火灵岩,在接近洞底的时候遇到伍副司,他的情况不是很好,似乎是心境出现问题,突然间向我出手,我区区金丹无法应对,便唤出古陌长老的精血分身,结果就失手打死了他。” 吕知音冷笑不语。 失手? 打死一位副司首,用失手二字来搪塞,未免太轻巧了点。 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他扫了眼陆缺,目光像是细长锐利的刀。 但话说回来,陆缺金丹中期的道行,倒不至于主动去招惹临近元婴后期的伍怀惠。 风险太大了。 鹤延年为陆缺帮腔道:“当年本宗弟子伍幽夜,受弟子蛊惑,曾截杀过陆缺,后来东窗事发被暗堂斩了,这样算起来,陆缺和伍怀惠是有血仇的。” “此事我倒知道,陆小友,伍副司是因报仇才向你出手?” 陆缺叹了一声。 鹤延年立即站起身,先发制人道:“吕司首,陆缺是我宗门下大力气培养的弟子,长辈寄予殷切希望,同辈以其为楷模,若在镇邪司管控的地盘上出了事,哼,咱们两家往后不好相处了。” 吕知音脸色更黑。 怎么着。 我临渠镇邪司这边儿死了个副司首,还得向你们负荆请罪。 这还有没有王法? 可惜势力压人,吕知音还真就不能掀桌子撩狠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鹤兄先坐下,陆小友这不是安然无恙吗?” 鹤延年道:“是幸好安然无恙。” “老兄,先坐先坐,咱们都是两百年多年的老友了,你别拿话吓唬我,事出了,商量如何如何解决才是正道。” “这还商量什么,赔陆缺医药费,往后约束好你的下属。” “我……” 伍怀惠尸骨未寒,就要妄下定论,作为多年同僚,吕知音自然于心不忍。 他转问陆缺道:“伍副司的尸骸还在千曲洞。” “没了。” “没了?” 好嘛,这真是死无对证,参合宫做事做的可真干净。 吕知音被气的口渴无比,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喝了一嘴茶叶,又吐回杯子里去。 他再次打量陆缺。 按镇邪司关于这小子的卷宗来看,此子心狠手辣,低调谨慎,主动招惹伍怀惠概率几乎为零。 说是伍怀惠因寻仇出手,事情也应该就是如此。 但是! 伍怀惠总是供职镇邪司的老人,声名一向不错,此番犯了糊涂,找后辈报私仇,还没能报得了,若是传扬开去,一世英名尽毁不说,镇邪司的声名也要跟着受损,委实是太窝囊了。 吕知音暗自掂量。 片刻后。 他道:“陆小友,你还将此事告知过什么人?” “没有别人。” 那还好。 吕知音舒了一口气,放低姿态道:“本是该公事公办,但伍司首与我相交多年,也曾诛杀邪修为修仙界清平建功,请陆小友念在修行不易的份儿,莫将此事传开,为他留一个身后之名。” 陆缺道:“若吕司首能压得下来,并撇清我和此事的关系,我可以不对人讲。” “这点事我还有能力办到。” “那就写个文书,证明我与此事无关,再请鹤长老带回我们宗门保管。” “你这……” 见吕知音脸色已经黑如锅底,陆缺连忙起身行礼道:“晚辈天生多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文书不写,实在是不能放心,请吕前辈见谅。” 嘴上吃点亏没什么,事上不吃亏就行。 无奈下。 吕知音只是泼墨挥毫,写了一张陆缺与伍怀惠之死无关的文书,并盖上临渠镇邪司司首大印。 看到鲜红的印章落下去,陆缺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去。 此事妥善处理,便能安心远游。 陆缺把伍怀惠的咫尺空间交给吕知音,“修士仇杀,赌的是所有身家性命,按说伍司首已死,里面的东西应该尽归我所有,但或许涉及镇邪司的机密,我就不打开了。” “你想要什么?” “赤火灵岩,如果里面没有,那就什么都不要了。” 吕知音点点头,挥手抹去咫尺空间上伍怀惠的残余意志,将之打开,取出里面赤火灵岩交与陆缺。 赤火灵岩一共六块,品质都非常高。 但相对伍怀惠的身后之名,相对于他几百年的修行,已经算不了什么。 斯人已逝…… 吕知音握着伍怀惠的咫尺空间,缓缓坐了下去,脸色唏嘘道:“两位请回,我和伍副司交情甚笃,想缅怀他一会儿,就不送你们了。” “告辞。” “告辞。” 出了镇邪司衙门,外面不少仙尉来往,鹤延年没再提伍怀惠的事,说道:“我得回宗了。” “这次多谢鹤长老看顾。” “应该的。” “我下次回宗再去道谢。” 鹤延年笑着摆了摆手,正要登云而起,忽然想起一事,又停下来道:“对了,你和天渊剑宗相轲交情不错,可知天渊剑宗最近发生了大事?” ……… 第767章 形势催人 “什么事?” “相轲杀了阔支国三皇子。” 这么生猛! 心里微微一惊,陆缺蓦地顿住脚步。 近年来,他读过几十卷地理志,对于大夏周边的概况有所了解。 阔支国是大夏北面草原诸国之一,疆域还算辽阔,修仙实力数倍于新济,有十几位化神撑门面,可能也有练虚。 相轲斩杀阔支国三皇子,势必会引起两国修仙势力的争端。 那……开战了? 念及此处,陆某人眼里亮光闪烁。 “已经打起来吗?” 鹤延年惋惜道:“结束了。” 陆缺眉头缓缓拧起来:“阔支国修仙势力这么不抗揍?” “天渊剑宗和凤栖山地处大夏北面和西面,本来就有弹压西北面异邦修仙势力的职责,天渊剑宗出动,凤栖山也跟去了,放眼南陶洲,除咱们参合宫以外,没有势力能抗住这两宗同时威慑,所以没能真正打起来。” “啊?” 鹤延年忽然笑道:“阔支国向来以勇武野蛮着称,但这次斯文的很,选择文斗。” “就是打几场决胜负,他们胜了,就让天渊剑宗交人那种老套路?” “没错,没错!” 陆缺没往下询问的兴趣了。 阔支国修士的质量,跟市面上的廉价猪肉一样大有水分,哪儿比得了天渊剑宗和凤栖山那群虎狼? 结果肯定是全胜。 也必须全胜。 倘若输一阵,那以后很多年里,天渊剑宗和凤栖山的宗主就是笑柄。 掌管的弟子输给外邦修士,还有什么脸忝居五大宗宗主之位? 须知。 出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修士,自神虞时代以来,与异邦同境界修士交手,始终保持全胜记录。 所以,文斗没什么意思。 鹤延年也没再这上面多费口舌,只是提醒道:“这次相轲表现非常亮眼。” “一剑斩了阔支国的同阶?她本就有这种实力。” “倘若只是斩杀同阶,亦或高一小阶的对手,我就没必要和你谈论此事。在两国修士边境线对峙之前,相轲单是边境城池就斩敌四十二人,其中或许金丹后期,后来只身闯入阔支国境内,又斩杀阔支修士不下百余人。” “一对四十二,还杀了金丹后期?”陆缺不由动容。 鹤延年不很确实道:“天渊剑宗第一时间就封锁了那座城池,具体细节,咱们宗门的眼线没能完全探听出来,但估计是差不多的。” “哦。” “你是咱们宗门期许很高的弟子,切莫因为衡玉真人指你为金丹第一,就止步不前了,相轲并不比你差。” 陆缺拱手道:“谢鹤长老教诲。” ……… 离开白燕山,继续北行。 天又下起了雪。 前路尽茫茫,陆缺形单影只,犹如当初离开锁龙关。 他没找地方避风避雪,一路走啊走,思量这回机缘巧合,炼化伍怀惠,道行刚刚喜人的大提升,本是可以松口气的。 结果相轲迎头就赶了上来。 真好。 真是太好了! 相轲若只是修行同辈的盖世天骄,那也罢了,陆缺顶多眼红,可她偏偏还跟古元妖神有千丝万缕关系,往后是敌非友,实力越强麻烦越大。 形势催人向前,根本就没有喘口气的机会。 这让陆缺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他从来都没有跳出锁龙镇! 枷锁还在…… 无非是换了名堂而已。 但活着本就如此。 陆缺想了想,并不气馁,他远游的目的本就在于提升心境。 ……… 远游并非赶路,无须顾忌脚程,走走停停,五个月后到了景州。 陆缺灵液海的虚浮灵气,已经完全散逸掉。 剩下的,通过反复运转《断古心法》,已经与本身灵气积蓄完美融合,规模约是炼化伍怀惠之前的一点六倍。 金丹中期算是稳住跟脚。 这天清晨。 陆缺在一个猎户废弃的木屋练完气,发现水瓮里的水用光了,便去寻找溪流打水。 走了会儿,听到溪流声,准备过去,忽然发现茂密的树丛传来动静,打眼一瞧,一名女修仰面躺着,青丝散落满地,脸上挂着羞涩与少量的期待,紧紧抿着嘴唇,正有位男修朝她压上去。 两人都是筑基道行,经历不甚丰富,但肯定不需要指导。 陆缺笑了一下,慌忙走开。 但说实话。 小女修挺白的! 陆缺循着淙淙水声,找到条细如人腰的溪流,撩水洗了洗脸,接着取出水瓮灌水。 前后没有多长时间,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但那边儿的筑基男女居然了事了,并且在朝他快步走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陆缺回过头。 两名筑基修士都已衣冠楚楚,或许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女修脸上挂着鲜明的不悦之色。 她长得娇小玲珑,身段很饱满,生起气来带着几分幽怨。 而男修体型健硕,仪表堂堂,看起来很有前途的样子。 “拜见前辈!” “拜见前辈!” 陆缺展现出来的道行有金丹初期,两名筑基修士自然不敢怠慢,距离这么近,上前打招呼也是应该的。 陆缺扫视过去,见腰间悬有令牌,篆刻妙言二字,知是妙言宗的弟子,微微点了下头,“不必拘礼,你们忙你们的,我打水。” 女修脸色羞红。 男修弓着身子抱拳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前辈了。” “去吧去吧。” 两名筑基修士转身走开,走出二十来步,一道劲烈灵力骤然从空中落下。 “你们俩混账怎么跑这儿了?”来人一袭淡紫色长裙,发簪珠钗,背影曼妙,纤细的腰身由柔软的裙带束着,把腰身以下衬得霎时浑圆。 她似乎来的很急,头上微微有汗,先拭了拭,才转身和陆缺叙礼。 “妙言宗秦如绪,请问道友是?” 秦如绪? 南宫月漓曾提过,说秦如绪是五枫亭掌事秦枭的远房堂妹,年纪相差百余岁,按修仙界里的辈分算一个姜字辈,一个海字辈。 陆缺略微思量,礼貌性地拱手道:“参合宫陆缺。” “久仰大名,咳……” 秦如绪忽然咳出一口血。 陆缺诧异。 他现在的确有几分名气了,但也不至于让对方咳血为敬。 “秦道友这是?” ……… 第768章 务必赏光 秦如绪咳了一口血后,灵力随之起伏波动,渐渐混乱无序,请陆缺先帮她护法。 妙言宗和参合宫关系不错,陆缺又是成名的海字辈修士,料想也不会趁她疗伤,加害于她。 秦如绪欠身施礼道:“劳烦陆道友了。” 她瞥了瞥陆缺,或许是惊讶金丹第一俊逸潇洒的容貌,嘴角勾起无心的娇柔。 这种目光陆缺司空见惯,没有在意,只是轻轻点头。 他把怜香惜玉的劲儿,都使在了两位师姐和柳离身上,对外人无感,不过五枫亭掌事秦枭的面子还是的给。 回宗了,还能敲诈秦枭修行资源。 不怕敲诈不到,毕竟南宫月漓会出手,谁敢拖欠青云铺弟子的修行资源,她和谁不共戴天。 南宫月漓真是一座宝藏…… 陆缺微笑思量。 秦如绪走到一块平整的青石旁,撩起紫裙裙摆,盘坐到青石上运动调息。 阳光从枝叶间隙洒落,满地斑驳。 花开了。 不知其名,但很香。 若非春暖花开,秦如绪带得两名筑基可能还会收敛,不至于压坏花花草草。 陆缺靠在树皮嶙峋的栾树树干上,取出块芝麻饼啃,同时扫了扫一男一女两名筑基。 他们俨然听过陆缺的故事,目光对视之间,流露出崇拜之色。 “晚辈石坤。” “晚辈屠圆圆,妙言宗咸字辈弟子。” 两位筑基兴奋地介绍自己。 叫做屠圆圆的女修,还特意理了理青丝,挺起规模寻常的胸脯,以示娇媚可人。 她仿佛遗忘了刚才草丛里发生过什么。 但低阶修士慕强,也是常情。 “陆前辈!”屠圆圆偷眼打量陆缺,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抿嘴笑了起来,眼睛弯如月牙。 陆前辈怎么能这么强,还这么好看? 她移步走过来。 可接着想要说什么,却忽然忘了,想了半晌才问陆缺需不需要别的吃食。 她的咫尺空间里储存有好几种点心。 陆缺婉言拒绝。 屠圆圆表现出这股热乎劲儿,石坤已经面色发黑,再吃她东西,恐怕肺得气炸了。 陆缺啃完芝麻饼,把粘在手上的芝麻粒和饼屑拢到手心,倒进嘴里,不浪费一点。 接着向树林发散灵识探查情况,结果与来时相似,非常平静祥和。 他又把视线转到秦如绪身上,秦如绪双掌虚抱于腹前,一只白玉镯悬在中间,随着气息流转,扩散开柔和白光。 白光凝聚成团,如核桃大小,一团一团飘进了秦如绪胸口。 看了会儿。 感觉秦如绪混乱灵力波动,逐渐平稳,陆缺靠着栾树树干坐了下来。 无需他出手帮忙压制,那自然更好。 时间悄然流逝。 林间起了风,成簇的野花左右摇头。 秦如绪的紫色长裙被风掀起,难以完全遮盖如玉美腿,但她处于入定之中,无暇拉下裙摆遮盖。 凭心而论,腿不错,但比不上柳离。 陆缺稍作欣赏以后,就露出正人君子的嘴脸,从咫尺空间取出一本名为《玄明指》的武学心得阅览。 这是为了学习《万化无尽》打基础。 苏寒衣在这件事前所未有的用心,在冷崖山坊市分开前,特意回宗门藏书阁给他挑了二百本,根本不在乎遛腿的辛劳。 陆缺脑海浮现苏寒衣的郑重之色,不由埋头苦读。 可《万化无尽》真那么猛吗? 他还没有看过,心里略微存疑。 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风把秦如绪的裙摆掀起,又吹落,招展其春光,反复好几次才最终作罢。 石坤和屠圆圆或许是感觉陆缺不喜言谈,也安静下来,并肩坐在溪畔,无所事事地抠着泥土里的鹅卵石。 时间来到末时初。 秦如绪从入定中醒过神,气色好了最多,但擦觉腿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瞧,慌忙扯下裙摆。 还好陆道友是位正人君子。 她整理好情绪,起身向陆缺道谢。 陆缺合上古旧的书卷,目光清澈而茫然,感觉眼前全是凌厉的仙武招式,以及丑陋如蛆的文字。 着作《玄明指》的宗门前辈,字写得实在不咋地。 应了宁归从前那句话: 好像一堆沾了墨的蛆,在纸上蠕动出来的。 贴切! 陆缺拍了拍脑门,噙笑回秦如绪的话道:“参合宫和妙言宗睦好已久,能帮上忙,自然义不容辞,秦道友可好了?” “短时间难以痊愈。” “怎么回事?” “去年和斩剑宗丘麟切磋,当年心高,想压他一头,结果弄巧成拙,伤到了根基。” “那丘麟出手可有些重。” 陆缺的话点到为止。 妙言宗和斩剑宗都在景州,都在染霞山山脉,存在竞争关系,作为参合宫弟子委实不易掺和其中。 这是好事啊。 只有临渠见景四洲的修仙势力,玩命竞争,打的头破血流,参合宫的气数才能长盛不衰。 有点卑鄙,可现实就是如此。 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五大宗作为老牌势力,是和天下修仙势力站在对立面的,想要保持如今的地位,就不能任由其他势力野蛮生长,他们斗得凶更好。 “陆道友?”见陆缺忽然出神,秦如绪提高了声音,“此地距离妙言宗不远,过去坐坐如何。” 秦如绪有些期待。 胸脯起伏。 如今陆缺声名渐盛,又被衡玉真人指为金丹第一,请到妙言宗去,肯定能砥砺宗门弟子勤谨修行。 秦如绪又道:“鄙宗许多弟子,都想一睹陆道友风采,请务必赏光。” 陆缺还没去过妙言宗,心想去见识见识也无妨。 他道:“这么说就太客气了,我也早想到贵宗拜访。” “正好正好。” “但我现在远游炼心,一路都是徒步而行,这几天有了点思悟,不想打乱节奏。” “没关系,我们陪着陆前辈走去就是,反正徒步而行也不用几天。”屠圆圆壮着胆子插话。 她巴不得与陆缺同行,回去还能跟是师兄弟炫耀炫耀呢。 秦如绪笑道:“走路挺好。” “那……行……” “令师姐瑾宜曾到我们做客,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不过我还记得。” “对了!” 陆缺忽然击掌。 秦如绪诧异道:“陆道友怎么突然这么兴奋?” “听我师姐说过,贵宗有件灵器,能测试出自身实力与古代修士的差距。” ……… 第769章 你是好人 妙言宗创宗之初,势力非常弱小,很受其他修仙势力排挤,被挤到了一座荒芜的乱石山建宗。 经数百年筚路蓝缕的发展。 从创宗之初的三百余人,发展到了不足五十之数。 几乎要亡宗。 后来两位长老意见不合,又在宗门内大打出手,鱼死网破。 谁想这一打,炸开了乱石山,炸出了个古宗门遗址,各类修行资源暴涨,由此而发迹。 那古宗门遗址中,的确有件灵器,能比对出现今修士与古修士的强弱。 早不是什么秘密了。 秦如绪道:“有的!” 接着她为难起来,“但如今掌管此灵器的长老,脾气执拗,未必会让陆道友使用。” “那就请秦道友说说情。”陆缺对这件事颇有兴趣。 身负诸多大机缘,他也不敢妄自菲薄,觉得当得起金丹第一的名号,但前面得加上当代二字限定。 毕竟和古修士素未谋面。 他想知道和那些璀璨的古修士相比,同境界情况下,到底孰强孰弱? 前世和盖十三那批古修士,面对过古元妖神…… 陆缺看着秦如绪,后者眼眸里泛起娇羞涟漪,点了点头道:“我尽力。” “多谢。” 谈完此事,四人徒步赶赴妙言宗。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树林,荒草繁密,没有明显路径,感觉非常荒僻。 陆缺折了根两指粗壮的树枝,走在最前面打草开路。 走着走着。 树枝碰到硬物,啪的响了声,但见藤蔓缠绕成团,从缝隙中竖起一只生锈的钢叉。 陆缺挑开藤蔓,惊悚画面顿时映入眼帘。 一具骷髅持钢叉而立,肋骨间的空腔,爬满花花绿绿的蛇,嘶嘶地吐着蛇信子,来回蠕动。 画面太美丽。 陆缺头皮发麻,这与实力强弱无关,只是人的本能反应。 后面说的秦如绪,见此情景,胸脯剧烈起伏,下意识地往后倒退,指尖已凝聚灵力。 屠圆圆惊叫出声。 哗! 蛇从骷髅的肋骨空间弹飞出来,张口咬向陆缺。 “小心。” 秦如绪开口提醒的同时,陆缺信手挥出仙武道罡,将十几条蛇悉数碾碎。 这实在有点瘆人。 四人心生忌讳,匆匆离开此地,到了夜里,在一座天然山洞落脚。 篝火燃起来,火光充斥山洞。 陆缺向周围发散灵识,仔仔细细扫掠过幽林泉石,确定并无异物,又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块芝麻饼,用树枝穿过,架到篝火上炙烤。 屠圆圆撩起衣裙坐到陆缺旁边。 她不顾石坤感受如何,取了几样精致点心出来。 “陆前辈,您吃这个。” 她的脸上挂着讨好之意,眼睛里亮闪闪的,仿佛只要陆缺开口,就愿意再此躺在湿漉漉地草地上,任君采撷。 石坤什么的,不重要了。 反正两人没有办结契道侣的仪式,都还是自由身。 修仙界可没那么多礼教约束。 陆缺谢绝了屠圆圆的好意,他在外面没有吃其他修士东西的习惯,无论对方是否心怀歹意。 篝火噼里啪啦燃烧,不时爆溅起几颗火星。 夜色渐浓渐深。 陆缺就着篝火火光,看起白天没有看完的《玄明指》修行心得。 着作此书的参合宫前辈,字迹令人恶心,但内容不乏真知灼见,在仙武意蕴和仙武招式的匹配上,更有独到见解。 陆缺看得入神,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石坤和屠圆圆有些倦,靠着山洞石壁闭目养神;秦如绪到山洞外面警戒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又走了回来。 “陆道友真用功!”见陆缺合上书卷,秦如绪笑语道。 “勤以补拙。” 秦如绪觉得这话虚伪,但没有反驳,只笑了笑。 陆缺转移话题道:“以前有没有人,试过贵宗那件灵器?” “当然有。” “结果如何?” 秦如绪摇头道:“都不怎么理想,如丘麟,莫浅欢,左阿香那类翘楚,尚不及同阶古修士七成。 这样的话…… 陆缺顿感信心倍增。 一夜平静无话,翌日清晨继续赶路。 走出树林后,路况好了许多。 虽是碎石遍布,崎岖不平,但也比不知隐藏着什么瘆人物种的荒草野径要好。 秦如绪走在前面,一身窈窕随步伐微微晃动,束腰的淡紫色长裙飘飘摇摇,颇有几分透光。 跟在后面,观感很好。 或许是觉察到陆缺的目光,秦如绪撇了撇嘴。 原来陆道友也不是无欲无求嘛! 他在后面这么看着,心里在想什么…… 秦如绪蓦然回眸,似乎想从陆缺脸上找到垂涎之色,结果迎来一道阴冷锐利的目光,原来他没有看她,只是心理作用。 估摸还是在思索那本《玄明指》的仙武心得。 哼。 没眼光! 走到中午。 染霞山的轮廓呈现在视野之中,这道蜿蜒数千里的山脉,修仙势力多如牛毛,还尚有不远路程,已经能看见修士在天空来往。 四人没有停下休整,踩着乱石继续赶路。 第二天午时末,到了妙言宗。 “我先到外事堂知会一声。”屠圆圆倒是很懂礼数,说完此话,飞身进入山门。 石坤紧随其后。 陆缺站在山门前向内了望,心道自己的地位是提升了。 到临渠镇邪司能直接见到正司首,来妙言宗还能得该宗外事堂接待。 不是长老,胜似长老。 排面只怕能与参合宫八大素质地板旗鼓相当。 少倾。 一位身着蓝袍的金丹修士,带屠圆圆等五人出宗迎接。 他的神色看起来非常和气,老远看见陆缺,就先挂起笑容。 “这是我们妙言宗外事堂林副堂主。”秦如绪介绍道。 妙言宗如今有一位炼虚,四位化神坐镇,在大夏修仙界算是中等偏上的宗门。 派外事堂副堂主迎接陆缺,非常给面子。 而这位林副堂主的道行在金丹后期,应是姜字辈修士,比陆缺高了一辈。 ……海字辈修士最高只有金丹中期。 于是。 陆缺先向林副堂主拱手见礼。 林副堂主大步流星走来道:“无需多礼,无需多礼,陆道友来妙言宗做客,就当成在自己宗门一样,“我和南宫掌事的关系好得很。” 哦,你素质也那么低吗? 陆缺心里想了想。 能当外事堂堂主的人,都需惊人脸皮,林副堂主似乎想要快速和陆缺拉近关系,自揭其短道:“年轻时候我很喜欢南宫道友,几可说朝思暮想,无奈她瞧不上我,安慰说我是好人,以后能找到更好的,所以就之当了朋友。” 没想到南宫月漓还有这种事,回宗后倒可以调侃一二! 陆缺忍着笑意道:“南宫掌事心系堂口,心里没有男女之事。” “她近来如何?” “很好。” “陆道友请,咱们边走边聊。” …… 第770章 手下败将 “我想借用贵宗那件灵器,测验自身实力与古修士的差距。” 寒暄了几句,陆缺直接切入正题。 来妙言宗就是为此,没必要遮遮掩掩,倘若妙言宗的人实在抠搜小气,不愿意借,那走了便是。 也省得打乱远游节奏。 当然。 陆缺本意还是想要借到的,他补充道:“我不会白用贵宗灵器,可以付丹劵或二返木元丹。” 这已经很有诚意。 要知道二返木元丹,在疗伤和恢复精神上表现非常优秀,参合宫又不对外出售,外宗修士莫不垂涎。 林副堂主盯着陆缺看了眼,笑道:“陆道友对恒明塔感兴趣啊。” 原来那件灵器叫恒明塔。 陆缺点点头。 “陆道友一路路途劳顿,我先安排你休息,恒明塔的事,待会儿就我去禀报宗门。” 林副堂主没有直接应允,毕竟他说了也不算。 陆缺道:“那就有老林堂主了。” “好说。” …… 陆缺被安排到一座清雅庭院。 院内书房、练功室、汤浴室、炼丹室齐备,倒比他在参合宫的洞府还要好上几分。 没办法。 参合宫不似寻常宗门,到了金丹就能晋升金丹长老。 不交出几本拿的手的着作,交由精研堂审核评定,永远都是金丹弟子,享受不了金丹长老的待遇。 师傅苏寒衣虽跟精研堂长老们关系很不错,也给陆缺开不了后门。 她不是那样的狐妖! 陆缺各个房间走了走,回到书房,先写了几封信给丰滢等人报平安。 “陆前辈。” 信封墨迹还未干,屠圆圆敲门进来,手里端着餐食托盘,放着六样精致菜肴,一壶陈酿佳酿。 她换了身粉色长裙,款式很奔放,弯腰放托盘时,一抹凶险雪壑若隐若现。 许衣服款式的原因。 柳离,雪初五,丰滢三人腰身惊艳,陆缺还能不了解这个? 屠圆圆把饭菜摆到侧面圆桌上,“景州本地的特色菜,都是秦师叔做的,她厨艺好极了,陆前辈尝尝。” “秦道友人呢?” “和林副堂主一块儿,去找宗主说恒明塔的事,咱们两宗关系这么好,宗门肯定同意把恒明塔借给陆前辈使用。” 陆缺笑了笑,把写好的信塞进信封,来到红木圆桌前。 以他现如今的道行,只要灵液海没有枯竭,应该就饿不死。 但依然很愿意吃饭。 寻常衣食住行,这些让他感觉自己还是人。 修行旨在于经历三千红尘后的超脱,未曾经历,只是一片单纯的空白与愚蠢,何言超脱? 陆缺坐下吃饭,并向屠圆圆伸了伸手,“一块吃。” “谢谢陆前辈。” 本来陆缺只是客气,没想屠圆圆还真撩着裙子坐了下来。 姑娘还真是实诚! 他感觉会引起石坤不满,毕竟孤男寡女的,人家很可能脑补出参合宫前辈仗势,让意中人提供送饭以外的服务。 他连忙道:“把石坤叫过来一块儿吃。” “叫他做什么?” 屠圆圆提起酒壶为陆缺斟酒,笑眯眯地瞥过来一眼,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陆缺按着头皮道:“我……” “前辈请讲。” “单独和女子吃饭会害羞。” 噗。 屠圆圆笑喷了出来,唾沫星子渗透进晚光里。 海字辈及咸字辈修士人人竖大拇指的陆侯爷,能有这么纯情么?这可真是骇人听闻。 屠圆圆不信,但还是起身去叫了石坤。 …… 晚光变成了皎洁月光。 夜里风和,吹开了庭院里的水仙花,风清香细细。 陆缺洗过澡,拎着毛巾从药浴室出来,嗅到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门口愣了会儿神。 说起来,修仙界阴盛阳衰的情况,真是遍布各个修仙宗门,不然妙言宗的待客庭院为何布置的如此委婉? 这就让有点姿色的男修,很难独善其身,保持清白。 陆缺摇了摇头,准备到练功室运转《断古心法》,检查丹元仙脉的情况。 正在这时,院门砰砰砰响了几声。 又来? 陆缺以为来人是屠圆圆,不由大皱眉头。 姑娘慕强并无问题,但如今殷勤献媚可就没底线。 “我睡了。” “陆道友这么早就歇下了?”门外响起秦如绪的声音,并非屠圆圆。 这还好。 陆缺穿上外衣,走去开门,“秦道友什么事?” “借用恒明塔的事情,已经和我们宗主禀报过,宗主对此并无异议,但恒明塔现在由穆渊长老掌管,穆长老是宗主的师兄,得由他来决断。” “穆前辈怎么说?” “他想先见见陆道友,试试……陆道友是否有借用恒明塔的资格。” 陆缺皱眉。 秦如绪掩上院门门扉,示意陆缺到房里说。 说坏话总得背着人不是? 两人走进书房,落了座,秦如绪半玩笑道:“我说实话,陆道友可别生气。” “无妨。” “穆长老脾气古怪,离群索居,自结婴以后就很少出宗,向来不信外界传言,认为陆道友只是参合宫捧出来一块招牌,激励弟子勤谨修行的由头,称什么金丹第一,完全是夸大其词。” 陆缺抚着额头淡笑。 素未谋面的穆长老,居然怀疑自己的实力? 估计的确是个倔老头。 怀疑他也罢了,连衡凤栖山玉真人的话也不信…… 呵呵。 难不成他姓穆的也到了渡劫境界。 陆缺心里略微反感,但面色如常,说道:“穆前辈是想试试我实力如何?” “是这意思。” “我不过徒有其名。” 秦如绪拨了下青丝,莞尔道:“穆长老说,他曾经输在令师苏前辈手上,时常郁郁难平,检验的陆道友时候就可能多用几分力气,陆道友若是害怕,就请打道回府。他老人家脾气就是这么糟糕,说话不拐弯儿,陆道友别和他一般见识。” “原来穆前辈和我师傅交过手。” “打过三场,都输了,有回还磕掉了后槽牙。” 陆缺五指插进湿漉漉的头发里,一阵头疼,脸揪得很难看。 苏寒衣啊苏寒衣。 临渠见景四州之地的修士,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儿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她倒好,爆揍过人家北武宗曹玉蓉,还打过妙言宗穆渊,估计四州之地的另一个中等宗门斩剑宗,八成也有受害者。 人情世故啊,稍让两招也行。 不过。 大表姐若是不霸气不强势,那也不是她了。 陆缺忽然抬头道:“请转告穆前辈,苏寒衣的徒弟还是有几分胆子的。” “穆长老进入元婴境界三十年。” “那更要请他点拨一二。” ……… 第771章 一桩怪事 秦如绪传完话,起身告辞,走到门槛上,情不自禁地回望了一眼。 陆道友的相貌真让人赏心悦目。 她噙笑走出庭院。 陆缺还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发梢悬着水珠,图省事,便掐诀施展吟风咒,使清风从四面吹开,迅速吹干头发。 这些能用于生活琐事的术法,《十三杂术》皆有载录,极为肤浅,他在筑基境界已经学会。 但凡事都依赖术法解决,不免就少了人生体会。 头发干了,陆缺走进练功室,运转《断古心法》调整状态。 他现在不是刚拜入参合宫的无名之辈,身在其他宗门,就代表参合宫海字辈弟子的颜面,是否能借到恒明塔另说,但一定不能让人小瞧。 依秦如绪所说。 脾气很倔的老家伙穆渊,迈入元婴境界已经有三十年,那肯定在元婴初期站得很稳。 打是打不过的,道行相差太远。 虽说用乾坤化气壶解决掉了伍怀惠,但陆缺还不至于异想天开,认为正面相博,也能和元婴修士掰掰手腕。 他所想只是调整好状态,尽量接穆渊那老家伙几招。 月光偏移,夜安静了下来。 陆缺入定入静,以《断古心法》的法门牵引丹息走转。 由于丹元仙脉的数目提升到了五十四道,丹息变得越发冗长复杂,吞吐之间,气灌九座藏气之府,沛然如天地之风,便使得周天运转前所未有的强劲。 周天运转的速度,应是刚入金丹中期时的十几倍。 灵力澎湃奔涌,激荡着陆缺的身躯,一个多时辰之后才渐渐平息。 他安坐不动,又以心神酝酿起仙武意蕴,七十万次挥刀的画面在心里汇聚为一。 幽静的庭院蓦然响起海潮声。 偏见仙武意蕴显化如实质,在陆缺身前凝成断夜的影子,刀尖低垂,深入无边无际的汪洋。 东接沧浪。 这式自悟的刀法,在凤栖山时使到第四刀已至极限,此时应该能连贯五刀。 …… 妙言宗响起早课的钟声,浑厚悠扬,漫遍山野。 钟声刚落下去,耳边又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和议论声,想必门外来了不少人。 还好陆缺已经做好准备,身着落霞衣,脚蹬步云履,人模狗样,很是潇洒。 他走去开门,在门缝里就看见门庭若市的场景。 开了门,外面全是脑袋。 “陆侯爷。” “倒卷雪岭江时我也在场,陆道友可还记得?” “久仰陆道友大名。” “人都说陆道友实力卓绝,而又相貌更胜于势力,才色……才貌双绝,真是果不其然。” 妙言宗弟子堵在门口,七嘴八舌地和陆缺寒暄。 看人数,得二百以上。 他们也是海字辈,之前没赶上凤栖山的热闹,那不免要过来瞻仰,被衡玉真人指为金丹第一的修士是何等风采? 一见之下,顿觉修仙界的传言也不全是胡说八道。 姓陆这厮果然很英俊。 反正来的人很多,没什么忌讳,许多女弟子就直勾勾地盯着陆缺看,心里泛起无边无际的花痴。 “参合宫陆缺,给各位见礼了。”陆缺拱手行礼,咬牙横了眼人缝里的秦如绪。 姑娘你是喇叭吗? 昨天来妙言宗时没惊动什么,今天一大早,此宗海字辈来了这么多人,必是秦如绪在散播声势。 嘴可真快。 但场面的事还是得敷衍,陆缺和妙言宗道友见了好几次礼,相互寒暄,费了半升唾沫星子。 他委实头疼不已,挤到秦如绪旁边儿的时候,提起膝盖就在秦如绪的翘臀上撞了一下。 “你……”秦如绪娇躯轻倾,脸色羞红。 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如此轻浮? 混账。 陆缺给了个笑脸,说道:“参合宫和妙言宗本为睦好宗门,都是常来常往的,秦姑娘何必惊动这么多的师兄弟?影响了修行进度,在下也过意不去。” 颜值真可以当成为非作歹的依仗。 假如是诸从龙如此轻薄秦如绪,妙言宗的诸位,十有八九要给诸从龙叩一顶登徒子的大帽子,然后拎起刀剑砍死他。 但陆缺就不同了,妙言宗弟子都认为他和秦如绪关系不错,只是在开玩笑。 万一两人乐在其中呢? 所以不掺和为妙。 连秦如绪本人也只有薄嗔,并未气恼。 她很快恢复过来,说道:“陆道友这么显赫的人物,还跟我一个小女子胡闹,也不怕人笑话。” “玩笑而已。” “哼!” 陆缺话归正题:“穆前辈让我什么时候过去?” “随时都行。” “那走。” “陆道友倒还挺心急。” “有贵宗的元婴长老愿意指教,我哪儿敢怠慢?” 一位矮个女修提醒道:“陆道友,我们宗穆长老也是主修仙武,点拨晚辈招式,出手也不会太轻。” 矮个女修撅着嘴,脸色愤愤,看样子应该遭受过穆渊那倔老头的毒打。 陆缺笑道:“多谢提醒。” 边说边往前走,出了妙言宗的待客庭院范围,经过一道石桥,前面地势参差,呈现出许多依山形而建亭台楼阁。 烟云袅袅,浮在亭台楼阁之间。 忽而听到湍急水声,转角便见一道十几丈的瀑布飞流直下。 走到瀑布前。 妙言宗弟子全部停了下来,陆缺也跟着顿住脚步。 这时一位黄袍男修,从队伍最后走到前面,单手掐诀向瀑布弹出虹光,接着轰隆隆响了几声,瀑布偏像帘子般向两边分开,露出后面的通道。 “这位我们妙言宗海字辈的大师兄,蒋盛全蒋师兄。”秦如绪介绍道。 蒋盛全客气道:“虚长几十岁,论道行比不得师弟师妹们,和陆道友比更是不值一提。” “蒋道友过谦了。” “呵呵。” 一行人进入通道之中,往前数百丈,局面豁然开朗。 陆缺率先看到两根高大盘龙铜柱,龙鳞勾勾画画很多古怪符文,不似当代符箓,但都已经失去了灵性,估计是古宗门遗物。 旧址被炸开的妙言宗,发掘了很多古宗门的遗物。 继续往前走。 忽然一位身着黑袍的人迎面而来,陆缺感觉有点奇怪,此人似乎是突然出现的,而且没有引起任何灵力波动。 化神境修士?元婴境界的修士还逃不过的陆缺。 陆缺估摸这是妙言宗的太上长老,见他朝这边儿过来,就准备拱手行礼。 但秦如绪等人都没有动,还正议论穆渊长老会如何检验陆缺。 妙言宗弟子见太上长老都不行礼吗。 陆缺非常诧异。 这时候黑袍人已经走过来,奇怪的是没人为他让路,他也没给别人让路。 “哎。”陆缺拉住秦如绪。 “怎么了?” “让这位前辈先走,我也没那么着急。” “什么前辈?”秦如绪不解地笑道。 陆缺用目光指向黑袍人,微微压低腰身,表现出修仙界后辈对前辈的尊重,“这位前辈啊。” 秦如绪向陆缺看的方向看去,露出茫然之色。 黑袍人径直向秦如绪走过来,眼瞧马上要撞上,陆缺当即拽开了她。 “还动手动脚?”秦如绪埋怨地看着陆缺。 陆缺纹丝不动,脸色渐渐苍白。 因为。 他看到拽开秦如绪后,后面的蒋盛全也没有让路,黑袍人毫无阻隔地从蒋盛全的身体穿透了过去。 可黑袍人又非鬼物,他身上没有任何的阴气。 不对。 不止没有阴气,连任何气息都没有。 “陆道友,陆道友,你在看什么?”秦如绪感觉陆缺很不正常,出口询问道。 陆缺充耳不闻,视线追随黑袍人而去,他有点不信邪,看了会儿,立即拨开妙言宗的弟子,向黑袍人追上去,伸手去勾黑袍人的衣袍边角。 “前辈,等等!” ……… 第772章 变成孩童 路两旁的妙言宗弟子纷纷被陆缺拨开,尽皆露出茫然之色。 陆道友怎么回事? 刚才还好端端地谈笑风生,怎么转瞬间就变了脸色,还莫名其妙说什么前辈。 哪儿有什么前辈? 周围几百丈除了这批妙言宗海字辈弟子,再没有别人。 蒋盛全在众人之间,修行年限最长,经验相对丰富,思量陆缺可能是因为修行进境过快,心境不稳,招致心魔。 念及此处,他顿时沉下脸。 参合宫海字辈弟子的绝对翘楚,唯陆缺和丰滢二人,若是在妙言宗发生意外,妙言宗只怕得脱一层皮。 “拦住陆道友,你或是心魔发作。”蒋盛全向师弟师妹急喝。 陆缺断然道:“没有!” “心魔发作时往往难以自知。” “蒋兄感觉我的灵力有紊乱之状吗?” “这?” 陆缺的安危绝非小事,蒋盛全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发散灵识细查灵力变化。 结果出乎预料。 陆缺周身的灵力涟漪平缓如水,没有任何散乱迹象。 心魔作祟必然会扰动灵力,这是修行常识,而他现在这种情况,就表明心境无扰。 那到底怎么回事? 看陆缺一副郑重之色,俨然不是恶作剧。 蒋胜全转向诸位师兄弟道:“你们有谁看见陆道友所说那位前辈。”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 蒋胜全头皮发麻:“陆道友……” 与此同时,黑袍人在蟠龙铜柱前顿住了脚步,伸指轻轻摩挲着铜柱上面鳞片,脸庞露出怀思之色。 陆缺距离黑袍人仅有两步之遥,伸手即可触及,但事情太过怪异,他及时刹住了鲁莽的念头,并没有当真去碰黑袍人。 黑袍人好像不是此人世界存在的物种,非人,非妖,非鬼,非神,非古元妖兽。 幻术残影吗? 陆缺感觉不到黑袍人的任何气息。 但心里却萌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准确来说是乾坤化气壶催生出的念头: 务必要和黑袍人交流。 蕴藏于神阙穴的乾坤化气壶,在刚才黑袍人插身而过时,就发出了从未有过的低沉哀鸣,触动心弦,仿佛带着万千人的嘱托。 陆缺心里有点发毛,回头向妙言宗弟子确认道:“他就在这里,你们真看不到吗?” “真看不到。” “没人。” “陆道友说的到底是谁?” 陆缺确定妙言宗弟子所言非虚,因为,他们的眼睛里根本没有黑袍人的影子。 这么说只有他一个人看到的。 “应是乾坤化气壶的缘故……”陆缺心里思量,乾坤化气壶乃前世所留,与自己心神相连,等同一体,才使自己见到了奇异。 虽说身上其他灵器品级都不低,但酿生不出这种怪事。 “前辈。” 陆缺再次向黑袍人行礼。 但黑袍人还站在盘龙铜柱前怀思,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看不到陆缺,也听不到陆缺的话。 这还怎么交流。 等了一会儿,黑袍人忽然展露笑颜,开口说话。 不过没发出任何声音。 陆缺通过唇语,读出黑袍人话里的内容,“他以为飞升做好准备,一两年内就要渡雷劫破天门。” 陆缺,惊呆了。 宛若石化。 震撼于黑袍人的道行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黑袍人这话显然不是和陆缺说的,而是和一个陆缺此时也看不见的人交流。 陆缺压住眉心稳了稳心神,全神贯注地注视黑袍人的嘴唇。 他仍然在说话。 内容都可以通过唇语读出来,但都是在勉励别人修行之类,没有什么关键信息。 “陆道友,你是不是先前中了别人的幻术?”秦如绪忍不住走到陆缺跟前,盯着四周都空空如也的蟠龙石柱,提醒他道。 陆缺摇摇头。 秦如绪质疑道:“你怎么如此确定?” 这不废话,乾坤化气壶怎可能对陆缺本人制造幻术。 但回头看见,妙言宗众位同道像是看脑残似的看着自己,他扯谎解释道:“各位别这人看着我,我脑袋没问题,或许是这次遇到了机缘,毕竟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很多洞天秘境都冒了出来。” 蒋盛全微微皱眉,溜到众人之后,转身就去找妙言宗的长老。 倘若真有什么机缘冒出来,可不能让参合宫的抢了先。 机缘天定。 但尚有一线可争。 陆缺心思全在黑袍人身上,没留意妙言宗的忠臣孝子回去搬救兵了。 他继续留意黑袍人说话,可惜从唇语中实在读不出有用信息,无奈下,再次向黑袍人伸出了手。 看不到,听不到,也只能试试能否碰触的到。 而这件事危险系数可能很高。 陆缺伸手时候非常提心吊胆,手指不自觉颤抖,指尖冰凉。 开玩笑。 对方可是马上就渡雷劫飞升的人物,还他娘的从未见过,毫无交情,万一动了肝火,立马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乾坤化气壶可千万别坑我,前世也千万别坑我。 陆缺暗自祈祷,随着手指距离黑袍人的衣袖越来越近,心弦几乎快要崩断,冷汗顺着下颌线嗒吧嗒往下滴。 “恕晚辈无礼!” 他一咬牙,终是将手指伸了过去。 当指尖触及黑袍人衣袖的刹那,刚感觉到布料的粗糙,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就像手指碾压了过来。 娘的。 黑袍人果然感觉被冒犯人。 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全无着落,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就被那股强悍力量震飞出去。 砰! 他的身躯结结实实砸在另一根蟠龙铜柱上,后脑勺磕住龙爪的利刺,好在是脑袋足够硬,并没有破。 “黑袍前辈留手了?” 陆缺从蟠龙石柱滑落下来,感觉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有道古怪的波动在体内来回激荡。 他站起身,本能低头检查身体。 然后就看见更怪异的一幕,他的眼睛好像在缓缓和脚尖拉近距离。 “陆道友?” “陆兄。” “陆侯爷,你?” 妙言宗弟子一片惊恐之色,声音仿佛是从喉咙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颤声。 而陆缺只感觉涌入体内的波动,翻了个滚,衣袖和下摆就开始迅速变长,让他的身体撑不起衣服了。 “这……”陆缺抬眼观察四周,又发现妙言宗弟子变得非常高大。 身旁的秦如绪,腰身已高过他的头。 那就不是落霞衣变大,妙言宗弟子变高了。 陆缺把脚从宽阔如船的步云履抽起来,便见自己的脚,变得如孩童般小巧,“我变成小孩儿了?” 他声音也很稚嫩。 秦如绪面色苍白地点点道:“大概就是六七岁孩童的模样。” ……… 第773章 天枢古院 陆缺忽然变成垂髫孩童,六七岁模样。 身形缩减,使落霞衣耷拉下来,两袖皆垂在地面。 在场的妙言宗弟子,被这幕惊得呆若木鸡,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下来。 站在后排的人,未能亲眼得见陆缺身上的变化,见师兄弟们忽然沉寂无语,侧着身子穿过人群缝隙,上前查看情况。 他娘的? 后面也也懵了,惊愕地凝固在原地,好像变成浮刻塑像。 一抹诡异的气氛扩散开来,让妙言宗弟子毛骨悚然,额头上浸出冰冷汗珠。 几息间就从青年变成垂髫孩童,就如回溯时间,金丹中期的陆缺,凭自身的力量绝对办不到。 修仙界也没有能达到此效果的丹药。 “陆道友……”秦如绪脸色难看,紧张到声音沙哑,“你这是幻术吗?” 平常生活修行的宗门,突然冒出一个看不见的前辈,这未免太惊悚了。 谁也不希望事情真是如此。 但陆缺现在比妙言宗弟子,更希望这是幻术假象。 他才是受害者啊。 刚才被弹飞到蟠龙铜柱的痛快尚在,涌入体内异常波动也未平息。 “哪儿什么扯淡幻术,你看见全是真实发生的事。”陆缺板着稚嫩的脸。 “真有一位我们看不到的前辈?” “啊。” “众位师兄弟准备作战!”秦如绪硬着头皮喝道,同时祭出玉佩状的灵器。 陆缺被秦如绪的勇气折服,眼睛睁的一大一小:“哎,姑娘。” “有什么快说。” “对方是渡劫境界。” 渡劫,渡劫啊? 秦如绪水汪汪地眼睛闪了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收回灵器,一步两步三步,迅速退到陆缺身后。 虽说渡劫修士出手,能把妙言宗完全抹去,退到哪儿也无济于事,但是前面有人挡住,总也能有几分心理慰藉。 “那我们听陆道友的。”秦如绪也是个人才。 相当识时务。 陆缺冷呵呵笑了两声,这姑娘放在妙言宗屈才了,她适合大宗门。 但陆缺没功夫计较这点小事。 方才伸手触及黑袍人手臂的时候,他摸到了黑袍人的衣袖,针织的粗糙纹理都很清晰。 这就表示他能碰到黑袍人。 而在手指轻轻擦过黑袍人衣袖后,黑袍人脸上便显出古怪之色,低着头沉吟许久。 约莫过去十几息。 黑袍人迟疑开口道:“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对我施展这种手段?” 陆缺依旧听不到黑袍人的声音,这话也是通过唇语分辨出来,他有九分肯定,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由此。 陆快速推论出了两点。 一,他和黑袍人隔着一层无形隔膜,声音,气息,灵力等,都无法穿过。 黑袍人渡劫的境界,也无法打破这层隔膜,更感知不到周围的妙言宗弟子。 否则怎会让这么多金丹在身旁瞎晃悠? 陆缺之所以能穿破这种隔膜,接触到黑袍人,则是神阙穴中蕴藏超品阶的乾坤化气壶,此壶等同己身。 二,黑袍人说“为何要对他施展这种手段”,很可能是陆缺的在那股古怪波动弹飞时,他也遭受了相同的攻击。 但他道行太高,抵挡住了类似时间回溯的情况。 他没有对陆缺出手。 陆缺推论出以上两点,眉头揪得更紧,光知道这些解决不了眼前尴尬的局面。 “前辈。” “穿黑衣服的?” “那个谁?” 陆缺连续变换三种称谓,试图和黑袍人交流,但对方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黑袍人陷入更浓郁的沉思,蕴含万千的眼睛微微闪烁,自说自话道:“到底谁在跟我开玩笑。” 眼见这种状况。 陆缺决定再次接触黑袍人,乾坤化气壶传递的情绪极其浓郁。 仿佛不和黑袍人交流,就会万劫不复。 没办法,陆缺深吸了一口气,掐动指诀把落霞衣、步云履变换到合适大小,小大人儿似的,向盘龙铜柱下的黑袍人走去。 “陆道友,你要做什么?”秦如绪忧心忡忡地问道。 “用不着提心吊胆,那位黑袍前辈,根本就接触不到你们,好像跟现实世界隔着一层无法突破的结界。” 不早说! 秦如绪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蒋盛全带妙言宗长老过来。 该长老名叫孙时则,身材低矮消瘦,脸面发黑,像副棺材瓤子,马上要不行了那种;他左手手指全部断了,仅剩小半个手掌,因此修仙界就称他做孙六指或多指真人。 孙六指道行很高,化神中期接近于后期,如今是妙言宗的太上长老之一。 他随蒋盛泉走到妙言宗众弟子后面,由于身高原因,没有第一时间看见陆缺,问道:“陆小友人呢?” 不得不说化神就是化神,灵觉敏锐,那叫一个用词精准。 小字就妙极了。 待妙言宗弟子回身行礼,闪开了缝隙,孙六指便看到孩童模样的陆缺。 这怎么能是身负盛名的金丹第一? 可陆缺周身散发的灵力波动偏偏就是金丹中期,并且异常精纯凝练。 真见了鬼。 饶是孙六指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怪事惊住,不过神色恢复很快过来,“陆小友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儿。 蒋盛全使劲儿揉着额头,不可置信道:“不对,不对,刚才陆道友还是青年模样,师弟师妹们,我离开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孙六指到场,无疑让妙言宗弟子有了主心骨。 他们心里安定许多,一人一句叙述起事情经过。 听完后,孙六指眯眼环顾四周,可惜以他的道行,同样感知不到黑袍人。 他思量妙言宗在古宗门遗址建宗,有可能是陆缺身负气运,来到妙言宗,触动了古宗门遗留下来的术法涟漪。 或许接下来会有宝物现世。 孙六指看了看此时满脸稚嫩的陆缺,拈须唏嘘起来,妙言宗的机缘竟要被外人所得? 不过…… 算了。 陆缺在妙言宗得到宝物,参合宫那边儿给予补偿的,不会让妙言宗太吃亏。 孙六指挥袖斥退其他人,仅留下秦如绪和蒋盛全,以免其他弟子最快走漏风声。 他跟陆缺说道:“陆小友,你继续做你的事。” 陆缺点点头,伸着白嫩柔软的手,轻轻指向黑袍人的手背。 等两者接触到,黑袍人反手就捏住陆缺手指,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道:“阁下竟是个小孩?” 这一刻。 乾坤化气壶嗡响震动,向现实世界投出虚影,将两人笼罩在了其中。 而陆缺终于听见黑袍人声音。 “晚辈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事情委实太过古怪,不得已才以这种方式接触前辈。” 两人之间的无形隔膜似乎消散了,而对方又是渡劫境界,陆缺哪儿能不紧张? 他慌不择言地辩解着,“前辈先别动手,前辈能现在能听见我话吗,我的确没有任何恶意。” 黑袍人此时也看到了陆缺,揪着眉头道:“你是哪个宗门的?” “参合宫,参合宫陆缺。” “新兴起的修仙宗门?” “敝宗建宗至如今已不止三千年。” 黑袍人疑惑地笑了几声,道:“南陶洲的宗门,我不敢说全部接触过,但起码都有耳闻,却从未听过参合宫。” 黑袍人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可大夏修士哪儿有不知道参合宫的? 陆缺小心翼翼问道:“你不是大夏修士吗?” “大夏是哪个部族?” “是国。” “我倒是孤陋寡闻了,从未听闻大夏这个国度。我是神虞王朝的修士。” 神虞王朝? 不是,你是神虞王朝的! 陆缺被惊的世界观碎裂,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神虞时代的修士应该全都灭绝了啊。 这是修仙界公认的,在前世的记忆碎片也可以证实。 陆缺捶着脑袋整理思绪,稚嫩的五官揪成了一团,许久后才道:“前辈,我有几句话可能不中听,说了您也别生气。” “你尽管说,我也想弄清到底今天的怪事是为什么,你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金丹修士可没有这种本领。” “前辈,你会不会……只是一道残念?” 黑袍人大笑道:“此话从何而来?我既非残念,也非分身,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修士。” 陆缺一股脑把话倒出来道:“可是神虞王朝早已经消亡,人间已不存在神虞修士。” “荒谬!” “我……” “单我宗门天枢古院上下就有六千修士,何谈不存在?” “天枢古院的道友都活生生的?” 黑袍人非常肯定道:“当然。” 此时在旁边儿的孙六指,秦如绪,蒋胜全依然只能看见陆缺,听见陆缺的话。 孙六指听到天枢古院四字,出声道:“陆小友居然会知道我宗门是在天枢古院的遗址建宗,这四字可是最近才被考证出来。” 陆缺闻听此言,忽然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他询问黑袍人道:“前辈所在的地方是哪年?” “神虞朝,定甲二十六年。” “孙前辈,神虞朝定甲二十六年,距今多久?” 孙六指捏右手手指掐算的飞快,给出准确数字道:“距今九千四百四十二年。” 陆缺点头,转向黑袍人道:“前辈,若你是真实存在的,我也是真实存在的,那咱们偶然见面,应是跨越了近万年光阴!” “小友是万年后的修士?” “不错。” 黑袍人略做思量,沉下脸道:“那咱们就不是偶然相遇了,应是有极重要的信息需要传递。” …… 第774章 百里恒明 横跨光阴长河,沟通过去,会导致因果秩序的混乱,为大道所不容。 即便上界的真仙,妄图跨越时间,也难免遭大道抹杀,更何况,光阴长河还有“接引者”守护。 接引者与陵光娘娘可做平等观! 而此次,陆缺和黑袍人跨越近万年交流,已经说了不少话,依旧安然无恙,就说明这是被大道默许的。 两人本就该在时空错位时遇见。 黑袍人作为渡劫境界的大能,对于大道运转更为了解,很快猜测出这次与相遇的缘故。 大道危乎高哉,无所不在,无所不包,但运行中也有可能受到某神通伟力的干扰,出现些许偏差。 安排两人相遇,应是要修补这种偏差,以使万事万物步入正轨。 能担此任务,黑袍人自觉甚为荣幸,扬起剑眉道:“陆小友,你我要联袂做一件或许关乎修仙界万世的事,细想想,有什么是必须要提醒我这个时代的修士的。” 陆缺第一反应就是古元妖神。 虽说妖族曾和人族有过大战,但最终也化干戈为玉帛了,并非大患,唯有古元妖神的阴影始终笼罩天地。 陆缺道:“晚辈估计是古元妖神。” 黑袍人温和笑道:“这怕不是什么麻烦。” “为什么?” “古元妖神已经在纪元劫灭中悉数陨落,本源消磨,本体化为天上星辰,影响不到修仙界,顶多就是民间建塑像绘图腾,供奉香火以祈福。” “以祈术祈福?” “对。” 坏了,陆缺一拍额头道:“祈术根本不是祈福之法,还有可能是唤醒古元妖神的引子,纪元劫灭根本没能把他们全部抹去。” 黑袍人惊道:“此话当真?” “我在我时代遇到过,仅仅是一缕残魂转世,就非常强大,不足四十年就达到了元婴水准。” “嗯,懂了。” 黑袍人豁然开朗,他破天门升仙在即,机缘如此安排,必是古元妖神太过强大,凡尘修士难以对付,得通知上界真仙。 原来还是传话。 他又道:“陆小友作为后世之人,想必知道对付古元妖神的中坚力量是谁,说几个名字,我飞升之后也好尽快通知。” 陆缺想到些什么,心里忽然像是塌陷一般,没有着落之处。 呆呆地愣了会儿。 陆缺道:“前辈所在的时代,是不是还没有人知道古元妖神还存世的消息。” “没有,有的话早已传遍尘世。” “这样啊。” “小友?” 陆缺稚嫩的脸庞,罩上了一层灰,好像很累很累。 神虞王朝,定甲二十六年。 无人知道古元妖神还存在的信息,前世也不知道,那么是陆缺自己把消息传递这万年之前,后来才有前世与古元妖神抗争的事。 前世的师兄弟,挚友,知交,甚至亲妹妹,全是死在与古元妖神抗争的战斗中。 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缺都觉得前世在坑自己。 没想…… 因自己向万年之前传递信息,坑了前世整个生涯。 这因果啊。 陆缺脸色苦涩道:“前辈可将此事告知盖十三盖前辈。” “盖道友是四百年前飞升的,飞升那日还轰落了雷池青砖,我倒是也认得。” 盖十三知道了,陆缺的前世也会知道。 事情不会改变什么。 陆缺说与不说,没有区别,他略缓了缓道:“前辈飞升以后,倘若遇到一位相貌和我相似的人,那是我的前世,请告诉他,让他千万千万对自己好些。” “陆小友?” “前辈别再问了。” “好。” 这话说完以后,两人沉默很久。 陆缺心里乱糟糟的,捂着脑袋,坐在地上调整。 而他体内那股异常波动,正是时空错位引发的时间涟漪,已经开始减弱。 黑袍人同样遭受时间涟漪的波及,感觉到这种情况,知道这场相遇快结束了。 但如此经历委实难得。 他不想浪费了,又道:“和陆小友聊了这么多,还没有通姓名,在下百里恒明。” “我记下了。” “陆道友之前没听过我的名字,也没有听过天枢古院对吗?” 陆缺没话说。 但百里恒明已经明白什么意思,在万年以后的时代,他已身死道消,宗门天枢古院也已消亡。 百里恒明的脸色黯淡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势力兴衰,世事起落,本是寻常。 渡劫境界的修士怎能不懂? 不负当下即可。 百里恒明在陆缺旁边坐下来,轻拍了拍陆缺肩膀,“陆小友,咱们这次相遇后,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见面了。” “不知道,我道行很浅。” “你缺什么修行资源吗,指个地点,我去给你埋点。” 两人的时间线相距九千四百四十二年,间隔时间太长,即便在约定好的位置埋下修行资源,经过沧海桑田,陆缺也很难继承的到。 所以这话只当是逗乐子。 百里恒明呵呵长笑。 陆缺也跟着笑了两声,又忽然停住道:“前辈尊讳是恒明二字。” “对。” “想必恒明塔就是前辈的灵器了?” 陆缺折腾这趟,本来目的就是要通过恒明塔,测试自身实力与古修士孰强孰弱,见到恒明塔主人,自然要问问。 哪想百里恒明却愣了愣,“我并没有以自身姓名命名的灵器。” “啊?” “的确没有。” 陆缺咦了一声道:“天枢古院的遗址,留了名为恒明塔的灵器,估摸是前辈的门人为纪念前辈的铸造。” “恒明塔有何威能?” “好像没什么威能,就是能测试我这个时代的修士,和你们的差距。” 百里恒明乐了起来,说道:“咱们相遇的目的,只怕还包括了这件事,帮你铸造一个恒明塔!” 陆缺按着膝盖笑道:“还是前辈英明。” “不然的话,天枢古院也没必要造这么一件灵器。” “这……这事真是太巧妙了。” “可不是。” “今天我就是要借恒明塔测试的。” “恒明塔还在?” “在。” 百里恒明笑容越发浓郁,说道:“那咱们还有第二次相遇的机会,对你来说,怕是很快就再见到我。” 陆缺感慨道:“对前辈来说却是万年。” “恒明者,日月也,我无日月之辉,也求能做一炬,为后世诸君引路,如我姓氏,能百里则不负此生。” 之前对话中,百里恒明已经知道自己是必死的。 那么就尽可能为后世修士做点事。 他明白了他的使命。 ……… 第775章 交手穆渊 时间涟漪在陆缺和百里恒明体内激荡,力量逐渐衰减,交叠的时间线应该很快要分开了。 百里恒明抬头仰望,天空里落了几朵疏云,春晖温和。 九千四百四十二年前的这一天,天气很好。 陆小友。 后会无期了。 百里恒明转看陆缺,洒脱地笑起来,他们这代修士,最终都会在面对古元妖神的战役中陨落,可未来的修士也不错啊。 时间线骤然分开。 百里恒明的身影凭空消失,洒脱的笑声也消失了。 古修士或许真比如今修士更为旷达高古,陆缺望着身侧,感慨地轻叹一声。 而时间涟漪在体内掀起最后的波动,催长着他的身躯。 步云履越来越紧,裹得脚趾发疼。 落霞衣响起张裂的声音。 这是要恢复到原来青年的模样?陆缺当即掐动指诀,把落霞衣步云履恢复到正常大小。 但是…… 他长了会儿,就不长了。 时空错开掀起的时间涟漪,没有善始善终,在彻底消散之后,只把他的身躯恢复到十二岁左右。 这事挺尴尬,起码会让雪初五、丰滢、柳离尴尬几年。 陆缺还没有随意改变外貌形态的本领,只能随时间慢慢生长发育。 五六年对修士来说弹指之间,他本身并不在意,将衣服鞋子调整到合适状态,就从盘龙铜柱旁走了过来。 “陆小友,身体可有不适?”孙六指快步走到跟前,很紧张询问道。 “没事。” “容老朽看看。” 孙六指也不管陆缺是否同意,就捞起陆缺手臂,按住手腕查探是否遭受暗伤。 陆缺在妙言宗得到机缘,亦或得到古宗门天枢古院的传承,这都没什么。 参合宫会赠予妙言宗以作补偿。 但陆缺如果挂了,或者受了什么难以疗愈的暗伤,妙言宗只怕要大难临头。 道行越高就越清楚参合宫的厉害之处,孙六指也不是没见识过参合宫的手段,不免得亲自确认陆缺状况。 一会儿变成垂髫小童,一会儿变成少年,谁知会不会有其他异常? 孙六指按着陆缺手腕细致查探,枯瘦老脸逐渐舒展开,悠悠地舒了口气。 没有什么暗伤。 他道:“小友的年龄特征虽然发生变化,但并无任何伤势。” 陆缺抽回手臂,礼貌性道谢。 秦如绪好奇问道:“你刚才看到什么?” “天枢古院前辈遗留的残影。” “前辈遗留的残影,有没有传你古代的术法秘籍?” 说没有,秦如绪只怕不信。 陆缺便道:“传了。” “请写下来分享,毕竟是在我们妙言宗得到的机缘。” “我说你记可好。” “好。” “《关于面食的二十六种做法》,面片汤,取精面粉……” 这分明就是扯淡,秦如绪没好气地横了陆缺一眼,打断他的话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 形貌突然变成十二岁的少年模样,多少有点荒诞,但没干完的事还得继续。 陆缺跟着秦如绪等人去找穆渊。 妙言宗的太上长老孙六指,也跟着同去,路上时不时往陆缺身上扫量,见没再发生什么变化,才放下心来。 他是真担心陆缺有个三长两短。 最起码不能在妙言宗出事! 又走了二三里,抵达斗法场,蒋盛全过去通知穆渊。 陆缺走到斗法场上,从咫尺空间取出断夜,做战前准备。 本来昨晚已经做足准备,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突然变成少年模样,手脚都不如原来的长,还是得适应适应。 老家伙穆渊接近元婴中期的境界,不认真对待可不行。 小半刻钟后。 穆渊到了,他有九尺半的惊人身高,身躯很厚实,体型还算健壮的蒋盛全在的旁边都显得小了一圈。 陆缺感觉自己看到的是一堵肉墙,或一头开山熊,惊愕不已,不由顿住手中断夜。 这得糟蹋多少粮食? “陆缺在哪儿?”穆渊开口问道。 秦如绪、蒋盛全、孙六指,都把视线转向斗法场。 穆渊跟着看过去,一愣后,山崩地裂般地笑起来。 逗我呢? 一个小孩儿怎么会是陆缺。 蒋盛全解释道:“我们刚才过来时,陆道友碰到了天枢古院残存的术法涟漪,就变成了这样,本来是青年模样的。” “还能打吗。”穆渊本来就对陆缺金丹第一的称谓存疑,看见他这副模样,更觉得乏味无聊了。 陆缺接话道:“道行未受影响。” “呦,小子挺硬气的。” “不敢给师傅苏寒衣丢脸。” 穆渊含笑打量陆缺,这小子说话不但很硬气,还怎么不中听。 巧了,他说话也不中听。 于是直来直去道:“小子,你背靠参合宫这棵参天巨树,修行条件优秀,到了金丹后期或许有可能成为金丹第一,但现在,老夫实在不信你有这种能力,此次就是要特意为难你。” 陆缺道:“怎么个为难法?” “老夫耍几拳,出三成的力,你若能接住,恒明塔随便你怎么用;接不住,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呵呵。” 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头倔驴,穆渊又补充道:“参合宫的面子,老夫照样不给。” 孙六指黑着脸揪胡须。 见此,穆渊快言快语道:“孙师祖,我不懂那么多人情世故。” “你了不起。” “大不了您把我这长老之职扯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打算当。” “混账!” 穆渊不喜孙六指谨小慎微的做派,索性别了脸不理他,转向陆缺道:“打不打,不打就别耽搁功夫。” 陆缺抬起手中断夜道:“当然打。” “再提醒你一句,老夫会出三成实力。” “好。” “有胆儿。” 穆渊说完这句,撩起衣袖走上斗法场。 陆缺继续挥舞着断夜,使身体适应,约莫一刻钟后,觉得各方面已经到位,拱了拱手道:“让前辈久等了,现在可以开始。” 穆渊往前迈出一步,身体劲节爆响了几声,灵力随之激荡,横扫整座斗法场,“第一拳我只出一成半的力,接不住,夹起尾巴直接滚。” “一成半?” “孙师祖在场观战,我总不能出拳就把打死。” 陆缺含笑不语,只是提起了断夜。 ……… 第776章 先手为攻 穆渊说话直来直去,大抵是光顾着修行,忘了长脑子,不屑于人情世故而已。 这倒无所谓。 陆缺心态很平和,但这次,面子要争,恒明塔也要借。 穆渊不是想瞧瞧,金丹第一的名号是否言过其实,那就随了他的心愿。 “穆前辈请!” 灵力铺陈,陆缺率先出手。 他凭空压下一指,仙武道罡凝聚成指印,从穆渊头顶压下来。 这是苏寒衣的成名技之一坠山指。 陆缺使出来,威力自然要逊色很多,他料想穆渊轻而易举就能化解,出指之后,立即挥刀而起,泼洒出十七道刀芒。 两招几乎无缝衔接。 穆渊同样是主修仙武的修士,看着凌厉的攻势,酝酿仙武道罡笼罩周身。 他的道行委实浑厚,酝酿仙武道罡时没做任何动作,便有青芒四面而已,凝成了防御避障。 不过他对陆缺举动的颇感意外。 这小子居然不按套路出牌,选择先手攻击。 难不成还想撼动元婴? 心气倒是挺高。 穆渊念头闪烁的同时,坠山指落了下来。 巨大的指印压在护体道罡上,在相切处迸现炽烈光芒,接着沉重如山岳的力量降临。 四周的空间跟着晃动,显出肉眼可见的细微褶皱。 不得不说,陆缺的确得到了苏寒衣的几分真传,坠山指使得有模有样。 但这种程度还配不上金丹第一的荣名。 穆渊翻动手掌,护体道罡蓦然倒流,逆冲坠山指,没用任何仙武招式便将其轻易碾碎。 眼前十七道刀芒降至,他依然选择最简朴的方式抵挡,护体道罡绕着周身旋了一圈,如倒卷的浪头,粗暴地拍向袭来的刀芒。 这显然是要直接碾压,半分面子都不想给。 轰! 旧年风雪的刀芒没有任何悬念地,被悉数扑灭。 穆渊的眼角抽了抽。 金丹第一。 就这? 但嘲弄的表情还没有完全呈现出来,穆渊便咦了一声,伸手横在自己脖颈前面。 他的指缝间夹着一柄罗天飞刃,冰冷锐利的锋锐直指咽喉,距离尚有两寸。 画面就此定格。 场下的秦如绪和蒋盛全,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他们清楚地看到陆缺出了两招,可罗天飞刃何时激发,却连影子都没捕捉到。 这要是对战的情况,就已经着了道了。 不死也伤。 两人将自身带入到战斗之中,绞尽脑汁思量半晌,也没能想到如何化解陆缺的首轮攻势,既惊叹也忌讳。 海字辈里怎么会有这厮,忒变态了。 而穆渊手指一松,放开了罗天飞刃,郑重起来道:“小子,你的确有几分门道。” “不敢坠师傅威名,宗门威名,所以今天这面子晚辈也要争几分。” “那就来试试老夫的拳头。” 你也没那么容易出拳! 陆缺心里想了想,嘴上没说,在穆渊衣袍上扬的刹那,忽然以影闪神通闪现到跟前,快若闪电地掠出一刀。 灰黑色刀芒乍现,空气响起裂帛声。 穆渊的衣袖已被割断一缕。 但他的速度非常快,手臂兀然折转轨迹,以一成半的实力向陆缺轰出一拳。 拳印砸在陆缺护体道罡上,劲力呼啸激荡,以至于陆缺背后的地面像水波般起伏了一下。 陆缺未动,纹丝未动。 当背后的石子哗哗啦啦落下,激起漫天灰尘。 他道:“前辈只用一成半的实力,委实太小瞧我师傅对我的栽培了。” “你……” “请前辈赐拳!” 看着仅有自己一半高的陆缺,穆渊有点不好意思了。 事实上,陆缺首轮攻击,将罗天飞刃激射穆渊咽喉前三寸,就已经表明不逊于当时任何金丹修士。 斩断他衣袖边角,纵然是使了陁狼族的天赋神通,但也是陆缺拥有的实力。 这已经打了穆渊的脸,还是两轮。 穆渊很耿直道:“你小子的确有不逊于任何金丹修士的凌厉攻击,若同等道行的情况,老夫应该已经死在你手里。” “前辈过谦了。” “老夫从来不假客套。” “那还打吗?” “你的攻击固然凌厉,但防御如何,老夫还是想试试。” 陆缺咧了咧嘴,看来姓穆这老头道心十分纯粹,以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 临渠见景四州的修士,谁不知道陆缺出了名的皮粗血厚,在挨揍这方面的造诣,尤胜过攻击?他当初脑袋跟脖子都分开了,不是照样长好。 说实话。 他感觉穆渊和伍怀惠在伯仲之间,别说拿三成实力试拳,拿出七成实力斗狠,也未必真就能打死自己。 “前辈想试就试,但有一点,待会儿我借用恒明塔的时候不允外人打扰。” 陆缺认为百里恒明很可能在恒明塔,留了重要的东西给自己,故而提出此要求。 恒明塔虽是由穆渊看守,但毕竟是妙言宗的共有之物,让陆缺独自借用,没有人看着,他还做不了这个主。 于是穆渊把目光投向了孙六指。 “孙师祖,这小子提的条件能同意吗?” 孙六指板着黑瘦的脸,说道:“这时候想起来问我了,你不是什么都能做得了主吗?还一口一个老夫的,显得你了。” “我……我跟陆缺如此自称没毛病。” “我看你脑子里全是病。” 穆渊的修行天赋很高,道心也很坚毅,但情商实在不高,哪儿有宗门长辈在场情况还自称老夫的。 这不是混蛋吗?孙六指刚才已经使了好几次眼色,没想还不知道改过来,不怼他怼谁。 孙六指见穆渊默不作声,继续喷吐沫星子道:“进入元婴三十多年了,被陆缺两次欺临身前,你怎么好意思再向他出拳的,这些年心思都用在了祭练脸皮上?” “我就试试陆缺这小子的防御能力。” “试你祖宗,你娘的从头到尾就没打明白!” 这话穆渊可就不服气了,梗着脖子道:“我有哪儿没打明白?” “蠢猪!” “嗯……” “陆小友首轮攻击,三招连出,飞刃混合在刀芒之中。” “这我看出来了。” 还敢插话?孙六指猛瞪穆渊一眼,唾沫星子在阳光里飞舞起来,连说带骂道:“真他娘是闭门造车太久,把六窍都堵住了,一窍不通,陆小友的飞刃会只有一柄?他若全祭出来,你现在就是堆五花肉片。” 孙六指化神的道行,自然对刚才局势洞若观火。 但说陆缺能把穆渊斩成五花肉片,这不仅违反了物种的定义,也夸张了事实。 陆缺接连施展坠山指,旧年风雪,一时间酝酿的灵力,顶多再祭出三百柄罗天飞刃。 刚才出其不意的情况,伤倒是能伤到穆渊,绝对不可能打死。 元婴没那么脆。 而对于穆渊来说,有点接受不了这种结果,目光转向陆缺道:“你……陆道友的攻击没尽全力……” 孙六指飞落到斗法场,拉住陆缺手臂,冷哼道:“小友,不用理会这蠢货,我带你去试恒明塔。” “多谢孙前辈。” 几人离开斗法场,穆渊还杵在原地,细细地回思着交手细节。 半晌后。 眼睛闪了光芒,神色惊骇。 他不是金丹第一。 他已经能够威胁到元婴! “好厉害的小子。” …… 第777章 连贯四刀 离开斗法场,沿蜿蜒曲折的溪流往上走,来到一座山洞前。 山洞洞口有丈余高,洞顶开凿出如匾额般的长方形,篆刻着两个神虞时期的古体字。 守约。 近万年光阴侵蚀,文字斑驳。 但还可以辨认出来。 “这两个古体字念守约。”孙六指目光指向洞顶的文字,语气意味深长,“陆小友进去吧,恒明塔在里面。” 山洞以此二字命名,必是百里恒明的手笔。 想起刚刚还和百里恒明相谈甚欢,一转眼,就看见到他留下的遗迹,陆缺心里沉甸甸的。 百里恒明会通过恒明塔传递什么信息? 恐怕不止是比较如今修士与古修士孰强孰弱,应该也包含古元妖神的事。 九婴在刺蛇岛落幕后,古元妖神尚还存在的信息,已经传遍南陶洲。 所知信息还是来自于白湛之口。 就两点。 一是有的古元妖神扛过了纪元劫灭,历九劫而不灭。 二是他们蛰伏于元道星墟。 而他们的数量究竟有多少,各自都有何等神通伟力,元道星墟又在哪儿? 这些最关键的问题,则一概不知。 无知者无畏,再加上许多修士都抱着“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的”心理,以致于古元妖神的事,没有掀起多大风浪。 现如今,还在调查的仅有镇邪司,参合宫,浮生仙门。 倘若百里恒明能传递有关古元妖神的关键信息,那就能给当今修仙界敲个警钟了。 古元妖神搅动修仙界风云,算计众生,又不是陆缺一人之敌,只不过他的前世站在潮头摇旗呐喊,并亲自弄死了几个古元妖神,才会被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这事还得靠群策群力。 凭什么让其他修士作壁上观,吃瓜看热闹啊? 陆缺心里思量着,同时走进山洞。 看着他的身影被山洞中的黑暗吞没,妙言宗的海字辈大师兄蒋胜全,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姓陆这厮机缘貌似不错。 首次到妙言宗,就沟通了天枢古院前辈的残念,这次借用恒明塔,说不定会得到什么了不起的宝物。 那宗门不就吃亏了。 蒋盛全人品不坏,但气量寻常,见不得别人占自己宗门便宜,于是向孙六指请示道:“弟子可否进洞观瞻。” “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恒明塔。” “但万一陆道友……”蒋盛全弓着腰身,满脸的小心思,眼珠子都跟着活跃起来。 孙六指明白蒋盛全打得什么算盘, 挥动衣袖道:“闭嘴,在这儿等着。” 蒋盛全顿感对宗门的忠孝之情被无情辜负,闷闷不乐地闭上嘴。 孙六指眯眼看向山洞。 这座山洞是溪流的源头,洞中一带水流,凸出水面的青石就是通过内部的路。 每块青石相隔三尺,陆缺此时十二岁的身体,一步迈不过去,因此选择纵掠。 随着山洞越来阴凉,就到了尽头。 空间顿时开阔。 抬头往上看去,山洞顶部开凿了八十一个莲花状凹槽,嵌着核桃大小的萤石。 莲花凹槽是天枢古院时开凿,风格简约古朴,不过萤石是妙言宗新嵌上去的,还没有耗损太多,光芒纯净柔和。 一片柔和白光中,竖立着高十三层的恒明塔。 此塔通体柔白,犹如琢玉。 两侧各树立了一尊石鼓。 陆缺走到左侧的石鼓,踮起脚,将半大的手掌贴在石鼓鼓面。 过来的路上,孙六指已经告诉过陆缺如何使用恒明塔。 方法非常简单,只需手贴塔前石鼓,在心中酝酿最强仙武意蕴即可。 届时恒明塔的灯就会逐层亮起来。 古修士中宗门翘楚,能点亮恒明塔第八层的灯,而百里恒明本人,作为渡劫升仙的大能,则点亮第十层的灯火。 他也曾见过世人尊为武神的盖十三,约莫盖十三能点亮第十一层或第十二层的灯。 当然。 这都是放在金丹层面来说。 在天枢古元的遗址被发掘出来后,有不少修士过来测验与古修士的差距。 其中成绩最好的还数康回。 康表姨这些年越修行越生猛,进境快的令人发指,已经到了金丹后期。 要知道陆缺初遇康表姨,她还没结丹,这才过去多少年啊? 修仙界现在传闻康表姨拿伏海水晶当饭吃…… 她点亮了恒明塔第十层的灯! 仅次之的是,陈问的师傅宋观澜,点亮了九层。 海字辈修士修行年限还不够长,没出金丹后期,过来测验的人相对也少,其中成绩最好的是长腿姑娘莫浅欢,点亮了恒明塔第六层的灯。 莫浅欢挺强。 现在在山洞外等待的秦如绪和蒋盛全,都是第五层的水准。 这些信息,陆缺来时听秦如绪说过,心想此时自己金丹中期道行,如果能点亮恒明塔第八层的灯,就算超越古修士。 毕竟恒明塔是以金丹后期为基准的。 他伸手按着斑驳的石鼓鼓面,心中酝酿着“东接沧浪”的仙武意蕴。 自悟的刀术中,其实以生死了却的威能最盛。 但这式仙武是吴婴去世时所悟,带着万般苦楚,强烈生死情绪,不吉,他平时都不愿意轻易施展,也达不到应有的心境。 测试而已,何必扯断心弦? 陆缺酝酿着东接沧浪的仙武意蕴,灵力渐渐升发,沿着手臂传递到石鼓上。 咔咔几声响,鼓面浮现出几圈符文雕刻。 这几圈符文排列有序,勾连恒明塔内部的阵法,受到触动后,立即时恒明塔的第一层的灯烛亮了起来,光芒透过窗户,在地面洒下长方形的光斑。 接着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光斑如阶梯般铺在地面。 陆缺在脑海里挥出东接沧浪的第二刀,如汇九天之风,起尽海之潮。 恒明塔第五层的灯盏亮起来,光芒盛放,在水烟中投射出光柱。 同时第六层的灯盏也开始闪烁,但没有第五层那么亮。 看来越往上越难。 陆缺凝聚心神,以仙武意蕴的方式挥出第三刀。 恒明塔第六层、第七层的灯盏亮起来,但这时候他感觉到来自塔内的压力,直接作用余心神,仿佛巍巍山岳压下。 “第四刀。” 陆缺心中翻起万里波涛,激浪接天,以沧海之势凝于刀势。 灵力随之拔升,石鼓上的符文骤然灼热。 恒明塔第八层的灯盏亮了起来。 这说明金丹中期的陆缺,不弱于古修士中的金丹后期。 但没有完,出东接沧浪四刀,只是他在凤栖山接衡玉真人剑诀时的实力,如今已大不相同。 他可以做到连贯五刀。 第五刀! ……… 第778章 两样东西 连贯五刀。 东接沧浪的仙武意蕴,在现实中具象化,凝成断夜的锋芒。 陆缺的丹田天地受其引动,丹息贯穿五十四道丹元仙脉,金丹向灵液海洒下盛大金光。 当渡了一层金色的灵液海波涛大作,灵力暴涨拔高,便听断夜锋芒迸发连续不断海浪轰鸣声。 刀意纵横,充斥山洞。 恒明塔第九层的灯盏亮了起来,第十层的灯盏也亮了起来。 光芒经久不息。 陆缺在金丹中后期,达到了百里恒明的金丹后期的水准。 但此次测验的结果,不是他的极限,倘若施展“生死了却”,他有信心点亮第十一层的灯盏。 结果还算满意。 毕竟被尊为武神的盖十三,放到金丹后期,也才点亮第十一层或第十二层。 若陆缺到金丹后期…… 说句自负的话。 他有信心超越同境界的盖十三,以及同境界的前世,真正问鼎金丹第一。 不拘古与今。 想了想。 陆缺从石鼓上收回手,面色恢复平静。 然而恒明塔的灯盏并未熄灭,反倒一路亮了上去,直至塔顶十三层。 光芒从窗户漫出来,犹如打开勾连古今的虚空之门,裹挟着沧桑气息的风,从四面吹起。 “陆小友,别来无恙。” 百里恒明的声音蓦然响起。 一句问候。 对陆缺来说隔了不足两刻,对百里恒明来说,却不知过了几千年光阴。 他出现在陆缺跟前,身上变成了月白色的长袍,脸色依旧很温和。 但只是残留的灵识分身。 本体,早已陨落…… 陆缺长揖到底:“拜见百里前辈。” 百里恒明拍了拍陆缺肩头,示意无需多礼。 他道:“我留下这具灵识分身的时候,已经是咱们初次相见的六千年后。” “前辈没有飞升?” “飞升自是飞升了,只是又临凡了。” 飞升后的修士再度临凡,道行至少会被打落到大乘以下,而且重新修行上去的机会很渺茫,几乎可以说失去成仙资格了。 故而很少会有真仙临凡。 但百里恒明的灵识分身,对此没有表露出丝毫悔恨。 非常坦然。 他道:“陆小友说的果然不错,古元妖神还有一部分没有陨落。” “上界和古元妖神交过战了?” 百里恒明点点头,随即又叹了一声。 在他的时代,修仙界正处于鼎盛,飞升者比比皆是,上界三千仙城几乎都有真仙入驻。 可在和古元妖神漫长的战役中。 三千仙城所剩无几,真仙战死将近九成五。 百里恒明的眼睛里渐渐湿润,轻声道:“抱歉啊。” “前辈!” “纵然我们这代修士已经做好准备,但依旧胜不得古元妖神,很有同道,很多,知我尚有对话后世的机缘,让我和你们说句抱歉。” 古修士大多心性质朴,没能后世扫平隐患,不免心中愧疚。 这并非虚伪。 但陆缺自觉承受不起这句抱歉,诚惶诚恐地向百里恒明行礼。 百里恒明继续道:“不说这个了,说正事。” “嗯。” “我们和古元妖神的战争,持续将近两千年,倾尽所能也只能将他们封印了起来。” “封印在哪儿?” “元道星墟。” 陆缺精神一震:“元道星墟具体在什么位置?” “不在陵光大陆,而在星河之中,具体位置我记在在《连山图》之中,就放在恒明塔下面,另外还有本《妖神谱》,详细记载着各个古元妖神的天赋神通。” “放在塔底……” 百里恒明看出陆缺的疑虑道:“陆小友放心,我用四道高阶灵符封着,非你亲启,得有真仙实力才有可能打开。” “前辈想的周到。” “有用就好。” “何止是有用,简直太有用了。” “陆小友所在的时代,修士还没有把古元妖神当回事是吗?” 前辈英明! 陆缺向百里恒明竖起手指。 然后道:“现在的修仙界,还没几个修士见过古元妖神,而且还认为就算有个把古元妖神降临人间,也会由五大宗、镇邪司、钦天监收拾。” “还是得早做防范。” “所以前辈留下这两本书至关重要。” 百里恒明笑道:有用就好。” 陆缺又问,“三千前人妖两族曾发生过惊世大战,也是古元妖神作祟吗?” “不错。” “人妖两族的战争,是在凡间进行的,这中间还隔着上界,古元妖神如何操控。” 百里恒明娓娓道来:“古元妖神就在凡间播撒了意志,在人族来说,一些先天灵觉敏锐的人受其影响,梦到古元妖神的形象,久而久之,与之产生羁绊,就会获得某些超乎常人的神通,因此受部族百姓崇拜,在神虞早期被称为巫师。” 此事年代太过久远,百里恒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问陆缺,“这你能理解吗?” 陆缺点头道:“我知道心里咏颂古元妖神之名,古元妖神就会有感应。” “那就好说了。” “您继续讲。” “巫师在部族中的影响力很高,依赖其影响力,就建造许多古元妖神的塑像,带领部族百姓以祈术祭祀,而古元妖神也因此渐渐苏醒,这是他们在人族的布局。” 百里恒明略缓了缓,继续往下讲。 “而对于妖族,则更简单粗暴,他们将自身血脉洒落人间,得到他们血脉的妖,心里就会有一份戾气与野心,并且会随着道行提升而提升,到了三千前年,这些妖修积攒够了本钱,便发动战争与人族开战。” 陆缺低眉思量,片刻后道:“古元妖神挑起人妖争斗的目的呢?” “天道。” “天道?” “万物众生与天道息息相关,凡众生越弱,天道也越弱,到了一定的临界点,古元妖神便无视天道压制来往人间与上界。” 这就有点复杂了。 陆缺捶着眉心思量。 等待片刻。 见他眼中恢复清明,百里恒明接着讲道:“另一方面,古元妖神可以截流人妖两族的气运,人妖两族惨烈一战后,损失的气运都被他们所得。” “这……” “当修仙界渐渐鼎盛,他们就会前来收割气运。” “所以跟古元妖神的战争不止一次?是个轮回?” 百里恒明点头。 在他的那个时代,上界真仙做过几次联合推演。 得出结论是。 古元妖神屠戮了不止一个,本该属于仙妖的纪元。 古元妖神在仙妖即将发展到鼎盛时,便会强行将之打断,收割两族气运,以保证自身永恒不灭。 人妖两族没赢过…… 本纪元的上一代修士也没能赢。 古元妖神—— 凌驾于天道,操控天地世事。 当初还没见过古元妖神的百里恒明,以为得到飞升,即是超脱,没想到真仙也不过是古元妖神手里的提线木偶,说起这个,难免郁愤难平,脸色有几分愤慨。 好在是他们那代修士,折断了摆布命运的丝线。 纵然身死道消。 也值了。 起码他们已将古元妖神封印到元道星墟,为后世争取了时间。 这一纪元,或许能赢。 百里恒明的目光再次投注到陆缺身上,他见过陆缺的前世,并肩作战多年。 他的前世道行极高,脾气极臭,乃至觉得修成真仙的修士也不过是帮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在开战初期作壁上观。 简直是个混蛋。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的前世忽然转性,参与了战争,并成了一面旗帜。 他的前世强的离谱,以断崖式的实力领先于当时真仙。 武神盖十三都远远不及。 百里恒明从陆缺身上,看到陆缺前世得身影,脸上露出浓郁欣慰之色。 真好。 他没有彻底消亡。 “陆小友,我在上界见了你的前世,带去了你的话。”百里恒明笑道。 “谢谢。” “我和他并肩作战多年。” “唉。” 百里恒明轻拍了拍陆缺肩膀道:“别叹气,你这代修士得赢啊。” 陆缺苦着脸笑道:“压力很大。” “今天天气如何?” 听见这句不想干的话,陆缺微微愣了一下,“正值春天,天气很好。” 九千四百四十二年初遇那天,就是惠风和畅的春日。 九千四百四十二年道别这天,也是惠风和畅的春日。 百里恒明很喜欢,抬头向上望了一下 可惜他为了能保留住这副灵识分身,将之与恒明塔契合,离开恒明塔七丈范围 看不到了。 而灵识分身经过漫长的时间侵蚀,天地变故扰动,所剩力量很微弱。 显现在陆缺跟前小半刻钟后,就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陆小友,你保重。” “前辈。” “不用为我难过,我或许也转世了。”百里恒明这话是假的,他临凡之后,为了阻止人妖两族之间的无义战,已经魂飞魄散。 留下的痕迹。 仅有这具灵识分身,和冥河河畔的一朵优昙婆罗。 百里恒明转向露出依稀光芒的洞口,脸上展露温和笑容,轻语道:“后世诸君,百里恒明与你们道别了,愿你们喜乐安康,愿你们能赢。” 这句话说完以后。 百里恒明的灵识分身渐渐溃散,就像是吹散到黑暗里的烟气。 恒明塔的灯盏渐次熄灭。 山洞里忽然暗了许多。 萤石的光芒变得有点苍白,陆缺站在光芒之中,向恒明塔躬身长揖。 他的背上像是压着重物,好久都没有直起来。 前辈,走好…… 缓了许久后。 陆缺勉强站起身,走到恒明塔跟前,俯身扣着塔身,将整座塔掀起来。 就见塔下有个乌金打造的暗格,封着四道紫金符箓。 这四道紫金符箓只认陆缺的气息,除此外,想要以暴力揭开必须有真仙的实力,百里恒明处理的很周到。 陆缺酝酿气息,吐出一道气流,将四道紫金符箓吹开,手伸进暗格之中。 “怎么会?” 他的脸色大变,用肩头扛住恒明塔塔座,整个人钻了进去。 ……… (ps: 这章3200字啊) 第779章 到底是谁 恒明塔下面的暗格由乌金铸造,形状四四方方。 当上面封着的紫金符箓,被陆缺的气息吹开,暗格的盖子自然向两面打开,露出内部空间。 《连山图》,《妖神录》! 陆缺满怀期待地伸手摸索。 但结果出乎预料。 暗格里除去乌金打造的冰冷四壁,好像空空如也。 难道百里恒明留下这两卷典籍,不是以书卷的方式保存的? 两卷典籍记载着元道星墟的具体位置,以及古元妖神的详细信息,不知是多少前辈用性命换来的,并且关乎本代修士的存亡,重要性不言而喻。 没能在暗格里摸索到东西,陆缺心里揪了一下,顾不得用术法移开恒明塔,硬用蛮力扛着钻进塔底。 他看见暗格已经完全打开,里面是空的! 四壁光滑平整,底部落了几缕灰尘,没有任何术法机关。 怎么会? 陆缺紧张地瞪着眼,心尤不死,发散灵识仔仔细细地扫掠暗格的每一寸每一分。 半晌之后。 一粒汗珠滴到地面,陆缺脸色苍白。 暗格里真的什么都没有,《连山图》和《妖神谱》不翼而飞。 陆缺退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恒明塔放回原位,抹去移动过的痕迹,然后使劲地按着脑门,站在原地思量。 谁拿的? 百里恒明讲过。 封印暗格的四道紫金符箓,必须由陆缺亲启,想要暴力打开,就得有真仙的实力。 兹事体大,他绝不会信口开河。 所以提前取出《连山图》和《妖神谱》的人,有着堪比真仙的实力。 当年大夏修仙界,有这等惊人实力的,共有五人。 天渊剑宗的开宗老祖介凡夫。 九溪学宫创始人之一,兼钦天监创始人之一的余尽春。 镇邪司创始之人之一,分身坐镇幽冥阴山,身负阴神籍的说书人周兑。 凤栖山开宗祖师衡玉真人。 参合宫太上长老参荇(cen)。 此五人,陆缺能够排除嫌疑的,恰恰是起初看他不顺眼的说书人周兑。 说书人这老家伙,不管人品如何,但他把自身当成了人间护道者,不允任何异种侵入人间。 当初九婴的最后一相,就是说书人斩灭的。 古元妖神蛰伏于元道星墟的消息,也是他通过镇邪司,广而告之大夏修仙界。 假设是他拿走《连山图》和《妖神谱》,现在肯定已经公之于众,并联合天下修士探讨应对之法。 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就可以把他嫌疑排除了。 剩下四人,都不好说。 陆缺的主观想法最倾向于余尽春。 可是…… 无论是这四者中的哪一位,他现在都不可能要得回来。 这四者不仅实力通天,影响力也无伦与比,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 就比如,陆缺干过些漂亮事,到了金丹中期也觉得自己在金丹层面很强,可认同的人能有几个?而衡玉真人仅有一句话,就让九成九的修士,认同陆缺是金丹第一。 如此,他凭什么去要。 人家一句没拿,就打发了他。 敢怀疑? 那就是小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狺狺狂吠,攀咬大能。 结果可以预料。 陆缺苦涩抹了抹脸,但不管如何,还得先尽可能地缩小怀疑范围,然后从长计议。 他从山洞里出来,孙六指,秦如绪,蒋盛全等待已久。 “测验结果怎么样?”秦如绪好奇强悍如斯的陆缺,与古修士相比如何,含笑问了一句。 “恒明塔的灯亮了九层。” “牲……厉害。” 能点亮恒明塔第九层的灯盏,已经超越古修士中金丹翘楚。 这对秦如绪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她冲陆缺竖起了大拇指,心里暗骂牲口,参合宫道友起这个绰号真是恰如其分。 陆缺道:“不知道名震修仙界的那几位大能来测试过没有?” “谁呀。” “比如介凡夫介老爷子,他们把道行压制到金丹境界,不也能测试。” 秦如绪摇头,表示不知道。 孙六指想不到陆缺是在套话,只以为是后辈修士争强好胜之心作祟,笑呵呵道:“介老爷子心思浩渺,非我等凡俗能及,倒也来我们妙言宗坐过客,不过只是闲谈草木风景,人文地理。” 介凡夫可以排除了。 陆缺接着问道:“其他的呢?” “衡玉真人天性好强,当时恒明塔刚被被发掘出来,就过来测验过来,据说将道行压制的金丹境界,能使恒明塔第十一层的灯亮起来。” “了不起。” “鄙宗和贵宗的关系,自不必多说,参荇参前辈作为贵宗太上长老,在妙言宗也是常客了,但只是看了看恒明塔,没有出手测验。” 为了更好地套话,陆缺开起自己宗门太上长老的玩笑,说道:“估摸是觉得衡玉真人珠玉在前,不好意思出手。” “你小子!” “那余尽春余前辈呢?我还和他学过两年木匠。” 孙六指捏着胡须笑道:“陆小友真是好福气。” 陆缺追问:“他测试过吗?” “没有。” 嗯? 陆缺心里泛起狐疑,他最怀疑就是余尽春。 难道不是…… 但孙六指接着就道:“说余老前辈喜爱木匠活真不假,他当初来妙言宗做客,见到恒明塔,先想到是恒明塔制式如今没有,得好好研究一番,还花了图纸呢。” 果然,余尽春的嫌疑并不难被排除。 拿走《连山图》和《妖神谱》的人,就是余尽春,衡玉真人,参荇三者之一。 这就得费心思确认了。 陆缺没有继续追问,笑着把话题遮盖过去,说道:“是啊,余前辈对木工技巧钟有独钟,当年曾想把我培养成模样,无奈我是烂泥扶不上墙,辜负了他的期许。” “人各有所长嘛,长辈让做的,也未必全对。” “孙前辈开明。” 孙六指本是来确保陆缺的安全,此时陆缺跟穆渊的交手结束了,恒明塔的测验也完了,便不想再待着碍年轻人的眼。 他晃了晃衣袖,背负双手道:“难得来妙言宗,陆小友就多待几日,也让鄙宗不成器的弟子们开开眼,若有什么缺的,就吩咐秦如绪和蒋胜全去办,他俩不怎么成器,跑腿儿还是挺快的。” “好。” “我这边儿有丹药得看着,就失陪了。” ……… 第780章 一事无成 《连山图》和《妖神谱》,是谁拿走的并不重要,重要是将上面的信息公之于众,让天下修士明白大敌是谁,早做准备。 拿走这两卷典籍的人,捂着信息不放,就很混蛋了。 好像古元妖神降临人间,他就能为之穿针引线,进而苟全性命似的。 唉。 陆缺现在没资格要回两张卷珍贵典籍,便琢磨等远游结束,回到宗门,以宗门的名义通知镇邪司,让镇邪司出面警示世间修士。 他不清楚古元妖神的具体信息。 但从庄不清、百里恒明的透露出的东西,可以确认两点。 上界三千仙城近乎悉数摧残。 真仙在与古元妖神的战役中陨落众多。 这已经足够让修仙界敲响警钟,最起码那些大乘、渡劫境界修士会重视起来。 没办法的办法。 心里定下主意,接下来的几日,陆缺就留在妙言宗人情往来,和海字辈的同辈切磋交流,不比道行,只拼招式,也小有收获。 …… 陆缺离开妙言宗,走了十几日,时间来到立夏节气。 这时繁花还没有落尽,天气还没开始炎热,非常适合远行。 陆缺加快脚程,当日进入景州桐陵郡,在郡城里买了身合适的衣物,便继续赶路。 他如今可还是十二岁的身形。 说起来。 桐陵郡对陆缺意义非凡,当初他就是在桐陵郡下辖的县域,得到了那份逆天机缘,才能在伍幽夜的截杀下起死回生。 出了桐陵郡郡城,走着当初的老路。 陆缺漫无边际地思索往事,身旁车马络绎,把黄土路碾出一道道车辙,荡起黄色灰尘。 后面许多百姓,他们手里拿着各种东西,蒲扇,黄纸裹得点心,布包袱,没把手的锄头等等;有人手里还拎着绳子,绳子另一端是头牛犊子,脑袋上竖着搓黄毛,傻的要命。 他回看了片刻,转身继续前行。 申时中。 一座村落出现在视野之中。 陆缺踮脚观望,视线穿过稀疏的树枝,看见成排的土坯房子,院墙只有三面,前面用树枝扎成的篱笆围着。 穷的很统一啊。 不过大伙都贫穷,往往其乐融融。 陆缺走过去,在村界界牌上看到小吾庄三字,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角。 还好是吾,不是伍! 几个小孩在黄土路旁踢毽子,瞧见陆缺以后,纷纷跑远了些。 他们以为陆缺和他们年纪相仿,但穿得衣服很漂亮,很可能是城里来的小公子,头顶生疮,脚底板流脓,一肚子坏水儿,长大了肯定要欺男霸女,把家里丫鬟的肚子弄大起来,所以敬而远之。 看着小孩们跑开,陆缺不禁一笑。 接着就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老榆树下,有位及笄年华的小姑娘,正拿着牛角梳子梳头,脸有点黑,但头发柔顺油亮,就像黑色的绸缎。 这个年纪的姑娘已经很有审美,于是笑嘻嘻地盯着陆缺瞅了几眼。 谁家小公子,长得真俊。 陆缺转过拐角,忽然感知到很细微的灵力波动。 一抬眼就看见有道似曾相识的背影,坐在荒芜的篱笆院子,垂着脑袋,手里捏着只破旧的风车。 这是? 青云浦的老师兄吾仲,陆缺想起他来了。 他到筑基中期以后,道行停滞不前,因此在商事堂做起杂役弟子,后来又被外派到无虚海的参合坊市帮工。 他还给陆缺送过信。 “吾师兄!”陆缺喊了一声,快步走到篱笆院落跟前。 吾仲闻声回头,蓦的一惊。 陆缺怎么变成这么个小玩意儿? 好似十来岁。 吾仲起身打开残破的篱笆门,放陆缺进来,虽然有些好奇,但没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逆生状况。 修行的事,吾仲已经不太关心。 他从屋里搬出来张小凳子,挥动衣袖拍了拍灰,请陆缺坐下,接着又去倒水。 “这是我家,早已经没人了,陆师弟多担待。” “没事,没事。” 陆缺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带着草木气息的井水,“伍师兄这是放假了?” 即便杂役弟子,参合宫也会给予假期,每月至少五天,并且不扣月俸,回家探亲的还会额外给予银两米面等,绝对不是当牛马使唤的。 吾仲点点头,说道:“参合丹坊的钱师叔知我许久没回过家,特意让我回来。” “钱师叔为人很不错。” 此话落下以后,篱笆院子安静下来。 吾仲手里还捏着拿着破旧风车,眼眸里尽是唏嘘之色。 十五年那年,身为家中独子的吾仲,离开了这座篱笆院子,拜入参合宫修行。 他曾踌躇满志,以为能在修仙界闯出名堂,让父母骄傲,让同乡人敬仰,乃至让天下修士知其姓名。 但拜入参合宫…… 吾仲很快发现,本来很聪明很出众的自己,放在修仙界是那么不起眼。 哪怕是在青云浦一堂,绝大部分的师兄弟都比他聪明,比他天分高,比他更努力。 一式术法,他学几十遍才学的会,同年拜入参合宫的韩迟花和黄蝉,使了三五遍就已经掌握精义,根本就比不了。 梦想,现实。 两者落差太大。 而时间晃着晃着就过去了。 吾仲人到中年,还没做过出彩的事,参加霜降大比首轮就淘汰,成了别人扬名的背景板,堂口大战连参战的资格都没有。 在青云浦这些年似乎是混过来的。 他的存在,可有可无。 这时候父母也已经老了。 除去定期寄些银子回来,吾仲在床前侍奉的时间很少很少。 当他看见父母头发的完全变白,连灰色都没有,才意识父母真的老了。 但为时已晚。 子欲养而亲不待。 吾仲的父母在准备告假回来奉养的那年里,双双去世。 吾仲还有位青梅竹马,同村的姑娘,自修仙以后几乎没有见到过。 同村的人说,那姑娘等了吾仲四年,到十九岁才出嫁。 上次回到小吾村。 吾仲终于见到嫁于旁人的青梅竹马,已经垂垂老矣,眼睛看不太清,但还是认出来了吾仲。 垂暮的青梅竹马说出了积攒在心里的多年的话,那是她很恨他。 但如今,算了。 青梅竹马给吾仲做了顿饭,那天后没多长时间,便溘然长逝。 吾仲想着这些事,觉的自己就是个笑话,惨笑了一声。 “我这一生,一事无成。” ……… 第781章 误入秘境 吾仲自觉和陆缺并非一类人,切身的人生伤创,在对方看来,或许只是笑话。 那何必徒增笑料? 他起身道:“许久没回来过,我到村里走走。陆师弟坐着歇息,若乏了,就到东面房间去睡,里面已经收拾过。” “谢谢吾师兄。” 吾仲推开篱笆门,缓步走出去,背影落寞。 陆缺端着水碗往灶房,进了门,就嗅到一股浓郁霉味。 原来是砧板受潮发霉。 他把砧板拎到门外面洗涮,同时思索起这位吾师兄。 从房间里的桐木陈设可以看出,吾师兄家境不富裕,应是与万万千千百姓相同,辛苦劳作,才勉强维持生计。 几十年如此,或几代人都如此。 家里冒出位能修仙的仙师,算得上时来运转。 “吾师兄修道之初,想的应该也是让父母骄傲,光耀门楣。” 陆缺呢喃自语。 不管前世如何煊赫,这一世他只是陆简、颜春梳之子,起身于微末,走出锁龙关那天,心中所念与吾仲并无不同。 而人之理想。 实现了,固然可喜。 但终究是少数。 陆缺扪心自问,现在能有点小成就,多半还是依赖前世安排,灵光娘娘庇佑,若非如此,在伍幽夜截杀时就该死了,并没有比吾仲吾师兄强到哪儿。 人能成功,因素诸多。 若是认为全都是自己本事所致,就太猖狂无知了。 陆缺略有所悟,看看吾仲渐行渐远的背影,遥遥施礼。 见世事万千,沉淀心境,这正是远游的目的。 …… 大夏之南,湘洲与辅州边界。 时间已经入夜。 云斜谷浦了一层如霜月色,溪流淙淙流淌。 万籁俱寂。 但很快就有成群雀鸟惊飞遁逃,如黑色的碎铁片般洒向天空。 接着一道黑影惊慌失措地纵掠出来。 这人叫做章凡,辅州中等修仙宗门灵源宗的弟子。 辈分属咸字辈。 章凡的修行天资非常高,二十二岁就已筑基,不仅在灵源宗里首屈一指,与浮生仙门同辈交手也罕逢敌手。 这么出众的条件,自然就成了灵源宗师兄弟们敬仰的对象,可谓众星捧月。 但人有旦夕祸福。 章凡冲击筑基中期时候,操之过急,导致命火逆流,撕裂了几道经络。 灵源宗费心医治,也未能修复受损严重的经络。 宗门长辈断定章凡,此生破镜结丹无望。 一代天骄就此中道崩殂…… 闻此消息,往日对章凡热情似火的师兄们,就渐渐疏远冷落了。 唯独师妹虞嫣儿始终不离不弃,负责照料。 难的是虞嫣儿还是灵源宗咸字辈仅次于章凡的翘楚。 品节之高,令人动容。 但不知道为什么,虞嫣儿今夜却在追杀章凡。 “到底怎么回事?”章凡实在想不明白虞师妹为何追杀他,疾速飞掠的同时,疑惑地回望过去。 虞嫣儿已经追得很近,月光里,白色衣裙飞扬。 章凡忽然停了下来。 他经络有伤,灵力运转断断续续,难以维持长时间飞行,而且他也想弄清楚虞嫣儿为什么要刀剑相向。 落到一块青石上,按着胸膛急促喘息了几次,虞嫣儿就已经追到跟前。 “师妹。”章凡还像往日般称呼。 虞嫣儿驻足了望四周,确定没有别人以后,才转眸看向章凡,眼眸里凝聚讥讽之色。 章凡问道:“师妹为何要杀我?” 虞嫣儿反问道:‘我照顾了你几年?’ “六年零三个月。” “同门师兄弟因你经络受损,冷落你,讥讽你,出面维护的是谁?” “是虞师妹你。” “这份恩情重吗?” 章凡郑重点头道:“其重如山,师兄我铭记于心,若我东山再起,必会守护虞师妹一生。” 虽说被宗门长辈断定破镜结丹无望,但他没有丧失信心。 而听到这话,虞嫣儿便耸着肩膀笑了起来,像是在听笑话。 章凡有些不解道:“虞师妹,你这是笑什么?” “我不需要你守护,只要你死。” “师妹……” “照顾你的恩情,就用你的命来抵偿吧。” 章凡心里泛起一阵儿苦涩,涌到喉咙里,堵着喉咙说不出话。 他从虞嫣儿甜美的面庞,看见了从未有过的幽冷恶毒,那是真想要他的命。 两人做师兄弟二十几年,朝夕相对,相濡以沫,往后大有可能结为道侣,而在经脉受损以后,章凡自觉看清了世态炎凉,唯有师妹虞嫣儿一人对他好,虞嫣儿也是他不肯放弃动力。 这时候竟然…… 章凡后退了两步,踉跄脚步踩的脚下碎石咔咔作响。 半晌后,嗓音沙哑道:“师妹,师妹有什么非杀我不可的理由吗?” 两人目光相对。 面对章凡支离破碎的目光,虞嫣儿似乎想到共同经历过的过往,娇美脸庞因此变得更加阴冷。 他们俩先后拜入灵源宗,时间间隔不足两个月。 之后章凡便展现出惊人的修行资质。 没两天就得通气感,没两月就达到炼气一层。 学习基础术法引火术仅用半天。 等等。 这事情虞嫣儿全部历历在目,她当时就是陪衬章凡的背景板。 可是她的资质也很高,她也很努力,灵源宗的长老却因为看到章凡的光芒,就忽略了她。 说到她就是,很好,也不错啦。 当时正值少女花季的虞嫣儿,心里哪会儿服气,憋着股劲要盖过章凡。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中过去。 等道行都达到炼气七层,学了些基础性的术法,两人不免要切磋交流,可惜章凡这家伙修行资质很高,情商却几乎为零,从来都不知道让虞嫣儿一回。 章凡赢得次数越多,虞嫣儿的心理阴影就越重,渐渐就酿成了魔障。 到章凡冲击筑基中期失败,经络受损,虞嫣儿终于有了出头之日,照顾照顾这废物也无妨。 魔障自消,心胸自然开阔。 反正也是做样子。 但是! 近日灵源宗高层却传出消息,某位长老在翻阅古籍发现,只要采集四十八株地脉奇兰,炼制二返降灵丹,就能够治好章凡的伤势。 更可恶的是此事正在进行中,宗门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到三十株地脉奇兰。 得知此消息,虞嫣儿哪还能平静? 一来忧虑章凡恢复以后,夺走现在属于她的位置。 二来随着道行渐深,虞嫣儿也越来越明白实力的重要性,对地脉奇兰这种宝物,有着强烈的渴望。 毕竟灵源宗咸字辈弟子,以虞嫣儿和章凡的资质最高,悟性最好。 如果章凡死了,不必再炼制降灵丹,虞嫣儿起码能分到十株地脉奇兰。 综合两方面的原因,还管什么师兄妹感情? 虞嫣儿道:“你活着就很碍眼。” “那师妹为什么还照顾了我六年?” “做做样子罢了,让宗门长辈看到我有情有义,更爽快地传授我术法,长辈们也不喜欢白眼狼啊。” “你……你……” 虞嫣儿摆手笑道:“你想的没错,你在我眼里就是工具。” 没想到这种话,竟会从最信任的师妹口中说出来,章凡心里剧烈绞痛,但仍然不愿意相信。 他失神地摇着头,语气带着祈求。 “师妹,肯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你故意气我对不对?” 虞嫣儿讥讽道:“你可真幼稚。” “我们做师兄妹二十多年……” “我要地脉奇兰!” 听到这话,章凡顿时明白了,心里越来越乱,本来就断断续续的灵力,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 地上的石块受其灵力引动,哗哗啦啦地上下跳动。 虞嫣儿继续往章凡的伤口撒盐,“你以为我照顾是喜欢你啊,你也配?就算我将来结契道侣也要找浮生仙门的翘楚,哪会儿委身于你这种废物。” “废物?” “没错,你除了资质高点以外,别的方面都是一塌糊涂,离开宗门长辈庇护,活都活不去。” “原来师妹是这么看我,呵,呵呵。” 在宗门长辈长期的宠溺之中,章凡的心性的确有所欠缺。 被虞嫣儿刺了这么几句,灵力已经彻底紊乱。 虞嫣儿要得就是这种结果,这样杀起来就更容易了! 灵力扩散。 三支晶莹剔透的灵锥,从虞嫣儿衣袖中飞出,随她掐动指诀,劲射而出。 月光中闪过晶莹长痕。 章凡心智大乱,根本没有什么准备,咽喉、心脏、气海穴位置,被灵锥径穿而过,身体也被带飞起来。 砰! 章凡身体撞在山谷北面岩壁,剧烈的疼痛使他清醒过来。 “呦,生命力还挺顽强。”虞嫣儿手掌旋动,三枚灵锥立即改变轨迹,再次向章凡激刺过去。 她的杀机极其强烈,根本不打算给章凡留活路。 在灵锥飞去时,迅速提升灵力,使得灵锥迸发出诡异的蓝色火焰…… 章凡和虞嫣儿同一宗门,自然清楚蓝色火焰的恐怖之处,想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能勉强凝聚灵力抵挡。 下一瞬。 剧烈的冲击声轰隆隆响起来,北面岩壁扬起滚滚烟尘。 岩壁塌了。 本该的灵锥镇杀的章凡,掉进岩壁塌陷后露出的洞穴里,似乎还有气息。 虞嫣儿轻喝了声“收”,三枚灵锥立即飞到她身旁,接着便准备到洞穴查探情况。 刚走到洞穴入口,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 虞嫣儿的面色犹豫起来,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让章凡活着回到灵源宗。 必须弄死! 她掐动法诀祭出一件防御法衣,穿在身上,随后念动法咒,使围绕周身旋转的灵锥散发出莹莹蓝光,以作照明之用,才沿着口鼻走进洞穴之中。 洞穴里流淌着如墨黑暗,灵锥的光芒,只在脚下照出三尺方圆的光斑。 心里的不祥之感越来越浓,虞嫣儿警惕地唤一声,“章师兄?” 声音向四面扩散出去,很久没有听到回声。 显然。 洞穴里的空间非常大。 但光线实在太暗,虞嫣儿筑基中期的道行,也不看到多远距离。 更糟糕的是,进入洞穴之中,章凡的气息就变得时有时无,很难确定具体位置。 这废物真是命大。 虞嫣儿气的挑了挑眉,在黑暗中缓缓摸索前行。 忽然间。 她脚下绊到硬物,往前踉跄了一下,回身查看,原来是根手臂粗细的锁链。 灵锥光芒的映照中,锁链泛起厚重雍容的紫气。 居然是乌金。 虞嫣儿不可置信地瞪起眼眸,俯身仔细查看,就见锁链的确是由乌金所铸造,而每个链环上都篆刻着古老沧桑的符箓。 她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只感觉那些符箓玄妙无比,还包含术法的精妙,仙武的瑰丽,好像参透一道符箓,便能修为大涨。 难不成是古代宗门遗址? 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许多秘境、洞天、古宗门遗址如雨后春般的出世。 已经不是秘闻。 虞嫣儿这样的低阶修士也有耳闻,念及此处,不由得就兴奋了起来。 发现谷宗门遗址,所得修行资源必不可想象,岂不一朝得道? 不说别的,单是眼前这条乌金锁链都让人垂涎。 虞嫣儿感觉时来运转,兴奋地心脏砰砰直跳,胸脯都跟着起伏起来。 但这就更得杀了章凡! 她可不想跟别人分享古宗门遗址的修行资源,就算上报宗门,也得让她先把最珍贵的修行资源取走再说。 “这道锁链,这些符箓,真是瑰宝。” 虞嫣儿恋恋不舍地撤回目光,继续追寻章凡的踪迹,又走了百余步之后,在地上发现斑斑点点的血痕。 明显章凡留下的。 她循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走过去,又在地面看到几条相同的乌金锁链。 咚! 黑暗无光的洞穴中,突然响起犹如擂鼓般的声音。 虞嫣儿正全神贯注,不由被吓了一跳。 定了定神。 努力向前延伸视线,想看看发出异响的东西到底是何宝物。 可惜没能看到。 而当虞嫣儿小心翼翼地走过之后,地面洒落的血迹像是活过来,变成一只只红色的甲虫,缓缓地向乌金锁链蠕动。 乌金锁链遇到鲜血,上面篆刻的符箓便开始溃散消失。 一道接着一道。 咚。 类似于擂鼓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此前更有活力。 落在地面的乌金锁链齐齐颤动了一下,荡落缕缕浮灰,不过幅度很小。 ……… 第782章 黑铁心脏 虞嫣儿继续往洞穴内部摸索,既惊喜又兴奋,侧脸逐渐浸出汗珠。 前面的明朗了些,在灵锥光芒的映衬中,显出几道宽阔台阶。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动,虞嫣儿走到台阶尽头,看见一株姿态夭矫的古树,枝干遒然如龙,但早已枯死。 树下。 一道枯瘦背影,呈盘坐姿态。 这里还有修士? 心下一惊,虞嫣儿立即凝聚灵力戒备,不过很快发现枯瘦背影,只是具裹着破布的遗骸。 虞嫣儿按着胸口,轻轻喘气。 略微定神。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就见遗骸头骨低垂,手指骨还保持着掐诀的姿态。 这应该是位人妖大战之前的古修士,生前修为高山仰止,或许已是大乘境界,以至于留下的骸骨洁白如玉,历几千载光阴而不朽。 单是面对骸骨,虞嫣儿就感觉像是面对浩瀚天地,不由自主地想要顶礼膜拜。 “给前辈叩头了。” 虞嫣儿在丈余外,俯身叩拜。 她并非好人,但对于巍巍千古修士大能,心中也有一份敬意。 瞧遗骸的姿态,可以想象直到生前最后一刻,还在殊死相搏,岂不可敬? 虞嫣儿三拜起身,继续往前走。 一柄剑身宽厚的长剑,斜插在路上,剑身两行铭文,都是古神虞时代的文字。 她的学问不算好,认不得神虞古字,但看出来锻造长剑的主要材料是重铬。 也是柄好剑啊。 由于长剑的灵性已经被磨灭,不存在什么危险,虞嫣儿便想试试长剑究竟如何,伸手握住剑柄往上拔。 她筑基中期的道行,运转灵力,那柔软的双臂起码也有四万斤的力量。 但拔剑时却如蚍蜉撼树,只让长剑微微晃了晃。 “居然这么重?”虞嫣儿自觉提不起来,啧了啧舌,松开长剑剑柄,掌心已被磨的发红。 她倒是不太担心章凡。 那废物心境脆弱,刚才被她刺了几句,几乎要崩溃,灵力紊乱的不像样子,再加上身受重伤,跑肯定是跑不了的。 虞嫣儿搓了搓手掌,款款向前,面前出现两扇巍峨的青铜古门。 青铜古门篆刻满了神虞时期的古文字,字迹笔画凸起,质感很强,就像被折弯的粗硬铁线。 而大夏文字传承于古神虞,一些简单的字,并未演变。 虞嫣儿认出几个: “平庚二十年,七大乘。” 七名大乘? 娘嘞。 这个洞穴里的古宗门遗址,没有覆灭之前居然有七名大乘,都可以和现今浮生仙门等量齐观。 虞嫣儿心里波澜大作,久久不能平息,须知她们灵源宗连练虚修士都没有。 此遗址绝对有惊世之宝! 虞嫣儿想了想,侧着身子挤进门里;两扇青铜古门在她来之前就开了一道缝隙,门上还残留血迹,肯定是章凡所留。 咚! 类似擂鼓的声音再次响起。 之前虞嫣儿已经听到过几次,认为只是某种计时的术法机关,就没有太在意。 她操纵着三枚灵锥,谨慎前行,视线不断左右搜索。 往前的路很奇怪,空间扭曲而模糊,每迈出一步,就仿佛走出了数里。 但已经走到了这儿,焉能后悔? 虞嫣儿还想在这座古宗门遗址找到惊天机缘呢。 大约半刻后。 空间恢复正常,路也到达了尽头。 虞嫣儿视野之中出现一座白玉法坛,上面数百盏灯盏以星相位置排布,但已经油尽灯枯。 法坛周遭,坐落着九具古修士的骸骨,面前各插有一只灵旗。 令人震撼的是这九具骸骨,和虞嫣儿前面见到的骸骨相同,都已经玉化。 九位大乘吗? 虞嫣儿高耸的峰峦起伏起来,一时间呆若木鸡。 这时她也看到了章凡,废物师兄倒在祭坛正中间,已经丧失生机。 死了,但没有凉透。 他身上被灵锥凿出的血洞还在汩汩流血,像是油淋淋的红漆,涂了一滩。 “老老实实当个废物多好,还想着东山再起,你不死谁死?”虞嫣儿看着章凡的尸体,没有流露丝毫怜悯,只是轻轻一叹,拱手作揖道,“章师兄走好。” 话音刚落,类似擂鼓的声音再次响起。 咚! 这次的声音非常清晰,宛在耳畔,虞嫣儿甚至看见逐渐推到面前的音波。 她四下观望,终于在法坛顶部找到声音来源。 但见数百道乌金锁链,密密麻麻地纠缠,末端吊着水牛大小的事物,形状像是心脏,上面贴满紫金符箓。 那事物咚的响了一声,紫金符箓跟着扩张,乌金锁链索索颤动。 虞嫣儿仰着脖颈,观望紫金符箓封着的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同一时间里,章凡身下的血泊,正以肉眼可见速度渗入地底。 新鲜血液淋到地底的乌金锁链,链环篆刻的符箓铭文继续消退,沿着锁链消退到尽头。 咚。 擂鼓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愈发具有活力。 密密麻麻地紫金符箓跟着扩张,好像很快就要撕裂。 不对—— 这好像是座封印法坛,紫金符箓中包裹的是某种强大邪物。 意识到情况不对,虞嫣儿毫不犹豫地飞身撤退。 不管这座古宗门遗址有多大的机缘,她都不再贪恋了。 开玩笑! 九尊古修士大能联手封印的事物,到如今还保持活性,岂是区区筑基能招惹的? 虞嫣儿全力运转灵力,命火高炽,身躯化作白色的残影,但飞行一刻钟后,竟莫名其妙地回到白玉法坛。 咚。 乌金锁链吊着的心形事物,砰然跳动了一下,舒张扩大。 封印在外围的紫金符箓,撕裂几十道,从上面缓缓飘落。 从露出的缝隙可以看到,心形事物真是巨大的心脏,血管具在,质如黑铁,不过经受长时间的封印出现了枯萎之状。 一道黑气从“黑铁心脏”的血管冒出来,化成拇指大甲虫,爆射向章凡头顶,咬开头骨,钻了进去。 紧接着,章凡的尸体充盈起来,从七窍中冒出缕缕腥臭黑烟。 头顶、咽喉、丹田位置的血洞,居然极其般的恢复了。 不仅如此。 他受损的经络也在快速恢复,以至于四面八方的灵气不断涌起,在周身显化成蒙蒙灵雾。 一阵风雷呼啸,电光迸闪。 本来已经死亡的章凡,道行突然提升到筑基中期,并且死而复生。 他按着地面站起来,转看虞嫣儿,眼眸中俱是如墨黑色,“师妹,我带你变强如何?” ……… ( ps: 这几章是大战的引子,本卷大战的来由。 写到五大宗全部参与的大战,就写死很多人,作者得往后梳理情节,也得照顾各位读者朋友的阅读体验。 想的很多,就老是卡文。 本来按照作者原本的情节安排,南宫月漓也得死在这场战役里,但是…… 立南宫掌事这个人物,作者费了不少笔墨,蛮喜欢,估计也有不少朋友喜欢,所以就得重新思考她的结局。 所以这几天更新会慢点) 第783章 具行疫甲 就算道行再低,虞嫣儿也看得出来,眼前的章凡,已经变成“黑铁心脏”操纵的傀儡。 章凡张着诡异的黑瞳,居高临下审视虞嫣儿。 “归附于我,三十年内保证让你破镜结丹。” 一具行尸走肉罢了,道行再高又有何用?虞嫣儿祭起三枚灵锥,断然道:“我自知不是好人,但给你这种修士做走狗却是不能。” 章凡面容渐渐扭曲,“道行如此地位的修士,也敢拒绝本尊?几千年前如此,几千后竟还如此。” “道行低又如何,姑奶奶身为大夏修士,道行再低,骨头没软了!” 最坏无非是死,但命运还得由自己来定。 绝不能做异域邪物的走狗。 虞嫣儿不管操章凡的“黑铁心脏”,究竟是何物,又有何等的神通伟力,表明决心后,或许犹豫地引动所有灵力,祭起三枚灵锥。 一股炽烈气息爆发,三枚灵锥燃起幽蓝火焰,如闪电般刺向章凡。 被黑铁心脏操控的章凡讥讽道:“不自量力。” 但见灵锥飞到他身前七寸,就像遇到某种坚韧的屏障阻挡,顿在空中,无法寸进分毫。 旋即。 章凡周身扩散开令人恐怖的灵力,鼓荡空间,将三枚灵锥碾出断裂迹象。 虞嫣儿噗地喷出一口血,口齿鲜红。 她清晰感觉到,被黑铁心脏操控的章凡,实力提升了数倍,几可碾压浮生仙门的同境界翘楚。 打不过。 而白玉法坛周围的空间,又被黑铁心脏的邪力扭曲,逃也逃不了。 “看来得死在这里。” 虞嫣儿心生此念,但没有丝毫后悔。 时运不济,没什么好抱怨的。 倘若只求安稳度日,她就在灵源宗当乖乖女了。 她抹了抹口唇,看着诡异无比的章凡,突然间翻动手掌,使灵锥上的幽蓝火焰倒卷回来,覆盖全身。 “这……”章凡露出微微错愕。 “邪祟,我就是把自己烧成灰,也不会受你控制,我尚如此,我辈修士岂能不如!” 幽蓝火焰覆盖住虞嫣儿全身,透过法衣,焚烧法衣,但她兀自巍然不动,神色决然,“或许这就是我的使命,我来此地,就是要用一死告诉命,几千年前古修士能封印你,几千年后的修士也能。” 黑铁心脏咚的跳动了一下,传递出巨大的愤怒情绪。 显然是被激怒。 一股恐怖的灵力,以黑铁心脏为中心四面横扫。 虞嫣儿但觉力量压迫过来,排山倒海,身躯已经飞出空中。 她最后一次看向章凡,在生命尽头露出自傲之色。 “章师兄,终究是我赢了,我可没受到异域邪物的操控。” “我赢了。” 灵力如黑色潮水推向四面,空间中雷声滚动。 幽蓝火焰没有停止燃烧。 砰! 那团火焰撞在青铜古门上面,慢慢地落地。 散落满地尘埃。 虞嫣儿或许冷血,也或许阴险,但作为大夏灵源宗海字辈的翘楚,她并不缺乏应有的骨气。 故一死以明志,故愿为尘埃。 ……… 白玉法坛那边儿安静下来。 不知多久后。 黑铁心脏再次舒张,迟滞地跳了一下,悬着它的乌金锁链哗哗震颤,似乎已经失去封印骁勇。 而那些紫金符箓也在迅速褪色,纷纷扬扬,从章凡身后的飘落。 诡异气息弥漫。 章凡缓缓回过身,看向黑铁心脏,颜色纯黑的眼瞳里泛起漩涡,卷动着千秋远古的事。 它,或说黑铁心脏的原主人。 叫做疫娥。 名字像是女子所用,实则是雄性,他也是古元妖神之一。 但和相柳、九婴不同,两者属于古元妖兽,疫娥属于古元神只,身似人身。 疫娥在古元妖神侵入上界的战役中,被一伙不要命的真仙,击碎了体魄,仅剩这颗心脏跌落尘凡。 对于古元神只来说,化血重生如家常便饭。 剩下心脏,也很快能修复。 只不过上界真仙骁勇,下界修士同样彪悍,在疫娥的心脏刚跌落尘凡时,就有十几名大乘境的古修士,以牺牲自我为代价,将之封印了。 几千年沧海桑田,直到今日疫娥的心脏才稍稍恢复力量。 无论虞嫣儿和章凡是否闯入此地,疫娥的心脏都能脱困。 不过有了章凡这具皮囊可用,倒是便利几分。 疫娥有门天赋神通,叫做“具行疫甲”,能将自身意志化为诡异的黑甲虫,钻入各种生物躯体,实施操控,并吸收被操控者的灵气与精神力量。 古元神只的天赋神通,自然这么肤浅,更厉害的是“具行疫甲”成熟后,还能悄无声息地扩散传播,感染更多生灵。 就犹如卑鄙的疥癣。 疫娥上代战役在吃过大亏,仅剩的心脏也很虚弱,需要时间来恢复。 吃一堑,长一智。 这回他准备先以具行疫甲收集力量,等身躯完全修复,再和人妖两族的修士开战。 而具行疫甲在两万里以内,都能和本体产生联系……方圆两万里,足够覆盖随州和辅州两州之地了。 以两州之地的生灵为供养,便能使疫娥恢复。 届时再战人间! 被具行疫甲操控的章凡,咧开嘴笑了笑,笑声在辽阔的空间回荡不息。 他举目扫向九具古修士骸骨。 这就是设阵封印疫娥心脏的修士,几千年以后,具作朽骨,只留下了沧桑痕迹。 疫娥却没有借章凡之手,取毁掉这九具遗骸。 还有用。 疫娥神通广大,等实力恢复以后,就能为这些骸骨重塑肉身,使之死而复生,成为可以操控的傀儡。 九具大乘傀儡,在人间绝对是一股强悍的力量。 但不对,应是十具。 青铜古门前面还有一具。 在陆缺还没找到《连山图》和《妖神谱》的时候,疫娥这尊古元神只的心脏就苏醒了。 而他,灵魂未灭,还具实体,远不是残魂转世的九婴能够相提并论,也不是残魂寄居于相轲、柳离之身的相柳能相提并论。 可事态无人还不知晓。 这晚。 章凡离开了封印疫娥心脏的洞穴,纯黑色的眼眸又变得黑白分明。 他出来时,满地碎石哗啦啦一阵响,岩壁恢复如初。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云斜谷平静下来,清澈月光洒落。 长云横泊在幽蓝的天穹上,再往上,一道身影悬空而立,衣袍猎猎飞扬,手中托着块玉简,其上篆刻《妖兽谱》的名字。 妖神谱明灭不定,投影出两行神虞古体字: “疫娥出世,大疫将生。” 百里恒明那代修士,修成了真仙,拼得身死道消,为后代修士能战胜古元妖神,营造了一束希望的光。 但这束光,此时却被拿走《妖神谱》和《连山图》的人遮住了。 他看着闪烁不定的《妖神谱》,见其又投影出几行古神虞文字:“应对疫娥具行疫甲之法,如下,后辈修士可……” 哼。 他冷哼一声,挥袖荡散文字,将《妖神谱》收入衣袖。 然后俯瞰着被具备兵甲操控的章凡,任由章凡离开云斜谷,奔向灵源宗方向。 ……… 第784章 不缺这点 陆缺在小吾庄住了两天,和吾仲师兄道别,继续远游之旅。 一路踢开黄土,深入市井,缓缓地从各样人生中走过。 转眼路边的牵牛花凋落,转眼田垄上的麦浪变黄,转眼房檐被积雪盖上素白。 第二年。 秋分。 一帘秋雨蒙蒙,陆缺出现在参合宫山门前。 他顿住脚步,用手里的花椒木敲了敲裤腿,敲下来许多黄泥块。 远游炼心,能不用术法就不用,几万里风尘仆仆,形象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算了。 回到洞府再清理。 陆缺闪身入宗,考虑到满身污秽,拜见苏寒衣不太礼貌,就先回了青云浦。 他现在是十三岁的模样,经过炼气境地盘招来许多异样目光。 新招录的弟子吗? 但胆子未免太大,居然大模大样地就往青云浦里面走。 一名刚拜入宗门的小胖子,心眼儿还不错,从后面拽住陆缺道:“同门别往前面走了,前面的师兄师姐手段厉害,一指就能炸开房屋般的大石头,莫再伤到你。” 陆缺回身笑道:“你今天多大?” “十五。” “正是引气入体的大好时候,好好修行。” 小胖子不解地挠起头。 陆缺身影山洞,离开炼气境地盘,径直回到洞府。 一番仔仔细细地梳洗后,换上干净衣服出来,就开始和该见礼的人见礼。 变成少年的事,在寄回宗门的信上已经提到,但众人还是免不了好奇与打趣。 无可奈何。 等做完这些,陆缺就南宫月漓讲了《连山图》和《妖神谱》的事,请南宫掌事代为上报宗门。 南宫月漓惊得黛眉一高一低,缩着脖颈,“上界真仙快死绝了?这事咱可不能瞎说。” “句句是真。” 南宫月漓并非不信陆缺,只是此事关系太大,最好能有真凭实据。 她道:“你说那两卷典籍都不见了?” “妙言宗的恒明塔就剩下乌金打造的暗格。” “这……” “还请南宫掌事上报宗门。” 南宫月漓捂着额头叹气道:“得找黎宗主去说,巫宗主的接受能力未必有那么强,对了,《连山图》和《妖神谱》被人取走的,你千万别和其他人说。” 关乎衡玉真人,余尽春,参荇三位大佬,无论得罪谁,陆缺都会遭灭顶之灾。 …… 陆缺变回少年,各处都缩减了,几年内很难把两位师姐照顾到位,只能青灯相伴,尽心于修行。 日子一天天流逝,弹指又是七年。 陆缺终于又长成青年模样。 这天。 他从苏寒衣洞府听讲回来,刚落到青云浦名录阁,就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气息。 “师叔!陆师叔!” 听到两声呼喊,转过头,薛昂就伸着手臂搂了过来,然后又跪下叩首。 他刚刚外出磨砺归来。 出去的时间很长,已经有九年多了。 陆缺上下打量薛昂,师侄的脖颈留下了两寸长的疤痕,左手小拇指仅剩半截,面皮也粗糙了许多,不用想,也知在外面受过很多苦。 但磨光了身上的浮躁之气,目光趋于沉稳。 陆缺是看着薛昂成长的,也费了心力教导他,如今见他渐渐成材,不免欣慰。 “真是长进了。” “路上好几回遇到凶险,都是依着师叔以前传授的经验,才能化险为夷。” 刚磨砺回来的薛昂,倾诉欲很强,起身后,就把陆缺拉到名录阁的回廊里,诉说磨砺中的惊险。 陆缺静静听着,偶尔问两句。 有一刹。 陆缺忽然明白过来,当初童信为何执意偏袒魏宝恭。 人非草木,看着费心培养出来的后辈,逐渐成长,逐渐成器,哪儿能没有点偏私之情? 乃至于不愿意相信他们犯错。 当然。 陆缺认为自己要比童信强,倘若薛昂和扈小香这两位自己很在意的师侄,犯了错,小错,就晓之以理;大错,绝不姑息。 陆缺正思量,薛昂笑呵呵地打断了他的思绪道:“师叔,我在外面还坠了你的名头。” “啊?什么事?” “我在朔北沙漠边缘遇到天渊剑宗的同道,他们看出我是参合宫的,非要和我辩论海字十甲谁厉害。” “然后比较了我和相轲?” “他们人多势众,虎视眈眈,当时我要说你比相轲厉害,八成要跟我拔剑相向的,于是我就说,陆缺的道行就是靠妖族前辈堆资源堆上去的,修行资质非常普通,根本不能和相前辈相提并论。” 陆缺按着侧脸笑道:“说的对极了!” 薛昂轻声道:“师叔以前教导我,出门在外,无需为虚名争执,我都记在心里。” “嗯。” “对了,师叔,我在磨砺途中意外捡到此物,或许您能用得着。” 说话同时,薛昂打开咫尺空间,取出一块雪梨大小的洗阳石。 此石孔洞密集,每个孔洞中都流动着纯净的雷火之力,使得整块石头光芒闪闪。 陆缺伸指接触,顿感细密的雷火之力在指尖炸裂,手掌都些麻。 竟是绝品洗阳石! 雪初五祭炼正阳雷伞,就欠六枚上品洗阳石,到这两年才凑齐,没想到薛昂这小子的机缘还不错,在磨砺途中还能遇到块绝品的。 而洗阳石对于雪师姐来说,往后还能用上,自然多多益善。 陆缺便道:“这块洗阳石品质极佳,真舍得给我?” “嘿嘿,也有点不舍得,但是师叔跟雪师叔教了我那么多东西,要是上交的话,就太没良心。” “我给你一万丹券。” “别别别,咱们亲叔侄的,谈丹劵就见外了。”薛昂义正言辞的拒绝,同时打开钱囊,推到陆缺面前。 绝品洗阳石在修士坊市无市无价,根本就买不来。 奉送给陆师叔没问题。 但陆师叔愿意赏赐个一万丹劵,薛昂也不会假惺惺地推诿。 薛昂收下丹劵,又道:“师叔,你想揍我吗,我现在比从前扛揍了。” “你差一线就到筑基后期,先回去好好调养,准备破境进阶,等筑基后期稳固,我再陪你过手。” “师叔看出来我快到筑基后期了?” “能看不出来吗。” 薛昂哈哈大笑道:“那您怎么只夸我心性长进,不夸我道行提升?我……挺想听师叔夸赞的。” ……… 第785章 安稳沉淀 (ps:有点内容审核不过,今晚来不及改了,明天再改,这章只当草稿看) …… 在名录阁前聊了会儿,未能尽兴,薛昂又邀陆缺吃饭,边吃边聊。 薛昂这小子还学会了劝酒,酒杯一端,便道:“我历经数次凶险,平安归来,为平安归来这个四字敬师叔一杯,师叔可不能不喝。” 低阶修士的搏杀固然是小打小闹,但在修仙界最普遍,也最凶险。 平安归来不易。 起身于散修的陆缺,对此深有体会,这杯当喝。 但酒是真他娘难喝! 陆缺依旧不善饮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顿觉得舌头尖苦涩无比,难受地皱起了脸。 见此情形,薛昂很是愉快,又给陆缺斟了一杯。 “师叔,听闻您曾到凤栖山比剑,实力之精深,引得那位修仙界的老祖宗衡玉真人亲自下场检验?” 陆缺摆手道:“只是分身。” 薛昂再次举起酒杯,“您这话可就过谦了,衡玉真人能是寻常修士?即便分身下场也足以令天下震动,她老人家指您为金丹第一,实至名归,咱们叔侄就为金丹第一的名号再干一杯。” 确实。 陆缺是凤栖山一战后,才在修仙界扬名立万。 同辈修士无人不服。 即便秉性高傲如相轲,敢训狗似的训相柳残魂的姑娘,也认为实力不如陆缺,并以陆缺为追赶目标。 还争执陆缺和相轲孰强孰弱的,也就天渊剑宗一帮咸字辈弟子。 死鸭子嘴硬罢了。 为金丹第一的荣名,当浮一大白。 陆缺举着酒杯跟薛昂碰了碰,忍着反胃的感觉灌了下去。 薛昂提议道:“师叔,咱们用碗喝,这一杯一杯不足以抒发胸中豪情。” “你想灌死我?” “不敢不敢。” 薛昂嘿嘿一笑,又小声嘟囔起来,“师叔啥都好,就是喝酒方面太差劲儿,我也是想培养培养您啊!需知雪师叔千杯不醉,哪天喝您喝起来,您还不被喝趴,到时候多丢人。” 这事陆缺倒不否认,不用灵力化解的情况,他在喝酒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菜鸟。 酒量排青云浦倒数第一。 陆缺道:“就用小杯喝吧,说实话,不是你小子突然回来,我哪儿会喝酒。” “师叔真给面子!” 两人边喝酒边聊。 九年磨砺,辛苦辛酸一言难尽,薛昂直喝了大半瓮的酒。 可酒喝得越多,话反而越少。 到酒瓮见底的时候。 薛昂把最后的一杯酒饮尽,从桌前推开,郑重其事地跪下叩头。 以前被陆缺打骂教训,心里或许不算完全服了,但到了外面修仙界的磨砺,薛昂就渐渐发现,那些教训的东西,能让他避免许多凶险。 他阅历渐长了,也服气了。 感激不尽。 “师叔,谢谢您那些年里不厌其烦的教导,您先别让我起来,这些头不磕不行。我回了趟家,我爹娘让我一定要给您磕头,说是代他们磕的。” 陆缺摆手道:“别磕了,回来以后已经磕过。”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声音响起。 ……… 回到洞府,天色已经擦黑。 陆缺径直走进练功室,点上玉合静心香,撩衣盘坐,片刻间便已入定入静。 内视丹田天地。 贯通金丹的丹元仙脉,数目依旧还是五十四道。 只是这几年日复一复的运转《断古心法》,丹元仙脉变得愈发通。 丹息吞吐,行云流水,绵绵不绝。 这就使得原本精纯的灵力,又多了几分厚重感。 陆缺自悟的仙武,东接沧浪依赖于厚积薄发,经过这几年的沉淀,已经可以挥出第七刀,也间接说明,灵力确实厚重了。 唯一没有明显提升的是灵液海的规模。 但这是刻意为之。 陆缺想要留住足够的炼化空间,一步迈入金丹后期。 手里有六枚赤火灵岩,两枚原灵果,一块神秘的古元妖神血肉,绝对够用。 “继续沉淀道行,用不了几年就能进入金丹后期,就是心境……” 查看完丹田天地的情况,陆缺自觉还算满意,便收回心神,不疾不徐地运转《断古心法》。 练功室渐渐寂静。 玉合静心香安然流淌,白色的烟气飘落一地。 与此同时。 一门之隔的洞府正厅,雪初五坐在书桌前,捏着笔杆,几次想要落笔,又迟疑地顿下来。 三番两次,笔端墨迹都已干涸。 她把毛笔架在砚台上,回手揉捏眉心,娇脸露出苦楚之色。 没办法。 到了金丹境,想要晋升为金丹长老,都得向精研堂上交着作,她现在作为青云浦教习,照样不例外。 但交一本精研堂能看过眼的着作,实在难如登天。 青云浦这批海字辈弟子,从最早破镜结丹的韩迟花韩师姐,到前年结丹的钟素,至今都无人过关。 韩迟花韩师姐天天把自己关在洞府,做最后的努力。 黄蝉天天在河边晃悠,寻找卓着的开篇灵感。 就连钟素都难得地啃起了典籍。 现在人人都在为此奋斗,雪初五哪儿能甘居人后? 她休息了片刻,心里仍无灵感,便翻阅起之前所写内容,查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回头一看,一无是处。 哎。 雪初五的俏脸哭丧起来,好似死了陆缺,心里绞痛不已,别过身子,把写得满满当当的纸揉成了团。 运转完《断古心法》,陆缺推开练功室门,恰好看到这幕,慌忙走过去按住雪初五的手。 “师姐,这可是你写的第七稿了。” 雪初五坚持把稿纸揉碎,心痛却嘴硬道:“我这才哪儿到哪儿,韩师姐已经改过十七稿。” “但是……” “不用劝我,我心情很好,完全可以接受失败。” 雪初五反话正说,以此自我安慰,接着握了握陆缺的手,起身去打水洗漱。 陆缺收拾起满是狼藉的书桌,同时道:“师姐,你不如先好好休息几天。” 雪初五现在是青云浦的教习,倘若兼具金丹长老的身份,授课时自然更有说服力。 她想了想道:“这是我的事业啊。” “我不反对师姐做一个称职的好教习,但也得张弛有度。” “知道你心疼我,我注意!” 雪初五洗漱完以后,解下外罩衣裙,挂在墙边,穿着一袭轻薄里衣,走进卧室整理床褥。 ……… 第786章 小鱼的梦 雪初五得为筑基弟子上早课,清晨很早就离开了洞府。 陆缺照例运转完《断古心法》,从练功室出来,饭已经放在桌上,担忧凉的早,用碗倒扣着。 关于庖厨技艺,雪师姐十年如一日的寻常,做的饭菜,堪堪算是不难吃。 但谁还没点不擅长的了? 吃完饭,陆缺走出洞府,外面非常安静。 早几年他就被撵到金丹境的地盘,脱离低阶弟子,而金丹境留在堂口的本来就不多,还得各忙各的事,所以平常见不到几个人影。 关系好的的那几位,雪初五和云蔷,晋升为青云浦的正副教习,得负责诲人不倦。 丰滢深受暗堂长辈器重,正逐渐接收暗堂核心机密,平常回来的时候少之又少。 她现在非常威风,有回陆缺外出做宗门任务,恰好遇上,她带了十六名元婴。 陆缺想问问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结果被两名女元婴当面呵斥。 “暗堂行事,闲杂人等不得多嘴!” 他们根本不把金丹第一放在眼里。 不过丰滢回来后,在床帷之间和陆缺道了歉,甘愿身居人下。 褚从龙褚师兄在炼丹方面颇具天赋,金丹初期境界刚刚稳固,就被带入丹塔栽培。 正所谓。 溪边不见钓鱼佬,丹塔来作炼丹人。 据说他和望月谷陶希陶师姐一组,没个五六年出不来。 钟素现在担任青云浦副掌事,平常得住在名录阁。 算起来,长待在金丹地盘的弟子,也就剩陆缺、韩迟花、严高玄、黄蝉。 剩的下则是姜字辈师叔,至少活了一百五十岁,修行上举步维艰,常常坐死关参悟术法,死气沉沉,话不投机。 思量着这些事,陆缺走到了斗法场。 场上还无人占用,他登场练起刀,也练了拳。 等一个时辰后浑身冒汗,斗法场依旧没人来用。 陆缺稍事休息,起身飞向名录阁,他要找南宫月漓问点事。 《连山图》和《妖神谱》的事,上报到宗门许久,料是早已经和镇邪司通过消息,有没有查出点眉目? 名录阁前。 南宫月漓正握着梳子梳头发,身子侧着,长发垂到腰间,柔顺如绸缎。 但她的品味很糟糕,用得月季香的浴膏,香气过于浓郁。 陆缺不习惯这种香气,站在上风向,说道:“南宫掌事,请教你点事。” “说。” “这里不方便。” 梳头是南宫月漓的癖好,被打断不免不悦,先踹了陆缺一脚,然后才领他进入名录阁后院密室。 陆缺开门见山讲了心里疑问。 南宫月漓旋身坐到桌上,说道:“宗门已经知会过镇邪司,可以说很他娘重视,黎宗主和一位太上长老亲自去说的,镇邪司也已经把古元妖神还存世的信息扩散到修仙界。” “《连山图》和《妖神谱》在谁手里查了吗?” 南宫月漓翻了个白眼,意思不言而喻。 怎么查? 衡玉真人,余尽春,参荇,哪个都是威震修士界的盖世大佬,镇邪司仙尉,见了他们腿都得打哆嗦,更别提查他们。 即便与三人等量齐观的说书人,考虑到修仙界的影响,恐怕也不可能冒然去问。 陆缺道:“没查?” 南宫月漓哎了一声,“我估计没查,具体的就不清楚了,再说,我他娘的终归只是金丹,就在青云浦这一亩三分地说了算,管不了这么大的事。” “我就是随便问问。” “陆缺。” “嗯。” 南宫月漓还是心疼自己带的弟子,郑重其事地劝慰道:“《连山图》和《妖神谱》的事,往后就别再操心了,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被卷入其中,会很难脱身,你得罪不起那三位大佬任何一人。” 假如拿《连山图》和《妖神谱》的人,被查出来,将无法在修仙界自处。 那么第一个要灭的就是陆缺。 古陌也保不住他。 陆缺心里明白,无奈地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离开密室,脸上都恢复了平常之色。 南宫月漓见陆缺没什么要紧的事,就让他帮钟素核对宗门任务的卷宗,老是让钟素干这些细致活,姑娘得疯。 看着钟素两眼无神的惨兮兮模样,好像对世界失去了希望,陆缺决定帮忙。 钟素忽然道:“师弟,要不你来做副掌事如何?” 一听这话,刚坐下陆缺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好心帮你,你却想害我!” “副掌事月俸挺高……” 陆缺打断钟素的话道:“别再说了,不然我立马走人。” 钟素趴到桌上,唉声叹气道:“我钟素上辈子必然是做了孽,以至于摊上这帮不够意思的师兄弟,人情凉薄啊凉薄,干你们祖宗的。” “咳,素质。” “早就喂给南宫掌事当狗食了。” “她还没走远。” 钟素看见南宫月漓刚走到门口,不但不惧,反而捋着衣袖站起来,“姓南宫的老娘们儿,你可真是害苦了姑奶奶,我要和你单挑。” 南宫月漓扭动腰肢,迅速溜走,头都不敢回。 堂口事宜基本都是鸡毛蒜皮的琐碎事,开始全盘接手的时候,注定枯燥无比。 她是过来人,她理解钟素。 但也没有办法。 青云浦的海字辈弟子之中,唯独钟素对待别人可以一视同仁,且刚正不阿,遇弱不欺,遇强不屈。 把青云浦交给钟素来带,南宫月漓才能放心,被骂几句就没什么了。 一向不吃亏的南宫月漓,挨了骂,匆匆溜出名录阁。 鱼小鱼正好过来,怀里抱着个纸包,里面装的是柿饼。 她截住南宫月漓道:“南宫掌事,吃柿饼不吃?” “去给你钟师姐送点。” “哦。” 鱼小鱼应了声,转身进入名录阁,把柿饼放到桌上,笑嘻嘻道:“钟师姐,我一过来就听到你在骂南宫掌事。” 钟素仰头靠着椅背,郁郁叹气道:“我连自己都想骂。” “为啥?” “我年轻时候想光宗耀祖,想当官,谁想麻烦事会这么多。哎,要是宗门跟别的宗门开战就好了,上了战场,我就能带着你们痛痛快快杀敌。” 鱼小鱼闪了闪明亮的大眼睛,忽然道:“前几天我还做梦梦到打仗,打的是一群似人非人的怪物,那些怪物不计其数,后来咱们青云浦差些守不住防线,我还死了呢,然后你们都哭了。” 陆缺和钟素异口同声道:“别胡说!” 鱼小鱼笑容清甜道:“做梦啊,就是梦。” ……… 第787章 陶千总啊 在循环往复的炼气与沉淀中,时间来到启康十八年。 九月二十二。 临州全境洒落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一头镇邪司的“翻天鹞鹰”,穿破雪幕,径直飞落到参合宫邮驿。 翻天鹞鹰是镇邪司专属的通讯灵器,通常用来传递机密要事。 负责邮驿的杂役弟子,不敢怠慢,祭起灵力射向翻天鹞鹰左眼的机关,便见其左眼绽射虹光,口作人言:“请递信与陆缺,请递信与陆缺!” 半盏茶功夫后。 陆缺被叫到宗门邮驿,从翻天鹞鹰腹部取出信件。 祝百寿所书。 本以为是有关修仙界的事宜,哪儿想却是锁龙镇的信息。 仅有简短两行字: “陶千总性命告危,速回锁龙镇。” 陆缺拿信件的手缓缓沉下去,如压着万钧份量,脸色随之黯淡,什么都没收拾,直接就飞到望月谷堂口。 白雪如素,他来到苏寒衣洞府前,在门外拱手行礼。 “我去锁龙镇,师傅要回去吗?” 洞府门轰隆打开,一袭石青色朴素长裙的苏寒衣,款款走出来,很平静地说了一个字。 “走!” 碍于苏萱心存芥蒂,苏寒衣很久都没回过青丘狐坟。 此次机会恰好。 沿路护送徒弟嘛。 桂月宝舟升入大雪纷纷的云霄,两人走进船坞房间。 苏寒衣习惯地往长榻前坐,转身时,余光扫见陆缺脸色乌青,问了句:“气色不怎么好,什么事?” “有位从前很照顾我家的千总,寿元将尽了。” 生老病死,凡人常事。 但苏寒衣不是人。 她唯一的感触就是,人这种物种,虽是万族之长,但不修行的话太不耐活了,寿元不过区区百载,这在她们九尾狐妖来说还未成年。 她没接话。 陆缺道:“师傅,这回得快点。” 苏寒衣大袖拂过,精纯灵力荡散于桂月宝舟。 嗡的一声。 风雪帘幕中的桂月宝舟绽放柔光,陡然提升了速度。 罡风剧烈呼啸,如龙虎之声。 很快越过临州景州境域,不见风雪,天空换成了灿烂朝霞。 但两个时辰后,外面就再次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并州到了。 锁龙关到了。 再次回到巍峨险峻的关隘前,已经是陆缺离开后第四十七年。 似在昨日,也似很远。 陆缺有些恍惚,不自觉地握了握曾被冻伤过无数次的手。 锁龙关不允修士飞渡。 两人下了桂月宝舟,将身份文牒和宗门令牌交由守城兵卒查看。 陆缺? 守城兵卒早已换过三轮,但新来的兵卒都很熟悉这个名字。 从罪民起身,封侯拜爵。 他早就成了锁龙关里的传说,许多不当差的兵卒都过来观瞻。 通过关隘,回到锁龙镇,苏寒衣转去界山。 陆缺独自来到锁龙镇镇口。 鳞次栉比的房屋被积雪覆盖,屋檐挂着长长的冰笋,街面也全是素白,北风烈烈呼啸,卷着碎雪冲进各条巷子。 路上冷冷落落。 三名巡街的老公差,抱着身子巡街,浑身打哆嗦,脚步被烈风扯得东倒西歪。 没多久就钻进了一家破落酒铺。 锁龙镇好像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 北风吹散了一些事,吹老许多人。 陆缺停顿片刻,快速来到一座大门老旧的院子前。 这是陶三门的家。 锁龙镇对于现在的陆缺来说很小,何况祝百寿和宁归都已经到了,灵力波动并非收敛,很容易就找的到。 推门进去,掀开厚重的面门帘,东面的卧室里点了两座炭炉,热气扑面。 陶三门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手边儿放了酒葫芦。 他太老了。 那张难看的马脸皱纹遍布,生了许多褐色的斑。 头发稀疏,银白如雪。 因左边的牙齿全部脱落,脸颊凹陷了下去,嘴唇挤出许多竖纹。 眼睛似乎看不见了。 但耳朵还没有聋,听见脚步声,转头向旁边伺候的祝百寿问道:“是谁来了?” “小陆。” “陆缺?陆侯爷?” “嗯。” 听到确切的答复,陶三门的脸上焕发光彩,颤巍巍地毯子里抽出手臂,握住手,竖起了大拇指,“小兔崽子真有出息!” 他的眼睛的确什么都看不见了,竖起的拇指都没能朝向陆缺。 “陶大伯,您歇歇。”陆缺走到跟前,伸手握住陶三门手臂。 “来让我看看,小陆现在什么样?” 陶三门艰难地往上伸着手臂,笑呵呵地说着。 陆缺半跪了下来,拉着陶三门的手,一点一点从自己的五官上抚摸过去,声音有些暗哑道:“比那时高了些,也白了些。” “听说你成过婚了?” “嗯。” “好好好,你叔父和母亲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娶了几个?” “两位师姐和柳离,两位师姐都有宗门任务在身,实在不能过来拜会您。” 陶三门松开干瘦而冰凉的手,轻轻晃了晃,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不过还是小陆最有出息,一下就娶了仨,呵呵呵。” 坐在侧面的宁归,见陶三门身上的毯子快要掉下来,伸手帮他拉了拉。 但没有说话。 缓了缓。 陶三门忽然叹息道:“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不然肯定得摆开棋盘,跟小宁再下几局棋,我琢磨出了不少棋路呢。” 宁归干笑道:“等您好了……” “我没几天活头了。” “陶大伯!” 陶三门向三人摆手道:“你们现在都是飞天遁地的修士仙师,能不清楚我老头子还能活几天?安慰的话就不要说了,陶三门可从来不是个怕死的人。” 这一生很苦,他何惧死亡? 他叹了声。 接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满是褶皱的脸庞呈现出回思之色,匆匆忙忙的生涯,似乎都刻在了锁龙镇的各条巷弄里,巡逻,收罪民税,调和罪民矛盾,和同侪喝酒瞎扯等等。 说起来很平凡,但不平凡的是遇到了三位惊艳的才俊。 他曾庇护过他们。 他曾见过宁归在家里盘坐,酝酿超越武学范畴的东西。 他也知道有一年陆缺家里落了锁,锁上落了好几日的积灰。 事情都埋在心里,从未说过。 唉。 很久了。 陶三门忽然回过神道:“早晨我让小祝去买了酒肉,你们肯定都没吃饭,都先坐下吃饭。朱与姑娘早已经不在镇子上,春晴楼换了人,菜肴味道大不如前,不过也买不到再好得了,你们将就吃。” ……… 第788章 我回来了 陶三门的牙齿几乎掉光,嚼不动肉。 于是祝百寿把瘦肉切成细末,添上水,放在炭炉上煮。 红色炭火浮动,很快锅里咕咚咕咚滚起来,冒出大片白烟,香气四溢。 祝百寿又拿了几个窝头,放在炉边烤,不时地翻着面,以免烤焦。 他垂着脑袋,不忍看陶三门垂老将死的模样,鼻子有些泛酸,想说什么,却又堵在嗓子里说出不来。 人生何其短? 当初精明善言的陶百总似乎还在眼前。 可转过头,就成这样了。 祝百寿黯然叹气,回手揉了揉眼,视线渐渐模糊。 陶三门唉唉唉地喊了三声,正准备出口训话,胸腔一凉,剧烈地咳嗽起来,宁归给他拍了好一会儿背才平复。 陶三门身上没半点力气,但有些话还是想说。 他勉强集中精神道:“我死了是享福,小祝你不用难过!倒是你,现如今当了那么大的官儿,手下管的都是仙师修士,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一根筋,人啊,都有私心,该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着来。” 宁归接话道:“您不用操心祝百寿,他是脑子不够用,可祝家的背景够用。” “小祝家里?” 当初祝百寿来到锁龙镇时,陶三门就觉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这些年从来没问过。 临了了,倒是想听听。 陶三门笑了笑,等待宁归的下文。 宁归道:“陶大伯,镇邪司这三个字您肯定不会陌生,这是咱们大夏守正驱邪的修士联盟,而祝家老祖尊讳祝修,那可是镇邪司的创始之一。” “这么了得?” “只怕比您老想象还要了得。” “细说说。” 进入修仙界这么多年,宁归早已经把随州祝家了解透,如数家珍道:“祝家的祝修老祖,距离升仙半步之遥,就我们宗门的长老保守估计,大夏修士不下百万数,祝老祖在其中能挤进前十五。” 陶三门挺喜欢这么奇闻逸事,抬手示意宁归接着说。 喝了半杯水,宁归又道:“祝老祖门生遍布镇邪司,关键如今还尚在人世,您说这样的背景厚不厚?您可能不知道,祝百寿这孙子是他们祝家这代唯一的男丁。” “哦。” “远不止这些,我再跟您说道道,您知道祝百寿现在当差呈山郡吗?” “小祝在信上说过这地方。” “呈山郡隶属湘州管辖,前几年刚调任的湘州镇邪司的正司,还是他们祝家人,祝百寿的亲姑祖母。” 闻言,陶三门都有点懵了。 小祝家里背景忒雄厚,自己先前居然还为担忧。 真是瞎操心。 但宁归所言依然只是祝家的冰山一角。 有一点更了不得,镇邪司创立之初,祝家老祖祝修担任的是天下镇邪司总教习。 如今各州的镇邪司紫绶带仙尉,有六成以上,都是祝修的徒孙! 宁归继续跟陶三门说话解闷儿,“祝百寿的姑祖母,我有幸在宗门远远见过一面,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她比祝百寿长得还年轻。” 陶三门听罢哈哈大笑,修士仙师实在太他娘有趣了。 很快,肉粥熬好了。 四人围坐吃饭。 陶三门端着熬得软烂的肉粥,兴致勃勃地询问修仙界的奇闻异事,听到可心处,几次笑喷出来。 可这种气氛才对啊。 陶三门已经活了百来岁,觉得死亡是种解脱,不希望别人因他的死而难过。 ……… 吃完饭。 精神越来越萎靡的陶三门,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人之将死,总会梦见许多从前的事。 陶三门梦见了年少时在“泰东陶家”喂马的情形。 那年。 泰东陶家的大小姐陶希才五六岁模样,可按辈分,陶三门却得喊陶希姑姑。 陶希常去马槽看陶三门喂马,身后跟着贴身丫鬟木燕,一个眼睛很大,喜欢低头抿嘴的姑娘,总是怯生生的。 情窦初开的年纪,陶三门一眼喜欢上了木燕。 他没读过什么书,可为人聪明勤快,也很愿意对女孩子好。 感情发展一帆风顺。 到成婚的年纪。 陶三门孤身前去提亲,虽说陶三门家只是陶姓旁支,但和泰东陶氏还是一个陶,陶家没有刁难他,还出银子资助他盖起了五间瓦房。 和喜欢的人成了亲,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 那两年是陶三门此生最开心的日子。 在梦里梦到,他的脸上都不知不觉挂上柔和笑容。 外面又飘了雪。 但屋里点着两座炭炉,还很暖和,陶三门越睡越沉,鼾声起伏。 他由祝百寿和宁归看着,一时还不会撒手人寰。 于是陆缺暂时离开。 风雪呼啸,陆缺走到熟悉的街上,柳记药铺还挂着原来的匾额,门开了一道缝,掌柜的正在面前拨算盘,看其眉眼,和柳离的丫鬟春茹有四五分的相似,应是春茹的孩子了吧。 那刁蛮丫鬟为难过陆缺,可是已经过去很久。 再往前走。 很熟悉的春晴楼出现在眼前,不过已经盘给别人,门头匾额更换成了知前居三字。 陆缺撩开酒楼门帘,向里面观望过去,掌柜、小二全都是陌生面孔,就连食客都不认得了。 “朱与姐姐,小陆回来了。” 心里念叨了一句,陆缺合上门帘,转身推到门外叩头。 风雪依旧,可风雪里已经没有那抹大红色的影子。 陆缺有些难过,半晌后站了身,准备往锁龙镇西面去,还没走到横跨玉干河的石拱桥上,迎面过来一道人影。 说书人周兑。 他还像从前那样穿着油光水滑的衣袍,头发梳的油亮。 看见陆缺相向而来,说书人心里很不好意思。 他当年在吴州斩杀九婴一相,没多久籍贯为吴州靖南郡的陆简和颜春疏,就被流放到锁龙镇,接着诞下陆缺,这不免让他怀疑陆缺就是九婴残魂转世,根本不是个人,故而一直心存芥蒂。 谁想多年以后,竟是陆缺率人平息九婴残魂之祸。 这误会可闹大了。 试想。 身为大夏修仙界实力堪比真仙的五位大佬之一,曾用勾魂文牒,对付无辜少年,还有何面目自诩人间护道人? 风雪里陆缺越来越近,说书人脸色都虚了。 “回来了?”他干笑道。 “嗯。” 陆缺拱手行礼,接着就和说书人擦肩而过。 ……… 第789章 白湛苏萱 横跨玉干河的石拱桥盖着厚厚的雪,镇上弩手正在桥上巡逻,脚步吱呀作响。 陆缺从弩手身旁经过,来到锁龙镇的西面。 一水之隔,泾渭分明。 如今还是如此。 天色快黑了,各个罪民的房顶都冒起滚滚青烟,但巷弄非常安静,就好像荒芜的坟场。 陆缺来到丙字巷,打开了家门。 院里的三株老枣树不知被何人刨了,其他的变动不大。 他被封侯以后,院子跟着鸡犬升天,成为三桥乡侯故居,守关将军派公差定期打扫修缮,故而保持的很好。 推开正厅的门。 陆缺看见三块令牌整齐的放在供桌上,前面还设有香炉,留着许多残香。 这是柳离做的,她每次回三桥镇都要过来祭拜。 陆缺走到供桌前上香,看着袅袅燃起烟气,轻语道:“爹,娘,赵叔,我知道你们都不想让我回到锁龙镇,但我是从这里走出的,总得回来看看,不能忘本,是不是?” 天色完全暗下来。 雪势渐紧。 陆缺坐在正厅自说自话,谈不上悲伤,只是有些感慨。 南宫月漓早就和陆缺讲过,了断尘缘,是指让尘凡中的事因果圆满,而父母和叔父希望他做的事,他已经做到了。 没过多久。 两道熟悉的气息迅速临近,脚步声落在了院门前。 “回来了,敢不去先看我。” “陆缺!” 陆缺回过头,院门已经被撞开,外面站着两道再亲切不过的身影。 陆缺情不自禁笑起来,可眼睛里却有些酸。 苏萱,白湛。 两位少年时候的玩伴,算起来已经快四十多年没有见过面。 四十多年,凡人的半生啊。 面对两人炯炯的目光,陆缺顿觉得惭愧无比,低下头道:“对不起,我回来的实在太晚。” 苏寒衣回到青丘狐坟,就和苏萱来了一场表姐的关怀,以至于苏萱绝美无瑕的脸肿了起来,说话都觉得嘴疼,索性扑过来,一把把陆缺抱进怀里。 然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摸索,摸到个布质钱囊,沉甸甸的。 苏萱悄悄地把钱囊塞进衣袖。 本来只是想搜刮赃物,可抱着抱着,苏萱心里就涌起异样,脸颊红烫起来。 不好! 姓陆家伙如今变得如此俊美,大有反迷狐狸之势。 还没从他身上搜刮到什么重要宝物,可不能被他得逞。 苏萱机智地松开陆缺,接着就开始恶人先告状道:“一见面就对我动手动脚,看来你在外面遇到的妞都是三流货色,不关灯根本下去手,我早提醒过你了吧。” 陆缺笑道:“她们真没你好看。” “废话。” “你们在界山还好吗?” “不好,青丘狐坟已经揭不开锅了!你加入了参合宫那个团伙,为非作歹多年,肯定打劫到不少宝物,一定得救济救济你异父异母又异族的亲朋友我。” “行。” 苏萱美眸大张,不可思议:“你居然说行?这不对啊,我教你不少东西,可大方这种很要不得的品性,从来没教过你,看来你在外面学到糟粕了。” 陆缺的笑意愈发浓郁,伸手轻抚了一下苏萱侧脸的淤青。 “嘶,疼,没人时候再摸!” 美艳绝伦的狐妖意如飘风,前言不搭后语,逻辑自成一脉。 很难弄清她的脑瓜里想得什么。 白湛也走到了正厅,感觉俩人太腻歪,没有靠的太近。 白湛上下打量着陆缺,对那张狐妖都认为绝美的脸庞视若无睹,只是好奇陆缺这么弱,灵力却这么精纯。 “听说你很久以前被人截杀,被人杀的快要挂掉?” 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陆缺嘴角扯了扯,说道:“很早以前了,那人早已经被宗门处置。” “你怎么不自己解决?” “呃……当时我还打不过他。” “真没用!” 陆缺尴尬地吧唧了几下嘴,争辩道:“我已经金丹中期,凤栖山的衡玉真人还我说是金丹第一。” 白湛不屑道:“金丹才算什么。” 陆缺目光指向白湛,很有骨气道:“你现在什么道行?” “化神啊,怎么了?” “……我……你……” 陆缺顿时失语。 作为少年时候的玩伴,白湛是他心里的一座巍巍高峰,多年以后回到锁龙镇,自然有几分较量的意思。 哪儿想白湛的居然蹿到化神境? 那还较量个毛。 但想想又感觉不对劲儿。 白湛从渡劫化形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十多年,怎么可能从金丹蹿到化神境? 陆缺质疑道:“你真是化神了。” “对。” “哪儿对了,我炼……炼气那么勤奋,现在才到金丹中期。” 白湛很无奈地解释道:“我本来也是古元妖兽,虽说降格了,但先前有些神通还是保留少部分威力,就比如说,我能吸收任何狼族苗裔的道行。” “啊这?” “前些年有位炼虚境的狼妖,自知修行有误,寿元将尽,就主动把道行贡献给了我。” 这种神通不仅陆缺眼红,苏萱也妒忌的要命。 狼族共主可真了不起。 太了不起了。 直接就能吸收狼族苗裔的道行,破境犹如吃饭喝水。 怎么玩?根本没法玩。 苏萱挎住陆缺的胳膊,就往别的房间里拽,同时说道:“听到没有,白湛和咱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咱们不和她玩。” “你不想抱大腿了?” “哎,是啊。” 随后。 陆缺把两人领到侧面房间,从咫尺空间取出六万丹劵,八千两银票,以及宗门的月例配额,“这次回来的急,没准备什么东西,丹劵你们俩先拿着,可以在修士坊市买修行资源的,反正基础的都能卖。” 白湛对丹劵什么兴趣不大,捞起银票问道:“我听说书的讲,这样的票子,能换好多银子,吃一大桌好菜,都花不了一张?” “这种五十两的银票,就算在锁龙关搭界的三河郡,最好的酒楼里,也能点五桌上好酒席。” “真是好票子!” “对百姓来说是的。” 白湛先把八千两银票塞进衣袖,接着又向陆缺伸手道:“还有没有,再给我来点。” “没了。” “那你再回去印点。” 陆缺不由得放声大笑,过去这么多年,白湛还保留着天真一面。 ……… 第790章 风雪如旧 巷弄深处响起打更的铜锣声,时间来到戌时三刻。 这是锁龙镇宵禁的时间。 镇子西面愈发安静。 隔壁关系不谐的两口子,许多年前就死了,院子换成新来的罪民居住,再也听不到吱吱呀呀的怪声。 陆缺起身去关上院门。 回到锁龙镇,基本规矩还得遵守,免得给公差添麻烦。 底层公差也不易。 灶房映着柴火灶的微弱火芒,陆缺走进去,苏萱正坐在小板凳上,拿着那根乌铁棍子拨木炭。 她被苏寒衣揍得不轻,侧脸淤青始终未消。 陆缺看了看,从咫尺空间取出参合宫特制创伤膏,指尖挑了点,轻轻地敷到淤青之处。 “想趁机占便宜是不是?”苏萱转头揶揄道。 美目盼兮,倾国倾城。 说起来。 修仙界美女如云,但陆缺所遇女子,除去师傅苏寒衣以外,单论姿色还没人能接近苏萱的。 陆缺笑道:“你觉得是那就是。” 不斗嘴,苏萱觉得无趣至极。 这还是当年的陆缺吗? 苏寒衣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居然把陆缺教成这种循规蹈矩的蠢模样。 变味了。 苏萱把陆缺拽过来,背靠背而坐,用脑袋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脊背。 “唉,唉,唉唉唉。” 陆缺笑道:“你唉什么?” 苏萱不悦道:“你被苏寒衣荼毒不轻,身上全是恶臭无比的规矩,彬彬有礼,就连说话都不和我唱反调,真是无聊透顶。” “刚回来,心情有点复杂。” “是被柳离那小妞蹬了?这种有趣的事可得细说说。” “没有。” “那真可惜,还有别的有趣的事吗?” 陆缺略作思量道:“倒有一件,我把你未婚夫劈死了。” 什么!苏萱惊坐而起:“你把我未婚夫给劈死了?谁是我未婚夫?” “玉云栈。” 玉璋山的九尾狐,的确向青丘狐坟提过亲。 不过玉璋山那边儿是想图谋月殿,青丘狐坟的长辈自然不会答应,以至于都没让苏萱和玉云栈见过面。 称之为未婚夫,言过其实了。 苏萱管他死不死,在意的是他身上有何宝物。 “赤渊狐亭的九尾狐也很富裕,玉云栈肯定腰缠万贯,你宰了他,捞到不少好处,赶紧拿出来分分。” 陆缺摇头道:“早用光了。” 两人背靠背闲聊。 始终没插话的白湛,站在灶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冒起的铁锅。 里面整着米饭和熏肉,都是陆缺从参合宫带来的月例配额,似乎和并州这边儿的吃食风味不同,很好吃的样子。 所以白湛没功夫理他们。 再度转世的狼族共主,也就对修行和好吃的有兴趣。 聊天嘛,吃饱了再聊。 打更的铜锣声又响了几次,时间接近子时。 风雪呼啸。 三人聊着这些年的事,言语彻夜未断。 ……… 翌日清晨。 陆缺做好了饭,去给陶三门、宁归他们送。 陶三门情况愈发糟糕,时昏时醒,醒时嘴里念叨着呜咽不清的话。 性命就在这两天了。 已没什么可避讳。 宁归交代道:“小陆和姓祝的,你们赶紧去给陶大伯订棺木寿衣。” 祝百寿脸色黯淡摆了摆手,“陶大伯一生不喜欢麻烦别人,棺木好几年就已经在余前辈的铺子订好;寿衣也做了,就放在床下的柜子里。” 该准备的东西陶三门已经准备好,他们帮不上什么。 只能等。 无可奈何地等待着老人的死亡。 这天白天,风雪停了下来,许多镇子西面的罪民过来看陶三门最后一次,院子里站得满满当当。 帘子掀来掀去,屋里难以保暖,所以诸多罪民就挨个到门外道别。 可陶三门意识模糊,听不到了。 他大半生都在照顾那些良善罪民,临终却看不见他们的面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人生总难如意…… 入夜。 陶三门剧烈地咳嗽了几次,口鼻中咳出血迹。 但却忽然苏醒过来。 他声音虚弱道:“几时了?” “申时末。” “傍晚巡街的时候!” 陶三门已经有些糊涂,但多年以来的巡街记忆还刻在骨子里,说完这话,便按着床头想站起来。 祝百寿慌忙过去扶住,安抚道:“陶百总,今天轮到你歇息,睡吧。” 陶三门重新躺下去,很快睡着,而苍老的面容渐渐露出无尽的苦楚之色。 他梦见此生最不愿意想起的事。 那年妻子木燕有了身孕,温馨的小家热闹起来。 陶三门每天都早早地做完工,回来给木燕熬粥梳头等等,还用木头给未出生的孩子雕刻很多很多小玩具。 可是—— 木燕也是罪民出身,年幼时干过重活,身子骨很差。 怀了身孕,积攒在体内的病一下就爆发了出来,身体越来越差,怎么调理都无济于事。 时间一个月一个月过去。 木燕渐渐卧床不起。 或许是自知不行,她就和陶三门讲,不管怎么也会撑着这口气,把孩子生下来,给陶家留下骨血。 孩子在,就如她在。 然而这点希望也没能实现。 临盆那日,孩子诞下来就是死婴,饱受病痛煎熬的木燕在生产过后,也悄声无息地离世。 离世时的目光很绝望也很愧疚。 陶三门一生难忘。 孩子没了,妻子也没了,家就等于散了。 此生何苦? 陶三门一遍一遍地梦见妻子离世时的情形,如坠地狱,无法超脱,而现实中枯瘦的身躯几乎将要绷断。 守在床边儿的祝百寿道:“陶大伯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难受?” 宁归起身查看,“脏腑没有受伤。” 苏萱搂了两人一眼,看在陆缺的面子上,说出症结所在:“他在做梦,让他非常痛苦的梦。” 苏萱借玉狐天棺之力,从梦境修行,对于梦境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陶三门睡着了以后,她就感觉到陶三门的梦苦楚不堪,带着极大惋惜悲怆。 陆缺开口道:“你能帮陶大伯减轻痛苦吗。” “你猜?” “这时候别开玩笑。” 苏萱娇哼道:“让我帮忙也行,不过你得多留在锁龙镇一段时间陪我们玩,再让我踹几脚。” 陆缺点头。 ……… 第791章 百总走好 翻阅心迹是元婴层面的术法,但借助玉狐天棺的神妙,金丹巅峰的苏萱也使出来。 她向祝百寿挥了挥衣袖,示意好狗不挡道,然后走到床前,伸出纤指悬在距陶三门眉心两寸的位置。 接着施展神通翻阅心迹,找出陶三门此生最痛苦的记忆。 原来是丧妻丧子。 苏萱心中了然,同时指诀变动,在指尖凝成似虚似实的蝴蝶,翩然飞进陶三门的眉心之中。 她为陶三门编织了一个梦境。 梦境里。 木燕诞下一子,母子平安,在那个五间瓦房的温馨小家里等待着陶三门。 梦境是虚幻的,可人生如梦,能在梦里弥补此生最大的遗憾,对人之将死的陶三门来说未必不是解脱。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油灯昏黄的光芒中,陶三门紧皱的脸色逐渐舒展。 睡了。 这次睡得很平稳。 苏萱扫了一圈在场众人,趾高气扬地坐到靠背椅子。 经魁,狼族共主,金丹第一,祝家苗裔,一个个名头震天响,有什么用? 哼。 到头来还不是得靠我。 一夜无话。 清晨天气清冷,北风卷着碎雪灌进锁龙镇每条巷子。 陶三门忽然醒来,异乎寻常地恢复了神志和体力,自己穿上厚重的棉服,翻身从床上下来。 “陶大伯,你怎么起来了?”祝百寿过去搀扶。 他再怎么不灵光,也明白这情况是回光返照,声音很沙哑。 陶三门道:“想出去走走。” “外面冷。” “没事。” 于是陆缺和祝百寿一左一右,搀扶着陶三门走远院子。 天寒地冻,街面积雪还无人清扫。 一行人踩着积雪走过去,后面不断有镇子的人主动跟上,雪地被踩出一道路,延伸很远。 陶三门的眼睛看不见,可对巡逻过无数次的街巷熟稔无比,知道经过了镖局,经过了裁缝铺,经过了柳记药铺,他知道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 可那些熟识的人都先走了。 陶三门问道:“快到镇口了是吗?” 祝百寿道:“是啊。” “我看见她来接我了。” “谁?” “你婶子。” 说完这句,陶三门的脚步忽然顿住,身体慢慢地僵了。 祝百寿猛然回手按住眼睛道:“陶千总走了。” 跟在后面的队伍岑寂起来,不久后就响起不成声的抽泣声,那些往日懒散的公差使劲地揉着眼。 北风吹来了碎雪,染衣如素。 “陶大伯,走好。” 陆缺低头念叨了一句,眼睛有些酸,可是掉不下眼泪。 ……… 七日后。 陆缺等人赶着牛车,把陶三门的棺椁送到了泰东郡,与其妻木燕合葬。 料理完丧事。 宁归和祝百寿各自回去,他们都还有事在身,这次能挤出时间回锁龙镇很不容易。 陆缺跟白湛、苏萱折回锁龙镇,路上走得非常慢,犹如龟速,让陆缺大概感到意外的是两人居然可以出关了。 他道:“你们不是不能出界山?” 苏萱啧啧道:“不知道了吧,我俩的身份文牒已经办下来。” “那怎么不去找我?” “我们和说书人前辈做了约定,这几年先在并州区域活动,等熟悉了各种人族的礼仪和律法,再到别的州郡去。” “哦。” “要不咱们拐到三河郡玩玩?” 陆缺摇摇头道:“过几天。” 苏萱从后面跑上来,跨住陆缺的手臂,在雪地滑行出数丈,很潇洒地转身道:“那咱们就去界山寒潭烤肉去。” 白湛道:“陆缺现在的道行,已经不能进界山。” 界山山脚十里以后,就是妖和妖兽活动范围,其中自成秩序,在人妖大战后就不允人族修士轻易踏出,金丹修士想进去,就得争得界山诸多妖族的同意,太麻烦了,没什么要紧事不如不去。 这就让苏萱颇为遗憾。 别的地方也就算了。 但当初三人常常聚首的寒潭,陆缺回来了,却不能到那里重温旧事,不免感觉少点什么。 她双手按着脸颊道:“没想道行渐高竟还是麻烦事。” 白湛翻了翻湛蓝眼眸道:“那只是还不够高,倘若道行无人能及,那还有哪儿去不得?” “对对对对。” “哼。” 陆缺回来之后,苏萱越看白湛就越觉得不顺眼。 本来打大家都是金丹,道行高高低低,差不了多少,可这只臭狼卑鄙无耻,嗖的一下就变成化神境,想想都让人生气。 要不是往后可能要抱她的大腿,苏萱根本不想搭理她。 苏萱不避讳地跳到了陆缺背上,略带几分挑衅地意味儿道:“白湛,我让陆缺背着我走,你有意见吗?” 以白湛的心性,其实压根儿就弄不明白苏萱的小心思。 两人思维不在一条线上。 苏萱让陆缺背着,这事跟她何干?她眨了眨湛蓝的凤眸道:“你腿瘸了?” “没有,但我很娇贵。” “那倒是。” “啊?” 白湛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长得柔柔弱弱的,看起来就不太行的样子。” 苏萱很是无语,不过也没从陆缺的背上下来,她拍了下陆缺的脑袋,“我帮你们实现了陶三门的夙愿,让你背着理所当然,快点走,驾!” 陆缺摇头笑笑。 苏萱又道:“你这样背着我,柳离那妞见了是否会被气死?” “不会,但我师傅会很生气。” “我师傅会很生气……”苏萱捏腔拿调地学了一句陆缺的话,愤愤然地冷哼道,“这朝天大路上,还跟苏寒衣喊师傅,你可真是她的孝子贤孙。” “人总该尊师。” “那你跟我关系好,还是跟苏寒衣关系好?” “这问题怎么问答都不对,所以我拒绝回答。” 苏萱很生气,攥住粉拳,咣的砸到了陆缺头顶,这一拳几万斤的力道还是有的,好在陆缺头铁无比,脑袋被砸的咣当响,也没受任何伤。 陆缺没好气道:“轻点,别把我砸死了。” “谁让你向着苏寒衣来着?” “看你这小心眼劲儿,她根本就不屑于跟你争夺青丘狐坟的财产。” 苏萱伸手揉着陆缺头顶,说道:“你没有兄弟姐妹,当然不懂这中间的事了,我懒得跟你解释……我给你揉揉,不疼了吧,苏寒衣她能这么关心你?哼,你根本就不知道谁对你好。” 三人返回的路上,一艘参合宫的御龙啸风舟疾驰到了锁龙关前。 乘舟之人正是参合宫宗主黎鸢。 ……… 第792章 直言不讳 前面的路崎岖不平,出现几座丘包,等走近了,陆缺看出来这是搁浅的破船,上面盖着厚重积雪。 原来走到了这儿。 陆缺顿住脚步,把背上的苏萱放下来。 积雪覆盖的崎岖之地是片河滩,他当初就在这里斩杀了镇关仙师杨鹤。 修行多年,炼气七层的杨鹤早已经不值一提,但当初却是陆缺最大的敌人,为了对付他,不知经历多少辛苦。 可往事涌到眼前,却没泛起波澜。 陆缺很平静。 经历过的事情就像沙子般,沉淀到了湖底。 心湖渐而深邃,容得下许多事。 而这种内心的平静,在此时使得丹息沿丹元仙脉自然流淌了起来,潺潺如流水,无尽无绝。 灵液海翻涌,在体内荡开涟漪。 又可以炼化进阶了。 陆缺心里清楚,但不着急,修行本就不是挨着心境极限往上提升的。 他长呼了一口气,贯穿穴窍丹田,平息体内波动,然后转问苏萱道:“还用不用我背你。” “当然用。” 天色微黑,三人回到锁龙镇。 各家各户都已经开始烧火取暖,房顶上方罩着青烟,连成很大一片,烧柴火的味儿扑面而来。 陆缺走进镇子,就思量着得去拜望余尽春。 修行年岁渐长,他对余尽春有了种莫名的忌讳,加上怀疑余尽春拿了《连山图》和《妖神谱》,本心是不愿意去的。 但身为参合宫海字辈翘楚,到了修仙界大佬的门前,不去见礼,显得太不拿人家当回事儿。 于理,得去。 陆缺道:“我得去拜访余前辈,你们去吗?” 苏萱听到这话,立马就从陆缺背上跳下来。 表示坚决不去。 她和白湛在余尽春的铺子偷过棺材,万一提起来,都挺尴尬的。 “要去你自己去,我和白湛先到你家等着。” “行。” ……… 陆缺转向木匠铺所在的街道,踩着冻硬的积雪,来到铺子前面。 和锁龙镇其他店铺相同,木匠铺也挂着一道厚厚的棉帘子,撩开帘子,后面的门没有关。 铺子里放着几张做好的座椅,余尽春没在里面。 “余前辈,陆缺来拜访了。”陆缺向侧门拱手行礼。 “自己进来。” 陆缺来到后院,走到待客的房间前。 房间里不止余尽春一人,还有位女子,身影映在窗户纸上。 陆缺准备等会儿,却听见余尽春的声音道:“进屋里来。” 陆缺撩开棉帘子,还没完全跨进门,就看见宗主黎鸢和余尽春相对而坐。 面前各放了杯茶,而桌上摞着一叠拓印纸。 黎宗主怎么会来锁龙镇? 陆缺心生狐疑,快速往桌上扫了一眼,但见那叠拓印纸拓印的似是古神虞文字。 “余前辈,黎宗主。” 陆缺和两人见了礼,然后惴惴不安地站在黎鸢背后。 黎鸢从容笑道:“陆缺,你有几十年没来探望过余前辈了吧?要不你先和余前辈叙叙旧,我的事并不着急。” 还不等陆缺开口,余尽春便断然说道:“不必了!” 看见陆缺,余尽春心里很不快。 风雪破关那年。 余尽春断言陆缺走修行路,炼气十三层也就到头了,他是锁龙镇的守镇仙师,据此地气运,如此断言,就等于给陆缺设了一条无法突破的牢笼。 说炼气十三层,就是炼气十三层。 但现在陆缺都金丹中期了。 实力媲美真仙的修仙界大佬,设的牢笼连炼气境都困不住,这不是按老木匠的脸甩巴掌? 那谁给陆缺改的运呢。 余尽春怀疑是说书人周兑,毕竟两人不怎么对付,说书人有可能借此事来恶心他。 余尽春暗想了想,碍于黎鸢在场,脸上兀自不动声色。 黎鸢打圆场道:“余前辈喜静,必是陆缺以前太闹腾,惹得前辈烦了,我替他给前辈赔个不是。” “缘分已尽而已。” 余尽春摆明了不想搭理陆缺,这倒也正合陆缺的心意。 不是碍于玄门正宗的基本礼仪,谁愿意来似的? 娘的。 身为修仙界顶级大佬,跑到锁龙镇这等苦寒之地,装模作样地开个木匠铺,看着底层罪民为生计温饱辛苦挣扎,也不知道是一副什么心肠。 好像脑子有什么大病似的。 论修为陆缺远远不如,但为人,他其实还真看上余尽春。 井水不犯河水更好。 不过黎鸢没有让陆缺离开,身为参合宫弟子,他只能留着继续看余尽春臭脸了。 灯盏光芒明亮,黎鸢把几张拓印纸摊开递与余尽春,说道:“这是我们宗门在古神虞时期祭祀遗址拓印回来的,有些古文字难以辨认,还请余尽春指教。” 《连山图》和《妖神谱》不知所踪,查古元妖神还得从神虞遗迹着手,这些年参合宫、浮生仙门、参合宫都没停止调查,拓印了不少神虞时期的碑文。 而余尽春学识渊博,在古神虞文字上造诣极深。 黎鸢来锁龙镇请教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 来锁龙镇还能拜会说书人,互通古元妖神的消息,也剩下跑两趟。 黎鸢和余尽春在灯下探讨了好一会儿拓印纸的文字,但也只辨认出四成。 没办法,神虞王朝前期属于部落制,部落之间的文字并不共通,饶是余尽春对神虞文字很有研究,见了早期的异形字也懵。 谈完此事,客套了几句。 黎鸢忽然道:“妙言宗有座恒明塔,乃古宗门天枢古院的前辈百里恒明所留,塔下压着两卷典籍,名《连山图》《妖神谱》,据百里恒明前辈的残念讲,这两卷典籍记载着古元妖神的详细信息。” 余尽春波澜不惊道:“哦?有这等事?” “也是前几年发现的。” “参合宫势力遍及修仙界,想必黎宗主已经将这两卷典籍拿到手。” 黎鸢笑道:“没有。” 余尽春抬了抬手,示意黎鸢喝茶,同时沉着脸道:“这两卷典籍既然记录了古元妖神的详细信息,可谓重中之重,必须得尽早找回来,我通知九溪学宫和钦天监这边儿也帮忙找找。” 黎鸢放下茶杯,“我其实是想,余前辈见到过这两卷典籍吗?” 此话一出,陆缺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 第793章 冷热不同 灯火摇曳,房间中安静下来。 余尽春绷着脸。 好啊,区区化神境居然敢怀疑到他的头上了。 “《连山图》和《妖神谱》关乎修仙界安危,黎宗主怀疑到余某身上,这也是要余某无立锥之地吗?” 这句话的语气并不重,但却仿佛着滔滔天怒。 话音落定。 锁龙镇的天空都暗下来,劲烈北风席卷而下。 空间蓦然变幻,房间化为虚无,余尽春的身形在瞬息拔升万丈,主宰一隅天赋,编织一切规则。 陆缺明白这只是气势而已,并非现实存在,但依然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化成了一粒可有可无的尘埃。 他的灵气停止运转,身躯僵硬,手指都无法动弹。 这就是余尽春的气势? 老木匠不愧是大夏修仙界第二人,仅次于介凡夫的存在。 吧嗒。 冷汗陆缺脸颊滑落,摔碎在地上。 而黎鸢兀自处变不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道:“余前辈何必动怒?《连山图》和《妖神谱》两卷典籍,在百里恒明前辈残念没有显现之前,并不知道是何物,或许前辈拿了,当时没有在意。” “余某多年未出手,让黎宗主觉得余某好欺负了吗?” “哪儿的话,我只是随口问问,您老要是没拿就算了。我说话一向直来直去,问我宗参荇长老时也是直接问的,您老要是实在气不过,就狠狠骂我几句。” 黎鸢始终保持着微笑,似乎真是说话很直,并没有任何恶意。 这明显就是胡扯,但也算给了余尽春一个台阶下。 沉默片刻。 余尽春缓缓松弛下来,说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两卷典籍。” 黎鸢神色凝重道:“依着百里恒明前辈的说法,古元妖神贪婪残暴,上一时代已将上界三千仙城悉数毁灭,往后还会降临于凡尘,伐凡尘修士气数以养其不朽,这必是前所未有之浩劫,所以还是得尽早找回《连山图》和《妖神谱》,起码能有点准备。” “参合宫人多势众,想必能找得到。” “此事还须修仙界戮力同心。” ……… 从木匠铺里出来,风还没有停。 黎鸢看着白雪皑皑的街巷,饶有兴致地说道:“你以前就住在这里,日子应该过的很辛苦?怪不得品性坚韧。” 陆缺抱着拳,躬着身子,脸色郑重其事道:“请宗主回宗!” 嗯? 黎鸢转看陆缺,温和地笑起来道:“你这小家伙居然安排起我的行程了。” 余尽春身为大夏修仙界巨擘,总是要矜持身份,不至于因为几句话听不顺耳,就向黎鸢动手。 但是其他修士,其他修仙势力,就未必了。 参合宫能有如今的盛况,有赖于黎鸢在任期间,打造成的宗门凝聚力,使得各个高手全都一致对外,她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扪心自问。 陆缺很希望参合宫好,为此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他再次拱手道:“请宗主速速回宗。” “这是担忧我的安危?” “是!” 黎鸢负手笑叹道:“在宗门里我得管一宗的事,出了宗,却被弟子管束了,得,今天给你这小家伙个面子,我这就回去。” 陆缺松了口气道:“多谢宗主。” 目送黎鸢离开锁龙镇,陆缺准备沿路回去。 刚经过一家破落小酒馆,背巷里忽然闪出苏萱的身影,二话不说,就把他拽进了一座院子里。 穿过几道棉帘子,进入整洁的房间。 里面热气腾腾。 圆桌上架了个铜火锅,煮着羊肉汤底,火锅底下松木炭烧的正旺,都浮起了霞红色的火苗。 桌上各种菜肴摆的满满当当。 白湛正抱着一整只羊腿啃,原本白皙的双手沾的满是油,鼻子上,嘴上,侧脸也沾的全是油。 但这还不止。 她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抱着羊腿啃尤不满足,面前还摆了十几盘糕点果脯。 呵呵。 发出笑声的是说书人,这座院子就是说书人周兑的。 老家伙就坐在白湛的对面,一脸笑呵呵的,非常之高兴。 白湛身为狼族共主,绝对称得上手握生杀之柄,不率领狼族众妖跟人族为敌,便是修仙界之福,吃点喝点才算什么?说书人非常愿意供她吃喝,就算把老友祝修的肋骨取一根给她煲汤也不是不行。 而与余尽春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说书人见了陆缺很热情。 他居然起身把陆缺迎到了座位上! “坐坐坐。” 陆缺有点懵,戒备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说书人揉着下巴颏道:“当年老夫误以为你是九婴残魂转世,一直犹豫是否要直接除了你,后来没下去手,但也拿着幽冥的勾魂文牒试了试,说起来的确对你不起。” 陆缺冷声道:“对不起?不必了。” “哎。” “您是修仙界大能,生杀予夺,何必假惺惺跟我这种蝼蚁草芥赔礼。” 说书人这人讲理,理亏的话,心里也有愧,于是咳了一声道:“我这老命留着实在有用,委实不能赔给你,不过你需要什么修行资源,尽管开口。” “十滴地灵浆。” “行!” 陆缺眼睛眨了眨,很不可思议,他张口就说十滴地灵浆,本是发牢骚,拿话呛说书人而已,不想对方竟然爽快答应。 这人竟如此讲道理? 陆缺重复道:“我说的十滴地灵浆,不是十株地脉奇兰。” 说书人点头:“老夫听清了。” “我……” “先坐先坐,边吃边说。” 陆缺将信将疑地坐了下来,苏萱坐到他的旁边。 说书人捋起衣袖,从火锅里捞起几片羊肉,浅沾了沾蘸料,塞进嘴里大嚼,笑呵呵地说道:“每回看到狼祖吃饭,老夫都忍不住泛起口腹之欲。” 白湛瞪眼:“别抢我的!” “哪敢呢。” 玩笑了一句,说书人转向陆缺,“老夫说话还算话,地灵浆不会少了你的,只是想先问你点事情。” 陆缺道:“什么事。” “有没有一种古元妖神,能让忽然天下太平的?” 想什么呢?陆缺皱起眉头。 说书人手掌翻动,凭空变出一卷镇邪司的卷宗,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我能看吗?” “不算什么机密,白天黎丫头过来拜访老夫,老夫也让她研究过,她觉得有可能跟古元妖神有关。” 陆缺接过卷宗,同时问道:“您刚才说古元妖神让天下太平什么意思?” 说书人眼里泛起愁色,“修仙界你争我夺的事,你恐怕见了不少,也经历过,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每个地方都在发生,一州之地,一年死伤两三千修士也很正常。” 这是自然的。 我前几年不还宰了你们临渠镇邪司的副司,陆缺心里想了想。 但嘴上却道:“您想说什么?” “有个地方连续几年没怎么死修士,卷宗记录的很详细,你自己看看。” ……… 第794章 浩劫之始 陆缺拆开卷宗查看,上面是辅州各郡修士,近些年的伤亡情况汇总。 一共记录了九年。 辅州和临州相同,属于大夏附属的十四州。 附属州郡境域辽阔,地势复杂,百姓大多集中在那些地势平坦的郡城,剩下的山川树林便被修士占据,修仙势力活动相对更为频繁,死伤也更多。 十年前。 辅州镇邪司记录的修士死伤案件,共有三千六百二十二件。 这还仅仅是记录在案的,实际数目肯定还多几成,毕竟修仙界的无头冤案多了去。 但是。 随着时间推移,辅州修士的死伤案件开始逐渐减少,到了去年,居然减少到二三二件。 其中死亡的修士只有六十六人。 看完卷宗,陆缺也震惊了。 辅州的境域比三个新济国还大,一年才死亡六十六个修士,这和天下太平有什么区别? 不是盼着其他修士死,实在是这数目太离谱。 修士是高危营生啊。 陆缺思量半晌,很不自信道:“是不是浮生仙门那边儿有什么动作,禁止辅州修士私斗?” 辅州属于浮生仙门的绝对势力范围,如章凡所在的灵源宗就是其忠实附庸。 如北武宗之于参合宫。 说书人果断道:“没有。” “辅州镇邪司治理地方有方?” 这就更扯了。 辅州镇邪司管理辅州修士,有赖于浮生仙门的支持,很多事说了都不算。 额头有些发涨,说书人回手捏了捏,说道:“跟管理没有关系,就是辅州修仙界突然和睦了,镇邪司总司派出十几位经验老道的紫绶带仙尉过去,也没查出原因,我和祝老弟都觉得这事蹊跷,没有你死我活的修仙界还叫什么修仙界。” “祝老弟?” “祝修。” “哦。” 说书人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你小子和古元妖神似乎有点莫名牵连,觉不觉这事是古元妖神作祟?” 呵呵,陆缺瞪着眼,露出非常睿智的笑容。 这未免太高看他了。 “我哪儿知道?” 说书人叹气道:“老夫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可这一州的修士,一旦出事,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说书人一叹而在叹,饭也没心思吃了。 修仙界稍微乱点没有什么,有五大宗和镇邪司维持,出不了波及天下的大乱子,让寻常百姓无法生存。 但如今辅州这种静若止水的状况,仿佛正酝酿着惊天的动乱。 着实让人忧心啊。 说书人伸手扯着胡须,越扯越紧,几乎要把胡须扯断。 陆缺又道:“您今天白天见过我们黎宗主,她怎么说的?” “黎丫头说如果放心不下,就加派人守封锁辅州修仙界,不允辅州修士出入,同时以镇邪司名义向五大宗借兵,屯守于辅州外围,一旦辅州发生异变,立即进入境内将之扑灭。” 这种事牵扯面太广,陆缺就不好发表意见了。 说书人感概起来道:“要说黎丫头,真是几百年不遇的人才,老夫和她探讨此事不足半个时辰,她就考虑出几种应对之策,而说屯兵于辅州外围时候,如数家珍,屯守的位置,设置何种阵法作为防御,诸多修士的后勤保障等等,全部都考虑在内了,老夫自诩不笨,思维居然都跟不上她,有些地方让她解释了两三遍才懂。” 陆缺愉悦笑道:“毕竟是我们参合宫宗主。” “没把黎丫头招录的镇邪司,真是一大损失啊。” 闲说两句。 说书人见陆缺这儿问不出什么,于是把目光转向白湛。 白湛还在吃。 啃完了羊腿肉,啃羊腿骨,嘴里嚼得咯嘣咯嘣响。 一点都不浪费。 见说书人以来目光,白湛嗦了几下手指上的油,说道:“我降临人间三四回了,每降临一回,身为古元妖兽时候的记忆就会被天道磨灭许多,现在记不起来很多事,所以别打扰我吃好的,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说的辅州是什么鬼。” “你继续吃。” “哼。” 白湛啃完了羊腿,渣都不剩,接着就开始吃点心。 真是古元妖神作祟又如何? 无非就是个打,不能把吃好吃的这么重要的事耽搁了。 白湛心思无暇。 这时候。 苏萱已经在说书人屋里扫了很多圈,没看到有什么值得顺走的东西,于是悻悻然作罢。 她插话道:“我以为辅州修士突然和睦起来,肯定是脑子里进了脏东西。” 苏萱真是福将。 一语中的! 自从被疫娥控制的章凡回到灵源宗,在他体内的“具行疫甲”就开始繁衍,感染其他的修士,逐渐从灵源宗蔓延到整个辅州。 的确算是脑子里进了脏东西。 而被“具行疫甲”浸入的人,都能为疫娥提供力量,助其修复本体,他自然不希望这些修士在意外中死亡了。 辅州修仙界的和睦,根本原因就是疫娥把辅州变成了养分池。 说书人接上苏萱的话道:“你是说辅州修士受了某种精神控制。” “要不然呢?” “祝家老祖祝修,大乘境界的修士,前几天就到辅州去查探过,没发现辅州修士收了什么精神控制。” 苏萱撇嘴道:“或许是精神控制太高明呢。” 说书人点了一下头,“老夫明天亲自到辅州看看。” “为什么不是现在去?” “呵呵。” 说书人没有正面回答苏萱的话,但现在确实不适合去。 他刚才感觉到了余尽春对黎鸢动怒! 余尽春虽然是修仙界有头有脸的成名人物,可说书人并不高看余尽春,乃至于非常忌讳,觉得老家伙不是没可能偷偷摸摸地给黎鸢使绊子。 所以他今晚得看着余尽春。 黎鸢身为参合宫轮值宗主,使临渠见景四州修仙势力附庸,保持着相对的平静,绝不能出事。 更何况于私来说,说书人非常欣赏黎鸢。 而谈完了正事,也没什么收获,说书人便招呼陆缺和苏萱吃饭。 辅州的事对陆缺来说太远太大,便没有多想,夹了几口菜后,闲问道:“周前辈,您知道朱与姐姐去哪儿了吗?” 说书人抬眼反问:“哪个朱与?” “镇上春晴楼的老板娘,你以前还常在春晴楼门口说书。” 有吗? 说书人拧着眉头思量,回忆起春晴楼的人物,似乎的确有个老娘板,可是他越想想起来,对方的形象就越模糊,最后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这怎么可能? 说书人大骇,脸色唰的白了。 ……… 第795章 相见几时 火锅里的白汽飘过来,说书人却毫无察觉。 呆滞之状,犹如神魂出窍。 他拥有媲美真仙的强横实力,在大夏修仙界列居第四。 神魂早已混元无漏。 若愿意。 可以很清晰地记起来生涯中经历的所有事,遇到的所有人。 此时回忆春晴楼老板娘朱与,本来明明还记着有这么个人,但越想,印象反而越模糊,直至彻底消散无踪。 这可不是抹去记忆,而是抹去了因果关连。 她不愿存在,她即不存在。 事实上。 除过陆缺以外,锁龙镇还能记得朱与唯有陶三门。 但陶三门也去世了。 说书人本来还为辅州的事忧心忡忡,突然又出现这种变故,不由得脊背发凉,呆愣许久。 能随意抹去因果牵连,这种能耐未免太大。 什么人? 说书人愈发心绪不宁,推门出去喝了会儿西北风,以此来醒神。 陆缺不明所以,只感觉老家伙神神叨叨的,就问了句朱与姐姐去哪儿了,至于让他变成这种魂不附体的惊恐状。 真是奇了怪了。 正琢磨着。 白湛从对面站起来,伸长手臂,毫不客气地端走了陆缺面前的吃食。 虽然陆缺已经动过,但也没嫌弃。 这时说书人又从外面进来,一推门,呼啸的风雪灌进屋子里,吹得灯烛火苗摇曳不定。 他迟疑地问陆缺道:“你还记得你说的朱与是吗?” “当然了。” “让老夫来看看。” 说书人隔空向着陆缺眉心伸出手指,但接着嘶得倒吸了一口气,缩了回去。 嘴里塞着核桃酥的白湛,闪现在两人中间,手里拿着火钳子,夹了块烧红的炭,刚好烙到说书人的手指。 当然。 炭火的温度自然伤不到说书人,只是感觉烫而已。 “你说的看看,是不是想翻阅的陆缺心迹?”白湛从来就在不停吃东西,但她可不是单纯的酒囊饭袋,不想管闲事罢了。 说书人没有否认。 白湛冷眼道:“这事想都别想。” “老夫只是想看看朱与是谁,不会伤到陆缺。” “免谈!” 说书人指尖闪起微弱光芒,不留痕迹地蜷进掌心里,笑说道:“行行行,狼祖的面子老夫哪儿能不给?不看就不看。” 四人再次落座。 说书人斜眼扫了扫白湛,老脸泛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当代狼祖可真护着陆缺这小子啊。 不过道行现在还低了点。 说书人从萌生翻阅陆缺心迹的念头,到施展术法,摘取陆缺的记忆片段,只在瞬息间,白湛挡在前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做完了。 说书人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展开,摘取的记忆片段。 如同展开一幅画卷。 但接着画卷就活了过来。 艳阳高照。 玉干河水声潺潺,河畔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红衣女子。 朱与! 她面前有几根低垂的柳枝,但她的视线没有受到阻挡,一直在向前看着,目光似乎超脱了虚实的界限,从陆缺的记忆片段中打量向说书人。 “您是……”说书人心里波澜大作。 朱与嘴角轻撇了撇,收回视线,转身离开玉干河河畔(场景见第六十三章) 记忆片段就此中断。 但说书人很肯定,这位叫做朱与的姑娘从陆缺的记忆里,向他投来了目光,超越虚实界限。 那么—— 她在所有时间线上都是唯一存在,她在别人的记忆里都是唯一存在。 这就好比河水里的倒影,看得到,却无法影响现在存在,但朱与可以,她能从倒影里改变现实! 这是何等神通? 明白过来后,说书人整个人都麻了。 如同又回到修行炼气的起点,以渺小之身,仰头瞻仰无边无垠的天幕。 天何其大啊。 不过说书人倒没有慌乱,他想起来朱与是谁了。 如有此神通伟力,还能逗留人间的,仅有仙界接引者,她与陵光娘娘做平等观,不受天道节制。 即使接引者,就没什么事了。 她不会过多干预凡尘。 说书人想了想,脸色渐渐恢复常态,转头看向陆缺。 陆缺道:“怎么了?” “老夫和你那位朱与姐姐不熟,更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陆缺以为朱与也是说书人、余尽春那样的修仙界大能,说书人或许知道点什么,谁想闹了半天竟得到这样的答案,不免有些丧气,咧嘴哦了一声。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 打更的铜锣声传遍街巷。 回到了家。 苏萱正准备着鸠占鹊巢,霸占陆缺的床位,被陆缺一把拽起来。 苏萱不满道:“你干嘛?” “你该回家了。” “该进入睡觉的环节了,你居然让我回家?你得病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 陆缺无语地捂住额头:“我师傅好不容易回青丘狐坟一趟,怎么说,你也应该去陪陪她。” 苏萱挺起饱满峰峦道:“陪她?呸!” “你准备就这么躲着她?” “什么叫我躲着她,我就是不想看见她拿着臭脸而已。” 白湛无情地拆穿苏萱道:“苏萱本来就是怂货,想和苏寒衣叫板又怕挨打,回去了也是自己找窝囊。” 苏萱瘪瘪嘴,委屈起来,霎时间我见犹怜。 “你们厉害,我是怂货好了吧。” 月白色撒花裙一转,她已经躺在陆缺床上,拉被子蒙住头,谁也不愿再理。 白湛扯了扯被子道:“她哭了。” 陆缺道:“不至于啊。” “她的眼泪现在不值钱,有时候看故事话本都会哭。” “这……” 陆缺隔着被子拍了拍苏萱,无可奈何道,“行了,不撵你回青丘狐坟,你想回去时候再回去。” 白湛道:“我得回去了,今晚吃的很不错,心情顺畅,练仙武会大有收获,得回界山找个宽敞的地方演练,等过几天再来镇上找你们。” “行。” “你可别忘了跟说书人要地灵浆。” 说书人手头只有六滴地灵浆,已经都给了陆缺,说剩下的过段时间补上,白湛替陆缺记着呢。 前世之约,今生不忘。 狼祖始终记得要看顾陆缺。 看着她湛蓝如水的眼眸,陆缺心里颇觉温暖,伸手拍了拍她手臂道:“肯定会去要的。” “我走了。” “早点回镇上,咱们一块儿去并州的郡城里玩。” “好。” 月牙形光芒亮起,白湛身影消失不见。 陆缺转身出去,走进另一个房间,盘坐下来运转《断古心法》。 打更的铜锣声再次响起,悠悠扩散到巷弄深处。 时间悄然流逝。 陆缺进入定静之态,驾驭着丹息平缓运转。 与之前所料不差,灵液海有了更大的空间,奔涌之势愈发灵动蓬勃,心念所致,灵液海波动无尽。 五十四道丹元仙脉之后,又有九道丹元仙脉隐隐显出雏形。 金丹后期不远了。 不过回到锁龙镇感触颇多,陆缺想将这些感触全部融入心境,等回了宗门再炼化破境。 ……… 第796章 波及之广 天微微亮。 说书人跨出门槛,脚步下落时,脚下的积雪忽然变成了茫茫云气。 这一步落定。 说书人已横跨八千四百里,来到并州边界的上空,许多虚虚实实的影子重叠,最终呈现出他的身形。 从锁龙镇方向照来的朝光,迟一步洒落在他身上。 说书人挥手掸了掸肩头碎雪,继续往前前走,脚步跨越千山万水,犹如神明巡视人世。 仅仅九步。 他就到了七万里以外的辅州。 昔日。 陆缺带柳离到界山寻找机缘,得到了古修士的梳月剑,以为古修万里递剑,斩了苏萱的老祖宗已经功参造化,非人力所能及。 但换成说书人,这不算什么难事! 他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古代大能…… “好多年没来过辅州。” 说书人自语了一句,低头向下俯瞰。 辅州和万岳随湘搭界,地貌也相似,由于位于大夏之南,气候温热,草木终年不会凋敝,到九月中依然山青水绿。 一条偏僻的溪流里,正有位女子宽衣解带,准备临溪沐浴。 罪过,罪过。 他这个岁数的老东西,哪儿适合看这种画面? 连忙收回目光,放缓速度飞向别处。 在辅州上空绕了一圈,还别说,此地修仙势力当真和睦的出奇,修士根本不打架不厮杀。 高阶修士或自矜身份,或心有忌讳,不你死我活也就罢了。 道行越高越怕死嘛。 可以理解。 但炼气修士筑基修士,这些初出茅庐的生胚子,学了几式术法,自我感觉良好,怎么可能不掐架? 茫茫云海之间,说书人滑稽的眉毛越揪越紧,实在琢磨不出个所以然。 看来得找个小修士试试! 说书人身影闪动,转眼落到一座雅致竹庐前,啪啪啪拍了几下门。 少顷。 吱呀一声响,门开了。 站在门缝里的是位小女修,身着鹅黄色衣裙,个头不高,唇边有颗淡淡的痣。 炼气十二层的道行。 “请问有事吗?”小女修轻声细语,柔柔弱弱。 “老夫手痒了,想跟你比试比试。” “我不认得前辈。” “我辈修士,相逢何必曾相识?打了就认识。” 小女修温和地摇摇头道:“我修行只是为了突破自我,尽力在仙道上走远些,不想和人打架。” 说书人故意激小女修道:“借口!” “呵呵。” “你肯定是修行修的不咋地,自觉招架不住老夫的盖世神功,害怕输了丢人。” “就算是吧。” 小女修静如止水,没有半分生气模样。 炼气十一层都这么稳吗?说书人心里暗暗感慨,觉得换个下流点的套路,以便于激怒小女修。 他咳了声道:“小姑娘,你独身而居,必是没有靠山的散修吧?” “嗯。” “那不如给老夫做第七房小妾……”说书人装起流氓还成,伸手就去搂小女修,“老夫可是筑基境界的大能,跟了老夫,保证你不受别的散修欺负。” 小女修旋身避开道:“前辈请自重!” “还挺白的。” 说书人视线斜向小女修衣领,瞥见一抹隐隐春色,很中肯地评价道。 小女修转身回竹楼。 啪。 说书人在小女修翘臀拍了一巴掌,后者顿住脚步,声音极冷:“小女子道行低微,不是前辈的对手,若前辈执意欺辱,小女子一死了之便是。” 说书人心里呐喊,“小姑娘别光说,你倒是对老夫出手啊,砍老夫几剑。” 等了好半晌。 小女修却连灵力都没有凝聚。 说书人算盘落空,无奈地把戏做完,悻悻然地嘟囔道:“真他娘无趣。” 然后拂袖离去。 而等说书人走远以后,小女修的眼中泛起黑气,渐渐把眼眸全部染成黑色。 她的头皮不自然地起伏了几次,从头顶钻出一只黑色甲虫,腹部长满触须,从其腹部延伸到小女修的大脑中。 疫娥的“具行疫甲”! 疫娥的声音从小女修口中发出道:“现今修仙界还真有媲美真仙的修士,但也仅仅媲美真仙,再等本尊十年,本尊亲自取你的性命。” 与此同时。 说书人已经身在几百里外,他认为小女修被羞辱,却没有生气,或是心性所致,属于很罕见个例而已,于是准备找人试试。 这次说书人找上了一位年轻黄脸修士。 此人二十七八的年纪,道行已经到了筑基,资质不错,应该会有几分脾气。 “我就不信辅州修士脾气这么好!” 心里念叨的同时,说书人悄然无息地摸到黄脸修士背后,抬脚就踹了上去。 黄脸修士正在水潭边撩水洗脸,心无提防,扑通就掉进了水里,但很快飞身而起,脚尖点水站在水潭中心。 灵力铺展,黄脸修士祭出一张银色的符箓。 “阁下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说书人装出凶狠模样道:“把你的咫尺空间交出来,老子饶你不死。” 黄脸修士冷哼道:“原来是劫道的老蟊贼。” 一话落定。 黄脸修士手指转动,激发了银色符箓,便见大片寒烟从脚下冒起,凝成手臂长短的冰锥,向说书人激射而来。 小子,真是羡慕你,这么低的道行,就能跟老夫动手了。 祖坟风水不错。 说书人心里暗暗念叨,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 他对黄脸修士的表现很满意,最起码是出手了,这就表明辅州修士不是没脾气。 该打就打,这才对嘛。 说书人为了试探辅州修士战意如何,故作笨拙,左右腾挪躲避冰锥攻击,还哇哇大叫了一声道:“他娘的,你这小兔崽子手段还不赖吗,但老子今天吃定你了。” “那就试试!” 黄脸修士再次取出一道银色符箓,咬破舌头喷了口血,将之掷入水中,但听水潭嗡隆隆响动,便站起一尊高六丈碧水傀儡。 在黄脸修士的操控下,碧水傀儡挥拳猛砸向说书人。 风声呼啸,巨拳挥来。 说书人倒跃退开,“娘的,居然练成此等傀儡符箓。” “少废话!” “给老子破。” 说书人人老成精,演戏还行,硬生生跟筑基初期的黄脸修士过了十几招,打出旗鼓相当的态势,最后诈败而逃。 遁入云霄以后,说书人自语起来:“这辅州修士也不是没脾气。” 但他并不知道,疫娥的“具行疫甲”几乎已经扩散到整个辅州境域,控制了九成以上的修士,以及上亿的百姓! 黄脸修士也是其中之一。 黄脸修士与说书人打斗,也在疫娥的操控之中。 只是做样子。 辅州全境已经沦陷了,成了疫娥的养分池。 ……… 第797章 先做布置 疫娥作为纪元劫灭前的存在,作为先天得道的古元神只,其天赋神通,真仙亦难窥探。 说书人也没能发现疫娥的“具行疫甲”。 他在辅州境内辗转几万里,找了几十位低阶修士测验。 结论是…… 辅州修士和大夏其他州府的修士没有区别,也有脾气有血性。 可既然如此,厮杀打斗为什么这么少? 说书人找不到症结所在,愈发忧心,认定静若止水的辅州酝酿着巨大阴谋,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他想了想,决定按照黎鸢的建议处理。 老家伙到底是成名已久的大能,心思极为细密,连治下的辅州镇邪司也不信了,打定主意以后,立刻赶往随州,从随州镇邪司向大夏各州的镇邪司连续下发命令。 一,抽调四十八名紫绶带仙尉,分成三组,日夜在辅州上空巡查。 二,调派三百六十名金衣仙尉,把守辅州各个要道。 即日起,不允辅州修士出入。 三,请镇邪司擅长阵法的长老,速速准备“十方缚地大阵”的材料,倘若辅州出事,就彻底将辅州封死。 镇邪司由说书人,祝家老祖祝修,以及祝修的师妹独孤无忧联手创立,都是结交两千多年的知己了,相互知心,在此事上没有任何分歧。 故而政令通达。 这三位自认人间护道者,有一份守护大夏的信念。 宁愿此次是杞人忧天,也不愿真出了事,再去亡羊补牢。 三道政令下发到各州镇邪司的同时。 说书人又到了浮生仙门,请浮生仙门抽调出一些力量,在辅州外围已做策应。 毕竟辅州是浮生仙门的势力范围,他们责无旁贷。 安排完这些事。 祝家老祖祝修留在辅州边界主持大局,说书人重新回到锁龙镇。 他还是必须留在锁龙镇的。 界山以内及界山以北的妖族,综合实力不弱于五大宗任何一宗,纵然此时人妖两族相安无事,还缔结了和平共处的盟约,但说书人更不信妖族。 说书人的心里。 人族至上! 他愿做大夏人族与妖族的一面高墙。 守人族清平,此生崖永不飞升。 ……… 六天以后。 并州又下了雪,说书人穿过稀疏雪幕,回到锁龙镇。 他径直来到陆缺家里,在院中拍了拍身上积雪,走进东面房间。 映入眼帘的画面很和谐。 陆缺席地而坐,脊背靠着床,白湛与之并肩而坐。 苏萱横着趴在床上,从陆缺肩膀位置探出绝美的脸庞,目不转睛。 三人正同看一本故事话本。 话本的名称通俗易懂,叫做《我在凤栖山做赘婿》。 这本话本的女主角叫做蓝嫣嫣,姜字辈的剑修,相貌那叫冷若冰霜,艳若桃李,其实就是以“梅兰双姝”的兰锦嫣为原型,讲的也是如何推倒蓝嫣嫣的故事。 当然。 这本故事话本内容很低俗,存在严重的含沙射影,前一段就被镇邪司封了。 苏萱好不容易才淘换来。 说书人往故事话本上浅扫一眼,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低俗的玩意儿受欢迎啊。 他抛给陆缺一只白色瓷瓶,“里面是四滴地灵浆,老夫不欠你东西了。” 陆缺合上《我在凤栖山做赘婿》,捏了捏泛酸的眼角,拱手行礼道:“多谢前辈厚赠。” “客气话就别说了。” “前辈亲临辅州一趟,可有什么发现?” 说书人轻拍额头道:“没什么发现,但就是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透着阴谋的味道。” 白湛插话道:“有古元妖神的活动痕迹吗?” 详细记录古元妖神详细的典籍,《连山图》和《妖神谱》不知所踪,即便有古元妖神的活动痕迹,说书人也分辨不出来。 念及此处。 说书人先是冲白湛摇摇头,然后一拍巴掌道:“对了,老夫忘派人打探《连山图》和《妖神谱》的下落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拿走了这两卷典籍。” 白湛脸色诧异道:“以你的道行不能推演吗?” “狼祖有所不知,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之后,天机就变得混乱不堪,推演之术也不太准了,更何况老夫也不太擅此道。” “谁擅长你找谁啊,总比大海捞针强。” 说书人脸往下一拉,说道:“你们继续看你们的故事话本,老夫告辞了。” 谈到推演之术。 自然要首推钦天监,钦天监之中又要首推余尽春。 余尽春敢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 但说书人可不想找余尽春帮忙。 两人本就面和心不和,更何况如今天机混乱不堪,余尽春也推演不准。 说书人决定再跑一趟,到天渊剑宗请介凡夫介老爷子想想办法。 房间里。 陆缺重新坐了下来,陪着苏萱、白湛继续看故事话本。 这辅州的事似乎很大,不过由镇邪司大佬安排处理,还轮不到他操心。 “哎,能不能专心点!”苏萱刚才正看得津津有味儿,见陆缺翻错页,用脸颊撞了一下陆缺的侧脸。 “刚才看到哪儿了?” “主角楚音宗门大比拔得头筹,被人诬陷服用禁忌丹药,遭师兄弟嘲讽的段落。” “啊?哦哦。” 对于这种臆造出来的故事话本,陆缺没什么兴趣,陪着消遣而已,看得不认真,这时候才发现主角姓楚,音和钦的发音也非常相近,不由得就乐了起来。 他道:“这本《我在凤栖山做赘婿》不会是楚钦编的吧?他娘的。” 苏萱问:“楚钦是谁?” “凤栖山海字辈弟子,女主角原型兰锦嫣的徒弟。” “那他本人也和话本里一样机智英勇,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总是能在逆境中翻盘吗?” 陆缺据实而言道:“楚钦人长的还不错,资质也不错,但没那么夸张。” 苏萱想了想,又问道:“那他是不是和话本里一样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 白湛抢先道:“胡说八道!” “你也认识楚钦?” “我不认识也知道这是胡说八道,修士就算再怎么好战,打架也只占了修行中的很小一部分,世俗武功尚需练五六年,才能勉强和人交手,何况是修士。” 苏萱不服气道:“万一人家以战养战,无限顿悟,越战越强呢。” 白湛翻了下眼,不屑道:“脑残货。” “倔妞!” “我被世人奉为兵神,是经历战争就会越来越强的存在,尚且需要炼心修行,何况寻常血脉的修士?这话故事本我不看了,你俩看吧,看了容易脑残。” ……… 第798章 可爱玩意 辅州,云斜谷。 封印疫娥心脏的山洞。 地面不断浮起稀薄血气,充斥山洞,积年累月后就形成了浓厚的血雾。 留在山洞中的十具古修士遗骸,经血雾浸泡,骨骼上生出一层半透明的薄膜,犹如血肉。 更甚者,有具骸骨的眼眶里长出了颗眼球! 肉白骨而生死人,在这座洞穴里变为现实。 但这十具骸骨恢复血肉之躯,便不是在人族而战的古修士,而是疫娥的傀儡。 十尊大乘境的傀儡。 血雾浮动,乌金锁金哗然作响。 一声沉重的心跳声,在山洞中锵然回响,就仿佛战争开始前的战鼓,摄人心魄。 疫娥的心脏悬于乌金锁链末端,经过近十年滋养,已经由干瘪恢复饱满,成人手臂般粗细的血管直竖起来,随着心脏的跳动,如泉涌般喷出粘稠的血浆。 以疫娥心脏为中心,勾勒出密密麻麻的血脉。 这些血脉质感很真实,并非意志投影! 以辅州一洲生灵为供养,再有十几年疫娥就能修复好躯体,届时无人可敌。 修仙界所剩的时间并不多。 ……… 青丘狐坟前的月桂树,开了就没有再凋谢,冬日里花朵坠着晶莹的冰粒。 这是苏萱的气运,她拥有修成真仙的机会。 狐坟里资质最低的小狐狸,居然能有这份气运,苏寒衣颇感意外。 不过也不嫉妒。 苏寒衣和苏萱的修行路子不同,更注重实修,让她面容安详地躺进玉狐天棺,做浮生三千大梦,那也很困难的。 玉狐天棺给苏萱,就给苏萱了。 没什么。 苏寒衣看了看坟前月桂树,翩然返回参合宫。 想必苏萱天天和陆缺待在一块儿,少不了要做很多丢人事,辱没家风。 苏寒衣无可奈何。 可是妹妹。 你知道你跟着他,将来要面对什么吗? 站在桂月宝舟舟头苏寒衣,在茫茫雪原上看到陆缺、苏萱、白湛,心里涌起许多感慨。 她放慢了速度,俯瞰三人。 苏萱不出意外地在辱没家风,她将陆缺推倒到雪地里,抱起巨大的雪球压到陆缺身上,接着整个人也跟着上去。 “我的身段,是不是骑过的牛马要强过百倍。” 苏萱肆无忌惮。 苏寒衣胸口隐隐作痛,绝美脸颊露出浓重疑问。 留几分清名在人间就这么难吗? 她也没做过孽。 陆缺感知到师傅苏寒衣的气息,慌忙翻身起来,向天空拱手道:“师傅,您这是要回宗门吗?” 风雪卷动,苏寒衣翩然而下。 满身碎雪的苏萱,头一时间挽住陆缺手臂,吹着脸上的面纱道:“你走就走呗,还揣着把陆缺带走的不良居心?我看你也是痴心妄想,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两人视线相对。 苏萱猛睁好看的眼眸,意图用目光吓退苏寒衣。 但不幸失败了。 她的视线不及苏寒衣锐利,于是耍起下三滥套路。 她狡黠笑道:“姐,恭喜你,你要升级为姨娘了!经过陆缺的不懈努力,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孽种,这几天吃东西时候就老想吐,看见你也想吐。” 苏寒衣脸上笼罩寒霜。 她不了解男女之事,加上陆缺和苏萱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觉得他们俩真有可能伤风败俗。 真混账! 陆缺感觉情况不太妙,想从苏萱怀里抽出手臂,却被她死死按住。 “松开松开。” “想不负责吗?忘了那晚上和我睡的时候怎么说的?” “你可真是啥话都敢乱撂。” 苏寒衣视线移向陆缺,问道:“到底有这事没有?” “没有。” “真的?” 陆缺都无语了:“千真万确。” 苏寒衣还是比较相信陆缺,见他目光并无躲闪和愧意,确认只是苏萱胡扯,略微嘱咐了几句,便飞身登上桂月宝舟,驶向参合宫。 再待久了恐怕得被气吐血。 而看着苏寒衣负气而走的模样,苏萱就很开心。 节操什么就无所谓了。 陆缺三人继续在雪原上徒步而行,他们要到三河郡郡城逛逛。 寒冬腊月时候,三河郡也很清冷,没什么热闹可看,苏萱是为了淘换类似《我在凤栖山当赘婿》的违禁故事话本,这类话本固然低俗,但能开拓脑洞,对她入梦修行大有裨益。 别看苏萱说话不着调,修行上可没有用心思。 这些年里。 除了躺进玉狐天棺修行大梦之术,她还时时刻刻地蕴养着先祖的妖丹,估摸再过二三十年,就能融合到自身妖丹之中,到时连破几大境界都没有问题。 白湛的目的更简单,就是为了吃好的。 到了三河郡郡城。 在一家环境古雅的酒楼要了包房,点上琳琅满目的菜肴,边吃边聊。 白湛已经吃过很多种菜色,吃相渐渐斯文,居然还拿起了筷子。 正吃着。 包房的门开了,说书人不请自来,手里拎着一只皮毛为红棕色的动物,体型比猫略大,脸上红白两色相间,眼睛是栗色,看起来像是熊,但很可爱。 陆缺从来没见过该物种,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前辈拎的是啥?” “我是狼!”红棕色皮毛的小玩意儿,被说书人扔到地上,口作人言答了句话,就站起身子,举着双爪扑向说书人。 说书人抬脚踹开小玩意儿,“这只九节狼从界山溜了出来,非说是狼祖的属下,要护卫狼祖。它到底也有筑基道行,我怕它在镇上弄出什么乱子,就把拎了过来,狼祖可看好。” 白湛起身道:“麻烦你了。” “我到天渊剑宗正好顺路。” “哦。” “对了,这小玩意儿算是狼吗?” 白湛道:“不算。” 九节狼闻听此言,啪叽趴到了地板上,吐着舌头嘤嘤嘤起来。 说书人大笑而去。 妖族要都是这种小玩意儿,他可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陆缺从未见过九节狼,走到跟前端详,这似熊似猫的小玩意儿长得的确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撸两把。 陆缺拉了拉九节狼蓬松的尾巴,伸手又欲抚摸它的脑袋。 九节狼猛然起身,举起双爪就扑向他。 “干什么?” 白湛都忍俊不禁道:“它生气了,这是在攻击你。” ……… 第799章 已起风了 界山环境严酷,生长的妖兽,大都是人妖大战后遗留的妖族血脉,其中不包含九节狼。 这头九节狼是影狼部老祖杏四娘,送给白湛作为消遣之物的,后来偷吃了几枚朱异果,异变成的妖兽。 但九节狼血脉孱弱,没有觉醒任何天赋神通。 只是口作人言,寿命增长。 它举着双爪向陆缺扑来,一副发狠扞卫尊严的架势,可惜力量微不足道。 陆缺伸指按住九节狼的额头,它就被钳制住了。 “停。” “我是狼,不是狗,不准摸我头!”九节狼学狼呲牙,口中发出稚嫩的男童声。 陆缺笑道:“好好好。” 白湛递给九节狼一块糕点,让它到旁边儿吃去,别再捣乱。 这位自诩狼的可爱玩意儿,攻击力低得吓人,白张了一口看起来还算锐利的牙齿,啃硬点的糕点都很费劲儿。 不用怀疑,在界山里肯定是受欺负的对象。 但九节狼自以为自己也是狼,将来会很厉害,还能成为白湛的护卫,跟在身旁东征西讨。 一如有仙侠梦的少年。 九节狼抱着糕点啃了一会儿,没啃完,累了,拥着蓬松的尾巴睡了。 睡姿倒有点像白湛。 陆缺如今还记得,白湛抱着尾巴在寒潭边儿打盹的模样。 吃完饭。 陆缺三人到郡城里书摊淘故事话本,九节狼跟在后面,被许多人认作是狗,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小狗子也太可爱了,有机会一定养个。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雪化了。 并州的风开始变得温和,吹过玉干河两岸,垂柳渐渐抽出嫩芽。 转眼天地回春。 陆缺陪着白湛和苏萱玩了近半年,也该回宗。 这天清晨。 陆缺锁上院门,跨过石拱桥,来到玉干河河畔,沿河畔走了会儿,走到朱与常站的地方。 朝阳初起,清风吹拂,杨柳依依。 风景难得温和。 陆缺举目四望过去,遗憾地叹了一声,这次回锁龙镇没能见到朱与。 “真可惜。” 不知再见面会是何时。 白湛昨晚已经带着九节狼回了界山,陪陆缺过来就剩苏萱,她看了看陆缺,漫不经心地说道:“两年以后,我跟白湛就能去大夏所有的州郡了,到时候去参合宫找你。” 陆缺点头道:“好。” “骗你的,我才不想去。” “我和我师傅不在一个堂口,平常不跟着她修行,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苏萱眼睛亮起来道:“这样啊,那我考虑考虑,不过你也知道本狐妖国色天香,不下大力气请绝不会屈尊。” “我家的小破院子,你不天天屈尊?” “嗯……啊……” “我走了。” 苏萱眯眼笑道:“滚吧。” 玉干河河水淙淙流淌,倒影里忽然少了陆缺。 苏萱站在河畔许久没走,脸上笑容渐渐枯萎,眼波晃了晃,娇声骂道:“让你滚就滚这么快,干脆以后别再回来。” 陆缺径直回宗,路上没有耽搁,天将黄昏时就到了青云浦名录阁。 南宫月漓坐在回廊前,手里拿着一串没有糖的冰糖葫芦,也就是一串山楂,被酸得直皱眉头。 “春风满面啊陆缺。”南宫月漓起身截住陆缺,上下打量道。 “见到两位少年玩伴。” “哦。” 南宫月漓把山楂串儿塞给陆缺,意味深长地问,“在外面听到什么风声吗?” 陆缺道:“童掌事出事了?” 啪。 南宫月漓一巴掌拍到陆缺肩头,愉悦笑道:“我就说你这孩子讨人喜欢,但童信这老王八蛋倒没什么事,我是说辅州被镇邪司封锁了,你知道吗?” “我在锁龙镇见过说书人前辈,自然知道。” “辅州到底出了什么事?” “您相好是辅州修士?”南宫月漓不喜堂口弟子说话太一本正经,故而陆缺就带着几分调侃。 “混账话。” “那你管它呢。” 南宫月漓把陆缺拉到名录阁侧面,压低声音道:“咱们宗门忽然进入战前准备状态了,丹塔全部该炼制赤丹、火返丹、真息丹以及木元丹等,交战所需的丹药;炼器坊这边也在炼制各种攻防符箓,就连杂役堂都开始炼砂糖了,好像非常的紧张,我想知道辅州到底发生什么事,能让咱们参合宫如此谨慎对待。” 陆缺道:“不知道。” “不知道?” “问题就出在不知道三字上面,辅州修仙界这些年忽然变得无比和谐,修士之间礼尚往来,几乎没有争执,没有厮杀,祝家老祖和说书人都要辅州勘察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听这么一说,南宫月漓就有点明白了。 修仙界越是平静,就越是会有惊天动地大事发生。 黎鸢下令宗门职能堂口做战备是在未雨绸缪。 那是一州之境啊。 修士数目高达十万余,若真乱起来,大夏修士全都会被牵扯进去。 的确得早做准备。 南宫月漓想明白这点,又道:“怪不得前些日子宗门长老会天天开会,原来是研究这个。” “你没参加?” “废话,你当你家掌事是炼虚啊。” 陆缺笑了一下:“宗门进入战前准备状态,咱们弟子堂有什么任务。” “现在只是职能堂口在忙活,还没涉及到弟子堂。” 虽说疫娥的具行疫甲,真仙境界也无法察觉,但修仙界的大能都不蠢,已经渐渐感觉到辅州境域气氛不详,都开始让自身所在宗门作出相应准备。 大夏修仙界此时似松实紧,只是紧张气氛还没有波及到化神以下的修士。 弟子堂还是该干嘛干嘛。 陆缺准备回洞府,忽然想起点事,又转身道:“南宫掌事,你刚才说杂役堂现在炼制砂糖,砂糖有啥用?” “这也是杂役堂的一大功绩,他们发现诸多食物之中,糖帮人恢复体力的效果最出众,而且还能让人精神愉悦。” “啊?杂役堂这都研究?” “研究的多了去,好多新奇东西都封存着,只有黎宗主和巫宗主知道。” 陆缺点点头道:“我回洞府了。” 在金丹中期沉淀近十年,回到锁龙镇触动颇多,心境成长,炼化进阶也该水到渠成了。 金丹后期! 陆缺去和雪初五打了个招呼,便回到洞府开始闭关。 ……… 第800章 金丹后期 半年没回来,洞府里落了层浮灰。 洒扫这种小事,本来用基础术法“吟风”咒就能轻易解决,不过陆缺还是选择动手清理。 扫地,如扫心中尘。 打扫干净洞府,心情亦觉舒畅,陆缺便走进了练功室,运转《断古心法》行气。 破境进阶非小事,得把气机理平,经脉理顺。 照例运转了一个半时辰《断古心法》,陆缺略作休息,接着就在练功室练拳舒展筋骨。 如此循环往复,连续九天。 陆缺的心境和体魄都渐入佳境,到第十天清晨就开始炼化进阶。 练功室点起了玉合静心香,白烟流出牡丹熏炉,氤氲于地面。 照明用的萤石光线柔白。 陆缺在石蒲团上稍坐了会儿,眼眸澄清如水,从咫尺空间取出六枚赤火灵岩。 临渠镇邪司副司伍怀惠,镇守于千曲洞底部,接近地火,采集的这六枚赤火灵岩品质非常高,虽说晶壁还未破裂,但已经能感受到炽烈之气。 多谢伍前辈…… 陆缺心念一转,黑色旋涡从掌心扩散出去,同时覆盖六枚赤火灵岩。 没多久。 寂静的练功室出现水晶破碎的声音,赤火灵岩的晶壁裂开了。 嗡! 烈焰翻腾而起,溅落如红色莲花。 空气中翻起扭曲气浪。 这是地脉灵火的力量,对修行火系功法的修士补益非常。 可惜,陆缺和各种元素都不亲和,炼化伏海水晶吸收不了柔水之力,炼化赤火灵岩也吸收不了地脉灵火,只能任由这些力量流逝于天地。 陆缺安坐不动,继续催动乾坤化气壶运转。 约莫过去一刻钟。 六枚赤火灵岩的晶壁悉数破碎,化成赤红色灵浆团,浮到了半空。 灵气开始流向陆缺的丹田,在丹田天地激荡,渐渐掀起了灵液海的波涛,向四面翻卷而去。 金丹运转,丹华大炽,光芒把灵液海染成了雍容的金色。 或许是这次的沉淀时间足够长,有了充裕的炼化空间,纵使丹田中天翻地覆,陆缺也没有感觉难以承受。 炼化进程持续。 九座藏气之府宏伟而开,丹息奔流直下,流转于丹元仙脉,渐渐雄浑深厚。 不需凝神内视,陆缺也能清楚地丹息在迅速暴涨。 就仿佛到了汛期江河,一场暴雨后,水流滚滚而下,霎时间江盈河满,水位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丹息喷薄激荡,轮转金丹周天,逐渐将新开辟的九道丹元仙脉滋养至成熟。 此时。 陆缺丹元仙脉的数目来到六十三道,而时间已经过去四天。 一切恢复平静。 陆缺凝神内视丹田,随着灵识缓缓延伸下去,就见金丹似乎大了一圈,坚韧致密的丹壁下,六十三道丹元仙脉盘根错节,比人体原本脉络还有复杂玄妙。 除此外,又有九道丹元仙脉呈现出了雏形。 “炼化六枚赤火灵岩,才提升了这么点吗?” 陆缺拧着眉头自语。 这六枚赤火灵岩均属极品,倘若炼丹入药,足够大宗门培养出来的弟子,从金丹初期直通金丹巅峰,在他身上居然炼成九条丹元仙脉,耗费着实有点太大了。 蕴含精纯灵气的天地灵物,可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 陆缺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活动,接着回卧室睡了一觉。 等养足精神。 他再次回到练功室,准备开始第二轮炼化。 这次取出的两枚原灵果,凤栖山衡玉真人多赠。 此果温润如玉,闻起来还香喷喷的,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一口,而根据宗门的《千草记》记载,的确非常好吃,堪称修仙界的第一味美灵果。 哎,可惜太少了。 不然高低也得让白湛尝尝。 陆缺把两枚原灵果攥在手里,也有点想咬一口试试冲动,但忍住了,毕竟用胃来吸收,跟乾坤化气壶炼化吸收天壤之别。 “开始!” 一声自语,如墨的黑色旋涡吞没了两枚原灵果。 灵气很快喷薄而出。 原灵果和枯荣果效果相似,不同之处在于,枯荣果是靠枯荣树吸收修士或妖修的修为,长出来的灵果,可以人为制造…… 就比如说干死个把邪修,埋到枯荣树底下,过几年就能结出枯荣果。 这种事很不道德。 咳咳。 但原灵果就高大上了。 原灵果树属于不可多得先天灵根,能够自行吸收天地灵气,孕育出原灵果。 过程则奇慢无比,三百三十三才能结一轮果实。 好的是蕴含的灵气更为精纯蓬勃。 两枚原灵果被炼化后,清新的天然气息扑面而来,陆缺顿感精神一震,眼眸都清透了许多。 而精纯灵气已开始流向丹田。 过程并没有炼化赤火灵岩那么激昂,可潺潺婉婉之间,灵液海的规模却在以前无与伦比的迅速急剧拓展。 波涛涌向丹田边缘,扑打着混沌区域,开拓出了更多的清明之地。 丹田天地竟又变大了! 与此同时。 金丹以平顺的速度运转着,丹息贯通,涤荡丹元仙脉,没有太剧烈的反应,然而九道只具雏形的丹元仙脉,却开始往金丹深处生根发芽。 一如风生荷花,雨长乔木。 “这才对嘛。” 陆缺不胜感慨。 炼化过诸多的天材地宝,细算起来,还没有能跟原灵果的效果相提并论的,怪不得当时柳离为了两枚原灵果,就要跟凤栖山陈问大打出手。 这实在是好东西啊,不抢过来会令人心痛。 陆缺本来对原灵果没抱太大希望,觉得蕴含的灵气,顶多和六枚赤火灵岩相当,炼化完了也不够自己提升到金丹后期。 结果大错特错。 衡玉真人赠予的这两枚原灵果,蕴含的灵力似绵绵不绝。 连续吸收九天,居然还剩三成! 而陆缺的八十一道丹元仙脉却已经完全成形,勾连贯通,形成金丹大周天。 一道丹息吞吐,浩荡如天地之风。 金丹后期! 闭关第二十四天的时候,陆缺晋升此境界。 当第一缕丹息贯穿丹元仙脉,在金丹内部回环周天,便见丹华迸发,照澈穴窍玄关与脏腑,直投眉心神轮,乃至陆缺头顶都亮起蒙蒙的金色光晕。 接着丹息席卷人身小天,将各种气息卷入丹田,以极境混元金丹为中心,凝聚成陆缺的身影。 这是元婴虚影…… 元婴虚影呈现了数息后,迅速收敛到金丹内部,为往后化婴扎下根基。 原本到这里就该完美结束了,可是灵果果蕴含的灵气还剩三成。 还得继续炼化吸收。 ……… 第801章 铁血宗主 牡丹熏炉里的玉合静心香早已断了,但还有依稀烟气在地面浮动。 烟气中。 陆缺安坐在练功室中央,继续炼化吸收原灵果所剩的灵气。 几十年修行光阴,白云苍狗,不敢说披荆斩棘,但也经历了不少坎坷,回到起点锁龙镇后,身上尘埃被北风吹去,被积雪掩埋,他的心里变得很平静。 历经过世事后,沉淀下来的平静。 故心境无碍。 这就是使得陆缺道行晋升一阶,仍然还有炼化的空间。 原灵果蕴含的灵气,分散成细腻的灵雾,从面前拂过,有条不紊流入丹田天地。 而陆缺心神松动。 想起一些人,想起一些事。 他们走在锁龙镇巷弄里,随时间流逝,渐渐老去凋零,变成了一片片雪花,落到地面,消失不见。 只剩各种人生色彩。 赵知远的仁侠,陶三门的宽厚,春茹的小精明等等。 修行见众生相!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缺从回思中清醒,那两枚原灵果的灵气已经被彻底吸收。 他又在石蒲团坐了会儿,接着起身沐浴,等换上干净衣服出门,外面恰好清晨。 朝霞漫天,清风徐徐。 太阳快升起来了。 ……… 外事堂堂主宋昙接到通知,一路小跑到了参合宫政事中枢北斗阁。 宋昙体型略胖,跑起来腹部上下起伏,像是坨移动的五花肉,他的觉悟很高,还没到名录阁,脸上就先堆起笑容。 笑脸相迎,显得被黎宗主驱使也很愉快不是? 这就叫细节。 临渠见景四州的老修士,都说宋昙是黎鸢的一条狗,他们懂什么,他们若有幸能给黎宗门这样人物办事,尾巴都能摇断。 噔噔噔一阵急促脚步,宋昙跑到了名录阁前。 抬头就看见黎鸢的八名元婴护卫,一字排开,神色肃穆,门神似的杵着,脚下扩散开无形的禁制之力,隔绝了北斗阁里面的声音。 这是有事啊。 宋昙踮脚往阁里瞄过去,影影绰绰看到三四道背影。 很熟。 全都是职能堂口的堂主。 “这群溜须拍马的混账玩意儿,居然比我来的还快,早知道飞过来了。”宋昙抹了抹额上汗水,径直往北斗阁里走。 一名元婴护卫口气冷硬如铁道:“宗门令牌。” “我,我啊,外事堂宋昙。” “宗门令牌!” 在参合宫内部,宋昙的脸居然不能当宗门令牌使,不免有得郁闷了,但他也清楚黎鸢黎宗主令行如山,于是划破指尖,往宗门令牌上滴了一滴鲜血,让元婴护卫亲眼看着鲜血和宗门令牌并无排异,才走了进去。 北斗阁里。 站着精研堂堂主曹宴,暗堂堂主张仲,积山堂堂主牧安之。 宋昙心里有点纳闷儿,别人也算了,什么事还得把精研堂堂主曹宴给招来?曹宴可还是参合宫长老会的成员,东出新济时候已经炼虚后期,现在更不得了,晋升为大乘境界了。 看来事不小。 宋昙暗暗琢磨着,同时躬着腰给黎鸢行礼。 “黎宗主万福金安。” 气氛不太对劲儿,行过礼后,宋昙老老实实地站在张仲背后,用敬仰的目光看着黎宗主。 话不能说了,目光也得到位。 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呢。 黎鸢面前摊开一幅“磁极灵沙”演化成的辅州地图,山川河流,城市县域,都非常的详细,最难得是想具体看哪道河哪座山,还能凭心念单独放大。 她看了会儿,视线从地图移开,说道:“辅州的古怪,你们都知道了。” “知道。” “知道。” 两个声音分别来自宋昙和牧安之,回答及时,声音洪亮。 黎鸢冷眼扫了一眼,混账东西,这有什么可争的? 黎鸢道:“五大宗、镇邪司、钦天监的各位前辈长老,都认为辅州会出大事,波及整个大夏修仙界!不出事自然最好,但咱们还得按照会出事来准备,免得到时候猝不及防。” 这话自然没有问题,四位堂主点头已做回应。 接着。 黎鸢略作沉默,眼中渐渐泛起厉芒,问暗堂堂主张仲道:“和临州挨着两个异邦,新济,罗和,以及不远的下桑,现在有几个化神修士?” 张仲拱手道:“新济三个,罗和五个,下桑国这些年趁着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居然也出了位化神。” “杀!” 杀? 张仲行事没有暗堂副堂主付无痕那么激进,略微迟疑道:“杀哪国的化神?” 黎鸢转眼望向窗外,语气平静道:“此三国的化神境修士,一个不留。” “这……他们没得罪咱们大夏……” “如果辅州出了事,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届时咱们参合宫也要挥师助力,所以大夏东面边境不能留任何隐患!这回你不仅要杀新济、下桑、罗和三国的化神,凡是有晋升化神的元婴后期也得清理干净,要保证大夏东面边境五十年不受滋扰。” 黎鸢目光落在张仲的身上,“暗堂人手如果不够,就跟曹宴长老借人,他现在就在这里。” 张仲拱手道:“是。” “此事多久能做完?” “十五天。” “我就给你十五天,此三国畏威而不怀德,下手轻重自行决断。” 这话文雅了点,本意就是除杀化神以外,还可以多杀点不知所谓的刺头儿,张仲何尝不懂? 他再次拱手道:“是。” 黎鸢视线转向牧安之,吩咐道:“准备八艘丛云战舟。” 牧安之小心翼翼道:“黎宗主确定是八艘?” “需要我再讲一遍?牧堂主耳目不灵便了,就早点让后辈担起责任。“ 积山堂等于参合宫的府库, 储存着各种修行资源,灵器,矿藏等等,干这些事自然得精打细算,不能马虎,牧安之就是这样的人,心思细腻如女子,但就是做事有点抠抠搜搜的,不够大气。 被黎宗主敲打了两句,不好意思地改口道:“我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 曹宴插话道:“宗主,一下出动八艘丛云战舟,恐怕修仙界会风声鹤唳啊。” 黎鸢道:“我正想如此!” “请宗主明示。” “辅州如果出了事,咱们参合宫过去支援,临渠见景四州修士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消停了,派八艘丛云游弋四州之地,给他们提前敲敲警钟。” 曹宴捋须道:“原来如此,黎宗主考虑周到。” 黎鸢接着就道:“临渠见景也包括梁洲,该灭的修仙势力,也一并灭了吧。” 霎时间,北斗阁寂静无声。 ……… 第802章 不必惶恐 “还要清剿几个修仙势力?” 曹宴打破了沉默,手捻胡须看向黎鸢,语气迟疑,显然不赞同这种做法。 八艘丛云战舟横空,这是自人妖大战到如今,修仙界从未有过的情景,已经足够震慑临渠见景梁五州修士。 倘若再杀人,只怕人人自危,视参合宫为敌。 凡事过犹不及啊。 一道清风扑面,黎鸢走到曹宴的跟前,说道:“我要的执行,不是质疑。” “请宗主恕老朽愚钝,老朽实在想不通其中道理。” “参合宫对临渠见景四州包括梁洲,施恩很重,门下弟子也和他们多有结交,一味如此就会让他们忘记,参合宫是镇守大夏东面的梁柱,是大夏东面修仙界的规矩!” 曹宴默然思量。 黎鸢缓缓踱步到桌前,抬指轻轻点着桌案道:“我参合宫开宗理念,承古修士之遗志,镇守大夏之东,不是要看哪个修士的脸色的!临渠见景梁五洲的修士,安守修仙界的基本规则,我可以让他们发展,但是那些心有图霸之念,罔顾百姓死活的,杀光了又何妨?懂了吗?” 曹宴醍醐灌顶似的睁大了眼,拱手行礼道:“属下明白了。” 黎鸢继续讲自己的安排,“八艘丛云战舟震慑周边修士大材小用,更重要的目的是拉到尽海。” 暗堂堂主张仲的脑瓜最为灵活,跟上思路,问道:“宗主还要震慑海上妖族?” “不错。” “请宗主明示。” “辅州的事,不知能大到何等程度,所以我就按照最坏的结果来考虑,参合宫全得去支援,那么尽海妖族就必须考虑在内。” 宋昙抢先一步道:“这事交给我们外事堂。” 黎鸢否决道:“不用你去。” “啊?” “和尽海妖族打交道,需实力震慑,也需有人情周旋,此事交由曹长老和妖族出身的巫宗主带人去办。” 宋昙站了老半天,没领到任务,不免有点失落,呵呵笑道:“几个职能堂口都忙了起来,不能让我们外事堂干看着啊。” “有你的任务。” “请黎宗主尽管吩咐。” “两件事。”黎鸢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丛云战舟巡视五州,带上该地的镇邪司正司,镇邪司那边儿你去通知;第二,把这五州的修仙宗门的宗主、修仙世家的家主全部都请到参合宫。” 宋昙点了点头。 黎鸢又道:“我要和谈他们守卫大夏东面清平的事,希望他们全部到场,若是哪家的家主端着架子不愿意来,就替他们换换家主。” 换换家主? 这词儿让宋昙心里咯噔了一下。 刚才还抱怨没接到任务,这可倒好,连暗堂平常的事也得做。 但外事堂实力没那么强。 宋昙不敢麻烦黎鸢,转身向曹宴拱手道:“曹长老,我也得向你们精研堂借几个人了。” 精研堂是参合宫中,汇聚金丹及以上修士最多的职能堂口。 平常叫精研堂,出事了,它还有别称叫战堂! 这次堂主曹宴被请过来,主要就是给其他堂口调人用的,他点了点头道:“行,你们待会儿都跟我着去精研堂。” 事情安排妥当后,四位职能堂口堂主各自去准备。 黎鸢坐回长桌前,轻轻揉捏紧绷的额头。 她的几项举措可谓铁血无情。 但为了大夏东面安定,为了参合宫稳步发展,也必须如此。 打着举宗驰援辅州的念头,大夏东面就不能有任何内忧外患,外邦修士可杀,本邦修士也可杀。 她要五十年的清平! ……… 陆缺晋升金丹后期,走出洞府活动,到了筑基境的地盘。 小师妹鱼小鱼拎着水桶迎面过来,桶里浮了个木瓢,边走边晃。 “师兄,师兄,赶紧过来帮忙。”鱼小鱼叫住陆缺。 “什么忙?” “去了就知道。” 陆缺跟着鱼小鱼来到她的洞府前,就见外面开垦出了两畦菜地,种着豆角,豆角藤已经爬的不短。 严高玄严师兄也被请来帮忙,正坐在一堆手指粗细的菜杆儿上,低头挫麻绳。 这明显是要搭菜架。 能让两位金丹修士帮着菜架,也就青云浦的宝贝疙瘩鱼小鱼。 出身农户,鱼小鱼对于种菜有着极高的热情,舀水浇着豆角藤,同时兴致勃勃地说道:“两位师兄,你俩肯定不知道豆角这种菜有多能结,小时候我家种了两畦,家里四口人,早晨吃中午吃晚上吃,都吃不完。” 严高玄停住手上动作,反应慢了好几拍,半晌才道:“我小时候也天天吃。” “哈哈哈,所以师妹我就种点,带你们回味童年的味道。” “这不是坑人嘛。” “我种的,师兄敢不吃!” 陆缺没有插话。 他和师兄师妹有所不同,小时候连豆角都吃不上。 闲聊了几句。 三人开始搭手绑菜架,把豆角藤牵到菜杆儿上,用细麻绳系住。 活非常简单,陆缺神游物外,思量接下来是该和师傅学那什么《万化无尽》;还是沉下心创作两本着述,以便于晋升为金丹长老。 晋升金丹长老这件事,南宫月漓天天催着。 毕竟参合宫还没有海字辈的金丹长老,晋升一位,堂口也跟着与有荣焉。 韩迟花韩师姐似乎差不多了…… 正思量。 周围的阳光忽然被挡住,陆缺本能地抬头望去,就见巍峨如山的灵舟从头顶经过。 “丛云战舟?” 三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异口同声道。 一艘丛云战舟飞驰过去,接着第二艘,连续八艘。 巨大的影子从地面掠过,犹如游弋的龙鲸。 当影子完全消失,丛云战舟没入苍茫云气,陆缺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脸色僵滞地呆在原地,到底什么事,能让宗门出动八艘丛云战舟。 “陆师兄,要打仗了吗?”鱼小鱼扑闪着水汪汪得大眼睛。 “不知道。” “八艘,这可是八艘啊。” “肯定有大事。” “怎么没通知咱们?” 严高玄很有自知之明道:“真是有关乎宗门安危的大战,也轮不上咱们弟子堂的人出马。” 与此同时。 执法堂堂主微里寂的声音响起,犹如雷鸣般滚滚而来,扩散到每个弟子堂:“宗门派丛云战舟例行巡逻,弟子堂诸弟子各安其事,不必惶恐。” ……… 第803章 初露端倪 出动八艘丛云战舟巡逻,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真的! 陆缺猜测可能跟宗门战备有关。 但按照宗规,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陆缺帮鱼小鱼搭好菜架,继续沿路闲走,思量接下来要做的事。 撰写着述,交由精研堂评定,为堂口争光,这事有韩迟花韩师姐在前面顶着,似乎不用很着急。 晋升金丹长老,能获得的实际利益乏善可陈。 每年多发几枚二返木元丹而已。 倒是《万化无尽》,师傅苏寒衣每每提起来就语重心长,仿佛陆缺不学,就是犯了该天打雷劈的罪过。 而为打好基础,还硬生生让陆缺阅读了上千本仙武心得。 到如今万事俱备,也应该学了。 “先去找师傅问问。” 阳光温和,陆缺飞遁到望月谷。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当初的隔阂也就算了,来到望月谷还是得跟童信打招呼。 走进名录阁,几口青石大缸如旧,不过里的鱼已经泛起肚皮,直挺挺飘在水面。 妙啊! 陆缺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冲门里说道:“童掌事,你的鱼又被喂撑死啦。” 砰—— 处理堂口政事的房间从里面被踹开,闪出李望的身影,头皮披散,脸色发黑,侧脸粘了好几团墨迹。 李望刚升了望月谷副掌事,面对琐碎的堂口事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头绪,忙的好几宿都没有合眼,变成这副模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钟素当初更寒碜。 但倒霉的是,参合宫进入战备状态,极具炼器天赋的童信被拉炼器坊了,没人帮衬李望。 陶希陶师姐身在丹塔。 顾近长今年到雪岭江驻守边境了。 童全灵正在闭关修行。 交情好的师兄弟还能指望谁,指望梁闲心,一个学琴弦断,养花死的姑娘?那绝对是指望不上的。 所以李望郁闷欲死,见了陆缺倍感亲切。 “陆师弟来了,来来来,师兄有好东西送给你。” 见李望长着双臂扑来,陆缺抬脚就踹了上去,故意板脸道:“我知道你想干啥。” 李望拍拍腹部的脚印,并不生气,笑眯眯道:“真是好东西。” “别跟我扯淡,不就是想让我帮你批阅宗门任务卷宗,这绝不可能,我在青云浦没少被钟素拉去干这档子事。” 听陆缺这么一说,李望就把门口的扫帚抓了起来,“娘的,帮钟素,不帮我,她陪你睡觉咋地?” 得! 参合宫弟子堂掌事的位置,风水确实不好。 谁坐上去素质都会被拉下来。 但李望好像还青出于蓝胜于蓝,不仅喷唾沫星子,还动手,说话同时,抄起扫帚就冲陆缺抡过来。 陆缺拧身躲避,“你这几年都经历什么了,变成这泼妇模样。” “少他娘的废话,要么帮我批二十份宗门任务,要么滚回青云浦。” “咱俩同在望月谷炼气,同在望月谷筑基,同堂十几年的师兄弟,你他娘的居然要撵我?” “对!” 李望以扫帚为剑,使出一套“兄友弟恭”剑法,招招直取下三路。 陆缺手上没有兵刃,很是吃亏,交手时左右一扫,便从青石大缸抄起水瓢,以为应对。 水瓢短是短,但贵在能泼水。 于是兵刃便旗鼓相当了。 两位金丹…… 一人持扫帚,一人持木瓢,绕青石大缸而斗,三四十招都没分出胜负。 这在整个参合宫的金丹境战斗也是很罕见的。 正在紧张的激战之中,梁闲心带着一名咸字辈女师侄进来。 跨过门槛儿,便面面相觑。 一个望月谷的副掌事,一个修仙界公认的金丹第一,加起来一百四十岁还多,怎么还这么的幼稚? 拿扫帚木瓢打架,都不知道丢人。 哎。 “李师兄,陆师弟,你俩多大了!”梁闲心板着脸喝了一声。 陆缺和李望暂时偃旗息鼓,放下手中兵刃。 李望笑呵呵道:“好久没见陆师弟,一块儿闲玩玩呗。” 梁闲心递来一卷宗门卷宗,“咱们宗门在召义郡的租银,都收回来了,数目明师侄核对过两次,不用你再算了。” 李望大喘气道:“那再好不过。” 梁闲心指了指咸字辈师侄,跟陆缺介绍道:“这小姑娘叫明心月,资质悟性都非常好。” 陆缺笑道:“不错……” “这是你陆师叔,以前也在望月谷修行的。” “我在冷崖山坊市见过陆师叔。”明心月轻语了一句,抿着嘴给陆缺行礼,随后便先行告辞。 名录阁剩下三位多年的老师兄弟。 梁闲心望着明心月远去的背影,轻声感慨道:“时间真快,一转眼,咱们也带起宗门后辈了。” 李望低头笑了笑。 陆缺“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沉默须臾。 梁闲心忽然道:“我和明师侄回来时,看见八艘丛云战舟驶向渠洲,宗门发生什么大事?” 李望弯腰坐到台阶上,“执法堂传音说例行巡逻,但我估计还是做战备,毕竟现在辅州那边儿太蹊跷了,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在镇邪司的朋友说,各地镇邪司都抽调紫绶带仙尉赶往辅州,那边儿已经彻底戒严,就连各种修行资源的贸易都停了,辅州当地修士还正因此闹腾。” “还有什么消息?” 梁闲心想了想,说道:“有小道消息,不知真假。” 陆缺也来了兴趣:“梁师姐赶紧说。” “据说有位辅州灵源宗的弟子,破境结丹遭受雷劫给劈死了。” “这也没稀奇。” “关键在于劈死以后,脑袋里爆出了许多黑色带触须的甲虫,几百只之多,谁脑袋里长几百只甲虫还能活着啊?对了,还有就是那名灵源宗弟子被劫雷劈死以后,在十几息时间内,脏器就完全腐朽了。” 李望道:“大夏南面某些小国,修士专攻蛊虫之术,或许是中了蛊。” 梁闲心撇嘴道:“恐怕不是。” “那是什么?” “我上哪儿知道去,都是道听途说,还听说那个灵源宗弟子的腐朽身体里,长出了很多古怪的人脸。” 李望按着头皮道:“真他娘恶心。” ……… 第804章 密室师徒 在望月谷名录阁闲聊了会儿,陆缺转身去找苏寒衣。 跨过古藤扶疏的小桥,来到苏寒衣洞府前,四下非常幽静,空气里依稀浮动桂香。 砰砰。 陆缺抬手叩了两下门。 半晌没有回应。 一位经过的姜字辈师伯提醒道:“你师傅早晨就被叫去精研堂了。” “到精研堂进修?” “应该不是,你没见八艘丛云战舟出宗?” “见了。” “估摸她也是跟着去做宗门任务,你过几天再来看看。” 做宗门任务还好。 倘若是到精研堂进修,苏寒衣只怕的修到元婴中期才会出来,那学《万化无尽》得猴年马月。 陆缺想了想,拱手行礼道:“谢谢师伯。” 为学习《万化无尽》,他已经打了很多年基础,不在乎多等几天。 …… 八艘丛云战舟从外面回来,已经是十二天后。 陆缺又去找苏寒衣,叩了两下门,被叫进洞府。 “师傅,您真是跟着去做宗门任务了?” 花朵细碎的月桂树前,苏寒衣微微点头,旋即转身坐到桌前。 此次乘丛云战舟巡逻临渠见景梁五州,震慑各方修仙势力,参合宫动用的力量史无前例。 总共四百余人,道行最低就是元婴。 按照黎鸢的吩咐,途中灭了几个不知收敛的修仙世家,全是由练虚长老出手。 打斗?没有打斗。 全程弹指间灰飞烟灭的场景,犹如天罚,凡是曾欺凌过百姓,亦或扰乱大夏东面安定的修行世家,鸡犬不留。 轮值宗主巫魏都没有出手的份儿。 元婴初期的苏寒衣,更无用武之地,几乎算是跟着凑人数走过场,以证明参合宫人多势众。 “这次排场这么大,什么任务?”陆缺跟在后面问道。 “黎宗主未雨绸缪,先给大夏东面的修仙势力敲敲警钟,让他们安分守己。” “哦。” “你什么事?” 陆缺坐到对面:“师傅让我看得仙武心得,已经全部看完,我觉得是时候学习《万化无尽》” 苏寒衣眯起清冷眼眸思量,片刻后,冲陆缺招了招手。 陆缺下意识地往前倾斜身躯。 苏寒衣道:“再往前点。” 《万化无尽》这么隐秘吗,还得交头接耳的传授?陆缺心里觉得好笑,探着脑袋往前。 一阵香风拂过。 啪。 陆缺脸上挨了记脆亮巴掌,耳朵里嗡嗡响。 他愕然瞪眼道:“师傅,你干什么?” 苏寒衣挽了挽起伏的衣袖,笑意平和,振振有词:“《万化无尽》精妙幽微,研习前必须心如止水,为师自然要看看你如今心态是否平静,故而以此测验。” 呵,呵呵。 陆缺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横眉瞪着苏寒衣。 说的真有道理啊。 但绝对是扯淡。 嘴咧了咧,陆缺很不满道:“小心眼儿就小心眼儿,用不着解释。” “这话从何说起?” “苏萱胡说八道,说我把他弄怀孕了,你始终记恨着呢,借机撒气而已。” 狐狸就是狐狸,她记仇。 苏寒衣也不例外。 但陆缺的气量还是很足的,仅仅牢骚两句,立马就转变态度,把没挨打的右脸也伸了过来,笑道:“您再扇一下过过瘾,那徒弟我往后再砍苏正章就没负罪感了。” 苏寒衣压低黛眉道:“别胡说八道。” “您请。” “滚!” “伸着脸让你打你都不打,道心如何通畅?” 嘲讽了苏寒衣一句,陆缺笑着把脸收回来。 苏寒衣感觉没捞到什么便宜,只好继续端师傅的架子,以掩盖借机撒气的行径,板着脸说道:“我的确是要试你心态,你多疑是你的事。” 陆缺皮笑肉不笑道:“啊对对对。” 他的面皮很厚,谈话的十几息间,红肿完全已经消褪。 看来打轻了。 苏寒衣心里暗笑。 一番无关紧要的玩笑,进入正题。 苏寒衣起身把陆缺带到她的练功室,推门进去,柔和的光线涌进眼眸,但见地板铺着温润的“方寸石”,此石有收敛灵气和清心之效,在修士坊市里有价无市。 陆缺在典籍里看过有关方寸石的介绍,但没有见过。 走进练功室,先俯下身摸了摸铺地的方寸石。 但觉触到一抹清凉,沿着指尖,流淌到心脏,使得体内升起清明之感。 果然是方寸石! 他道:“宗门给师傅的练功室配置的这么奢豪?” “方寸石是我从狐坟带过来的。” “还有吗?” 苏寒衣不禁想起陆缺在鲸架岛刮地皮的情景,压着黛眉道:“别什么好的坏的,都想要,方寸石属性偏隐寒,固然能清心,但人族修士长期使用会有损纯阳。” “藏书楼的典籍没写这个啊。” “是你看书粗心大意。” 陆缺没有狡辩,他有乾坤化气壶在手,省去了许多修行上的麻烦事,对于那些不必要的典籍只是潦草通读,哪儿比得了苏寒衣这种学霸。 苏寒衣掩上练功室的门,手掌翻动,掌心里凭空出现一枚印章状的灵器,四面刻满了字。 接着掐动法诀,向灵器注入灵力。 嗡。 灵力翻涌,灵器绽放光芒,上面篆刻的文字投影到练功室四壁,荡开层层空间涟漪。 练功室仿佛从这个世界隔离出来。 空间里越发安静。 一门之隔的月桂香气也消散了。 苏寒衣转看陆缺,清冷的眸子有了几许如水柔和。 当初从真元宗把陆缺接过来,到如今只有短短几十年,他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成长,真的很让人欣慰。 而今也可以学《万化无尽》了。 苏寒衣道:“你坐下稳稳心神,然后我先传你《万化无尽》的心诀,把心诀逐字逐句弄清楚,就开始研习。” 陆缺点点头,席地而坐,闭上眼沉淀心神。 他本来也没什么杂念,短短半刻钟,眼眸已经清明如水。 “可以了。” 闻言,苏寒衣双手结印,将有关《万化无尽》心诀的记忆,凝成指尖青光,投射到陆缺眉心神轮。 霎时之间。 一段段文字流过陆缺心头,他默默念着,越念就觉得越熟悉,仿佛已经读过千万遍。 文字落在心里,就死死烙印上去。 这? 陆缺忽然问道:“师傅,《万化无尽》不是咱们参合宫的仙武吧?” ……… 第805章 二十七层 冥河河畔的情形历历在目,回想起来,苏寒衣神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避开陆缺目光。 她从未想过世间能有人如此惊艳。 可前世今生,终究不是一人。 她很快收敛了遐思,说道:“《万化无尽》确实不是出自参合宫。” 陆缺笑道:“师傅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句话落定,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苏寒衣心思陆缺这些年进步斐然,已经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便道:“冥河河畔有个地方开满了的优昙婆罗,《万化无尽》我是在就是那里所学,我说这些,你应该懂,如果不懂就别再往下问了。” 陵光娘娘跟陆缺说过优昙婆罗的事,所以他知道前世枯守三千年之地。 陆缺又问:“师傅见过一个和我很像的人?” “只是残念投影。” “《万化无尽》是哪个残念投影所传?” “是。” 这么说,陆缺全都明白了。 《万化无尽》也是前世所留功法,借师傅苏寒衣之手再传于他而已。 这还是前世算计好的棋路。 前世行事太过周密谨慎…… 或许是担忧陆缺过早崭露头角,木秀于林,把遗留下来的惊天机缘,一件一件拆开送给陆缺,乾坤化气壶已助脱困,《断古心法》已助炼化沉淀,时机恰到好处,而到了陆缺堪堪能在修仙立住脚,《万化无尽》不早不晚地来了。 他甚至能选定心性沉静的苏寒衣为传功之人! 从前世算计到今生,居然没出过丝毫差错。 这真不像人力能做到的。 陆缺想了想,感觉智商不够,脑袋大了一圈,太阳穴突突直跳,便强行中断了对于前世的揣测。 他看看苏寒衣,麻利地俯身跪倒:“没想到这事也是麻烦师傅。” “为人师者,责无旁贷。” “但往后古元妖神的事,只怕也会把师傅牵扯进去。” “古元妖神已经被镇邪司披露出来,整个修仙界都会卷入其中,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我心里有准备,不必再说……但是,你这混账东西,能不能别拉着我裙摆擦汗。” 苏寒衣嫌弃地瞪了一眼,抬脚把陆缺踹开。 这混账东西从跪下行礼开始,就开始拉着她的裙角在脸上擦汗,没完没了,真不知道他的前世震铄古今,怎么就转世成这副德性? 肯定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苏寒衣板起脸道:“给你两个时辰,把《万化无尽》心诀记熟,错一个字,我打断你一条胳膊。” 《万化无尽》本是前世所创,在神魂中还有印记。 阅读了一遍,印记便像是沙子遮盖的石碑,黄沙落去,露出铁画银钩的碑文,字字句句都变得清晰无比。 陆缺没有刻意去背,只是默默咏颂了两遍,加深印象。 然后便铭记于心。 “这门《万化无尽》我肯定记熟,师傅大可不必考我。” 苏寒衣道:“那就静心想想其中玄妙。” “嗯。” 陆缺席地而坐,阖上眼帘思量。 《万化无尽》的字字句句流过心头,如一道潺潺水流,没有任何阻隔,似已经研习过千百年。 而随着心诀流转,灵力自然而然地从陆缺周身铺展开来。 青芒迸现。 灵力衍化为仙武道罡。 陆缺安坐不动,身上却站起来一尊尊虚影,分散而开,演示出九门不同仙武,仙武招式均来自于他看过的仙武心得。 九尊虚影拳脚交错,眼花缭乱。 约莫过去半刻钟又合而为一,如雾气般缓缓消散。 很快同样的情景再次出现。 推到练功室门口的苏寒衣,脸上有些微微惊讶了。 《万化无尽》这门仙武,没有限制,每练一遍,仙武本身就能往上晋升一层,故名为“无尽”。 也因此,修行起点就很高。 苏寒衣用了很长时间去琢磨,练成第一遍时候已经得到《万化无尽》的半年后。 而陆缺短短两刻钟,就把《万化无尽》炼成了两遍,催升到了第二层,并且还在继续。 到底是他的东西啊。 苏寒衣倾斜娇躯靠在门上,眼眸里泛起柔光,静静为陆缺护法。 她不曾亲见陆缺的前世,可这时陆缺像他的前世。 晨昏易变,时间悄然流逝。 转眼过去四天。 陆缺完全沉浸在《万化无尽》心诀运转之中,招式自己记了起来,无师自通,不断地以心神研习这门仙武,直将层次提升到了二十七层。 这时他周身荡开仙武道罡开始收敛,缩小的四尺方圆,来回激荡,晕起层层鱼鳞般的空间涟漪。 苏寒衣眼眸一亮:“四品仙武道罡?” 主修仙武的修士,到了元婴层面,才有可能把仙武道罡晋升到四品,扭曲空间已作攻防。 身前之地,空间随心控制的领域,对方的攻击过来,会被扭曲的空间减缓速度,有着更大的缓冲空间,所以正面较量,金丹层面想要碰到元婴都很困难,越阶击杀更是难上加难。 不想陆缺学了《万化无尽》,竟在金丹后期将道罡晋升为四品。 他渐渐有了元婴修士较量的本钱。 苏寒衣一半欣喜,一半忧愁。 欣喜徒弟长了本事,可是也愁涨得太快了,不知道还能再教他几年。 哎。 苏寒衣摇头笑了笑。 陆缺忽然睁开眼,两眼一黑,脑袋砰的磕在方尺石上。 “你怎么了?”苏寒衣轻声惊到 陆缺按着地板,勉强坐起身,但感觉脑袋里木然一片,身上没有丝毫力气,索性又仰头躺下去。 苏寒衣快步走到跟前,拉起陆缺手腕检查,只觉手腕软的跟没有骨头似的。 “你这到底怎么了?” 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到陆缺耳中,就像梦里呓语,根本听不清说的什么,他甚至分辨不出到底是梦是真。 但奇怪的是体内又没有任何问题。 苏寒衣很无奈,踟躇了片刻,啪的又给了陆缺一耳光,“别吓师傅!” 陆缺终于清醒了一点,开口道:“你有水吗?” “什么水?” “能喝的水。” “我这出去给你倒。” 苏寒衣转身出去倒水,陆缺脑袋一仰又躺在地上,没等苏寒衣回来,就阖上了双眼。 ……… 第806章 三者皆备 苏寒衣不会伺候人,端水过来喂陆缺,好像是要把陆缺药死。 一碗水,三成灌进了鼻子里。 咳。 陆缺被呛醒,喷出一大口水雾,溅得师傅满脸水珠。 修士神清气爽,不会出现口臭的症状,但苏寒衣有着极其严重的洁癖,霎时间脸都白了,气恼已极,粉拳捏的筋节毕现。 混账东西,乱喷什么? 这要不是费心栽培几十年的亲徒弟,苏寒衣大概要清理门户。 她闭了下清冷双眸,气沉丹田,无奈忍下这口气,抽出丝巾擦了擦脸。 “你断气了吗?” “还没有。”陆缺坐起身,但尤觉得两眼发黑,病恹恹地垂着脑袋。 “到底怎么回事?” 陆缺抬起像是被索取过多的脸,看了一眼苏寒衣。 还能怎么回事。 累的。 连续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凝聚心神演练《万化无尽》,固然是把仙武道罡提升到四品,进步斐然,但每一息都绷着心弦,这比生死厮杀更耗费精神力和灵力。 陆缺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仅剩下了张人皮。 扔到地上,立马会瘫成一摊。 他累的不想说话,应了两个字“累的”,便默坐着休息。 苏寒衣冰雪聪明,可看着陆缺把《万化无尽》推升到第二十七层,只顾着欣喜与惊讶,忘了徒弟也不是铁打的,听这么一说才幡然醒悟。 原来如此呀。 不过既然是累的,苏寒衣就不想在伺候了。 她走出练功室去看书。 陆缺挪动身躯,靠住墙壁休息,不多久就睡了。 等嗅到清甜的桂花香,再醒过来,出了满身汗,衣服都已经被浸湿,黏糊糊地贴着脊背,好在是精神有所恢复。 《万化无尽》耗费果然大。 陆缺揉捏着发胀的额头,内视丹田检查状况。 四天修行的结果,似乎比自行沉淀一个半月还好,先去满溢的灵液海,已经有了些鲜活的翻涌之势。 但这不足为奇。 《断古心法》,《万化无尽》,乾坤化气壶,都是前世所留,本就是成套的东西。 如今,三者齐备,陆缺的修行速度自然会有提升。 让陆缺自身都感到惊讶的是,《万化无尽》这门仙武,能够练习的次数递增,而不断往上演变。 从第一遍练到第二十七遍,越来越强,威力已经能和《撼星拳》前几拳持平。 这可只是第二十七遍,第二十七层。 往后不敢想象。 需知前世可是将《万化无尽》推升到六万多层,当时法相衍化,遮蔽浩大星河,瞬息间斩了全盛之态,九婴的两千九百九十九重身,磨灭其大道本源。 有的练了! 陆缺粗略检查,随后走出练功室。 苏寒衣撑着侧额,坐在桌前看书,气象冷艳,似不食人间烟火,听见陆缺的逐渐接近脚步声,也没抬头看一眼。 “师傅,有吃的吗?”陆缺很饿,但话说出来,就觉得是废话。 苏寒衣平常就喝点茶吃点水果,根本不吃饭。 陆缺又道:“我先回去歇歇。” “把这条丝巾扔了去。” “没必要啊。” 苏寒衣所说的丝巾,就是刚才擦脸的那条,她觉得丝巾受了糟蹋,很不纯洁,执意让陆缺带走扔掉。 陆缺无奈将丝巾收进衣袖,“师傅,我实在太累了,就不跟您道谢,不说《万化无尽》进展如何了,得先回去吃点喝点睡两天。” “滚吧。” 陆缺转身告辞,一路飞回青云浦。 筑基弟子的地盘。 勤劳善良的小师妹鱼小鱼,刚蒸好一笼馒头,揭开锅盖,往锅里添了点冷水,吹了吹手指,把馒头一个一个揭起来,放到高粱杆扎成的圆形盖排上。 馒头皮没有粘破一点。 堪称完美。 “师妹,我拿几个吃。”陆缺循味而来,不等鱼小鱼同意,抓起个吃,三口两口就没了。 鱼小鱼撇嘴道:“先晾晾呀。” “没事。” 陆缺接着吃第二个,一口咬下去,腮帮立马鼓起来,而馒头就剩半个。 鱼小鱼看出来了,这是个饿死鬼。 “陆师兄怎么饿成这样?等着,我去给你切一碟咸菜丝,很下饭的。” “谢谢鱼师妹。” 鱼小鱼快去快回,端出一碟咸菜,切的很细,拌了辣椒丝,淋了香油。 饿得时候,这些简朴的吃食比什么都可口。 陆缺狼吞虎咽。 鱼小鱼搬着凳子坐在旁边儿,视线斜了斜,脸上露出清甜笑容。 以前出门在外,遇到相熟的女修,总会和她打听陆缺人物如何,答曰,陆师兄实力强,容貌好,这回好了,多了一条,陆师兄还是个大饭桶。 鱼小鱼看着他吃了十一个馒头,还用馒头蘸着咸菜的汤汁,把咸菜吃的精光,以至于碟子都很干净。 真能吃啊。 不过鱼小鱼很喜欢这种烟火气息浓郁的氛围。 同堂多年的师兄弟,老是修行修行,就不像一家人了。 她托着下巴问道:“陆师兄,你还没和我说怎么饿成这样的?难不成是和别的什么女子拉拉扯扯,被雪师姐看见了,罚你不准吃饭。” “别瞎脑补,师兄只是练功入迷,耗费太大了。” “唔。” “给师兄来碗水喝,算了,直接灌一瓮过来。” 鱼小鱼依言灌了瓮水回来。 陆缺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瓮的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又坐着休息了会儿,体力终于稍稍恢复。 但接着连《万化无尽》肯定不尽,这次至少得修养十天半月。 “陆师兄,你的脸色很不好,像是,”鱼小鱼笑嘻嘻地眨了下眼。 “像是什么。” “虚!我听他们说这情况叫虚,就是不行。” 陆缺敲了下鱼小鱼脑门,板脸道:“别天天跟云师姐学这些虎狼之词。” “我……我是听钟师姐的。” “钟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鱼小鱼眨了眨水汪汪地眼睛,愉悦地笑起来,笑容温和干净,犹如向阳花木。 她道:“我可不敢说钟师姐坏话。” “好了,师兄得回去睡觉。” “再聊会儿。” “太累。” 陆缺起身走回洞府,到了门口,侧面忽然闪出丰滢妙曼的身影。 ……… 第807章 最是寻常 参合宫进入战备,各个职能堂口的力量都在向内收拢。 暗堂清理了新济、下桑、罗和的化神修士,也安定下来,近三五年都不会再有大动作。 于是,丰滢就放了假。 “你脸色不怎么好。”丰滢截住陆缺,语气平静地说道。 不知道是这几年在暗堂当差,有了更长足的沉淀,还是道行渐涨的原因,她身上多了几许沉静的气质。 仿佛权柄在握,决断生杀。 眼眸里看不见任何涟漪。 让陆缺都觉得有了距离感,相距咫尺,中间却似隔着堵无形高墙。 对了。 这个叫做阶级,在黎鸢黎宗主的《九和策论》中似有提及。 陆缺道:“练功累的。” “进去说。” 走进洞府,丰滢随手关上沉重结实的洞府门。 光线骤然一暗。 陆缺下意识地转身回看,还来不及开口说话,丰滢就冲进了他的怀里。 冲击感非常惊人。 而她原本平静的俏脸,也霎时换成熨帖可人的娇笑,眼波打晃,晃着浓烈的思念。 不管心头的也好,身上的也好。 反正做不得假。 哪儿什么隔阂啊,都是陆缺瞎想,陆缺自嘲地笑了下,伸手轻拍丰滢脊背,“练功练太累了,我得先睡会儿。” “你身上点臭,先去洗洗。” “洗不动。” 丰滢为人,爱而欲其生,恶而欲其死,打定主意跟着陆缺这混账,心里自然是宠着的。 现在不愿洗就不洗。 没关系。 她勾起嘴角,倩笑道:“我看着你睡,等你睡熟,就去做好吃的,你睡醒起来刚好能赶上吃饭。” 陆缺脑袋有些痒,轻嗯了一声。 随后几天。 陆缺就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靡生活,床帷间也霎时称心如意。 丰师姐的优秀简直出乎预料,要做好一件事,就一定能做好,既能是杀伐果断的暗堂堂主候选,到了陆缺这里,也能摇身一变,成为房外房中都可心的俏佳人。 除了心思阴毒,挑不出大毛病。 ……… 一场瓢泼大雨后,时间来到夏至。 蝉声此起彼伏。 溪流边儿的野栀子花动中取静,绽放簇簇洁白,花香气怡人。 雪初五采了几朵,插进胆瓶,放在陆缺书房里当做熏香。 此时。 陆缺正坐在书桌前写信,正对着几朵野栀子花,两眼怔怔出神。 这种花脾气很犟,放在野地里不管,长得好开得也好,但移栽到盆里,不管如何精心呵护,都容易掉叶子,进而枯死。 爱好广泛的梁闲心梁师姐,就是因为养栀子花,养的失去了这项爱好。 看着野栀子花。 陆缺想到了祝百寿,因为祝百寿也非常犟。 信就是写给他的。 祝百寿脑袋一根筋,遇事身先士卒,而如今各地镇邪司都在往辅州抽调力量,湘州与辅州紧邻,他很有可能脑袋发热,争着就往辅州调。 辅州密云不雨,不知道会爆发多大的事情,修仙界大佬也忌惮不已,区区一介刚破境不久的金丹,不凑热闹为好。 在那儿恪尽职守,不是为大夏修仙界安宁出力。 危险也得留给其他镇邪司仙尉些。 不能因为自己头铁,想立功,就剥夺别人送死……成长的机会。 陆缺握着毛笔斟词酌句,尽量站在道德制高点劝阻祝百寿,写得冠冕堂皇,然后交给两位美女师姐审阅。 “这样写能劝住祝大哥吗?” 丰滢皱了皱眉,在刺蛇岛一战,她对祝百寿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感觉此人的底线太高,是血统纯正的圣母婊,根本不适合修仙,该留在家里给慕容青烈带孩子。 而这样的人又蠢又不怕死,为了心里所谓的公正光明,什么好事都做的出来。 不可救药。 一封信怎可能劝得住? 丰滢道:“信上写的道理没错,但人各有志。” “我觉得也劝不住。” “做了该做的事即可,没必要纠结别人如何对待。” 陆缺点了点头,转问雪初五:“师姐怎么看。” 雪初五道:“和丰师姐想法相同,但我觉得咱们现在不是初入修仙界了,祝大哥同样也不是,有心中的执着,没有错,不用过多干预。” 丰滢捏了一把雪初五纤腰,讥诮道:“咱们陆家可就你一个好人了。” 陆缺挠着额头,“我其实是怕祝大哥挂了。” 雪初五挡开丰滢的手,继续道:“这你可就小看人了,你想想,当初祝大哥还没有结丹,就斩杀风仁君竹贞娥,开创筑基斩杀金丹中期的先例,气运旺盛如火,哪儿能轻易遇害。” 丰滢眼睛一亮道:“这话倒没错,宗门里太上长老评价祝百寿,也是说此子有别于其他海字十甲,单以福泽深厚,气运绵长而称名。” 陆缺觉得有理,把信塞进信封,转身送到宗门邮驿。 雪初五跟着同往。 但是送完信,就拐到了藏书楼里借阅典籍。 这也是跟陆缺和丰滢创造机会,毕竟这段时间她和陆缺都在一起儿,同吃同住也同房,而丰滢才刚刚回来。 再者当大的,也得让让小的。 雪师姐始终有份陆家正室的襟怀,操的死了也得跟陆缺合葬的心。 她当初建议陆缺把丰滢拿下,心思和世俗大户人家正室没有任何区别。 一来,丰滢身段挺翘,姿色出众,诗文里叫宜室宜家,也就是好生养。 这有利于传承陆家香火。 二来,丰滢智谋超群,谋划长远,在修行上也能帮得上陆缺的忙。 何乐而不为? “回去陪丰师姐,别让人家受冷落。”雪初五和陆缺低语了一句,转身走去藏书阁。 陆缺迅速回到青云浦。 他倒不是着急回去陪丰滢,只是这些天来,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恢复最佳状态,想试试练习《万化无尽》耗费究竟多大,多少天练一遍合适? 像先前那样没节制的研习肯定不行,那样会伤到性命根基。 功法太强,极易自损。 很可能练出毛病或者练死,就比如无虚海的鲁道靖,贪慕《兽心诀》威力,无法控制心境,导致滥杀无辜,最终被陆缺和吴婴联手做掉,连骨头渣都没剩。 所以必须制定合理的修行进度。 陆缺回到洞府,“师姐,我到斗法场练仙武,待会儿回来陪你说话。” “傻呀,没必要和我请示,我又不是什么事都要陪着的娇气姑娘。” 丰滢冲陆缺笑了下,“我也得去名录阁帮钟素处理堂口事宜,这丫头嘴欠,回来不去帮帮她,免不了到处传我重色轻友。” ……… 第808章 偶然之死 流经青云浦的溪流两岸,芦苇已经茂盛如墙。 陆缺拨开芦苇走过去,一座古旧的观战台映入眼帘,前面就是金丹境的斗法场。 不知谁用过了。 斗法场留下好几道符印,烧糊了地面,还冒着袅袅青烟。 “素质真低,管用不管平整。” 自语一句,陆缺拾阶登上斗法场,衣袖拂动,使“春风拂槛”挥了过去。 仙武道罡席卷。 斗法场的黑色碎石,由东到西,如黑色潮水翻涌,转瞬间抚平符印留下的坑凹。 方圆百顷,恢复平坦。 陆缺这才踩着碎石往中间走去,指隙间灵力流转,落霞衣受其激荡,哗然翻卷,化成的袖口收束的劲装。 下一瞬。 丹息贯穿八十一道丹元仙脉,灵力四面而起。 万化无尽。 陆缺起手出掌,一掌推开虚实界限。 如烟往事浮现心间。 锁龙镇西面,幽暗的巷子里,陆缺匆匆忙忙跑回去,砰的撞开了院门。 东面房间还亮着灯。 光芒很暗淡,但还亮着。 陆缺请柳记药铺的郎中进来,又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第二道门。 “娘!” “娘……” 房间里。 颜春疏歪在床头,干枯的发丝如杂草般垂着,手也垂在床边儿,原本温和的脸庞笼罩上了一层灰色。 柳记药铺的郎中走过去号脉。 陆缺站在门口没动,他十一岁时候已经见过很多死人,每年隆冬时候,都会死人从锁龙镇西面抬出来。 他知道娘亲死了…… 他握了握满是冻疮裂口的手,感觉不到疼。 夜里,不停下雪。 陆缺到灶房烧了水,安安静静地给娘亲洗脸,梳理好蓬乱的头发,平放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然后走到院子里。 雪一直下,落到陆缺头顶,落到肩头,落到满是冻疮的手上,直至把他完全覆盖,与环境相融。 他睡了过去,没有再醒。 屋里的灯也灭了。 现实中。 陆缺掌尖划过一道亮痕,分叉成两道,向北的那道维持了数息,渐渐幻灭。 这也是《万化无尽》的玄妙。 研习之间,能令研习者心境起伏,在人生的岔口看到不同的选择。 有一个陆缺,不堪生活之苦,冻死在了娘亲死的那个夜晚。 只是心境波动造成的幻象。 但陆缺感觉极为真实,好像有了同样酸楚和无奈的生死经历,心里揪着,幻想消散也没有释然。 怪不得最后才得到《万化无尽》,拿到的太早,心境承受不了。 陆缺了然,继续演练《万化无尽》的招式。 这门仙武一共九式,每一式都要凝聚精气神三宝,以极致状态演练,而每练一遍,招式都要往上演化,没有重复,以“万化”命名绝不为过。 半个时辰过去。 陆缺研习完了第二十八遍,将《万化无尽》推升到第二十八层。 收功站定。 仙武道罡霎时溃散,金丹也随之减缓最慢的运转状态。 陆缺身上的汗水哗哗往下流,两袖都在淌水,练《万化无尽》必须以极致之态,根本就留不下一点精力体力。 而这种耗损估摸十天才能恢复,强自修行,必然牵动性命根基。 那么一年就只能练三十次。 毕竟还得挤出空闲练刀,总不能遇到什么层次的对手都用《万化无尽》吧? 很多时候用刀更直接了当。 陆缺呢喃自语,“一年练三十次,要达到前世的水准就需要两千年,这还不算破境修行不能练的时间,意外发生不能练的时间等等,都算上,只怕四五千年都不止,想想都觉得漫长无比。” 不过《万化无尽》的确霸道,催升到第二十八层,威力已经能和旧年风雪齐平。 预估到三十层就能接近东接沧浪,到了四十层则能几倍于东接沧浪,正面斩杀普通元婴初期不在话下! 这点,陆缺今年就能达到。 ……… 湘州,呈山郡镇邪司。 堂内气氛安静。 十六名金衣仙尉坐在座椅上,视线齐刷刷朝向同一方向。 他们都在看祝百寿。 后者抄着手靠在桌沿上,络腮胡微微颤动,吧唧了几下嘴,但没开口说话。 上面的调令已经下来,让呈山郡镇邪司派遣四位金衣仙尉巡视辅州。 但应该派谁去呢? 辅州的蹊跷,祝百寿也听家里说过,似乎平静中蕴养着巨大危险,去了,很有可能挂掉。 所以必须得挑选精明强干、实力出众的仙尉,免得枉送性命。 祝百寿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事实如此啊。 他是修仙界公认的海字十甲之一,打九婴的时候站到了最后,实力是有的;他还有两位聪明绝顶的兄弟,人以群分,可以得出他也不赖,就是底线太高了,兄弟们那些阴谋手段,不屑为之。 再说身为呈山郡镇邪司正使,也应身先士卒,已作表率。 将领不陷阵,兵卒何以效死命? 祝百寿捋着络腮胡道:“去辅州先算上我一人。” 哗啦。 十八名金衣仙尉悉数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好像是经演练过的。 “不行。” “使不得。 “不可。” “祝正使身任呈山郡安定的职责,怎可轻易擅离职守,您若是去了辅州,还有谁来领导呈山郡镇邪司?” “呈山郡镇邪司人才济济,若是祝正使亲自去了,还不被其他镇邪司笑话我等仙尉怕死?祝正使不能因为自己立功心切,就让我们事事躲在后面。” “请祝正使安守呈山郡。” “……” 堂下全是反对之声。 怎么说呢。 祝百寿的姑祖母心疼这孙子,担忧他心眼太实,维持不住局面,这些年,利用职务之便和祝家的影响力,把呈山郡镇邪司的金衣仙尉大都换成了自己人。 堂下这十八名金衣仙尉,十位是祝家的门生,三位是祝修徒孙的门生,称为“祝家军”也不过分。 他们怎么能让祝百寿去冒险? 随州祝家到祝百寿这代,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出了什么事让人于心不忍。 堂下嘈杂了片刻,很快达成共识,纷纷拱手:“请祝正使安守呈山郡!” 祝百寿料到会被反对,可没想到反对之声这么统一,揪着络腮胡道:“咱们呈山郡的同僚,人心挺齐啊。” 崔大眼应声道:“这也是祝正使管束有方。” “扯淡。” “没没有。” 祝百寿自嘲地冷哼了声:“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但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命也是命,别搞他娘的特殊对待!再说了,诸位的气运跟我还差点,遇到什么危机,我脱身的几率更大。” ……… 第809章 火焰圣相 祝家门庭太高,祝百寿自出生起便备受照顾。 这很好。 但祝百寿并不喜欢,男儿堂堂七尺,为何非要生活在家族荫蔽之下? 他吃得了苦,也受得了累,想有自己的活法。 若如陶三门就不错…… 祝百寿环视堂下十八仙尉,压低腰身行礼道:“同僚多年,但求平等相待!” 众人未及回答,他掷地有声道:“辅州我肯定会去,还有谁愿意跟着的,你们自行商议。” 说罢,就走了出去。 十八仙尉的视线尾随而去,直至其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这小子怎么一根筋儿呢? 就不能自私点? 堂内寂静,其他人仙尉都把视线汇聚到崔大眼身上。 片刻后。 崔大眼点头道:“让他去吧。” 崔大眼最早被安排到祝百寿身边儿,说心里话,也觉得祝百寿脑袋不够精明,愚直的犹如一块石头。 可是。 修仙界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才能延续至今。 小时候脑袋被门挤过的修士,长大了不免脑残,总以为修了仙就得六亲不认,自私自利,但事实上,若不是三千年前人族的前辈修士前赴后继,为天下争得一线生机,哪儿有后来修士? 修仙界应该有好人。 ……… 两天后。 呈山郡镇邪司做出了决议,由祝百寿、慕容青烈、崔大眼、白菜汤四人赶赴辅州。 白菜汤是祝百寿姑祖母的亲传弟子,道行即将迈入元婴中期,相貌美艳,肌肤细腻如瓷,就连汗毛都没有,她是跟着负责压阵的。 祝百寿祭出青铜鳐鱼状的飞行灵器,带三人升入云霄。 一路无话。 将近晌午抵达辅州蔡河郡,到镇邪司总司设置在金梁郡的临时衙门报了到,接着就被分配了任务。 巡视蔡河郡脊角县。 镇邪司总司还为调来辅州的仙尉,立了三条死规矩。 一:不得与辅州修士接触。 二:不得用辅州当地水源饮食。 三:每七天回临时衙门禀报一次,并接受灵识探查。 定下这几条严苛的规矩,也是因为说书人觉得苏萱的怀疑有几分道理,辅州修士有可能受到某种精神操控。 所以得尽可能避免外调过来的修士,在不知不觉也被操控了。 祝百寿四人并无异议,接下任务,就按照总司给的地图飞到了脊角县。 此县山川耸峙,河流曲折,地势很不适合耕种。 寥寥无几的寻常百姓,分布在几十座小村落,日出而坐,日落而息,就连县城都没有形成,购置农具都得跑到隔壁县城。 此县面积挺大,最长处有千里,最宽处四百多里(十万平方公里左右) 地广人稀。 修士活动相对频繁。 祝百寿四人先在脊角县上空,盘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就近落到林间。 “看着倒是挺平和。”崔大眼抱着双臂评价道。 这是废话。 辅州正是因为平和过头了,才引起修仙界大佬的疑虑。 祝百寿没答话,左右四顾,观察环境,好像到处都是高大的乔木,刚下过雨,林间滴水不断,不过方圆几十里,似乎都没有修士活动的痕迹。 挺安全。 他提议道:“咱们走走看。” 四人向林间深入,没走多久,前面出现一座古老的庙宇。 青藤缠绕,苔藓浸湿,古老庙宇非常绿。 祝百寿祭出“重黎”枪,挑开门口垂落的藤蔓,但见内部空间宽阔,竖立着一尊长有三面的古怪塑像。 年代太久,塑像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 但根据镇邪司总司发的卷宗判断,这必定是神虞时期古元妖神的造像。 古元妖神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祝百寿二话不说,抖动手腕,就向塑像头颅刺出去一枪。 “哎,别乱动……” 白菜汤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祝百寿这一枪刺了出去。 枪尖接触塑像的刹那,有道恢宏意志跨越无限时空传递而来。 嗡的一声,祝百寿脑海里猛然震荡,接着眼中幻境就开始疾速幻变。 塑像消失了,庙宇也消失了。 周围变成无尽黑暗。 祝百寿孤身立于黑暗之中,上不见天,下不见地。 这怎么回事? 祝百寿心下生疑,紧接着就发现了更大问题,灵力被完全封住,丝毫感觉不到到丹息流转。 他警惕地左右四顾起来,莫名其妙地发现一块长不知几十里的石碑。 视线沿石碑往前延伸,便见有道黑色的影子盘坐其中,长了三张人脸。 古元神只!? 祝百寿可没想到这玩意儿还现实存在,心脏沉了一下,本能地就往后退。 长着三张人脸的古元神只忽然睁开了眼睛,阴沉地看着祝百寿,“放肆——” 天怒倾泄,向祝百寿劈下无数诡异的红色闪电。 恢宏如红色海洋。 “完蛋了!” 祝百寿心头大骇,想跑却又跑不了,不由感觉要交待在这里。 哎。 竟会死在这儿,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看着浩瀚如汪洋的闪电逼近,祝百寿闭上了眼,不是怕,只是有诸多遗憾。 就在这时。 一道金色从祝百寿眉心神轮绽射,升起金色的火苗。 接着。 金色火苗缓缓上升,每上升一寸,便暴涨千万倍。 火苗化为火球,火球化为火海。 转瞬间已如星辰般宏大,显化成了祝百寿的身影。 以火焰为圣相,贯穿黑暗,遮盖天地。 “敢以意志侵扰我的神魂,你好大的胆子啊。” 原本脸色惊骇的祝百寿,豪气万千的笑了起来,笑声威怒无加,滚滚如雷,在虚无的空间中荡起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 他抬起头,神态睥睨万古,帝临尘寰。 他看向长着三面的古元神只,火焰圣相也看向了古元神只。 这一刻。 古元神只也变得渺小如尘芥,“圣相”的金辉洒在他的三张脸上,他将六只眼睛全部睁开,抬手遮着,似不敢直面神明,很是惊愕道:“你是?你是!这不可能!” 火焰圣相挥手而去,金光如瀑布直上,霎时抹去诡异的闪电海。 祝百寿双手背负,移步而去,脚下绽开朵朵火焰莲花,延伸到石碑前,“你即是历劫不灭的古元神只,不知是否能有与我抗衡的意志?” ……… 第810章 一只忠犬 火焰圣相巨掌下压,举手投足间的威怒击碎了空间。 金辉从支离破碎的裂痕中透出,火球倾泄如雨,遮盖一隅天地。 圣威浩荡。 长着三张人脸的古元神只,昂首起身,但见巨掌越来越近,掌纹扩展成了纵横不止其几百里的沟壑,不由得萌生退意。 可惜,太晚了。 巨掌终究压了下来,激荡开一层横扫八荒的金辉。 古元神只被焚烧成灰。 当然。 这只是该古元神只的一缕意志。 他通过庙宇里的塑像,侵入了祝百寿的神魂,意图绞杀不大敬的人族修士,不料惹了错人。 从物理力量抹杀祝百寿轻而易举,但侵入神魂,祝老大的神魂是“真火之神”,不灭之火的意志,绝不比古元妖神弱。 虚无的空间平静。 一道晦涩的吟唱声缥缥缈缈,最后完全消失。 接着火焰圣相收拢到祝百寿体内,他苏醒了过来,仍然身处庙宇之中,手中重黎枪指着古元神只的塑像,指尖点着塑像。 “你小子怎么这么冲动?” 白菜汤板着脸喝了一句,抬起修长美腿踹在祝百寿腰间,直将他踹飞出去。 在呈山郡镇邪司里,给祝正使留几分面子没问题,但在外面,安全第一,白菜汤就没那么客气了。 镇邪司总司三令五申,古元妖神危险无比。 这小子可倒好。 见到完好无损的古元妖神塑像,什么都还没侦查,二话不说,就戳去一枪。 能活到现在,全凭运气吧? 万幸是没什么事。 白菜汤横眉冷对地瞪了瞪祝百寿,不吐不快道:“我不想骂你,可是现在辅州情况不明,祝正使最好能长点脑子,别什么该动不该动的都乱动。” 祝百寿被踹倒在错落的藤蔓,脸上扎了几根尖刺。 但神色有点呆。 火焰圣相蛰伏到他体内之后,他就忘记刚才发生过什么,只觉得走了神。 听到白菜汤的责骂,他又缓过来,欣然笑道:“您骂的好,骂的对。” 这才对嘛,做了错事有人敢骂,说明白菜汤平等看待他了,没把他当祝家的二世祖供着。 祝百寿所求就是平等相待。 另一面。 心思剔透的慕容青烈,正在给白菜汤赔好话:“白姑姑,百寿他回到随州以后,就没有外出磨砺过,做了镇邪司正使,也是仰仗各位叔伯姑姑照应。这回出来,你可得多教教他如何做事。” 还正说着。 三面古元神只的塑像,从头顶裂开了痕迹,接着轰然崩塌。 石头哗啦啦滚落。 底座上露出一只乌金打造的方匣子。 这回祝百寿没有再冒失行事,而是由白菜汤掐诀弹出虹光,打开乌金匣子。 从匣盖里翻腾出滚滚热浪,等热浪完全干涸,四人小心翼翼走过去查看,就见装得是两滴血液,不过已经烧焦。 三面古元神只的血液,也是他降临人间的伏笔。 但被祝百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毁了。 乌金匣子已无异常,慕容青烈很懂人情世故,将之让给了白菜汤。 随后。 四人离开庙宇,继续往前探查。 辅州境界潮湿多雨,植被密集,郁郁苍苍的林间生长着各种瘆人生物。 走了数里。 慕容青烈看见一只其大如盘黑蜘蛛,背上长着许多色彩斑斓的小球,她看了眼,整个人都不好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蜘蛛怎么能长这么大?并州冀州可没有这么大的蜘蛛。 慕容青烈很不舒服,别过脸,挥出一记仙武道罡将黑蜘蛛碾碎。 长得吓人,就是罪过! 黑蜘蛛被劈成好几块,掉落在泥泞里,尸体忽然伸出来许多细小的触须,沿地面向走在后面的祝百寿蔓延过去。 不过到距离两尺,触须就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真火之神的人间体岂能亵渎? 祝百寿四人毫不知情地走出这片区域。 不久后。 黑蜘蛛尸体的触须,延伸到了其他尸体碎块里,将几块碎块拼凑成完整尸体,死而复生,爬进茂密的草丛。 一条蟒蛇盘踞在草丛,腹部隆起,明显吞了某种动物正在消化。 黑蜘蛛爬到蟒蛇的身旁,头部伸出无数触须,爬出一只幼小的“具行疫甲”,钻进蟒蛇体内,紧接着,蟒蛇瘆人的竖瞳就变得漆黑如墨。 如此诡异,无人得见。 但说明…… 不仅是辅州修士被具行疫甲感染,辅州百姓被具行疫甲感染,就连各种生灵也没能逃脱“疫娥”掌控。 它们数目会是个天文数字。 静如止水的辅州,酝酿着前所未有的滔天危机。 祝百寿等人穿行林间几十里,将近晌午的时候,终于走出来,前面是条还算宽阔的河流。 祝百寿走到河畔,准备撩水洗洗。 白菜汤喝道:“别动!” “啊?” “忘了镇邪司总司定的规矩,不准用辅州境内的水源和吃食。” 啪,祝百寿拍了下宽阔额头,他还真给忘了。 可穿越潮湿的雨林,被水雾一打,身上黏黏糊糊,实在很不舒服,他索性走到上风口,吹了吹风。 “那边儿有个小孩儿。”崔大眼用目光指向河对岸。 但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蹲在河边,耷拉着脑袋使劲儿抹眼泪,小脸哭得脏兮兮的。 荒天野地,狼虫出没,小孩儿独自待在外面岂不危险? 四人赶紧飞到河对岸。 祝百寿他善,不过想到自己的卖相犹如山贼绿林,容易吓到小朋友,于是自觉的站到最后面。 慕容青烈快步走过去,俯身问小姑娘道:“小姑娘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呀?怎么不回家?” 小姑娘越哭越厉害,继而嚎啕大哭,断断续续道:”爹……爹娘……他们……他们吃了困困……” “困困是谁?” “大英雄。” “是人吗?” 小姑娘嚎啕了好半晌,终于略微平复,低头抹着眼睛道:“困困是山神,替我家吓走过好几次猴子和大蟒蛇,可是今天爹娘非要吃困困,把它关在了屋子里,用大木棒打死了。” 慕容青烈还是没听明白“困困”到底是什么。 崔大眼低声提醒道:“一种狗,辅州这边儿称为山神犬,非常护主。” 慕容青烈点了点头,轻抚小姑娘的脑袋道:“是不是家里没有粮食吃,爹娘才要吃困困的?” “米缸里还有半缸米。” 这就有点奇怪了。 平常百姓养狗,以看家护院,基本视为家里的一口,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傻狗吃狗肉的。 慕容青烈又道:“是不是困困咬人了?做坏事,肯定要被罚的。” 小姑娘摇摇头道:“困困从不咬人,只是这几日天天跟着我,不让爹娘和村里人接近,他们过来,困困就汪汪大叫,昨晚还咬着我的衣角把我带到了村外。” 白菜汤突然道:“这个村子有问题!” ……… 第811章 疫甲现世 一条狗,口不能言,主人遇到危险,只能以最笨拙的方式来提醒。 名叫困困的山神犬,咬着小姑娘的衣角将她带出村落,很有可能是村落存在着什么诡异。 慕容青烈从咫尺空间取出一瓮清水,蘸湿纱巾,擦干净小姑娘的脸,哄了会儿,让小姑娘在前面带路。 沿狭窄的黄土路走去,很快看见歪斜的村界界牌。 木家寨。 慕容青烈扯着小姑娘的手,问道:“小姑娘你姓木吗?” “嗯。” “叫什么名字。” “娉娉。” 绕过一片小林子,娉娉带着四人进入木家寨。 村子很小,但祖祖辈辈都居住在此地的百姓,把路修的不错,铺着一块块长条形石板。 石板路依地势分开岔口,延伸向几十座土楼。 看起来很安宁。 祝百寿越来越精明,智力爆棚,居然没有莽撞地冲进木家寨,而是跟白菜汤等人站在村口,举目向里面打望。 有着逼近金丹中期的道行,祝百寿的感知极其敏锐。 澄清心神觉察。 木家寨依旧安宁,就好像远僻嘈杂的世外桃源。 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祝百寿和白菜汤三人交换眼色,均觉得如此,才继续往里面走。 到娉娉家门前,叩了几下门,一位穿短褂的青年从房间出来,脸上赫然带着几点未擦的血迹,“你们找谁?” 四人站在门前,挡着后面娉娉。 白菜汤不动声色地回手背到身后,把娉娉推到崔大眼身旁,用灵识传音,让崔大眼把娉娉先带到过来时的河边儿。 因为—— 她看见短褂青年张口时,牙缝里夹了几根狗毛。 杀狗打牙祭尚可以理解。 但抱着狗生啃就不对劲儿了,大夏这片土地早已脱离茹毛饮血。 短褂青年绝对有问题! 白菜汤默然看着短褂青年走过来,随着距离接近,又在他的身上嗅到了活物的血气,很腥,明显是吞生肉留下的。 白菜汤单手握着令牌,示向短褂青年。 “我们是镇邪司仙尉。” “仙尉?” “朝廷的人,负责调查辅州怪异,要到你家里看看。” 短褂青年挠了挠胸膛,不情愿道:“小人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向来本本分分。” “少废话!” 白菜汤冷喝一声,让短褂青年带她进门。 这时。 祝百寿也发现了问题,一介山乡村民,正常来说见到寻常官兵也会瑟瑟发抖,但这个短褂青年面对镇邪司仙尉,尚能对答如流,没有丝毫怯懦。 白菜汤和慕容青烈跟到房间问询,祝百寿独自在院里溜达。 在锁龙镇当差那几年,他还是跟陶三门学了点查案的本事。 陶三门说。 任何扑朔迷离的案子,都会因一些不经意的细节真相大白。 “关键就是别人不注意的细节。” 祝百寿暗暗琢磨着,目光左右扫动,看见了一座狗窝。 这座狗窝是山神犬“困困”的窝,以石头垒砌而成,上面盖着瓦片;石头缝隙之间特意糊了白灰浆,虽说简陋,但也是很用心砌成的。 里面没有丝毫漏雨,垫的茅草都还是干的。 这说明这家人以前对狗很好。 为什么要打死它呢? 祝百寿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转身走进房间里。 白菜汤询问短褂青年木家寨是否出现过诡异事情,问了半晌,没问出有用信息,就决定翻阅短褂青年的心迹。 她笼在衣袖里的右手暗暗掐诀,眼眸中闪现玄妙符文,蓦然看向短褂青年。 灵识汇聚如丝,直入眉心神论。 短褂青年登时呆滞,就好像丢了三魂七魄。 房间陷入安静。 白菜汤聚精会神翻阅短褂青年心迹,但很快灵识碰触到了密密麻麻的丝线,带着黏性,仿佛蛛丝。 不好! 白菜汤连忙撤回灵识,但那些丝线却从短褂青年从眉心神轮处探出来。 “什么东西?”白菜汤惊骇出声,她行走修仙界二百年,还没有见过这种东西,本能地挪移后退。 但从短褂青年眉心神轮探出来的丝线,速度奇快无比,瞬间接近白菜汤的眼眸,几乎就要刺进去。 电石火光之际。 祝百寿出手。 不过手段,哎,不说也罢,他直接用手扯住那些丝线。 然后猛然一扯,就扯出只黑色甲虫。 具行疫甲! 丝线正是具行疫甲的触须。 祝百寿担心同僚安危,直接把“疫娥”意志衍化的具行疫甲扯了出来,但见此甲虫的触须来回摆动,方向陡然折转,深入祝百寿手掌血肉。 “快扔了!”慕容青烈急喝。 祝百寿甩了甩手,根本甩不掉,接着便掐诀施展《离火术总纲》 滋滋几声轻声,纯净的离火燃烧起来,但处于火焰的具行疫甲竟毫无反应。 “这虫子连离火不怕!” 白菜汤已经回过神,并拢剑指道:“祝正使把左手举起来的。” “哦哦。” “举错了,你这笨蛋。” “我不太分左右。” 白菜汤没在意这点,等祝百寿把左手举起,当即挥出一道柔和剑气。 虹光闪过,剑气如娟娟水流,沿着祝百寿手掌的起伏恰到好处地斩过去,斩断具行疫甲的触须。 然而。 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具行疫甲的触须又弥合了。 此物也不惧剑气! 祝百寿头铁,艺低人胆大,见术法和剑招都没有用,所以直接用手去拽,结果黑甲虫在他一捏之下,爆碎成无数触须,直接深处他的胸膛中。 “我……它钻进去了……” 祝百寿愕然地捶击胸膛,由于胸肌练得不赖,发出坚实的咚咚声。 慕容青烈忧心道:“你怎么样?” “不疼不痒。” “脏腑没有遭受损害。” “暂时没感觉到。” “先运功护住心脉。” 交待了祝百寿两句,慕容青烈立即转向短褂青年,将之提起来道:“那只黑色甲虫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哪儿来的?” 短褂青年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是喷出一股腐臭之气。 他的身体正在从内部腐朽,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头发由黑转白,皮肤塌陷下去。 短短十几息时间,苍老了几十岁。 然后脑袋慢慢歪到肩头。 居然,死了。 这不免让慕容青烈和白菜汤都担忧起祝百寿的处境。 ……… 第812章 千亿生灵 祝百寿盘坐运功,体内流淌炽热灵力。 具行疫甲已经深入他的体内,沿着经络爬进灵力源头。 丹田! 数百道黑色触须,伸入丹田天地,分散而开,蔓延向金丹。 金丹境修士,丹元和神魂牵连,控制了金丹,祝百寿也会成为“疫娥”的傀儡。 黑色触须肆无忌惮地往下蔓延,距离越来越近。 祝百寿瞳孔里扩散开一圈异常黑色。 但就在这时。 火焰圣相再次在祝百寿脑海中升起,法身浩荡,威怒无加,金丹骤放光明,席卷丹田天地。 犹如,神临。 具行疫甲的触须瞬间被焚为灰烬,仓惶往外奔逃,从祝百寿腹部钻了出来,啷当掉在地上,摔成灰烬。 长着三面的古元神只难以撼动祝百寿的神魂,疫娥同样不能。 “好像没事了。”祝百寿瞳孔中的异色恢复正常,挠了挠头,捂着胸口起身,感觉既不疼也不痒,灵气运转也没收到侵扰。 慕容青烈和白菜汤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这诡异的黑甲虫到底是什么? 白菜汤转向变成尸体的短褂青年,他从凳子上瘫了下来,口鼻中冒出黑褐色的浓稠血浆,尸臭味儿浓重,很显然死亡后的进程也加快了许多倍。 正常来说,刚死的人还不会有尸臭。 白菜汤掩鼻遮挡尸臭,另一手拉起了短褂青年的手臂查看。 手臂皮肤已经变得满是皱纹,长出了一块块指甲盖大小的尸斑,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糟糕! 这是很猛烈的疫病啊。 原本被黑甲虫侵入过的人,死后尸体还会变成疫病毒源。 白菜汤略作思量,祭出一只陶罐,将短褂青年的尸体收进去,封上符箓,退出房间道:“这座土楼得烧了,祝正使动手,我和青烈去通知周边百姓撤远点。” 祝百寿拉着脸“哎”了一声。 他本来想做个扶危济困、恪尽职守的好人,但踏上修仙界,杀了人不说,现在居然还得放火。 但这事必须得干。 白菜汤和慕容青烈过去疏散百姓,祝百寿留在院子里,掐动发诀,酝酿出四十九团火球,把短褂青年的家给点了。 处理完此事。 三人赶到河边和崔大眼汇合,带着小姑娘娉娉回了总司设在金梁郡的衙门。 木家寨遇见的诡异得汇报上去。 重要的有三点。 一:类似于蛊虫的“黑甲虫”侵入了辅州的普通百姓。 二:用灵识探查,黑甲虫会从宿主体内钻出来,重新寻找宿主。 三:黑甲虫感染的宿主,尸体会滋生出猛烈的疫病。 白菜汤还把短褂青年的尸体带了回来,交由镇邪司总司的仙尉研究,以免届时辅州爆发瘟疫,猝不及防。 而前些日子从各地调过来的仙尉,都不是吃干饭的,也发现两例“黑甲虫”的事。 只是他们是从辅州修士身上发现的。 没想到普通百姓竟也卷入其中。 这苗头可不好啊! 镇邪司总司的几位紫绶带长老,商议了一番,决定从寻常百姓的方向入手,先看看黑甲虫波及的有多大,于是下令诸多仙尉到辅州各郡县,按比例抽取百姓测验。 一个月以后。 被派出去的仙尉,抽查了十二个郡,一百四十四县,五千余村落。 涉及半个辅州。 查出来的结果让人毛骨悚然,凡是所查之百姓,悉数被“黑甲虫”感染,而按照这种比例来估测,辅州应该失控了…… 更糟糕的是许多仙尉察觉到,辅州境内飞禽走兽,也被黑甲虫感染。 噩耗一个接一个传来。 镇邪司总司的几位紫绶带长老,包括祝家老祖祝修,也稳不住阵脚,当日两位炼虚境的仙尉亲自担任信差,讲辅州的消息通知到说书人,以及离辅州最近的浮生仙门。 辅州,全境沦陷,寻常百姓、修士、飞禽走兽戒备黑甲虫感染。 这是人妖大战结束以后,大夏面临的最大危机。 锁龙镇上。 说书人得到确切的消息,失神地跌在椅子上,急得两眼翻白。 但瞬息就恢复过来。 他得主持大局啊,当下回到房间,点上三支神香,神游几万里,同时和介凡夫、余尽春、衡玉真人、参荇四人通气。 辅州生灵以千亿计,形势无比严峻,非镇邪司一家所能处理。 衡玉真人先问道:“此事始作俑者是不是古元妖神?” 提及古元妖神,说书人难免邪火翻腾,破口道:“天枢古院的前辈百里恒明,为我辈修士留了《连山图》和《妖神谱》,专门用来甄别古元妖神,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手欠,捂在手里不肯拿出来。” 衡玉真人不再说话,毕竟她也是被怀疑的对象之一。 介凡夫介老爷子作为五大佬首席,开口调和道:“大夏能者如云,那两卷典籍未必就跟我等几人有关,周老弟莫动肝火,眼下最关系的平息辅州祸乱。” 余尽春开口道:“介兄所言极是。” 说书人不自然咳了一声,说道:“黎鸢黎丫头高瞻远瞩,辅州出现异兆时,就提醒过我,用十方缚地大阵封死辅州,阵法台我已经令人提起准备。” 介凡夫的确最有大家风范,立马就接话道:“操控十方束缚大阵,需要十二位大乘境道友,我们五大宗和贵司及钦天监各出三人,多出的九位,就留在辅州以备不测。” 此话一说,衡玉真人有点不好意思了,凤栖山的纵横实力在五大宗中最弱,大乘境只有四位,一下出三位…… 压根儿凑不齐。 毕竟不是所有的大乘境都闲着。 介凡夫考虑到这种情况,很顾忌衡玉真人的面子道:“我天渊剑宗有两个大乘境的老家伙了,尤其喜爱摆弄阵法,看老夫的面子,凤栖山那边儿就匀两个名额给他们。” “介老……” “老夫当年可没少让你试剑,这点面子还不给?” 衡玉真人叹道:“是我门下力微。” 说书人打断两人对话,继续正题:“光是二十一名大乘,远远不够,毕竟不单单是要封住辅州,辅州的生灵……也得清理。” 介凡夫猛然一惊,“数以亿计的生灵?黑甲虫无法祛除?” “无法祛除。” 此话一说,几位修仙界巨擘都沉默了。 良久后。 说书人声音沙哑道:“黑甲虫感染的生灵,心神会被完全控制,没有解法,所以凡是被感染的生灵必须得全部清理,数目会在千亿以上,这场仗会很非常难打。” 余尽春问道:“就是得牵动这个大夏修仙界了?” “不错。” “这……” “所以还得以咱们五人的影响力,告知大夏道友,让更多修士进入辅州。” ……… (ps: 疫娥卷,就是得打千亿生灵,具行疫甲没有解法 除了祝百寿、康回、白湛、宁归这样某种意志的人间体,以及相轲、柳离这种神魂本来就寄居古元妖神残魂的人,谁被感染了,都得中招。) 第813章 最后一餐 陆缺把《万化无尽》催升到了第三十层。 练完功,精力体力消耗一空,横躺在斗法场边缘休息,汗水顺着脖子手臂不断往下滴淌。 阳光把斗法场的黑色碎石晒得灼热,汗水滴上去,滋滋作响。 陆缺浑然不觉,继续躺着休息。 半个时辰后。 精神体力略微恢复,陆缺睁开眼,用手挡着看太阳,时间已经将近正午。 他连忙翻身起来,离开斗法场。 今天中午有要紧事! 韩迟花韩师姐历经几年呕心沥血的艰苦奋斗,终于交上满意的着作,经精研堂评定收录进了珠字号藏书楼,由此晋升为金丹长老。 参合宫第一位海字辈的金丹长老。 师兄弟们怎么说也该庆祝庆祝,小师妹鱼小鱼承包了置办酒席的事。 主要是她种的豆角熟了。 摘之不及,吃之不尽,扔掉可惜。 陆缺在河畔洗了洗脸,快步往鱼小鱼的洞府赶去。 没到跟前,就听见里面的喧闹声。 “韩长老!” “给韩长老请安了。” “韩长老是否考虑收师妹我为徒?” “滚你祖宗的,主位是给你座的?主位得由韩长老亲自座。” “韩长老站着,你们怎么好意思坐?” 青云浦海字辈的师兄弟相交几十年,损起人来,丝毫不客气,就连素来与人为善的韩迟花都免不了被他们口诛笔伐。 他们的嘴好像都是借来的,停下片刻就很亏,七嘴八舌,连绵不断,没有一个好人。 挑头的想必是丰滢。 破口骂人的一定是钟素。 陆缺还没走过去,就已经对洞府里局势了如指掌。 真是帮无赖啊。 陆缺觉得该帮“韩长老”站队,三步两步地走进洞府,抱起拳头就作揖行礼。 “师弟陆缺给韩长老请安了,就是见韩长老,不用叩头行礼吧?” 韩迟花被师兄弟调侃的很难为情,见到陆缺故作姿态的揶揄,脖颈起了红晕,气的跺脚道:“还是不是亲师兄弟了?再这么笑话我,我就走了。” “别别别……” 丰滢挽住韩迟花手臂,“师兄弟这不是为师姐高兴。” “我看是取笑我没够。” “这源于妒忌。” 洞府里已经来了七八个人,雪初五、丰滢、钟素、严高玄、云蔷、黄蝉、以前的海字辈弟子现在做了杂役的夏思文和吾仲。 关系要好的人,除去身在丹塔深造的诸从龙,悉数到齐。 小师妹鱼小鱼正在上菜。 时令瓜果以外,还有炒豆角、蒸豆角、凉拌豆角、豆角炖肉、豆角炒肉片,干煸豆角等等。 十二个菜,放了豆角占八个。 很绿很健康。 陆缺的五脏庙空空如也,口舌生津,从盖排上抓起馒头就准备啃。 一道凉风袭来,钟素闪现到跟前,抬起戒尺往陆缺手上抽了一下,“娘的,雪师妹身段那么优秀,还没让你吃饱?跟饿死鬼似的。” 真是什么虎狼之词都乱撂,陆缺瞪了眼钟素,说道:“闭嘴。” “你在家顶撞雪师妹也罢了,还敢顶撞本大副掌事!” “堂口事宜处理完了?” “哼,哼哼,哈哈哈。”钟素很得瑟地笑起来。 这两日名录阁有南宫月顶着,她可是闲了下来,正好作妖。 这副亢奋劲儿,证明她现在没有弱点,陆缺只好暂避锋芒,拿着两个馒头,站到吾仲的旁边儿。 钟素笑指陆缺道:“伍师兄,你没怎么见过陆师弟吧?别看他什么三桥乡侯,海字十甲,金丹第一,其实好欺负的很,根本和我对骂的本领。” 伍仲笑了笑。 钟素继续道:“哎伍师兄,你平常没事也多回青云浦玩玩,不然谁他娘的挂了,你连席都吃不上,哈哈哈,总不让师妹回回给你折菜吧。” 众人齐刷刷看向钟素。 南宫月漓没有来,但又好像来了,附身在钟素身上,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她好像南宫掌事的闺女。” “对。” “长得也有点像,就是手里缺把梳子,不然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钟素反瞪回去道:“滚滚滚滚滚,全都给我滚。” 南宫月漓还是黄花闺女呢,怎么会有女儿? 不过,也说不准。 钟素脑回路异常清奇,沿着这想法往下琢磨,想到了自己那位老实巴交的父亲,他若是真和南宫月漓有一腿,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哈哈哈。 钟素按着腹部大笑,前仰后合。 玩笑了一阵儿。 师兄弟们落座吃饭,举茶敬韩迟花,一饮而尽。 相对比较好酒的雪初五喝完后,皱起黛眉道:“怎么是茶?” 丰滢接话:“师妹这段时间,忙着到藏书楼借阅典籍,创作着作,真是把什么事都给忘了,咱们参合宫现在是战备状态,自长老会以降,合宗上下都不能饮酒。” “我还真忘了。” “所以这顿酒,咱们只是以后再给韩师姐补上。” 韩迟花温和一笑:“咱们师兄弟在一块儿吃饭,就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事,何拘是茶是酒?” 丰滢拍手道:“这话在理,还得敬韩师姐一杯。” 众人再次举杯。 看着这几位同堂的师兄弟,陆缺蓦的感觉舒畅。 来青云浦晚些,不曾和吾仲、夏思文共事,但在座的其他人,都曾有过同生死共进退的经历,能坐在一块儿吃吃饭,也让人感觉温馨。 一干师兄弟别吃别聊。 本让人忌讳莫深的豆角,竟不知不觉吃光了。 小师妹鱼小鱼很是开心,抓着筷子笑道:“过段时间,等我结丹了,再请师兄师姐们过来吃饭!我攒了好几个月的月俸没有花,已经有二十多两,到时候做的更丰盛一点。” 钟素板着训斥道:“你爹娘还在,把银子寄回家里孝敬去。” “爹娘和我说,和师兄师姐相处,一定不能小气。” “你看你这孩子,不懂事,要大方就不能拿陆缺的银子大方了吗?他就等着咱们花他的银子呢。” “呃……” 陆缺开口道:“我记得钟师姐封了武德夫人,虽说没有采邑,但朝廷以及地方官府奖励得可不少,加上乡绅孝敬,只怕不下万两。” 钟素视钱财如粪土,不是小气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道:“哼,不就是花银子请吃饭吗,小鱼结丹时酒席我包了,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可都得来。” “那是自然。” “谁不来是狗。” 鱼小鱼拱手道:“先谢谢诸位师兄师姐了,我争取早日结丹。” ……… 第814章 天下震动 茶足饭饱,一行人走出洞府。 吾仲自觉被降为杂役弟子,即便关系再怎么亲近,也和几位宗门翘楚并非同类,他给自己划了道界限,不巴结,不奉承,自得其乐。 吾仲不怎么说话,走在人群之外,仰头看着天空。 天穹瓦蓝,静泊白云。 但吾仲眼里忽然晃了晃,接着就见茫茫云气疾速溃散。 “你们看天。” 陆缺等人举头望向天空,只是空间泛起层层涟漪,很快显现出一尊法相投影,宏伟千余丈,须发灰白参半,面容和蔼。 陆缺惊道:“介凡夫介老前辈!” 紧跟着。 余尽春、衡玉真人、说书人、参荇的法相投影接连显现。 大夏修仙界的五位巨擘,陆缺有幸见过四位,唯独本宗的太上长老参荇,拜入宗门几十年都无缘得见。 此时五人显现法相投影,他立即就猜到了参荇的身份。 好奇地望去…… 这位太上长老面容如三十许人,身材适中,面容不及衡玉真人冷艳,但也算很美,由于法相投影只显露出上半身,看不出来高矮。 雪初五小心翼翼地惊讶道:“和衡玉真人法相同时显现的四位莫非是?” 陆缺点头道:“猜的没错。” “嘶。” “卖相最不咋地是说书人周兑前辈,最右边八成就是咱们宗门的老祖宗参长老。” 几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而介凡夫等五位修仙界巨擘,是以“五圣显像法”,将法相投影到了大夏各个登记在册的修仙宗门、修仙世家,号召大夏修士进入辅州,平息祸乱。 介凡夫大略讲了讲辅州境内的麻烦,法相投影很快消散。 这是先给修仙界敲响警钟,具体事宜还得由五大宗、镇邪司、钦天监牵头。 ……… 片刻后。 身在参合宫的参荇,已经找上轮值宗主黎鸢,细说辅州之事,并先派出三名大乘境的长老赶去,联合其他势力,准备十方缚地大阵。 说书人亲临辅州,总揽全局。 许多年未出天渊剑宗的介凡夫,来到锁龙镇,监察界山以内的妖族动向。 这是说书人和介凡夫早就商量好的。 但监察妖族动向只是借口。 最重要的是,说书人始终感觉余尽春包藏祸心,担忧自己离开锁龙镇,余尽春干出来什么危害修仙界的事。 衡玉真人则担任起震慑大夏西面北面诸国修士的责任。 浮生仙门距离辅州最近,调派宗门二分之一的力量进驻辅州。 这日,大夏修仙界巨震。 反应最小的反倒是实力最强的参合宫,几乎纹丝不动。 没办法。 黎鸢在上半年把该做的做完了,平息边患,解决临渠见景梁五州内忧,战前资源的准备等等,一应俱备,只是等着发兵驰援时机而已。 战机已到,各堂口有条不紊地运转。 精研堂、暗堂、八大弟子堂等开始遴选出战名单。 杂役堂准备生活必需。 积山堂开放府库,把各种丹药、疗伤膏药、阵法石等等打包成份,准备分发。 不得不说黎鸢高瞻远瞩,“统和”的筹谋广收基础修行资源,积山堂当真堆积如山,这次给出战弟子预备了十二年所用的各类修行资源。 而内务堂则负责从中串联。 外事堂全部出发,通知临渠见景梁五州的修仙宗门和修仙世家,明早集结出发。 黎鸢…… 能在半刻钟内调动整个参合宫,能在半天内调动临渠见景梁五州的修仙势力,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形成战斗力。 这也是参合宫隐隐为大夏第一宗的原因之一。 政事中枢,北武阁。 黎鸢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一尊精巧的兽雕镇纸,闲看穿梭不停的天空。 “师妹。” 身形高大的巫魏走进来,他和黎鸢轮流掌管参合宫数百年,关系很好,无人时候以师兄妹相称。 巫魏道:“这次辅州的事大得惊人。” 黎鸢从参荇长老口中得到了详细信息,比巫魏所知更为全面,回身轻叹了一声,脸色阴的很重。 辅州生灵悉数被不知名黑甲虫感染,幕后黑手还不知是谁,一旦开战,必然血流成河。 但身为大夏修士,生在这片先辈心血浇灌的土地。 修仙界的事,参合宫责无旁贷。 黎鸢道:“刚收到的消息,浮生仙门出动了二分之一的力量进驻辅州。” “二分之一?” “事情比之前预料的还要麻烦,非一宗一族能够妥善解决,咱们参合宫即便不喧宾夺主,也得出三分之一的力量。” 巫魏自知运筹帷幄远不及黎鸢,对此并无异议,只道:“我听参长老讲,此次出战辅州危险性很高,所以想请师妹继续坐镇参合宫。” 黎鸢回眸道:“巫师兄想统领出战的弟子?” “没错。” 黎鸢还欲开口,巫魏抢先一步道:“我的思虑远不如师妹周到长远,哪怕打没了,也能很快找人替代,但放眼整个参合宫,还没有一人能替代师妹的,请师妹为宗门长远计,留在宗里。” 黎鸢拂袖道:“长老会赋予宗主绝对权力,一切听凭宗主决断,这回越过我了是吗?” 她猜的没错,这的确是参合宫长老的意思。 以参合宫的深厚底蕴,堆出来炼虚和大乘修士,绝不是难如登天的事,但再找到黎鸢一样能调和门内各方势力,目光长远,思虑周全的宗门那可就全凭天意了。 参合宫的气运大半担在黎鸢肩上,她绝对不能有意外。 当然。 巫魏本人也不愿让黎鸢驾临辅州,他拱手道:“不但是长老会的意思,师兄也做此想,请宗主安守宗门。” 目光相对。 黎鸢犹豫了片刻,最终轻轻点头。 “那我也回去准备了,好几年没跟人动过手,不知拳脚是否管用。” “巫师兄先等等。” “怎么?” 黎鸢从袖中取出一只银色匣子,递与巫魏道:“我做了辅州的布防图,和精研堂擅长攻伐的长老推演过几次,虽说有几分粗糙,但也可以作为参考,巫师兄可将之带给说书人前辈。” 巫魏豪爽笑道:“原来师妹什么都想到了,论修士咱不如周前辈,可论排兵布阵,周前辈在师妹就是个小学童。” ……… 第815章 南宫送行 傍晚,暮云低垂。 名录阁前气氛肃然,筑基及筑基以上的人全部集中了过来。 一双夺目的红鞋在队列前走来走去,脚步声咔咔作响。 穿此鞋的正是掌事南宫月漓,她接到内务堂的通知,挑选三百名弟子,随宗门前往辅州。 道行还必须是筑基及以上的。 南宫月漓比猴还精,通过修仙界五位巨擘的言语,以及宗门今日的动作,已经推断出辅州形势极为严峻。 或许。 很多人去了,就回不来了。 海字辈咸字辈的弟子,都是南宫月漓看着,从十来岁的少年成长到如今,舍得让哪个死啊? “你们……你们谁有要事需要处理的,或家中有红白二事,都报上来,别因为宗门任务耽搁这些。” 身为参合宫弟子堂掌事,南宫月漓不能违背宗规,只能这种隐晦方式提醒。 但话音落下去,无一人回应。 这怎么是帮笨蛋啊。 南宫月漓重申道:“都没有事吗?” “没事。” “宗门去年就进入战备状态,该处理的事已经处理过。” “没啥事。” 队列中响起几声回应。 听到第二句,南宫月漓干笑了一下,很想骂素来都很敬仰的黎鸢黎宗主,这位宗主做事太周全,连钻空子的机会都不给,为了宗门,为了大夏修仙界安宁,不会计较什么代价。 这样的人心智坚毅,手腕铁血,注定是大人物。 南宫月漓做不来。 感觉有点堵,南宫月漓捶了几下胸口,说道:“那我就开始点名了。” “娄云庆。” “弟子在。” “薛昂。” “弟子在。” ……… 青云浦总共就一千四百多人,抛开接近半数的炼气期弟子,再挑三百精兵强将,选择的余地并不大。 陆缺以及几位关系要好的师兄弟全都在列。 被点到名字,陆缺应了一声,走出队列去领宗门发的战备物资。 东西都装在一只灰色的布包里。 十瓶真息丹,每瓶六十四枚,正常金丹修士使用十二年绰绰有余。 六瓶二返木元丹,每瓶八枚。 创伤膏、避毒丹、清障丹、辟谷丹若干。 陆缺感觉这些已经颇为齐备,哪儿想拨了拨丹药瓶子,下面还压着一张金灿灿的符箓。 元婴级别的“金甲力士符”。 这可不是宗门偏向陆缺,单独给他发了一张,而是所有金丹弟子全部都有。 宗门富得流油啊。 陆缺暗暗感慨,接着去拿杂役堂配发的生活物资。 堆了满满一大木箱。 有纱布,火折子,驳铜打造的匕首,成捆的蜡烛,浴膏,十斤盐,十斤糖等等。 杂役堂的工业技艺远超时代,把颗粒状的砂糖融化塑形,变成了六角形的糖块,并加入薄荷汁、桃汁、西瓜汁等,调配出十几种不同的口味儿。 当然,这还只是小儿科。 此次杂役堂还放出来几样新的技艺。 当众人都领完生活必须,吾仲站在队列前,从衣袖取出块黑色石头,讲解道:“诸位同门,此石是杂役堂研究的净水石,这么大的一块,可以净化一缸的水,反复使用几十次都不成问题,各位箱子里都有。” 钟素好奇道:“什么水都能净化?” “雨水,泥水,水洼里的死水,这些,能够净化,但是被下毒的不行。” “粪坑里的水呢?” 吾仲被问的无语,钟师妹要到粪坑里喝水怎么地。 本着做好分内之事的原则,吾仲又解释道:“也可以!净水石是到实在找不到水源时候,才用的下策,我们并不希望诸位同门能用的上。” 紧接着。 吾仲又从木箱子取出一枚银色圆球,“此物叫做爆寒丸,以外力打破,能迅速使人身局部温度降到冰点以上,遇到出血严重情况,可以用于止血。” 场前众人都有点震惊了。 这玩意儿好像已经可以列入术法范畴。 看着众人满脸惊愕之色,吾仲摇头道:“这是用几十种炼器用的矿石废料,按比例调配出来的,并不蕴含灵力。” “杂役堂这么神奇吗?” “是啊。” “我以后晋升不了金丹,也得进杂役堂看看,太有趣了。” “……” 众弟子交头接耳起来。 南宫月漓咳了一声,让弟子肃静,示意吾仲继续往下讲。 等几样杂役堂新放出来的技艺,都讲了一遍,做过演示,天色已经微黑。 众弟子各自回洞府。 陆缺练《万化无尽》有些累,回去后,服了枚二返木元丹,略作调息,就到卧室睡了。 翌日。 卯时三刻。 催人振奋的“檀云鼓”响彻参合宫,激荡层云,播散数百里。 两艘遮天蔽日的丛云战舟升了起来。 各堂弟子、长老纷纷登舟,队列浩浩荡荡。 作为弟子堂掌事,也得坐镇宗门,栽培后辈弟子,南宫月漓不能跟着通往,只好一路把众人送到丛云战舟跟前。 其实参合宫的八块素质地板都到齐了。 往日。 他们只要凑到一块儿,必然是狗咬狗的混乱场面。 但今天却像谁都没看见谁一样,各自送各自堂口的弟子。 南宫月漓看着众人鱼贯飞上丛云战舟,等丰滢准备动身时,拉了拉她衣袖,低着头嘱咐道:“你做事最稳妥,得照顾照顾你的师兄弟和师侄们。” “我知道。” “云蔷那丫头是大小姐出身,有时候爱耍小性子,别计较。” “我知道。” “钟素做事还是显得太莽撞,得多提醒她几句,该抽就抽,但绝对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丰滢点点头道:“我让陆师弟帮忙管钟素。” “你自己也万万小心。” “嗯。” 丰滢翩然而起,韩迟花紧随其后,接着一个一个惹人喜爱惹人头疼的弟子,都登上了丛云战舟。 最后是两位坐镇青云浦的老元婴,芥字辈修士,比南宫月漓还高了一辈。 南宫月漓拱手长揖道:“请两位师叔多多照看咱们青云浦的苗子。” “一定。” “不用交待。” 两位芥字辈元婴登上丛云战舟,驰援辅州的参合宫弟子,全部上去了。 阴影浮动,风声呼啸。 巍峨如山的法舟破开云层,迅速消失在烟霞灿烂的天穹。 南宫月漓站着没走。 许久后。 低头揉了揉眼。 哎,眼里怎么进沙子了?她迅速飞回青云浦名录阁。 这一天,没再出来过。 青云浦很安静。 好像,空了。 ……… 第816章 驻守鱼龙 两艘丛云战舟,一艘载着参合宫本宗弟子,先行赶往辅州。 另一艘负责接临渠见景梁五州的修士,拉在了后面。 云气如流,丛云战舟疾速飞驰。 专属青云浦的船坞大厅里,陆缺正盘坐于地,闭目养神。 练习《万化无尽》太耗费灵力精神,昨夜服了二返木元丹,也没能完全恢复,他依旧浑身疲倦。 这种状态,可打不了仗。 必须尽快恢复。 而周遭微弱的议论声,起伏不断。 咸字辈弟子鲜有参加过大型战争的,胸中热血激荡,或意图建功,或意图扬名,个个摩拳擦掌。 倒是从前性情浮躁的薛昂,在远游后得到了沉淀,一声不吭,静静地在陆缺的旁边打坐。 海字辈弟子不敢说是修仙界的老油条,但都不乏阅历,猜出此次任务并不简单,相对来说就显得沉默。 时间飞转。 温和的朝光,变成了灼热的烈日。 辅州,到了。 但见辅州境域边缘,站着十二尊高巍峨法相,高过了最高的山脉。 云气为衣带,头颅入苍穹。 以至于寻常百姓,站在几百里外都能看到。 十二尊法相,绽放金芒,耀赫如日,手中迅速变幻着玄妙的法诀,使一层光幕从辅州大地升起,渐渐向天穹合拢。 十方缚地大阵! 作为修仙界最强的封禁阵法之一,此阵一旦成形,辅州境域便会被彻底封死,即便渡劫境的修士也不可能破阵而出。 这也是为了将“具行疫甲”控制在辅州境域,以免流毒无穷。 参合宫的丛云战舟,飞驰到辅州的边界线。 同时。 明蓝天空里,往来不息,正有辅州周边各州各郡的修士前来驰援。 绚烂的术法虹光,扰乱了天幕。 破空之声此起彼伏。 丛云战舟从一尊巍峨法相的腰身旁经过,竟显得精致小巧了。 这时,提前抵达辅州的暗堂长老,带着镇邪司的紫绶带仙尉,迎面而来,飞身登上丛云战舟,面见轮值宗主巫魏,为参合宫各堂分派任务。 不久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专属青云浦的大厅。 内务堂弟子站在大厅门口,转述轮值宗主巫魏的法旨,朗声道:“青云浦堂口的弟子就地降落,驻守鱼龙镇!这次不同于戍卫边境线雪岭江,你们没有任何宗门长老的看顾和驰援,必须得万分小心,但作为参合宫弟子,古修士意志的传承者,就算是打到了最后一个人,也必须守住鱼龙镇。” 丰滢问道:“我们的敌人是谁?” “辅州境内有可能的任何生灵,百姓,修士,飞禽走兽。” “这……” “此时驻守鱼龙镇的是湘州天星门,他们需要转移到防守势力相对薄弱的南面,你们和天星门交接,具体事宜可询问他们。” “我们要驻守多久。” “不知道。” 明白了,这次是死任务。 怪不得掌事南宫月漓临行前千不情万不愿。 丰滢点点头,不复再问。 接着。 青云浦堂口弟子走出大厅,如成簇的鱼群般飞向鱼龙镇。 丛云战舟舟头,轮值宗主之一巫魏长身独立,拱手向众人行礼,腰身始终没有直起来。 “原诸位得胜过来!” 可这终于是愿望。 甲板另一侧,苏寒衣看着身影渐行渐远的陆缺和雪初五,以灵识给陆缺传音:“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师姐。” ”尽力。” 简单两句话结束。 陆缺保持着固有的速度飞下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立马嗅到一丝不寻常。 鱼龙镇镇上街巷,全部被烧过,罩着焚烧后的黑灰。 成排房屋的东倒西歪,撞击出了许多孔洞。 墙壁崩倒,大青砖散落成堆。 镇子中央。 一大滩黑色灰烬,风轻轻吹着,灰烬飞舞如纸钱,下面露出许多还未烧尽的骨头。 人的、家畜的,野兽的。 不计其数。 青云浦弟子降落到鱼龙镇镇口。 空气中焚烧尸体的气味儿还很浓郁,呛得人尽皆掩鼻。 陆缺还在左右环顾。 一位金衣仙尉领着湘州天星门的人走了过来。 本来代表堂口与外宗交接,得由副掌事钟素出面,可她自知为人处世不如丰滢,就自觉地退到后面。 金衣仙尉上前道:“请问道友是参合宫哪一堂的?” “青云浦。” “我在贵宗贵堂口还有位朋友,叫做陆缺,不知他来了没有?” “在呢。” 陆缺开口应答,走到队列前,与丰滢并肩而立,但看看眉眼粗重的金衣仙尉,却并不认得,和气道,“请恕在下愚钝,在下不记得从前讲过尊驾。” “我是崔大眼。” “崔兄啊!” 两人先到旁边儿叙话。 丰滢则和天星门的人交接防务,询问具体防务事宜。 崔大眼余光扫量陆缺,果真如修仙界传言,美姿仪,人见人爱。 但眼下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虚头巴脑的称赞。 陆缺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崔大眼见了陆缺毫不生分,咳了两下清嗓子,接着就开始絮絮叨叨。 “形势啊,很他娘的严峻,现在辅州全境的生灵,但凡血气旺盛点,都被一种黑色甲虫给控制了。” “全境?” “对。” 陆缺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眉头渐渐揪了起来。 崔大眼接着道:“根据浮生仙门在古籍中查阅的信息,说那种黑甲虫叫什么具行疫甲,名字挺拗口,长得还特恶心。” “如何祛除?” 崔大眼两手一拍,“无法祛除。” 陆缺愣了半晌,迟疑道:“那就是说遇到的辅州生灵,不管是人是兽,全部都得灭杀。” “是。” 陆缺又问道:“那如何杀具行疫甲?” “杀不死,根本杀不死!” “这……这他娘……” “陆道友也别急,虽说具行疫甲用外力杀不死,但脱离宿主一刻钟后,没有再找到新的宿主,就会自行消亡。” 陆缺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还好。” 崔大眼继续阐述注意事项,说道:“具行疫甲的速度非常快,在二十丈内,跟元婴中期都不相上下。” “这么猛?” “这都是我们镇邪司仙尉,用命换来的教训。” 陆缺明白这句话的份量,没有接话。 崔大眼倒没在乎,接着唠唠叨叨地交待该交待的东西。 “具行疫甲这玩意儿古怪的很,一旦激发,能让宿主的力量巨幅提升,那算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被寄生了以后,也能有徒手缚虎之力!” 陆缺摸着下巴道:“维持不了多久吧?” 崔大眼啪的拍了下陆缺肩膀,“老弟真是通透啊,具行疫甲只是将所感染生灵的潜能,在短时间内全部激发,相当于燃烧寿元获取力量。” 陆缺点点头。 崔大眼环顾四周,又道:“对了,具行疫甲感染的生灵,死后都会酿生猛烈的疫病,弄死了,尸体可得及时焚烧。” “疫病?” “镇邪司总司那帮老家伙们,还都挺有本事的,研究了这么几天,发现具行疫甲酿成的疫病能影响修士,不然老哥我,能跟说这么多废话?总之,得小心着点。” 缓了缓。 陆缺又问:“始作俑者查到了吗?” 崔大眼甩动脑袋:“还没,这事难啊,总司周大长老这回都来了,愣是没有查到任何头绪。” “你说说书人?” “对,就是那老家伙。” 把该谈的正事谈完,陆缺才道:“祝百寿那蠢货肯定没少让崔兄费心吧,他现在在哪儿?” “应该跟着呈山郡镇邪司驻守辅州和湘州的交界线。” “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但绝对不会太乐观。” “唉。” “我也得赶到那边儿。” 陆缺拱手一拜:“请崔老哥多照顾照顾祝百寿那蠢货。” 崔大眼笑了笑,点头说好。 但这次最不用担心反倒是祝百寿,祝家这位公子,居然能免疫具行疫甲。 崔大眼道:“陆老弟也多加小心。” ……… 第817章 巨大契机 丰滢还在和天星门的人谈交接事宜,地面蓦然震颤,远处荡起烟尘。 陆缺眯眼望去。 烟尘中,一群野猪正狂奔而来,数目大约有三百多头。 野猪来势凶猛,因被“具行疫甲”激发出全部潜能,体魄得到大幅度强化,纵跃之间便是三十丈远,如贴地飞行。 合抱不拢的老栾树,他们一撞即断。 这种力量与速度已经超越世俗的先天宗师! 距离越来越近,地面碎石子簌簌跳动。 铮的一声清澈刀吟。 陆缺握住断夜,孤身向烟尘走去,“诸位同堂先别轻举妄动,我去看看情况。” 此次作战非比寻常,关乎千万百姓,也关乎青云浦众师兄弟师侄师叔的性命。 陆缺不打算隐藏实力了。 陆赵两家仁侠传承,在他身上也有,始终都有。 那么。 当为众同门之先。 陆缺身形挪移,留下一道道残相,定格时已经在鱼龙镇镇外。 被具行疫甲操控野猪群即将冲来,距离不足四百丈。 细看下。 它们的瞳孔变成了如墨般的诡异黑色,头顶许多丝线状的触须张牙舞爪,而额头上显现出来一个山字形的黑色印记。 它们已经不算野猪。 按照浮生仙门这几日,翻阅比照的古籍来说,被具行疫甲控制的生灵,生命力已经不属于自身,该被称为“疫尸”。 陆缺摆了摆断夜。 北风呼啸。 空气骤然变冷。 断夜在眼前划过灰黑色痕迹,四品仙武道罡泼洒成了十七道刀芒。 去而汹涌,如大江大河。 空间出现弯曲折痕,刀芒瞬至,便见疫尸成片化为乌有,就像被完全擦除。 刀芒继续往前推动,大片的林地摧枯拉朽,接着撞在了一座高二百丈山峰。 轰! 山峰炸裂崩塌,夷为平地。 陆缺练《万化无尽》,还没完全恢复,只能动用三成力量。 随手旧年风雪,横贯六十里,夷平一座山峰,刀芒威力也就消散了,说起来,还是有点虚的。 山峰在远处崩倒,烟尘弥漫天穹。 鱼龙镇镇外。 三百具尸体疫尸被完全抹去,血肉无存,也就省的烧了。 只是操控它们的“具行疫甲”,依然毫发无损,纷纷掉了出来,以惊天的速度爬向陆缺。 崔大眼高声提醒道:“泥土可以阻挡具行疫甲的行动。” 闻言。 陆缺横刀在地面划出一道线,便见地面如席子般从脚下卷起来,扑向三百多只具行疫甲。 砰!土墙盖了下去,具行疫甲悉数被掩埋,仅剩几根黑色触须缓缓舞动。 约莫过去一刻。 黑色触须软垂到地面,弥散消失。 这也标志着这群具行疫甲被清除了,而就在具行疫甲灭亡消失的同时,陆缺心头蓦然涌起异样,乾坤化气壶跟着旋转起来。 他猛然打了激灵。 难道? 陆缺抓起一把泥土,放在鼻边轻嗅。 但由于师兄弟们都已经过来,便没再多想。 ……… 疫尸可以是各种生灵,随时都会冲击防线。 丰滢就把青云浦弟子分成三批,轮番值守。 丰滢带一组,陆缺一组,钟素一组。 考虑到钟素做事不周全,就把雪初五和韩迟花安排到了她那组里。 而鱼龙镇防线,长四十里,南侧是本宗芦花溪堂口的驻守;北侧安排北武宗的弟子守卫。 此时北武宗没到,还是暂由天星门顶着。 天色黄昏。 陆缺带着本组的成员,由南到北熟悉地形。 不过…… 地形倒也不用怎么熟悉,先前天星门和疫尸交战,术法毫无保留的倾泄,地势基本已经被轰平。 从南到北,一览无余。 陆缺边走边看。 感觉这样地势很方便作战支援,但缺少一道明显的界限。 他脱口道:“咱们修道城墙!” 黄蝉黄师兄立马接话:“那就修,谁知道要在鱼龙镇待多久,修道城墙,起码有点完全感。” “好。” 接近着。 陆缺下令让咸字辈师侄就地开工,挖出大量泥土,起码得够垒成四丈高、一丈厚的量。 修士当牛马,比牛马更牛马。 这点活其实不算什么。 等泥土挖的够量,请土系术法的韩迟花韩师姐将之压实,塑造成形;再令擅长火系术法的师兄弟帮忙烧制,土墙还能变成坚固的石墙。 很完美。 在咸字辈师侄挖土的同时。 陆缺师兄弟以及姜字辈的师叔,继续负责巡逻防守。 陆缺这组,清一色的汉子,姜字辈则占了六位,虽说辈分高,资历老,但基本都是本分之人(不本分的已转入职能堂口),不反对陆缺带领这组。 实力和声名都摆着呢。 由南到北巡逻过去,再由北到南巡逻过来。 疫尸几乎不间断的骚扰。 有时是三两只飞鸟,有时是头鹿,有时是两条大蟒。 陆缺用刀法解决的话,不值得,因此祭出三十六柄罗天飞刃悬绕周身,看见不同形态的疫尸,就远远将之击杀,以免耗费太大灵力。 到了子时。 四十里城墙修筑已完毕。 陆缺这组人轮换休息,住的地方就是鱼龙镇百姓原来的住宿,临近城墙,四五人一座院子。 陆缺、严高玄、黄蝉、薛昂入住在同一座。 房间已经打扫干净。 陆缺推门进去,但见房中陈设齐备,一张床,一座红木衣柜,一张圆桌,一张梳妆台,之前似乎是女子的闺房。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瞧了瞧,胭脂水粉盒下面,还放着几张笔触灵动的春宫。 春宫上的署名引起陆缺的注意,赫然是“宁彐作”三字。 呵呵。 竟是仿宁归的。 陆缺笑了笑,合上抽屉,倒了杯水喝,坐到床上闭目养神。 今天所遇疫尸,只是开胃菜,后面肯定会有更凶猛的疫尸冲击防线,必须得尽快把状态恢复过来。 另外。 陆缺今天击杀三百余疫尸,具行疫甲落地一刻钟后,死亡消失…… 他却感觉具行疫甲不是真的死了,而是化成气血力量,流入大地。 倘若,如此。 这回可能要发财。 发大财。 需知整个辅州大地遍地疫尸,遍地具行疫甲。 虽说气血力量,不能直接增强道行,但是能提升体魄,恢复体力精神啊,陆缺练习《万化无尽》进展不快,不就是体力和精神跟不上? 得找两只具行疫甲试试。 ……… 第818章 大阵合拢 萌生炼化具行疫甲的念头,陆缺祭出两柄罗天飞刃,口中叼了一柄,以灵识驾驭另一柄环绕周身。 旋飞的罗天飞刃速度越来越快,化作光痕流线。 陆缺伸平左手,翘起拇指,心念一闪,罗天飞刃从指根处疾斩而过。 咚。 拇指掉落。 剧烈疼痛的开始蔓延,陆缺口中紧咬着罗天飞刃,面部肌肉微微抽搐。 手指伤口血流如注。 陆缺忍着疼,催动乾坤化气壶运转,向拇指洒下黑色旋涡。 一汪墨色,倾了下去。 被斩断的拇指迅速变小,血肉消融,森白骨骼外露,接着宛若篆字熏香的微红雾气升腾起来,流入陆缺掌心。 不愧是自身精血,精纯无可比拟。 陆缺体内升起暖流,在胸膛里盘桓了几圈,绵绵然流向左手。 伤口处霎时奇疼奇痒,如万蚁噬心,但很快就生长出拇指骨骼,生长出血肉,变成完好无损的拇指。 陆缺松开紧咬的牙关,收回罗天飞刃,来回活动重新生长出来的拇指。 没有问题。 陆缺抹了抹汗,转身挑开窗户,站在窗前透气,陷入思量。 具行疫甲脱离宿主后,速度极快,前二十丈可以逼近元婴中期,如果炼化此物,肯定伴随着巨大风险。 未必不会被感染。 所以。 在关键时候就得断臂求生。 陆缺此举就是想测验,身体受到损害,借助乾坤化气壶最快需要多久能恢复。 结果还算满意。 ……… 同一时刻。 辅州边境的天空繁忙无比,大夏各地的修士正从四面赶来。 九朵状若青莲的“剑云”之中,是天渊剑宗九峰弟子。 相轲、柳离、康回也来了。 但相柳清楚辅州到底是什么勾当,作为善于趋利避害的古元妖兽,她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一直在相轲脑海唠唠叨叨。 “哎,我说姑娘,咱老老实实呆在天渊剑宗里熬他个千把年,称尊做祖妥妥的,来辅州这破地儿干啥?看着就很危险,非常危险。” “说话呀。” “你要战死了怎么办?你还这么年轻,如花似玉,资质超群,前途无量,可不要走上寻死的道路。” “再不说话,我生气了。” 说起来。 相柳被斩过两次,本源已经彻底磨灭,剩下的诡异之气,还被陆缺前世预留的手段打散了,不可能再恢复不朽身,因而就变得胸无大志。 她所想唯二,弄具肉身复活,尝试找陆缺报仇。 复活尤为重要。 但如今在辅州作孽可是“疫娥”,还剩下心脏的古元神只啊。 相轲这个小炮灰,无脑就往辅州冲,这不是寻死。 要命。 相轲本人觉得很好笑:“从前所遇古元妖神,九婴视死如归,而狼祖白湛已经被降格,但仍有睥睨天下之气势,怎么到你这里就这么怯懦?” “他们脑残,能跟他们学吗?姑娘,我告诉你一个金灿灿光闪闪的真理。” “讲。” “修仙界根本不是比谁资质更高,天赋更强,而是比谁更能苟活,你把那些厉害人物都熬死了,你不就是天下第一?你不就能随便倚老卖老,作威作福?琢磨琢磨,是不是这道理。” 相轲冷艳而笑。 相柳循循善诱道:“听我的,我教你套长生吐纳法,可以活一纪元的。” “不必。” “啊?” “若此生足够精彩,愿为朝槿花,朝生而暮落。” “你有病!” 相柳彻底无语,残魂潜伏,不再愿意搭理相轲。 九朵莲花状剑云匆匆而去。 在排头的剑云上,还站着一位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女。 她负手而立,藐视众生,如湖水蓝的眼眸里酝酿着惊涛骇浪,但很快,这种形象就毁了。 她抱起大块酱牛肉猛啃起来…… 白湛! 辅州必起大战,作为兵神,世间兵戈战祸的图腾,狼祖能够吸收战争中的战意,以此来迅速提升道行。 战争越激烈,白湛晋升越快,实力越强。 这场面,自然要来。 白湛还叫了苏萱,可惜向来喜欢吹牛的苏萱,本质却是胆小鬼,没有踏足辅州的胆量。 狐狸什么的就是不行,也就躺在棺材里做梦了。 白湛满脸凶狠地啃完酱牛肉,回头望去,身后是天渊剑宗第一峰弟子。 长得白生生的姑娘小小恐怕是干净人,她伸手把小小丝巾抽出来,抹了抹嘴,抛下云霄。 小小意图上前理论,被师弟许远拦了下来。 白湛毫不客气道:“眼睛也不大,瞪啥瞪?” 小小脸色红涨。 白湛满脸无所谓,“用你条丝巾,等你快被人打死了,保你一命。哼,你这么低微的本领,料也活不久。” 许远准备替师姐辩白,白湛抢先道:“闭嘴,你也不怎么样。” 许远阴沉隐忍,淡笑了笑,不作计较。 不过白湛还真有训他们的资格。 介凡夫替代说书人坐镇锁龙镇时,邀请白湛做客,送了白湛一块令牌,篆刻有第一客卿长老的字样。 她现在跟介凡夫平辈,也是天渊剑宗的老祖宗。 很有面子。 当然。 介凡夫提了个小小的请求,让白湛跟着天渊剑宗拱卫辅州边境,顺带看顾第一峰弟子。 白湛欣然应允。 九朵剑云迅速进入辅州北面,补充北面防卫力量。 几乎是同一时间。 凤栖山进驻辅州之西,其中宋观澜、兰锦嫣、陈问、楚钦、姜看玉,陆缺的几位熟人,全部在列。 五大宗门以及镇邪司钦天监,这回没有藏着掖着,派出的几乎都是精兵强将。 有他们牵头,各地修仙势力自然附庸。 不附庸,不派人参战…… 那就等战后清算好了。 各州各郡修士不断赶往辅州,到了当天寅时初,已经有四十二万修士赶到。 位于辅州边境的十二位大乘修士,加快十方缚地大阵的结阵进度,巍峨法相疾速变动法诀,光幕犹如方向天空的帘幕,落进了云层,落进了天幕,在万丈晴空合拢。 “师叔,快出来看。”薛昂站在门外敲陆缺的房门,仰头望着天空。 “怎么回事?” 陆缺走出房间,就见距离鱼龙镇最近的那尊法相,正在迅速收拢,而宏大的光幕已经遮蔽天空,幽冷的蓝色洇下来,为天地增添了几分冷色。 薛昂神色复杂道:“十方缚地大战合拢了。” 话音刚落。 外面传来剧烈的震荡,屋檐上的瓦片被震的当啷作响,一块接一块倒下来,摔得粉碎。 “这是有强大疫尸来袭?” “过去支援。” ……… 第819章 一次尝试 匆匆出门,赶到鱼龙镇外。 暗红色的城墙下面,钟素按着一位海字辈师妹的腹部,指缝间鲜血流淌,沿衣袖不断往滴。 该师妹叫做玉虹云,和陆缺是同年出生,受限于机缘,还没有结丹。 就在刚才巡逻时,玉虹云被一头实力强劲的“疫尸”偷袭了。 那头疫尸本是返祖的云影豹,速度快如闪电,被具行疫甲控制,变成疫尸,激发出体内全部潜能,速度又快了十几倍,能与金丹后期媲美。 筑基道行如何防御金丹后期的速度? 疫尸挥爪之间,就已经豁开玉虹云的腹部,震碎了心脉。 伤势太重,无力回天。 钟素死死地压着伤口,为之度入灵力,但玉虹云依然血流不止。 “钟师姐,我疼得受不了了,给我个痛快。”疫尸那爪残留的灵力,还在玉虹云体内肆虐,就如一根烧红的钢针,沿着经络往深入穿刺。 她的面部肌肉痉挛不止,疼得弓起了身躯,几欲咬舌了断。 钟素低着头,不敢看玉虹云的眼睛。 “师姐——” 撕心裂肺的叫喊,重重砸进钟素心里,她的身体跟着抖了抖,然后猛然咬牙,并拢剑指按在玉虹云的胸口。 这一剑,是钟素最艰难的一剑,剑指都伸不直。 “师姐对不起你!” 接着,虹光明灭。 剑气从玉虹云脊背透出去,她铁青的脸色渐渐恢复柔和,闭上了双眼,永远闭上了双眼。 钟素回手抹脸,满脸血红,沉默的像块石头。 这就是战争啊。 事实上。 云影豹所化的疫尸总共来了三头,青云浦已有四名弟子被偷袭致死。 陆缺吩咐薛昂道:“在这儿看着钟副掌事。” “是。” “不用,不用了陆师弟。”钟素把玉虹云的尸体放平,祭起飞剑,转过身,目视前面的战场。 然后化作一道流光,疾飞而去。 此时。 鱼龙镇的前方起了浓雾,白蒙蒙一片。三头彪悍疫尸被姜字辈师叔斩除了一头,剩下两头借助速度优势,在浓雾中腾挪,与青云浦弟子周旋。 它们的速度极快,感知敏锐,往往能在对方凝聚灵力发招之前,挪移到其他区域。 故而非常难缠。 陆缺扫了一眼战况,飞身赶往韩迟花身前支援。 虽说雪初五也在跟疫尸交战,但雪师姐的硬实力,不弱于海字十甲后五名,又有胭脂仙衣和同光宝鉴在手,拿下疫尸只是时间问题。 陆缺对雪师姐很有信心。 倒是韩迟花这边儿,应对略显吃力,需要一定支援。 到了跟前。 陆缺直截了当道:“韩师姐,你过去支援我师姐,这头疫尸留给我。” “师弟得小心,云影豹变成疫尸,能瞬息挪移四十里,还未及凝聚术法,它就已经变换位置。” “明白。” 韩迟花交代了一句,赶往雪初五那边儿。 陆缺站着不动,眼前雾气飘过,时浓时淡。 雾气里有道黑影腾挪闪现,视线只能捕捉转瞬即逝的残影,难以一窥全貌。 呼。 风声呼啸,三道宛若刀芒的黑痕从雾气里袭来。 撕云爪。 这是云影豹的天赋神通之一,陆缺在宗门典籍看到过。 该神通形似刀芒,却带着湿邪之风的属性,沿穴窍玄关深入人体,能让人体五行失衡,脏腑内灼。 陆缺晃身避开,出拳回敬。 仙武道罡凝聚成拳印,轰然而去,洞穿雾气四十里。 砰! 浓郁雾气顿时炸散。 天地清明。 大约六里外,显出了云影豹的身影,皮毛如黄色绸缎,体型大似骆驼。和昨日所遇疫尸不同是,它额头上的山字形印记,呈现出黯淡无光的紫色。 从这头疫尸散发的灵力波动判断,实力已经逼近金丹中期。 怪不得不好对付。 陆缺一步踏出,身形飞遁,原来留下血影残相,顷刻逼近四里。 他衣袖发扬,拳头再次轰出,疫尸感觉到危机,意欲挪移遁逃,无奈身体已经被拳印气势压住,短时间动弹不得。 下一瞬。 拳印如陨石般坠落,结结实实压在疫尸身体。 力量爆发,地面剧烈颤动,冲击波横扫四面。 疫尸身体摧枯拉朽地垮塌下去,竟被砸成了一张皮!骨骼似乎碎成粉末,脏腑也被碾平。 这头云影豹所化的疫尸,防御力不算很好,如果不是速度太快,无法准确锁定,韩师姐也能独自将之击杀,陆缺杀起来,则不用费什么力。 预料之中。 他减缓速度飞过去,同时调整气机,说时候气机丝毫未乱,只是谨慎起见,才做了两次悠长的呼吸。 在距离疫尸尸体八十丈的位置,陆缺顿住身形,落到地面。 疫尸的头颅缓缓蠕动,深处几根触须,明显是“具行疫甲”要脱离这具已经丧失生机的皮囊。 陆缺取出断夜,插在脚下,以备不时之需,接着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几根触须,心弦紧绷。 “师弟,退远点!”侧面传来雪初五的声音。 她还能提醒陆缺,说明她那边儿的战斗负担并不重。 陆缺越发安心,回了一句:“我心里有数。” “千万小心。” “嗯。” 陆缺平缓舒出一口气,使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从脚下扩散开去,半径延伸八十丈长。 他的道行到了金丹后期,黑色旋涡水涨船高,半径已至八十丈。 而对面。 越来越多的黑色触须,从疫尸头颅中探出来,摇曳不定,触须末尾便是拇指大小的具行疫甲,质如黑铁,六足而四目,古怪的是眼睛很像人眼。 具行疫甲完全从疫尸体内爬出来,在脱离的那刻,骤然加速,犹如黑色闪电般爆射向陆缺。 陆缺都没有捕捉它的移动轨迹,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但是—— 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远比想象的靠谱。 具行疫甲冲进黑色旋涡两丈,就慢了下来,直接被炼化之力吞没,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黑色旋涡似乎只转了半圈,具行疫甲就被彻底抹去。 原来乾坤化气壶可以镇杀此物! 陆缺如吃了颗定心丸,起伏的情绪逐渐平缓。 然后他就感觉到气血之力涌来。 “真有气血之力?” ……… 第820章 小小愿景 气血精华细腻如雾,沿毛孔流入体内,迅速被血液吸收消融,陆缺身上升起一股温热,从胸膛,扩散到指尖脚尖,四肢百骸都觉得松散舒适。 他微微出了些汗,随着汗水落去,连日来的困乏感顿时被清扫殆尽。 状态恢复。 气清而神明。 这正是乾坤化气壶的霸道之处。 需知—— 修士不管服用什么灵丹妙药,都得经吸收或化散这环,药力在此就得损耗两成,随后吸收又得损耗两三成,最终,都是补不足而损有余的情况。 但乾坤化气壶等同陆缺之身,以炼化之威炼化,气血归于血脉,灵气流入丹田,直抵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损耗。 更何况此壶中天地,生灵皆可为丹丸! 炼化诡异的具行疫甲,效果比服用两枚二返木元丹还要好,也不会出现频繁服用丹药的抗性。 陆缺身体轻快,心头欣然。 这回真要发财了。 陆某人在修仙界已经小有名气,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参合宫,行事得站在光明高大的道德制高点,搞炼化都是偷偷摸摸来的,以免引起同道诟病,使宗门蒙羞。 但具行疫甲,炼化的越多,就越正义。 不必背负任何罪恶感。 最可喜的是以后练《万化无尽》,带来的损耗,能靠炼化具行疫甲补回来。 陆缺思量片刻,立即刹住车,转看雪初五那边儿的情况。 云影豹所化的疫尸,占据速度优势,但实力很有限,在雪师姐、钟素、韩迟花的合围下,缩减了活动区域,已经被钟素御剑斩成肉泥。 而脑袋里的具行疫甲也被泥土盖住,濒临溃散消亡。 这一仗,结束了。 青云浦损失四名弟子。 钟素等人将尸体带到鱼龙镇的风口,引火焚化,收集骨灰装进坛子,以待回宗后葬于参合宫的碑林。 埋骨何须桑梓地,但这些同门恐怕更愿意落叶归根。 处理完这些事。 青云浦所有弟子,在红土烧制成的城墙上,碰了次头,检讨此战中的失误。 四位同门本不用死。 只是头一天,野猪所化的疫尸,并没有什么战斗力,让他们觉得疫尸不过如此,自介字辈以降都放松了警惕,太过轻敌。 这种错误绝不可再犯。 另外。 今天出现的疫尸和昨天的略有不同,并非实力区别,而是它们额头正中的山字形印记,是暗紫色的,不知什么名堂,得早点上报上去。 ……… 回到院子。 陆缺练了一遍《万化无尽》,把此功法催升到第三十一层,然后坐到墙根下休息。 辅州气候湿热,到九月份天气才逐渐凉爽。 晨风吹拂。 烧尸体的气味隐隐约约,但待了两天,也就习惯了。 陆缺呆望着遍生苔藓的水井外壁,摸了块糖塞进口中,心里涌起莫大疑问。 具行疫甲为什么携带气血和灵气? 这问题…… 假设《连山图》和《妖神谱》还在,翻到了疫娥卷,一看便知。 身为古元神只的疫娥,在攻伐上界的战役中,打得仅剩下心脏,而今修复身躯,就需要大量的气血和灵气。 具行疫甲是疫娥操控生灵、散播瘟疫的手段,也是他吸取力量的媒介。 当具行疫甲寄宿的宿主,彻底死亡,具行疫甲就能在宿主死亡的那一刻,吸收宿主体内全部气血和灵气,以补养疫娥。 所以具行疫甲携带气血和灵气,理所应当。 陆缺炼化具行疫甲,等同于盗取疫娥的养分。 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任何典籍或文献作为参考,他也想不明白,只觉得具行疫甲背后应有一尊强大存在。 仅此而已。 休息了半个时辰。 陆缺正准备去打水洗脸,天空中传来破空之声,一名金衣仙尉飞临鱼龙镇上空。 为了避免具行疫甲传播,金衣仙尉恪守保持距离的原则,就在空中向青云浦的弟子宣读通知。 昨晚。 辅州东面防线,有十几处遭受到疫尸冲击,都出现了暗紫色山字形印记的疫尸。 依据五大宗长老们的评定,这种疫尸的实力,可以达到金丹初期乃至后期,定名为“紫印疫尸”,先前遇到就算作黑印疫尸。 另外,染霞山碧玺宗镇守的区域,昨晚遭受疫尸冲击,门下弟子被具行疫甲感染,长老不舍得当场击杀,导致该宗门损失四十二名弟子。 金衣仙尉讲完这两件事,又道:“我还带了贵宗巫宗主的话,巫宗主交待,倘若哪位参合宫弟子不幸被具行疫甲感染,不论是谁,必须当场格杀。” 众人拱手行礼。 金衣仙尉简单还礼,风尘仆仆地赶往下个防线区域,通知东面防线战况。 陆缺接着去打水洗脸,然后回房间和衣而卧,小睡了一个时辰,等醒过来就又该到镇外巡防。 一行人走出城墙,轮换钟素那组。 镇子外始终没有宁静。 陆缺走出城墙,就看到十二头灰毛大雕从西面飞来。 黑印疫尸! 陆缺和严高玄同时看到,同时出手,各自干掉六头。 陆缺这边儿直接炼化寄宿的具行疫甲,气血流入体内,比不得紫印疫尸的气血,但也让他的体力恢复了三成半。 照这样下去。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就能再练一遍《万化无尽》,将这门仙武推升到第三十二层。 简直如鱼得水。 炼化完具行疫甲,陆缺等待了一刻钟,重新回到巡防队列。 有了前车之鉴,如陆缺这样金丹弟子,全部都走在队列的外侧,以免紫印疫尸突然偷袭,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由南到北缓缓走着。 黄蝉忽然发问道:“现在有黑印疫尸,紫印疫尸,后面会不会有更猛的?” 严高玄感觉师兄有点乌鸦嘴,没好气地刮了眼黄蝉的背影,“还更猛的?就现在咱们这点力量,哪怕来五十个紫印疫尸,只怕你我都得埋骨辅州。” “五十个紫印疫尸……” 陆缺也跟着黄蝉念叨道:“五十个紫印疫尸。” 他和众人不同,他念叨时候,无意识地抹了下嘴,如抹口水。 挺馋的。 毕竟炼化紫印疫尸脑袋里的具行疫甲,体力精神能直接拉满,而灵气方面,则相当于炼化普通品质的枯荣果。 来五十个能不馋吗? 不过陆缺也不希望一下来这么多,他挡得住,同门可挡不住。 一天来两个刚刚好。 ……… 第821章 疫病来了 两个月时间匆匆过去。 这天。 大雨夹杂冰粒噼里啪啦砸下来,房顶跳动雨光,蒙蒙一层。 陆缺在房间里打坐,灵气起伏,衍化出诸多身形幻影,各自演练不同仙武。 两刻钟后渐渐幻灭。 驻守鱼龙镇两个月,几乎每天都会有疫尸冲击防线,每天都有得炼化,这就使修行《万化无尽》的进度提升了很多,他如今已经把这门仙武推升到第四十九层。 《万化无尽》第一式,无绝武域,初窥门径,可以用来对阵了。 别看只是第一式,别看只是初入门径,陆缺甚至试都没有试过,但却确信其威力超越东接沧浪几十倍。 倘若出手,元婴中期以下皆难幸免。 苏寒衣例外。 她现在也主修《万化无尽》,并且催升到一百六十多层。 而陆缺这回如此自信,着实是前世功参造化,创立这门《万化无尽》霸道的离谱,不似天地间应有之法。 就拿“无绝武域”这势来说。 陆缺初窥门径,施展出来,周身外扩散开方圆二十里的领域,在这片领域内,会衍生出四十九具和陆缺实力等同的分身,同时挥拳,呼应共鸣,凝聚成一道拳印,而且几乎可以凭心念瞬发瞬至。 再强的元婴初期,也不可能打得过四十九个金丹后期的陆缺。 学会无绝武域,陆缺足可傲视天下元婴初期。 当然。 无绝武域直通绝顶真仙层面,威力不止于此。 只是陆缺道行有限,现在只能发挥到这种程度。 根据前世为数不多,而又牛哄哄的记忆片段,若前世巅峰期使无绝武域,领域可以覆盖好几片星河,化身三千道,瞬杀三境真仙,折叠其时间线,抹除其根本存在。 三境真仙是个啥?陆缺不知道,但感觉要比介凡夫介老爷子猛很多,由此推断这式炼至大成,只怕举世无敌。 紧接着。 陆缺又想到一件事。 强招易自损。 他有乾坤化气壶,《断古心法》托底,又用二十五滴地灵浆养成极境混元金丹,才能勉强使无绝武域。 师傅苏寒衣的底子没有这么厚,那她练《万化无尽》,止于术,催升的层面再高,终究也是残缺版,同样一层的前提,远不如陆缺练出来的威力。 这点,陆缺爱莫能助。 他即便愿意把完整的《断古心法》传给苏寒衣,可这门心法是要配合炼化的,没有乾坤化气壶也等于白搭。 “不是徒弟小气啊,没办法,前世的砖就够铺徒弟的路。” 自语一句,陆缺推开房门,大雨呼的扑了进来。 还在下。 天地间雨幕茫茫。 对面房顶,薛昂蹲在上面,手里托了一摞旧瓦,正在换裂纹的瓦片,想必是房间里漏雨。 “师叔,你屋里漏吗?我帮你补。” 陆缺笑道:“师叔房间里风水好,暂时还不漏。” “那还省事了。” “今儿镇外情况怎么样?” 鱼龙镇防线,已经连续四天没有遭受疫尸冲击,陆缺的血食断了,故而问话时眼里带着些许期待。 看着陆缺的神色,薛昂拉下脸道:“陆师叔,你怎么一副期待模样?要知道我们这些当师侄的,天天枕戈待旦,不敢有半分松懈,睡觉都睁着眼睡的,到这几天才能喘口气儿,您可别盼着疫尸来。” “那就今天外面没事?” “没事。” “补完瓦,你睡会儿,该巡防的时候我叫你。” ……… 到了巡防时间。 陆缺在院里喊了声薛昂,没得到回应,便推门进去。 “薛昂,该起了。” 薛昂似没听见,依旧躺在床上,按说他筑基后期的道行,绝不至于如此迟钝。 不对劲儿。 陆缺心里泛起异样,不过依旧走到了窗前,薛昂静静躺着,嘴唇泛白起皮,呼吸声如普通人一般粗重。 这好像是病了。 筑基后期淋了场雨,就病了? 陆缺犹豫片刻,微微颤动右手攥住一汪墨色,左手贴在薛昂额头上。 果然很烫。 陆缺又把薛昂眼皮翻开看了看,并无疫尸那种诡异墨色,确定后,才缓缓松开颤抖不已的右手。 他刚怀疑薛昂被具行疫甲感染了,这是他很难接受的。 还好,不是。 “薛昂。” 陆缺伸手推了两下薛昂,后者猛然坐起来,来回摇头,呓语道:“陆师叔,我不赌丹劵了,我再也不赌丹劵了。” 这明显是烧糊涂了。 陆缺并拢双指,点在薛昂眉心,以清澈的神魂之力为其清心正身。 “薛昂——” 这一声直接落在薛昂心湖,宛若洪钟大吕,荡开阴霾朦胧,使之从昏昏噩噩之态醒过来。 “走开,陆师叔你走开!”醒过神的薛昂猛然后撤,躲开陆缺的手,缩到墙角。 “怎么了。” “师……师叔……师侄不孝,好像也感染上具行疫甲。” 薛昂的声音有些颤抖。 陆缺道:“你别怕,没那么严重。” “走远点,师叔。” “不是具行疫甲。” 薛昂吼道:“师叔,你走远点,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陆缺依言推到门口。 这时。 薛昂把外衣扯开,但见胸前出现一块块的红斑,“我睡过去之前,还只是指甲盖那么大,现在已经扩散了这么大一片,就算不是具行疫甲,也是具行疫甲散播的疫病。” “这?” “镇邪司仙尉早说过,具行疫甲携带的疫病会影响到修士,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所以师叔别过来。” 薛昂的父母已经过世,因修行之故,和几个兄弟来往也不多,早已经把陆缺当成亲人,怎么也不愿意害这位师叔。 陆缺站在门口道:“你先服一枚清障丹试试。” 话音未落。 一阵匆匆脚步到了院外,丰滢隔着门说道:“师弟,情况不妙,咱们青云浦金丹境以下的弟子,几乎都病倒了,刚才在外面巡逻的那组尤为严重。” “淋雨淋的?” “这场雨应该带着具行疫甲的瘟疫,我不和你说了,我也回去看看情况。” “好。” 丰滢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陆缺看了眼房间里的薛昂,转头道:“严师兄,黄师兄,你们今天先照顾帮着各位染上疫病的师侄,我去镇外守着。” 先出门的严高玄道:“你是要一人守着鱼龙镇防线?” “没事。” ……… 第822章 不带怕的 陆缺独自走出院子,雨还在下,雨水从屋檐浇下来,汇聚成汩汩水流,沿着焦黑的街巷流向远处。 雨水很清,看不出什么名堂。 可青云浦金丹以下的弟子,在这场雨落下后,几乎都被疫病感染。 陆缺沿着逼仄的巷子往外走,碰见的师侄们,身上起了粉红色的斑,就连小师妹鱼小鱼也未能幸免。 她烧的有点厉害,嘴唇起皮,眼眸里黯然无光,靠在门廊下休息,不时地晃一下脑袋,当发丝甩过去时,就看见侧脸上有块小孩手掌大小的红斑。 那块斑出现了轻微的溃烂迹象,渗出点点血迹。 而院子里浓烟滚滚,咳嗽声不止。 娇小姐出身,向来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云蔷,正在灶上给感染疫病的师妹师侄烧水。 没办法。 青云浦派人辅州支援的弟子,金丹不足三十位,云蔷不得不干这种粗活。 鱼龙镇里已有些乱了。 陆缺浅瞥一眼,心里有点难受,但仍然匆匆赶往镇外。 不论镇子里的情况再怎么糟糕,都不能管了,他得守着这道防线,以免疫尸趁乱冲进鱼龙镇。 同门感染疫病或许还能活。 被具行疫甲控制,必死。 陆缺走出厚重的红土城墙,轮换巡逻的同门,众人匆匆回镇,留下来一位名叫万明莲的芥字辈长老陪陆缺镇守。 大雨哗哗地砸在鱼龙镇前的平旷之地,强劲有力,落地有声。 泥水早已经被雨水泡软,好像满地红色的浆糊。 而低洼地带聚了一汪汪的水,延伸向远处破碎的山林。 远处山林还很安静。 陆缺眯眼看着,周身撑起了一层灵力屏障,隔绝急促的大雨。 不久后。 一阵踩水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洪成叶小跑过来。 作为见州洪家的翘楚,洪成叶自幼就饱读文章,涵养还行,但碰见陆缺就另当别论了,嘴上很不积德,先贱兮兮地“哎吆喂”了一声。 “还没死啊陆缺,疫尸真不给力。” 陆缺背对洪成叶道:“办正事呢,赶紧滚蛋!” “不识抬举了不是?我赶过来,本是要给你打幡的。” 陆缺终于回瞥向洪成叶,这二货好像不懂民间风俗。 陆缺道:“居然想给我当儿子,算你志向远大。” 洪成叶拉下脸:“去你祖宗的。” “嘴瘾你也过了两句,赶紧滚,别在这儿碍事。” 哼。 洪成叶偏偏不走,反倒三步并两步陆缺跟前,用肩膀挤开陆缺,把他挤到后面。 临渠见景梁五州,支援辅州的修士非常多,因此在防线之后还预留备用战力,见州洪家就是青云浦的后备军……备胎,青云浦一旦失利,见州洪家就得及时顶上。 此时,青云浦病倒大片,洪家子弟自然得进驻鱼龙镇。 洪成叶也是正经受命驻守防线的。 洪成叶简略叙述,一拍胸膛道:“我们也是受巫宗主之托,家族所派,为大夏安宁出份力。” “哦。” “不然谁他娘愿意跟你并肩作战?” 陆缺目视前方,没有接话。 洪成叶好像感觉枯守着很无聊,没话找话道:“疫尸猛不猛?” “有强有弱。” “能把你弄死吗?” 陆缺:“……” 洪成叶嘿嘿一笑道:“别多想,我这全是一番好意啊,你若是死了,你师姐,我养之,穿金戴金,顿顿有肉。” 砰! 洪成叶被踹飞十几丈,在泥泞里打了几个滚,摔出几个形状各异的人形印记。 “姓陆的,这脚的力量不行,跟个小娘们儿似的,要是给老子踩背,老子连一文钱都不会赏你。” 嘲讽两句,洪成叶从泥泞里爬起,心里很是舒畅。 真痛快啊。 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挨一脚算什么。 不过说实话。 洪成叶其实是聪明人,拿捏陆缺的性格拿捏的很准,不管再怎么不爽,他不会和陆缺发生任何实质的利益争执,不会暗中找人陷害陆缺,就凭着两片嘴嘲讽讥诮,过过嘴瘾。 他清楚,这样陆缺绝不会下死手,甚至不会下重手。 实用至上的人,不在乎言语得失。 于是。 变成泥人的洪成叶又跑回来,举起满是污泥的双手,在陆缺胸前拍了两掌,留下清晰掌印。 哎,姓陆这小白脸肌肉还不错! 洪成叶呵呵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一双眼睛,毫不在乎身上狼狈。 陆缺无语地按住额头道:“你还真是嘴欠手也欠。” 这时。 陆缺忽然发现,洪成叶没用灵力屏障隔绝带疫病的雨水,不冷不热地提醒道:“你是嫌命长还是怎么着?直接就淋带着疫病的雨水。” 这么一说,满身泥污洪成叶忽然骄傲起来:“狗眼看人低,咱去年就结丹了!” “这种疫病不知究竟多厉害,金丹境也未必能幸免。” “哈哈,你怂了,姓陆的,一场雨就让你怂了。” 感觉交流起来很困难,陆缺轻叹道:“洪兄,你要是脑子实在有病,凭你们洪家和我们宗门的关系,就先到我们宗门找位道行高的长老,把你脑壳敲开治一治,不会很疼的。” “你怂了。” “脑子本来就有水,别再淋雨。” “哼。” 洪成叶仍然不听,扬起傲娇的脸,让雨水冲去脸上污泥,很惬意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姓洪借住了。” 洪成叶如此大胆,绝不是仅仅脑子进水那么简单。 事实上。 洪成叶有这个底气,他的本命灵器“六阳咫尺藤”,乃绝品甲木,盛于肝,蕴含蓬勃生机和绵密雷性,克制万千疫病与毒物,疫娥大范围播散的疫病,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效果。 陆缺的修行知识不够广博,并不清楚这点。 他道:“你爱作死,就继续作。” 洪成叶反唇相讥道:“啧啧,陆缺啊,说句实话你算是白瞎呆在参合宫了,参合宫藏书楼典籍浩若烟海,你是啥也不懂,要不听我句劝,退宗吧,别给宗门丢人。” “我什么不懂?” “我可没义务教你,反正我不会有事,你呀,继续躲在灵力屏障下做缩头乌龟。” 陆缺毫不客气发散灵识,扫掠向洪成叶体内,感觉生机旺盛,宛若人身小天生长着一株参天巨木,森然而勃发,而其灵力没有丝毫减弱,似乎确实无碍。 但这蓬勃生机? 陆缺笑着拍了下洪成叶的肩膀,“还别说,你还是有点吸引人的。” “不敢妄自菲薄,鄙人的人格魅力那是没得说。” “呵呵。” “你可别被具行疫甲感染。” 洪成叶怎么听,这句话都不像关心,退开了两步,故作紧张道:“姓陆的,你他娘不会操着出卖队友的心吧?” 陆缺笑了笑。 还正瞎扯着,茫茫雨幕中,忽然闪现出一具紫印疫尸。 修士所化的疫尸! “有情况。”芥字辈长老万明莲,高声提醒二人。 ……… 第823章 我来应付 雨幕里,出现一具疫尸的身影。 距离很远,看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黑点,若非万明莲始终注意,这会儿还发现不了,不过纵然看不清,用灵识探查,还是可以确认出此疫尸的实力,最起码在紫印疫尸的水准。 而修士所化的疫尸,还是首次出现在鱼龙镇防线。 万明莲手挽衣袖,远望着疫尸,并没有立即出手。 洪成叶还没跟任何疫尸交过手,心里一琢磨,就感觉不能先上,很识趣地往后退去几丈。 这可不是怯弱,这叫审时度势。 洪成叶在水坑里撩水洗了洗,捏着下巴观察陆缺背影。 疫尸这玩意儿,似乎很诡异。 但洪成叶觉得,它绝对弄不死陆缺,姓陆的身上好像有层不死光环。 “你倒是上啊你。”洪成叶嚷了句。 陆缺没搭理洪成叶,望着雨幕之中的疫尸,眼眸中闪过凌厉寒光,心念一转,灵识如箭般疾射而去。 这一瞬。 空中的雨滴似静了下来,化成悬垂不动的水珠。 晶莹万万颗。 灵识席卷而去,把陆缺的感知带到疫尸跟前。 这具疫尸未被具行疫甲操控前,应该是位宗门弟子,腰间还悬着宗门令牌,一身灰青色长裙,发髻高挽,斜插珠钗,模样也算姣好,只是眼眸变成了诡异的黑色,眼眶伸出几十根具行疫甲的触须,来回摇摆。 她周身散发的灵力波动,在金丹后期左右,颇为精纯凝炼。 眉心处的山字形印记的确是紫色的,但并非暗紫色,偏于鲜艳,就像是姬小菊(一种花)的颜色。 疫娥的具行疫甲只操控心神,不会封锁术法,故而这具疫尸还完整地保留着先前的手段,身影穿雨而过,蹁跹轻盈,留下几道朦胧残相。 疫尸的速度不慢。 灰青色长裙飘摇之间,已经逼近到鱼龙镇五里。 陆缺收回灵识,握住断夜,“万长老,您之前已经巡逻了四个时辰,先歇歇,这具疫尸弟子来解决。” 万明莲郑重其事地叮嘱道:“你得小心,这具疫尸本来就有金丹境的道行,不完全是依赖激发潜能,提升上来的,必须提防她倒转灵力引丹自爆。” “明白。” “好生生的道友,艰难修行百余年,却被具行疫甲变成了行尸走肉,唉。” 万明莲一声意难平的叹息。 陆缺刚提起断夜。 紫印疫尸扬起衣袖,祭出一只精巧的玉质宝瓶,口中呢喃了几句法咒,便见宝瓶中飞出一团银色云气,云气扩散,霎时间星星点点,万万千千。 原来是用月环银打造的术法傀儡,但非常小,雕有四翅,形似黄蜂。 不计其数的术法术法傀儡,连成一片云,朝陆缺覆盖过来,翅膀震动的频率,整齐划一,掀起道道诡异的音波,四面扩散而去。 陆缺脚步一动,就感觉到受到了莫大阻力。 低头看。 涌到脚下的音波,居然皱起涟漪,以肉眼都可以看的到。 “这术法还挺古怪。” 陆缺尝试着挪动脚步,音波便继续往他周身缠绕,像是一条条锁链,束缚住了他的行动。 见陆缺忽然站着不动,洪成叶站起来喝道:“姓陆的,你不行了吗?” 陆缺仍旧默不作声,运转灵力,使仙武道罡从脚下扩散而去。 随着灵液海翻卷,周天运行,扩散开的仙武道罡提升到了四品,便见仙武道罡绽放如莲,将陆缺周身外四十丈方圆,割裂出独立世外的空间。 雨水坠落,到了这四十丈方圆,速度骤然减缓几百倍。 领域—— 这是修士达到元婴境界,才能施展的手段。 陆缺未入元婴境,但也能够凭借超越道行的仙武道罡打开自身领域,在这片领域里任意波动空间! 他翻动手掌,空间乱流从指隙间迸散,疾速向外传递。 咔的一声,空间出现褶皱错落,依附空间传递的音波随空间褶皱扭曲,汇聚成了一束,流到陆缺掌心。 这怎么会? 洪成叶眼珠子瞪的几乎掉下来,嘴巴大张,忘记了合上,露出夹着绿色菜毛的后槽牙。 姓陆的可能是个牲口吧。 金丹第一已经名垂四方,但现在显露的出的手段,很显然不在金丹这个段位了。 他才修行多长时间? “姓陆的,你这样没朋友的。” 不独洪成叶大惊小怪,元婴中期的万明莲也觉得不可思议。 身为青云浦长老,对于陆缺的实力有所了解,万明莲知道陆缺在金丹层面几乎敌手,也很认可这点,但怎么说还是金丹境的修士,强开“领域”,丹田中那粒金丹,如何承受得了这种剧烈的灵力波动? 一个闪失,金丹就有破裂之危。 然而万明莲洞察陆缺灵力时候,就发现他的灵力没有起伏! 这表明开领域游刃有余。 也怪不得南宫月漓那丫头,天天跟他叫牲口了,恰如其分。 非人哉。 陆缺这段时间进步极快,不觉得打开领域有什么惊喜,五指一拢,将收束的音波捏碎。 然后扫了扫盘旋在领域外围的术法傀儡。 他抬脚踏出,领域跟着扩展,就像蛛网 般把术法傀儡粘在了上面。 紫印疫尸察觉势头不对,以指贴唇,念了几句法诀,想把术法傀儡收回去,但却没能成功。 紫印疫尸提升灵力强度,衣裙飞扬,罡风激荡而开。 “收——”疫尸是可以说话的。 不过这个收字,也没起到任何效果。 她咬了咬牙,又向空中抛出一只石刻的眼睛,掐动指诀,注入灵力,石眼缓缓睁开,向陆缺射出四道银芒。 万明莲喝道:“小心!” 这具紫印疫尸手段似乎不少,一件一件让她使,谁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陆缺以灵识感知,避开四道银芒,挥刀上撩,断夜划过灰黑色长痕,刀芒如瀑布般从紫印疫尸脚下泥冲上去。 不好! 紫印疫尸飞身而起,同时凝聚法相,可惜法相还没有完全闪现出来,就被刀芒淹没了。 如今陆缺使倒卷重霄,寻常金丹修士必死。 尘埃落定。 紫印疫尸的身体从天空坠下来,身躯很快干瘪。 在最后时刻,她恢复了意识,有些不甘,有些惋惜,有些哀凉,但最终得以解脱了。 她看了眼陆缺:“谢谢。” 声音很小,但听得到。 陆缺点了下头,送别这位不知名的道友,但没敢松懈半分,具行疫甲已经从该道友眉心处钻出来。 陆缺立即逼近八十丈以内,挥洒开黑色旋涡。 ……… 第824章 相继陨落 具行疫甲刚爬出来,就被暴虐的黑色旋涡淹没,触须招摇,犹如摇摆的水母,但很快就消失了。 在宿主死前的最后时刻,具行疫甲会抽空宿主的灵气积蓄和精血,瓜熟蒂落,本来已经极为精纯,以乾坤化气壶炼化,自然不费力气。 大雨垂下浩荡帘幕,横绝天地。 一缕缕依稀红雾上浮。 陆缺站在中间,精血流入血脉,灵气流入丹田。 轰鸣声在丹田持续,灵液海滔滔翻涌,规模再次扩大。 翻卷的灵液波涛,像是张牙舞爪的巨龙,咆哮着冲向混沌区域。 金丹中若隐若现的八十一道丹元仙脉,相互勾连贯通,勾勒如人身,朦胧盘坐陆缺身影。 金丹一境。 从中期到后期,提升的难度最高,所需的时间最长。 陆缺已经迈过这个阶段,到了鱼龙镇镇守,每天都在以惊人速度逼近金丹圆满。 不过今天提升的有点大。 陆缺没因此欣喜,炼化了具行疫甲,视线转向被具行疫甲操控的道友。 她坠落在泥泞里,脸上衣裙上沾着粘稠的红泥浆,身躯疾速衰老,青丝转瞬变成一蓬白,像枯早般在大雨里招摇,横插的珠钗缓缓滑落了下来。 接着,皮肤上绽开一朵一朵恶毒的红色疫斑。 彻底陨落。 “道友走好。” 或许是物伤其类,陆缺直等该道友的生机完全消散,才祭出离火火苗丢了过去。 火焰覆盖尸体,在雨里剧烈燃烧。 陆缺看着跳动的火焰,眼中蓦然晃动,看见一道黑影。 “你是谁?”黑影问道。 “我是你爹!” 陆缺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回手抹脸,不知道眼眸已经变成红色,杀机肃然而浓郁。 但骂完后,眼眸又渐渐恢复清明。 万明莲在后面问道:“怎么样?” “没事。” “可现在有个坏消息。” 陆缺猛然回身道:“感染那些师侄们出事了?” 万明莲摇摇头:“不是,是虎头崖堂口镇守的防线出了问题!刚才虎头崖的长老用灵识通知我,这边正遭受疫尸剧烈冲击,并且还有疫尸源源不断地赶去,请求青云浦派人支援。” 这事很让人为难。 青云浦病倒一大片弟子,需要人照料,人力同样所剩无多。 一旦疫尸大规模冲击,只怕自顾不暇。 但又不能不去支援。 需知十方束缚大阵的覆盖范围,是比辅州面积要大的,防线之后,初步估算还有六千万百姓,假如疫尸冲破防线,这些百姓在所难免。 陆缺疑惑道:“虎头崖的后备力量是北合莫家,莫家在修仙界也算大世家,他们入场,还需要支援?” “冲击那边儿防线疫尸很多。” “多少……” “八千以上,紫印疫尸也有六百!” 听到这个数字,陆缺脑袋里嗡的响了一声。 六百紫印疫尸就等于六百金丹,虎头崖加北合莫家怎可能挡得住?这是必须过去支援的。 陆缺道:“我这就去。” 洪成叶附和道:“我也去。” “你他娘的留在鱼龙镇,鱼龙镇也得有人看着。” 撇下这句话。 陆缺飞往虎头崖镇守的防线,白山关。 大约一百六十里的距离,随着距离逐渐接近,就看见如潮水涌向白山关的疫尸,数目何止八千? 恐怕一万二都有。 血腥气弥漫,厮杀声冲天。 其他堂口已有人先前过来支援,陆缺先看见了童全灵,这位性情忠厚老师兄,驾驭灵器迎着尸潮冲去,不提防一尊千丈法相蓦然凝结。 “童师兄——” 很多同样的声音响起。 但是,晚了。 法相巨掌下压,将童全灵拍到大地,当巨掌缓缓抬起来,泥泞里只留下一团刺眼的血迹。 参合宫望月谷,海字辈弟子,童全灵,战死。 紧接着。 十六梭形灵器,击碎了闫红绡的剑气屏障,从眉心咽喉胸膛丹田等几个位置贯穿而过。 这位参合宫翘楚,霜降大比的状元,一位说话斯文礼貌的海字辈同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了最惨烈最悲壮的结局。 他降落到疫尸洪流之中,剑指按在气海位置,环顾参合宫同门,环顾修仙界同道,柔和地轻语道:“诸位,参合宫闫红绡失陪了。” 灵力霎时收拢,金丹逆转。 闫红绡眼眸中射出耀眼的金光,随后金光扩散,逆着疫尸大潮向四面推动过去。 轰—— 金光照穿雨幕,耀赫如大日。 成片成片的疫尸被掀飞到天空,在空中湮灭无踪。 光芒缓缓落定。 大地留下方圆六七里的焦坑,中心处泥土融化为琉璃,斜插着闫红绡的飞剑。 剑光如霜,剑穗如血。 可为人斯文的修士已经消散不见。 咔。 飞剑裂了,崩碎成片。 剑穗落在烧融的琉璃之中,被火焰所吞没。 参合宫五枫亭,海字辈修士,闫红绡,战死。 但这还只是战争开始,大批疫尸迅速填补了,因闫红绡自爆,撕破的空位,不计代价向白山关方向冲击。 这些疫尸很大一部分多是修士所化,道行高深 ,祭起各种术法倾泄下来,镇守防线的人被逼得退无可退,只能以身为墙,作为白山关最后的屏障。 虎头崖和北合莫家的金丹,已经战死了一半! 陆缺将要赶过去时,又看见陷入重重包围的顾近长顾师兄,他先前经历过一轮激战,身上六七处伤势,血水顺着手臂往下流淌,脚下一片红。 “起!” 顾近长咬牙大喝,剑身出现裂痕的飞剑再次升空,衍生五千四百柄,随他心念驾驭,向着疫尸大潮爆射过去。 剑气纵横,数百头颅坠地。 但是! 疫尸体内寄宿的具行疫甲,为疫尸提供了强悍的恢复能力,触须延伸到脖颈,重新勾连血脉,使他们身躯很快恢复。 没办法,不能一次重创疫尸,他们就能恢复过来。 而顾近长所剩的灵力并不多。 望了望身后。 顾近长眼中流露凝重之色,他本来性情孤傲,大抵不太在乎别人死活,可在多年以前,有位世俗小兵改变了他的性情,他已愿意背负修士责任,愿意为同门赴死。 而防线安危。 比他顾近长的命重要。 “顾师兄!”陆缺飞身赶到,按住顾近长绷直如钢的剑指。 ……… 第825章 兵临关前 强弩之末的顾近长,一转念,已作了拼死准备。 剑指绷紧如钢,剑意凝聚成形。 大雨里响激昂剑吟。 可是经历前一轮战斗,他伤的不轻,腹部还有两处贯穿伤,灵力也在消减,强行运转杀伐剑诀,体魄势必会崩溃。 只是啊。 事情过去很多年,顾近长还记得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的小兵铁头。 世人如此,我辈修士何惧? 顾近长想为同门同道撕开一道缺口,跌境身陨,在所不辞。 好在陆缺及时赶到,陆缺连忙按住顾近长手臂,把即将迸发的剑诀压下去,“这儿交给我,顾师兄先疗伤。” “我的伤短时间恢复不了……” “没事。” 地面震颤,灵气剧烈翻腾,受到顾近长阻击的数百疫尸,身躯已经完全恢复,正奔袭而来,这些疫尸有飞禽走兽所化,有妖兽所化,也有妖和修士所化,其中还夹杂二十几位紫印疫尸。 陆缺扫去一眼,一具背后嵌着青铜翅膀的紫印疫尸,忽然顿住脚步,挑衅地向他勾了勾手。 这具紫印疫尸,额头上山字形印记颜色更淡,半红半紫。 而依照这两月和疫尸的对战经验来看,同时紫印疫尸,实力也参差不齐,额头的山字形印记颜色越接近红色就越厉害。 挑衅陆缺的紫印疫尸,实力已经无限逼近元婴。 绝不容易对付。 顾近长收回飞剑,悬于身前,往前埋了一步,说道:“这头疫尸很麻烦。” 话音未落。 一道倩影飘然而来,正是北合莫家的长腿姑娘莫浅欢。 她直截了当道:“我们联手。” 刷! 陆缺摆了一下断夜,迎着冲来的疫尸潮走过去,态度坚决道:“都是多年的师兄弟和朋友了,你们应知道我杀心极重,最合适应对这种场面,你们先疗伤。” 陆缺横刀划过手掌,让鲜血流淌到断夜刀锋上。 仙武道罡迸现。 他身后出现了一道河流的虚影,风摇露珠,荷花绽放。 地下显现九头妖兽的影子。 这一刀。 生死了却。 生在小宁河之东,死在小宁河之西,以河水划开界限。 “妹妹,哥带你试刀!” 陆缺一刀挥出,却似两刀,雨幕中分开黑白两色,径直向疫尸潮冲击过去,但见一具具疫尸在刀芒冲击后,体魄疾速老化,甚至直接化为飞灰,就剩下骨头架子。 刀芒横冲十里,波及到疫尸,顷刻化成骷髅骨,保持最后冲击姿态。 而挑衅陆缺的紫印疫尸,还没来的及祭出法器,身体便从中间裂开,散落成一地血肉。 陆缺自悟刀法,本以生死了却最强,别说这具紫印疫尸只是逼近元婴,就算真到了元婴,也得死。 一刀见白骨! 了却生死。 同为金丹境的顾近长和莫浅欢,和陆缺并不在一个层面。 莫浅欢看了眼陆缺背影,五味杂陈,怎么跟这混账家伙的差距越来越远? “你小心的具行疫甲!” 莫浅欢提醒道。 不过这次距离还很远,从疫尸体内爬出的具行疫甲,二十丈内速度无双,超出范围就不怎么样了,左右寻不到新的宿主,只能消融进泥土之中。 陆缺环顾战局,情况不容乐观。 在前面冲击的疫尸数目众多,但只是炮灰罢了。 这些实力不强的疫尸,持续不断地冲击防线,意在消耗防线的力量,还有实力更强的疫尸押后呢。 正观望战局。 周围忽然震颤起来,轰,地面破碎,从中探出一颗房屋大小的蛟龙头颅,这头蛟龙眉心的山字形印记是红色的。 红印疫尸?这又会是什么实力? 虎头崖的长老瞥见这幕,脸色一紧,咬破指尖在空中勾勒出一道血符,挥手拍向蛟龙。 血符飞到蛟龙上方,立即化成八道,以先天八卦之形,构建出符箓牢笼。 “雷罚!” 虎头崖长老急喝了声,符箓牢笼顿时爆发红色雷光,一道接一道劈在蛟龙头颅,然而蛟龙似乎没收到任何实质伤害,晃了晃头颅,龙须来回摆动,昂头一声长吟,便震碎了符箓牢笼。 另一面。 莫家老祖莫临渠,凌立半空,凝聚出千余高的法相,但对面修士所化的疫尸,同样凝聚出了宏伟法相,旗鼓相当,一时间难解难分。 但这时侧面又有一具红印疫尸,双手结印,凝聚出了法相。 以莫临渠的道行,斗不过二人,还可以脱身,无奈此时身后就是白山关,他撤出战场,疫尸立即就能越过防线。 所以必须死战。 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在两具疫尸缠住莫临渠的同时,二十四具“红印疫尸”越过地面的疫尸潮,飞临白山关之前,他们散发的灵力压迫,都在元婴中期以上。 这时候。 算上前来支援的修士,白山关一共就八名元婴,四十六名金丹。 实力,相判云泥。 众人望向天空,或多或少有点绝望,道行更高的修士正在阻击更厉害的疫尸,不会再有什么支援了。 “师弟,希望还是很渺茫啊。”顾近长刚刚止住腹部流血,撤下衣袖,撕成布条,扎到了腰间,勒紧,接着又往口中到了两枚真息丹。 这么短的时间,伤势不可能恢复,但得到了喘息,起码能将真息丹的药力化开,再多支撑一会儿。 顾近长并不是乐观的人,一面做最后的准备,一面撞了撞陆缺的肩膀,笑道:“小陆,咱们来生再做师兄弟,不过来生,你可别再转堂了。” “顾师兄……” “我的伤挺重,活着回去也未必能好。” 陆缺还未及开口说话,莫浅欢便又接上道:“姑娘我脸上不脏吧?别到死,还留给难看的死相,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莫浅欢解下手腕上的发绳,系到了一瀑青丝上,飒爽地笑了笑。 可紧接着又叹了一声。 “有点不甘心啊!陆缺,你要是能活下来,请跟天渊剑宗相轲说,莫浅欢不能赴她比剑之约了,可莫浅欢……未必接不住她的第八剑。” 说完。 莫浅欢抬头望天空二十四具红印疫尸,指间掐动坚诀。 陆缺挡在两人之前:“别着急拼命,我还有办法。” ……… 第826章 元婴中期 阴云惨淡。 二十四具实力在元婴中期的红印疫尸,踏云逼近白山关,相距不过两里。 他们的灵力威压压下来,掀起罡风,向白山关肆意横扫,古老的城墙虽然坚硬岩石垒砌,但遭受罡风扑打,也显得岌岌可危。 关隘两边的白山,树木被连根拔起,飞向防线之后。 砰砰砰的声音连续不断。 一座座有年头的房屋,屋顶被砸穿,院墙被砸塌。 而先前冲击的紫印疫尸和红印疫尸,已经缠住防线上的元婴修士,他们抽不开身回援,白山关正前方就剩陆缺等九名金丹。 显然。 具行疫甲的幕后黑手,为了冲开防线,做过很周全的准备。 实力相差太远,如何破局? 莫浅欢紧咬着牙,娇美的脸庞拧起一丝决绝,她并非轻易放弃之人,但面对这泰山压顶的局势唯有拼死。 她祭起了飞剑,剑身朝上,流转着一道道转瞬而逝的璀璨电光。 灵力涌动如裙。 鹅黄色衣裙在雨里绽成一朵花。 旁边儿。 陆缺看到二十四紫印疫尸,心里也愁,不过抱得希望更大。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张金箔符箓。 这是支援辅州前,宗门配发的金甲力士符,激发此符能唤出元婴层面的金甲力士,以为保命手段。 凡参合宫弟子手里都有。 当然。 筑基弟子手里的品阶要低些。 陆缺把金甲力士符夹在手指间,左右一摇,掷入半空,随着法诀念出,金甲力士符爆散开耀眼金光,空间界面仿佛柔化,从中伸出两条覆盖铠甲的手臂,紧接着,双腿也塌了出来。 砰! 元婴层面的金甲力士落到地面,高足九丈,体魄坚韧如山,威风凛凛。 陆缺攥了攥断夜,毫无保留地刀锋上凝聚四品仙武道罡,由于道罡急促流淌,断夜发出了一声异乎寻常的吟鸣。 或许是对于战斗的渴望。 刀柄传来嗜血的灼热,烫的陆缺微微松开虎口,但他很快压制住了。 灵器或灵兵,陆缺都不需要它们有任何的意志,护主除外。 陆缺转问顾近长道:“顾师兄的金甲力士符可还在?” 先来白山关驰援的顾近长,一直在和疫尸殊死搏杀,无暇他顾,什么都打忘了,经陆缺提醒,才想起手里还有保命,当即也祭出金甲力士符。 白山关前其他五名参合宫弟子,照样学样,都把金甲力士符祭出来。 连续显现七尊元婴级别金甲力士,防御力量终于不像之前那么薄弱。 但陆缺很清楚,对面的二十四具红印疫尸,都是实打实的元婴,金甲力士也只能拖延片刻。 娘的,二十四具! 陆缺看着金甲力士冲上云霄,眼中杀机一闪,眼眸里迸起通红血丝。 他自知如今对上元婴初期胜算很高,可面对元婴中期就不知如何了,思量得趁局面混乱试试。 “第四十九层的《万化无尽》,第一式无尽武域……” 陆缺低声呢喃,回手按了按贴身携带的宗门令牌,犹豫之色顿时烟消云散,收起断夜,猛然踏出一步,以血影遁的极致速度飞向云霄。 他的目标是一位长须长眉的红印疫尸,红印疫尸手掌平伸,五指枯瘦,掌上凝聚着一面光影轮盘,好像是微缩的阵法。 红印疫尸看见了化作虹光的陆缺,似乎并不在乎,眉心凝聚一点金光,照向光影轮盘。 但见光影轮盘转动,空间便被拨动。 一颗房屋大小的火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陆缺前方。 附骨之火! 这种火焰乃自修士体内提炼,种五阴邪毒,对于修士骨骼骨髓的破坏性无与伦比。 陆缺猝不及防,被附骨之火燎到,衣服血肉均无变化,但是左边身躯里,骨骼立即灼烫起来,以灵识自照,骨头上赫然燃起了一缕缕火焰。 到底是元婴中期啊。 陆缺发狠地刺了一眼红印疫尸,右手握拳,使《撼星拳》猛撞在左肩,劲力自上而下寸寸激荡,绵绵然三百六十层,直接将自身左边骨骼全部击碎,变成细碎的颗粒。 劲力贯通,陆缺周围砰然散开雨光,左边身躯明显地瘫软下去。 但是。 修行至今,骨骼之伤,脏腑之伤,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陆缺挪移身影闪避火球追击,同时加速运转金丹,使炽烈纯阳漫出丹田天地,遍洒于四肢百骸,冲散深种五阴邪毒的附骨之火。 极境混元金丹混元无漏,何惧五阴斜毒? 数息后。 蓬勃生机爆发,陆缺的骨骼间流过一道娟娟清凉,碎裂的骨骼就开始惊人的速度弥合。 见附骨之火无用,红印疫尸略微有些惊讶,忽然张口念了个“止”字。 光影轮盘再次转动,空间就像膨胀的气泡,从四面向陆缺所在的区域挤压。 陆缺挥拳抗衡,四品仙武道罡凝聚成拳印,竟然膨胀的空间反震回来,耳中响起雷霆般轰鸣,拳印已临近跟前。 避是避不过去了。 唉。 陆缺垂目感叹,后退半步,变拳为掌往外一切,仙武道罡化为如水涟漪,在拳印推动过来时,将之灵力层层消匿,到眼前,就剩下虚幻的拳印影子。 这是《截星十六式》,专门破解《撼星拳》的仙武。 吴婴去世前,就把《截星十六式》的招式图谱和心法密录,全都写下来 ,让林月衡交给了陆缺,叮嘱陆缺一定要学。 他早学会了。 他并不想用。 而化解了《撼星拳》拳印,空间的膨胀挤压并没有停。 陆缺周遭出现粘稠的阻滞感,身上承受的力量越多越重,好像压着几座山,不过份量比山更重,以他现在的实力和体魄,压几座千丈大山其实没什么。 陆缺眯眼看向长发长须的红印疫尸,和他相距堪堪半里,应该是处于他的“领域”之中。 以寻常仙武应对,只会越来越被动。 “距离还行……”陆缺又按了一下贴身藏着的宗门令牌,这块宗门令牌蕴含古陌的精血分身,算是最后依仗,必须得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指尖触及到令牌硬朗的轮廓,陆缺略微心安,准备拿出真本事和红印疫尸见个高下。 领域。 也不是元婴修士独有! ……… 第827章 全都给我 白山关形势岌岌可危。 其他防线,只能暂时撇下被疫病感染的晚辈,赶过来增援。 雪初五、云蔷、黄蝉都已经赶到,望月谷那边儿陶希、圆脸师姐等也来了,各堂口及临渠见景梁五州的修士,络绎不绝落到白山关前。 关前四十里排开一线,抵挡着汹涌冲来的疫尸大潮。 各种绚烂术法横空,绽开层层虹光,照亮的雨幕好似悬停在雨中。 但人人都明白,冲击白山关防线的中坚力量,是凌空而立的二十四具红印疫尸,参合宫的金丹弟子纷纷祭出金甲力士符,唤出三十六具金甲力士与之缠斗。 这就使陆缺有了单独应对长须红印疫尸的机会。 单对单,可以放手一搏! 处于红印疫尸的领域之中,寻常仙武手段均已无用,陆缺眯眼望向红印疫尸,一扫之后,忽然屏住呼吸。 精气神收拢。 神照眉心,意守丹田。 心念领一道气息贯通大周天,使身体处于自然平和之态。 然后,握住了拳头。 与此同时。 九座藏气之府轰然开闸,喷涌丹息,沿八十一道丹元仙脉流转丹元周天,极境混元金丹由此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 灵液海顿做狂潮,天翻地覆,仙武道罡以爆裂般的速度往外扩展。 嗡。 空间响起如铁板抖动的声音。 领域外扩,覆盖住红印疫尸方圆两里的区域,惊人的是竟将红印疫尸的领域给挤碎了。 上方掀起空间乱流,如一场黑色雷暴扰乱天幕。 抵挡疫尸的众修士,不免匆匆瞥过去一眼。 原来是陆缺弄出的动静。 但这家伙…… 来不及细看了,疫尸仿佛杀之不尽,一走身已经再次冲到跟前。 陆缺对面的红印疫尸,即使是被具行疫甲操控,作为修士时的心态也还在,认为陆缺只是个很能打的金丹,道行差着不少,不免有些轻敌,被陆缺的领域覆盖,才感觉到不对劲儿。 “你这小子!” 红印疫尸抽身欲退,但周围空间似乎被禁锢住,就又慢了半拍。 陆缺这回,打开不是四品仙武道罡打开的寻常领域,而是《万化无尽》的第一式无绝武域。 陆缺心态平静,清晰地感知到红印疫尸的气息、位置、力量流动等等。 一念闪过,一拳轰出。 沉寂几千年的至高仙武《万化无尽》,再一次展露锋芒。 这一拳。 风云变色,天地皆肃。 灵力从陆缺体内倒流而出,仙武道罡暴涨,在此区域显现陆缺的四十九道分身,与自身实力等同的分身!四十九道分身同时出拳,拳印共鸣,汇合为一,凝聚成宛若真实般的巨大拳头轰向红印疫尸。 领域以内,拳印瞬发瞬至,无关距离,无可躲避。 红印疫尸当即祭出护身灵器,那只是重铬打造的黑斗笠,他念了声“涨”,斗笠立刻化成磨盘大小,横在身前。 反应已经非常快。 但由于轻敌,被无绝武域覆盖,准备的并不充分。 拳印袭来,轰的落在黑斗笠上,将之直接轰飞出去,正中红印疫尸身躯,根本没起到什么的防御效果。 下一瞬。 红印疫尸身躯剧烈抖动,无绝武域的劲力贯穿其身躯,从背后爆裂开来,仿佛横斜而密集的雨。 他背后开始出现血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连接成了不规则的图案。 砰砰两声。 红印疫尸的眼球爆裂,口鼻出血,胸膛塌陷下去碗口大的凹坑。 心脏被彻底震碎。 他一口一口往外吐血,浓稠的血液夹杂着肉块。 显然,其他脏器也碎了。 皮囊近乎崩溃。 正面交锋,摧毁元婴中期的体魄,这样的金丹,放眼整个修仙界只怕也绝无仅有,除非祝百寿出手……这点足可自傲,足可吹嘘一辈子。 但陆缺半点兴奋不起来。 红印疫尸可没死,并且还有再战之力,元婴尚在,他操控这具败坏的皮囊照样很生猛。 元婴中期的性命根基果然深厚! 陆缺快速扫了眼战局,此时其他的红印疫尸正和金甲力士缠斗,大有余力,对四周的风吹草动应该还异常敏锐,不是露底牌的最佳时机。 他心里思量的是,等红印疫尸和金甲力士陷入酣战,无暇他顾,再唤出古陌的精血分身,将之一举歼灭。 那么宗门令牌还不能用掉。 陆缺得尽可能的自行解决,长须的红印疫尸。 略作思量。 红印疫尸就撑着崩坏的皮囊,再次凝聚出那面光影轮盘,喷了口血在上方,面前顿时衍化出无数血剑。 “金丹后期就能强到这样,断不能留着你!” 陆缺刚欲运转灵力,脑袋里嗡的响了起声,两眼发黑。 前世就是不要命的疯子,创作《万化无尽》就是挨着极限来的,每招都要汇聚全部精气神,故而出了一式无绝武域,陆缺就已经有点虚脱。 这时。 他的眼眸里晃了晃,绷起道道血丝,那道黑影影子再次出现。 “你是谁?” “妈的,这时候还来捣乱。” 陆缺不耐烦地拽住黑影,提到跟前,张口咬在黑影脖颈上。 黑影纵声大笑:“你还是嗜杀,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跟野兽有什么区别,那何必时不时读《竹庐静心经》,点玉合静心香?你体内住着一头魔。” “脑残。” “不敢接受吗?” 陆缺撕咬着黑影脖颈,冷笑道:“我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从小就心里有数,不必你来指手画脚!但我现在是大夏子民陆缺,我是参合宫弟子陆缺,我要让这防线无忧,我要让我的师兄弟师侄们活着。” 黑影讥诮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能不清楚,怎么还真装起大义凛然了?” “大义凛然不敢说,陆赵两家的仁侠,我心里始终都有。” “仁侠的人,可不会以修士为血食。” “哼。” “你无话可说了?” 陆缺的眼睛全变了红色,耸着肩膀笑起来道:“我并太不在乎手段,就如现在,融合你,也不过是借一份凶戾之气,狷介之气,浇灌仙武意蕴罢了,全都给我!” 陆缺猛吸一口气,黑影化成烟雾流入他的体内。 ……… 第828章 突发意外 那道黑影融入陆缺体内,他额头渗出虚汗,抹了抹,手放下来时,那张俊美的面容已经变成阴沉无比。 来战! 陆缺笑容阴戾。 修行以来经历过千余场杀伐,戾气郁结不散,使得内心阴暗面越来越茁壮,这段时间道行连续波动,又无闲暇沉淀调理,阴暗面自然又跳出来作祟。 但这样正好。 陆缺理智有余,谨慎有余,欠缺前世那种天下无敌的霸气心态,故而学会《万化无尽》的招式,也只能发挥五六成威力。 内心阴暗面嗜血好杀,戾气浓郁,可以以血勇逼近这种心态。 何况。 万物抱阴而负阴,才是一体。 红印疫尸操控掌上光影轮盘转动,血剑血雨漫天袭来。 陆缺没有躲,手指点出,以无绝武域为框架使坠山指压去。 同样是四十九尊实力等身的分身,各出一式,化为一指,从穹顶压向红印疫尸。 天幕震动,空间弯折。 指落如山落。 虹光横扫白山关。 而万千血剑已经临近跟前,纵然术法幻化的飞剑,却如实质一般,带着摄人心魄的锋芒。 陆缺看到了无数剑痕轨迹。 躲不过去…… 血剑裹挟着精纯灵力,呼啸生寒,轻而易举穿透陆缺的灵力屏障,穿透防御力很低的落霞衣,透体而过。 刷。 一阵剑雨过去。 陆缺背后透出上百道血线,笔直延伸几丈远,身躯千疮百孔,就连脖颈上都留下了前后贯穿的血洞。 陆缺身体晃了晃,就像即将坠落的旗子。 但没有倒。 他的手捂着腰间,手掌鲜血淋淋,手指全部被斩断,可藏在里面的宗门令牌没有损坏。 这样,就很好。 只要蕴含古陌精血的宗门令牌还在,白山关之战就能翻盘。 陆缺紧咬牙关,口齿殷红,笑意愈发阴戾狷狂。 体魄伤势以外,连续施展两次了无绝武域,丹田天地正剧烈翻腾,灵液海掀起的巨浪似乎都扑到了金丹上。 强弩之末。 他再次看向红印疫尸,坠山指之下,红印疫尸的体魄已经完全崩溃,剩下一尊七寸高的纯白元婴,脸部崩开几道裂痕,就像濒临破碎的白玉塑像。 元婴出现破裂之状,红印疫尸已经无法恢复。 不过,这次冲击白山关的疫尸,本就是疫娥用来兑子的,死几千几万也无所谓,能消耗防线的力量即可。 红印疫尸自然要拼掉陆缺。 他眼眸一张,宛若白玉般的“元婴真身”浮现出四十九道符文,投射于半空,形成符文大阵,紧接着元婴真身就开始暴涨,化成百丈高的巨人。 以元婴衍化法身,料是要殊死一搏。 陆缺半死不活,浑身淌血,而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正是戾气最重的时候,他胸中热血激荡如沸,心脏擂动如鼓,心念融汇如一,贯穿疲乏的精气神。 杀伐—— 宰了眼前的红印疫尸。 陆缺脸上凶光毕现,伸手一握,灵力幻化的手指连接上断指,紧握住断夜,仙武道罡向后涌动,显化和红印疫尸等高的法相。 他的身影和阴暗交叠,眼前分开黑白两界。 断夜划过。 法相同样挥起刀。 下一瞬。 雨幕茫茫的天空,呈现出四十九尊陆缺的法相,挥洒威力最盛的生死了却。 四九归一,将空间撕裂成黑白两界,斩向红印疫尸的元婴法身。 刀芒压碎重重符箓,劈开那面玄妙的光影轮盘。 轰! 仙武道罡彻底爆发,生死意蕴在空气里四处滚动。 元婴法身被轰开无数裂纹,朝着厮杀声震天的战场坠落下去,在坠落过程中,法身不断碎片,化成绚烂的光。 赢了。 陆缺压上全部,以金丹后期道行斩杀元婴中期的红印疫尸。 但还来不及庆幸,冲击波就已经横扫过来。 连凌空而立都很勉强的陆缺,听到一声嗡鸣,就被扫飞出去,身躯化成一道倾斜的线,砰的砸在五里外的白山上。 白山险削,他砸碎了一块岩石,接着就翻着滚往山腰坠落。 但觉天地不断翻转,树枝岩石疾速上升远离,陆缺就重重摔在一道溪流前。 当啷。 断夜坠下来,插进十几丈远的地方。 陆缺摸了摸衣服下面的宗门令牌,确定还在,才艰难地喘口气。 “还好。” 大雨重重砸下来,噼里啪啦打在陆缺的脸上,他躺着不动,体内磅礴的生机正在剧烈往上翻涌,走转向四肢百骸,快速修补他千疮百孔的体魄。 陆缺还得尽快赶回战场。 吸收炼化事小,保住防线不失事大。 料想…… 其他红印疫尸,应该快被金甲力士给缠住了。 他转头往前白山关前面,可惜周遭树叶密集,看不见战况如何,不过看见一道疾速飞来的身影,青裙飘动,衣袖飞扬,曼妙身段在何时都显得鹤立鸡群。 原来是雪初五。 几息后。 雪初五飘然落在溪流前,扶了扶摇晃不止的珍珠耳饰,快步向陆缺走来。 “师弟,你别动,你伤的很重!” 或许是太过忧心,她的步幅迈得比平常大很多,两枚珍珠耳饰跟着前后晃动。 陆缺扫了一眼,说道:“师姐怎么样?扈师侄带回来那枚极品洗阳石,刚刚用于祭炼正阳雷伞不久,有了变动,正阳雷伞使起来也不怎么顺手吧?” “还好。” 陆缺又看了眼雪初五的珍珠耳饰,摆手道:“师姐,你先别过来。” 雪初五错愕道:“怎么?” 陆缺虚握起右手,气息起伏道:“和我交手这头红印疫尸毒术高明,我现在周围都是毒,小心伤着你。” “我帮你疗伤。” “不用。” 雪初五踟躇地停在三丈以外。 陆缺“唉”了一声,没话找话道:“没想到辅州的战局这么剧烈,都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死在辅州的话就可惜了,以前还说过要跟师姐葬在陆宅侧面的月桂林里,这时候月桂应该开了。” “别说丧气话。” 陆缺虚握的拳头,微微抖动,不留痕迹地压在脊背下。 眼前的雪初五是假的! 她的面容,身段,语气,甚至隐隐迸发的雷性灵力都伪装的非常像,只有一些容易忽略的细节不对。 出身宦官世家的雪初五,自小接受过严苛的仪态训练,步幅几乎固定不变,即便心里担忧,着急赶到跟前,也只会加快步频,而不是增大步幅。 再者。 雪初五的珍珠耳饰,左面那枚,洞府花烛那夜晃掉了,就没有再嵌过珍珠。 假雪初五戴的完好无损。 融合阴暗面的陆缺是最警惕的时候,见到这些纰漏,已经开始怀疑,于是就抛出两段话试探。 结果,假雪初五丝毫没有发现话里的谬误。 极品洗阳石是师侄薛昂孝敬的,不是扈小香,而陆宅侧面的也不是月桂林,是片桑林。 这两点都没有发现,足够说明面前的雪初五是假的。 她要想做什么? 陆缺知道对方是假的,可又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他的精神已经匮乏之极,运转不了功法;气机散乱如麻,也催动不了乾坤化气壶。 ……… 第829章 未能脱险 陆缺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但还是强撑着精神,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他快速地分析着局势。 眼下,所有修士都在白山关前抵御疫尸潮的猛烈冲击,场面混乱,无暇他顾,没人会注意白山里发生什么。 假雪初五八成是想趁乱杀人。 办成雪初五的样子,应该是基于两点。 一,正在白山关战斗的修士中,有认识她的人,她担忧杀了陆缺,会东窗事发,故而不敢暴露真实身份。 二,她忌惮陆缺的实力,没有信心正面击杀陆缺,想借雪初五的身份骗取信任,在背后下手。 妈的! 陆缺心里骂了句,暗自觉察假雪初五的灵力波动。 假雪初五的灵力和雪初五本人一样精纯,道行接近金丹中期,更恐怖的是,她的灵力竟也是以《九鼎积雷》酝酿,几乎别无二致。 能做到这点。 要么她会九尾狐妖一族的神通镜花水月,以镜花水月模拟而成,要么就是她真会《九鼎积雷》。 苏萱变的? 陆缺很快否定这个想法,他了解苏萱,容貌天下无双的美狐妖,向来只打心里的小算盘,才不会来凑辅州的热闹。 再说苏萱耐心不足,骗到陆缺,立马就会化成本身显摆起来。 而且陆缺觉得,假雪初五也不是玉璋山赤渊狐亭的九尾狐。 他和玉氏九尾狐有仇不假,但玉璋山的九尾狐妖,现在正跟浮生仙门镇守辅州南面,相距一万多里,不太可能出现在这儿。 辅州遍地疫尸,大乘境的都有,跑这么远,早他娘被具行疫甲感染了。 “假雪师姐还真会《九鼎积雷》啊?” 闪现这个念头,陆缺心里咯噔了一下。 《九鼎积雷》也算参合宫雷法绝学之一,会的人基本都是本宗之人,这是同门要置他于死地? 陆缺精神空乏,做太多费神的分析,连现在的空架子都维持不住,感觉到眼前渐渐发昏,慌忙强行中断思绪。 他的状态差到了极点,不可能再继续作战。 “战况吃紧,要不师姐先回战场?我马上过去。” 陆缺用意志支撑身体,盘坐起来,摆出运功的姿态,并继续虚张声势,“我的恢复能力师姐也清楚,别看浑身是伤,运会儿功起码能恢复个四五成。” 假雪初五回望白山关前,眼眸中出现犹豫之色,但回首时就已恢复平常。 她笼在衣袖的手指微微蜷曲变幻,分明是在掐动雷法法诀。 “我还是在这儿看着师弟,师弟没恢复过来,我不放心。” 闻言,陆缺心里叫苦不迭。 现在动用所有的力量,才能摆出一副并不大碍的架子,几乎全凭意志支撑,一口气松了,立马就会瘫在地上起不来。 假雪初五待在这儿,很快就会发现陆缺是在虚张声势。 不用多长时间。 二十息足矣。 陆缺尝试催动神阙穴中的乾坤化气壶,可刚经历过殊死搏杀,气机乱如麻絮,散落在脏腑各个角落,根本就运转不了乾坤化气壶。 一点炼化之威涌出掌心,微弱的像是火苗,刚窜起来就溃散无踪。 赖以自保的手段也丧失了。 更糟糕的是,陆缺强行尝试催动乾坤化气壶,本来就伤痕累累的体魄,又受到了一次伤害,胸膛麻痒无比,剧烈咳嗽起来。 血沫飞溅,在湿漉漉地苔癣上晕出斑斑梅红。 陆缺猛然抹嘴道:“师姐,你看毒血都被我咳出来了。” 他的临敌机变奇快无比,可萎靡的脸色骗不了人,更何况他的周身一直没有泛起灵力波动。 假雪初五看出端倪,移步跨过陆缺给她划定的界限,说道:“别逞强,师弟现在好像已经无法凝聚灵力。” “我不是习惯用大衍敛息术。” “先服丹药吧。” 说这句话的同时。 假雪初五再次环顾四周,见山林的确静僻无人,纤细手指掐的法诀终于落定,在掌心凝聚出五十五个光点。 这是微缩的雷球,一旦激发,足可夷平山岳。 陆缺感觉到一闪而逝的杀机,艰难地按着膝盖站起来,视线投向假雪初五之后,脸上硬挤出惊喜之色。 “师傅,你怎么来了?” 师傅? 假雪初五本能回头张望,却发现白山的天空里空空如也。 就是这电石火光的一刹。 月牙形的白光亮起,陆缺抬脚踏出,挤进影闪神通揉皱的空间。 “你这小贼!”假雪初五反应过来,气的五官扭曲,以不男不女的声调骂道,同时发出攥在手掌的雷球。 陆缺无暇理会假雪初五,喝了声断夜,使断夜飞到手中,瞬间遁走。 轰! 雷球迸发,手臂粗细的白色闪电张牙舞爪。 陆缺实在状态太差,施展影闪都有些力不从心,被两颗雷球炸到,刚刚有点起色的身躯顿时皮开肉绽。 等从空间乱流显现身形,身上冒着烟,滚到泥泞里。 还好。 到白山关防线前面了,喊杀声兀自震耳欲聋。 有这么多同道修士在,假雪初五不敢造次,算是侥幸逃出生天。 陆缺疲惫地眨动眼睛,眼睛已经没力气完全睁开,视野是狭窄的缝隙,他看见两条修长浑圆的美腿,很具有标志性,应是莫浅欢。 陆缺从衣服的破口,取出藏在里面的宗门令牌,往上面滴了几点血,松开手,宗门令牌自然飞入白山关上空。 “莫姑娘,我的宗门令牌蕴含古老长老的精血,化成分身以后,可以打出一式灭杀化神中期的术法,料是能清理了那二十三尊红印疫尸,可是我没有力气了,劳烦你帮我挡住从地面袭来的疫尸。” “陆缺?你怎么回事?”莫浅欢从百忙之中回头,但见陆缺满身焦黑,皮肤崩裂,鲜血不断从裂口流出。 “太累。” “堂堂金丹第一,也有需要我护着的时候吗?” “拜托莫姑娘了。” 这句话让莫浅欢心里很受用,抿了抿嘴道:“你既然这么看得起本姑娘,本姑娘自然保你万无一失。” “还有件事,我醒之前,别让我们宗门的人靠近我。” “这?” “有人想杀我……” 陆缺以尽量简短的语句,说完想说的所有话,眼前一黑,便沉沉地昏死过去。 ……… 第830章 难以平静 陆缺的宗门令牌升入空中,顿在和云层齐平的高度。 鲜血的血液渗透到内部,触动内部的精微阵法,荡起一层灵韵,古陌的化神分身蓦然映照于天穹,那张干瘦枯槁的脸,遮盖住白山关区域。 二十三具红印疫尸与金甲力士酣战,不提防突如其来的变故,觉察到风声变色,就已经来不及撤退。 天空凝固了一瞬。 万相失色。 古陌化血分身的手掌往上抬起时,二十三具红印疫尸的皮囊及元婴,可是随着他的动作解构,分崩离析,就好像以莫大神力擦去了这种傀儡的时间线。 只是狼族大妖行事简单粗暴,在抹去红印疫尸的同时,金甲力士也未能幸免。 他荡清天空,不留片甲。 最难对付的二十三具红印彻底被抹去。 但只是缓解了一边倒的战况,并没彻底结束战争,滚动如大潮的疫尸还在继续向前冲击。 对于始作俑者“疫娥”来说,此次冲各出防线的疫尸,目的是要试探防守修士的实力和规模,都可以做兑子用,全部死光也无所谓。 反正,疫尸的血气和灵气最终都会通过具行疫甲流向他。 激战持续。 陆缺横倒在防线后面的泥泞里,陷入沉沉昏死。 他的五脏俱损,在和元婴中期的红印疫尸交战时,心脏已经被血剑贯穿,随后又遭受假雪初五的雷法攻击,伤上加伤,心脏彻底停止了跳动。 修行以来,第二次受这么重的伤。 在将宗门令牌寄出去的那刻,陆缺都觉得可能要死在这儿。 涉及到整个修仙界的战争,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就如五枫亭堂口的闫红绡,他本是仅次于海字十甲的翘楚,不也是在战争上绽放了最后光华,惨烈死去。 陆缺做完最后的事,累得连求生的念头都汇聚不起来,很想停下歇歇。 这一生,不是在修行,就是在为修行做准备,闲暇的时间寥寥可数,为什么不能停下歇歇? 而心境枯槁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可能会导致神魂溃散。 好在是陆缺在交战放开了内心阴暗面,他的阴暗面是锁龙镇上的布衣少年,是落日神宫里的嗜血杀手,是连雪初五和柳离都会怀疑的阴毒小人,唯心唯我,坚韧不拔,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不会放过一线生机。 “老子有前世万千气运加身,刚刚在修仙界有点名气,怎么能死在这儿?” 阴暗面的贪念在虚无之中回响,震耳发聩。 正是这种强烈的贪念,维持陆缺神魂不散,心火不灭。 那么。 他不愿意死,便不会死。 性命根基最深处闪现九点光亮,犹如深海里的气泡,到如今也不知是何物,但却喷薄出比地灵浆更盛大的生机。 这股生机源源不断,流遍陆缺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在伤口和血肉裂隙里燃烧起鲜红的火焰。 很快。 心脏恢复,骨骼弥合。 焦枯的皮肤龟裂开来,生出一层崭新的皮肤。 砰!宛若心脏猛然跳动,推动血液流到每条血脉里,陆缺的手脚开始恢复温度,知觉,感觉到强劲有力的雨点摔在脸上,听到战场灵器对撞的沉重轰鸣。 手微微动了动,被斩断的五指已经重新生长出来。 随着心脏跳动恢复正常,蓬勃的生机从陆缺体内散开,他猛然睁开眼,眼眸里半红半黑。 阴暗面还没有散,显化成黑影,贴近陆缺面前。 “你可是真是废物,人还没杀几人,反倒弄得差点散魂。” 陆缺笑了笑,主动与阴暗面融合,随后站起身。 长腿姑娘莫浅欢干得不错,在陆缺昏迷这段时间里,没让疫尸接近百丈,也没让参合宫的人接近。 大恩不言谢,陆缺直接了当道:“我昏了多久?” “一个多时辰,我都以为你挂了。” 对于陆缺突然复苏,莫浅欢的确大感意外,她刚才都感觉陆缺生机消失了一段,好像魂飞魄散,冷不丁地又爆发生机,还把她吓得一跳,以为诈尸。 陆缺捡起泥泞里的断夜,扫视距离不远的疫尸潮,心脏略微加快,虽说性命根基深处存在无比旺盛的生机,可以快速修复濒死的重伤,但气血损耗了太多,还没有得到补充。 阴暗面与自我心神同在,戾气浓郁,眼前生龙活虎的疫尸在陆缺眼里,自然就成为满地血食。 疫尸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陆缺的精神很疲乏,能动用的灵力不超过半成,但是凭体魄力量,对付黑印疫尸和寻常紫印疫尸不成问题。 他越过莫浅欢,迎着疫尸潮冲杀,刻意和参合宫同门保持着不近的距离。 战事严峻,无暇去追究假雪初五到底是哪个混蛋伪装的,防范之心却不能少,万一打着打着,对方突然背后捅刀呢? 陆缺的体魄刚刚修复,出手谨小慎微,先挑实力不强的黑印疫尸斩杀,斩杀后,立即炼化从疫尸眉心爬出的具行疫甲。 收获一份血气,胸膛里升起暖意。 骨骼好像都松开了。 接下来就是循环往复的斩杀炼化,依稀红雾不断流进陆缺体内,被干渴的血脉所吸收,身体逐渐恢复力量。 但只是体魄力量。 陆缺观察了一下战场状况,疫尸数目起码还剩三千,好的是没有更多的疫尸从远处涌来。 在一汪满是浑水的水坑边儿,栽倒着望月谷圆脸师姐的身躯,脊背严重变形,那件铜钟状的灵器碎成好几块,落在旁边,她戮力而战,她死了。 参合宫望月谷,海字辈修士,关灵灵,战死。 圆脸师姐叫做关灵灵。 几十丈外还是一具尸体,陆缺也认得,那是北武宗筑基弟子的教习徐问,陆缺跟他学过《撼星拳》的招式。 北武宗教习,姜字辈修士,徐问,战死。 再远点,见州洪家的洪前屏,被十几根燃烧火焰的长矛贯穿身躯,金丹碎裂,最后望了一眼战场,也死去了。 见州洪家,姜字辈修士,洪前屏,战死。 但战死的同道又何止这几位? 陆缺快速扫了一眼,握紧断夜,投身向胶着的战局之中。 ……… 第831章 黑色的雪 陆缺面前冲来一头巨象,浑身红褐的色毛发,体型壮硕如小山丘,奔跑起来地动山摇,额头上的山字形印记呈暗紫色。 巨象在疫尸潮中狂奔,挡在前面的黑印疫尸接连被撞飞,象牙一挑,挑起一具黑印疫尸冲陆缺砸过来。 陆缺纵跃而起,以黑印疫尸为跳板,挥刀斩向巨象所化的紫印疫尸。 灰黑色刀芒掠过,炸响金铁交错之声。 紫印疫尸竟巧妙地用象牙架住断夜! 很难想象,它如此庞大的身躯,反应还能如此敏锐。 象头甩动,陆缺被挑飞出去。 他如今仅能动用半成灵力,无法做到一击必杀,身在空中,就立即掐动法诀,祭出六十四柄罗天飞刃,排成一线,鱼贯刺入紫印疫尸的眼睛。 嗖嗖嗖几声。 紫印疫尸双眼眼球被击穿,流出黑色的粘稠血迹,具行疫甲的触须便眼眶边缘伸出来,张牙舞爪。 紫印疫尸的行动没有受到阻碍。 见此情况。 陆缺心里的略微一沉,现下所剩的实力实在微不足道,只怕连这具紫印疫尸都拿不下。 他落到地上,踉跄两步,立刻用断夜插进地面稳住身形,快速地调整呼吸。 紫印疫尸狂奔过来,一百四十丈,一百二十丈,八十丈,六十丈。 而后面还跟着上百具黑印疫尸。 情况非常紧急,但陆缺却不能急,他尽力呼吸平稳,在紫印疫尸冲到跟前四十四丈时,终于催动乾坤化气壶,向四周挥散开黑色旋涡。 如一抹夜色提前洒落,以陆缺为中心,方圆八十丈漆黑如墨。 湮灭了光线。 湮灭了声音。 不管紫印疫尸还是黑印疫尸,身躯都开始疾速消融,就连不可一世的具行疫甲,在落入黑色旋涡之后,也照样化为乌有,回归于天地。 磅礴的血气流入陆缺体内,胸膛炽烈如火,头顶都蒸起蒙蒙白汽。 阴暗面喜欢这种直接的杀戮和炼化,洋洋得意道:“这就对了,打什么打,有乾坤化气壶在手,全都给它练了,哪个同道要不长眼闯入炼化范围,也是命该如此。” 这种念头连连作祟,撩动心弦,化在陆缺眼眸里,成了浓郁的阴戾。 陆缺闭上眼,恪守本心。 陆缺清楚,如果对乾坤化气壶这样威力无筹的杀伐之器,不存忌惮之心,无节制的使用,戾气越来越浓,最终必会让内心阴暗面滋长成魔。 为追求实力而沦丧,是很愚蠢的。 不足半刻。 连带紫印疫尸在内的疫尸群,全部被炼化。 陆缺五指一拢,收回犹如黑茧般的黑色旋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旁边就有上百道金光迎着疫尸潮冲过去。 金甲力士! 交战到此时,防卫的修士都已经到强弩之末,扛不住三千疫尸的冲击。 所以虎头崖堂口那些染上疫病的咸字辈弟子,但凡还没有昏死过去,都祭出六十四赖以保命的金甲力士符,总共唤出一百六十四尊金甲力士。 这些金甲力士有金丹中期实力,能维持一刻。 足够了。 看着金光漫向疫尸潮,陆缺轻呼出一口气,拄着断夜坐在血泊中。 ……… 天色入夜。 白山关战役结束了。 关前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具行疫甲吸光气血和干瘪疫尸尸体,它们很快长出疫斑,四处播散,并沿着混浊的雨水流进河流。 虎头崖的姜字辈长老受伤严重,但略微恢复灵力后,立马出面善后,挥洒离火将疫尸和修士的尸体全部焚毁。 疫病免不了扩散,尽力而为吧。 滚滚黑烟四面八方冒起来,白山关下了场黑色的雪。 只是那雪…… 不久前还是同道同门或同族。 青云浦又陨落两位师兄,两位师姐,即便雪初五,严高玄,云蔷都等还活着,陆缺也高兴不起来。 他和师兄们回到鱼龙镇,一路没有说话,谁都没说话。 疫尸集中力量冲击白山关,鱼龙镇没有收到太大波及,在夜色里,显得难得的平静祥和。 钟素站在红土烧成的城墙下等待,淋了一身雨,望见天空中显出陆缺等人的身影,猛然睁大眼睛,然后头渐渐低下去。 出去十一位师兄弟,回来七位。 剩下的…… 肯定再也回不来了。 可早上他们都还是活生生的师兄师姐,钟素紧紧抿着嘴,身躯绷得笔直,等陆缺他们落下来,回手抹了抹脸。 钟素的声音有点哑:“回来了。” “嗯。” “白山关守住了是吗?” “守住了。”平时和钟素不太对付的云蔷疲惫开口。 云蔷的左袖满是血迹,飘飘摇摇,钟素伸手去握,竟然没有握住手腕或手,失神地往上摸索过去,到手肘处才摸索到。 钟素声音很低道:“云师姐?” “左臂小臂被砍了,没事,往后搬运生机还能长回来。” 战争面前,同堂师姐妹的个人小恩怨不值一提。 云蔷替钟素擦了擦脸上雨水。 一行人都很疲惫,聊了两句,回到鱼龙镇上休整疗伤。 穿过湿漉漉的巷弄,走进院子,到了自己房间,陆缺按着柱子坐到地上,连续喘息好了几口气,又仰头躺下去。 身上还满是泥水血浆,头发上也是,不过顾不得处理。 陆缺嗓子里犹如起火,先打开咫尺空间取出水瓮,咕咚咕咚灌下小半瓮清水,然后把断夜插在了门口。 假雪初五的事还没有弄清,不做防范,陆缺都不敢轻易入睡。 现在都在戮力同心对抗具行疫甲,为大夏修仙界安宁出力,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蛋,趁这时候浑水摸鱼暗杀他呢。 他娘的! 陆缺推断出假雪初五是宗门内部的人,究竟是谁,却没有丝毫头绪。 他在宗门里有五个人仇人,最早斩杀的墨良,倒是有个族叔在宗门修行,但这回支援辅州就没过来。 魏宝恭是个孤儿。 伍幽夜亲眷在镇邪司的居多,没有亲眷在参合宫。 孙玉宝和霍重山的家人就没有修行的。 除了这五人,陆缺委实想不起在参合宫里,还和谁有血海深仇。 《九鼎积雷》倒是个切入点,但现在正值战时,宗门哪儿有闲工夫帮陆缺排查都是谁学过《九鼎积雷》,这事,只能等休息过来,先问问雪初五。 陆缺合眼入睡,还没半个时辰,隔壁便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忘了。 师侄们现在都还身染疫病。 陆缺慌忙起来,潦草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推门走进薛昂的房间。 ……… 第832章 怀疑目标 房里点了玉合静心香,熏炉盖子没盖,篆香缓缓燃着一点火星似的模糊红光。 门窗封的很严,香气又厚又重,云遮雾绕,被呛了下,陆缺脑海中顿时流过平时不太注意的修行知识: 玉合静心香中含有木香。 木香,可驱毒避疫。 陆缺走到床前,薛昂睡着没醒,睡姿并不是很安详,紧皱着眉头,时不时地咳嗽两声,而疫病的红印已经蔓延到脖颈, 陆缺伸手贴在薛昂额头,还烫的厉害。 过了片刻。 感觉到有人的薛昂,睁眼醒来,有气无力道:“是陆师叔啊。” “感觉怎么样?” “跟小时候中邪发烧似的,脑袋里轻飘飘的,提不起半点精神。说起来也倒霉,原本来鱼龙镇驻守,我还想再从师叔身上学点东西,谁想先被疫病干倒了。” 陆缺温声道:“会好的。” 这场瘟疫若是寻常瘟疫,薛昂自然有信心扛的过去,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心里没一点底。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陆缺又问:“玉合静心香有效吗?” 薛昂回手摸脖颈,从他睡着到现在,脖颈上的红斑没有再往上扩散,这说明玉合静心香还是能抑制疫病。 但仅仅是抑制,对于高烧反胃都病症没有任何缓解。 薛昂道:“好像能抑制传播,师叔也到房间里点上熏熏。” 陆缺点点头,暗察薛昂体内状况。 由于高烧不退,精神疲乏,他的灵力波动降到了非常微弱的程度,就连命火也受到一定的影响,不似先前那样旺盛炽烈。 这疫病有点凶猛啊。 给薛昂倒了杯水喝,安抚他睡下,陆缺接着又到别的院子查看情况。 结果比预料更糟,凡是道行没达到金丹境的同门,全被疫病感染,无一幸免,即便那些已经“举液成丹”进入假丹境的海字辈师兄,身上同样长出疫病,只是症状较轻。 一下病倒二百号人,半夜也难安闲。 金丹境的师兄师叔都在烧水备用,各个院子都冒着炊烟。 这时候杂役堂之前配发的生活物资,立马就派上用场。 感染疫病的人吃不下东西,只能喝水,但把杂役堂配发的糖块融成糖水,给他们喂下去,能让他们恢复两分力气,暂时能自己照顾自己。 这无疑就节省了人力。 ……… 陆缺和众位师兄师叔忙活到后半夜,终于把情况暂时稳定住,回去睡了一会儿,因始终记挂着假雪初五的事,他连鞋子都没有脱。 经两个小时睡眠休养,陆缺的精神恢复了三成。 杀伐威力强势的仙武还是使不出,他向来谨慎有余,心里不免泛起危机感,黎明时没有照常修行《断古心法》,而是盘坐下来调整气机。 陆缺要保证随时都能使乾坤化气壶! 雨已经停了,屋檐水珠滴滴答答。 鱼龙镇的黎明很安静。 在小范围内扩散了几次黑色旋涡,确认无误,陆缺走出房间,快步向雪初五住的院子走去。 檐瓦古朴的青砖小院,住着雪初五、云蔷、扈小香和另一位咸字辈女师侄。 两位师侄都被疫病折腾不轻,睡着还没起。 陆缺轻叩了叩门,走进雪初五的房间。 以两人的关系,自然不必再穿外罩衣裙那么见外。 雪初五从床上坐起,身上只罩了件单薄素纱,领口开敞,形式凶险,但昨日白山关的防守战役,她也耗尽灵力精神,想尽道侣责任只怕力不从心。 在尽道侣责任时候,雪师姐更偏向于主动。 她拢了拢散乱的青丝,用胭脂仙衣所化的紫色发绳系住,将娇躯靠在床头,鼓着粉腮呼了口气。 昨日的白山关战役凶险万分,师弟对付的疫尸想必更加强悍,大战后,还能平安平安,这比什么都强。 雪初五并不知道,陆缺昨天经历生死二十息,命悬一线,差点就死在白山。 陆缺也没有讲,只是避重就轻地讲了,遇到个想要他命的假雪初五,假雪初五还会《九鼎积雷》。 闻言。 雪初五愣了会儿,继而迟疑道:“不是幻术?” “幻术我大概还能勘破,毕竟咱们师傅九尾狐妖一族的镜花水月,我从前也尝试破解过,有点经验,所以可以确定那个假师姐就是活生生的修士。” “这……” 雪初五抓住陆缺的手,塞在毯子里,贴在自己腿上,剥茧抽丝地帮他分析。 参合宫里,雪初五所知学过《九鼎积雷》的共有四人。 练得最为精深的人,名叫顾马门,按修仙界的辈份算,属于“珍”字辈的,和宗主黎鸢同辈,化神后期的道行,如今在精研堂里负责雷法类典籍的校对。 但显然不是顾马门。 此人若是诛杀陆缺,没必要假扮谁,挥挥衣袖,陆缺就没了。 雪初五道:“虎头崖堂口掌事张大河,也学过《九鼎积雷》,但他在雷法上造诣很有限,学了也用作辅助符箓的。” “张大河没来辅州。” “剩下两位是咸字辈师侄,更不可能,咱们参合宫的师侄谁敢对你起杀念?” 分析到这里,又陷入了死胡同。 陆缺轻轻拍打脑门,细细回思了一遍昨天的经过,从逻辑层面推论道:“假扮师姐的那人,扮的非常像,声音、语气、灵力强弱都没有问题,他甚至细心到,戴了两枚跟师姐一样的珍珠耳饰,这说明他非常了解师姐,并且心思细腻。” ”接着说。” “当时我被打落到白山,已经提不起灵力,但他却依然在观察我的情况,从这点上判断,此人有点忌惮我,行事很谨慎。” 雪初五美眸一眨,忽然拍手笑道:“那破案了。” 陆缺沉默:“……” “丰滢啊,你说的特征,她都符合,再说以她在参合宫的人脉,从藏书楼调《九鼎积雷》也不是难事。” “嘶。” “别当真,我开玩笑的,丰师姐昨天待在鱼龙镇安排防务,安排给染上疫病师侄们缓解病症,忙的脚不沾地,就不可能出现在白山关。” 陆缺捏着下巴道:“这我明白,但师姐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假师姐算计这么多,那就应该是很聪明的人,即使比不上丰滢,也是极为出众的。” “有怀疑目标了?” 陆缺啼笑皆非地挤了挤眉头,说道:“此人大概率是姜字辈修士,对师姐的习惯很了解,对我的实力也很了解,心思还非常机敏,师姐想想,符合以上的条件,是不是有个显而易见的目标。” ……… 第833章 逻辑陷进 “南宫月漓!” 没错。 依着陆缺的种种推论,最值得怀疑就是青云浦掌事南宫月漓。 但这根本不可能,表面堪称素质地板,实际却非常英明的南宫月漓,正在几万里的青云浦看家。 所以,分析了一圈,一无所获。 雪初五本也是冰雪聪明之人,为了陆家正宫的位置,习惯藏拙,平时不去抢丰滢的风头,只是这回关乎陆缺的安危,不免又聪明起来。 她道:“这是逻辑陷阱。” 陆缺当场愣住。 啥意思? 雪初五倩笑道:“词,我也是在黎宗主的着作中见到的,不用纠结,毕竟以师弟的学问,很可能理解不了。” “那就说事。” “师弟的注意力,被引向到《九鼎积雷》,和假扮我那人的行事风格,而基于这两点分析,指向的目标全是错误的,这也让师弟忽略最重要的问题。” 陆缺揉着眉心道:“什么?” 啪! 雪初五打了个响指,“谁最想置你于死地;你死了,谁能从中获益。” “我想过,但觉得都不对。” “师弟想得恐怕都是鸡零狗碎的仇人,如魏宝恭之流,那些人,即便他的亲眷好友还记着仇,现在也不敢跟师弟作对。倒是师弟得罪的三尊大佬,其徒子徒孙有可能对师弟动手。” 心里一惊,陆缺猛然瞪眼道:“我啥时候得罪三尊大佬?” “《连山图》和《妖神谱》的事,不是你披露的?现在余尽春余前辈,凤栖山衡玉真人,咱们宗门的参荇长老,可还都是怀疑对象呢。” “我是借宗门之手,揭露……” 雪初五笑看着陆缺,直把陆缺看得说不下去。 雪初五道:“你最先知道,妙言宗的恒明塔下面压着《连山图》和《妖神谱》,都没有和我提过,但我却听说了,那修仙界的三位巨擘还能不知道吗?”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果然如此。 陆缺拉着脸叹了一声:“师姐觉得,可能是三位大佬中的某一位,授意其徒子徒孙杀我?” “三位大佬要是想向师弟下手,师弟就没有生还的可能。我估计,应该是他们的徒子徒孙想杀了师弟,以此来邀功。” “真是这样,倒好应付点。” 事情在一无所知的时候,最让人忐忑,但有了点眉目,不管是好是坏,都不会那么慌了。 想了想。 陆缺略微安心。 白山关战役,能以重伤的代价拼掉元婴中期,实力在修仙界已属中流,料是假雪初五拿出真本事,他也能收拾。 只是不是三尊大佬下场直接就行。 谈完正经事,不太正经的事,此时也不合时宜。 陆缺和雪初五坐着说了会儿话,便转去看感染疫病的师侄们情况如何。 ……… 将近晌午。 镇邪司负责传信的金衣仙尉,再次飞临鱼龙镇上方,通报战况: 昨日。 白山关战役发生的同时,还有三十三处防线遭受疫尸剧烈冲击。 各层级疫尸出动共计四十八万,并且首次出现实力等同元婴的红印疫尸。 按照镇邪司总司这些时日的研究分析,疫尸头顶的山字形印记,乃是气血灵力汇聚所化,红印疫尸之上,还会有青印疫尸。 到了化神境,气如青云,化为疫尸,气血盘结于眉心必然呈现青色。 另外。 镇邪司总司还发现,昨日的疫尸潮,几乎是半刻钟之内集结完毕,在三十三处同时对防线发起冲击。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时调动四十八万疫尸,就说明他们可以通过具行疫甲传递信息,具行疫甲背后,确实有个实力强悍的操控者。 镇邪司总司及各大宗大乘长老,正想尽办法查找幕后操控者。 说完这些,金衣仙尉再讲的都是噩耗。 受疫尸潮冲击,昨日驻守辅州的修士阵亡三千一百四十八人,还都是各宗各修仙世家比较能拿得出手的。 而连续两天的大雨,携带着具行疫甲的疫病,如今辅州境内,金丹以下的修士全部病倒了。 钟素极具穿透性的声音响起道:“请问仙尉,有没有治疗疫病的药方?” “钟副掌事稍安勿躁。” “干你祖……” 丰滢拦了下钟素,但被一把甩开。 钟素继续骂道:“干你祖宗,少他妈打官腔敷衍姑奶奶,姑奶奶这些人大老远赶过来支援辅州,死在战场也认了,可姑奶奶的师侄师弟们不能死在疫病上,镇邪司、钦天监、五大宗那些长老吃猪食长大的,这么长时间都没研究出治疗疫病的药方?一群老王八蛋,干脆把自己吊死得了。” 金衣仙尉原以为钟素是冲自己来的,没想是冲修仙界大佬们来的。 那无所谓,随便骂! 金衣仙尉现在也是供人驱使的牛马,冲锋在最前线,领着微薄的月俸,干着要命的活,早就对修仙界大佬们心存不满了。 他等钟素骂完了,才道:“自我们镇邪司总司进驻辅州的那日起,擅长医理的长老们,就已经开始着手研究治疗疫病的药,这两月又有各宗长老的加入,药方已经进入实验阶段。” 钟素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 “小道消息。” “你——” “钟副掌事太性急了,试想,以那些修仙界大人物的严谨作风,作出的药方没得到验证,怎好意思提前公布。” 这话让钟素的气消了点。 丰滢上前一步,向金衣仙尉掷去两瓶二返木元丹、两瓶真息丹,说道:“我这个师妹向来心直口快,仙尉莫怪,这几瓶丹药就算是我替她赔给不是。” “这……” 金衣仙尉接住丹药,想收,又不太好意思收。 丰滢哪儿能不懂,揶揄笑道:“我这位钟师姐要脸的很,让她给仙尉磕头赔罪,指定不好意思,仙尉就吃点亏。” “好说,好说。” 简单聊了两句,金衣仙尉赶往下一处防线传递笑意。 丰滢拧身过来,阴沉沉瞪着钟素,不知在哪儿抽出来根青铜戒尺,一尺子拍到钟素手臂上,教训道:“不长脑子!” 钟素反瞪回去道:“怎么了嘛,我又做错什么了?” “担忧具行疫甲感染,各个防线以内的修士,不得轻易到其他防线,传递信息得靠这位仙尉;往后疫病的解药,八成也是由这位仙尉送到各个防线,你得罪他做什么?他如果心里记恨,克扣几份解药呢。” “我……” “县官不如现管,现在驻守鱼龙镇,没必要不要得罪镇邪司的人。” 钟素回手揉胳膊:“知道啦。” 丰滢转向陆缺,“陆师弟,两位姜字辈师叔接连守了两天防线,需要稍作修整,下午得由你和洪成叶洪道友,守四个时辰。” ……… 第834章 请出手吧 目光投向师兄弟之间的陆缺,丰滢神色略微犹豫。 陆缺脸色泛白,精神不振,显然是在昨天白山关战役中遭受过重创。 作为相濡以沫的道侣,丰滢本心不舍得陆缺带伤出镇防御,但迫于眼前的形势,不得不让他去。 丰滢轻声道:“陆师弟这段时间非常辛苦,等师侄们的疫病好了,得让他多休息休息。” 这话是说给其他师兄弟听的,免得到时他们心生不满。 陆缺道:“没事。” “师弟……” 陆缺冲丰滢笑了笑,转身跟洪成叶走出鱼龙镇。 下了一天雨,鱼龙镇远处的山林白烟四起,朦朦胧胧,视线可以触及的范围缩短许多。 陆缺精神委实不好,扩散灵识很吃力,于是就把断夜插在城墙四里开外,以作警戒之用。 他踩了两脚泥泞回来。 一向喜欢跟陆缺逞口舌之快的洪成叶,抱着双臂蹲在地上,沉默不言。 这可不是转性,只是白山关战役中,他的叔叔洪前屏阵亡了,心里有点哀伤。 洪前屏是位血脉至亲的好叔父,非常支持洪成叶将来做见州洪家的家主。 洪成叶越想越难受,乃至于偷偷抹起眼泪。 陆缺找了块相对干燥的土地,服下一枚二返木元丹,盘坐调养,鱼龙镇目前平静,但不代表接下来不会有疫尸冲击,他必须尽快恢复过来。 时间无声流逝。 天空的阴云渐渐开散,辅州洒下来万顷金光。 不知过去多久。 感知到断夜传来的微微鸣颤,陆缺睁开眼,就看见上百道人影,影影绰绰从烟气里走出来。 那些人影好像是徒步而行,速度很慢,约莫两刻钟才走到距鱼龙镇两里的位置。 他们的形象变得很清晰。 老弱妇孺皆有,身着布衣麻衣,打了补丁,手里拎着锄头或是靶子等农具,农具都是使用多年的传家宝了,磨的锃明发亮,而体型较为健壮的青年男人们,则背着打猎用的长弓和皮质箭袋。 如此装束,明显是寻常辅州百姓。 不过现在不是了。 他们的头顶,都有道黑色的山字形印记。 眼眸黑的如两汪墨,没有眼白。 黑印疫尸! 疫娥的手段,也用到了普通百姓身上。 这就让陆缺和洪成叶为难起来,修士杀修士,修士杀妖兽,都无所谓,可对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下手,着实有点于心不忍。 哪怕,他们变成疫尸。 这份杀孽,陆缺跟洪成叶都不愿担,很默契地向后倒退几步,各自谦虚起来。 “洪兄,在下昨日支援白山关,伤到性命根基,短期内必定无法恢复,所以鱼龙镇防线的安危存亡,还有赖洪兄奋起神威。” “此言差矣,陆道友身为衡玉真人亲指的金丹第一,实力万夫莫当,我这样的庸碌之辈,只配跟着陆道友身后呐喊助威,这些个黑印疫尸,料也挡不住陆道友一招,请出手吧!” 陆缺继续往后退:“洪兄年长,长者为先。” 这算什么理由? 洪成叶鄙夷地了陆缺一眼,也跟着后退,谦虚到底:“洪某就是心存妇人之仁的窝囊废,根本不太敢杀人,哪儿像陆侯爷那般的杀伐果断,您放手去砍吧。” 没想到为了不担这份杀孽,洪成叶能自谦至此,这还是洪成叶吗?陆缺神色迟疑的与之对视。 但陆缺也有说辞。 他道:“在下出身贫苦,看见这些突遭恶运的百姓,就好像看见乡里乡亲,一点都下不去手。” “他们是疫尸!” “可越看就越想我家乡的乡亲。” 洪成叶感觉陆缺虚伪的令人恶心,不由怒道:“姓陆的,你他娘本来就是心狠手辣的货色,装什么白莲花,把他们一刀砍了就得了。” “洪成叶你是世家子弟,干欺男霸女的事,早已经得心应手,这帮黑印疫尸本来只是普通百姓,你对付起来也有经验啊。” 两人连退几十步,脊背已经抵住红土烧制成的城墙,退无可退。 谁都不愿动手。 谁也说不动谁。 可这群黑印疫尸正在逼近,距离就剩下三百多步。 他们俩圣母病发作,出现妇人之仁的症候,不忍心下手,黑印疫尸却并不客气,背弓箭的十几个黑印疫尸,拉弓搭箭,将长弓拉如满月,嗖嗖嗖射来精铁箭矢。 陆缺站在不动,箭矢破空而来,击中他的眼睛,击中他的脸颊,砰砰地都被弹到地面。 化成黑印疫尸的几位青年,本来可能有融血境的水准,被具行疫甲控制以后,激发所有潜力,也不过达到炼气两三层的力量,射来的箭矢撑死万斤力道,根本破不了陆缺的防。 没必要闪避。 一轮稀稀拉拉的剑雨过后,有具黑印疫尸掷来根双齿铁叉。 亮光闪过,铁叉刺中陆缺咽喉。 或许此叉还是捕猎时候的利器,特意选了精铁打造,碎石裂碑不在话下,但刺到陆缺咽喉上时候,两根尖锐铁齿立即崩断。 接着。 老弱病残形态的疫尸仰头嘶吼,向鱼龙镇发起冲锋。 见此情况,洪成叶喝道:“再不出手,疫尸就带着具行疫甲冲进镇子了,咱俩一人一半!” 不想杀,也得杀。 无可奈何。 陆缺低头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蒙上双眼,捏掌成刀,在长刀上凝聚道罡,等洪成叶向外挥洒掌印,空气中轰鸣起来,也劈去了一道刀芒。 大地上绽放虹光,百余具黑印疫尸在光芒中倒下,支离破碎。 可他们原本都是无辜百姓啊…… 陆缺往后仰了一下,脊背砸到城墙上,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他觉得具行疫甲背后就是古元妖神。 如今辅州被弄成这副山河破碎的模样,寻常百姓也被卷入其中,都要怪拿走《连山图》和《妖神谱》的狗杂-种,倘若那两本典籍尚在,何止于如此。 那人就不看看辅州成什么样了吗? 去他妈的! ……… ………分割线……… (ps: 有读者问,五位大佬为什么不直接平了辅州。 作者回复过两次,都被删了,在这里统一回复。 1:看书站在上帝视角,肯定知道对手是谁。 但现在坐镇辅州的说书人,他不知道对手是谁,由于修仙界进入兴盛期,天机混乱,推演也推演不出来。 两军交战,对方情况不明,肯定不能出大招。 2:平了辅州就得杀千亿生灵,除了先天神明,没人背得起这么大的杀孽。 3:人皆有恻隐之心,进驻辅州的修士多少还抱有希望,认为具行疫甲可以祛除,毕竟具行疫甲感染的不光修士,还有普通百姓,一两亿的人啊。) 第835章 黑莲种子 子时。 丰滢和韩迟花准点出镇轮换。 陆缺不打算回去,白天用断夜灵性作为预警,没有发散灵识探出,消耗很少,再撑几天也撑得过去。 更重要的是气血亏损严重,亟待补养,积山堂倒是给配备了几份补气血的药,但哪有炼化来的快? 陆缺想等一具紫印疫尸的到来。 这事需要耐心和碰运气。 陆缺取出两枚糖块塞进嘴里,重新回到白天盘坐的位置,经阳光晒了大半天,那块地方已经干燥,坐下去很舒服,他举起双臂舒展筋骨,接着继续打坐养神。 丰滢和韩迟花的实力,在同辈中还是很让人放心的,对付紫印疫尸也没问题,这就让陆缺有了安心养神的时间。 不知是不是气血亏损,导致坎离不交。 看着月光里丰滢的身影,陆缺脑海里浮现了好几次,那一袭烟云青色衣裙遮盖的风景。 陆缺心头涌起欲念,遭受重创后又焕然新生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 丰师姐这样能在外面撑起一片天地,面容美艳,身段丰秀傲人的姑娘,在床帷展现妩媚,让他很有征服感,每每都是很愿意卖力气的。 但这时候寻思,不合时宜。 陆缺索性闭眼不看。 丰滢发散灵识向鱼龙镇外围扫掠一边,没发现情况,便扭动腰肢走过来。 她从衣袖中抽出丝巾,给陆缺擦拭额头上的汗,俯身间,几许青丝洒落在陆缺的脸侧,香气清幽,沁人心脾。 “怎么出这么多汗?” “虚火上浮。” 丰滢朝陆缺甩去一个和别人都不会有的娇嗔眼神,纤白脸颊泛起微红,说道:“这个我不是太懂。” 不是现在不合时宜,陆缺不会让虚伪的师姐,衣冠楚楚地说出第二句话,他选择隐忍,闭口不言。 丰滢娇艳一笑,目光转向鱼龙镇前方。 陆缺心里默念《竹庐静心经》,驱赶荒唐的欲念,许久后,心绪趋于平静,开始入定养神,在心境空明的情况下,就愈发清晰地认知到气血亏损严重,血脉就好像旱季里的河道,快干涸了。 必须得尽快补充! 然而事情走向往往不遂人意,等到大半夜,都没见到半具疫尸。 陆缺略微焦躁,提起断夜往防线外围走了走,行进约莫十几里。 前面都是这些时日和疫尸交战、留下的巨大凹坑,下雨后,积满了雨水,生命力强悍的癞蛤蟆在里面呱呱叫。 说起来,现在在辅州做一只癞蛤蟆挺好的,由于体型微小,气血少的可怜,它们并不适合具行疫甲的寄宿,就躲过了波及千亿生灵的劫数。 陆缺转了转,一无所获,不由得萌出一个念头。 往后交战不能再挑肥拣瘦。 除了寻常百姓所化的疫尸,实在下不去手,其他的,不管黑印疫尸,紫印疫尸,红印疫尸,遇到了就全部炼化! 这一夜很平静。 等到天明,师叔万明莲过来轮换巡防,陆缺也没能遇到半具疫尸,只能悻悻然地回去睡大觉。 ……… “谁看见那朵黑莲花?” 丰滢刚回到院子,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小师妹鱼小鱼的焦急呼喊声。 她移步走进鱼小鱼房间。 熏炉里的玉合静心香已经燃尽,但烟气还在浮动。 朦胧之中,鱼小鱼从床上惊坐而起,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双眼怔怔地盯着前方,没有任何焦距。 “师妹,你说什么黑莲花?” 说着。 丰滢来到床前,伸手抚摸鱼小鱼额头,感知体温。 鱼小鱼出了一脑门汗,发丝贴在上面,湿漉漉的。 不过可喜的是连续一天一夜的高烧,已经退了。 鱼小鱼直挺挺地坐着,嘴巴开合,呢喃“小鱼回来,小鱼回来”几字,像是梦呓,又像是自己在跟自己叫魂,好半晌,才眨巴着眼睛醒过身。 她虚弱地笑道:“丰姐姐,我好像好了不少。” 丰滢回身倒水,“刚才还说梦话来着。” “我说什么?” “说谁看见那朵黑莲花。” 鱼小鱼撇了撇嘴,感觉梦境真是毫无道理可言,出生在临州的她,根本就没有见过几次莲花,也不喜欢莲花,梦里怎么会念叨起来? 她捧着碗,喝了碗水。 放下碗后道:“师姐,这两天你们一定忙得焦头烂额吧?” “可不是。” “我尽快把病养好,然后就帮师姐分担点,虽然分担不了太多。” 鱼小鱼撇嘴浅笑,虽说脸上还块疫病的红斑,但笑起来依然很温暖,很治愈。 丰滢抚了抚鱼小鱼头发,转身回自己房间。 具行疫甲引起的疫病非常猛烈,纵然烧退了,可鱼小鱼依旧感觉疲惫无力,坐着没多大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脑瓜一歪,便再次睡过去。 修士静心,故而很少做梦。 这条对鱼小鱼不适用,她自修行以来,不管心境再怎么平静,静如死水,睡下就一定做梦。 而且她的梦,视角千奇百怪,缤纷万相…… 这次刚刚睡下,梦境照旧的纷至沓来,衍化成无数密集的雨点,但细看下,每个雨点都是斑斓的气泡,里面蕴藏瑰丽的世界。 鱼小鱼挤进一个气泡里。 梦境呈现。 可爱的小师妹心头猛然一惊,呵呵地笑起来,这次视角好像是个王八,因为她是从水里探出的脑袋,视线向两边分散,绝不像人的视野。 但鱼小鱼看不到自己的身躯,不能确定真变成了王八。 她在河里来回游动,没看到鱼虾螃蟹大王八,连水草都没有,无聊至极。 不知过去多久。 鱼小鱼又探出水面,这时,她看到一位浑身冒黑烟的人,此人干瘦如柴,披着件称不上衣服的破麻片,腰间悬了九只铃铛,叮叮当当作响,看模样很像邪修。 这个貌似“邪修”的家伙,带着滚滚黑烟走过来,双足落地之处,遍结寒霜,生出黑莲。 他径直走到河边,顿住脚步,回望身后。 “为了能赢,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我已无救赎之道,甘愿饱尝万亿之苦,永不轮回。” “愿诸君能得超脱,愿后世能赢,愿我人族文明不灭。” “诸位道友,永世不见了。” 貌似邪修的家伙,说完这几话,苦笑了几声,扑通跳进河里。 鱼小鱼还来不及过去救援,邪修的身躯就开始缩小收敛,化成一粒黑色的种子,快速坠落到河底。 这是啥情况? 即便在梦里,鱼小鱼也有点懵,她摆动身躯潜下去,仔细打量,邪修的身躯还真变成了种子。 “喂,喂。”鱼小鱼用脑袋撞那粒种子,反而把种子撞进泥沙里,看不到了。 鱼小鱼只好游开。 不知过去了几年,还是几百年,鱼小鱼发现这条河是条死河,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生物。 好的是跨过河流的石桥,天天都有腰悬铁链的黑脸差役,押着犯人经过,打头的差役手里则提着好看的红灯笼,他们来往很频繁,这让鱼小鱼不至于太无聊。 “那枚种子发芽了。”某一天,鱼小鱼突然听到这个声音。 寻声望去。 声音来源于河底的一尊塑像,但塑像用大红色绸缎盖着,看不见真容。 鱼小鱼游到塑像跟前道:“你在说话?” 塑像再次发出温和的声音,但没有回答鱼小鱼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你是唯一能浮在这条河里的生灵,往后,这条河就由你来管。” “我现在是不是个王八?” “你是鱼。” “啥鱼?金鱼还是鲤鱼、草鱼。” “梦鱼。” ……… 第836章 有此温良 临州境内的江河,鱼类远不如大夏南面繁多,鱼小鱼从未听闻梦鱼这个名称,感觉像是南方品种。 她并不纠结这点,反倒对披着红绸缎的塑像起了兴趣。 通常来讲,沉入河底的塑像,都是河神娘娘像,河神阴神的寄居之所。这些塑像由钦天监的雕刻师雕刻,技艺精湛,很是栩栩如生。 鱼小鱼在昏暗死寂的河底游了几圈,来到塑像跟前,用脑袋拱红绸缎。 但看似轻柔的绸缎,却重若万钧,根本拱不动。 鱼小鱼气馁地沉到河底,甩动尾巴,搅得泥沙滚滚。 对了。 在此梦境,她有尾巴。 披红绸缎的塑像发出声音,声音像是光从雾里扩散过来,朦朦胧胧道:“那枚黑莲种子,落在河底三千二百二十四年,几年后就会绽放,届时你会回来。” “你说话没头没尾的,我根本不懂。” “以后会懂的。” 鱼小鱼从泥沙里钻出来,说道:“我对那枚黑莲种子还挺好奇的,他本来是个邪修模样的家伙,不知怎么回事,掉河里就变成种子了。” 唉。 塑像发出轻叹声,悲悯万方。 河流安静了。 许久后。 塑像再次发出声音,说道:“你误会他了,他不是邪修,是上界玉砚仙城的玉砚仙君,名字叫做温良,名如其人,近乎一生无暇。若非面对的敌人太过强悍,他也不会去开创那阴邪霸道的《阴莲九术》,更不至于神化莲子。” “上界仙君,那就是真仙喽。” “对。” “真仙怎么跳河里就淹死了?”鱼小鱼角度刁钻地问道。 “他早已死去。” “对了,我都忘记询问,这条河是什么河,怎么一条鱼虾都没有。” 塑像散发温和光芒,声音悲悯道:“沉沦苦海。” 沉沦苦海?沉沦苦海? 鱼小鱼轻轻念叨两声,蓦然一惊,嗖的游向河底,胆颤心惊地钻进泥沙里。 沉沦苦海,又名,冥河。 那么。 沉入冥河河底的塑像,必是陵光娘娘娘塑像。 鱼小鱼刚刚还琢磨,这条河死气沉沉,没有鱼虾可以捕捞,百姓供奉的香火肯定少之又少,掌管此河的河神娘娘处境太惨,没有什么前途,成不了气候。 谁想塑像是陵光娘娘的塑像?这实在太冒犯。 不过陵光娘娘并未降罪,只道:“黑莲绽放时候,记得回来。往后,你会是冥河之主。” 过了许久,陵光娘娘的神性从塑像上消失,河流恢复平静。 莫大的沉寂和黑暗,随河水暗流而来,涌动着千万亿生灵的七情六欲,流向幽冥苍茫。 苦海不可渡。 但鱼小鱼却能在河水里随意游动,她再次从河底探出来,看见惨淡的灰云浮过,跨过河流的古老长桥露出字迹,名曰: 奈何。 腰间缠着勾魂锁链的阴差,带着一位马脸阴魂过桥,步伐沉重,脚步声啪啪作响。 忽然间远处亮起氤氲光芒,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提着红灯笼走来,咳了咳,装出肃穆模样道:“陶三门温厚宽仁,泽被一地百姓,奉陵光娘娘口谕,敕封为并州泰东郡勾魂使,掌泰东郡一地阴魂事宜,你们带他去办……” 提红灯笼的女子小声交待阴差道:“这位新任勾魂使,对我朋友有恩,办差和幽冥的各种规矩,你们费心帮帮他。” “知道了,黛柔姐。” 鱼小鱼看完敕封阴吏的画面,梦境也至此结束。 她没有醒,而是进入下一个梦境。 天彻底亮了。 房间里面还浮动着玉合静心香浓郁的烟气。 辰时,钟素过来查看病情,鱼小鱼被惊醒,她身上的疫斑扩散到了脖颈,但高烧退去之后,恢复了些精神,便穿好衣裙,坐到门外透气。 她默坐片刻,回手解开腰间钱囊。 布制的钱囊绣着两朵牡丹,拉开绳子,里面放着两张折叠整齐的银票,一张五十两,一张二十两。 出身农户的小师妹鱼小鱼,生活节俭,这些银子都是宗门每月发的月例配额,点点滴滴攒下来的,她本想等到破境结丹时,请要好的师兄师姐吃酒席,可是,有几位师兄师姐刚来到鱼龙镇就阵亡了。 鱼小鱼心里很难过,揉了揉眼,眼眶里泛红。 “小鱼,这是快好了么?”对面房间吱呀响了一声,走出云蔷丰腴的身影。 云蔷伤势恢复的有四五成,还来不及搬运生机,恢复被斩断的手臂,左边衣袖空空荡荡。 见此,鱼小鱼心里一惊:“云师姐。” “没事。” 云蔷走过来,掐了掐鱼小鱼的小脸,变戏法的似的取出一朵漂亮珠花,插到鱼小鱼发髻上。 珠花是在白山关战役,斩杀紫印疫尸时候捡的,还是件防御灵器。 青云浦堂口出身贫苦的占了七成,如陆缺、严高玄、扈小香、黄蝉、薛昂等等,本来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云蔷对他们大多无感,但还是蛮宠鱼小鱼的。 她替鱼小鱼理了理发髻,夸赞道:“真是美人儿。” “师姐……” “怎么了?” 鱼小鱼梦到过云蔷阵亡,她的梦,有时候会应验,可看见云师姐温和的模样,委实不忍心说出来。 鱼小鱼抿着嘴唇沉默片刻,说道:“青云浦里好像只有云师姐女红手艺最好,等手臂好了,能不能给我的钱囊绣个名字。” “好。” “那一言为定。” 鱼小鱼向云蔷伸出小拇指,意思是要拉勾。 云蔷拍了下鱼小鱼的手,笑道:“这跟小孩儿似的,不必,师姐说给你绣肯定会给你绣。” “拉钩嘛。” “你好好养病,师姐得回去运功疗伤。” 说罢,云蔷转身回屋。 鱼小鱼的小拇指还伸在半空,停顿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来,或是疫病的缘故,她变得有点多愁善感,总感觉这么好的师姐这么好的师兄,真的会在战争中死去。 但是千万千万不能这样。 鱼小鱼有气无力地走到院子中央,双手撑着地面,一个接一个叩头,轻声呢喃:“求陵光娘娘保佑我的师兄师姐,求陵光娘娘保佑我的师叔师侄……” 此来辅州。 青云浦共出动三百人。 小鱼叩了三百个头。 ……… 第837章 理念冲突 陆缺用的咫尺空间,一直都是苏萱用的那件,空间很大,将近两丈见方,专门留了片区域放食物和水。 连续几天,鱼龙镇防线都没有遭受疫尸冲击,陆缺无法通过炼化具行疫甲,弥补亏损严重的气血,只好取出些食物塞牙缝。 几块风干羊肉,几块方饼。 方饼是宗门杂役堂特制的食物,以粟米蜂蜜为主料,掺杂了腰果板栗等物,味道还不错,唯一的缺点是太硬,硬到可以砸断青砖。 陆缺把方饼掰成小块,塞进嘴里,嚼起来咯嘣咯嘣响,像是嚼石子。 也亏的这些年没怎么吃软饭,牙口渐好,不然恐怕嚼不动。 吃东西同时。 视线在屋里扫了扫,墙角堆着几件脏衣服,裹着一层泥巴,干涸后,就使衣服保持着半站立的形态,犹如失败的雕塑。 陆缺缓缓抬起手掌,脏衣服随之离地而起,悬在半空。 他接着变动两次指诀,四面八方的水汽便涌进房间,贴着脏衣服,汇聚成椭圆形的水球,卷着衣服剧烈飞旋。 这是《十三杂术》中的静衣诀。 平常不怎么用,但陆缺还是会的。 椭圆形水球飞速旋转小半刻,变成混浊的土红色,陆缺再次变动指诀,将水球弹出屋外,荡散成水汽,然后手指一勾,洗净的衣服排成行飞到院里,轻飘飘地落在晾衣绳上。 阳光明媚,很快就能晾干,没必要再用术法烘。 陆缺接着啃方饼。 吃完后,磕了磕油纸上剩的碎屑,全部到嘴里。 陆缺又把断夜取出来,忍痛割破指尖,往刀锋滴上几点鲜血。 现在发散灵识,对他来说消耗太大,到镇外防守得用断夜的灵性预警,而断夜需要饮血,才能保证灵性不减。 虽说他是和洪成叶搭班值守,但本能地信不过洪成叶的能力。 还是自己做足准备为好。 诸事料理妥当。 陆缺到薛昂房间看了看,具行疫甲引起的疫病反反复复,薛昂刚好两天,就又发起烧,烧的比之前还要厉害,嘴唇上起了一层泛白的干皮子。 站在床前,无须仔细探查,就能感觉到薛昂三千的命火黯淡减弱。 陆缺轻轻关上房门,走去其他师侄的房间查看。 情况大同小异。 感染疫病的诸位师兄师侄,病症反反复复,没有任何人能自愈的。 另有二十三位道行较低的师侄,受不住疫病折磨,连续发了几天高烧后,疫斑蔓延全身,咳嗽不止,瘦的脱相,生机衰弱的让人不忍感知。 可能……活不了了。 这二十三位病危的师侄,被安排到两间院子。 等死! 鱼龙镇没有多余的人手照顾他们。 而这件事情上,钟素和丰滢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争执。 钟素认为这些师侄师兄,前不久还同在宗门里修行生活,朝夕相处,但凡有一线生机,就绝对不能放弃。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娘生爹养。 累了,痛了,高兴了,难过了,都能真真切切感知的到。 凭什么就该被放弃? 丰滢的想法切合实际,也冷酷无情,她认为要吊住这些病重同门的性命,就得源源不断地为他们灌注灵力,这对鱼龙镇防线会产生极大的削弱,一旦大批疫尸来袭,防线有可能失守。 战争中容不下太多的人情味。 该舍弃时,就得舍弃。 这是人情与理智的冲突,没有绝对的对错,但在下决议时候,青云浦两位芥字辈的元婴长老,万明莲和鲁本阅都站在丰滢一边儿。 最终二十三位病危师侄还是被舍弃了。 战争的残酷,不止是在生死搏杀。 陆缺穿过曲折巷弄,往病危师侄居住的院子走,想到了当时争执的场景,又强行忍着不去琢磨。 太麻烦。 但他还是有点心疼丰滢,大义凛然的话谁都能讲,不计代价的行事也不难,难得反而是作出一些冷血却正确的决断,这需要面对诸多非议,和良心的谴责。 不知不觉走到了院门前。 里面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声。 陆缺走进病危男师侄居住的院子,把东面房门推开一道缝隙。 两名师侄躺在床上,疫病的红斑已经扩散到面部,因高烧后身体又忽然发冷,都缩进了被子里面。 一位马姓师侄咳嗽的非常厉害,被头上,鲜血斑斑点点。 “这他娘的……”陆缺难受地骂了句。 他不是古道热肠之人,可是,这些师侄自十几岁拜入参合宫,有好几个都是他看着渐渐长大成人,渐渐成材,真心不希望他们就此死掉。 走进房间,续了一段玉合静心香,白色烟气流淌出来后,陆缺准备走,忽然看到马姓师侄鬓角生出根白发。 这? 陆缺心里蓦的闪过灵光,开始挨个查看各个病危的师侄。 在病危男师侄居住的院子里,查看过一圈,又不避男女之嫌地跑到女师侄住处,矮个扒着她们头发观察,终于在一位刚入筑基中期的女师侄发丝里找到几根白发。 “有办法了。” 啪的一拍额头,陆缺施展血影遁闪现到钟素、丰滢、云蔷、鱼小鱼四人居住的院子里。 “钟师姐,赶紧出来干活!” 钟素和丰滢大吵了一架,恨屋及屋,觉得姓陆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连开口让他滚蛋的心思都没有,坐在屋里,捂着耳朵不吭声。 陆缺知道钟素就在房间里,用脚尖磕了几下房门,说道:“要不是丰师姐和韩师姐现在在外面巡防,这事我绝不找你,我想到替病危师侄们吊住性命的办法了。” 什么! 钟素飞身扑到门前,拽开门,“什么办法?” “你嘴太快,不能跟你说,但我有信心让病危的师侄们,生命再延续一段时间,或许能撑到镇邪司总司把药方研究出来的时候。你呢,去找两个大缸,然后洗刷干净。” “这不成问题。” “我去找些陶碗来,咱们分头行动,一块儿还在这儿碰头。希望鱼龙镇上残留的有陶碗,不然还得烧制。” 交待完后,陆缺就到鱼龙镇那些残破的房子里找陶碗。 ……… 第838章 鸡食陶碗 两位师侄鬓角间生出的白发,让陆缺忽然想起了地灵浆。 地灵浆化育万族,不针对任何伤势,任何疾病,但能直接补养性命根基,就等于对任何伤病都有效。 陆缺早应该想到。 只是地灵浆异常珍贵,他一向都当做是提升型的修行资源,哪怕遭受濒死重创,也从未想过用地灵浆疗养。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惯性思维。 “真是忙傻了!” 陆缺拍着脑门走进鱼龙镇东面废墟,脸上挤出浓郁自嘲。 他的气血耗损严重,用地灵浆直接就能补养回来,但却一直在琢磨炼化具行疫甲,导致浪费了十几天功夫。 在这场战争中,人人生死难料。 任何珍贵的修行资源,不能转化为自身实力,都是白搭。 得用啊。 而地灵浆肯定治不好师侄们的疫病,只是补养性命根基,就能让他们多熬一段,或许能等到镇邪司把药方配置出来的时候。 近二百条性命,向来不很大度的陆缺,也决定慷慨一回。 就当是慷说书人之慨吧。 陆缺现在手上有四十滴地灵浆,有十滴是说书人赠予的。 不得不说老家伙有正人君子的毛病,节操很不低,居然舍得用十滴地灵浆弥补当年的过失。 陆缺走进鱼龙镇东面的残垣断壁中。 先前天星门戍卫鱼龙镇防线,花费不小代价清剿疫尸,镇上房屋跟着遭殃,东面就跟废墟相差无几。 一堆“房屋”接一堆的找,倒是看见几只瓷碗。 这就不太行。 地灵浆属性属土,位居正宫,用戊土属性陶碗来盛效果更佳。 瓷碗的釉质,属性金土驳杂,会让地灵浆效果打折扣。 陆缺继续往废墟搜寻,穿过梁椽焦黑横斜的破豆腐坊,往前几十步,残垣断壁里横着一尊椭圆形的陶壶,器型完好无缺,但非常骚,是个夜壶。 用是能用,就是太恶心。 算了。 绕过一堆残砖断瓦,前面是几座崩倒的民房,围着篱笆小院,侧面几乎都有树枝扎成的鸡舍狗窝。 经历战乱,鸡犬已升天。 估摸鱼龙镇上的鸡都是养殖两年半以上的蛋鸡,善能产蛋,被照顾的很好,鸡舍里还留着放鸡食的破碗。 全都是陶制的! 陆缺跑了六七座座民房,把陶制破碗全部收集起来,总共十四只。 随后带着破碗回去。 丰滢等人居住的院子,有口水井,担忧携带疫病的雨水落入,井口用石板盖着,陆缺把石板移开,汲了几桶水,坐在门外洗刷鸡食碗。 不多时。 钟素托着两口青石大缸回来,虽说不知道陆缺搞什么名堂,但还是按照吩咐,把两口大缸洗刷干净。 东西准备妥当。 陆缺把两口大缸搬到正厅,挖了些干净泥土铺在缸底,以御物之法直接从井中引出两条水流,灌满水缸,在等待水质澄清的时候,交待钟素道:“把所有的感染疫病的师侄师兄们聚集到院外。” “这到底是要干啥?” “我手里还有闲置的地脉奇兰,扎出汁液,滋养性命根基,直接给染病的师侄师兄们续命。” “操!师弟你!” 大喜过望,钟素眼眸里都泛起光,抱住陆缺就往他脸上涂口水,嘬了好几口。 不过两人的师姐弟之前硬如钢铁,不掺杂其他。 亲来亲去,如亲自己。 陆缺推开钟素道:“赶紧办事。” “哦哦哦。” 钟素风风火火地跑开,晚霞红色的衣裙飘扬如火,迅速号召师兄弟、姜字辈师叔,芥字辈师祖们,把所有感染疫病的弟子集中到院外。 陆缺向两口青石大缸各滴了滴地灵浆,等清水变成蒙蒙白色,便让师兄弟给染病的弟子喂下。 稀释的这么淡,直接灌就行! 师侄师兄们分到两滴地灵浆,连日劳累的丰滢、雪初五、钟素、严高玄等关系好的人,自然也不能少,陆缺又分出一滴,帮他们恢复状态。 黄昏。 陆缺拿着一只没用过的陶碗,走进云蔷房间。 大小姐出身的云师姐,好像在何时都不忘记收拾,房间整理的干净整洁,床上挂了轻柔的纱幔,悬着几只香囊,香气尤为典雅清幽。 她对出身贫苦的同门,多少有点嫌弃,但陆缺除外。 大概心中苦闷孤独,从前还时不时地借机厮磨。 见陆缺进门,欢喜地从床上坐起身,笑道:“怎么这会儿想起师姐来了?” 云蔷的被斩断左臂还没有恢复,察觉到陆缺目光,迅速把左臂背到背后,明显不愿让陆缺看到残缺相。 陆缺道:“来帮云师姐疗伤。” “师姐不伤,就不愿过来是不是?” “唉。” “就知道你心里只有什么丰师姐、雪师姐的,从来不愿意多看我一眼,那还来找我做什么?我受的伤,自己也能恢复。”云蔷耍起大小姐脾气来。 但她的心思其实很简单。 无非是…… 我受伤了,说点好话哄哄我。 这是想以此博取陆缺更多的关注。 云蔷看着陆缺,期待他能说几句关切的话,可惜陆缺没心思闲扯,走到桌前,自顾自地摆碗洒土,倒满清水。 云蔷跺脚嗔怒道:“不跟我说话,来我屋里做什么?” 陆缺坐下来。 一刻钟后水质渐渐澄清。 他把云蔷的身子推转过去,取出化成白玉葫芦形态的万鳞白玉甲,向陶碗里滴了一滴地灵浆,地灵浆迅速化开,碗中的水质变得柔白如米酒。 没耽搁瞬息时间。 陆缺端起陶碗就灌了大半碗,接下很唐突地捏住云蔷的脸颊,把剩下的小半碗给云蔷灌下去。 “蕴含地脉奇兰汁液的药汤,云师姐可别浪费。” “啊?” 陆缺没说实话,不过地脉奇兰同样珍贵无比。 云蔷也明白这点,心头一暖,接住陶碗自己喝起来,味道有点怪怪的,不至于泥土的气息。 她把地灵浆溶液喝完,皱眉道:“师姐不是质疑你啊,就是说,这味道怎么感觉有点臭。” 陶碗也是从鸡舍捡来的,已经洗刷过很多遍,但依然有鸡毛鸡屎味儿的残余。 事急从权。 陆缺无所谓,不过说了实话,云蔷往后几十年恐怕都吃不下饭。 他捏着鼻梁笑道:“这只碗是我在锁龙镇时用来盛咸菜的碗,用的年头太久,气味刷不掉。” “那没事,谢谢师弟。” “几十年的亲师姐弟,说谢太见外,云师姐安心恢复手臂伤势,我也得回去梳理地脉奇兰的效力。” ……… 第839章 缓缓提升 回到房间,盘坐调养,地灵浆的效力很快发作,化成一道道清澈凉气,流向陆缺的脏器与骨髓。 由于气血亏损严重,地灵浆也偏重于造血的脏器。 陆缺静坐了约有两刻,体内逐渐生发厚重气息,造血脏器由清凉转为温热,喷薄生机,化育鲜血,但觉心脏跳动陡然加速,他立即感觉口唇发干。 似乎是…… 血脉正从身体汲取水分。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水瓮,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瓮水。 但喝下的水,好像没落到胃里,就被干涸的血脉吸收。 紧接着。 他的血脉急剧升温,体表汗涌如泉,几乎能看到汗水从毛孔流出来,凝聚成微小的汗珠。 这是新生血液在代谢。 血脉中天翻地覆,陆缺又取出块盐块,捏成细碎颗粒化进水瓮。 宗门杂役堂研究出许多医理,编纂的有本《杂伤录》,上面讲,在大量出汗的情况下,必须得补充盐分,这样才能让体魄恢复到最佳状态。 杂役堂研究出的东西天马行空,很多是修行知识无法解释的,但用起来很靠谱。 比如《杂伤录》还记载,能用一种特制的糖水,吊住将死之人的生机,维持七天到半月。 等等。 不过这门医术典籍没流传到世俗。 余尽春和钦天监的长老们,认为这门医术攻乎异端,不合岐黄之理,就向朝廷请旨将之封禁了。 现在《杂伤录》只在参合宫内部流传。 心中闪过一缕杂念,陆缺抱起水瓮,又灌下半瓮盐水。 一边喝水,一边流汗。 陆缺的衣服被浸水,汗水流到地面,浸湿成片青砖。 同时亏损的气血正在迅速恢复,血脉舒张,肌肉微微绷紧,力量自体内延展到体外。 漫天烟霞换成了如水夜色,时间转瞬而逝。 月光从窗缝透进来。 陆缺身旁出两只大空空如也的水瓮,而苍白的脸庞已经恢复血色,眼中萎靡也一扫而空,随着心脏跳动恢复原来频率,他站了起来,拳头一握,浑身筋节连贯,劲力犹如坚韧的鞭子,从脚底延伸到拳峰之末。 一拳未发,已觉力量十足。 恢复了。 可惜以陆缺的道行,现而今只能承载二十五滴地灵浆,这次灌下去的,只是补充亏损的气血,实力没有增长。 他还发现,口服地灵浆,效力起码丢失一成半,效果不如用药浴的方式吸收。 但条件受限,也没办法。 久违的力量感,让陆缺主动忽略了这点损失,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在院外练《撼星拳》舒展。 往后五六天。 鱼龙镇保持着相对的宁静。 感染疫病的师侄师兄们,因得到地灵浆滋养,情况略微好转,就连病危的二十三人也暂时保住性命。 趁防线无忧,陆缺把《万化无尽》催升到第五十层。 练完《万化无尽》,自查其身,他惊奇地发现丹田天地空置出许多炼化空间,好像能直入金丹圆满。 驻守鱼龙镇防线,时刻准备作战,心弦紧绷,这种氛围很适合陆缺提升,或说是心境时时刻刻都在经受锤炼,就省去一大段沉淀历程。 事实上。 不独陆缺,天赋戮战血体的孟拾鱼,心境至强且好战的相轲,她们在这种时刻都会有搏杀机会的坏境,成长速度会远超他人。 白湛就更不用说,兵祸越大,战争越惨烈,她便越强。 三十三处防线遭受疫尸冲击那天,天狼星亮了一整晚。 狼祖入化神中期,图腾煊赫于夜幕。 陆缺自知没法跟白湛相比,她其实是个比太阳还要大好几倍的星星,根底强的不可理喻,根本没法比,所以管好自己就行。 丹田天地出现足够的炼化空间,可以冲击金丹圆满,他还是颇为欣喜的,主动增加了每天在镇外巡逻的时间,只等着来几具疫尸炼化。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半月。 陆缺在剿灭疫尸的事上干劲十足,每战争先,还抢了本该由丰滢小队、黄蝉小队、元婴长老万明莲等对付的疫尸,接连炼化六具紫印疫尸、六十四具黑印疫尸,把《万化无尽》催升到第五十五层。 但极境混元金丹每提升一步,都需要大量的灵力积蓄,故而道行没提升太多。 看着将满未满的丹元仙脉,陆缺心头发痒,每天都期待能遇见具红印疫尸,他估摸炼化两具红印疫尸,就能达到金丹圆满。 这天。 陆缺和严高玄、洪成叶巡逻回来,由元婴长老鲁本阅独身换防。 鲁本阅鲁长老本是妖族出身,本体是头“碧官巨犀”,化形化的很完美,没有遗留任何妖兽特征,但身躯却是圆滚滚的,是个说话慢吞吞的矮胖子,脾气很好,在青云浦里遭受南宫月漓戏弄,往往都是一笑了之,从来不摆长老架子。 鲁本阅晃着宽大的袖子打招呼道:“小陆子,今儿你还要独自清剿疫尸吗?你要是有这个打算,正好让我打会盹儿。” 陆缺表示抱歉道:“今天弟子得回去运功。” “哦,呵呵,没事没事。” 鲁本阅晃着圆滚滚的身躯走出鱼龙镇。 陆缺等人回到院子,陆缺习惯性推开薛昂的房门,查看薛师侄的病情,手刚触到门边儿,忽然感觉原本黄昏的天色亮了许多。 一转头,就看见漫天火光向鱼龙镇方向移来。 怎么回事? 陆缺驭风而起,悬立在十几丈空中,眯着眼睛仔细观察那片火光,发现火光原来是燃烧的箭矢,数目成千上万。 御龙机—— 刺蛇岛决战九婴,陆缺等人就是先用御龙机洗地的,故而认得。 他心里惊了一下。 需知当时攻伐刺蛇岛,御龙机发射两轮箭雨,就把面积等于一郡的刺蛇岛轰得支离破碎,岩浆直冒。 鱼龙镇巴掌大的地方,怎可能经受得住御龙机的蹂躏? “疫尸来袭!” 陆缺以灵力送出这句,声音滚滚如雷,覆盖整个鱼龙镇。 说罢立即向镇外飞去。 与此同时。 红土烧制的长墙以下,绽放璀璨蓝光,汪洋般向四野平推而去。 地面震颤,雷云四起。 元婴长老鲁本阅的灵力轰然拔升,如一道倒流天际的瀑布,激发巍然光柱,他的法相从光柱中升起,转瞬如山。 ……… 第840章 十具紫印 烟霞灿烂的天穹下面,升起鲁本阅的法相,灵力席卷四方,掀起罡风,使正飞往镇外的陆缺感到一股莫大阻力。 法相投下宏大阴影,遮盖住古老而残破的鱼龙镇。 阴影之中,陆缺心里震撼了一下,他将《万化无尽》催升到第五十五层,自觉实力能和本堂元婴长老齐平,但今此一见,发觉鲁本阅的灵力还是要比他浑厚很多。 陆缺飞到红土城墙前,轻盈地落下去,没有轻举妄动。 天色越来越亮,漫天箭雨覆盖过来。 鲁本阅修行近七百年,自然知道御龙机离开之处,观察箭雨的规模,绝不是一架御龙机的威力,憨厚的胖脸慎重了几分,当即扎成马步,交叉双臂,仙武道罡衍化出一尊沧桑的青铜钟影,笼罩法相外围。 他已经能将仙武意蕴融入领域,名堂叫“钟镇三千里”,虽不算十分精妙,但作为防御坚不可摧。 嗡! 悠扬钟声激荡层云,领域覆盖鱼龙镇防线。 天色越来越亮。 箭雨袭来,巨箭粗如手臂,每根带着几十万斤的沉猛劲力,燃烧着能融金化铁的炽烈火焰,而数目不下万枝,就像是遮天蔽日的蝗虫群。 空气温度急剧升高,气浪扭曲如水波。 下一瞬。 箭雨如暴雨般撞在青铜钟影上,剧烈的震动,使鱼龙镇跟着摇晃起来。 但鲁本阅衍化的青铜钟影坚固无比,就见一道道巨箭撞上去,立刻分崩裂析,撞碎成灵气乱流。 鲁本阅甚至还有余暇和陆缺讲话,笑呵呵地说道:“小陆子,老夫这一手可还看得过眼?” “鲁长老神武。” “你这小家伙嘴里果然没实话,老夫自知性情鲁钝,学不来玄妙仙武,这一手不过依仗修行年久积攒了点道行罢了。用不了许久,你便能超越老夫。” 鲁本阅回看陆缺,目光很真挚,青云浦的长老们大抵都很欣赏陆缺,希望这孩子将来能成为参合宫的顶梁柱。 鲁本阅本来还想趁着实战之际,点拨一二,但想想自身实力已不比陆缺强多少,说了也没什么用,赞赏了一句,就不再往下唠叨。 他转入正题道:“这次来袭的共有十尊紫印疫尸,数目不算多,但本来就有金丹道行,经具行疫甲激发潜力,起码有金丹后期的水准。” “都是辅州镇邪司仙尉所化的疫尸?” “没错。” 陆缺点点头,伸指压住眉心神论,逆着箭雨袭来的方向发散灵识。 灵识所至,犹如本体亲临。 果然看见了十具身着青金色仙尉服的疫尸。 他们头顶上的山字形印记,颜色半紫半红,很接近红印疫尸,此时还正在往御龙机中装填赤火灵岩。 疫尸就是上好的灵气来源,赤火灵岩同样也是。 陆缺现在最缺灵气来源,不免心痒,可依旧没有轻举妄动。 他继续发散灵识,向别处扫掠,检查是否还有更强大的疫尸存在,毕竟这些疫尸不是行尸走肉,都有智慧,会耍花招,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冒然就攻过去,有可能中了圈套。 扫掠鱼龙镇外围方圆几十里,没有发现异兆。 这让陆缺放心不少,背上断夜刀匣,准备对疫尸动手。 他道:“劳烦鲁长老在镇外压镇,弟子去把这群疫尸剿了。” “你可小心。” “是!” 陆缺的身影疾射而出,在万千箭雨中划出一道残影,射来的巨箭非常密集,可以辗转的空间并不大;陆缺祭出八十一柄罗天飞刃,环绕周身,搅碎影响前进路线的巨箭。 八十一柄罗天飞刃足够。 没有正式交战,他不想浪费太多灵力。 很快穿过巨箭箭雨,十具紫印疫尸出现在视线之中,还有五里多远,看起来像是移动的小黑点。 这种距离,双方都已经发现彼此。 一具留络腮胡的紫印疫尸,抖开面灰色的旗帜,左右摇了摇,空中顿时冒起滚滚灰烟,笼罩住陆缺。 灰气中伸出一条干枯手臂,抓向陆缺脚踝;他拧身避开,又有一条手臂袭来,五指箕张,抓向他的胸膛…… 接着,越来越多干枯手臂浮现,不知几百条几千条。 这些干枯手臂出现的位置和方向毫无征兆,防不胜防,转眼间,已经有几十条手臂抓住陆缺,用力地不同的方向扯拽,但攻击的并不是体魄,而是神魂。 “破妄——” 陆缺轻声念出这二字,仙武道罡迸发炽烈纯阳,霎时扫清灰云。 络腮胡疫尸的道行不及陆缺,灵力雄浑更是相去甚远,遭受余波震荡,手里的灰色旗帜撕拉一声裂了开来,而身躯也跟着噔噔噔倒退了两步。 “这小子实力很强。” “一起出手。” “还从未见过这么强的金丹后期。” “……” 十具紫印疫尸同时祭起灵器,虹光相互交织,周遭一片绚烂。 陆缺为炼化他们而来,没有任何过招的心思,逼近之时,立即将周天运转催动到极致,铺开《万化无尽》无绝武域。 陆缺使无绝武域,最大范围可以覆盖方圆二十里,覆盖的范围越大,能维持的时间就越短,此时十具疫尸都处于方圆二百丈的范围,维持三十息没有问题。 而领域以内,堪比规则。 陆缺伸出食指往下点了点,直接切断疫尸和灵器的牵连,但听当啷几声响,九件灵器掉落于地,失去灵光。 还剩下的是柄兽头符笔,一具女疫尸的本命符笔。 符笔已经在空中勾勒出半道符箓,受到领域压制,猛然顿住,但凭女疫尸的心念催动,符笔笔身还在来回挣扎,像匹不安分的烈马。 陆缺能感受到女疫尸反抗的心念,非常强烈。 在被具行疫甲感染以前,她应该是位秉性刚烈的女子。 可惜了。 陆缺扫过十具疫尸的脸庞,视线在每具疫尸的脸上都略作停留,然后道:“诸位道友修行不易,沦落至此绝非所愿,在下就替诸位解脱了吧。” 陆缺握住断夜,以无绝武域为框架,挥出旧年风雪。 衍化五十五道与自身实力等同的分身,挥出九百三十五道刀芒。 狭小一隅立刻被刀芒充斥。 十具疫尸本就遭受领域压制,发挥不出几成实力,刀芒袭来如何能抵挡住?他们几乎是几息间就被震碎成血雾,接着体内的具行疫甲飞了出来,齐齐飞向陆缺。 陆缺早有预料,手掌翻动,挥洒开如墨的黑色旋涡。 ……… 第841章 疫病药方 具行疫甲的体内浓缩了疫尸的气血和灵气,炼化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随着张牙舞爪的触须,消失在黑色旋涡之中,十股精纯的气血和灵气,有条不紊地流入陆缺体内。 十具镇邪司金衣仙尉所化的疫尸,都拥有金丹中期修为,灵气积蓄不容小觑,被炼化吸收以后,在陆缺的丹田天地中下起一阵狂暴灵雨。 灵液海浪卷如山,规模扩展。 在剧烈变动中。 八十一道丹元仙脉开始最后的延伸,主干以外,犹如根脉的细枝末节,不断地在极境混元金丹内部贯通,相互勾连,形成完整丹元的周天。 陆缺的神魂投影了进去,位居金丹正中之位。 以神魂为形,以藏气之府为脏器,以丹元仙脉为脉络。 丹息贯通。 金丹大圆满! 陆缺看见了位居金丹中的“真婴”虚影,他闭着眼,神态定静,但却像拥有了蓬勃的生命力,即将降临于丹田天地。 真婴虚影显化。 这的确是金丹大圆满的标志。 陆缺的心境提前到了这步,只差着灵气积蓄,此次进阶本来就该水到渠成,故而没有过多欣喜。 现在辅州的条件太合适,他人心不足,惦记上了晋升元婴…… 欲望越大,快乐越少。 体内奔腾的灵气逐渐恢复平静,陆缺降落到地面,点检疫尸留下的战利品。 此时。 雪初五、严高玄、韩迟花、黄蝉、乃至元婴长老万明莲等人都已经赶来,他们本是来为陆缺助阵的,哪儿想这小子风卷残云地收拾干净了,连口疫尸的汤都没留下,只好跟着捡点修行资源。 陆缺对普通修行资源已经失去兴趣,挑走四块中等品质的赤火灵岩,一块两百来斤的乌金块,剩下的,就让同门按需分配。 说实话。 即便修行界难得的炼器材料乌金,陆缺也没什么兴趣。 要不是两位很喜爱的师侄,薛昂和扈小香,往后祭炼灵器用得着,他可能就是随便丢进咫尺空间里,往后卖给商事堂。 收拾完战利品,返回鱼龙镇。 陆缺到雪师姐房里坐了一个多时辰,但没说几句话,时间都用来消磨了。 入夜。 陆缺沿幽暗巷子往院子走,洪成叶打侧面过来,鼻孔翕张,嗅到一股淡雅柔和的香气,伸手拽住了陆缺衣袖,就像条精明的老狗,转着圈打量起来。 洪成叶酸道:“姓陆的,我猜你是从雪姑娘那边儿回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 “滚蛋!” 洪成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纠缠这种问题,肯定要撂出几句不中听的话,陆缺现在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干脆把他踹了过去。 一位身着黑袍的人恰好走过来,伸手扶住洪成叶,此人面容似三十岁模样,短眉小眼,五官单看都很平常,但组合在一块就有几分文质彬彬的模样,很像读书人。 黑袍人定睛看了看陆缺,自我介绍道:“在下庄明,在洪公子家中坐客卿。” “久仰……” “陆道友客气了。” 陆缺含笑告辞。 ……… 清宁郡,清宁县。 此县位于辅州和随州的交界地带,在具行疫甲全面爆发后,被镇邪司总司用作了指挥中枢。 一家名为福春的染坊,建筑规模很大,大小房屋二十二间,围着面积将近四亩的大院子,以前做染布晾晒之用,而如今被镇邪司总司的人改造成了医馆。 大院里建了三百六十座长方形的木棚,每个木棚中都住着一个感染疫病的人。 各宗各门精通医理的修士, 穿梭在木棚围出来的小路上,观察他们病情的变化,以及对于不同药物的反应。 一位长须老者坐在院子侧面,拿着厚厚的病例记录翻看。 此人叫做常相思,九溪学宫的化神长老,余尽春的记名弟子,在医道上造诣极其精深,修仙界公认的神医,因此就担起了治疗具行疫甲疫病的责任,各宗各门的医道高手尽归其调遣。 常相思认真地翻看着病例,周围空间突然扭曲,走出说书人的身影。 说书人单刀直入道:“常道友,药方的进展怎么样?” 常相思连忙起身,大概专注研究药方的事宜,基本礼节也不讲了,拽着说书人就往木棚那边儿走。 推开一道门。 但见床上躺着位身材消瘦的筑基修士,只有筑基初期,先前红色疫斑已经扩散到全身,但如今脸上手臂上,疫斑都已经消褪,就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说书人喜道:“药方研究出来了?” 常相思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参合宫黎宗主高瞻远瞩,派参合宫支援辅州时候,带过来两百本关于疫病的古籍,有几种疫病的症状和具行疫甲带来的疫病相似,都是很好的参考,我们也依照古方,配制出二十六种方子来实验,最终也找到一种能抑制此疫病的方子。” “抑制?” “不是晚辈吹嘘,晚辈如今已经有五六成把握治疗具行疫甲引起的疫病,但是琢磨出的方子,欠了一味药,所以只能抑制。” “什么药。” “五叶寄阳草。” 说书人略微思量道:“五叶寄阳草并非罕见草药,在灵田之中催熟,一天种出五万株不成问题,所用灵土灵泉,我都可以给你提供。” 常相思叹气道:“周前辈有所不知,如今修仙界的五叶寄阳草,和古籍中提到五叶寄阳草几乎不是一物。” “差别在哪儿?” “古书中提到的五叶寄阳草,蕴含极阳火性。” “就是说需要极阳真火熏陶?” “对。” 说书人皱了下眉头,极阳真火是人间至强火种,没有之一,本来就少之又少,对于驾驭者的要求又极高,他所知,唯一能驾驭极阳真火的修士是浮生仙门大乘长老,但此人常年镇守大夏南面边境,这回也没来驰援辅州。 也不能再把十方缚地打开,去浮生仙门请那位长老。 事情有点难办啊。 说书人看了眼常相思,说道:“常道友去准备药方的其他药物,五叶寄阳草我来想办法。” “周前辈还知道有人能驾驭极阳真火?” “不知道,只是事在人为!” ……… 第842章 庄明来访 空间如水面般打起褶皱,说书人负手来到清宁县县衙。 县衙被镇邪司改成了作战营房,辅州各个防线的消息都在此汇聚,防御方略也在此拟定,衙门口往来不绝,出入各宗各门的长老。 说书人快步走进去,在县衙内签发了一道政令。 令所有传信仙尉出动,到各个防线去找可以驾驭极阳真火的修士。 各州各郡驰援辅州的修士总计四十万,如此多的数目,或许能找到能驾驭极阳真火的人,进而培育出五叶寄阳草。 传令的紫绶带仙尉领命离开。 说书人忧心忡忡地喘了口气,坐到本属于清宁县县太爷的位置上,取出伤亡汇总来看,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支援辅州的修士,凡是金丹以下的,全部被具行疫甲的疫病感染。 数目高达二十六万。 病逝者四千七百六十余人。 但这份伤亡数据绝不准确,实际数字绝对更大。 许多没有宗门或修仙世家可以依附的散修,行事特立独行,胸中又不乏热血,他们也来到正遭受劫难的辅州支援,可病了,死了,都不会被记录在案。 说书人心明如镜,希望能早点培养出五叶寄阳草。 揪出具行疫甲幕后黑手的事,也得往往靠靠。 ……… 天色阴沉。 陆缺坐在房间里打坐,洪家的客卿庄明不请自来。 弹出一道禁制,隔绝了声音,陆缺伸手请庄明入座。 然后道:“你怎么会跑到辅州来?现在镇邪司的仙尉,天天在鱼龙镇上空来来往往,你被发现,走不掉的。” 容貌像是读书人的庄明,正是从前锁龙镇的镇关仙师,陆缺前世的仆从。 庄不清! 不过现在改名为庄明,他指了指自己脸道:“新济国修士钻研出一种能改变容貌的术法,我的五官都被改动过,不站近仔细分辨,认不出来的。” 陆缺无奈地咧咧嘴。 他不信镇邪司仙尉都是睁眼瞎,可来都来了,能有什么办法? 沉默片刻。 两人对坐到桌前。 陆缺仔细打量庄明,不知后者使了什么术法敛藏,灵力波动居然平和中正,没有《阴莲九术》的邪气,感觉和上回在善窃山相遇完全不同。 前世缘分尚在,陆缺也不免关怀庄明的处境,说道:“在新济国称尊道祖,潇洒快活,干嘛来趟辅州这趟混水?你在见州洪家做客卿,平常也就罢了,处于战时,难保不被洪家推到战线最前面当炮灰。” “多谢仙君关怀。” “别那么客气,咱俩人就直来直去的说事。” 庄明依然保持恭谦,说道:“属下有份机缘就在辅州,故而不得不来。” 陆缺皱眉道:“辅州现在有什么机缘,具行疫甲吗?” 个人的修仙机缘皆在自身,原本不该对别人提起,但是庄明对陆缺有份超乎想象的愚忠和顺从,铭记神魂,所以没有隐瞒。 他沉声吐出四个字:“冥河阴莲。” “听起来像是幽冥境域才有的东西。” “属下也觉得如此,但《阴莲九术》中曾有预言,天下若出现具行疫甲,冥河阴莲便会适时而开。” 庄明又补充了两句,“以《阴莲九术》修行,冥河阴莲尤为重要,据典籍中记载可以打破许多修行中的瓶颈,属下不得不来碰碰运气……仙城,属下还想回去看看。” 陆缺并不了解庄明,也不了解他对仙城的情结有多重,只是抓住前两句话里的信息,微微一惊道:“难道《阴莲九术》能克制具行疫甲?” “暂时克制不住,或许得到冥河阴莲后会有效果。” “你能治疫病吗?” 庄明摇摇头。 陆缺心里的两个算盘全部落空,无奈地拍了拍额头。 看来还是太过异想天开。 庄明紧接着道:“属下在新济国得到不少地脉奇兰,手头还剩十八朵,仙君若是有哪位称心的师兄弟染病病危,可赠予他们,吊住生机。” “不用。” “那属下就先行告退,属下也担忧身份会被镇邪司仙尉察觉,连累到仙君,往后尽量不和仙君联络。” 陆缺猛然起身道:“我也没那么怕事。” 庄明摆了摆手,郑重其事道:“仙君如今是参合宫着力培养的翘楚,修仙界里许多人都盯着,不能因属下就沾上污点。” “哎……” “仙君自己保重。” 庄明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陆缺坐在桌前独坐许久,取出昨日剩的半块粟米饼,默默地啃着。 从前庄明担任锁龙镇镇关仙师,到底有没有戕害无辜百姓不好说,反正绝不是无辜的白莲花,但他对陆缺非常忠顺,让他赴汤蹈火,只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善,恶。 所站的角度不同,感受到的也不同。 陆缺不希望庄明出事。 一夜无话。 翌日。 传信的金衣仙尉来到鱼龙镇上空,传递了说书人颁布的政令。 青云浦众人对此都有点傻眼,按照宗门典籍记载,存世的极阳真火就没几缕,并且还都在浮生仙门。 来参合宫的堂口通知干啥? 钟素满腹好奇,但碍于上回挨了教训,怕乱说话得罪传信金衣仙尉,于是用手指戳了戳丰滢的腰,让丰滢问。 丰滢开口道:“请问仙尉,镇邪司总司找能驾驭极阳真火的修士做什么?” “在下也不知晓。” 金衣仙尉还是听到一点小道消息的,但不能说。 支援辅州的修士,感染疫病的时间已经不短,而镇邪司总司从来到辅州就开始研究药方了,到现在却还缺一味主药,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凑齐,这事说出去,还不闹得人心惶惶? 面对战争,首要就是安定军心。 金衣仙尉向众人拱手道:“贵堂没人能驾驭极阳真火,在下到别的防线去问了,此事还挺紧迫,告辞。” 金衣仙尉走远以后,青云浦弟子和洪家子弟议论起来。 “镇邪司的仙尉傻了吗?极阳真火是浮生仙门几大至强手段之一,咱们参合宫怎么可能会。” “对啊,这是不传之秘。” “来咱们参合宫堂口询问,恐怕是能控制极阳真火的浮生仙门前辈不在,迫不得已才来问的。” “除了浮生仙门,估计就没人拥有极阳真火。” 师兄弟们和洪家子弟七嘴八舌议论,陆缺站在后面没吭声,只是脸上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极阳真火? 祝百寿祝大哥有啊,镇杀箓的空间有一炉子。 ………… 第843章 有但不能 清晨没轮到陆缺出镇值守,听师兄弟们议论了两句,转身往回走。 经过青苔湿润的小巷。 云蔷贴墙站着,她换了一身豆绿色的碎花裙,裙带紧束,把胸口衬得更为丰满。 看见陆缺,云蔷笑盈盈地迎过去,双手挎住陆缺的手臂,身子略微倾斜,把饱满胸脯也压上来,尽管她的面容不如丰滢和雪初五美艳,但身段同样凹凸丰秀,可惜这个榆木脑袋的师弟,就是不愿意染指。 “多亏你给那碗药,师姐的手臂已经恢复了!” 半碗地灵浆溶液,省去了云蔷搬运生机的进程,还使得她的肌肤更加细腻,而关于这点,她想让陆缺摸摸看。 云蔷拉起衣袖,向陆缺展示恢复如初的左臂小臂,又道:“师弟看看,是不是还比以前更白更光滑?” “云师姐好了就好。” “师姐得谢谢你呀!” 云蔷眼眸一转,拧身正对陆缺,扳住陆缺的脸颊,扬起秀首就把嘴唇送上去。 陆缺非常无语,可还是半推半就。 同堂几十年师姐弟,如果半点情面不讲,抬手把云蔷推进臭水沟里,云蔷的自尊心必然受到重创。 何必呢? 片刻之后,云蔷松开陆缺,她在男女之事没有任何实际经验,就说嘴厉害,经过刚才浅尝辄止的接触,脸颊都红了,但心头却泛起更多期待。 陆缺道:“这些时日,道行略有提升,我得回去运功梳理。” 云蔷不说话。 “云师姐,我走了。” “嗯。” 陆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转角,这时云蔷气恼地跺了跺脚,心道刚才机会正好,怎么不大着胆子把师弟邀进闺房? 辅州这场修士的战争,到最后谁知道能不能活下来,若还没跟这位俊美的师弟睡过、就死了,那可真是令人惋惜。 下回,下回一定! 云蔷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陆缺回到院子,走进房间,喝了碗水,开始盘坐运转《断古心法》。 以往打坐运功,他总是要点玉合静心香辅助,但得知玉合静心香能抑制疫病扩散,就没再继续,都省下来留给师侄们了。 入定的时间比以往慢几十息,倒也无伤大雅。 心绪定静。 灵气按照《断古心法》的方式游走,陆缺凝神观想金丹,到了金丹圆满,要做的就是不断将心神印记烙印到金丹之中,和真婴虚影融合,以积蓄力量破丹化婴。 他修成的是极境混元金丹,在金丹一境无可比拟,但迈出这一境难度也极大。 观想金丹之间,陆缺清晰地感觉到极境混元金丹的坚韧,就好像混沌天地,内部包裹着他渺小的七尺之躯,想要破境,就得撑开这片混沌。 此举,无异于在丹田中开天。 陆缺略作思量,安心观想自身金丹,他距离破境化婴还有段距离,但观想金丹,使真婴虚影逐渐凝实,就能进入假婴之境,实力照样大幅提升。 修行可以进境神速,可每一步还是得脚踏实地走过去。 他又没白湛那种强大的神魂。 时间转眼到了午时。 陆缺和严高玄、洪成叶出镇值守。 鱼龙镇防线这几天很平静,没有疫尸袭扰,满目疮痍的大地已经长出细嫩草芽儿。 严高玄严师兄为人稳重,对着浮躁的洪成叶就更稳重了,跨上青铜巨鹤,独自往防线西面巡逻,即使在飞回来,也是落到红土烧制的城墙上,负手独对远处林气。 洪成叶闲的很无聊,把六阳咫尺藤掷到地上,藤蔓落地生根,迅速从土地中汲取水分养料,一转眼功夫,从手臂粗细长成一尺多粗,分出枝丫,长出茵茵绿叶,就像株葱茏的老树。 洪成叶纵身跃到六阳咫尺藤的枝丫上,身躯一歪,枕着手臂躺上去,接着手指向上勾了勾,六阳咫尺藤继续拔节生长,将他托举到十丈高的空中。 他觉得这一手可太帅了,自鸣得意地大笑起来。 “姓陆的,我的灵器如何?也不怕告诉你,六阳咫尺藤还有疗伤养神之效,不是太特殊的伤病,都能治好。” 陆缺仰头瞥了眼洪成叶,“得亏你生在见州洪家,不然活不到现在的岁数。” “别他娘张嘴就讥讽,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我们洪家世代为参合宫种植灵药,我和青云浦的师兄弟们也常来常往,在这儿,总不至于有人要杀我夺宝吧?姓陆的,你就是小时候被生活虐的太惨,所以心里阴暗。” “对,对。” 洪成叶站起来向远处了望,没看到半点疫尸活动的迹象,百无聊赖道:“看来今儿是没啥事了。” 陆缺坐在原地闭目养神。 洪成叶继续唠叨道:“哎,姓陆的,你说这回支援辅州的修士有四十万,抛开染病的筑基,也还剩下十五万高阶战力,为什么不直接攻入辅州腹地,而是让咱们在边缘死守?” “呵呵。” “倒是说呀?” 陆缺叹了一声道:“你能把嘴闭上,让我消停会儿吗?” 洪成叶见陆缺不愿和自己探讨,捏着喉结咳了两声,唱起见州小曲来。 他唱曲儿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不说和青楼歌伎比,但站到街上摆开摊子来两段,那也能引人打赏几个铜钱。 陆缺充耳不闻,闭目养了会儿神,就继续凝聚心神观想金丹。 与此同时。 祝百寿被一位紫绶带仙尉,沿着辅州边界线,带到了清宁县。 白菜汤身为祝百寿姑祖母的亲传,即便是祝百寿由元婴后期的紫绶带仙尉带着,也不放心他的安全,故而同往。 两人被带到清宁县县衙,候了片刻,领命进入大堂。 祝百寿看到说书人,说书人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 说书人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头,他很看重这位祝家苗裔,可这乖孙子手里会有极阳真火,能驾驭得了? “百寿,老夫下令找的是能驾驭极阳真火之人。” 镇邪司其他仙尉见到说书人,无不敬畏万分,祝百寿完全无感,他盯着说书人瞧了瞧,应声道:“我知道。” “你有极阳真火?” “有。” “你现在跟金丹中期还差点,能驾驭的了极阳真火?” 祝百寿哪儿知道极阳真火关乎疫病药方,只觉得说书人问得有点好笑,咧嘴挤出两个字:“不能。” ……… 第844章 灌顶提升 祝百寿的藏气之府,尚未完全成形,距金丹中期尚差一线,这点微末道行怎可能驾驭极阳真火。 不过,只要有极阳真火,就有解决目前困境的希望。 说书语重心长道:“百寿,身为祝家子弟,你身上就有守护大夏修仙界的义务,这次事关重大,必须得贡献出极阳真火!老夫知道有些强人所难,可极阳真火关乎疫病的药方。” “关乎疫病药方?” “对。” 祝百寿为难地皱着眉道:“一点也贡献不了。” “什么意思?” “属下阴差阳错在界山得到件宝物,极阳真火尽在其中,那宝物已认属下为主,别人从里面取出来东西。” 说书人起身道:“那由你来取。” 祝百寿愕然张了张嘴,“属下刚才已经和您讲过,驾驭不了极阳真火。” 哦,对了。 这是死循环。 说书人从堂案里走出,背负双手在堂中踱步,有节奏的脚步声踏踏作响,衬得环境愈发寂静压抑。 静默片刻后。 说书人看着祝百寿叹起气,说道:“据老夫所知,驾驭极阳真火最低就得有化神境界,即便现在找人给你灌顶,也只能提升一个境界。” 灌顶有两条不可逾越的限制。 生平只能接受一次灌顶,道行只能提升一大阶。 祝百寿闻言,习惯性地伸手摸络腮胡,可手伸到半途又放了下去,说书人这样的老祖宗在面前站着,他哪儿能抹胡须大辈儿。 他支吾道:“属下……属下若是有假婴的道行,就能驾驭极阳真火。” “当真?” “事关重大,属下不敢胡说八道。” “好好好!” 说书人应了三个好字,立即向外面吩咐,找专修火系术法的化神境仙尉过来。 四刻钟后。 一位名为铁如群的紫绶带仙尉,大步流星走进清宁县县衙,在门外就朗声道:“属下崇州镇邪司正司前来听令。” 铁如群是祝修的徒孙,天资卓绝,化神境并不是他修行之路的终点,往后还应该有更高成就,但让他灌顶,性命根基会受到动摇,道行也会一落千丈,从此再没有修炼回来的可能。 说书人认得铁如群,看着这位正如日中天的后辈,有些于心不忍。 县衙大堂再次安静。 无人作声。 这种诡异气氛让铁如群预感到不是什么好事。 他谨慎问道:“是否是有难办的事,让属下去办?” 说书人轻拍铁如群肩膀,然后移步转到正面,弯下腰身,作揖行礼。 让修仙界的巨擘、镇邪司的梁柱,行如此大礼,接下来肯定是让人赴汤蹈火,铁如群明白里面的勾当,直截了当道:“您老是准备让我赴死?” 说书人犹豫再三,终于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原来是灌顶。 铁如群黯然而笑,勤恳修行七百余年,渐渐看到仙路的曙光,到头来居然要给别人做嫁衣。 战争的确需要牺牲,可牺牲到自己就另当别论了。 “说书的,你这老家伙躬身一礼,就得让我七百余年辛勤修行作废,真他娘的让人意难平啊,七百年余年啊,这中间老子经历了多少修行磨砺,生平难关?”铁如群目光灼灼地质问说书人,言语苦涩沙哑。 说书人道:“老夫明白。” “还有别的办法吗?” “或许有,但是感染具行疫甲疫病的同道等不了太久了,这几日,每天都会有五百余名同道死于疫病。” 说书人从衣袖中取出一卷通知死伤数目的,递与铁如群,铁如群推回去不看,抹着脸道:“知道了。” 说书人拱手再拜,“老夫代修仙界同道拜谢。” 再多的话无须多。 说书人走出县衙大堂,随着他的脚步迈过门槛,大堂里升起一层如水幕般的术法禁制。 白菜汤跟着出来。 大堂里留下祝百寿和铁如群,祝百寿正欲开口,被一脚踹跪下来。 “铁正司……” 铁如群眼眸中逐渐恢复平静,簸张五指压在祝百寿头顶,灵力蓦然爆发,在地面凝聚出圆形的阵法光影,映照两身身躯。 周围环境宛若逐渐虚化,桌椅梁柱消失不见,唯独剩下苍茫混沌。 所有杂音悉数湮灭。 空间中,铁如群的声音震耳欲聋,他郑重其事的嘱咐道:“百寿,疫病药方系于你我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差错,你务必要全心全意接受灌顶,心里不能萌生任何抗拒之念。” 莫名其妙得到大幅提升的机会,搁在其他修士身上,早就乐的脚不沾地。 祝百寿没有,因为他是祝百寿。 祝百寿有点惭愧,“怪我没本事,害得铁正司要跟着遭殃。” “别起杂念。” “我明白。” 无奈地应了声,祝百寿阖上双眼,让心绪渐渐平静。 铁如群默不作声地汇聚灵气,空气逐渐被热浪扭曲,身前呈现出一道如自身相同的身影,那是他的元神,因主修《炉火心经》的缘故,他的元神之身似从火焰中走出,四周翻涌纯净的火苗。 随着几次法诀变幻,铁如群的元神之身也将手压在祝百寿的头顶。 灵力轰然爆发,火光淹没一切。 祝百寿的丹田发生惊天剧变,从未有过的纯净力道,催动金丹疾速运转,激发起丹息,拓展向藏气之府。 灵液海卷起滔滔大浪。 一圈圈灵力涟漪扩散出体外,扑打着说书人留下的术法禁制,在交界处迸现雷弧与火光。 很快。 祝百寿直入金丹中期,而灌顶的过程还在持续。 山边渐渐点燃晚霞。 潮红色的光推动到堂前的台阶上,这时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祝百寿再由金丹中期进入金丹后期,金丹之中显现出丹元仙脉,就好像雨季中的植物,根系迅速往地下延伸。 这时候铁如群眼神恍然,在祝百寿体内看见了一尊宏伟法相,横绝天地,绽放万丈圣辉…… “他竟然!” 铁如群心里涌过惊涛骇浪,忽然有些明白了。 一夜过去。 如水幕般的术法禁制撤开时候,朝光挤进县衙大堂,铁如群疲倦地坐在地板上,原来乌黑的头发变成黑白掺半,皮肤松弛了许多,道行则直接跌落到金丹中期。 他的性命根基几乎土崩瓦解,保持不住原本化神境应有的寿命,往后还会加速衰老下去,顶多再活十年二十年。 无可奈何。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铁如群也不再为自己命运感慨,轻拍祝百寿肩膀道:“小祝,《炉火心经》的玄妙,我也已经传你,你往后勤加修行。” “是。” “我得回去了。” “回哪儿?” 铁如群按着膝盖站起道:“防线,我大夏修士岂能在外域力量入侵的时候,老死于病榻。” 铁如群身躯挺得笔直,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祝百寿跪伏在后面叩头。 这一日,火神伏拜。 这一日,祝百寿金丹圆满,跻身假婴。 ……… 第845章 黄蝉身死 鱼龙镇防线平静无事。 陆缺大量的时间,都用来在运转《断古心法》和观想金丹。 按说到了金丹圆满,主要的修行任务变成凝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宜静不宜动,最好就是在洞府闭关清修。 现在条件不具备,只能动中取静。 好在陆缺当初在锁龙镇就练就出这种本事,不怎么受环境影响,即便到镇外值守,也能安心在洪成叶的六阳咫尺下打坐。 没有疫尸冲击防线,值守任务在平静中过去。 夕阳盛大。 陆缺返回鱼龙镇。 一路走过去,先按惯例到各个院子,查看各位师侄的病情,随后才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防线上没有外部食物补给,吃食都是从宗门带出来的东西,他从咫尺空间取出一把花生米,一块风干羊肉,吃了点,就又开始盘坐运转《断古心法》。 心念归一,神魂汇聚。 金丹内部呈现出真婴虚影,还很模糊,就像是隔着浓雾。 周天运转以后。 陆缺的心神中出现真婴虚影的形象。 它披着神魂之光,安定盘坐,自然而然的呼吸,却吸收着陆缺各种气息与印记。 时间在此流逝的极快。 他感觉只是过去几十息,但月光已经从窗缝中洒进来。 子时了。 陆缺稍事休整,继续修行。 防线虽然暂时安定下来,可谁都知道以后会有更惨烈的战争,他想再强点,尽可能地让青云浦的伤亡降到最低,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时间转眼又过去半个月。 被灌顶强行提升到金丹圆满的祝百寿,不负众望,帮着常相思培育出蕴含极阳火性的五叶寄阳草。 第一批药配制出来,总共六万份。 但半个月时间已经很长,很多病重的修士没能等到药,悄然无息地死了,其中……包括戴胜岛几位古道热肠的散修,姚绿,吕长锁等等。 而第一批药自然不够治疗所有染上疫病的修士,只能先让病重的用。 鱼龙镇防线分到三百份。 当天。 元婴长老鲁本阅和万明莲,承担所有防守任务,让剩下的弟子全都去煎药。 一簇簇烟气从鱼龙镇升起来,几座院子川流不息。 拉柴火的拉柴火,取水的取水,熬药的熬药,镇上忽然变得很忙碌。 陆缺和严高玄没参与其中。 青云浦弟子虽然有地灵浆延续生机,可时间拖的实在太久,还是病死四位师侄,他们俩负责焚烧师侄的尸体。 两人整理了师侄们的遗物,连带尸体一并放到板车上,拉到鱼龙镇东面废墟,小心翼翼放下来,为师侄们整理好遗容,然后祭起离火焚烧。 看着跳动的火苗,在师侄尸体上蔓延,严高玄的眼睛晃了晃。 喉咙里卡的难受,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青云浦的师兄弟师侄师叔,到如今已经死去二十六位。 他心里记得非常清楚。 不久后。 四位师侄的尸体连带遗物化为灰烬,陆缺和严高玄俯身将灰烬扫进小陶罐里,拿出几张白纸条,研墨书写姓名。 严高玄终于开口道:“师弟,我的字很难看,你来写吧。” 严师兄哪儿是字写的难看,只是握毛笔的手一片冰凉,无法落笔,这四位师侄中有两位,都是他带着拜入参合宫,看着从少年长到成人。 情分犹如自家子侄,此事如何落笔? 陆缺接过毛笔,把白纸条放在板车上,写上四名师侄的名字,贴到对应的小陶罐上面。 沿路回去,走进一座单独的院子。 里面没有住人。 只是打扫整洁的正厅里,安静地摆着二十二个同样的小陶罐。 今天又多了四个。 陆缺心情沉重地从走出院子,严高玄站在正厅门口没动,不大会儿,就低头揉起眼睛,把双眼揉的通红。 可死了的人总是死了,活着的人还得做该做的。 陆缺调整好心态,帮着给病重的师侄们熬药。 不得不说常相思和各宗门的长老医术精湛,集齐五叶寄阳后配制的药,效果非常之好,只是连续服用两日药,那些病危的师侄们便不再发烧。 事态渐渐向好…… 七天以后。 负责传信的金衣仙尉,送来第二批药,共一千六百份。 治疗疫病的药能配制的如此迅速,有赖于五大宗和镇邪司、钦天监的通力合作,也少不了祝百寿的功劳。 五叶寄阳草的极阳火性,全部都是由祝百寿孕育,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劳作。 当然,条件无与伦比。 如今无论多珍贵的丹药和修行资源,任凭祝百寿取用,地灵浆稀少了点,但是他几乎可以用地脉奇兰当饭吃!说书人担忧能驾驭极阳真火的独苗出什么问题,为他配备一名炼虚境、四名化神境守卫,化神境的还都是肤白貌美的女修。 所以药配制的很快。 鱼龙镇防线接到这一千六百份药,完全够用。 感染疫病的师侄师兄们,连续服了五天药,身上疫斑逐渐消褪,随后又服了两剂药加强,经半个月调养,终于全部恢复过来。 到雨水节气。 大夏修士彻底战胜了具行疫甲引起的疫病。 不知为何,疫尸并没有趁着修士治病的时候,对防线发起大规模冲击,各个防线在这段时间都很平静。 而师侄师兄们病情痊愈,陆缺也有更多的时间用于修行。 他觉得战争的走向会趋近惨烈二字,平静的越久,到时候就越难应对,在修行上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雨水节气这天。 没有轮到值守防线的师侄师兄们,在外面喝酒庆祝。 陆缺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行,入定入静,运转《断古心法》,镇外有鲁本阅和万明莲两位元婴长老值守,一时间无需他多操心,故而连五识都屏蔽了。 与此同时。 老师兄黄蝉喝了几杯酒,腹部发胀,独自走到鱼龙镇东面废墟去方便,为了避免亵渎焚尸之地,他特意走远了些,转悠到一家残破的铁匠铺子后面。 铁匠铺子还剩下半堵焦黑的石墙,可以遮挡视线。 黄蝉走到石墙边儿,解开腰带,忽然听见背后响起异常风声,转头观望。 “谁啊?” 视线里没有半个人影。 但黄蝉感觉不太对劲儿,当即凝聚仙武道罡护身。 嗖。 一声细微轻响,一点银亮的针芒闪现在黄蝉眉心。 黄蝉的心湖里响起灵识传音:“你还没有把《重闻拳》练到家,火候差不少,想要破解轻而易举。” 黄蝉心下大骇,见面就能看出他所修仙武,对方恐怕是本宗之人。 没错,声音也有几分熟悉。 “你是!?” 转念间,银亮针芒就已经轻巧地破开黄蝉的护体道罡,直刺入眉心。 一位身着黑衣的人,凭空显现在黄蝉跟前,出掌轰在黄蝉气海穴位置。 而此人身上的黑衣,正是参合宫的“承影甲”。 黄蝉认出了他。 可是,晚了。 此人熟知参合宫诸多术法仙武,道行也比黄蝉高很多,出手就直击破绽,一针,一掌,就了结了他。 黄蝉最后还想为青云浦同门预警,伸手捏住自己的宗门令牌,只可惜穿承影甲的人熟悉参合宫的门道,提前抓了他的手。 砰! 黄蝉的身躯摔在残垣断壁里。 身着承影甲的人握住宗门令牌,听到钟素在远处的呼喊,身影一晃,从焦黑的石墙后闪出来。 “钟师妹,干什么呢?” “你他娘的别跑太远啊。” “马上,马上。” 身着承影甲的人已经变成黄蝉的模样,而真正的黄蝉就倒在他旁边儿。 钟素没发现破绽。 ………… 第846章 混入其中 焦黑的石墙下。 黄蝉眼眸里的天空开始四分五裂,染上浓郁鲜红。 气海穴位置挨得那掌,灵力直催丹田,由内而外地摧残黄蝉的体魄,灵力余波绵绵不绝,连他的眼球都挤碎了。 身着承影甲的人,似乎没怎么杀过人,见此情节,紧紧地锁着眉宇。 但依然心细如发。 他忍着强烈的呕吐感,俯下身,拔出黄蝉发髻里的簪子插到自己脑后,取走咫尺空间,并以最快的速度换上黄蝉的外袍。 这些事处理妥当,他翻动手掌,以御物之法,把黄蝉的尸体移到隔壁的破豆腐坊。 房倒屋塌的豆腐坊有口菜窖,不到一丈方圆的面积,放着几口菜缸酱坛,身穿承影甲的人,把黄蝉的尸体移到菜窖里,在尸体上划出几道伤口,倒上融血化尸粉,看着黄蝉的尸体消融成血水。 接着。 出掌一震,震塌菜窖,掩埋了最后的罪证。 从残垣断壁中出来,身着承影甲的人不仅相貌和黄蝉相同,装束也分毫不差。 他快步赶在数百步外的钟素,解释道:“喝酒没用灵力运化,有点晕乎。” “肾虚就肾虚,说这么多干什么?” 假黄蝉挠头干笑。 钟素回眸打量假黄蝉,掩鼻道:“你身上尸腐味儿怎么这么大?” 闻言,假黄蝉心里咯噔了一下。 参合宫到底是参合宫,即便实力和智谋都不那么拔尖儿的钟素,也不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融血化尸粉起作用的很快,他没在菜窖里面待多久,可身上依稀的尸腐味儿,还是被钟素察觉到。 钟素继续追问道:“怎么回事。” 略作思量,假黄蝉故作轻松地笑起来。 “刚才在破豆腐坊菜窖边儿上,看见具腐化的尸体,我便帮他入土为安,师妹要不要去看看?” “烧了吗?” “当然,我还是在菜窖里烧的。” “哦。” 假黄蝉不敢有丝毫松懈,挤着笑脸道:“钟师妹现在越来越心细,正式接班青云浦不在话下。” 两人沿着破碎的青石板路回去。 假黄蝉处处谨小慎微。 他很清楚现在只是勉强过了钟素这关,青云浦还有更精明强干的丰滢、雪初五、姜字辈芥字辈修士,以及小贼陆缺,在这些人面前稍微露出破绽,就是致命的。 到了青云浦弟子居住的几座院子,院门都开着,同门都在闲谈笑语。 无人继续饮酒。 渡过疫病难关,固然值得高兴,不过驻守防线仍是第一要务,喝两杯庆祝可以,不能饮酒误事,丰滢定了死规矩。 假黄蝉从几座院子前经过,目光尽量不过别人接触。 他面临着第二个难题。 黄蝉住在哪座院子? 假黄蝉混进鱼龙镇防线,对于镇上的环境并不了解,连该往哪儿住也不知道,但肯定不能问,一问,就会露出破绽。 假黄蝉缓缓地在巷子走动,希望能够遇到个人,先带他带进黄蝉居住的房间。 时间悄然流逝。 中午的阳光,洒进古朴的巷子,在蒙蒙水汽中散射成彩虹。 依旧没人带假黄蝉回去。 他坐在一块横倒的拴马桩上,按着脑门,内心泛起浓郁焦虑。 一阵散乱脚步声在巷尾响起。 陆缺、严高玄、洪成叶、薛昂等人,散兵游勇似的走过来,准备到镇外轮换值守。 看见假黄蝉,洪成叶先打起招呼:“老黄,坐这儿干啥?” 老黄? 假黄蝉感觉像是在叫一条狗的名字。 他还不习惯这种称谓,错愕了两息,才接过话头道:“心里有点堵,就在这儿透透气。” 青云浦有二十六人丧生,本堂弟子谁都不会太开心,故而这理由很恰当。 众人没察觉到异常,匆匆走过去。 假黄蝉也是先前的假雪初五,混入鱼龙镇的目的,就是要伺机击杀陆缺。 但陆缺从巷子里走过去时候,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他非常了解陆缺,这小贼机敏如狐,阴狠如狼,能察觉到任何轻微的敌意。 对了。 这小贼就是狐狸和狼栽培出来的。 很难杀! 假黄蝉还察觉到,白山关战役中重伤濒死的陆缺,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实力也更上层楼。 这无疑为他行事增加了不小难度,所以此时还只能等待。 欲成大事,按耐得住很关键。 陆缺等人到了鱼龙镇外,照例巡防,师侄师兄们病情都已痊愈,人力非常充足,他也不必死盯着防线前面的状况,省了心,于是就继续打坐观想金丹。 正月里的辅州,气候也不寒冷。 阳光洒落,清风吹拂,颇为惬意。 陆缺入定入静,英俊面庞洒了一层温和阳光,气息全部收敛于内,就好像栩栩如生的雕塑。 “他挂了,埋了吧。”洪成叶用肩头挤了挤薛昂,笑呵呵地打趣。 薛昂缄默不语。 洪成叶挥手轻拍薛昂后脑道:“你小子装什么深沉?听你的师叔们讲,前些年你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能把姓陆的都气的没话说。” “那时年轻不懂事。” “现在懂了?” 薛昂笑道:“还得跟洪前辈多学习。” 洪成叶眨眨眼,好像从薛昂浓眉大眼的脸上看见陆缺的影子,不由得一阵恶寒,参合宫就是这样,竟教出来些道貌岸然的货色。 洪成叶感觉很无语,转身去摆弄自己的六阳咫尺藤。 薛昂站在和陆缺不远不近的位置,恭敬地看去一眼,陆缺微微皱眉,似乎心绪有所波动。 他没有看错。 随着这些时日连续汇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陆缺的阴暗面又开始作祟,这也是破丹化婴的必经之路。 此时。 陆缺的本我和阴暗面站在心湖中,相互对视,如临水照影。 阴暗面又问出曾问过的问题。 “你是谁?” “参合宫陆缺。” “这只是你在宗门里的身份。” 陆缺耸肩而笑,觉得阴暗面很幼稚,竟想把自己引入“我是谁”的问题中。 这流传古今的问题,貌似很深的逻辑思辨,其实就是某些饭吃撑了的圣贤,跟大脑自娱自乐的产物。 有点正事干的人,都不至于去琢磨,也没什么可琢磨。 陆缺道:“不是,想用这问题让本我陷入茫然吗?” “你倒说说看。” “这种肤浅问题还需要说?人的身份因处境不同而不同,现在守卫防线,为大夏清平出力,我就是大夏修士陆缺,参合宫弟子陆缺!而不管我做什么事,面对什么人,是弟子也好、徒弟也好、师弟也好,师叔也好等等,我都是我,真实存在,与世界关连而真实存在。” 阴暗面顿时消失不见。 陆缺继续打坐。 或许是捋了一遍心境,略有提升,金丹中的真婴虚影也随之清晰了些。 ……… 第847章 战争僵持 清风转凉。 陆缺睁开眼,月色清辉流转千里。 凝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会感觉时间流转的很快,他觉得刚入定没多久,可天色已经入夜。 天空静谧,像冻结的湖水。 一轮弯月掉在里面。 陆缺看了会儿,揉捏眉心醒神,等眼中渐渐清澈,又起身握住练刀。 鱼龙镇防线依旧很平静,无事的师兄师侄们都过来看陆缺练刀,但被指为金丹第一的家伙,平常练刀并无威势可言,看起来很无趣,因此又散了。 不久后。 钟素等人出来轮换,陆缺留着和雪初五说了会儿话,才转身回镇。 月光塞满小巷,莺莺燕燕的女师侄们还在外面说话。 陆缺经过丰滢等人居住的院子,红漆剥落的院门敞着 云蔷坐在院里,捏着针在一只布制的钱囊上缝制;鱼小鱼目不转睛地站在旁边,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青云浦堂口阴盛阳衰的情况严重,师姐妹众多,不过要论针线活,还是要以云蔷为首。 她先前答应要替鱼小鱼在钱囊上缝制姓名,趁着闲暇,正好把这事做了。 见云蔷咬断了线,陆缺迅速溜走。 转过拐角。 一名咸字辈师侄,正跟假黄蝉往前走,假黄蝉等了半天多的功夫,依旧没等到主动带他回院子里的人,不得不主动出击。 他以腰疼为由,找上了位咸字辈师侄,让该师侄过去帮他踩踩腰。 当然。 他走在了后面。 陆缺看见前面的假黄蝉,同样没发现什么破绽,但瞧他以手扶腰的蹒跚模样,就问道:“黄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假黄蝉心头骤然收紧,顿住脚步,身体霎时间绷得僵硬。 正面交锋,他绝绝陆缺之敌。 而白山关战役中,陆缺表现出的机警和狡诈,更让他忌讳莫深,他深知,此时露出任何的破绽,先死的就会是他。 假黄蝉也会黄蝉主修的《重闻拳》,连忙运转此仙武心诀,使外散的灵力涟漪更逼近黄蝉,然后转身道:“哎,还不是年轻时候连仙武落下点暗伤,天一潮就腰疼,让师侄给踩踩。” 四目相对。 假黄蝉感觉到强烈的压迫,心里七上八下,乃至做了掉头逃跑的准备。 可说起来。 假黄蝉还见证过陆缺的成长,几十年前陆缺远不如他,在他面前也稚嫩的像毛头小子。 物是人非啊。 陆缺没看出什么异常来,随口道:“用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 “那我先回去了。” 陆缺离开后,假黄蝉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脸色霎时转白,笼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攥着,指甲已经刺穿掌心。 这关过的很艰难。 假黄蝉想要迅速逃离此地,催促着咸字辈师侄赶紧走。 陆缺居住的院子和黄蝉住的院子,中间就隔了两座房子,天星门驻守鱼龙镇时,清剿疫尸,两座院子在交战中变成废墟,青云浦堂口入驻以后,清理出了能用的砖瓦和梁柱,将废墟平整出来,中间就又空了。 没想到住的如此近,假黄蝉回到房间兀自惴惴不安。 “怎么杀姓陆的小贼呢?” ……… 镇邪司总司联合五大宗下大政令,命驰援辅州的大乘境修士及炼虚修士,日夜在辅州上空盘查,寻找具行疫甲的幕后黑手,但过了半年,也没找到蛛丝马迹。 于是。 战争进入平静的僵持阶段。 没有大规模的疫尸冲击防线;修士这边儿摸不清具行疫甲背后的状况,也不敢大举攻向辅州腹地。 这样的僵持足足维持了四年。 陆缺每个个日运转《断古心法》,凝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道行却没有太大成长。 四年时间而已,用在修士破境上其实很短暂。 而《万化无尽》的研习进程,也在陆缺将之推升到第八十一层之后,完全停滞了下来。 根据前世零星的记忆碎片看,在金丹一境,《万化无尽》只能练到五十五层,陆缺的性命根基要比前世在金丹时更厚,但到第八十一层,也已经抵住极限。 陆缺的进境慢了下来。 但青云浦师兄弟捷报频传,雪初五、丰滢、韩迟花、黄蝉等人,在这四年里接连达到金丹中期。 至于黄蝉,自然是假黄蝉。 他来辅州之前就已经达到金丹后期,此时装出跻身金丹中期的姿态,无非是想找借口在房中闭关,减少和陆缺等人的接触,以免露出破绽。 小满节气这天。 鱼龙镇防线外还是一片清平,到夜里由元婴长老万明莲和几位姜字辈师叔守卫,可以做点该做的事。 入夜。 下着瓢泼大雨。 陆缺来到雪初五的房间,来的用了灵力屏障挡雨,身上滴雨未沾。 雪初五坐在床前看书,柔软衣裙的搭在膝盖上,露着小腿,几乎白的发光,她知道陆缺冒雨而来没安好心,坐着继续看自己的书。 男女之情嘛。 有时就得让对方等着,才能始终保持新鲜。 不然再漂亮的人也会睡腻。 雪初五是要成为陆家正室的人,心态很稳,不骄不躁地看着书,正经的好似师傅苏寒衣附体。 外面大雨声乱如跳珠。 房间愈发安静。 雪初五拨了拨流到书卷上的青丝,露出绝美侧脸。 许久之后。 院里其他房间的灯渐次熄灭,陆缺起身拨了拨油灯灯芯。 一转头,雪初五却已经把书卷合住。 “我看完了。”雪初五笑靥如花,走过来熄灭灯烛,握住陆缺的手将之带到床前,挺秀如竹地立着。 她看了眼陆缺,回手把领口的几粒扣子解开,褪去外罩衣裙,露出如纱里衣;她的里衣领口开的很高,春光夺目,或许是为了让陆缺赏心悦目,还特意把里衣下摆改短,雪白双腿裸露大半。 一袭里衣遮不住风景。 光线很暗,但陆缺还能看的很清,胸膛地逐渐翻涌起来。 “师弟,咱们先说会儿话。” 这时候还说什么话? 修行要紧。 陆缺放下纱幔,坐到床上,很快纱幔上便投射出交叠的剪影。 雪师姐有一点的远胜过丰滢和柳离,她天赋雷阳正体,欢愉之间,自身绵密雷性流转,对于主修仙武的陆缺会有极大补益。 春宵修行两不负。 这也是觊觎雪初五的人更多的原因。 大雨哗哗啦啦下着,屋檐水流如柱,约莫半个时辰才渐渐停息。 而房间里春色尤盛,云雨尤浓。 ……… 第848章 让人焦躁 动静停了。 雪初五回手拢好青丝,挪动娇躯平躺下去。 青竹编织的席子上汗水津津,躺着不太舒服,但她并不在意,平静地阖上眼,让娇躯缓缓舒展。 就像一尊逐渐融化的白玉塑像。 雪初五有时很世俗,认为男女之事,发乎情,止乎礼义,太寡淡了,所以非常乐意和陆缺睡,非常乐意在陆缺跟前展现诱惑娇媚。 这回的暴风雨让她甘之如饴,就是有点累。 屋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 夜很静。 休息片刻,雪初五喘息的热气又变回雪气兰清。 看来三桥乡侯侯府的确需要丰滢填房!雪初五暗自思量,刚睁开眼,眼眸里的忽然剧烈一晃。 “师弟……” 春光浮动。 精纯绵密的雷性在陆缺体内流转,如蒙蒙气息,只有在丹田中才能显化成雷弧,这些雷弧在灵液海上方闪烁,以温和的力量推动灵液海卷动。 灵力涟漪逐渐落定后,陆缺穿好衣物,施展静衣诀替雪师姐洗了里衣,刷了银丝缀花的绣鞋。 做完这些事。 陆缺又去倒了杯茶,端给雪初五。 “喝点水。” “别忙前忙后的,赶紧回去休息!”驻守鱼龙镇不比在宗门里,得尽可能得保证时刻都在状态,于是雪初五娇声下了逐客令。 陆缺笑道:“还撵人啊?” 雪初五妩媚地眨眼道:“要是不打仗,师姐就天天赖你那儿。” 陆缺闪人。 小睡了一个时辰,心绪渐渐平复,雪初五便开始盘坐运功。 她有些非常清晰的修行目标,不说道行和陆缺齐平,但绝对不能被海字十甲那些人拉下。 为此,从不曾懈怠修行。 而如今面对具行疫甲的战争,她身为青云浦教习,为咸字辈弟子楷模,自然得尽力撑起一片天地。 在雪初五心里,雪教习和侯爷夫人这两个称谓份量相当。 雪教习还是独属于她自己的骄傲。 ……… 夜色深沉,陆缺回到自己房间,稍作休息后,继续凝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 在驻守鱼龙镇防线的四年间,他发觉,达到金丹圆满以后,再往上提升,还真有必要长期闭关。 映照真婴虚影的进程,全身心投入,会感觉时间飞逝,如今这种修行状态,往往是刚进入状态不大会儿,就得出镇值守,导致修行不能连贯。 偶然望见元婴门径,该退还得退出来。 退出来。 这放在什么事上,都让人不舒服。 但也没办法。 陆缺是鱼龙镇防线的三大战力之一,坐死关不出,只剩下鲁本阅和万明莲,防线安危就不那么让人放心了。 运功的过程弹指过去,天边已经泛起朝霞。 窗户上逐渐转白。 陆缺睁开眼,静坐着检查灵气走转状况。 院外响起几声沉稳有力的脚步,假黄蝉推门走进来,他跟打水洗脸的严高玄闲聊值守之事,同时小心地留意陆缺房间。 假黄蝉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陆缺的破绽,等待陆缺的疏忽,可一直不尽人意,姓陆的小贼好像睡觉时候都睁着眼,根本没有偷袭的机会。 今天亦是如此。 假黄蝉觉察到陆缺的房间里,有股锋芒毕露的戾气,戾气源自于断夜。 陆缺入定修行时候,都会把断夜插在门口,以断夜的灵性作为预警,假黄蝉早已摸清这点,但始终没想到破解之法。 平常根本没有可惜击杀的机会。 假黄蝉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等疫尸来袭,陆缺陷入酣战时,他披戴上承影甲隐匿身形,从背后发起一击必杀的偷袭,斩掉陆缺的头颅,挫骨扬灰。 陆缺的生命力强悍无比,不挫骨扬灰只怕都杀不死。 伍幽夜当年不就犯了这个错? 想了想。 假黄蝉心里愈发烦躁,趁疫尸冲击防线固然稳妥,可谁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他在青云浦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假扮黄蝉,就犹如走钢丝,心弦始终绷着,装得非常太累。 “不跟你扯了严师弟,看时候轮到我出镇值守。” 和严高玄打过招呼,假黄蝉离开院子,沿着熟悉的小巷子往鱼龙镇外走。 他心事重重地走着,看见前面有几个姜字辈师叔,礼貌性地问了声好,继续往前,经过一株姿态婆娑的老榕树时候,余光瞥见有道黑影迎面而来。 洪家的客卿庄明! 假黄蝉蓦的眼中一亮,脸色都跟着舒展了许多。 通过这几年的观察。 假黄蝉注意到庄明也在暗中留意陆缺,此人并非临渠见景梁五州修士,和参合宫素无瓜葛,暗中留意陆缺,是不是也有对付陆缺的心思?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假黄蝉决定试试。 当天。 值守防线的任务结束,假黄蝉立刻回到鱼龙镇,钻进房间,取出张替身符,咬破舌尖往上面喷了口鲜血,随后掐诀念咒,使替身符化成黄蝉的形象。 接近着,写了张纸条塞进衣袖,披戴上承影甲,隐匿气机,悄然无息地走向庄明居住的院子。 此时庄明还在院子里。 假黄蝉躲在几百丈外的废墟之中,完全收敛气机与灵力波动,耐心等待着,到了黄昏,庄明跟洪家人去巡防,迅速飞身潜入院子里面,左右看了看,蹑手蹑脚推开庄明的房间。 刚跨过门前,一块青砖翻起,从下面射出三支阴气森森的箭簇。 快若闪电的箭簇直射向假黄蝉气海,他可没想到庄明也这么阴,心头一紧,踮脚飞退出去,同时掌上凝聚出灵力圆球,护在气海穴前面。 咻咻咻三声短促破空声。 箭簇被假黄蝉封禁到了灵力圆球中,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犹如海水般的灵力圆球就开始变黑。 有毒! 箭簇的毒性蔓延极快,转眼间,就透过灵力圆球,侵蚀到假黄蝉的手掌,片刻手掌血肉滋滋冒起黑烟,腐蚀出几个血洞。 他妈的,假黄蝉心里骂了句,忍着剧痛把中毒的血肉剜去,避免毒性蔓延。 修士的阴险,今儿算是见识了。 略微定神。 假黄蝉把滴落在地面的血迹清理干净,再次走到庄明放门前,发散灵识,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别的术法机关,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房间里陈设简单。 一张床,一张书桌,几个老旧的长方形柜子。 扫视一圈后。 假黄蝉来到书桌前,抬起砚台,把之前写好的纸条压在砚台下面。 ……… 第849章 暗中交锋 深夜。 庄明和洪成叶回到院子,走到房门前,庄明扫了眼房门,看到门边有利器刮擦过的痕迹,忽然顿住脚步,说道:“成叶,来我房间里喝杯酒,我藏了一坛六十年陈酿。” “不早说!” 驻守鱼龙镇防线,吃没好吃的,喝没好喝的,锦衣玉食的洪成叶早已经受够,听到有好酒喝,想都没想,一把就推开庄明的房门。 庄明布置的术法机关,做过特殊处理,不会被洪家的人激发。 这点倒无需担心。 庄明站在门口,看着洪成叶进去,见一切正常,才不动声色地跨过门槛。 他往地面瞥了瞥,很确定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潜入房间。 设置术法机关的那块青砖,虽说用高明手法恢复了原样,但仍然残留着被翻动过的痕迹。 会是什么人? 庄明最担心的是镇邪司,他原本的姓名庄不清,还在镇邪司通缉的名单之中。 但想想,今天并没有镇邪司仙尉驾临鱼龙镇。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拉了两张椅子在书桌前,和洪成叶相对而坐,倒了两碗陈年佳酿,然后就开始推杯换盏。 酒还不赖!洪成叶豪气地饮了大半碗,抹着脖子赞叹。 庄明心思不在喝酒上,他已经注意到砚台被翻动过,但碍于洪成叶在旁,并没有着急去看下面是什么东西。 洪成叶闲扯道:“守辅州防线的事,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结束。” “这事只怕修仙界大佬们说了才算。” “我可不想再待了。” “担忧会有危险?” 洪成叶放下酒碗,神色扭捏道:“这还是次要的,唉,老庄,你估计也知道我喜欢参合宫雪姑娘的事。” 庄明含笑点头。 洪成叶拉起要死不活的脸,一股脑把碗里的酒喝完,又倒上一碗,连喝三碗,趁着酒意吐露心扉。 他道:“天天在鱼龙镇,看着陆缺和雪姑娘双宿双飞,挺不是滋味儿的!你别看我见到姓陆的就嘲讽两句,可我很清楚,我哪儿是陆缺的对手,这辈子都赶不上,想到这点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修行路长,先行未必先达。” “得了,我有自知之明,就陆缺那副废寝忘食的修行架势,看着都累人,我可没有那么勤奋。” “喝酒。” “喝!” 酒碗咣当碰响,洪成叶又干了一碗。 但越来越不是滋味儿。 他很快喝醉,口中呢喃起见州小曲,还喊了两声雪姑娘。 庄明把洪成叶扶回房间,再回来时,信手插上门闩,凝聚灵力隔空挑开砚台,摄来下面压的纸条。 纸条上简略两行字: 道友若有意对付陆缺,两日后,请于鱼龙镇东面的破豆腐坊一晤。 看完这两行字。 庄明的脸皱的很是奇怪,嘴咧歪了,眼睛睁的一大一小。 是这世界颠了吗,居然有人邀请他一起对付陆缺? 太荒谬了。 再世为人的庄明绝非好人,但对于陆缺的忠诚铭刻神魂,天地可鉴。 假如两人同时遇到危急情况,只有一人能活,庄明会毫不犹豫地把活的机会留给陆缺,不可能与之为敌。 这件事委实太奇怪,不知是哪位仁兄竟能脑残至此。 庄明拿着纸条坐在书桌前分析。 纸条质地坚韧,墨迹落到上面几乎不会扩散,应是产于临州的上等木棉纸。 参合宫惯用的纸张。 如今驻扎在鱼龙镇的只有参合宫青云浦弟子,那么写纸条的人就应该是其中之一。 纸条上的字迹,特意用官体楷书掩盖,不过还是可以从笔画转折看出来,在书法一道颇有造诣,学的是士林书法,士子文气浓郁。 雪初五? 这不能怪庄明首先怀疑到雪初五。 依照他对陆缺亲近之人的了解,唯独雪初五出身官宦世家,书法会受到仕林的风气影响。 “仙君的枕边人会想害他……” 庄明啼笑皆非,转念想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雪初五不像两面三刀之人。 庄明先把纸条收了下来,寻思替陆缺查出幕后黑手。 但他行事非常老道,并没有按照纸条所说去鱼龙镇东面的破豆腐坊,他知道,写纸条的人真想对付陆缺,还会想方设法联系他。 他暂时只当这事没发生过。 以静制动。 另一面。 假黄蝉也没指望用张纸条就能把庄明约出来,共谋诛杀陆缺的大计,他递出纸条只是在投石问路。 如果庄明见到纸条,想都不想地就把此事捅出去,他也可以全身而退。 毕竟纸条留下的印记不多。 反之。 庄明如果隐瞒不报,就说明心里有对付陆缺的想法,存在合作的可能。 这是场无声的对弈,假黄蝉丢出了一粒棋子,意图投石问路,但他哪儿想到庄明是个被镇邪司通缉好几十年,依然能完美避险的老油条,更加老谋深算,以静制动,等着他上套。 时间晃眼过去半个月。 纸条的事并没有在鱼龙镇宣扬开来,假黄蝉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再次身披承影甲,潜入庄明的房间。 这次。 他不仅留下了一张纸条,还留下两瓶二返木元丹以博取信任。 庄明如往常般回到房间,见到位置变动的砚台,会心一笑,将纸条取出来。 上面写道: “敬拜庄道友,区区两瓶木元丹,不成敬意,望庄道友笑纳。 庄道友不曾揭穿纸条之事,想必确有对付陆缺之心,不愿会面,在下亦能理解,在青云浦势力之内对付陆缺凶险万分,自是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但庄道友放心,在下绝无试探之意,实有万分诚心与道友合作。 在下比庄道友更希望诛杀陆缺。 若能做成此事,无论灵器灵药灵符,庄道友尽管开口。 不知庄道友可否愿意在下合作?倘若愿意,就请在砚台下写一个可字,在下自能知之。” 庄明看完字条,毫不客气地把两瓶二返木元丹收了起来。 不要,白不要。 庄明觉得写纸条人已经开始心急,继续吊他的胃口,转身泼墨挥毫,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鄙人一向胆小,害怕做成此事,被杀人灭口,若尊驾不能提供足够的保障,恕在下不能合作。” 写完。 他把纸张折叠整齐,压在砚台下面。 ……… 第850章 各行其事 辅州气候潮湿,到了夏季,总给人湿漉漉的感觉。 巷子里明明看不到水烟,可清晨,铺路的青石板还是还挂着水珠,更严重的是放在房间里的瓷瓶,若伸手一抹,凝结的水珠都能顺着瓶身往下流。 这鬼天气! 在巷子里闲走的庄明,烦躁地骂了句。 他在京畿修行,后来被安排到锁龙关镇守,直至潜逃到新济国,经历的地域全都是干冷气候,在辅州待的很不舒服。 大早上在巷子遛了两圈,就感觉浑身发粘。 得,今天又得洗澡。 庄明对于频繁的洗澡深恶痛绝,因为伤元气。 这是并州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庄明继续在巷子里闲遛,遇见许多青云浦女弟子,她们的衣裙被水汽浸湿,打着褶皱贴在身上,衬得身段凹凸有致,就好像将要成熟的桃子或蒸好的馒头,观感极佳,但庄明不好色,根本懒得看这些小妞。 他忍着糟烂的天气出门溜达,目的是为了查找写纸条的神秘人。 那位脑子里坑很大的仁兄,能躲过他布置的术法傀儡,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他的房间,不留下任何痕迹,起码应该有金丹道行。 所以,可以排除咸字辈修士。 一路走过去。 庄明留意都是海字辈姜字辈,但也没遇到怀疑的目标。 转过拐角,前面是陆缺住的院子。 庄明无所事事瞄过去了一眼,心里顿时涌起敬佩之情。 天气都这样了,陆缺还能不动如松地在院子打坐修行,鼻子上还趴了只苍蝇,但浑然不觉。 怪不得陆缺能成仙君,他只能做仙君仆从。 庄明在心里写下个服字,准备走人,恰好陆缺打坐完毕。 睁开眼。 两人视线相对。 陆缺诧异地皱了皱眉,他这几天都看见庄明漫无目的闲逛,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两人约定过平常装成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庄明不说,陆缺也不问。 陆缺不轻易相信别人,对庄明却是个例外。 或许是前世相伴不知几千年的缘故,从见到庄明的那刻,他就感觉庄明是个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 两人很默契地谁都不搭理谁。 陆缺自顾自地脱掉外袍,赤裸上身,摇动辘轳汲了一桶水上来,站在院子里略微洗了洗。 “呀!春光乍泄!”鱼小鱼来到门前,俏皮地惊了一声,伸手捂着眼,从指缝里观瞻陆师兄脊背上的肌肉线条。 还别说,师兄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鱼小鱼对陆缺的体态赞赏有加,小脸上浮出可爱笑容。 她是来送菜的。 手臂上挎了藤条编制的小篮子,放着四个馒头,一碟干煸豆角。 出身农户的小师妹鱼小鱼,对于种田有着本能的热忱,她来辅州的时候,带了一小袋豆角子。 这几年防线平静无事,就开垦荒地种了两畦,结的还不错。 而青云浦师兄弟都不爱吃的豆角,如今是鱼龙镇能吃到的唯一蔬菜,由人见人嫌变成了紧俏货。 不是师兄妹关系好,还吃不到呢。 鱼小鱼走进院子,拿出干煸豆角和馒头,放在院里的圆形石台上。 “来吃东西啦。” 陆缺、严高玄、薛昂、以及一位名叫胡书保的姜字辈师叔,哗啦坐在桌前,拿起筷子,进入战斗。 鱼小鱼托着下巴坐在旁边,拽了拽打皱的裙子,打趣道:“陆师兄,刚才如果我拉师姐们来观瞻你的体态,她们保准会奖励我几两银子。” “小鱼,学坏了啊。” “哼。” 陆缺从鱼小鱼进门那刻,就留意到她破境结丹在即,话归正题道:“小鱼,这段时间你别到镇外值守,找个清静房子闭关,别把耽搁破境的事。” 鱼小鱼努嘴哦了一声。 青云浦的师兄师姐都说过让她闭关,丰滢严厉地下了命令。 但鱼小鱼有些不太想去。 她担忧闭关期间,会有疫尸冲击鱼龙镇防线,导致某些师兄师姐丧生,那样,可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想看着师兄师姐们…… 因为。 黑色莲花绽放的梦境,最近梦到的越来越频繁。 鱼小鱼预感自己会随黑莲绽放而离开。 心生此念。 她那张可爱的小脸,渐渐浮起从未有过的忧虑之色,宛若开败的野栀子花,让人心疼。 梦境说的什么冥河之主,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但如果可以选择。 鱼小鱼还是愿意做青云浦的小鱼,吹芦苇花,采野栀子,抱一纸包馒头,在熟悉的路径上慢慢地晃悠。 吃过饭。 陆缺等人到镇外值守,阳光毒辣,晒的满地泛着刺眼白光,可尽管如此,空气依然潮湿,又热又闷,就好像有一群狗,对着脸上哈热气。 心再怎么静,也凉不了,挂了除外。 陆缺的状态还可以,见防线无事,就盘坐在太阳底下的观想金丹。 他有点闲暇,就挤出来修行。 万里无云。 泛白的太阳钉死在天空,好像忘记了轮转。 陆缺凝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的进程结束,一睁眼,冲到眼睛里的阳光依旧炽烈,几乎刺得他两眼发昏。 适应了会儿。 起身观察防线情况,前方四十五里,都静悄悄的,只有几只白雕在天空盘旋。 那几只白雕都是黑印疫尸,不过镇邪司总司下了命令,没有靠近到防线四十里以内的疫尸,不必理会,更不可远距离追击。 陆缺也遵命命令。 他把视线拉近,师兄师侄们大都站在红木城墙的阴影下面纳凉,脱的光了膀子,就好像锁龙镇上懈怠职责的公差,好的是同门没敢懈怠防守职责,还会时不时地向防线前方巡视。 又是平静的一天。 陆缺举起双臂舒展筋骨,同时往防线前面走。 映照真婴虚影已经有日子了,他却始终没动过手,因此就想试试,在全力运功的情况下,有没有可能进入假婴之境? 他走进盛夏白灼的阳光里,取出断夜演练刀法,促使气血灵力快速生发。 灰黑色刀芒如墨痕掠过。 灵力涟漪如水波推动。 破空之声越来越重,逐渐演变成滔滔海潮声。 睁着一只眼打望的洪成叶,不能理解陆缺为何非得如此勤奋,如此卷,无精打采地讥讽道:“姓陆的真是病的不轻,再好的老兽医,也治不好这种甘为牛马的病症。” ……… 第851章 中苍战役 灰黑色刀芒连续挥洒,延伸方圆四丈,留下许多弧形残相。 劲力犹如一道流动的线条,从断夜刀锋传递到陆缺手腕,贯通浑身筋节,落到脚下的地面。 长久以来积攒的练刀经验,让他不必费心控制,就能把每式演绎的精细入微。 心无所念,行云流水。 招式速度递增,刀势愈发磅礴,就像尽海上的滔滔大潮。 而刀声也似海潮声,当推动的潮水卷到最高处,汹涌地扑向海岸,断夜发出震颤鱼龙镇的咆哮。 轰! 音波从断夜低垂的刀尖扩散,在地面挤出音波晕纹。 一圈接一圈。 红土飞扬。 城墙阴影纳凉的众人,不知何时打了精神,视线汇聚在陆缺的身上,听到雷鸣般的刀声时,身体不约而同的震动了一下。 陆缺是海字辈修士的实力标杆,这点人尽皆知。 但收敛灵力于内,仅凭体魄就能爆发出如此彪悍的实力,委实离谱。 洪成叶低头抠起手指,皱眉思量,刚才那刀的力量落到了空处,可通过推到的力量余波判断,祭出六阳咫尺藤也很难抵挡,这说明金丹初期的他,可能还打不过不动用灵力的陆缺。 他怎么能强到这样? 变态。 骂了一句,洪成叶抬眼等待下文。 尽管见面就想嘲讽陆缺两句,但他对陆缺的实力还是非常认可的,挺想看陆缺运转灵力、全力施展刀法会如何惊艳。 片刻后。 陆缺忽然收刀,周围影影憧憧的残影归拢为一。 气血已经激荡起来,胸膛里流淌起温热绵长的气流,从胸膛,流淌到指尖脚尖,这种感觉非常舒服。 随手一掷,断夜插进地面,陆缺开始运转《断古心法》。 炽烈丹息转瞬爆发,流经丹元仙脉,但见真婴虚影闪烁,金丹绽放金光,灵液海就旋转了起来,其速度随丹息流转递增,在丹田天地形成巨大旋涡。 陆缺的灵力不断攀升,仙武道罡覆盖周围九丈。 “可以试试了。” 陆缺盯住块拳头大的石头,伸着手掌,意图隔空把石头抬起。 按说处于元婴修士的领域中,动动念头就能达到类似术法的效果,想让这块石头浮起来,石头就得浮起来,并不需要用御物之术操控。 假婴之境就能做到。 陆缺想测验在全力运功的情况下,是否能侥幸跻身假婴,凝聚精神,狠狠地盯着那块石头。 身在半空的手抬了几抬,但石块纹丝不动。 不行吗? 陆缺很确定石块没有动,回神内视起丹田天地。 蕴藏于金丹的真婴虚影还是模糊不清,而按照宗门典籍记载,挤身假婴之境,那道虚影会在刹那间变得清晰无比,与自身出现对视共证之状。 看来还达不到假婴之境。 陆缺松开气息,收回仙武道罡,站在原地愣了会儿。 进入金丹圆满境才第四年,修行条件也很糟糕,未能跻身假婴,并不意外,反正他能借助《万化无尽》,突破道行壁垒,强行打开自己的领域“无绝武域”,战力并不比元婴差。 不过经这番测验,他感觉到灵液海又空出不小的炼化空间。 又能炼化进补了。 稍作思量后,陆缺也走到红土城墙的阴影下纳凉。 太阳落得很慢。 鱼龙镇上吹着湿热的风,天黑了,依旧不凉快。 元婴长老万明莲带着几十位女弟子,出镇轮换陆缺等人,那些女弟子都换上了最薄的衣裙,领口略微开敞,里面恐怕连里衣都没穿。 陆缺快速回到镇上,关上房门,炼化了手头的四块赤火灵岩。 ……… 第二天,卯时初。 一道虹光飞临鱼龙镇上空,传信的金衣仙尉带来了最新的战况信息。 昨日。 辅州东面防线,集结十一位化神,二百九十六元婴,攻打辅州中苍郡。 这场战斗…… 修士输了。 本来寻常的黑印疫尸,元婴修士随手可灭,非数量所能弥补,但在战斗中,他们就发现被具行疫甲操控的疫尸,心念如一,口中神虞时期的古老秘稳,就能结成千万香火大阵,对抗元婴,乃至对抗化神。 出战的修士,化神死了两位,元婴死了四十四位。 他们击杀的疫尸数目是二百四十万,这数字,乍一听很惊人,但要知道支援辅州的修士中,元婴和化神已经是中坚力量,一战死几十个,损失其实比疫尸更大。 而且他们也没能攻克郡城。 中苍郡战役一败涂地。 据说作出此战决议的说书人,当着总司下属及五大宗宗主长老们的面,抽了自己好几个大耳刮子。 黎鸢给说书人的战略建议书,条条框框列得非常详细。 每项都有针对性策略。 她做事会按照最坏的结果去设想,想到了,具行疫甲若由一人操控,那么疫尸,必然会萌生共生智慧,共生信仰,一旦结成以数目见长的大阵,威力会打破道行壁垒…… 战略建议书上有一条写的非常明确: 倘若战争进入僵持阶段,欲作试探,需以擅长破阵之修士为先锋。 说书人道行虽高,但战争谋略普通,摆上辅州地图一看,中苍郡位置很妙,攻克此郡,再以此郡为点向四面辐射,很快就能在辅州东面连成片,使东面防线缩短距离,乃至形成交叉之势。 脑门一热。 打! 完全把黎鸢的建议条陈丢在了脑后。 结果打了,就栽了个大跟头。 此战的失败绝大部分原因都在说书人身上,跟各宗宗主或长老研讨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仔仔细细研读黎鸢的战略建议书。 另外,还有条好消息。 参合宫暗堂副堂主付无痕坐镇的夹明郡郡城,堂内弟子分工有序,作战章法严正,这段时间几乎把临近山峰夹明峰的疫尸,全部清空了,斩杀疫尸三十二万余。 夹明郡防线,其实就是鱼龙镇等地的前端防线…… 陆缺听到这消息,忧喜参半。 前面还有付无痕这道防线,鱼龙镇自然相对安全。 但付无痕此人杀心非常重,能杀光,就不会往鱼龙镇漏一个疫尸,这就耽搁了炼化的事。 “付堂主人情世故差了点,也不知道漏过来点疫尸,让青云浦弟子历练。”陆缺按着额头低声念叨。 ……… 第852章 何等狡猾 夜深人静。 庄明从外面乘凉回来,关上门,径直走到书桌前。 假黄蝉不出预料地给他回信了,纸条就压在砚台底下。 庄明拿起折成方块的纸条,放在鼻子前轻嗅,对方做事细心,纸条上除了淡香墨气,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辨识身份的气息。 拆开纸条,上面几行字: 丑时初,请于鱼龙镇尚氏祠堂一晤。 在下自会给予庄道友保障…… 庄明没看太多内容,而是举高纸条,端详字条本身,和上面的字迹。 纸条是从一整张木棉纸裁剪下来的,很规整的长方形,折叠的也异常整齐。 而字迹也非常规矩。 “这人还是个完美主义者。” 庄明心下思量,按照这段时间的观察,青云浦的金丹境里没这种人,就连先前怀疑过的雪初五,性格也非如此,她容得下不完美,佩戴的耳饰就是一只有珍珠,一只没有珍珠。 显然。 写纸条的人隐藏很深,只通过观察,很难把他揪出来。 庄明接着阅读纸条上的内容。 他和假黄蝉谁都不信任谁,犹如两条隔空斗法的老狐狸,难以坦诚相见,于是假黄蝉就提了建议,先以“替身符”衍化分身,用分身商谈。 假黄蝉很贴心地送来替身符,也压在砚台底下。 这一手,让心性狡猾的庄明,也感觉对方狡猾。 但事情的发展路线,没有偏离太多。庄明单手掐诀,以御物之术摄起替身符,悬在空中,仔细观察符箓印迹,确定了没隐藏其他的手段,才决定去会会对方。 庄明不是个喜欢安分的人,在驻守鱼龙镇的无聊日子里,能遇到这样的对手,让他颇为期待。 他收起纸条和替身符,推门到院子里打坐。 夜色愈浓。 月亮落了下去,天穹剩下几颗残星。 庄明按照自身经络的运转特性着掐算时辰,约莫时间将到,起身回房,掐破指尖滴在替身符上。 血珠沿着符箓笔画滚动,很快把符染成红色,庄明弹出灵力激发,已经浮到半空的符箓呼的燃烧起来,冒出浓郁白烟。 符箓转瞬燃尽。 房间里聚起浓郁白烟,宛若撤下了天空的云。 白烟翻动,从中走出一道人影,相貌体型都和庄明别无二致。 这道替身符衍化出的分身非常高明,庄明捏起手臂,能清晰感觉到皮肤下骨骼,而触感还能通过分身传递到本体。 所有感受,等同己身。 庄明留在房间,操控着分身向鱼龙镇东面废墟赶去。 鱼龙镇东面仍是残垣断壁,但经历过今年的雨水,长出了浓郁的杂草和青苔,以此为衬托,就很像瑰丽的遗迹。 尚氏在鱼龙镇应是名门望族,祠堂建的很有规模,经历战争以后,仍有三道厚实青砖的高墙挺立不倒,在废墟里,孤零零的。正面牌楼被战火熏黑,匾额斜挂着,下面筑起了燕子窝。 庄明操控分身来到尚氏祠堂前,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用替身符衍化出的分身,感知力等同于普通人,无法夜视,听觉也没有多远。 “写纸条的人真谨慎!” 俄而。 北面响起踩碎石的脚步声,假黄蝉也操控分身来到尚氏祠堂前。 假黄蝉很狡猾,用的替身符更高明,衍化出的分身,五官都被一层黑气罩着,看不出面容。 两人首次见面,不免借分身相互打量。 庄明借分身之口道:“尊驾找我合作,连真面目都不愿暴露,未免太缺乏诚意,我看这合作还是算了。” “在下委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个不得已法?” 假黄蝉的分身略作犹豫,解释道:“在下身在参合宫,往后还想待在参合宫,所以很担忧此事被人拆穿。” 庄明冷笑道:“我不相信尊驾,尊驾也不相信我,合作好像很难进行。” “咱们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获取对方的信任?庄道友,容在下问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陆缺。” “有仇。” “什么仇?” 庄明的分身阴沉一笑,伸着手指道:“我们相互问问题,一人一个,不然我感觉很吃亏。” 假黄蝉点头道:“好。” “尊驾为什么要杀陆缺?” “宗门给予的任务。” 闻言,庄明心头巨震,这是参合宫高层处决陆缺吗? 倘若真是如此,陆缺现在的处境可大为不妙。 但眼前更重要的是套取更多信息。 庄明压下疑虑,表露出诚意道:“我有位至亲师弟是被陆缺杀死。” “此话当真?” “当真。” 庄明又以退为进道,“贵宗势力熏天,想要处决陆缺的话,那是贵宗内部的事,在下可没胆子掺和,恕不奉陪。” 这招以退为进合情合理,再加上假黄蝉自己对付不了陆缺,急需帮手,于是不知不觉就上了套。 他道:“陆缺在修仙界颇有名气,还曾被衡玉真人亲指为金丹第一,纵然我宗门要处决他,也必须机密行事,以免牵扯太多。而在下可以立心证大誓,绝不会对庄道友杀人灭口,但也请庄道友立誓证明和陆缺的确有仇。” 庄明操控分身露出忌惮神色,说道:“若不是陆缺太难杀,我绝对不和你合作,这事怎么看,都像是要让我做炮灰。” “庄道友言重。” “你先立心证大誓,保证你和你的同门不会因陆缺之事杀我、废我、拘禁我、对我人身和自由遭受任何伤害。” 庄明很能装。 不过他现在装得越小心翼翼,就越容易博取假黄蝉的信任,进而套出更多信息。 他如今的身份,是见州洪家的客卿,但本质还是无依无靠的散修,面对大宗门的内务,自然得表现出这事太危险,他很不情愿干的模样。 假黄蝉心头掂量,没发现什么破绽,于是操控分身发下不伤害庄明的心证大誓。 天道恢恢,以分身发心证大誓,有了报应,也会应验到本体身上。 随后。 假黄蝉道:“庄道友请!” 庄明微微一笑,操控分身举指指天,发心证大誓道:“我师弟被陆缺所杀,未留全尸,我与陆缺有血海深仇! 此事若有半句虚言,甘愿遭雷霆轰顶,永堕凡尘。” 心证大誓没有丝毫问题。 事也是真事。 陆缺可不就是劈死了庄明(庄不清)的师弟杨鹤? 但庄明的狡猾在于,他和陆缺有血海深仇不假,可心证大誓没说要报仇,钻了个大空子。 他担忧假黄蝉反应过来,接着抛出一个重磅问题,干扰假黄蝉思绪,说道:“心证大誓我也发了,尊驾起码得把姓名告诉我吧?” ……… 第853章 精密分析 假黄蝉的分身在祠堂下走了两步,语气平静道:“我姓柯。” “青云浦姜字辈芥字辈的道友,就没有姓柯的。” “我非青云浦弟子。” “哈哈……” “庄道友何故发笑?” “驻守鱼龙镇防线的人,不是青云浦弟子,就是洪家人,道友若非青云浦弟子,莫非还是见州洪家的血脉不成?” 假黄蝉谨慎狡猾,但和逃亡几十年的庄明比,心智还是稍显稚嫩,被密集的言语扰乱思绪,就忽略了心证大誓中的漏洞。 假黄蝉只觉得庄明意在追问他的身份,淡笑着岔开话题道:“我是谁往后再说,但我已经回答庄道友不少疑问,似乎轮我发问了。” “请。” “庄道友此前刺杀过陆缺吗?” “这……”犹豫片刻后,庄明露出非常逼真的为难之色。 脸上几分无奈,几分不甘。 演的那叫一个真实。 假黄蝉负手道:“但讲无妨。” “不说我说丧气话,陆缺此人,实力彪悍异常,到了元婴也未必有把握杀死,而我只有金丹圆满的道行!上回白山关战役,据说陆缺受伤严重,可惜当时我没有过去,错过了大好机会,现在只能等。”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 假黄蝉点头道:“陆缺确实难杀。” “唉。” 两人同时沉默。 庄明快速分析着已知的各种信息,以此寻找突破。 斟酌再三,他主动出击道:“尊驾有什么斩杀陆缺的良策吗?” “不瞒庄道友说,我也只有金丹后期的道友,如今秘密行事,孤立无援,也没有思索出可行之策,故而才找庄道友商议。” “劫持雪初五,逼陆缺就范如何?” “不行。” 庄明的分身露出疑问之色。 假黄蝉解释道:“雪初五实力不弱,所持宗门令牌还蕴藏苏寒衣的精血分身,你我二人,就算劫持得了,也会闹出很大动静。” “丰滢?” “更不可能,丰滢是参合宫重点培养的弟子,暗堂众多长老的掌上明珠,身上绝不止一件两件的保命灵器,光我知道的,就有暗堂堂主张仲的符箓、副堂主符付无痕的精血分身。” 庄明细心留意假黄蝉的语气变化,注意到他在谈劫持雪初五时,出现片刻停顿,似乎是和雪初五关系不错…… 而谈到丰滢,又能如数家珍的说出丰滢所持保命的手段。 所有的零碎信息拼凑到一起,就在庄明心里形成假黄蝉的画像: 此人仪表不俗,喜爱干净,乃至对于生活中的各种细节吹毛求疵。 他平常的性格很温和,有书法或琴艺等雅好。 姜字辈修士。 在参合宫同辈弟子中也曾璀璨夺目,修行资质和心智计谋都很出众,不妄自尊大,也不卑微怯懦,善于观察,深受参合宫长辈的器重。 缺点是江湖经验没那么丰富,似乎没怎么在世俗历练过。 宛若尚未沾血的宝剑。 想了想。 庄明脸上露出笑容,操控分身道:“我和陆缺身负血海深仇,时常注意他,还是发现了雪初五和丰滢以外的破绽。” “什么破绽。” “这破绽很小,不知是否用的上,还得进一步观察。” 假黄蝉沉吟道:“庄道友切莫被陆缺那小贼察觉,他的心性非常机警,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怀疑。” “知道。” “那再次会面就到此为止,在下静待庄道友喜讯。” “如果我侥幸抓到了陆缺的破绽,如何通知道友?” “每三天我会来此一次。” 庄明点点头,又道:“对了,等击杀陆缺以后,他的灵器罗天飞刃归我。” 特意抛出这句,为的是更大程度上博取假黄蝉的信任。 毕竟。 一个有贪心的修士,更像正常修士,杀了人夺取宝物,这才该有的套路。 关于修仙的话本都这么写。 湿漉漉的夜烟吹过来。 两具用替身符衍化的分身同时溃散,就好像突然消失的鬼魅。 庄明的本体在房间里回过神,热出满头大汗,脖子上也是汗水,先起身到院里洗了洗。 和假黄蝉做心理博弈,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很多东西来不及细想。 此时。 庄明把头浸在水盆里,被清凉的井水一浸,思维再次活络起来。 假黄蝉说守宗门之命处决陆缺…… 这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但现在还无需太过杞人忧天。 青云浦堂口驻守鱼龙镇,将在外,君命不受,堂口里那些师兄弟师叔们,不至于半点情谊都不讲,铁了心对陆缺下手。 安全暂时无忧。 问题在于假黄蝉到底是谁?背后究竟是整个参合宫,还是参合宫里的某个派系? 哗啦。 假黄蝉从水盆里昂起头,决定找个合适机会,跟陆缺讲明此事。 但怎么通知陆缺呢? 庄明可没有完全取得假黄蝉的信任,始终被一双眼睛暗中盯着,用灵识传音,都可能打草惊蛇。 “得想个更隐蔽的方法!” 一夜过去。 洪成叶的抱怨声打破了清晨的静谧,“这天真他娘潮啊,不管早上晚上,身上都是黏糊糊的,怪不得辅州人丁不兴盛,就这气候,谁有那心思呢?” 庄明抱臂而笑。 “老庄,还有酒吗?” “有。” “今晚咱们再喝两碗。” 庄明饶有深意道:“没个菜喝寡酒,属实浪费。” “菜啊?有,有有有,姓陆的有风干的羊肉条,我见过他啃来着,咱们过去跟他要两斤。” “行。” “唉,你不是对姓陆的不感兴趣?” “金丹第一总得见识见识。” 于是。 庄明和洪成叶赶到陆缺居住的院子,进了门,洪成叶张口就讨要风干羊肉。 庄明拱手行礼,指缝间露出一点白色纸痕,同时向陆缺使了使眼色。 “庄道友不必多礼。”陆缺心领神会,在伸手扶庄明的同时,从其手中接过纸条,不留痕迹地塞进宽大衣袖里。 洪成叶催促道:“姓陆的,给来两斤风干羊肉。” “凭什么?” “我买行不行。” “一百两。” 洪成叶猛喷唾沫星子:“一百两?你他娘去抢啊,没见过银子是怎么的。” 陆缺保持风度道:“我不强买强卖,你觉得价高,可以去别的地方问问。” 还问个毛啊。 各个防线之间的修士,不准轻易走动,而锁龙镇上的店铺早就化为废墟,连块咸菜都没有。 洪成叶只能被宰。 但花银子的人总得有几分大爷派头,他取出两张百两银票丢在地上,抬脚踩了个大脚印。 “我付二百两,自己捡。” 陆缺俯身捡银票。 姓陆的,你还真弯得下腰啊。 洪成叶有些惊讶道:“唉,陆缺,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金丹第一,三桥乡候,海字十甲,我丢到地上的银票你都捡,你就不顾忌自己的面子?” 陆缺抖了抖银票的灰土,笑道:“你这是脑残话本看多了,就觉得二百两好赚、面子一定很重要,跟你说句实话,咱们大夏修仙界五位大佬,别人不敢说,但你把这二百两丢在说书人前辈或介老爷子面前,他俩都会捡,区区在下才算什么。” “好吧,就算你赢!” 没在陆缺脸上看到被羞辱的愤怒,洪成叶顿感索然无味,丢下句话,带着庄明离开院子。 陆缺关上门,把断夜插在门口,拆开庄明写的信。 ……… (ps: 写这几章,作者不免得带入假黄蝉角度,根据已有的设定,推怎么把陆缺干掉,就想到了别的,关于实力方面,列出来跟诸位分享。 假设把道行都定在金丹圆满,之前出场的一些人,实力可以如此划分。 t0:陆缺。 t0.5:吴婴(九婴残魂觉醒版),康回(水神神喻半激发状态) t1:相轲(相柳残魂版),苏寒衣(封正觉醒态),祝百寿(火神圣相),白湛。 t2:无战意相轲,孟拾鱼,陈问,季南茵,宁归。 t3: 海字十甲其他人,以及丰滢,雪初五,柳离,莫浅欢,假黄蝉等。 t4:韩迟花,王炼师,严高玄,钟素,顾近长等,也包括各中等宗门翘楚,如梁野,丘麟,左阿香等等。 t5:就是洪成叶,江城麟等小天才。 t6:钱怀德、胡叔保等熬岁数到的金丹,但有大宗门底子。 t7:普通散修金丹。 补充说明: 这是硬实力比较,真打起来不好界定,比如说孟拾鱼打架是非常猛的,正面打可以和相轲掰掰手腕,但她有严重缺陷,平常太呆萌,防不住偷袭暗算。 丰滢排在t3,但死战,她可以弄死t2里的人。 列完实力,进入正题,就按现在陆缺的软硬件配置,性命根基厚,灵气积蓄规模大,灵力精纯,功法顶级,恢复还快,心脏打碎了很快就能恢复,作为t3级别的假黄蝉,明枪暗箭好像都给弄不死,所以任务很艰巨。) 第854章 计划进行 陆缺展开庄明写的信,在房间里边走边看。 看见宗门处决这四个能吓死人的字,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不是胡扯? 以前南宫月漓戏评过参合宫底蕴,说金丹多如狗,元婴满地走,叫声老不死,会有一大把化神回头……事实也如此,以参合宫的雄厚底蕴,以黎宗主的铁血手腕,如果要处决陆缺,他现在就不可能还是热乎的。 他没死,就说明这事不是宗主或长老会下的决议。 假黄蝉在拉大旗扯虎皮。 想了想。 陆缺继续阅读信件,了解事情始末。 毋庸置疑,这个想要他命的人就是假扮雪初五的人,如今潜入了鱼龙镇防线,准备伺机而动。 但这事让庄明处理更妥善。 他费尽心机和假黄蝉周旋,有性格使然的原因;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要获得陆缺的认可,证明自身价值,现在事情还在他掌控中,没必要去插手。 成事者不与属下争功。 这是黎鸢着作中提到的道理,陆缺本来没有借阅的权限,但丰滢有,丰师姐色令智昏,偷偷地给陆缺讲过不少。 庄明还在信上请求,让陆缺假装对此一无所知,并卖个破绽给他,以此引诱假黄蝉上钩。 看完信,烧掉信纸,陆缺靠在墙壁上抱臂思量。 假黄蝉不过金丹后期的道行,想劫持雪初五和丰滢而不引起动静,确实有困难,能让他利用的…… 薛昂! 陆缺把薛昂喊到房间,询问着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同时伏案写字。 说的话只是掩人耳目,纸上写的字才是要讲的重点。 他把纸调转过来,但见上面写着:“别声张,隔墙有耳!现在有件事可以让你来历练历练,不过存在几分危险,你可以选择不去。” 薛昂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去做。 陆缺掀过一张纸,在第二张上写道: “过两天,洪家客卿庄明会来找你,你得在他面前,表现出对我心有怨恨。” 这? 薛昂皱起浓黑如墨的眉毛,迟疑地看着陆缺。 要说怨恨,当年在黑石岛坊市的合意赌坊,赌输了符笔,被陆缺打得半死,然后丢死狗的丢到修士医方,薛昂确实是心有怨气的。 陆师叔那么富有,给他花点丹劵怎么了? 大不了往后还上就是。 但经过远游历练的薛昂,早已经明白陆缺的用意,心里的怨气烟消云散。 陆缺又再纸上写道:“如果庄明让你害我,你也照做,这事需要很高的演技,你尽量别露出什么破绽,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受我迫害,想报复却又心有忌惮的人。” 原来是让自己演个忘恩负义的叛徒,这让薛昂感觉颇为郁闷。 他从陆缺手里夺过毛笔,写道:“师侄我仪表堂堂,气质坚韧,在戏文里通常都是宁死不屈的正面角色,让我演叛徒明显不合适,而且精神损失也太大了。” “别妄自菲薄,你很有演叛徒角色成名的潜力。” “师叔为什么不把机会留给扈师姐?” “她怎么看都不像临阵变节的人。” 两人拿着毛笔在纸上交流,看到陆缺学出这句,薛昂眼瞪如珠,感觉心里非常之受伤,愤愤然在写下我像吗三字,笔迹力透纸背。 陆缺愉悦而笑。 薛昂提出最后的要求,写道:“这事有损师侄我的形象,办成了,起码得奖励五千丹劵。” “敲诈?” “对,这是跟师叔学的,师叔就经常敲诈苏长老。” 你就不能学点好的?陆缺含笑拍了拍薛昂肩膀,这小子确实长成了,有点大宗门翘楚的嘴脸。 处理完此事。 陆缺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运转《断古心法》,凝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 时间很快来到晌午。 空气里面扭动着潮湿的热浪,光线都软了,使得鱼龙镇好像泡在明晃晃的水里,各种原本笔直的建筑线条,七歪八扭。 修士不畏寒暑,指的是耐受力,并非感觉不到冷暖,该热还是照样热。 男修做事直接了当,出镇值守,许多都解开衣物光着膀子。 青云浦女弟子不可能这么奔放,领口多解开几粒扣子,已经是她们能做的极限,但效果不怎么好,这时候主修水系术法的弟子就变得炙手可热,她们可以制冰! 陆缺等人出镇值守时候,看见巷子口围着几十名女弟子。 她们一身轻薄衣裙,身段毕现,各自端着水盆拎着水桶,站在石井前等待,随着一桶桶水从井里汲上来,倒在她们带来的器皿中,便有主修水系术法的弟子,掐诀念咒把水冻结成冰。 巷子里飘过阴凉水汽,摇曳着女弟子们的衣裙,把她们衬得仙气飘飘,也像一群美艳的妖精。 人不少,出镇值守的人也不少。 或许。 想杀陆缺的人就混迹在其中,用一张逼真的面容取代了本人,留意着陆缺的一举一动,但陆缺没去刻意观察谁。 陆缺闲看几眼,准备带人出镇,庄明恰好从巷子另一侧走来。 于是他就用目光指了指薛昂。 庄明会意,若无其事地和队列擦肩而过。 陆缺如往常一样带着队列出镇,巡视防线前方情况,确定平静无事,纵身跃到红土烧制的城墙上打坐。 彻底澄清心湖以后,感知就变得异常敏锐。 但静坐许久。 他都没有感知到任何的窥探目光,看来想杀他的人,的确和庄明在信上说的一样谨慎,隐藏的非常深。 还是继续凝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吧…… 半天时间晃眼过去。 回镇上时,薛昂没有跟着回院子,不知道跑去了哪儿。 不多时。 院门砰的被踹开,一扇门经受不住沉重的力道,直接被踹飞到了院里。 然后就见钟素抓着薛昂的后颈,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把薛昂按跪下来。 “姓陆的,滚出来!” 严高玄和胡叔保率先出门,陆缺紧跟着走出房间。 瞧钟素柳眉倒竖,衣袖高挽,凶光毕露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是要发飙,严高玄顿感不妙,什么师兄弟情谊也不讲了,转身就遛回房间,关上了门。 他为人稳重而沉默,哪儿能承受住钟素的犀利词锋? 再不跑,祖宗不保。 所以还是陆师弟自己顶着为妙。 长一辈的胡叔保,反应有点慢,可也晓得事情紧急,仰头看了看天,拍着后脑勺道:“哎呀,我房间翘起了几块砖,得重新楔进去,两位师侄慢慢聊,一定要和气。” 胡叔保也选择跑路。 陆缺尴尬地挠着额头,干笑道:“钟师姐怎么这大火气,先到屋里喝杯水。” “喝你爹!” ……… 第855章 求仁得仁 钟素很愤怒,胸口出现很夸张的起伏,唾沫星子飞溅如雨。 陆家的列祖列宗,不意外地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激烈问候。 随后进入正题。 “牲口师弟,你是饲料吃多了,堵住了七窍,脑子里就剩修行和睡女人两件事,觉得什么事都不用管?” 这一刻。 钟素的光辉超越了南宫月漓,问鼎参合宫素质地下室。 饶是陆缺也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根本想象不到钟素在骂人方面,究竟还有多大的潜力,为了保全祖宗,不得不避其锋芒。 他虚弱地结巴道:“没、没有。” 霞红色裙摆飞扬而起,钟素的脚闪电般向陆缺踹来,她知道陆缺肯定能避开,所以踢掉了鞋子,虚晃一枪,用鞋子作为主攻手段。 “没有?那你倒是问问薛昂刚刚做过什么事。” 陆缺的胸膛被鞋子击中,没做反抗,低头把鞋子捡起来,递与钟素,“什么事?” 钟素吼道:“去你祖宗十八代的!自己问!” “薛昂?” 薛昂避开目光,支吾道:“我……” 就在刚才没多大会儿功夫里,薛昂溜达到青云浦女弟子居住的院子,跟一位肤白貌美的师妹闲聊风月,接着色心大起,动手动脚,以饿狗扑食的方式把师妹按倒在地。 这事是故意而为,目的就是为了配合庄明的计划。 叛徒叛变总得有点理由不是? 薛昂很清楚接下来就要遭受毒打。 但推到肤白貌美的师妹,多少还是占到了点便宜,心里蛮爽的;更何况还能亲眼看着陆师兄被骂的狗血淋头,这就更令人愉快了。 演叛徒,也不是全无收获。 薛昂交待了自己的丰功伟绩,耷拉着脑袋跪在地面,好像等待行刑的囚徒,眼睛里失去了光,但内心活动异常丰富,沉浸于看热闹的欢乐之中。 陆缺可没料到薛昂会自己给自己加戏,四目相对,目光闪烁起来。 事已至此。 只好让薛师侄求仁得仁。 陆缺陡然翻脸,怒斥道:“你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进?” 薛昂猛的打起哆嗦,这不是演的,他对陆缺这个师叔即敬仰也抱有很深畏惧,一见陆缺翻脸,腿肚子都在微微颤动。 砰。 一道刚劲灵力袭来。 薛昂应声而飞,落地后,嘴角已经挂了缕鲜血,左边牙齿都松动了几颗。 “用不用演的这么逼真?”他在心里暗暗叫苦,感觉五千丹劵好像要的有点少。 “师叔……” “混账东西!” 陆缺没给薛昂开口求饶的机会,不等他爬起来,就抬脚踏在他的脊背上。 又是一声沉闷声响。 屋宇震颤,青砖碎裂,里面留下人字形的印记。 这下薛昂确定五千丹券要少了。 陆缺连打带教训,拳脚密集,算着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继黑石岛坊市以后,第二次打断薛昂几十根骨头。 “行了吧,师弟,再打打死了人。”眼看薛昂满脸是血,挣扎着爬不起来,严高玄闪身出门,拦住陆缺。 陆缺愤愤然道:“南宫掌事把这混账东西和扈师侄交给我调教,都多少年了,还是这副不争气的德性,不把他打死,只怕还是不长记性。” “谁还不能犯错?” “他这回是猥亵同门!” 此话落定,钟素狠狠地白了陆缺一眼,严高玄的目光也在陆缺脸上略作停留。 言外之意很浅显。 青云浦里的风流韵事,有几件跟你陆缺没关系的,还好意思说别人?薛昂作出荒唐之举,八成就是近墨者黑。 什么玩意儿。 钟素往陆缺脚下呸了一口,“行了,让你管教,不是让你杀人,有那多余的劲儿冲疫尸使去,牲口师弟这么旺盛的气血,不如改名儿搞具女疫尸试试。” 陆缺:“……” 身体嵌进地面的薛昂,想笑笑不出来,咧着嘴呻吟了两声。 钟素还在气头上,不是给陆缺留着几分面子,让他来处理此事,早就捋起袖子亲自教薛昂做人了,听见薛昂哼唧,视线斜过去道:“别给我哇哇乱叫!” 薛昂把头埋进破碎的青砖里。 严高玄过去扶他,“陆师弟,钟师妹,你们就是非要把薛昂给打死是不是?他是做错了事,可这样的教训也够了。” ……… 薛昂猥亵师妹,遭受毒打的事,不出半炷香时间就传遍鱼龙镇。 假黄蝉住在隔着一片空地的院子,第一时间就获取到全部信息,咸字辈修士受不得修行枯燥,欲念灼心,做了荒唐事,这并不稀奇。 假黄蝉对此并不在意。 而庄明清楚这是计划开始的信号,为了让事情的进展看起来更自然,他依旧安静地等待着。 六天以后的深夜。 庄明孤身来到残破的尚氏祠堂前,稍等片刻,假黄蝉从黑暗中走出来。 但依然是替身符衍化的分身。 可惜! 事实上只要假黄蝉敢用真身露面,以庄不清的道行,就有把握缠住他,进而解开他的真面目。 庄明心里暗暗感叹,嘴上道:“道友对陆缺的师侄薛昂了解多少?” “我对青云浦的咸字辈知之甚少,只知薛昂资质不错,青云浦掌事有意培养。” “这小子天生反骨,或许能用。” 假黄蝉沉默了片刻,笑说道:“庄道友之前说的破绽就是他。” “没错。” “他只怕没有反陆缺的胆子。” “不试试哪儿能知道,除非道友还有别的良策。” 假黄蝉的分身平视前方,模糊的月光洒下来,可以看见他的脸被黑气遮着,就像具无头鬼魅。 他举步往前走了两步,心道庄明现在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即便出什么乱子,依然能全身而退。 “庄道友有意从薛昂身上入手,那不妨就试试,但我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不方便出面。” 庄明冷笑道:“这意思好像是让我独自对付陆缺。” “只要机会合适,我一定出手。” “呵,呵呵。” 假黄蝉对于庄明的冷笑置若罔闻,很平静地说道:“斩杀陆缺以后,他身上的所有修行资源尽归庄道友所有,让庄道友多出几分力,似乎并不无可。” “尽归我所有?” “没错!” 庄明故作欢喜道:“这么说的话,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 第856章 偷袭得手 陆缺在红土城墙的阴影里盘坐,将近半个时辰,口鼻中都没有气息出入。 在朱与赠予精血机缘后,陆缺的体魄发生巨大异变,虽具人形,但实际比先天妖兽还要强悍,对血脉和气息的控制精细入微。 他把气息降到一个时辰两次,血脉则几乎停滞不动。 这种低程度的气血运转,对于陆缺的体魄没有任何损害,反倒能人身小天静寂,心中杂念快速沉淀下去。 以外在抚平内在。 在极地程度的气血运转下,陆缺的五官感觉变得很迟钝,但神魂灵觉愈发清晰,映照真婴虚影时,犹如进入金丹内部,一切都豁然开朗。 丹息出入藏气之府,贯穿丹元仙脉,那是比人身呼吸澎湃万倍强韧万倍的气息,沛然无穷,流转千里。 陆缺仔细地感知丹元周天的运转,只觉每运转一周,神魂都会和真婴虚影共鸣,投射出强盛无比的力量。 四年多废寝忘食的修行,道行还是有进步的。 映照真婴虚影,时间总是转眼即逝。 睁开眼,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红土城墙缩短的影子,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陆缺周围早已经变成太阳地,不过他的感官还很迟钝,随着连续呼吸了几次,血液流速恢复正常水平,才感觉到阳光灼人,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略作调整。 抬头朝防线前面观望过去。 严高玄严师兄性情沉稳,从不懈怠防守职责,正驾驭青铜巨鹤飞在半空,俯瞰防线周遭的情况。 胡叔保则领着一队咸字辈弟子在北面巡逻。 众人中没有薛昂的身影,他被打断了几十根骨头,还伤及脏腑,这几天留在院里卧床休养。 “如果计划进行时顺利,薛昂应该已经和庄明搭上线。” 陆缺暗暗思量,神色静如止水。 纵然对庄明还不了解,但他对庄明的能力很放心,能毫发无损地躲过这么多年了的通缉,就绝不是平庸之辈。 陆缺不再多想,起身往防线前方巡逻。 没什么比防线安危更重要! 陆缺很快走了四五里,因很长时间平静无事,肥沃的红土上又长出许多杂草野树,生机勃勃,不过这些草木肯定会影响到防御视野。 陆缺捏住掌刀,凝聚灵力,向地面挥出一记刀芒。 地面震动,刀芒平推一线,潮水般涌向远处,摧枯拉朽地湮灭葱茏的杂草野树,转眼间地面重新露出红色土壤,很松软,就像刚犁过的农田。 眼前视野开阔,陆缺继续往前巡逻,直至到了轮换值守的时间。 回到鱼龙镇的院子里。 推开房门,沉闷的湿热之气扑面而来,房间里闷的犹如蒸笼,连铺地青砖都是湿漉漉的。 陆缺把门窗全部打开,回屋收起纸张书籍,用重物压住被子,然后掐诀祭起吟风咒,将风力控制到合适范围,吹了有小半个时辰。 见地砖恢复干燥,他搁门询问薛昂道:“薛昂,用不用师叔帮你祛除房间潮气?” 薛昂声音冷硬道:“不用。” “你骨骼有伤,受了潮气,往后或许会留下腿疼的毛病。” “我不用你管!” “哎……” “你以后少管我的事,用不着!如果再有触犯宗规的地方,你爱打残就打残,爱死就打死。” 陆缺无奈地摇头叹息,停了片刻,关上门窗,回到自己房间里。 没多大会儿,隔壁房间传来严高玄规劝薛昂的声音。 严师兄真是青云浦难得的好人。 但现在,抱歉了。 ……… 薛昂对陆缺的不满之情逐日加深,溢于言表。 渐渐的。 青云浦弟子几乎都认为这对儿师叔侄将要决裂。 好几位关系好的咸字辈海字辈同门前来规劝。 丰滢在别人劝解无效后,姗姗来迟,而这已经是十天后的事。 她来到薛昂的房间前,敲了几下门,等门开以后,就看见薛昂斜躺在床上,口中叼着根半截筷子,满脸无所谓。 薛昂率先开口道:“丰师姐,您总揽鱼龙镇防线各种事宜,日理万机,没必要掺和师侄这点小事。” 丰滢含笑看了眼薛昂,走到窗台前,漫无目的地左右扫动,看见一柄铁片小刀放在上面,似乎是院子原主人的东西,她百无聊赖地拿起来把玩。 “薛师侄呀,你师叔教训你,那是对你心怀期望,想让你尽早成材。” “我成不成材,干他什么事 没有他陆大侯爷,我就不修行了?” 丰滢掩口而笑,没有半点规劝的语重心长模样,但依旧老生常谈道:“话可不能这样说,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要开阔,不能因为他这次打伤你,你就忘记他的栽培之恩。” 丰滢感觉铁片小刀有点弯曲,闭上一只眼瞄了瞄,果不其然,于是缓缓将之掰直。 薛昂冷哼道:“我给他洗阳石,恩怨已经两清!” “因为这点小事……” 丰滢规劝薛昂的话,全是老生常谈,流于表面,说完立马转身走人。 主打一个走过场。 事实上也是在走过场,没有感情投入。 丰滢何其聪明,看出来这事有问题,估计是陆缺和薛昂联手耍的把戏,但别的师兄弟都来了,她也得捧捧场。 不得不说,薛昂得到陆缺几分真传,演的很逼真。 丰滢离开陆缺等人居住的院子,径直去了元婴长老万明莲的住处。 第二天。 深夜。 身体完全恢复的薛昂从床上起来,叩了叩陆缺房门,一改常态道:“陆师叔,我想了好多天,觉得您是对的。” “嗯?” “您要是还没有睡下,就出来吧,咱们师叔侄俩到外面走走,说说话。” 陆缺推门出来,跟薛昂一路走出院子,沿着被战火蹂躏的支离破碎的道路,走到鱼龙镇东面,穿过残垣断壁,又走了几里,出了镇子。 前面是片农田,久未耕种,杂草长得半人多高。 一只残破的稻草人竖立在荒草中,远看就像被钉死的尸体。 而周围很静谧。 陆缺和薛昂并肩而行,边走边说,薛昂说了许多赔礼道歉的话,最后跪到在田垄上道:“师叔,我知错了,保证以后不再犯同样的毛病。” “起来吧。” 陆缺伸手去扶薛昂,手臂相接的刹那,薛昂左袖中突然射出三支阴气森森的箭簇,直中陆缺胸膛,完全没入血肉。 陆缺脸色一白,“你这是……” 薛昂言辞凿凿道:“人人都说陆师叔在金丹层面绝无敌手,就算偷袭也偷袭不到,所以师侄我就想试试,不是真对您下手。” “怎么回事?”黑暗中又有人走来,正是洪家客卿庄明。 ……… 第857章 是叶教习 三支箭簇蕴含剧毒,刺入陆缺胸膛,伤口流出的血迹带着浓郁腥臭。 低头看看胸前晕散开的血迹。 陆缺眼眸中杀机迸现,冷喝道:“小子,混迹修仙界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暗算到我的人,真了不起。” 薛昂惊恐后退,“开玩笑,我只是开玩笑。” “你是要杀我!” 不待薛昂狡辩,陆缺便挥出一袖,直击过去。 轰—— 劲力透过薛昂脊背,横扫原野,就像张开一幅辽阔的扇面,草木摧枯拉朽,那只歪歪斜斜的稻草人瞬间堙灭。 而薛昂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口鼻中开始涌血,身躯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三千命火尽数熄灭。 “这到底怎么回事?”庄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薛昂的尸体,缓步走向陆缺。 “别过来!” “陆道友的伤似乎不轻,我这里有疗伤祛毒的丹药。” 说着。 庄明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造型古怪的黑釉瓷瓶,隔空抛过去,在瓷瓶将要飞到陆缺眼前的时候,忽然掐动指诀,但见瓷瓶闪过光芒,砰的就爆了开来。 一大团滚滚黑烟冒出,罩住陆缺,从中飘出八十一张黑色符箓,粘到他的四肢、胸口、头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缺心头一凛,当即全力运转《断古心法》,凝聚仙武道罡抵挡。 青色仙武道罡爆发,剧烈地冲击着那些符箓。 庄明纵然先下手为强,可面对仙武道罡的冲撞依旧力不从心,双手掐着指诀,汇聚的灵力在指尖闪烁蓝光,他把灵力催动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仅仅几息,眼睛里就开始充血,挑起一道道痛红血丝。 双方情况都不容乐观。 陆缺不解道:“我对薛昂苛责太深,他心怀怨恨也罢了,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庄道友。” “姓陆的,作孽太多,记不得了是吗?” “或许是误会……” “住口!姓陆的,我知道性情狡诈,一旦给你留下片刻的喘息机会,你势必会掉头杀我,但别白费心机了,我今天只要你死。” 庄明全力催动符箓,使那八十一道黑色符箓绽放黑莲幻象,重重地压制着陆缺。 不过,如此高符荷的运功,渐渐就超越了他的体魄承载极限,细微的血脉相继崩裂,鼻孔中很快流出两条血迹。 “柯道友!我坚持不了太久!” 庄明向天空急喝道。 声音落定,原来平静的夜空,突然涌过了一点涟漪。 假黄蝉来了! 陆缺连续遭受两次暗算,已经被庄明暂时压制住,正是出手的大好时机。 身在空中的假黄蝉祭出一柄飞剑,向飞剑注入十成灵力,变幻剑诀,居高临下的斩落下去。 就在此时。 交战正酣的陆缺和庄明忽然同时罢手,陆缺爆发全部修为,施展无绝武域,迅速笼罩住了在场所有人。 飞剑袭来,在距离地面三丈的位置缓缓停住,难以再降落分毫。 陆缺抬眼望向半空,假黄蝉就在那里,但身上穿了承影甲,故而完全透明,看不出身影。 没想到会是他…… 在无绝武域的领域覆盖中,陆缺的灵识几乎可以洞悉一切,有没有承影甲无所谓,假黄蝉装扮成了什么人也无所谓,他都能直击本质。 “叶教习!” 陆缺看的那片空白区域,波动涟漪,显出假黄蝉的身影,接着五官变动,变成一副翩然出尘的英俊面庞。 果然是望月谷从前的教习叶间川。 怪不得伪装雪初五伪装那么像,还能使出《九鼎积雷》。 参合宫重点培养的姜字辈弟子,叶间川首当其冲,在望月谷没作几年教习,就进了精研堂进修,他的天资也确实出众,在飞剑、术法、符箓三方面皆有很高造诣,所学即精又博,会《九鼎积雷》,会《重闻拳》都不奇怪。 叶间川为什么要杀陆缺? 两人目光相视,均有困惑之色。 但叶间川看见安心调息的庄明,困惑立马消散。 他明白了。 今晚陆缺和庄明以死相搏,造成鱼死网破的局面,只是给他做的局。 这个局很逼真,在两人心有默契的收手之前,根本就是在生死相搏,也正是因为这样,叶间川才会上当。 可明白了,也晚了。 猎手与猎物,有时候就是转念之间,叶间川仍然保持着良好的涵养,只是冷冷地斜了眼庄明。 算计的很精准! 看错了他。 “庄道友,你赢了。” 庄明默不作声地调息。 射进陆缺胸膛的三支箭镞真有剧毒,强烈的腐蚀性在他伤口扩散,犹如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穿刺血肉,但叶间川所学精深,担忧会出意外,陆缺就没有拔出箭镞,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叶间川的灵力波动。 “薛昂,别装死了,躲到我背后去!” 听见吩咐,口鼻出身的薛昂,连忙从草地里爬起来,站到陆缺后面。 薛昂心里同样疑问重重,最大的疑问是刚才陆师叔使那招春风拂槛,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可为何只是激荡了脏腑,让他口鼻出血,没有遭受其他伤害呢? 真帅。 以后必须得学学。 护住了薛昂,陆缺才道:“叶教习,费这么大周章要杀我,什么原因?” “你挡道了。” “如果参合宫按职能堂口分出派系,我勉强算是执法堂一脉,难不成叶教习想当执法堂堂主?执法堂可不是什么美差。” 叶间川冷冰冰道:“你我都不是修仙界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用套话。” 陆缺点头:“也对。” “既然如此,就动手吧。” “我可以不问叶教习为何杀我,但……我师兄黄蝉的遗骨何在?” “化成血水,回归天地。” 陆缺眼睛里的涟漪剧烈波动了一下,语气沉重道:“叶间川,你做了近百年参合宫的弟子,对同门就没有丝毫怜悯?他还是在守卫辅州防线,为大夏修仙界尽力……” 叶间川对于击杀黄蝉的事,没有丝毫愧疚,直言不讳道:“怜悯不能成事,成大事必须有大毅力,有时候迫不得已牺牲一些人也是应该的,黄蝉没什么不可以死的。” “你!” “我叶间川也可以死。” 叶间川神态坦然,视死如归,就好像被某些错误观念洗脑的异教徒,早已经形成思维定式,觉得自己所做就是对的,死了也是为信念牺牲。 陆缺感觉出来,从叶间川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那就如叶教习所愿。” ……… 第858章 很是无奈 无绝武学武域覆盖着三百丈区域,在这片区域内,陆缺洞若观火。 他能清楚感知到,叶间川的灵力剧烈翻涌,就像是一粒发芽的种子,正在以坚韧不拔的力量破开泥土。 叶间川所学广博,其中以飞剑最强,但很奇怪的是他体内运转的并非剑诀,是一种类似《离火术总纲》的火系功法,由于灵力受到无绝武域压制,散开的范围很小,他的周身就翻起一股粘稠的热浪。 这种功法,似乎源自于浮生仙门。 难道叶间川是浮生仙门安插在参合宫的奸细? 心念一转,陆缺立即出手。 无绝武域覆盖着三百丈范围,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不能耽搁,得先把黄蝉师兄的仇报了! 刀声起水声,幻作尽海潮。 大浪的影子在陆缺手中化作刀芒,九九归一,灿然斩向叶间川。 这一刀足够斩杀元婴,叶间川金丹后期的道行自然不能抵挡,纵使咫尺空间还有金甲力士符,可灵力遭受压制,无法祭出,只能用自身道行硬抗。 结果,没有悬念。 当青色刀芒闪烁于夜空,海潮声在原野上空响起来。 叶间川的护体屏障立时土崩瓦解,化成散乱气流,紧接着,变幻莫测的刀芒就贯穿了他的腹部,仙武道罡直入丹田天地,震裂金丹。 真的很强啊。 叶间川心里感慨,若非站在对立面,他真的很愿意把自己修行经验分享给陆缺。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陆缺飞身而来,带着一汪浓黑的墨,叶间川不明白那是什么,但那抹黑色覆盖到他身上后,他的气血和灵力就开始迅速消失。 黄蝉尸骨无存,到头来叶间川同样尸骨无存。 一饮一啄。 报应。 尘埃落定,陆缺收回黄师兄的宗门令牌和咫尺空间,以及叶间川的遗物,缓缓飞落下来。 这时他才逼出没入胸口的三根箭镞,伤口处黑血滴沥,淋到地面,滋滋几声响,沾染到杂草迅速枯萎变黑,在脚下扩散处一大片。 陆缺的体魄几乎百毒不侵,就没在敷药处理。 他问庄明和薛昂道:“都没事吧?” 庄明仍然不愿意让外人知晓他和陆缺的关系,这样也能在暗中帮着陆缺处理一些麻烦,感知到周围有青云浦长老的气息,便不冷不热地说道:“事倒没什么事,但之前谈好的酬劳,陆道友该给了。” 陆缺取出一沓丹劵,也没数,随手就推给庄明。 庄明市侩地拱手道:“两清!” 说罢,转身而去。 庄明前脚离开,元婴长老万明莲后脚落到陆缺跟前。 万明莲受丰滢的委托,连日以来,注意着鱼龙镇防线后面,刚才陆缺和庄明交上手时候,慌忙赶了过来,但看着陆缺应对还非常从容,成竹在胸,就没有干预。 万明莲自言自语道:“丰滢那丫头真神了,说鱼龙镇后面会有事,还真有事。” 她近前打量陆缺,探查到灵力波动还很平稳,放下了心。 “小陆,望月谷的叶间川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要杀你?” 陆缺简述来龙去脉,但叶间川为何要杀他却也说不清。 随即返回鱼龙镇。 陆缺去找正在镇外值守的丰滢,探讨此事。 月色正好。 两人站在红土城墙墙头,丰滢垂着秀首走了几步,说道:“叶间川不是浮生仙门安插的奸细。” “何以见得?” “浮生仙门身为五大宗之一,并非不识大体,平常再怎么有过节,在这种时候也不会胡闹,再者辅州他浮生仙门的绝对势力范围,咱们在镇守防线,他派人来刺杀,那让天下修士怎么看。” 丰滢捋了捋青丝,“叶间川最后施展浮生仙门的功法,意在误导师弟,是把这潭水搅混。” 有道理! 陆缺冲丰滢竖起拇指,还是师姐思量的周全。 但丰滢接下来的话就有点吓人了。 她道:“我始终认为,想要杀师弟的人是那三位大佬的徒子徒孙们,叶间川在精研堂深造多年……咱们宗门精研堂的初代堂主可就是参荇长老,她有时候还会回精研堂授课。” “参荇长老拿的《连山图》和《妖神谱》,她的徒子徒孙感觉她名誉受辱,所以授意叶间川杀我?这听起来有点恐怖,但道理上还真说得过去,叶间川就曾发过心证大誓,说是受到宗门委派。” “我也只是猜测。” “对了,叶间川曾和庄明说他姓柯。” “这一切都得回宗后才能查。” ……… 翌日。 黄蝉的死讯传开,海字辈师兄弟都集中到了黄蝉之前住的院子里。 韩迟花默不作声地替黄蝉整理遗物,这位向来都是好脾气的老大姐,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悲愤。 云蔷蹲在墙角无声地抹眼泪。 她们和黄蝉的年纪相仿,前后拜入参合宫,相差不到几年,感情更深。 韩迟花收拾完黄蝉的遗物,从房间里出来,撤下一块白布系在手臂上,挤开几位正说话的师兄弟,来到陆缺跟前,说道:“黄师弟的亲人早已经离世,我就算是她的姐姐了,陆师弟替他报了仇,这份恩德家人是得拜谢。” 一字一句地说完。 韩迟花屈膝就准备向陆缺叩拜,陆缺慌忙扶住韩师姐双臂。 “黄师兄也是我师兄啊。” “这礼师弟必须得受,这是黄师弟家乡那边儿的丧事规矩。” “韩师姐……” 韩迟花很用力地推开陆缺的手,提着裙摆,执拗地跪下去。 砰! 脑门重重触地,粘起许多的小石子和灰尘。 接着又是一叩,又是一叩。 韩迟花叩头的碰撞声,就好像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里,让气氛沉重无比。 陆缺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等韩师姐转过身处理其他事时候,跪在地面把礼还了回去。 唉。 陆缺转身离开,严高玄紧随其后,又轮到他们值守防线的时候。 这事绝不能耽搁。 两人匆匆往鱼龙镇外走,后面薛昂小跑着跟上来,见陆缺脸上不太好看,就没敢提那五千丹劵的酬劳。 ……… (ps: 韩迟花、云蔷、黄蝉、吾仲、夏思文这些人年纪相仿。 陆缺、雪初五、丰滢、钟素、严高玄、诸从龙他们年龄差不多,比上面小二十岁左右。) 第859章 滚滚烟尘 陆缺这队人,轮换到了清晨值守。 辅州气候潮湿,夏季的清晨也不例外,但清晨时水汽夹杂着丝丝清凉,总比其他时间舒适许多。 趁着凉快,几十名咸字辈弟子,盘坐在红土烧制的城墙上炼气,坐的位置都非常分散,至少相距一百丈,以免因功法差异干扰到对方运功。 但筑基修士灵力尚不能收放自如,露天炼气容易收到干扰,九个雪初五在旁边看着他们。 不是眼花,的确是九个。 雪初五们窈窕而立,白色随风起伏,身上勾勒出饱满柔美的曲线,风韵恰好,楚楚动人,但她执教弟子的时候又很认真,娇脸平添了几分冷艳。 洪成叶和陆缺等人一块儿出来,看见红土城墙上的情景,面容骤然扭曲,九倍的欢乐,这不比修成真仙更诱人。 姓陆的,拔刀吧! 陆缺没搭理突然萌生醋意的洪成叶,他抬脚跃上城墙,落地轻盈,和艳若桃李的雪初五们说道:“师姐,我看着这些师侄们修行,你回去休息。” 一名雪初五挽起衣袖,取出面古朴的青铜鸾镜,剑指点向镜心,便见其他八名雪初五化成白色流光,汇聚到镜面,流回到她的指尖。 三千青丝骤然而起,缓缓而落,她身上迸现的灵力随之收敛。 然后含笑冲陆缺扬了扬青铜鸾境。 同光宝鉴! 这面在行侠仗义中得到铜镜,不仅能复制对手术法作为防御,还能复制出接近真实的灵力分身。 雪初五得到此物已有多年,逐渐发挥出其神妙,也非常喜欢,见陆缺过来,不自觉地就想小显摆一下。 陆缺道:“黄师兄死了。” 雪初五收敛笑容:“怎么会……” “具体的事你问丰滢,现在师兄弟们都在黄师兄之前住的院子处理后事。” “知道了。” 雪初五飞身回镇,陆缺负责照看咸字辈师侄修行。 而防线防务自然不能疏忽,严高玄、胡叔保、洪成叶等金丹,按照惯例,到防线前面去巡查今日情况。 陆缺抱臂而立。 一轮盛大朝阳从云海升起,从鱼龙镇前方破碎的山峰投来朝光。 随着光芒由红变白,日影偏移,时间就到了寅时,炼功完毕的咸字辈师侄们鱼贯离开红土城墙。 陆缺从咫尺空间数出五千丹劵,奖励给了此次表现出众的薛昂,走到城墙的阴影里打坐。 叶间川已如过眼云烟。 但他的精血和灵气积蓄,被陆缺照单全收。 打坐期间内视丹田,灵液海的规模增长了一成半,不愧是宗门培养的精英,一人之力就顶得上两枚极品原灵果。 这些新吸收的灵气积蓄,还没有经过运化,此时不安分地浮于灵液海表层,卷起一层层澎湃浪潮,激荡金丹,使陆缺金丹运转忽快忽慢,周身灵力波动忽强忽弱。 看情况需要七天的时间运功转化。 而在灵力运转不稳定的状态,凝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容易差错。 陆缺暂时放弃了,转而练刀。 这天鱼龙镇防线并不平静。 将到晌午时,前面荡起滚滚烟尘,冲来八百名背弓挎刀的精悍骑兵。胯下战马俊健,马面尽皆覆盖铁甲,肌肉线条流淌,在阳光里,就像一条条黑色的绸缎。 可都被具行疫甲感染了。 骑兵是疫尸,战马也是疫尸。 看着精悍骑兵冲杀过来,陆缺脸上泛起古怪。 鱼龙镇防线的前段防线由付无痕镇守,这位暗堂副堂主如果不是受参合宫约束,就是纯魔头,杀人吮血,不拘妇孺老幼,今儿怎么舍得漏过来点疫尸?挺不容易的。 但漏过来的疫尸,原本只是普通人。 陆缺眯着眼看了会儿,变成疫尸的骑兵疫尸逐渐冲到三里外,马上要逼近到红土城墙,无可奈何地提起断夜,吩咐道:“杀。” “师叔,他们原本是……” “杀!” 陆缺用一个冷硬的字,打断了某位师侄的疑问。 鱼龙镇防线驻扎的修士,只有陆缺和洪成叶对付过普通人所化的疫尸,别人心里都有些忌讳,可不论如何,以后都要面对这种情况。 这不是他们都决定的。 陆缺身先士卒,迎着疫尸飞去,在相距六十丈的位置挥出一刀,动用的灵力微不足道,只是对这些黑印疫尸已犹如天威。 刀芒在空中划过扇形的弧面,荡碎射来的箭矢,轰然坠落。 冲到最前面的疫尸骑兵,连人带马陷入地面,在刀芒的冲击中,身躯像是泥沙雕塑般瞬间被冲散,仅剩下几块零碎骨骼。 砰! 一张长弓坠落到地面,弓弦崩断,弓身弹出很远。 隔空瞬杀。 这对再强悍的骑兵也会产生震慑,但他们已经成了疫尸,受疫娥意志操控,不畏惧任何神通威力,几乎没怎么注意陆缺,就继续纵马向前冲锋。 凌乱的马蹄荡起滚滚烟尘,淹没了凌立半空的陆缺。 他没有再出手,而是让疫尸骑兵从底下冲杀过去,让同门来对付。 以姜字辈胡叔保为首的青云浦弟子,面对此情此景,都有些于心不忍,脸色一个比一个犹豫,不愿造这种杀孽,唯独严高玄祭出了自己的青铜巨鹤。 严高玄喝道:“诸位,这些骑兵现在已经变成疫尸,如果咱们不愿意出手,让他们冲破防线,还会有更多的无辜百姓被具行疫甲感染,都别犹豫了,杀!” 一声清越鹤唳声,青铜巨鹤展翅掠入战阵。 受陆缺和严高玄的鼓舞,咸字辈师侄开始有些出手,随后越来越多。 这一战开始的很难,结束的却很快。 仅仅片刻冲杀声就停息了。 红土城墙前面,留满地的铠甲、长弓、箭袋、马镫、马鞍,甚至还有面大夏辅州军的旗帜。那面旗帜落在地上,旗面烧穿了几个洞,燃烧着火苗。 胡叔保走去,踩灭火苗,拎起旗面拍了拍灰土。 正午。 大夏辅州军的旗帜立在红土城墙上面,残破的旗面迎面舒卷,就像是为被具行疫甲感染的将士招魂。 后来旗帜就留在了鱼龙镇上。 ……… 第860章 防线推进 中苍郡战役失败后,说书人痛定思痛,闭门仔细研究黎鸢的战略条阵。 随后与各宗宗主长老商议,最终确定步步为营的推进战略。 大暑。 防线最前端的修士,东南西北四方同时发起进攻,将防线向前推进百里。 此战出战的修士,最低就是元婴,而化神炼虚近乎于全部出动,并以四名大乘修士坐镇中枢,声势无与伦比。 疫尸数目众多,能用具行疫甲之间的相互关联,衍化千万香火大阵,将数量转化为质量,一县之众可以力敌元婴,一郡之众可比肩化神,但面对倾巢出动的修士大军,仍然无法抵御。 千万香火大阵祭献出的力量,被各种术法轮番消磨,防御屏障接连破碎,露出里面焚香结阵的疫尸。 或黑印疫尸,或紫印疫尸。 失去了千万香火大阵的防护,这些疫尸在元婴修士面前也不够看。 战争进行的很顺利…… 修士方面稳扎稳打,一镇一县地往前推进,从清晨到黄昏,就已经结束战斗,歼灭疫尸四十六亿! 当然。 更重要的是,把防线往前推进百里。 别小看这一百里,四面都往前推进,防线就会缩短很多,最前端的修士,几乎可以做到两道防线之间相互策应了。 如陆缺这些中低阶修士,在具行疫甲的祸乱中并非主力,把守的是第二道防线,负责拾遗补漏,对付那些偶尔从第一道防线上溜过来的弱鸡疫尸,没有参战资格,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其实八百具疫尸骑兵,就是从这种大战的夹缝里溜过来的。 入夜。 负责传信的金衣仙尉,风驰电掣来到鱼龙镇,通传战报,传达参合宫调令。 前端的付无痕等已经推进到夹明山,青云浦弟子就负责接管、他们之前驻守的夹明郡郡城。 就是可以挪个窝了。 接到调令后。 丰滢吩咐青云浦弟子收拾随行物品,按照往日巡防队伍,有秩序地向夹明郡郡城转移,让万明莲带着姜字辈弟子,沿路清理可能存在的小股疫尸。 陆缺和元婴长老鲁本阅接到个好活。 洗地! 丰滢越来越有“暗堂小黎鸢”的风范,心思细密,纵然鱼龙镇防线周围已经清平,还是要再确认一遍没有任何疫尸,那索性就连鱼龙镇也夷为平地。 青云浦弟子渐次离开鱼龙镇,身影隐入夜幕。 陆缺和鲁本阅一人向南,一人向北,发散灵识,仔仔细细检查防线所有区域,最终在红土城墙上集合。 鲁本阅发现两头猪,家猪,由于常年流浪在外又长出獠牙,返祖成了野猪,都没有被具行疫甲感染,但考虑猪的气血不弱,可能会成为具行疫甲传播媒介,还是顺手给灭了。 除此以外,并无异常。 两人在红土城墙上碰头,鲁本阅把洗地的任务交给陆缺。 “一座好好的小镇,如果没有具行疫甲的祸乱,镇上百姓应该世代安居乐业。” 陆缺没过过安居乐业的生活,但很希望心慈良善的普通人,能够如此,看着仅剩三十多间院子的残破小镇,不免心生感慨,但愿往后能好起来。 而如今,还是得夷为平地。 陆缺摊开手掌,掌心里凝聚灵力,飞出无数银亮的光点。 这些光点浮上半空,化成三万柄罗天飞刃,像一条银色的河,起伏着朝鱼龙镇流淌过去。 随后速度骤然加快。 鱼龙镇亮起无数曲折的光痕,穿过斑驳的木门,穿过潮湿的青砖,穿过木刻的人像屏风,肆无忌惮地洞穿一切,紧接着,完好的院落和东面挺立的残垣断壁,同时崩倒下去。 烟尘冲进了月光里。 小镇彻底被掩埋。 衣袖卷动,陆缺收回罗天飞刃,和鲁本阅一同赶往夹明郡郡城。 六十多里路,转瞬而至。 夹明郡本来不算大郡,沧桑的城墙围着三街六巷。 经历过战火后,房屋崩塌将近七成,正中央的主街,撕裂了一道贯通南北的沟壑,深四五丈。暗堂副堂主付无痕果然混蛋,之前把许多疫尸的遗骸丢进沟壑,从上空看,起码有数千具白骨,姿态各异横在泥土里。 付无痕负责交接郡城防务,此时正跟丰滢站在沟壑旁交待。 陆缺自己也非良善之辈,但还是觉得付无痕更变态,没想搭理这位付堂主,径直就往城楼方向飞去。 “陆缺!”付无痕的声音从地面传来。 他的本体是头金翼蝙蝠,声音能够直接撼动人的神魂,估摸是感觉暗堂的掌上明珠被拱了,心里不满,喊陆缺时候使了坏,声音直透陆缺脑海,震的神魂晃动不止。 陆缺眼前出现重影,还没恢复,就又听见付无痕的声音:“你下来。” “哦。” 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转身落到地面,陆缺的神魂兀自颠乱不止,付无痕在他眼中散开三道重影。 但该低头时且低头。 陆缺拱手行礼。 “见过付堂主。” 付无痕眯着阴冷的眼睛扫了扫,承受他的音波,尚还能保持灵力不乱,陆缺的确有冠绝同辈越阶斩敌的实力,匹配暗堂的掌上明珠丰滢,勉勉强强够资格了。 还行,还行。 付无痕言辞直白道:“你既然已经和丰滢结为道侣,就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做不到,我弄死你,明白吗?” 丰滢冷冰冰地剜了付无痕一眼,脸色不悦道:“堂主,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这不是跟他交待。” “用不着。” 付无痕动手的能力远超过动嘴,被丰滢呛了两句,脸色便略微尴尬,他也不敢和丰滢发脾气,于是继续针对陆缺:“你想必听过我付无痕的行事作风,我不是吓唬你,说到了,就一定做到。” 陆缺捶着额头道:“我明白付堂主是为了丰师姐好,但这些事无需交待。” “本堂主是让你听着,没让你反驳。” “唉……” “站直了回话!” “付堂主,你别太过分。”丰滢冷脸警告付无痕。 付无痕愈发不满,暗堂长老也包括他本人,都对丰滢宠溺有加,谁想这颗掌上明珠现在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姓陆这小子给她灌了不少迷魂汤啊。 付无痕看看陆缺,笑道:“小子,今日防线无事,我点拨你几招如何?” “我……” “你这么弱,怎么好意思装前辈模样,口口声声点拨别人?你的三脚猫功夫,指点了别人,肯定把人越指点越弱。”陆缺刚刚说出一个我字,天空就响起嘲讽付无痕的话。 ……… 第861章 华丽登场 付无痕凛然一惊,脸色不自觉地绷紧,抬头望向天空。 他的灵觉尤为敏锐,在诸多先天妖兽中也位居前列,向来料敌机先,但这次在嘲讽的言语响起之前,居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不免心里紧张。 对方道行竟如此高深? 什么人? 付无痕如临大敌,眼角肌肉出现明显的跳动之状。 情况似乎不妙,丰滢默默地后撤两步,退到付无痕的身后。 她冲陆缺使了个朴实无华的眼色。 意思是: 这不是咱们能干预的层面,天塌下来也先由付堂主顶着。 陆缺没有立刻回应丰滢,他被付无痕训得很不耐烦,碍于道行之间的巨大差距,始终忍着,但此时看到付无痕的紧张神色,忍不住呛了句。 “原来付堂主的行事作风是欺软怕硬。” 付堂主低声道:“待会儿再收拾你!” 同时。 天空亮起月牙形白光,周围空间起伏,轰的爆发宛若墨线般的空间乱流。 白湛的身影凭空显现,斜了看眼付无痕道:“你要收拾谁?再说一遍。” 狼顾是个形容词。 但用在白湛身上,就是强悍的天赋神通。 这一眼投来。 付无痕周遭顿化苍茫,孤立一人,举目间,只觉浩荡天幕缓缓颤动,逐渐裂开两道天堑,那居然是双……巨大的眼睛,冷漠地凝视着他,犹如天道的审视。 “你要收拾谁?再说一遍。” 白湛的话,化成巨眼中的威怒,以雷霆的形势轰落在付无痕的神魂上,连续不断地炸裂。 付无痕还站在原地不动。 但瞬息后,左眼眼眶就开始流血,顺着鼻梁在鼻尖中凝成血珠。 不知几时,他的脸上已经白了,额头侧脸全是冷汗。 “不知在下哪里得罪过狼祖?” 白湛根本不讲道理,不屑道:“我要欺负你,还需要你得罪吗?” 付无痕张了张嘴,没有反驳。 同为先天妖兽,强弱也有很大差别,狏狼位列顶尖,更何况白湛其实是纪元大劫中自愿降格的古元妖兽,一人即一族,论底蕴论出身,都不是付无痕能碰的。 狏狼兴盛的纪元,世间尚无金翼蝙蝠这种物种。 他怎么敢不认栽? 白湛带着光落到陆缺跟前,一本正经地问道:“用不用我把这蝙蝠的翅膀撕下来?” 原来的陆缺靠山来了。 付无痕拉起脸。 陆缺上下打量白湛,她出场固然惊艳,但打扮的很古怪,头顶戴着华丽的孔雀毛,发髻里斜插了一根骨钗;斜挎布包,里面鼓鼓囊囊,大概肯定是吃的。 白湛也参加了推进防线的战斗,经历激战,左袖袖子完全断了,露着手臂;白裙上血迹斑斑点点,但不是她的。 这形象! 陆缺先摇摇头,表示不必为难付无痕。 然后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 那就好,陆缺心里松了口气,不管白湛的实力到底有多强,他仍然会担忧白湛会受伤。 而忽然见到白湛,陆缺也非常开心,展露笑容道:“怎么跑这儿了?” “本来我和介凡夫、说书人讲好的,这回跟着天渊剑宗打仗,不过打了一场,其他人要调整,我就过来看看。” “哦……”陆缺用视线指向丰滢,“这位是我师姐丰滢。” 白湛直接无视。 陆缺有一点没弄清楚,白湛对他好,有前世的原因,也有少年时相伴的原因,但白湛不是谁都能攀上交情的普通妖修,她是狼族共主!介凡夫和说书人见了,也得赔笑脸的。 丰滢还够不到结交白湛的层面。 别说白湛,她连古陌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白湛丝毫不留情面道:“我要跟陆缺说话,你们俩滚一边儿去。” “哎……” “师弟,你陪狼祖说话,我和付堂主到城楼那边儿看看。”丰滢作为旁观者,自然看得更清。 两人离开后。 白湛举起粉拳就砸陆缺脑门,陆缺握拳还回去。 邦邦两声。 白湛捂住孔雀毛,以免晃掉,同时斥责陆缺道:“你脑袋坏掉了吗?那只蝙蝠明显就要是给姓丰的女人涨势,你还腆着笑脸给我介绍她。” “丰师姐其实跟我一伙的。” “管她呢,反正她很弱。” 陆缺也习惯了白湛的直接,笑着转换话题道:“你这打扮是怎么回事?” 白湛眨动湛蓝双眸,解释道:“界山不是有头会发光的五彩孔雀,结丹化形后,还是一闪一闪的,很是晃眼,我就把他的孔雀毛拔了几根。” “骨钗呢?” “来自一条土蛟龙的腿。” 陆缺很无语。 但白湛对自己的装扮很满意,随着道行逐渐增长,她觉醒更多记忆,记得古代部族中最勇猛的勇士,就是头戴羽毛,脖子上挂着骨质项链。 “有啥吃的吗?” 白湛伸出手,模样可爱。 陆缺笑道:“有,有。” 他解下外袍铺在地面,把风干羊肉和粟米饼全部取出来,放上去,让白湛两样都试试,喜欢吃就全部带走。 白湛果然没客气,照单全收。 陆缺接着拿出参合宫杂役堂特制糖块,递到白湛嘴边一块。 “尝尝。” 白湛嚼的嘎嘣嘎嘣响,称赞道:“这东西我没有吃过,多来点。” “都给你。” 谈完了吃食这种头等大事。 陆缺道:“你的衣服破了,我去找师姐们借几件拿给你。” “我有别的,没来得及换。” “哦。” 或许是感觉糖块很珍贵,白湛就先将之收了起来,留待以后慢慢吃。 她把斜挎在肩膀的布包取下来,随意丢给陆缺。 “这东西你可能用得上。” 哗啦一声。 陆缺借住布包,和他料想不同,布包非常沉重,装的并不是吃的。 陆缺拉开布包绳子,看了一眼,脸被里面的光芒映成红色,愕然惊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界山狏狼部的地洞里长了很多,这些年越来越多,族里的老婆子说,这东西在外面可以换取修行资源,非要让我带十几块出来。” “这不是普通修行资源!” 白湛不屑地冷哼道:“没见识,我差这点东西?” ……… 第862章 七天时间 粗糙的布包里,装了几十块赤火灵岩,其中有四块都属上品。 火属性浓郁,红光如霞。 这类蕴含蓬勃灵气,属性也精纯的天材地宝,在修仙坊市往往有价无市。 但白湛真看不上。 狼族的那位暮年大妖,自知无法破境,向她祭献道行后,她的丹田就始终充盈,不缺灵气积蓄。 几十块赤火灵岩委实没多大用。 白湛带着都嫌累赘。 只是离开界山的时候,苏萱说,陆缺这个穷鬼能用的上,才勉勉强强带过来。 又是几年未见,白湛见到陆缺也蛮开心的,根本不在意赤火灵岩的事,只想让陆缺带着她到人族街巷逛逛,吃珍馐美味,看新奇玩意儿,可惜夹明郡也已受战火摧残,逛也逛不了了。 人间遍体鳞伤,这可真不好。 白湛失望地呵了口气。 随后,两人沿着裂开壕沟的破碎街道闲走闲聊。 街道好像很短,没走几步就已经到头。 白湛说要回去了。 她答应介凡夫,帮忙看顾天渊剑宗第一峰弟子,就必定信守承诺。 陆缺顿住脚步,说道:“具行疫甲祸乱的背后,可能是古元妖神,仗会很难打,你可千万别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白湛置若罔闻地挑起长眉。 陆缺肃容道:“听到没有?” 这话白湛听不进去,她是兵神,进境修为都与战意相关,遇到合适的对手,就不可能不出手。 白湛伸指戳了戳陆缺胸口,展露出与面容不符的飒爽笑容。 “看好你自己。” 陆缺点点头:“你也小心。”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 白湛后退一步,脊背撞开影闪神通的月牙形白光,身影消失于其中。 空间在夜幕里打着晃。 很像,寒潭里的水。 陆缺抱着盛赤火灵岩的粗糙布包,等空间扰动渐渐平息,掉头向西而行,登上郡城的城墙。 城墙立着一座雕梁画栋的门楼,保存的还非常完好。 这时候。 付无痕交代完郡城防务,已经赶赴前端夹明山防线。 丰滢和众人聚集在门楼里,商议防御事宜;门楼的第一层里点了四只灯树,光芒非常明亮,防线上金丹及以上的修行,都已经到场,椅子不够坐,好几个都是背靠柱子站着。 向前推进百里的战斗结束,前端防线上的修士消耗非常严重,他们需要大量时间调整。 按镇邪司总司下发作战计划: 前端防线的修士分成三批,轮换休整调养,每批休整半年。 夹明山防线的付无痕等人也得如此。 为了战斗主力有更好修整条件,他们往后会把黑印疫尸,紫印疫尸,也包括中下等程度的红印疫尸全部漏到第二道防线。 丰滢讲完这些,又道:“前端防线给了我们七天准备时间,七天之后,低阶疫尸会从前面涌过来,防守任务会比在鱼龙镇艰难很多,所以得尽快调整到最佳战斗状态。” 话音落下去,门楼里安静了片刻。 这次的防御可不轻松。 疫尸数目本来就多,还要把红印疫尸漏过来,简直是要把低阶防线当炮灰用。 需知。 第二道防线的各段防线,基本都是寥寥两三位元婴坐镇。 就像现在的夹明郡郡城防线,只有鲁本阅和万明莲有元婴道行,陆缺有比肩元婴的实力。 一旦同时漏过来的红印疫尸超过三个,差距恐怕就只能拿人命来填。 在门楼里商量防务的人,最低都是金丹境,不乏江湖阅历,想得到这种情况,所以脸色都不太轻松,毕竟谁都不敢保证,最终能活到最后。 但大夏修士,本就该守护大夏清平。 和胡叔保靠着同一根柱子的洪成叶,挺直腰身,说道:“防务事宜已经知晓了,得赶紧找个院子住下来,以便养精蓄锐。” 丰滢让钟素负责安排房屋。 事情谈完,众人渐次离开门楼,开始各忙各的。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 陆缺拎着质地粗糙的布包,放在丰滢的面前。 上回击杀了镇邪司仙尉所化的疫尸,缴获了六架御龙机,布包里那些品质不好的赤火灵岩,都可以用作激发御龙机,为防线增加防御力量。 伸指挑开布包口,看到里面品质参差不齐的赤火灵岩,丰滢扶额笑起来。 狼祖对陆缺是真好。 就看这布包里赤火灵岩的情况,明显是挑都没挑,一股脑就全部赠予陆缺。 不过,狼祖的形象委实和丰滢想象的大相径庭。 她本以为身为狼族共主,白湛肯定会像黎鸢黎宗主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内敛而霸气,真没想到白湛是少女模样,说话很直,湛蓝的眼眸里蕴含睚眦必报的锋芒。 估计刚才付无痕继续刁难陆缺,白湛真会把付堂主翅膀撕烂。 然后像丢垃圾一样丢到那道壕沟里。 丰滢倩笑道:“我的靠山还是没有师弟的靠山硬,往后付堂主恐怕也不会再刁难师弟了。” “我没放在心上。” “侯爷大度!” 开了几句玩笑,缓解刚才的不愉快。 丰滢把盛赤火灵岩的布包收起来,至于那四块上品赤火灵岩,陆缺还是自己留着炼化,他现在仍有可以炼化吸收的空间。 两人并肩走出门楼,沿着陡峭狭窄的台阶来到城墙下面。 临近城墙的商铺和民宅,经历过进驻辅州的第一场战役,依旧保存完善,门幌乃至家具陈设基本都没有损坏,毕竟付无痕等人最早占领的郡城,他们那种层面,出手更为精细入微。 考虑到要就近防御,钟素让青云浦弟子和洪家人全都住到临近城墙的房屋里。 以郡城中轴街道为界限,男修住西面,女修住东面。 但东西两面房屋数目是相同的,人数少的男修就有了可挑选房屋的余地。 陆缺刚从城墙下来,就看见薛昂站在一座铺子门槛前,很兴奋地冲他招手道:“师叔,师叔,咱俩就在这间铺子入住吧?您住后院里,我住前面。” 能让薛昂如此兴奋的铺子绝非一般。 陆缺抬头看了看店铺匾额,但见马记纸扎铺五个大字。 怪不得。 这对薛昂就相当于回家。 丰滢不由揶揄道:“薛昂可真是师弟的亲师侄,盛情难却了吧?” 陆缺摇头笑笑。 但他在锁龙镇没少干白事的活儿,不忌讳这个。 无所谓。 陆缺话归正题道:“师姐,这七天仍然会由前端防线抵御疫尸冲击,防线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我想趁这七天闭关。” ……… 第863章 心障幻境 驻守鱼龙镇的四年半光景,每日都需轮值巡防,凝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的进程,总是断断续续,这样固然也能聚沙成塔,但陆缺觉得专门腾出几天时间梳理,道行应该会有显着提升。 距离假婴之境真的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了。 陆缺很需要这七天时间。 丰滢捻着手指,稍作思量,冲陆缺点点头。 “师弟安心闭关。” 防线以两位元婴长老和陆缺实力最强,丰滢原打算这几日让三人轮守,以确保万无一失。 但陆缺难得向她张回嘴,怎能不答应,她和韩迟花补上陆缺的空缺就行了。 事不宜迟,丰滢道街巷西面安排其他防务事宜,转眼间,窈窕身影就消失在月光模糊的巷子里。 陆缺走进马记纸扎铺。 纸扎铺没有遭受战火摧残,房屋及陈设保存完好。 不过到底四年无人居住,门面里的纸人纸马早已化掉,在地板上粘了一团团干涸的纸浆,纸扎骨架四处歪倒,糟的一触即断。 穿过门面,进入后院。 青苔覆盖着青砖,缝隙里杂草横生,有的青砖都被顶了起来。 苔痕上阶绿。 这是原店主居住的地方,家境想必颇为殷实,房屋盖了六间,有两间居住女眷,里面的梳妆台放着未用完的胭脂水粉,旁边儿还扔着两件款式不同的红肚兜,辅州气候太潮湿,都已经褪色发霉。 原店主曾经过着幸福的生活…… 陆缺走进对面的房间。 一间书房! 这八成是纸扎铺少爷的书房,桌案上摞着幼学启蒙等书籍。做这种晦气行当的,有了积蓄,都希望儿孙能远离该行当,真是书读不下去,才会叫回来继承家业。 书房里落了半指厚的灰尘,书卷纸张结满霉斑,墙角挂着蜘蛛网,几缕脏兮兮的蜘蛛丝随风飘荡。 陆缺举目四顾。 脏了点而已,作为短期的闭关之地并无不可。 薛昂看出陆缺想在这间屋子闭关,挽起袖子就准备收拾。 “不用。” 陆缺拦住薛昂,把薛昂带到门外,单手掐诀,以吟风咒卷起气流,吹入书房。 气流化成风力恰到好处的旋风,卷起书房里各种污秽,变得浑浊不堪,就好像土黄色的沙暴。 书房很快被荡清,空无一物,里面的各种陈设都被旋风卷了出来。 陆缺衣袖一扫,带起杂草中的水珠,洒进书房沉降灰尘。他担忧闭关潜修,一不留神就会超过七天的界限,担忧到防务,又把断夜插在房门口,让薛昂在七天后拔出来。 准备妥当。 陆缺抬脚迈过门槛儿,脸上忽然显出犹豫之色。 陆缺还是有点不放心,思量要不要请庄明帮忙看顾同门周全?庄明曾在界山里得到《阴莲九术》的传承,真实实力应极为强悍,纵然现在是金丹圆满的道行,但对阵红印疫尸也有把握。 只是转念想。 《阴莲九术》终究是邪术,庄明全力施展,必然会被人看出端倪。 这影响参合宫声誉不说,庄明也有可能遭到清算。 算了。 陆缺决定不去麻烦庄明,说起来,庄明其实挺也惨的,他本也是一世真仙,可在对阵古元妖神的战役中,苦守仙城千余载,到最后神魂几乎都被打散了,靠着宿生草才能得以轮回,而转世后的命运也并不好。 这一世,就让庄明自己选择。 陆缺不再多想,大步走进书房,封上门窗,撩起衣袍在书房中间盘坐下来。 凝聚神魂映照真婴虚影需要静如止水,用玉合静心香辅助修行,能很快入静。 习惯性地取出牡丹形熏炉,陆缺忽然想起来,在疫病爆发时,自己的玉合静心香都分给了师侄们,用来压制疫斑扩散,早已经消耗一空。 看来只能依靠自身。 陆缺阖上双眼。 不动,不思。 随着体魄渐渐安定,他的血脉流速快速降低,呼吸频率也随之减缓,进入体魄的半休眠之态,这是得到朱与赠予的机缘,觉醒“敛藏”的天赋神通后,附带的本领。(武关县死而复生后,陆缺的体魄已等同于顶尖先天妖兽,一直有敛藏的天赋神通。) 过了小半刻。 陆缺的各项感官开始变得模糊,耳不闻声,鼻不知味,无感寒暑。 而神魂却变得明澈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人身小天中的诸多变化,他的神魂意志指向丹田天地,开始映照金丹。 灵液海逐渐平静无波。 一切都安静了。 金丹绽放的丹华定格在丹田天地,与神魂共证共鸣。 很快,陆缺看到许多古怪幻象。 他出现了雪岭山林,他在仓惶逃跑,他变成了魏宝恭。 一道灰黑色的刀芒从背后斩来,脖颈微凉,然后他的脑袋就掉下来,沿着台阶咣当咣当往下滚,最终滚到童信的脚下,发丝覆盖住眼睛,天空变成黑暗。 杀人者,人恒杀之! 陆缺切身体会到这话的含义,但心中毫无悔意。 晋升的每个阶段都要经历练心,在这个过程中无关乎对错是非,只拷问道心是否坚毅。 不能犹豫,不能回头。 陆缺打破一层心障,积蓄映照金丹,在不久后又出现第二层心障迷雾,靖南的蒙蒙水汽散开,婉约而温馨的宅子映入眼帘,院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位目光柔和的女子,她看着陆缺,脸上露出触动心弦的笑容,启口轻语。 “孩子,你回来了。”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那么温和,也那么锐利,就像是一把刀往陆缺胸膛慢慢进下去,让他体无完肤,支离破碎。 站在家门前的孩子,不敢动一步。 瞬息似永年。 而剧烈的心境波动,让陆缺的体魄也出现了变故,本来放松的身躯突然绷紧,双手死命地握着。 他知道这是心障幻象,往前一步,道心就会土崩瓦解。 可是。 人总是人,有时候即便知道是假的,也会被触动。 陆缺的身躯颤抖起来,口中发苦,直视着心障幻境中母亲,暗哑地说道:“我不能回去……” 简单几个字,用了很大力气。 然后他看到心障幻象消散,母亲的身影消散。 只是转瞬。 幻象就全部消失了。 陆缺伸着手,很久以后,失落地放到了膝盖上。 ……… 第864章 提前晋升 连续突破几重心障幻境,陆缺的神魂愈发明净,与真婴虚影共证共鸣渐入佳境。 金丹丹辉恒明不灭,内部的真婴虚影在丹辉映照中,就像稀薄的白雾,但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清晰,以丹元仙脉为本,逐渐勾勒出鲜明的人形轮廓。 假婴之境,仅差毫厘。 陆缺睁开眼,觉得过了不足半刻,事实上却已经过去三天。 由于三天以来体魄处于半休眠状态,呼吸降到每日二十四次,血脉经传每日二十四周,他的身体有些僵硬麻木,就好像刚从冬眠中苏醒的蛇。 但这种麻木感没有维持多久。 陆缺呼吸了几次,气息绵绵如长风,迅速唤醒敛藏于体内的力量,胸膛里几声响起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血液恢复流淌,很快就恢复了知觉。 凝聚神魂映照真婴的过程,非常耗费精神力。 知觉恢复以后,陆缺顿感两眼发黑,脑袋里嗡嗡乱响,几乎站不起来,就按着额头坐在原地休息好半晌。 所谓闭关,从来都不是像木雕泥塑般枯坐。 坊间那些编修仙故事话本的人,智力往往堪忧,啃着笔杆胡编乱造时候,就爱在闭关二字前加个惊人的时间期限,动辄几十数百年,动辄几千年,而写到闭关细节,又都用“运功、证悟”等字眼来敷衍,简直不要太套路。 事实上。 闭关期间也得梳理,也得补给。 陆缺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不适感逐渐消失,取出枚二返木元丹服下。 他如今的道行化散二返木元丹药力,无需刻意运功,在等待的过程里,倒了碗清水喝 ,同时思量接下来会遇到怎样的心障幻境。 外面雷声轰鸣,闪电的光芒不时门窗照亮。 没多久。 大雨倾盆而下,声音很快从噼里啪啦的响动,变成唰唰的雨声。 水柱暴躁地从房檐冲下来,窗缝门缝里飞溅着水珠,而陆缺已经再次入定。 现在能用的时间少之又少,不能浪费分毫。 马记纸扎铺的门面里。 薛昂还没有入睡。 这几天,夹明郡郡城防线全都由长辈们防守,低阶弟子等同于放假。 按说为了应对后面的战斗,应该赶紧休养生息,可薛昂只有筑基后期道行,调整状态不用多久,闲下来时候,把马记纸扎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然后便无事可做,睡也睡不着。 薛昂在门口闲坐。 几声轻捷脚步声响起,丰滢和韩迟花撑着油纸伞从西面的巷子走出来。 两人是要到郡城外布置阵法,郡城外有条叫做厘河的河流,丰滢主修水系术法,可以借河流之便构建攻防。 薛昂起身向两位师叔行礼。 丰滢问道:“你师叔怎么样?” “一切正常。” ……… 心障幻境其实就是将人的妄念放大,在心湖中演绎成逼真的幻象。 动人之七情,迷惑本我。 参合宫藏书楼有大量有关的修行心得,陆缺看过十几本,再次入定入静,心底就秉持着最初的道心。 修行,以求此生从容。 这也是大宗门弟子和散修区别,大宗门底蕴深厚,遇到修行瓶颈心境挫折等,都会有相应的典籍作为参考,哪怕细分到学习某一门术法,典籍上也会前辈做的详细注解,可以规避很多弯路。 散修里会有天才,但大宗门汇聚了成千上万的天才。 陆缺接下来突破心障幻境,没有遇到太大麻烦。 无非是……接受一次次的心境蹂躏。 到闭关的第六天夜,他已经破开全部的心障幻境,神魂明澈无暇,而真婴虚影也终于呈现出质感真实的轮廓,几乎可以分辨出五官。 假婴之境! 陆缺很确信经过六天的梳理,达到了这种层面。 他盘坐的书房中间没动,先松开心神,让半休眠的身体恢复到平常状态,等耳中的声音逐渐清晰,才睁开眼睛。 缓了缓神,从空无一物的房间走出来。 陆缺看见断夜原封不动地插在门口,这说明时间还没到七天,他向前面门面里的薛昂问道:“今天是我闭关的第几天?” “第六天。” “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刚亥时。” 薛昂握着两只底部满是孔洞的银锭走到后院,边走边说,“师叔,您之前的担忧杞人忧天了,这几天防线没有任何问题。” 陆缺点点头。 薛昂晃着手里的银锭,说道:“我在打扫这家纸扎铺时候,在原店主房间,找到五十两银子、几样银首饰、还有地契房契,师叔您要吗?咱俩对半分。” 辅州全境沦陷,百姓也变成了疫尸,财物就变成了无主之物。 谁找到就是谁的。 陆缺对银子没什么兴趣,向薛昂摆了摆手,接着收回断夜,出门向城墙走去。 前端防线留给他们的时间仅剩一天,此时所有金丹及以上的修士,都已经调整好状态,聚集到城墙上的门楼里面,枕戈待旦。 但气氛很安静。 陆缺走到城墙上时,身材圆滚滚的元婴长老鲁本阅,正站在城墙边儿,双手按着墙沿,踮脚向夹明山防线观望。 那边儿明显打了起来。 天空里一会儿爆发红光,一会儿爆发青光。 扩散的灵力涟漪席卷百里,很快推动到夹明郡郡城,感觉非常磅礴。 鲁本阅拧着眉头沉吟了片刻,骂道:“娘的,要是前端防线把这种层面的疫尸漏过来,夹明郡防线可保不住,这他娘有元婴后期的水平。” 陆缺没来得及接话。 门楼里传出万明莲的声音:“鲁师兄,你真是老了,这水平分明就是元婴中期。” “但感觉非常强悍。” “确实……” 万明莲来到城墙边儿,眯眼望向夹明山防线,脸上泛起忧虑之色。 她和韩迟花的气质相似,就是那种与人为善关心同门的大姐形象,在同辈中或许不是最出众最耀眼的,但非常讲究同门情义。 眼见夹明山那边儿激烈战况。 万明莲真的担忧前端防线放开口子,涌过来几个实力强劲的红印疫尸,威胁到青云浦弟子的性命,之前可已经陨落死了二十七名弟子。 “唉,明天是最后一天,不知接下来的战斗究竟会如何。” 鲁本阅本质就是头耿直的犀牛,实话实说道:“根据这几天对夹明山的观察,我感觉红印疫尸冲击防线还挺频繁,而且他们不像黑印疫尸那样只知道横冲直撞,也会利用灵器符箓等相互配合。” 他说了这些还不够,紧接着补充道,“更糟糕的是疫尸和修士不同,他们作战不惜命,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即便选择同归于尽也不会跑。” 万明莲不想再搭理鲁本阅,板着脸走回门楼。 我说错了什么? 鲁本阅不解地挠挠头。 陆缺向门楼里面看去,诸位同门正盘膝打坐,养精蓄锐。 唯独心大的钟素在打坐中酣然入睡,耷拉着脑袋,嘴角挂了条将要滴落的涎水。 “这心态真好。” 称赞了一句,陆缺按着墙头,纵身跳到城墙以外。 鲁本阅问道:“小陆,你干啥?” “道行略有提升,试试提升了多少。” ……… 第865章 大举压境 鲁本阅按着墙沿向下探看,其大如盆的肥脸上露出错愕之色,感觉自己受到了严重欺骗。 在之前很多年,参合宫道行深的大长老们,对陆缺评价几乎都是负面的,很一致地认定陆缺是妖族道友偃苗助长的产物,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具备太大培养价值,往后肯定要被打发到杂役堂刨木板。 作为青云浦堂口罕见的诚信君子,鲁本阅信以为真。 宗门大长老德高望重,怎会在弟子的前途上信口开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这回征战辅州,有了接触的机会,鲁本阅渐渐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陆缺进境神速,即使没有外力辅助,在驻守鱼龙镇的短短四年半时间,也从金丹后期提升到了圆满之境。 “看来宗门大佬们是骗人的,刻意贬低陆缺另有目的。” 鲁本阅明白过来,感觉要长脑子,头皮发痒,弯曲五指来回抓挠,而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陆缺的背影。 夜气浮动。 陆缺走到距城墙三百丈远的地方,拉开架势练了会儿拳,等气血生发,循序渐进地运转攻法。 灵力流淌四面。 起了风。 逐渐提升的灵力凝聚成仙武道罡,引起轻微轰鸣。 陆缺的灵识忽然内敛,如一粒沉重的石子,在坠落中击碎了虚实的界限,来到真婴虚影跟前,相对相视,而这时他有了种回归天地的神妙感觉。 灵识向外延展,淹没了周围空间,万物如在掌握。 “领域!” 鲁本阅惊讶出声,不可置信地瞪着陆缺的身影,忘记合上嘴巴。 的确是领域。 陆缺抬起手指,周围草木簌簌摇动,叶片上的露出一粒粒倒飞而起,向他面前汇聚过来,融成直径六尺的水球,然后又随着他的心念闪转,涌出几道手臂粗细的水流,在他周身绕成圆环。 陆缺不会水系术法,但在领域之中,可以凭心念操控万物。 说起来。 以《万化无尽》瞬间激发全部力量,打开的无绝武域要强悍百倍,陆缺凭自身打开的领域,根本不值一提,现在的覆盖范围也只有区区三百丈方圆。 但陆缺的无绝武域只是堪堪会了,无法精细掌控,每次施展都会带来巨大耗损,并不适合平常作战。 凭道行打开的普通领域,弱是弱点,贵在能细水长流,在对抗疫尸的持久战中,更具有优势。 陆缺还算满意,拂袖荡开水流,转身回到城墙。 ……… 翌日。 这或许是开战的前夕,防线上的人早早地聚集了过来。 咸字辈是修仙界辈份最低的修士,可如今年龄也已不小,有些阅历,前端平静的夹明山,让他们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故而心里都不轻松。 他们三三两两的围着说话,聊着修行往事,态度都变得很温和。 时间迅速流逝。 云霞变暗,来到夜里,这时所有人一字排开站到了城墙前面。 不久后,成片的黑影向夹明郡郡城涌过来,他们奔袭的速度很快,就好像横扫大荒的汹涌洪流。 疫尸没让夹明郡防线的人失望,前端防线头一天开闸,就大举压境。 它们沿着起伏的地势冲击过来,气势惊人,数目不下两万,地面在它们践踏下簌簌颤动,震颤感都传递城墙这边儿。 排头的是六十多头长毛象所化的黑印疫尸,体型壮硕如山丘,奔跑过程中,前面的树木土墙悉数被撞断撞塌;在它们后面,则是贴地低飞的巨雕雕群、身姿敏捷的猿猴等等,全是黑印疫尸。 视线再放远点,就看见辅州百姓和辅州军步兵所化的黑印疫尸,推着约五十架巨大的投石车,向夹明郡郡城行进。 修士或妖兽所化紫印疫尸也有,但全部压在最后面。 很显然。 紫印疫尸是把黑印疫尸当作了消耗防线战力的炮灰。 他们用了上计谋,意图以逸待劳。 丰滢快速洞察场面局势,接着下令让所有金丹以下的修士出战。 “丰师姐,这么多黑印疫尸,你只让金丹以下的人出战,会死人的。”钟素拽住丰滢手臂,焦急的提醒道。 “闭嘴!滚!” 钟素欲言又止,气闷转身。 丰滢继续发号施令道:“胡叔保,娄匀春,云蔷,洪成雪(洪成叶堂姐),你们四人在空中压阵,切记若无紫印疫尸从空中偷袭,不得轻易出手。” 胡叔保和娄匀春都是姜字辈师叔,但战况紧急,就不讲什么礼仪了。 四人出战以后。 丰滢再次扫了扫战场局面,冷静的目光转向万明莲,说道:“万长老,你得快速赶到到战场中央,由南到北构建三道火墙,每道相隔两里,减缓疫尸潮的攻击势头。” “好。” 万明莲飞身而起。 丰滢接着吩咐钟素道:“钟素,你不是担忧师侄们的安危?现在万长老到减缓疫尸的攻势,你去给她护法,以免施展术法时候被其他疫尸打扰。” 钟素点点头,祭起飞剑,御剑追上前面万长老。 她不是不懂事理,只是遇到大事,就容易急躁。 “严师兄,你也去。” “是。” 修士的战争,不在于借助地利或者军阵的陈列,而在于攻防有度,术法互补,让每个人尽量发挥出最大优势,丰滢把这些问题考虑进去,布置好抵御黑印疫尸的攻势。 但这远远不够。 她还摸不清楚此战中参战的紫印疫尸究竟有多少,是否又有红印疫尸…… “陆缺。” 忽然听到丰滢叫自己名字,陆缺诧异了一下,应道:“在。” “你从正面穿过疫尸潮,不要交战,只看看最后压阵的紫色疫尸数目有多少,实力大概如何。” “没问题。” 陆缺正准备领命出发,鲁本阅从后面按住他的肩膀道:“这回战线四五十里长,从正面穿过,危险性很高,我看还是我去。” 丰滢当即否决。 在夹明郡郡城防线上,鲁本阅道行最高,防御力也最强,得坐镇门楼,以保防线无忧。 丰滢也不想让陆缺去冒险,可他身负影闪神通,又有消灭具行疫甲的手段,没人比他更合适。 在战争谁都会面临风险,不能徇私。 ……… 第866章 不是很妙 四十五里对金丹修士来说不远。 但夹明郡郡城前方疫尸上万,它们体内的具行疫甲,扰乱了天机,灵识无法延伸过去。 想要一探虚实,必须靠近过去。 月光映照着老旧的城墙。 陆缺施展血影遁飞身而起,在月光里闪过微红的残相。 城墙前已经开战。 长毛象疫尸摄人心魄的嚎叫声,拉开了战争序章。 它们的嚎叫属于音波攻击,在空中扩散开一圈圈的透明圆圈。 陆缺从其中穿过,还能感觉到音波带来阻力,无关痛痒。 只是疫尸数目众多,安全起见,他覆手祭出五千四百柄罗天飞刃,以心神操控罗天飞刃散开五十丈,交错穿梭,形成一道围绕周身的金铁旋风。 空间被罗天飞刃的飞旋轨迹扰动,皱起涟漪,一寸变为一尺。 那些白头巨雕所化的疫尸,长着羽翼在空中盘旋,伺机而动,被罗天飞刃掀起的空间涟漪波及到以后,身躯霎时被揉碎,飞落满天羽毛。 寄宿在它们体内的具行疫甲,从破碎的血块弹射出来。 但赶不上陆缺的速度,疾射二十丈,扑了个空,便悉数掉落到地面,无声无息地消融在泥土里。 平安无事地飞出四十里。 前面地势起伏,散落着几座山村,这些山村早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清冷的土楼和石屋。 大批的疫尸从山村穿过,赶赴夹明郡郡城。 夜气弥漫。 陆缺蓦然顿住身形,他看见正前面,悬浮着一块平整的石板,四十多名紫印疫尸站在上面,灵器都已经亮出来,似乎是在等合适的出手机会。 这些紫印疫尸所用的灵器品质不错,大都是重铬掺杂其他材料打造,在未被具行疫甲感染以前,即便不是宗门弟子,也应该是比较有实力的散修联盟。 他们本来就有金丹的实力,最低也与金丹相距不远。 站在石板最前面的七名紫印疫尸,头顶的山字形印记已经很接近红色,几乎等同于元婴初期。 七个? 陆缺脸色绷了起来。 但在这块悬浮的石板侧面,还有两名剑修踩着飞剑凌空而立,他们额头的山字形印记赫然是红色,赤红如火。 观察了仅仅数息。 一具站在石板前排的紫印疫尸,就已经察觉到陆缺的存在,他是位身材枯瘦的老者,脸上皱纹遍布,眼睛眯成缝隙,手里托着只刻满符文的黑葫芦。 “好大的胆子!”紫印疫尸声音嘶哑地喝道。 同时掷出黑色葫芦。 他双手掐诀,向黑色葫芦灌注灵力,便见外壁的符文闪烁红光,映射到空中,葫芦口打开,流淌一道晶莹的气流。 风乍起。 一道微弱气流,转瞬化成十里寒气,带着晶莹的冰粒吹过来。 空气里的温度骤降。 天地生霜。 飞在空中的黑印疫尸,被寒气吹到,转瞬就变成了冰雕,径直坠向地面,摔成棱角分明的冰块。 寒流呼的刮向防护陆缺的罗天飞刃。 驾驭葫芦的紫印疫尸,实力绝对不弱,已经在金丹圆满和元婴之间了,仅仅接触到刹那,陆缺就感受到从罗天飞刃传递过来的阴冷寒意,这股寒意,让他的灵气流转都开始逐渐减缓。 陆缺没有轻举妄动。 紫印疫尸固然已经不弱,但真正让他忌惮还是那两具御剑的红印疫尸。 他们岿然不动,静立如山。 无声无息地酝酿着剑势。 陆缺面对这两具红印疫尸,直觉上感觉不到半分胜算,思量了片刻,立即施展影闪撤开四里,飞回郡城城墙。 红印疫尸和紫印疫尸都没有追来,他们的战略意图很明白,就是用大量的黑印疫尸消耗防线力量,等打得差不多了,一举攻破夹明郡。 所以,不必追。 丰滢询问陆缺道:“情况怎么样?” “压阵的有四十二具紫印疫尸,其中七具实力接近红印,所使灵器品级不俗,他们拼命死斗的情况下,能对普通元婴初期构成威胁;另外还有两位红印疫尸,在没被具行疫甲感染前,就应该是元婴了,给我的压力都非常大。” “还有吗?” “两位红印疫尸都是剑修,根据我刚才印象判断,他们不是材质惊艳的剑修,但功底一定非常深厚。” 丰滢点点头,眼中泛起愁虑。 不想防守夹明郡郡城的第一战,情况就会这么棘手。 而前端防线可能指望不上,他们刚经历推进百里的战役,耗损都都非常严重,能抵挡那些高阶疫尸已经不易了。 此战只有依赖本段防线的力量。 丰滢步履沉重地走了几步,轻叹道:“这批疫尸想要以逸待劳,一举攻破夹明郡郡城,咱们就不能再分出过多的力量,浪费在黑印疫尸身上,底下的战斗,得尽可能地让金丹以下的解决。” 韩迟花接话道:“黑印疫尸数目太多。” “没办法。” “可这些师侄……” 丰滢脸色冰冷道:“防线安危比他们的命更重要!” 这话非常残酷。 但站在战争的角度没有错,防线一旦出现缺口,让疫尸涌到防线之后,就会有更多的百姓和生灵遭受感染,变成疫尸,仗就会更难打。 丰滢总揽夹明郡郡城防务,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感情用事。 她得时刻保持清醒,甚至是冷血。 韩迟花不再说话。 陆家的正室雪初五款款走过来,轻拍了拍丰滢脊背,这时自家人得支持自家人。 陆缺伸指点住脖颈上的平安牌,把断夜刀匣背到肩头,然后道:“黑印疫尸的数目实在太多,师侄和师兄们对付不过来,我下去帮帮他们,我的恢复能力强,不会影响到对阵高阶疫尸的战斗。” 丰滢投来目光。 陆缺神色笃定道:“保证不会影响到后面战斗。” 战事严峻,他心里定下了主意,真是消耗太大的话,就直接服用地灵浆恢复,补养性命根基的第一等灵药的确珍贵,可身受宗门教诲多年,也得宗门做些事。 丰滢思虑了片刻,终于点头。 这时庄明抱着手臂走到人前,神情带着几分调侃道:“本人也可以下去帮忙,但诸位得付丹劵,一个时辰一千五,如果救到人的话,得加丹劵。” 庄明只是散修,做了洪家的客卿,依旧是拿丹劵办事。 他的本意是想策应陆缺,但为了不揭露两人关系,依旧扮演着拿丹劵办事的角色。 洪成叶意欲开口。 庄明抢先一步说道:“成叶,咱们的关系固然不错,但账还是得算清楚,这是我到你们洪家时候就好的。” ……… 第867章 并肩而战 陆缺和庄明纵身跃出城墙。 城下。 疫尸如一线潮推进过来,荡起弥漫夜幕的烟尘。 地面在它们的冲击中震颤不已。 青云浦和洪家人奋力抵挡,每人据守二百丈距离,不断挥洒术法,迸现的术法虹光洇透了夜色,形成一道瑰丽红云。 砰! 体型高大如小山丘的长毛象疫尸,轰然栽倒下去,砸的地面微微震动。 具行疫甲从长毛象的眼睛爬出来,招摇着黑色的触须,电光般疾射二十丈,只是征战辅州的修士早已了解具行疫甲特性,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它没能找到新的宿主,落地后就渐渐溃散消融。 长毛象的尸体转瞬腐朽。 失去了血肉。 松弛的皮子塌陷下去,被骨骼戳破,就像盖着骸骨的破麻布。 其实,战场已经堆积很多疫尸骸骨。 鲜血涂地,白骨盈野。 陆缺进入战场,翻动手掌,三百六十柄罗天飞刃鱼贯飞出掌心,定格于半空,在他的心念操控之下,每柄罗天飞刃都旋转了起来,然后疾速斩向疫尸潮。 后面还要面对难以想象的艰难战斗,势必要保留实力。 他运用的灵力微不足道。 但是罗天飞刃的速度,依旧数十倍于声速,在旋转态势下,就像能够能斩开一切的飞轮。 战场上拖拽出三百六十道笔直的光。 光芒贯通。 那些正迎着陆缺奔袭过来的疫尸,躯干上蓦然出现几十道鲜红血线,在奔跑的过程中,身体就崩碎成了支离破碎的血块,散落好几丈长。 陆缺手指一勾,罗天飞刃转折直上,顷刻斩杀盘旋在半空的巨雕疫尸。 庄明站在陆缺身侧,低头在左手掌心画了道符箓,轻描淡写地推掌而出。 掌心符箓闪烁红芒,符影投射到一具疫尸的胸膛,然后不断向四面的疫尸散射,转瞬间映到三百多具疫尸身上。 “破。” 庄明轻念了一个字,三百多具疫尸悉数爆碎。 他同样大有保留,灵力涟漪都收敛在周身几尺内。 这让陆缺颇感惊讶,用灵识传音道:“你的真实实力应该非常强。” “还行。” “实话实说,不用谦虚。” “既然仙君这么问了,属下不敢欺瞒,倘若把《阴莲九术》的手段都施展出来,夹明郡防线,应该只有仙君和鲁本阅比属下强过一筹。” 陆缺由衷称赞道:“你在逃亡中,还能修行出这份实力,可比我强。” 庄明欣然道:“属下算是取巧。” “怎么讲。” “参合宫东出新济诛灭景台宗,留了一峰让新济修士狗咬狗,他们又死了些境界不低的修士,属下过去捡破烂,就捡到三具元婴中期的修士尸身,用《阴莲九术》炼制成了傀儡。” 陆缺惊讶地扫了眼庄明。 庄明连忙解释道:“把修士尸身炼制成傀儡,实力会打很大折扣,那三具傀儡都只能发挥元婴初期的实力。” “你越强越好。” “仙君……” 庄明没把这两个字说出口。 他这次和陆缺并肩作战,神魂忽然有所触动,好像根植于前世今生的宿生草,摇落了前世的记忆碎片。 似曾相识啊。 前世应该常常并肩作战,他像如今这样站在陆缺身侧,横扫天上地下。 两人没再说话,各自施展术法手段绞杀疫尸,减轻低阶修士的压力。 疫尸源源不断。 战争持续。 战场上泛起浓郁血腥气,成片成片的疫尸倒在修士构成的防御阵线上。 而随着时间推移,修士这边儿也出现严重疲态。 扈小香从筑基以后就跟随陆缺修行,刻苦用功,喂招也有陆缺亲自喂,在金丹以下绝对算得上拔尖,但经历一个时辰的激烈战斗,灵力强度已经开始大幅衰减,仙武招式的力量越来越弱,仅能延伸百余丈。 她尤如此,其他人更加不堪。 正凌空施展术法的鱼小鱼,指诀还没有结成,一块巨石就从空中飞来,将她直接砸进了地面。 辅州步军的投石车,自然不足以对筑基修士造成多大伤害。 可遭受到攻击,术法施展被拖延,其他疫尸就趁机冲杀过来。 鱼小鱼推开巨石,翻身起来,一条能够钻地而行的“鳞蟒”破土而出,卷起水桶粗细的蛇尾,啪的抽向她的腰身。 鱼小鱼再次被甩飞。 战场中央的投石车,不知疲倦地甩动着旋臂,甩过来几十块石滚大的石头,其中一块咣的砸到鱼小鱼脑袋上。 不至于头破血流,但免不了脑袋里嗡嗡作响。 眼看小师妹有麻烦,陆缺当即驭使罗天飞刃折转方向,横穿战场,补上鱼小鱼那边儿的空缺。 可疫尸数目实在太多。 刚帮小师妹鱼小鱼解决了危机,一位姓齐的师兄,就被疫尸散修的锁链状灵器逼的乱了阵脚。 该疫尸额头上的山字形印记接近紫色,实力接近金丹。 料想久战疲惫的齐师兄未必敌得过,陆缺再次祭出三百六十柄罗天飞刃,去支援齐师兄。 陆缺背着城墙道:“丰师姐,这样打同门和洪家的道友没有丝毫喘息时间,坚持不了太久。” “你想全力出手?” “不会影响后面的战斗。” “这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压阵的疫尸本就比防线上的力量更强,你作为防线的主战力量,待会儿得应对恶战,绝不能有大大损耗。” 庄明微微一笑,用灵识给陆缺传音道:“仙君,您这位丰师姐倒是名不虚传,处事缜密冷静,不被情绪左右,她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陆缺无奈地抹了把脸。 他现在的实力,以无绝武域为框架施展旧年风雪,分化八十一道分身,挥洒出一千三百七十七道刀芒,瞬间即能清场。 问题是施展一次无绝武域,就得耗费一半以上的灵力,就算用地灵浆补养,也得个把时辰才恢复过来。 这期间,实力强劲的紫色疫尸、红印疫尸趁势进攻,防线就缺了一大战力。 陆缺左右为难。 庄明道:“仙君,要不我出手?” “算了。” “算了?” “放出元婴傀儡,你就会暴露身份,在辅州作战或许还没事,但往后,说不定有人就会把你卖了,我不想看着同门出事,也不想让你被麻烦缠身。” 庄明大笑道:“仙君能心做此想,属下何尝不能赴汤蹈火?” 他看了陆缺一眼,“仙君稍等片刻。” ……… 第868章 幽冥界域 身影一闪,庄明退回城墙。 怎么回来了? 观战的众人大惑不解。 庄明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径直往门楼里走。 跨过门槛儿时,他道:“丰姑娘,借一步说话。” 丰滢快步走过去,低头退掉衔龙镯,掷到门口。 蓝盈盈的衔龙镯打着转,映出的蓝光如扇面展开,在门楼里构建起一层禁制,隔绝声音和灵识。 果然聪明! 庄明脸上泛起赞赏之色。 丰滢道:“有话请讲。” “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用金丹以下的修士抵御疫尸潮,丰姑娘的同门不少都得丧生。” “不错。” “在下可以帮忙清场。” “什么条件?” 两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字字句句直指根本,没有半句废话。 庄明逃亡多年,没有太多时间交际,所以也很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 他道:“我出手时,在场所有人不得窥探我施展是何术法。” “这个简单。” “后面还有两具红印疫尸,若是贵宗的人击杀它们,我要其中一个的咫尺空间。” “可以。” “成交!” 直截了当地谈完条件,走出门楼,丰滢立即请元婴长老万明莲施展幻阵屏蔽,遮盖在场修士的视线和灵识。 一股灰色云气从门楼冉冉升起,向南北蔓延,遮盖了古老的城墙。 城墙内外气息不通。 庄明站在蒙蒙的灰雾,看不见城外的情景,听不到疫尸冲杀的嘶吼声,确定视野和灵力都被屏蔽,便道:“丰姑娘现在可以让城下的人撤回来了。” 万明莲指诀变幻,使屏蔽幻阵打开一个门洞大小的缺口。 丰滢以灵力送出声音道:“所有人,立即回城。” “陆缺就不必了,我跟他做过买卖。对了,半刻钟后即可撤开幻阵。” 说着,庄明飘然而下。 青云浦弟子和洪家人则领令退出战场,从幻阵缺口回到城墙。 月光照临的战场。 黑影起伏,似乎还有五六千前的黑印疫尸奔袭过来。 脚步犹如杂乱密集的鼓点。 它们越来越近,逼近到城墙前半里,而对面就剩下陆缺和庄明两人,就像洪流中的两根柱石。 别人的死活,庄明不在乎,但陆缺的心思,他很在乎。 “仙君,你歇歇,这些异种我来应付。” 庄明心里很高兴还能为陆缺出战,脚步明快地迈步向前,身上爆发出滚滚黑气,张牙舞爪,就好像万千阴魂,比具行疫甲的黑色触须还要诡异。 修士都要和疫尸保持足够的距离,以免被具行疫甲感染。 但庄明没有。 他毫无顾忌地迎着疫尸走过去,身上黑烟如墨般泼在地面,开出朵朵黑莲。 阴邪狠戾的灵力高涨,在空气里滚动,声音犹如冥河的浪扑打着死寂的河岸,让人神魂颤栗不止。 幽冥界域—— 庄明一声大笑,衣襟飞扬,倒卷的灵力席卷了这片战争。 顿时间风云变色。 大地上响起万千鬼哭,挂满缕缕灰气,宛若倒置阴阳。 一道黑色长河的影子在庄明身后显现,贯穿了古今,流淌着轮回,让战场肃穆无声。 被具行疫甲控制疫尸都呆愣了片刻。 哗! 大浪奔涌的黑色长河,飞出成千上万的锁链,以庄明为端点,散射向战场各处,凡有生机者皆不可逃避。 锁链哗哗的涌动着,不断贯穿疫尸的具体。 即便有修士所化的疫尸,在错愕了片刻后,就掐诀祭出防御灵器,但面对交织错落的锁链也形同虚设。 见此情景。 陆缺嘴角微微往下扯了扯,庄明的实力比他自述的还要强。 他也能凭借《阴莲九术》,在金丹圆满就打开属于元婴层面的领域,而且打开的领域极为霸道。 如此实力,如此心智,早该在修仙界成名的。 可惜了。 还正思量。 庄明身上的黑气忽然拔地而起,衍化出高千丈的法相,挥掌压向正在赶来的疫尸。 掌印犹如一片天幕,转瞬与地面合拢,剧烈地震动在地面撕裂开壕沟,毫不留情吞没下去四五百具疫尸。 庄明难得尽情施展,越打越顺,法相挥动衣袖,向地面撒下万千犹如引魂灯笼般的红色火球。 火球纷纷坠落,沾到疫尸身上,越烧越旺,战场上腾起无数火苗。 黑印疫尸已经解决的差不多。 庄明收回法相,抖了抖摇晃的衣袖,单手背负,屹立如竹。 十几具疫尸猿猴,本是土属性的“明沙猿”,拥有类似土遁的天赋神通,刚刚躲进地下逃过锁链的攻击,趁庄明收回法相,立即从周围跳了出来,四面围攻。 “小心。”陆缺急喝道。 庄明似乎不把十几具疫尸放在眼里,任凭它们从四面扑来,衣袖一扫,将三面的疫尸荡开,出手扼住正面来袭的疫尸的喉咙。 疫尸猿猴被提到搬空,脖颈骨骼发出格格的断裂声。 寄宿其体内的具行疫甲,正向下延伸黑色触须,修复疫尸猿猴的骨骼。 “恢复能力这么强吗?”庄明五指施力,再度捏断疫尸猿猴的脖颈骨骼,眼眸出凶悍杀机。 片刻后。 具行疫甲忽然从猿猴体内飞出,直射向庄明眉心。 二十丈距离内。 具行疫甲的速度堪称无敌,庄明也躲不过去。 但他也没有躲的意思,任凭具行疫甲爬到在额头上,伸着黑色触须,往眉心神轮里钻。 古怪的一幕发生了。 向来无往不利的具行疫甲,碰到庄明身上的黑烟,便触地似的缩回触须。 庄明扔掉猿猴尸体,从容不迫地把具行疫甲从脸上摘下来,扯断其触须,捏碎其甲壳,拍了拍手,说道:“属下主修《阴莲九术》,虽无法克制具行疫甲,但具行疫甲也无法感染属下。” 这点他此前已经隐约提过。 陆缺一时没想起来。 他看看庄明,感觉庄明的灵力强度正在迅速下降,问道:“你情况怎么样?” “施展幽冥界域也非常勉强,灵力耗费的七七八八,自身已经无法再进行高强度战斗,但还能操控那一具元婴傀儡。” 施展超越道行层面的手段,负荷非常大,庄明的细微血管已经破裂,说话间,一缕鲜血从鼻孔淌出来。 他抬手抹去,取出一朵地脉奇兰,摘掉花托,直接把花朵含到口中。 地脉奇兰比不得地灵浆,但效果同样非同小可。 约莫两个时辰就能让庄明恢复如初。 两人扫视战场。 满目疮痍的地面,留下了数不清的疫尸骸骨。 五十架投石车东倒西歪。 许多火苗像是萤火虫般坠向地面,而到处都冒出缕缕青烟和黑烟。 还有数百具疫尸躲过了几轮攻击,挣扎从焦土中爬起来,或断腿或断臂,以怪异的姿态重整旗鼓,但已经不足为虑。 满是黑暗的远处村落,恢复了开战之前的静谧。 月光照着大地伤疮。 风微微卷。 黑印疫尸的麻烦基本已经解除,但真正的大战才刚刚开始。 陆缺看见,之前探查到的四十二具紫印疫尸,正乘着古怪的石板迅速飞来,那位使葫芦法器的紫印疫尸,好像已经把黑色葫芦抛出来,单独乘着葫芦,冲锋在前。 空气中又有了寒意。 雾气中降下细微的冰晶。 感觉到那位紫印疫尸的阴寒灵力扑面而来,陆缺目视庄明,说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回去休息。” “仙君千万小心。” “嗯。” 刀匣吱呀打开,陆缺握住了断夜。 而在庄明返回城墙之后,防线上所有金丹境,除了指挥战役的丰滢,全部飞身出城迎敌。 四十二具紫印疫尸,就相当于四十二名金丹。 场面毫无优势可言。 生死。 或在此战。 ……… 第869章 斗法环节 肃杀之气席卷着苍凉的战场,紫印疫尸兵临城前。 他们立在古老的石板上,无形的气势覆盖向夹明郡郡城,使郡城看起来渺小而孤立无援。 起了风。 修士们的衣袍猎猎飞扬,在空清的月光里,像是孤独的旗。 真正的大战即将揭幕。 陆缺的状态很好,对付黑印疫尸没有耗损他多少灵力,仅仅算是战前热身。 他握着断夜,蜷曲手指调整握刀姿态,思量是否要先斩杀一具紫印疫尸,为同门提振士气。 可情况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 打头阵的那具紫印疫尸,灵力浑厚而精纯,距元婴一线之隔,也做了准备,即便施展施展影闪偷袭,也未必能做到瞬杀,更何况他身后还有四十一位紫印疫尸策应,两名红印疫尸压阵。 疫尸防御森严,陆缺打消偷袭之念。 打头阵的紫印疫尸越来越近,抛出了那只黑色葫芦。 紫印疫尸念动法咒,苍老沙哑的声音触动黑色葫芦,便见符文浮动,葫芦口倾斜向郡城方向,流出一缕拇指粗细的寒气。 随着寒气往下流淌,规模迅速膨胀,到接近地面已化作宽四五里的寒气瀑布。 寒气锵然坠向地面。 白烟茫茫。 地面响起结冰的声音,土壤里的水分瞬间被冻结成尖锐冰针。 寒气如滔天白浪般冲向夹明郡郡城,空气骤然降温,排成一线的修士都感觉到气血和灵力的运转略微减缓。 这群疫尸也有战略。 云蔷凌空往前迈出两步,说道:“寒流由我来挡。” 她伸出两根手指,灌注灵力,手指变得白润如玉,在空中画出四道“龙旋符”,挥袖荡出符箓。 四道似虚似实的龙旋符,飘然飞去,在距离地面半尺的位置同时爆裂,化成夭矫巨龙,龙身向上盘旋而起,带起四道上接云霄的龙卷风。 冲来的寒气巨浪,被四道龙卷风挡住,在相接处激起一道巨幕白墙。 不得不说。 还是主修符箓的修士斗法更好看,主修仙武好似一群匹夫。 云蔷道行不如对面的紫印疫尸,感觉龙旋符挡不住寒气巨浪,双手快速变幻法诀,灵力拔升,飞扬的鹅黄色衣裙周围,浮现出三十六道绚烂的符箓光影。 她站在光里,傲人的双峰微微起伏。 灵力催动三十六道符箓光影共鸣,掀起巍峨风墙,以席卷之势逆冲寒气巨浪。 轰! 寒气巨浪炸散,向明蓝而静谧的夜幕洒去层层白烟。 紫印疫尸见寒气被挡住,压制不了对面修士,伸手一招,收回黑色葫芦,塞上葫芦塞子。 紧接着石板上另一位紫印疫尸出阵,该紫印疫尸是位面容妩媚的女子,衣裙很省布料,衣领开的很高,走动间都让人感觉里面晃的厉害。 她抱着镶嵌宝石的琵琶,婉婉拨弦,荡开如水音波。 空气似乎打起折皱。 音波晕开。 众人的心脏跟琴弦跳动怦的跳了下,被波动心境,战意微微松散。 紫印疫尸的目的还是压制与试探,他们似乎想用更小的代价攻破防线,在妩媚女疫尸拨动琵琶弦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修士这边的反应。 “黄……”还站在最前面的云蔷,下意识的说了个黄字,黯然噤声。 妩媚女疫尸的琵琶蕴含灵识攻击,本来让会唢呐的黄蝉来应付最为妥当,诸多丝簧管弦,唢呐为王。 可黄蝉已经死了。 这时身材圆滚滚的元婴长老鲁本阅,从咫尺空间摸出一对铜钹,双手绕上铜钹的红缨,咣咣敲了起来。 妖族出身的鲁本阅,心眼儿极少,但也应为这样更能专精于修行,灵力之浑厚,在同阶中罕有人及,以灵力激发灵拔,声如天雷鞭鼎,大河溃堤,铿锵响彻于夜幕。 两种音波在战场中央交接,时而轰鸣如雷,时而婉约如泉涌。 陆缺来回看了看。 元婴长老鲁本阅游刃有余,而对面的女疫尸动作却越来越快,纤细的五指都晃出许多残影。 陆缺在单纯的斗法上一直是弱项,花里胡哨的术法根本不会,故而还是琢磨怎么弄死对面的疫尸。 经九尾狐族的镜花水月磨练,女疫尸的靡靡之音只是小巫见大巫。 骚了点而已。 陆缺的心境没受影响,抬眼瞄了瞄弹琵琶的女疫尸,她头顶的山字形印记也很接近红色,恐怕得用“生死了却”才能斩杀,但问题是后面的四十一名紫印疫尸,结成了防御阵型,灵力相互交织,构建出了碗状的防御屏障,把他们都护在其中。 陆缺还没自负到,觉得自己能突破四十一具紫印疫尸联手凝聚的防护屏障。 里面可还有七具疫尸实力逼近元婴。 嘭! 妩媚女疫尸的篱笆断了弦,她按着断弦退回去。 紧接着三名气质相似的紫印疫尸,站到石板前列,向空中抛出块印章,同时掐咒念诀。 万明莲蓦然一惊,道:“他们是浒河三友!” 鲁本阅道:“师妹认得他们?” 万明莲点点头。 三具紫印疫尸没被具行疫甲感染前,都在辅州浒河郡修行,向来同进退共生死,因此在修仙界就得了个浒河三友的名号,他们只是金丹中期的道行,但三人联手,对阵灵源宗的元婴长老都保住了性命,实力颇为不俗。 浒河三友联手出击,显然不像是试探了。 万明莲提高声音道:“都小心点。” 浒河三友所化的紫印疫尸,抛出的印章上飞三千丈,在高空迸发万道雷光,化成一座长五十里高六百丈山脉,轰隆隆地向夹明郡郡城压下来。 移山之法—— 山脉的下坠之势很快,阴影覆盖住了整个夹明郡。 鲁本阅晃动身形,准备显现法相,毕竟他的本体是“碧官巨犀”,力大无比,适合应对这种术法。 但陆缺快人一步道:“鲁长老,压阵的红印疫尸还没打算出手,怕是另有图谋,您得看着他们,这道山脉就先由我来挡。” “可这?” “没问题。”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陆缺冲天而起,疾速飞向下坠的山脉。 ……… 第870章 随意炼化 陆缺伸指按在眉心,指尖和眉心神轮的接触点绽放金芒,灵力宣泄而开,激荡千余丈。 沧桑的郡城前。 他的法相巍然显现,披着一袭夜色,冲向天穹。 风声喧嚣。 山脉压碎了云层,露出嶙峋不平的山底,好像顷刻就要压在夹明郡郡城。 见到如此恢宏的画面。 在场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修行多年,颇有道行,可骨子还是铭刻着对于天地自然的敬畏。 陆缺是否能挡住? 众人皆知他实力斐然,但压下来是道雄伟山脉啊。 洪成叶仰着脸观望,脖颈伸的超越了可活动的范围,心里五味杂陈。 毋庸置疑,他很不爽陆缺。 可话说回来。 姓陆的面对四十二具紫印疫尸,两具道行不知有多高的红印疫尸,仍然敢冲锋在前,的确很有担当。 在战争中,他很愿意和陆缺这样的人做队友。 陆缺的法相和本体一并飞入高空,举起巨掌,托住了坠落的山脉。 沉重的力量传递过来。 砰。 陆缺的身躯猛然一震,骨骼作响,肌肉拉伸出鲜明的线条,衣服后背响起连续的撕裂声。 法相也被山脉压的向下坠落。 但是坠落速度在飞速减缓,仅仅下坠百丈,就彻底静止了。 他托住了山! 这一幕让战场霎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城墙上,刚经历过激战的低阶弟子,一个个走到城墙边儿,目光灼灼地看着这骇人的场面。 力拔山兮,不再是形容词。 画面就这样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 鲁本阅其大如盆的脸上,都挤出了浓郁的不可置信,陆缺的力量似乎比先天妖兽出身的他更大。 到底是谁妖? 出来打场仗真开眼界。 但举起一道山脉,对于陆缺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他的体魄早已超越先天妖兽,足可与降格过的古元妖兽相提并论,比拼力量和灵力正是强项。 当初无虚海上对阵白娴眉,也尝试过移山借地的威力。 不足为惧。 陆缺缓缓收缩手臂,法相做出同样的动作,使山脉下沉几十丈。 变成紫印疫尸的浒河三友目露骇然,“他竟想?” 下一瞬。 陆缺猛然发力,将这道五十里长六百丈高的雄伟山脉甩了回去。 这…… 青云浦弟子和洪家人瞠目结舌。 三具紫印疫尸见山脉飞回,慌忙掐诀念咒,控制山脉的移动轨迹,但是三人的灵力显然不够浑厚,遭受灵力反噬,纷纷踉跄吐血。 他们在山脉砸过来的最后时刻,拼了大半条命,终于将之止住,重新化为印章。 而比斗刚刚结束。 石板上剩的三十九名紫印疫尸,在红印疫尸的授意下悉数出战。 大战开始了。 陆缺收回法相,转身进入战场,身形倾斜而下,在半途中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那具驾驭黑葫芦紫印疫尸的跟前,紧握断夜,一刀斩下。 鲜血如红色的油漆洒在胸襟上。 紫印疫尸身首分离。 不过,一具金丹境的宿主,对于具行疫甲来说颇为难得,哪儿轻易放弃,于是伸长黑色触须拽住即将掉落的头颅。 陆缺没有丝毫犹豫,挥洒开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覆盖住紫印疫尸。 浓郁墨色翻涌。 诡异的具行疫甲霎时淹没,化为乌有,所吸收的气血和灵气积蓄全被陆缺截胡。 须臾后。 黑色旋涡消散,毫无养分的疫尸尸体从空中坠落下去。 断夜刀尖滚动着血珠…… 陆缺转眸扫向其他疫尸,这些紫印疫尸离开联手营造的防御屏障,就给了他突袭的机会,犹如待宰的羔羊。 “影闪还剩八次。” 默数着影闪的次数,陆缺把视线移向一具使重枪的疫尸,眼眸中泛起戾气浓郁的微红色。 该疫尸刚刚向韩迟花挥出一道枪弧,手腕粗线的重枪流淌着红色电光。 就是他! 空间打晃。 陆缺和月牙形光芒一并闪现到重枪疫尸的背后,挥洒断夜刀芒。 砰! 刀枪相撞,火光飞溅。 重枪疫尸在最后时刻反应过来,反架重枪挡住断夜,只可惜他是仓促抵挡,陆缺这刀却使出东接沧浪的意蕴,一刀劈断沉星钢和重铬等打造的重枪,斩下此疫尸头颅。 斩杀,炼化,按部就班。 紫印疫尸的数目,几乎两倍于防线上的金丹修士。 必须得先消除这种差距。 所以。 陆缺不和任何疫尸做正面纠缠,只是趁他们和同门、洪家人交手之际,施展影闪突然袭杀。 他非常熟悉这种战斗模式,出刀便不落空。 身影闪现九次,斩了九名紫印疫尸,并将具行疫甲吸取的气血和灵气积蓄全部炼化。 说起来。 战争的确是残酷的,但此时发生大战对陆缺来说是天大机遇。 他已经稳步进入假婴之境,直通元婴的修行路程,不再会有瓶颈,所需的就是不断的练功吸收灵气。 也就是说。 他在这段修行过程中没有炼化限制! 毕竟,极境混元金丹是亘古罕见的十三道劫雷铸就,坚韧无比,突破时所需的灵气绝非寻常金丹可以想象。 陆缺的灵液海规模浩瀚,望之蔚然,但根本无法撼动坚韧的极境混元金丹,在前几日闭关之中,他就察觉到这点,认识到之前对于极境混元金丹的估算是错误的,想得还太简单,事实上,晋升元婴可能得再把灵液海的规模扩展九倍。 九倍! 以平常的修行环境,去哪儿吸收这么多灵气积蓄? 但在辅州战场就不同了。 疫尸皆血食。 若非肩上担着镇守防线的任务,陆缺都想独自深入辅州内部,抓落单的高阶疫尸。 炼化九具道行扎实的紫印疫尸,灵液海规模估摸涨了两成。 战况严峻,陆缺没有仔细体会,提着断夜奔向先前弹琵琶的女疫尸。 九次影闪已经全部用完,和女疫尸缠斗的姜字辈师叔道行相对稀松平常,不足以完全牵制女疫尸,没有偷袭的机会,只能正面对战。 见陆缺赶来,姜字辈师叔去帮别人。 一修士一疫尸正面相对。 女疫尸舔了舔红润嘴唇,拔下脑后的银簪,化成三尺飞剑,“道友长得这么俊,想必很懂怜香惜玉,对待妾身可得轻点。” 她虽化成疫尸,可轻浮本性未改。 一话未了,飞剑袭来。 陆缺完全不躲,也没有运化仙武道罡防御,任凭飞剑贯穿胸膛而过。 女疫尸惊呼出声道:“你!” 趁着这一刹那。 陆缺全力催动血影遁,临近女疫尸跟前,毫不留情挥刀劈去。 这名女疫尸的道行已经逼近元婴,以寻常手段交锋,十招以内也未必能杀死,那索性就以伤换命,出其不意。 陆缺也有以伤换命的本钱。 因为乾坤化气壶炼化的气血精华,会先用来修补身上伤势。 女疫尸反应机敏,在刀芒袭来时,撤下外罩衣裙扬到半空,她的外罩衣裙布料虽然不多,但却是件品质不错的防御法衣,在飞扬之间闪过青光,居然勉强挡住了东接沧浪的头一刀。 轰!青光迸现,法衣破碎。 女疫尸被震飞,娇躯像是风滚草般打着滚儿,滚出数百丈。 陆缺轻声赞叹道:“还挺强。” 女疫尸脸面着地,艰难地爬起来,按着起伏的胸口吐出了几口鲜血,怒不可遏地收回飞剑,谩骂道:“好个狗东西,对女子下手都这狠,等着打一世光棍吧。” “呵。” “本姑娘和你拼了。” 女疫尸并拢剑指,指向陆缺,灵力瞬间汇聚于飞剑剑身。 但见飞剑剑身流淌出一抹妖异的粉红色光芒,朝陆缺疾斩而来,速度之快,连残影都无法补充。 这式剑诀似乎不同寻常,陆缺酝酿仙武道罡防御。 谁想天道好轮回。 全神贯注应对女疫尸的陆缺,未曾提防有位身着隐身法衣的紫印疫尸,忽然出现在他的头顶,祭出一只胆瓶,口念法诀,使胆瓶瓶口产生一股莫大的吸引力,将他收了进去。 ……… 第871章 艰难战斗 经过一阵天旋地转的颠簸,陆缺掉进紫印疫尸的胆瓶里。 胆瓶内部别有洞天。 高九丈余,底部五丈方圆,面积随着高度的增加而递减,到八丈的位置收缩成圆形窄口。 底部一潭石脂水(石油)似的黑水,冒着气泡,气味刺鼻,似乎有毒。 坠落过程中,陆缺的灵力运转受到很大压制,不能施展血影遁飞腾,于是在即将落入黑水的前夕,以《撼星拳》的精妙劲力掌击水面,身躯横旋而起,飞向胆瓶内壁,把断夜插进去,单手吊在刀柄上。 然后五指发力,跳了上去,踩着刀背站立。 刚刚站定,掌心传来辛辣刺痛,陆缺抬手观察,手掌皮肤已经溃烂发青。 底部的黑水果然有剧毒。 陆缺祭出一柄罗天飞刃,缓缓削去溃烂的血肉,故意让疼痛感遍及全身。 随着道行渐高,有了点颜面,长辈们教训他,不像从前那么严苛,甚至不会因为小错出言教训,但陆缺是个愿意自我纠正的人。 刚才斩杀九名紫印疫尸的过程太顺,让他泛起贪功冒进之心,所以才疏于防范,着了紫印疫尸的道。 他要用疼痛让自己记住这次教训。 溃烂的血肉一点点被削掉,手掌鲜血淋漓。 向来很怕疼的陆缺紧紧咬着牙,眉毛中渗出豆大汗珠,动作却始终未停。 而先前炼化九具紫印疫尸,吸收的气血几乎过剩,在陆缺把溃烂血肉剜掉后,旺盛的气血立时流向手臂手掌,泛起如烈火炙烧般的痛感,便见细微血脉重新延续连接,皮肤迅速生长出来。 手掌转瞬恢复。 陆缺观察起目前的处境。 这件胆瓶状的灵器,由重铬和沉星钢掺杂其他珍贵炼器材料锻造而成,瓶壁不知厚几许,短时间内很难打破。 当然了。 原因在于陆缺的道行不够精深,并非断夜不利。 他抬头往上看。 胆瓶窄口处,凸起四尊栩栩如生的龙头雕塑。 龙口衔着火光,蓄势待发。 “这是?” 看着龙口中的橘红色火光,陆缺迟疑了一声。 与此同时。 四个龙头雕塑同时喷出火焰,把胆瓶内部化成橘红色火海…… 身穿隐形法衣的紫印疫尸,实力很接近元婴,自身虽然打不开领域,但是可以凭借这件胆瓶灵器突破道行的界限。 他的胆瓶名为天都瓶,打开的领域名为天都火域。 落入他人的领域之中,自身的灵力运转会受到极大压制。 火焰袭来。 陆缺灵力还被压制在周身半寸,就像遭受到禁制封禁,防御屏障都无法构建,衣物瞬间起火。 这是他现在很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想要脱身,就得用领域应对领域,但施展一次无绝武域带来的耗损太大,应对接下来的战局肯定会更吃力。 一步错,步步错。 但当下也只能如此。 陆缺无奈叹气,取了枚真息丹服下,引动灵气流转。 由于领域影响不到人身内部,在真息丹的药力化散后,灵液海骤翻大浪,荡开雄浑灵力。 真婴虚影与神魂共证。 丹辉盛放。 嗡。 天都瓶响起空间震荡的颤鸣。 无绝武域从陆缺周身扩散,就像是急剧膨胀的茧,在火焰中胀开一片空间,逆推着天都火域向上而去。 两种领域的对冲,激起雷震之声。 天都瓶簌簌摇晃。 紫印疫尸清楚这是来自陆缺的抵抗,此刻正盘坐在战场后方,掐诀维持着引以为傲的天都火域。 他感觉陆缺似要破瓶而出,猛一咬牙,结印拍在自己额头。 但见其神魂晃动,脱出而出,沐浴在橘红色的火光中,连续变幻姿态,祭献神魂之力,提升天都火域的强度。 这些修士…… 被具行疫甲感染后,沦为疫娥的提线傀儡,无惧生死轮回,很乐意跟防线上的修士兑子。 一换一。 值了。 天都瓶内部。 橘红色火焰涌动翻卷,化成六丈高的火焰巨人,形如操控天都瓶的紫印疫尸。 他虚抱双掌,将陆缺无绝武域笼在掌中,好像要将之捏碎。 “祭献神魂?” 感觉到压力,陆缺暗自心惊。 这具紫印疫尸的道行稳若磐石,灵力比参合宫许多姜字辈师叔都要精纯,原本应是修行世家或宗门培养出的俊杰,在祭献神魂已死相博的状态,更显得实力非凡。 唉。 “断夜——” 一声疾喝,断夜从天都瓶的瓶壁挣脱而出,飞到陆缺手里。 他转臂上撩,千余道刀芒拔地而起,带着锁龙镇的苦寒与孤寂,汇成了北风里的大雪,呼啸不绝。 以无绝武域为框架施展旧年风雪,威力已经足够。 刀芒冲散火焰巨人。 天都火域出场纵横交错的裂痕,即将崩溃破灭。 陆缺提着断夜直冲上去,经过一道界限并不分明的空间褶皱,便已脱困而出,呼吸到外界的空气。 他的状态下滑了不少,灵力涟漪起伏不定。 但操控天都瓶的紫印疫尸情况更糟,在领域对撞中,受到严重反噬,眼球都凸了起来,双眼眼角挂着血痕。 陆缺警惕地扫视着周边战况,见其他紫印疫尸都在跟防线上的修士酣战,才放下了心,挥刀向该紫印疫尸斩杀。 唰! 一道油淋淋的鲜血洒在地面,天都瓶咣当倒下去。 然后黑色旋涡无声扩散…… 环顾战场。 最近的位置,几十根人腰粗细的藤蔓破开地面,张牙舞爪,洪成叶正站在中间操控藤蔓已作防御,他的状态很糟糕,腹部开了两个前后贯穿的血洞,脚印都带着血。 攻击洪成叶的是先前那位女疫尸,飞剑凌厉,一道道剑气疾射如虹,剧烈地冲击着六阳咫尺藤。 看起来再有几招洪成叶就得挂。 陆缺刚刚施展过无绝武域,灵气流转迟缓,不修整片刻,也不太能帮的上忙。 陆缺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祭出万鳞白玉甲穿在身上。 这件灵器的防御能力,现在还没有他的体魄强悍,穿上,只是为了遮盖被烧的千疮百孔的衣物。 “姓陆的!赶紧帮忙!”洪成叶形势岌岌可危,扯着嗓子大喝道。 他的道行和女疫尸相距甚远,勉强抵挡几招,全凭着六阳咫尺藤力量,但抵挡了几剑之后,激荡的灵力余波已伤及脏腑,生死只在转瞬之间。 女疫尸攻势凶猛,飞剑如雨。 在又一轮攻势下洪成叶已无法承受,受灵力反噬激荡,踉跄跪地。 “雪姑娘,救救我弟弟。”洪成雪焦急地喊了声雪初五,同时飞到身前,挡住与雪初五对阵的紫印疫尸。 雪初五不敢迟疑,旋身落地,衣裙翩然飞扬之间,纤掌拍到地面。 便见一道白色雷弧从她手掌迸发,沿地面跳跃折转,落在六阳咫尺藤上,六阳咫尺藤本是需雷性滋养的灵木,接受到这道精纯雷弧,顿时焕发勃然生机,使藤蔓上迸发的雷弧勾连成网,形成雷电屏障。 白光四溅,疾射而来的数百道飞剑幻影被雷电屏障挡住。 洪成叶性命暂得保全。 战斗持续。 时间来到后半夜。 面对紫印疫尸的汹涌攻击以及鱼死网破的打法,参战的修士几乎全部受伤。 但仍在坚持…… 一声短促的鹤唳,严高玄和他的青铜巨鹤同时坠落,砸穿夹明郡城墙,身躯接连翻滚。 而在过程中,青铜巨鹤的翅膀插进严高玄腹部。 ”严师叔?” “师叔!” 在城墙上略作修整的咸字辈修士,连忙跳到城内,去查看严高玄的城墙。 鱼小鱼担忧严师兄会死,一面跑一面揉眼睛。 可是。 她没有梦到严师兄战死沙场,希望是真的。 鱼小鱼刚跑到严高玄身旁,一声沉闷的声音,从城外传递到城内,这是老师姐韩迟花从天空坠下来造成的动静。 战场留下巨大凹坑,冒起缕缕硝烟。 韩迟花坠落在凹坑中央,银叉折断,青丝敷面,衣裙点开如梅血迹,骨骼不知折断几根。 但她蹒跚地按着地面站了起来,从衣袖上撤下一条布条,系好头发,准备再战。 身为青云浦海字辈的大师姐,师弟师妹都在浴血奋战,她可以先死,不能先倒。 战场凄怆。 风声响动如鼓角。 防线上还能再战的修士凌立于夜幕,死守夹明郡郡城。 紫印疫尸还剩九具,数目并不多,但那两具红印疫尸始终作壁上观,状态比任何人都要好。 他们,此时出手了。 ……… 第872章 掌控战机 剑光从平地升起,烛照四方,照白了夜幕。 狂风扫过战场。 四处散落的皑皑白骨,随狂风滚动,发出悲凉的撞击声。 一股澎湃灵力骤然爆发,猖狂地碾过战场,引动雷光,流过大地,流过天穹。 方圆六十里明灭不定。 两具红印疫尸,他们就像是主掌生死的,带着浩然剑威闯入人间。 他们本来都将要达到元婴后期的修士,被具行疫甲感染以后,激发了所有潜力,一举达到元婴后期的实力,剑诀打开的领域蕴含真实气象,似能颠倒虚实。 率先出手是一具长须飘飘的红印疫尸。 他的剑势瞬间笼罩整个战场,飞剑冉冉升空,带起直冲云霄的宏伟光柱。 倾剑奉离光! 这是剑诀领域的名称和气象。 感觉到雄浑无匹的剑势压迫,陆缺和鲁本阅、万明莲几乎同时喝了个退字,如此强招,绝不是金丹层面能抵挡的。 一众人退到城墙前。 战场就剩陆缺等三人。 鲁本阅第一时间升起千丈法相,扎稳脚步,当仁不让地站在正中央。 万明莲衣袖飘摇,从袖口飞出一张张灿灿如金的符箓,按照独特阵列悬浮半空,形成多重防护屏障。 她尤觉得不放心,取出只一铜铃掷向空中,随着灵力注入,衍化出两头巨大的睚眦兽虚影,守护在夹明郡城墙之前。 两位元婴长老使尽浑身解数。 陆缺心跳如擂鼓,砰砰地撞击着胸膛,但手脚冰凉不已。 之前就估测两具红印疫尸实力强劲,出手必会惊心动魄。 可当真面对,就发现预估保守了。 长须飘飘的红印疫尸灵力之浑厚,已经凌驾于陆缺的师傅苏寒衣之上,几如一片无边海域。 陆缺在刚才的战斗中以战养战,状态还非常好,气血激荡,灵气运转一泻而下,但依旧没有太大的信心。 只能尽力而为! 实力强弱是一回事,敢战与否是另一回事。 陆缺面露戾气,回手抹过断夜刀锋,以自身气血催升战意。 而所有的事都发生在弹指间。 一道剑河奔涌过来,目之所及皆飞剑。 陆缺的灵力运转到极致之态,打开了茫茫入夜的无绝武域,挥刀与飞剑抗衡,每一刀都感觉到沉重如山的力道,而飞剑似乎无穷无尽。 黑白两色在地上相蚕食。 飞剑煊赫剑光。 渐渐的。 陆缺的无绝武域出现了空洞,飞剑以无与伦比的速度疾射而来,撞到断夜刀背,断夜受力拍到了他的胸膛上,拍的他噔噔噔后退四五步。 接着越来越多的飞剑贯穿领域。 战场拉出许多笔直的白色光线,延伸到城墙跟前。 陆缺从白色光线坠落下去,脑袋砰的撞碎了一颗长毛象的头颅骨,落到地面,身躯滑行不止,犁开四十丈长的壕沟,直陷入地底。 真他娘的强! 破土而出,陆缺的全身已经十几处贯穿伤,下颌骨都断裂了。 他握住握住下巴,把断裂的下颌骨恢复原位,眨了几次眼睛醒神,顾不得伤势如何,便一气祭出三万柄罗天飞刃抵挡飞剑。 时间缓慢流淌。 夹明郡郡城前金铁交错声不断,飞溅的光芒照亮满街房屋。 陆缺的脸被照成白色,眼眸挑起血丝,犹如一根根纤细弯曲的线。 从罗天飞刃反震回来的灵力,时刻不停地冲击着他的体魄,震荡丹田,撕扯五脏六腑。 他的牙缝里渗出了血。 两耳嗡鸣不止,听不到别的声音。 但是陆缺和鲁本阅、万明莲联手,最终还是挡住了红印疫尸这式倾剑奉离光。 剑河溃散消失。 砰的一声,陆缺向前踉跄,单膝跪地。 只是背后的二百多道目光,都觉得他站的如撑天柱石,身姿轩昂。以金丹圆满的修为挡住元婴后期五分之一的剑诀威力,足可自傲于天下。 战场忽然很静。 他们看着他又站了起来,顿时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呼。 居然! 雪初五的眼睛里泛着光,酸楚地皱了皱眉,骄傲地笑起来。 可陆缺的状况实际上很糟糕,脑袋里昏昏沉沉,眼角挂着血,看什么都很暗,实力或许只剩两三成。 “小陆,你怎么样?”鲁本阅喘着粗气问道。 他的声音在陆缺的脑袋里扩散,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于是陆缺恍惚地摇了摇头。 鲁本阅到底是根基扎实的元婴中期,独自抵挡红印疫尸剑诀的绝大部分威力,也没有受到动摇根本的伤害。 当然,伤也的并不轻。 他的左眼闭着,流血不止,恐怕是眼球已经被飞剑刺破。 “不太好办啊。” 万明莲接话道:“两具红印疫尸根本不顾自身寿元的消耗,出招即是强悍杀招,摆明了要死拼,这种打法,咱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鲁本阅抹着脸道:“那咱们可能得交待在这儿。” 跑又能跑,打也打不过。 这不是等死。 鲁本阅已经活了七百多年,到这种时候觉得活的挺够本,心一横,憨厚笑道:“算了算了,师兄我待会儿引身自爆,拼不掉那个长胡子的红印疫尸,也能致他重伤,师姐就去取他性命。” 万明莲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总得让青云浦后辈活下来。” “绝对不行。” “师妹……” 鲁本阅叹了叹,“南宫丫头以前说我,如果到外面闯荡,八成要被人砍下牛角做梳子,可她说的没有错啊,我的确很笨,能给堂口做的事少之又少,现在不正好为后辈们做点事。” 万明莲破口大骂道:“别他妈的自作主张,哪儿就要你自爆去跟人拼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 两位元婴长老还在争执之际,丰滢从城墙那边飞过来,越过两位长老,衣裙飘飘地站在战场最前端。 万明莲急道:“丰滢,你做什么,赶快回来。” “两位长老别吵了,咱们青云浦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更无需牺牲鲁长老。” “嗯?” “啊?” 丰滢从衣袖中取出十二张金色符箓,笃定自若道:“你们拖住所有的疫尸,此战就已经赢了,云师姐,动手。”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才想起自开战时云蔷挡住寒气瀑布之后,便不知所踪。 丰滢抛出十二张金色符箓,金色符箓未及落地便被激发,衍化出十二尊元婴级别的金甲力士。 在十几里外。 云蔷同样祭出十二张金甲力士符,衍化出十二尊金甲力士。 她在开战之初,就被调了回去,在丰滢的授意下绕开战场上百里,等两具红印疫尸全力出手,无暇分神,便以最快的速度绕到后方。 于是,二十四尊元婴级别的金甲力士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丰滢道:“鲁长老,万长老,二十四尊金甲力士只怕杀不了这两具红印疫尸,还得劳烦两位长老伺机出手。” 万明莲又气又喜,语无伦次道:“你这丫头,真是!真是!” 宗门发的金甲力士符,本是最危急关头才使用的保命手段。 丰滢担忧同门遇到苦战就乱用,在鱼龙镇驻守时,把所有人金甲力士符给收了,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场艰难战争里,也是等着同门和洪家人清剿绝大部分紫印疫尸,才动了使用的念头。 同门受伤,同门遇到生死危机…… 她依旧镇静地看着。 直等到现在。 她保持着绝对的理智,才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力挽狂澜。 试想金甲力士符要是早拿出来半刻,可能就要消耗到紫印疫尸身上,哪儿还有翻盘的机会? ……… (ps:倾剑奉离光,语出南北朝刘孝绰诗,园葵亦何兴,倾叶奉离光。离光指太阳。) 第873章 惊天收获 丰滢安排好作战策略,转问陆缺的受伤情况,关切掩在眼底。 陆缺遍体鳞伤,勉强维持站立姿态,握刀的手无力低垂,鲜血一滴一滴从手背滑落到刀锋。 状态跌落到了谷底。 但丰滢没有多说半句关心的话,神色镇静肃然。 她总揽防线防务,在战争里必须得一视同仁,不能掺杂儿女之私。 此时陆缺只是夹明郡防线的破局利刃。 没有其他。 “还能再战吗?”丰滢用力捻着手指,问着不带感情色彩的话。 一话落定。 青云浦师兄弟们的脸色顿显阴郁,陆缺在此战中始终戮力杀敌,以金丹圆满的道行抵挡元婴后期的泼天剑威,没有死已经是万幸,哪儿还能再战。 丰滢如此询问,俨然是准备让他再次出战。 雪初五默默来到陆缺旁边。 钟素忍不了,抹着汗骂道:“丰滢,你娘的,陆师弟也是人!这场仗要是打输,大不了师兄们一块死,不用单独把陆师弟往死里逼。” 丰滢没有辩白。 有人骂,心里总还好受些。 但她更清楚,二十四尊元婴级别的金甲力士合围,也很难绞杀那两具红印疫尸,必须得有强战力伺机而动。 元婴长老鲁本阅和万明莲以外,唯有陆缺有这种战力。 丰滢静静看着陆缺,心里其实期盼陆缺能给出否定的答复。 那样,便能安然无恙。 丰滢还有备用计划,只是需要用更多的师兄弟师叔的命来填罢了。 陆缺暂得喘息,旺盛的生命力正快速修补着他遍体鳞伤的身体,胸口有了温度,知觉逐渐清晰,但依然疲惫不堪,精神就好像是一滩融化的腊,缓缓往地面流淌,收拾不起来。 他灵液海沉沉不动,丹辉黯淡,丹田天地宛若死寂。 但是。 于公于私,陆缺都非常想斩杀那两具红印疫尸。 他们的灵气积蓄太浑厚了。 “能……” 一个模糊的字从陆缺口中吐出,牙齿缝隙已满是鲜红,但他的脸色很执拗,坚持把话说完,“我还能再战。” 丰滢眉间轻颤,手指冰凉。 她并不想要这种答案。 而陆缺明白丰滢的无可奈何,也明白雪初五心里的生死与共,他看了看二人,轻推站在身旁的雪初五,说道:“师姐,没到那么艰难的时候,你和丰师姐在最外围看着就好。” “你的状况?” “别担心。” 雪初五低眉思量,抚了抚陆缺满是鲜血的面颊,向后退出几步。 陆缺向背后道:“庄道友。” 愿为仙君效死命! 这是庄明心里的念头,他从城墙上飞过来,口头不情不愿道:“那两具红印疫尸是非在下能及,要让在下参与绞杀,价钱必须合理。” “你想要多少?” “十万丹劵。” “好。” 这几句都是说给外人听的,真实对话则以灵识传音交流。 陆缺道:“我需要一朵地脉奇兰恢复状态。” 庄明快步走到陆缺旁边,不动声色地塞了两朵地脉奇兰过去。 陆缺握着地脉奇兰,掌心里翻动黑色旋涡,地脉奇兰的效力远不如地灵浆,但正因为蕴含的地之本源相对稀薄,反而能更快速地吸收。 清凉之感晕散,沿陆缺手臂流入体内,在五脏六腑里衍化成蓬勃气息,吹开穴窍玄关,提振神魂。 力量正逐步恢复。 而用直接补养性命根基的天材地宝,恢复体力精神,非常暴殄天物,陆缺何尝不知地脉奇兰的贵重?又用灵识传音和庄明说道:“地脉奇兰我往后想办法还给你。” “仙君能用的上,属下拱手相赠,说还太客气。” 庄明淡笑,面色诚挚。 半刻钟过去。 灵液海哗然翻起波涛,灵力奔涌,陆缺恢复七八成状态,眼眸中闪过清光,抬眼看了看战局。 二十四尊金甲力士正与红印疫尸激战,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使战局向夹明山方向退役了三十里,接近山脚村落,有座三进的青砖宅院连带周围土地被掀飞到了空中,像是渺小的浮岛。 天空中云气卷成旋涡,下着银色剑雨。 远处吹来的风,犹如利刃,在战场划出一道道壕沟。 战况很焦灼。 纵然鲁本阅和万明莲两位元婴长老,不断从空中发出攻击,也没有给两具红印疫尸造成什么损害,两具红印疫尸稳若磐石,攻守严整有度。 “庄道友,走!”陆缺提刀而起,纵身飞向前面战场。 庄明毫不迟疑地跟在后面。 或许前生也是如此。 风声呼啸而过,原地留下两道残相,然后缓缓消散。 “我主攻,你策应。”陆缺言简意赅道。 “好。” 两人迅速进入战局,联手十二尊金甲力士共同对付一具红衣疫尸,把另一具红衣疫尸留给鲁本阅和万明莲。 庄明衣袍翻动,灵力在掌上凝聚成一朵诡异黑莲,心念所致,黑莲花瓣凋落,在阴冷的风里飞进战场。 幽冥界域重现。 他身后升起浩荡的冥河虚影,射出数千道锁链,向长须飘飘的红印疫尸缠去。 此时红印疫尸分化出了六具灵力分身,以强横姿态纵横战场,见锁链袭来,顿时腾挪折转,无奈锁链数目太多,瞬息之间就被缠住了四肢。 “金丹圆满?”红印疫尸的六具灵力分身同时向庄明投来目光,不屑一顾。 他的实力也确实强悍,在十二尊金甲力士的夹攻中,尚有余力拉动锁链,指间黑色锁链越绷越紧,以至于庄明背后的冥河虚影都在减弱。 庄明掐诀苦苦支撑,激烈冲撞地灵力在手指间迸发,几乎震碎五指。 他支撑不了许久。 好在陆缺已经飞上高空,踩着悬浮的土块站在战场正中心,全力运转灵力,打开无绝武域,从无绝武域中压下坠山指。 八十一道实力等身的分身同时落指,便是八十一座山峰的份量。 指落,山坠。 天地尽皆一震。 烟尘浩荡地冲天而起,漫过了八百丈高的夹明峰。 谁想长须飘飘的红印疫尸竟然在关键时刻,祭出一面气度沧桑的圆盾,挡住了坠山指的悍然攻势。 他的六具灵力分身合而为一,双手平托向上,隔空撑着圆盾,而圆盾的光芒扩散到九丈方圆,浮动一圈圈闪亮的符影,使他巍然不动。 见此情景。 陆缺跟庄明心里都涌过一瞬绝望,老东西太他娘强悍了。 同时。 十二尊金甲力士挥拳不止,金色的拳印连续轰向红印疫尸,冲击着红印疫尸的剑罡屏障。 砰砰砰的声响擂动战场。 金色拳印被浑厚无匹的剑罡磨灭,金光在泯灭在山气里。 “你们还有什么手段?”红印疫尸长须飘扬,狂傲地扫向陆缺和庄明,他挡下了所有攻击,只等金甲力士溃散,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捏死这两只蚂蚁。 时间不多了。 陆缺手掌握了握,心一横,直飞到距离红印疫尸八十丈的位置。 衣袖一翻,从掌心射出手臂粗细的黑色闪电。 这自然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雷。 陆缺即便在辅州作战,使用乾坤化气壶也慎重,之前只对具行疫甲动手,这样防线上的修士即便注意到,也弄不清黑色旋涡是为何物,秘密起码不会被完全知晓。 事实上和疫尸开战以后,局面混乱不堪,人人自顾不暇,也不会多注意他。 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 祭出炼化之雷,炼化还活着的疫尸,无异就是将秘密昭告天下。 但没有办法。 长须的红印疫尸高过几个层面,还是日久弥深积攒的坚实道行,不用炼化之雷,无法扭转局面。 先打赢了再说,先活下来再说,陆缺豁出去了。 炼化之雷劈中红衣疫尸腹部,瞬间在其腹部开了个血洞,直入丹田,诡异地漫向元婴。 一缕灵气积蓄涌向陆缺,顿时化作灵气瀑布,冲入灵液海。 他惊的挑起眉毛:“竟如此雄浑?” 只是这一缕灵气,就让灵液海的规模暴涨了两成!比送走叶间川收获都大! 趁着红印疫尸受到压制,身不能动,陆缺发出第二道炼化之雷,黑色的雷电再次贯穿红印疫尸身躯,带来磅礴灵力,使灵液海规模以疯狂的速度扩张。 红印疫尸顿时变成了陆缺随意取用的宝藏。 他的心情都轻快起来。 此红印疫尸的灵气积蓄磅礴如海,精纯如枯荣果,刚才看着狰狞可怖,而今秀色可餐。 向他发出一道炼化之雷,陆缺的灵液海就壮大两成,省去好几年的苦修。 需知铸成极境混元金丹,往上晋升,需要的灵气多的不可想象,单靠运转《断古心法》,陆缺两甲子也未必能够破境。 但现在这问题解决了。 距离最近的庄不清,看出炼化之雷的诡异和霸道,甩动衣袖,带起一股厚重的黑雾笼罩住这片空间,替陆缺遮盖秘密。 “这种黑色闪电应是仙君为此生准备的手段,果然威力不同凡响。” 庄不清想了想,但没有多嘴。 炼化之雷连续劈向红印疫尸,他的灵力强度急坠直下,一落千丈,在第二十四道劫雷落下时元婴已经彻底瓦解崩碎,连同具行疫甲一并化为乌有。 ……… 第874章 总算赢了 陆缺吸收万红印疫尸的所有灵气积蓄,灵液海的规模扩展到原来的三倍。 暴涨的灵液海,打破丹田天地平衡,翻起如山巨浪。 他的灵力波动随之紊乱。 但先前已经成型的真婴虚影,远比金丹的镇压能力更强,自然结成盘坐之态,坐镇中枢,调和丹元仙脉运转,很快就压制住丹田天地中乱相。 体内恢复平静。 陆缺长长地呼出口气,新吸收的灵气还没有和自身灵气积蓄完美融合,颇觉凝滞迟缓,得行功才能运用,不过只是小问题。 他惦记着另一具红印疫尸,转头望去,鲁本阅和万明莲已经将之解决。 红印疫尸的身躯摔在一面石碾上,快速风化腐朽,体内的具行疫甲被泥土掩埋,只有几根黑色触须露出外面,即将消融。 还有机会。 陆缺闪身而去,挥洒开黑色旋涡,从幕后黑手“疫娥”口中夺食。 出现的还不算太晚,几乎夺走具行疫甲六成的灵气积蓄,黑色旋涡收拢时,灵液海规模扩展到原来的五倍。 从假婴晋升元婴的路程,一日间就完成九分之五。 此时。 二十四尊金甲力士已经溃散,鲁本阅和万明莲两位元婴精疲力竭,背靠背坐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喘息。 万明莲在流光过隙的瞬间,扫到陆缺的炼化之雷,但仅仅是一瞬,不知道究竟是何物,可她现在太累,懒得说半句话,更不会讨人嫌地去刨根问底。 管他呢。 赢了就行。 没什么能比宗门后辈平安更重要。 “赢了。”万明莲轻声呢喃,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山边透出曙光的时候。 所有人都回到夹明郡城墙,累得席地而睡。 男修横七竖八地躺在城墙上,浑身血污灰土,鼾声此起彼伏,简直就像是修筑河堤的劳役。 女修则集中在门楼里。 大概是有些伤势,需要脱掉衣裙才能处理,就关上了门楼厚重的大门。 丰滢自始至终没有出手参战,云蔷在开战之初就负责绕后,状态都还很好,就担起防守的责任。 毕竟,谁都不知道是否还会有疫尸冲击防线。 丰滢点检一遍伤亡状况: 海字辈阵亡六位。 姜字辈阵亡二位。 由于咸字辈修士得到及时支援,受伤的虽然很多,但没有死亡。 以这种代价斩杀近两万黑印疫尸,四十二具紫印疫尸,二具强悍的红印疫尸,绝对是大胜。 但丰滢没有丝毫欣喜。 此战中元婴级别的金甲力士符已经消耗一空,再遇到同等规模的疫尸潮,就得用同门和洪家人的性命去抵挡。 念及此处,丰滢低眉叹息,美艳的脸庞闪过少有的忧虑。 云蔷搂了下丰滢的纤腰,劝慰道:“别自寻烦恼,这次能赢已经很好,以后的事以后说。” “嗯。” “陆师弟这回可英勇极了。” 尽管在丰滢面前,云蔷也不掩饰对陆缺的情感,抛过去一个暧昧眼神。 丰滢不以为意,让陆缺拼死冲锋陷阵,她满心愧疚,无所谓这种小事,再说云师姐的话说的没有错,若非陆缺悍勇,此战不会顺利告终。 她的眼眸里微微闪烁,向着陆缺打量过去。 陆缺坐在地上,双腿平伸,脊背靠着城墙内墙,歪着头睡着了。 他的身上有十几处伤口,血迹已经干涸,由于连续施展了五六次无绝武域,精神耗损严重,脸色显得非常苍白。 丰滢很想把他带回去,让他枕在自己身上好好睡一觉。 可惜还得防守阵线条…… 只能等局面稳定了再说。 转眼来到正午。 白花花地阳光泼在城墙上,墙砖变得滚烫无比。 身心俱疲的修士都已经醒来,为劫后余生而庆幸,或叹息,或呵呵傻笑,或疲惫地绕着脑袋交谈等。 陆缺取出水瓮,掰了两块盐融进去,抱起水瓮咕咚咕咚往下灌。 说起来,两具红印疫尸的灵气积蓄让人望尘莫及,但似乎疏于淬炼体魄,也不食五谷杂粮,气血很平庸。炼化之后,根本就不够抹平陆缺的血液损耗。 他有点血虚,体魄重新造血时正在大量消耗水分,感觉五脏六腑都是干涸的。 灌了大半瓮盐水,干渴感略微缓解。 咣当放下水瓮。 陆缺仰头靠在城墙内墙,举起双臂,拉伸着酸楚不已的筋骨。 这一仗打得真不容易! “仙君,你那位叫做丰滢的师姐是个人物。”庄明坐在陆缺的对面,用灵识传音称赞道。 “计谋很深。” “能信得过吗?” “能。” 庄明勾起嘴角笑了笑,道:“属下有几分忌惮,并且很肯定,她对属下的身份已经起疑。” 陆缺郑重其事道:“我可以用性命来担保,她不会揭穿你的身份。” “仙君言重了。” 谈完此事。 陆缺汇聚灵识打开咫尺空间,准备兑现说好的十万丹劵,一看之下,丹劵居然就剩六万。 他略显尴尬地摸着鼻梁道:“庄道友,我先给六万丹劵,剩下打张欠条。” “不用。” “还是写明为好。” “参合宫陆缺这五个字就不止值五万,我相信陆道友。” 两人只是作戏,但戏做的很逼真。 ……早上到正午的这段时间,只有十几具落单的黑印疫尸冲到夹明郡防线,随手即可解决,不影响众人休整疗伤。 于是。 城墙上留下八个人警戒,其余人回城调养。 陆缺回到马记纸扎铺,先收了身上的万鳞白玉甲,只见万鳞白玉甲化成白玉葫芦的形态后,露出几道细微裂纹,虽说不至于导致地灵浆散逸,但显然不能再用。 “看来得再弄件防御法衣。” 陆缺用防御法衣,并未防护自身,而是防护衣物! 进入辅州越阶对战的情况频繁,仙武道罡随时都可能被破开,衣物也跟着遭殃,说破了就破了。 他身上的衣物就是如此,前后都被烧穿了几个洞,露着胸膛,露着肩膀,露着腿弯儿,惨不忍睹。 而斩杀疫尸所得的咫尺空间,都集中在丰滢手里,得会儿去找她就是。 陆缺走去关上后院的门,脱掉衣物,从水井里汲上来一桶水,兜头浇到身上,就地沐浴。 没办法。 马记纸扎铺没有浴桶。 水流从陆缺身上冲刷下来,流到地上,变成微微红色。 第二桶才好些…… 沐浴过后,陆缺换上干净的里衣,回房间躺了下去。 “薛昂,城墙那边儿有事就叫我。” “知道了师叔。” ……… 第875章 九分之六 陆缺太累,一觉睡过了头,醒来时天色晦暗,不辨晨昏。 薛昂不在院里。 担忧城墙那边儿出事,陆缺立即飞身赶去,飘落到墙头。 还没站稳,就听见乒乒乓乓的激斗声。 城墙下面灵力翻起几道涡旋,卷动着符箓和蓝色的冰霜,八名咸字辈师侄正合围一具紫印疫尸。 薛昂和扈小香都在战局之中。 扈小香主修仙武,学了陆缺自悟刀法,使旧年风雪已经非常娴熟。 她的身形轻盈如鹤,踏着一道悬空的符箓,平飞十数丈,衣袖灌满烈烈的风,斜向下挥洒刀芒,颇有几分风采了。 战局正上方。 一袭白色长裙随风起伏,雪初五的婀娜身影凌空而立,正阳雷伞悬在身畔。 白色雷弧在伞面流转,蓄势待发。 她显然是为师侄们压阵。 驻守夹明郡郡城和在鱼龙镇完全不同,先前的大战结束以后,每天还会有小规模疫尸袭扰。 或几十具黑印疫尸,或两具紫印疫尸。 烦是烦了点。 但可以让师侄和各位尚未破境结丹的师兄弟练手。 看着场面无忧,陆缺飞到雪初五身旁,问明事情起末,以及现在是什么时辰。 原来他已经睡了四天! 雪初五轻笑道:“我去看过你两回,见你睡得太沉就没有叫你,没关系,这几天袭扰防线的疫尸实力都不强。” “没事就好。” “身体好了吗?” 陆缺凝神内查自身,气机平顺,灵气流转畅通无阻。 看来经四天休养,浑厚的性命根基已经修复好身体的各处暗伤。 但炼化吸收的气血不够,血虚的症状还很明显,颇觉身体困倦乏力,明明睡了很久也依旧还想睡。 陆缺如实回答道:“有点血虚,别的都没问题。” 底下的战斗还在继续,说了几句,两人便把注意拉回战局。 陆缺聚精会神地观望。 半刻钟后。 扈小香刀芒掠过,把紫印疫尸击飞五六十丈,身躯斩断成几截。 眼看具行疫甲就要从疫尸额头爬出,陆缺闪身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黑色旋涡。 他落地的势头很沉重,砸起一抹浓厚烟尘。 “师叔?” “这具紫印疫尸最终是由你斩杀,我不是来和你抢功的。” 烟尘中,陆缺迅速炼化具行疫甲。 寄宿在紫印疫尸体内具行疫甲,能摄取的气血和灵气积蓄都很有限,但他现在来者不拒,能炼化就炼化。 烟尘缓缓沉降,陆缺走回来,夸赞扈小香道:“表现真不错。” 扈小香站正身躯道:“师叔教的好。” “呵呵。” 城墙这边儿没多大问题,陆缺就去找丰滢挑了件防御法衣。 名为乌云甲,色泽乌漆麻黑,品质稀松平常。 根据多年的修行经验判断,乌云甲纯属小宗门小世家的小作坊产物。 但这是陆缺特意挑的。 他只是要防护衣物,避火避水则可,没必要用多好的。 眼下战事不断,品质好的防御法衣得留给同门保命。 ……… 大战过后,每日冲击夹明郡郡城的疫尸数目不多,实力也不强,因此防线又换成轮值值守。 陆缺如今为人长辈,仁侠之心暴涨,天天镇守城墙。 看着师侄和未能结丹的师兄弟,干掉紫印疫尸或实力较强的黑印疫尸,就及时冲过去炼化吸收,以免具行疫甲感染这些可爱的同门。 一年时间转眼过去。 通过辛勤的积攒,从假婴之境仅剩元婴的进程,完成了九分之六。 尽管晋升的速度,远远不及在当时大战中的速度,陆缺也不盼望着大战来临了。 毕竟,众位同门承受不住红印疫尸的蹂躏。 这天黎明。 城墙门楼的瓦片咔咔几声响动,陆缺跳了上去,盘坐在门楼楼顶运转起《断古心法》。 城墙上总是有人巡防走动,不免会打扰到运功。 所以,陆缺这一年以来,到炼气的时候就会跑到门楼顶部,上面已经成为他的专属之地。 “这倒霉孩子天天上房揭瓦。”洪成叶仰着头讥讽。 与之并肩而立的是严高玄,他被青铜巨鹤的翅膀所伤,累及肺腑,修养大半年,实力早已经恢复如初,不过留下了很难治愈的暗伤,时不时就会咳嗽。 严高玄捂着嘴道:“那就是欠揍,你去揍他,没人拦着。” 洪成叶翻了个要死不活的白眼。 这位严老兄可真不会聊天。 他洪成叶要是有揍陆缺的本事,早就撸起袖子干将起来,至于耍嘴皮子? 唉。 洪成叶郁郁一叹,从怀里掏出本修仙故事话本来读。 这是在郡城书坊里捡到的,堪称修仙故事话本中的精品,代入感非常强烈,透纸欲出。 讲的是一位世家子弟,遭遇悔婚、亲友背叛、大宗门弟子欺压等等,在无比落魄开局中逆风翻盘,步步提升,称霸诸天万界的故事。里面主角打脸的桥段精彩极了,主角每每出场的桥段热血极了…… 洪成叶感觉自己就是这主角啊。 每看一页,都觉得过足了瘾,兴奋的抓耳挠腮,恨不能钻进故事话本里。 但也略有遗憾。 故事话本里的主角,不管走到哪儿必先造人嘲讽,造人喷唾沫星子,但洪成叶没有这经历。 他遇到大宗门弟子中等宗门弟子,说话都挺客气。 “难道是因为没人侮辱我,导致我的修行动力不足,才没能在修仙界独立鳌头?” 洪成叶受到故事话本启发,心中暗暗琢磨,忽然眼中闪起光芒。 “严师兄,你来侮辱侮辱我?” 这? 严高玄被突如其来的古怪要求,震的神色一怔,“你……另寻高明。” “我的意思是说你嘲讽我几句,比如说我出身卑微,灵力驳杂,资质低下,烂泥扶上墙。” 严高玄大皱眉头。 洪成叶循循善诱道:“来来来,尽情的嘲讽起来。” 如参合宫这等大宗门,即便是炼气弟子也有心性课业,懂得看人要看他人之长,自身之短,基本不会因出身高低、道行深浅而去嘲讽别人。 严高玄更是恪守这条,感觉洪成叶就是无聊耍活宝,没心思陪他瞎闹,摇了摇头,走去城墙另一端。 …… 第876章 江湖套路 洪成叶没能如愿以偿,感觉很是无聊,扶着门楼木柱坐下,双腿一蹬,摊开故事话本继续阅览。 虽说故事话本的底层逻辑大有问题,人物不管修行多少年,还是只会无脑莽,出场必以本尊本座这类让人的肉麻称呼自称,但只要把脑子跟鼻涕似的往旁边儿一甩,看起来就非常爽。 那叫一个唯我独尊,秒天秒地秒众生。 洪成叶沉浸其中,看得浑身舒坦,边看边晃脚丫子。 可很快又发现了问题。 故事话本里的天才个个出场惊艳,好像千年不世出,而被主角击败两三回后,立马道心破碎,一蹶不振,泯然众人。 “真是这样就太好了。”洪成叶揉着膝盖感慨起来。 毕竟现实太沉重。 远的不说,就说海字十甲的十个混蛋,各方面条件本来出众,心性还一个比一个坚韧,优秀的让人牙痒。 凤栖山斗法,洪成叶亲眼所见陈问惨败在陆缺手里,然后片刻间调整好心态,转而和陆缺称兄道弟。 他们的心性就和茅坑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根本不在意一时成败。 哪儿有故事话本里人物好对付啊。 洪成叶心里感慨万千,合上故事话本,瘫坐着发起呆。 门楼顶部。 陆缺默坐了一会儿,已经入静入定。 他的灵液海规模扩展到刚金丹圆满的六倍,运转《断古心法》,丹田天地里一派波澜壮阔。 金丹悬于灵液海正上方,在运功行气的过程中,内部逐渐显出真婴虚影。 很真实,细节纤毫毕现,宛若雕琢精致的玉雕。 陆缺入静运功,真婴虚影也呈现定静盘坐之态。 真婴虚影与神魂共证,似乎已经有了呼吸,这种呼吸强劲有力,拉动丹元周天,贯通天地自然。 一阵柔风吹动,陆缺周身散开微光,将空间揉出涓涓涟漪。 他距离元婴近在咫尺,运功时已经能自然而然地打开领域,防护周身,以免遭受外界侵扰。 照例运功一个半时辰,天光渐亮。 陆缺在门楼顶部吹了会儿风,翻身跳到城墙里。 听到轻盈的落地声,洪成叶抬起头,笑呵呵地调侃道:“姓陆的,你精进如斯,过几年就能超过天渊剑宗介老祖,大夏修仙界有你,真可谓幸甚至哉。” “哦。” “我都这么夸赞你了,你就不能给点激烈的反应。” 陆缺笑了笑,默然走到城头,大约两刻钟后,十几具黑印疫尸出现在视野之中。 十几具黑印疫尸都是山猿所化,用前臂撑着地面四处游荡,好像是迷了路,误闯到夹明郡郡城防线。 但既然来了,就不用回去了。 陆缺伸指下压,十里外风云涌动,从云气中落下恢宏指印。 指印转瞬坠落,地面轰然巨震,山猿所化的黑印疫尸被压的仅剩下了皮。 城墙驻守的咸字辈修士,负责清理黑印疫尸,本来已经准备出战,见此情景,只好继续享清闲。 “姓陆的,你的坠山指何时使得这么轻描淡写了?” 洪成叶瞪眼问道,同时伸着脖子凝望逐渐消散的指印。 严高玄也望着指印。 两人都知道陆缺这段时间进境神速,可没有想到,举手投足之间已有如此气象。 若是与他交战对阵,只怕要被瞬杀。 愣了片刻。 严高玄推心置腹的赞叹道:“平常和师弟一块儿修行,关系也好,不觉得有什么压迫感,但站在对立作战的角度想想,我都感觉师弟的压迫感强的让人绝望。” 陆缺摆手道:“这是赤裸裸的捧杀。” “你师兄我啥时候信口开河过?” “那就谢谢严师兄赞誉。” 聊了几句,陆缺又开始一如既往地练刀练拳。 轮守的时间很快过去,城墙台阶口涌来三十二位环肥燕瘦的女修。 鱼小鱼拎着沉重的大木桶,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 她的桶里盛着用“乌血藤”熬制的汤药,乌血藤从疫尸的咫尺空间翻出来的,已有三百多年的年份,按《千草方》记载,具有补血益气,滋养体魄,治疗体寒经痛的疗效。 驻守防线是件耗费心力的苦差事,怎么能不补补? 于是丰滢把乌血藤全部取出来,让鱼小鱼给众人熬汤喝。 “来,干了这碗乌血藤,来生还守夹明城!”洪成叶先舀出一碗,一饮而尽。 鱼小鱼白眼道:“乌鸦嘴。” “啊,有毒。” “毒死你拉倒。” 洪成叶也蛮喜欢青云浦的小师妹,双手卡住自己脖子,伸长舌头,给鱼小鱼做了鬼脸,然后攥着故事话本回城。 鱼小鱼嘟嘴道:“多大人了,一点正形也没有。” 陆缺恰好端着碗来盛乌血藤汤,听到这话,莫名其妙地笑了下。 鱼小鱼问道:“笑啥?” “没什么。” 陆缺端着乌血藤汤走到远处,喝完了,便靠着城墙内墙坐下来,等待炼化疫尸的机会。 紫印疫尸最好,实力强劲的黑印疫尸也成。 贵在积少成多。 刚坐下还没有多大会儿,两道衣裙宛然飘来,一左一右把陆缺夹在中间。 是鱼小鱼和扈小香。 鱼小鱼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师兄,你刚才分明有话要说,赶紧说。” 陆缺道:“行,正好也趁这机会教小香点江湖套路。” 鱼小鱼诧异道:“什么套路?” “你觉得洪大公子傻吗?” “洪大公子哪儿是傻那么简单,他好像根本不够数。” 鱼小鱼掩口笑起来。 陆缺伸手刮鱼小鱼鼻梁,说道:“的确没那么简单!见州洪家世代帮咱们参合宫培育灵植,附庸参合宫而存在,那你说洪成叶天天跟咱们插科打诨,混的熟络了,将来竞争洪家家主,咱们会不会为他站台,见州洪家遇到危机情况,咱们要不要出手帮忙?” 听着这番话,鱼小鱼的手缓缓放下来,笑容也逐渐消失了。 她支支吾吾道:“洪成叶有这么睿智?” “或许他没有,但见州洪家里肯定有聪明人,来辅州之前就交待过他了,他也做的非常不错。” “唔……” “洪成叶如果能活着回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见州洪家的家主。” 鱼小鱼叹气道:“江湖套路真多,满满的人情世故,小香,你可得跟你陆师叔好好学,免得以后上当受骗。” 扈小香点点头道:“我一直在跟师叔学习。” “有疫尸来袭记得叫我。” 陆缺说完话,继续闭目养神。 不知过去多久。 扈小香的声音喊道:“师叔,来了三具紫印疫尸。” ……… 第877章 不停炼化 噔噔噔一阵急促脚步。 雪初五和钟素带着三十名女弟子,从城墙楼梯口鱼贯涌上来。 她们和正值守的韩迟花、云蔷汇合,共六十四人,迅速排成一线,准备迎敌。 所以陆缺被叫醒后,先看到的是美女如云。 但紫印疫尸更有吸引力。 陆缺站起身,在貌美如花的娘子军中略显突兀,万花丛中一点绿,好在是站在最边儿。 他用手挡着刺眼阳光,遥望远处。 一艘灵舟驶过云气缭绕的夹明山,在视野中急剧扩大。 灵舟尾部托着浓郁黑烟,扩散成烟圈,威猛中带着几分滑稽,但规格不小,很有可能是浮生仙门炼器失误造就的残次品,被小宗门或修仙世家买回去,充门面的。 舟头竖着杆织金大旗,迎风猎猎翻卷,旗面绣着铁画银钩的尤字。 看来这批疫尸本是尤姓的修仙世家。 三名紫印疫尸负手立在舟头,头戴折角巾,身着圆领澜袍,很有道貌岸然的气度。 他们头顶的山字形印记半红半紫,实力不弱,灵力波动都在金丹后期的水准。 在中小规模的修仙世家,能混个老祖当。 后面则是七十多具黑印疫尸。 另有二百具黑印疫尸,驾驭各式各样的飞行灵器,蝗虫似的随舟而行。 单从场面上来看疫尸占据上风。 但驻守的美女并不打算回城请援,她们不约而同侧目看向陆缺。 谁不知道,陆师弟\/师叔这一年之间战意暴涨,见了疫尸就犹如疯狗出笼,每每都会冲锋在前。 他的实力也没得说,很值得信任。 钟素身为青云浦副掌事,希望咸字辈能自强自立,见此情景,立马板起脸。 一群没出息的玩意儿! 骂了句。 钟素捋起衣袖狠狠训斥道:“你们修行多年,就想让脸更嫩点,腰更细点,打仗的本事都喂了狗,遇到死战搏杀,就知道瞪着眼,等别人替你们出手?还愣什么,亮家伙事出战。” 钟素越来越理解南宫月漓了。 恨铁不成钢的心思作祟。 她甚至也想脱掉鞋子,甩到这些漂亮妞的脑袋上。 人就不能当长辈…… 陆缺颇为忌讳地瞄了眼钟师姐,没敢与之对视。 被殃及池鱼可不好。 他踮脚飞出城墙,身影在众位同门中一骑绝尘。 灵力宣泄,空中顿作轰鸣,掀起肉眼可见的波动。 灵舟载着疫尸迎面而来,位居最前列的紫印疫尸,眼中闪过寒光,扬起大袖,隔空挥出恢宏掌印。 两面空气排开,掌印转瞬逼近,燃烧着赤红色的火焰。 “小子受死!”紫印疫尸喝道。 陆缺直飞不停,不做抵挡,只凭周身散开的领域压过去。 转瞬。 领域和掌印相接,道行和灵气积蓄上的优势,使这一回合没有任何悬念。 掌印被摧枯拉朽地碾碎,散开数百道火苗,从陆缺的两侧流过去,连他周身七丈都没能触及到。 他心里就没有跟这批疫尸交手过招的意思,炼化吸收而已。 破开掌印,瞬间临近舟头。 陆缺悬空而立,独对三百疫尸,默然拔下舟头大旗。 “小子……” “送尤家道友上路。” 哗的一声,陆缺掷出旗帜。 沉星钢打造旗杆连连打碎几层防护屏障,穿透六名黑印疫尸身躯,带着他们钉在船坞上。 旗帜洒上了血,但还在飘扬。 陆缺出手压向实力那具实力最强悍的紫印疫尸,与之疾速坠到地面,穿透土壤十几丈。 地面轰然炸裂。 紫印疫尸还没作出反应,浑身骨骼便发出断裂的声响,踉跄着栽倒下去。 汹涌的仙武道罡渗透到了他的体内,搅碎五脏六腑,震断血脉经络 砰。 爆发的劲力透过他的身躯,重重冲击到地面,深坑出现二次塌陷。 陆缺平静地挥洒开黑色旋涡,犹如脚下散开浓稠的墨。 他的圣母情结与日俱深,不愿让感染成疫尸道友承受太多痛苦。 这就是修士的良心啊。 炼化过程片刻结束,紫印疫尸走的很安详。 陆缺捡起紫印疫尸的咫尺空间和散落在地的灵器,跃出土坑,衣袖一拂,使周围的土块把土坑填平。 后面的战斗,他没有参与,只是等同门斩杀疫尸后适时炼化。 这样近乎势均力敌的战斗,对同门来说是很好的练手和提升机会,让她们应对更妥善。 未时初。 冒黑烟的灵舟,倾斜地扎进夹明郡郡城正前方,半截露在泥土外面。 尤字旗帜燃烧着火焰。 而战斗结束了。 疲惫不已的同门还在清理战场,也可以说是搜寻剿灭疫尸所得赃物。 这些都是要被记录进卷宗的,以便于将来论功行赏。 陆缺提早回到城墙,在常坐的位置盘膝打坐。 一场不大不小的战斗,他趁机炼化三具紫印疫尸,四十具实力较强的黑印疫尸,吸收的灵气不算太少,得梳理融合。 而有了这份收获,灵液海规模的已经接近破境的九分之七。 运功完毕。 陆缺向城墙扫了扫,同门已经回来,正在相互帮忙处理伤势。 雪初五的状况还很好,站在一位咸字辈女师侄跟前,帮师侄拉开衣襟,往左肩上敷药。 见此情景,陆缺慌忙起身,沿着城墙台阶走下去。 一堆女师侄们宽衣解带,处理伤口,哪儿还能再待下去? 陆缺走回郡城。 马记纸扎铺的门面敞着,门口横了张条凳。 洪成叶躺在条凳上,双手举着泛黄的故事话本看。 薛昂埋着头阅读修行典籍,可能是遇到不解之处,眉头揪得很紧。 “姓陆的,仗打完了?”洪成叶两手一松,让故事话本砸在自己脸上,说完话,无聊地吹着书页。 “完了。” “本来我们也要过去助阵,但丰姑娘通知说各安其事便可。” “来的疫尸规模的确不大。” 洪成叶坐起来,骑着板凳,往里面挪了挪,提建议道:“姓陆的,既然防线上没什么大事,咱们叫上严师兄带上薛师侄,去郡城里面溜达溜达。 陆缺好笑道:“夹明郡已经是座空城,有什么可溜。” “人是没有,但房屋里东西都还在,咱们去转转,说不定能捡到好看的话本,或者是能保存多年的食物。” “真没想到洪大公子还能这么屈尊。” 洪成叶沮丧的咧了咧嘴,还不是被逼到这份儿上了。 驻守防线,喝口酒连个菜都没有,更别说其他消遣。 ……… 第878章 有了炊烟 在战争中磨砺,薛昂的进境很快,道行也已经筑基圆满。 这段时间正阅读修行心得,为将来破境结丹准备,他看书看的头昏脑胀,去透透气也好。 陆缺没闲逛的心思,到屋里躺了会儿。 弹指间天色黄昏。 夕阳余晖从凄凉的城池掠过去,空气里泛起丝丝清凉。 陆缺翻身起来,趁着清凉,盘坐运转《断古心法》。 道行固然可以凭乾坤化气壶提升,但勤勉运功,能让道行更扎实。 他对道行扎实这点,一向要求严苛,因此能挤出点时间就用于修行。 雪师姐的雷阳正体,倒是对稳固道行颇有补益,不过驻守防线劳心劳力,不比身在宗门,陆缺也不忍心折腾她。 何况带着目的行事,简直泯灭人性。 陆缺静心运功。 洒在窗户的夕阳余晖逐渐变暗,随后又变成如水月色。 门外忽然响起辚辚马车声,薛昂拉着一个马车车厢回来。 他的时运向来不错,在某位富贾的宅邸,发现十坛油腌肉,十陶罐蜂蜜,二十多缸米,以及粉丝、干菇、酱菜和咸鱼等等。 这些食物储存在富豪宅邸的冰窖里,到如今都没有腐坏。 存量也不小,一车拉不完。 薛昂直接把马车车厢拉进马记纸扎铺的门面里,走到后院门槛,轻声道:“师叔赶紧出来。” “来了。” “赶紧往屋里搬。” “这是酱菜坛?”陆缺当真有点惊喜,抱着酱菜坛嗅了嗅。 修行多年,他依旧喜爱人间烟火,可带来的吃食都已经送给白湛,想吃东西时只能摸个糖块。 糖块还是那些阵亡的同门的。 薛昂很机灵地笑道:“青云浦的师兄弟和师叔们也很久没吃过正经饭,找到这些食材,肯定得拿出来共享,我就先截留一份孝敬师叔。” “还有啊?” 富贾冰窖里储存得食材是不少,但防线上二三百人,均分到每个人头上就不多了。 薛昂认为陆缺肩上担子重,多分点理所应当。 他略作解释,然后拉着车厢出去,留在富贾宅邸的严高玄和洪成叶,还能在往外搬东西呢。 陆缺含笑敲了下薛昂脑门,说道:“那我留在这儿给你们做饭。” 随后。 陆缺到灶房淘米,泡粉丝和干菇,生起柴灶,蒸了两笼米饭。 油腌肉比较肥腻,但是许久不食人间烟火,把肉放进锅里一炒,锅气冒上来,顿时就觉得垂涎欲滴。 薛昂他们陆续把食材拉回来,放到长街中央,由钟素负责分配。 过了不到小半个时辰。 明月高悬的夹明郡郡城,升起缕缕炊烟。 有了炊烟,就有了生机。 一座经战火摧残的城池便显得不那么凄凉。 薛昂三人回到马记纸扎铺,饭菜已经摆在上桌。 一盘干菇炒肉,一盘凉拌粉丝,一盘盐水豆,一盘咸菜丝,两碟辅州特色酱菜,四碗米饭。 “你他娘的还挺贤惠啊。”洪成叶很吃惊的夸赞道。 他对陆缺的看法略微片面,觉得姓陆的也就在修行和讨女人欢心上有造诣,真没想到还会做饭。 陆缺转身落座,笑道:“吃就吃,不吃就滚蛋。” “吃吃吃。” 洪成叶应了一声,转去后院洗手。 严高玄和薛昂出身都不比陆缺好太多,年幼时家境微寒,吃饱穿暖就不错,没那么多讲究,拍了拍手,便落座桌前。 好久没吃过饭,本不算出色的菜也觉得很香。 四人风卷残云地扒完米饭,居然都嫌不够,又挨个的到灶房笼屉上去挖,吃的粒米不剩。 ……… 前半夜防线由丰滢和万明莲驻守。 有许多不该值守的人,也在城墙上吹风纳凉,倒无需太过操心。 丰滢独坐在城墙门楼看书,书里夹着一支简约雅致的书签,看了会儿,感觉门口有人,便抬过去。 原来是雪初五。 “师妹怎么不进来?”丰滢揉了揉额头。 “见你看书出神,我不好意思打扰,也没多大事,就是给你送碗蜂蜜水。” 雪初五走进来,把蜂蜜水放到桌上,闲看了一眼,注意到书里的书签。 雪初五问道:“我能看看书签吗?” 丰滢从书里抽出书签,递了过去。 书签是紫玉竹制成的薄片,正面篆刻怀仁二字,背面篆刻怀惠二字,雕琢简雅,末端垂着一个穗子,散发微香。 这是叶间川的遗物,只是寻常之物,丰滢觉得好看,就留着自己用了。 简单说明来路,丰滢莞尔笑道:“书签背面篆刻怀惠的二字,必是临渠镇邪司副司伍怀惠的姓名,这说明叶间川和伍怀惠私交甚好,杀陆缺就是想给伍怀惠报仇。” 雪初五白了丰滢一眼。 怀德怀惠,典出“君子怀德,小人怀惠”,刻在书签不过是警示自身。 丰滢学富五车,岂能不知道,装什么没文化呀。 雪初五道:“再胡说八道,小心姐姐使家法。” “哪家的法?” “你相公家的。” 丰滢先前门口看了眼,见无人趴墙角听闲话,就取笑道:“师妹也没给陆家添一男半女的,凭什么就成正室了?我乐意,天渊剑宗柳姑娘也不乐意,要不你先去柳姑娘打一架,谁打赢了,我听谁的。” 丰滢又补充道:“从感情上讲我是支持师妹你的。” 雪初五伸手往丰滢怀里推了一把,或许是早有预谋,她推的很实在。 然后笑道:“我给陆家添一男半女也没问题,就是担忧孩子生下来受罪,所以还请丰师姐兼任奶娘的差事。” “你这死丫头,这话也说出口?” “嗯。” 丰滢神色羞赧,双颊泛红。 雪初五狡黠的眨了眨眼,她的城府自然不如丰滢,但论言辞机锋,也不比丰滢差不少。 雪初五道:“行了,不逗你了,咱们说正事。” “这支书签?” “没错。” “书签的材质非常普通,也没有特殊的标记。” 从修士的角度判断的确如此。 不过雪初五出身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自小就接触过许多字画文玩,对于文人的物件颇有鉴别水准。 她把书签放到丰滢眼前道:“我起初在望月谷修行,认得叶间川的字迹,可以确定书签上的字迹并非出自他手,而此书签如此温润,必是他把玩多年的珍视之物。” “师妹继续说。” “你觉得这书签可能出自哪儿?” 丰滢摇摇头。 雪初五很肯定地吐出四个字:“九溪学宫。” ……… 第879章 奇香太岁 五大宗中,以九溪学宫书卷气最重,文人的雅好在宗内蔚然成风。 门人之中许多金石篆刻的高手,并形成了鲜明风格。 先前,雪初五和陆缺到九溪学宫做客,游览过陈列字画印章的竹林小馆,对此有所了解,所以能确定书签出自九溪学宫。 叶间川的遗物中,除修行之物,就剩这支赏玩多年的紫玉竹书签。 而不经意间的细节,往往会暴露真相。 这就让丰滢怀疑,叶间川可能是九溪学宫安插在参合宫的奸细。 五大宗背地里暗流汹涌,气运之争从未停止。 陆缺自那次出战凤栖山以后,就成为参合宫中低阶弟子的典范,想让他死的人不在少数,九溪学宫奸细要杀他,从逻辑上也说得过去。 青铜灯树光芒跳动,丰滢拿着紫玉竹书签思量。 然后把书签收进单独的咫尺空间。 叶间川之事得回宗细查,这是条重要线索,得收好了。 两位师姐刚谈论完此事,恰好陆缺等人登上城墙换防。 陆缺走进门楼,雪初五和丰滢同坐在一张椅子上,犹如花开并蒂。 许是这段时间气血已经复原,他看到这副画面,不由得欲念浮动,涌起点想入非非的念头。 等她们讲完叶间川的事,念头才戛然而止。 九溪学宫?难道叶间川是余尽春的徒子徒孙…… 但现在这情况也不可能去查。 陆缺的重心在炼化晋升,也不愿自己给自己添堵。 想了想道:“叶间川死了就算了,咱们得镇守防线,别因为这点小事多费神,等回宗后再仔细调查。” 不等两位师姐答话,陆缺取出一罐蜂蜜放在桌上。 在城池破碎的夹明郡,现在吃食零嘴算是稀缺资源。 这罐蜂蜜是薛昂孝敬陆缺的,但他想两位师姐分到食材没多少,便拿了过来。 ……… 深夜。 陆缺和其他驻守的人站在城墙边,头放在齐肩高的墙沿中间,向前面了望。 似乎要下雨,空气很闷。 好几位师侄脱掉外袍,绑在腰间,赤裸着上半身。 反正轮值值守的队伍男女分开,城墙上现在全是男修,光膀子也无所谓。 观察许久,郡城前面非常平静,陆缺回身去练刀。 夹明郡郡城的城墙修的很厚,顶部的路都有一丈半宽,只要练刀时把仙武道罡收束于刀锋,含而不露,地方足够用。 陆缺不疾不徐地挥动断夜,仙武道罡始终在刀身流转,没有激发丝毫声威。 天空雷光明灭,响起几声厚重雷声,接着下起大雨。 洪成叶把六阳咫尺藤抛到城下,掐诀念咒化成高几十丈藤蔓树,枝蔓伸向天空,吸引明灭不定的雷电。 挨雷劈能让他变强。 这并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毕竟雷劈到哪儿,全看天意。 洪成叶盯着六阳咫尺藤的枝梢,全神贯注,口中还配着打雷的声音。 在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如愿以偿挨到两记雷劈。 六阳咫尺藤是他本命灵器,收回时,雷性传递到周身,自上而下都闪烁着电弧。 “出战辅州苦是苦,可进境很快,过不了几年我也能修成金丹中期,届时必会骁勇非常,人皆尊我为六阳老祖。” 洪成叶心满意足,抹着脸上雨水,笑呵呵地说道。 严高玄抱臂而立,那尊青铜巨鹤形的灵器站在后面,张开双翼,搭着拱形,为他遮着雨。 很酷很沉默,除了长相略显不足,其他方向都很像故事话本的主角。 他惜字如金道:“对。” “严师兄也觉得我能成气候?” “起码成就炼虚。” 洪成叶搓着手道:“不敢不敢,炼虚境可太远了,不可望也不可及。” 严高玄笑道:“我说陆师弟。” 这突兀的转折,逗的洪成叶瞪了起眼,吆喝道:“姓陆的,我要和你单挑!” 陆缺刚练完刀,没用灵力防护,淋得一阵雨,正站在门楼房檐下拧衣服,对洪成叶的叫嚷置若罔闻。 陆缺道:“城墙前面没事吧?” 故意站在城头淋雨的几位师侄答话道:“我们一直在盯着。” “没有疫尸。” “夹明山刚才好像在打仗,我看到一只比山还大蝙蝠影子,落进夹明山里,但速度非常快,一闪即逝。” 洪成叶插话道:“我怎么没看到?” 严高玄捂嘴咳嗽了两声,笑说道:“你当时在挨雷劈。” “哦。” “夹明山那边的仗肯定打赢了,不然疫尸肯定已经冲到咱们这儿。” 陆缺同意严高玄的观点,抬头向上望了望,一帘雨幕悬垂,远山并无灵力扰动。 但很快夹明郡郡城出现了异状。 雨点渐渐变成微红色,偶尔伴随着黏黏糊糊的汁液,气味很香。 众人当即撑开灵力防御。 “怎么回事?” “不知道。” “莫非像上回那样,下了雨,就开始爆发疫病。” 正讨论之间,“砰”的一声,一个房屋大小的肉球从天空坠落,陨石般的砸在郡城前方的空地。 雨幕骤然而止,付无痕的声音从天空滚滚而来。 “前端防线刚才受到青印疫尸(相当于化神)的冲击,已经被暗堂斩杀,他的修行资源里有头奇香太岁,送你们了,你们谁有本事归谁。” 付无痕行事雷厉风行,说完了话,不待防线上后辈们称谢,灵识便消失无踪。 但他的声音已经遍布夹明郡郡城,在郡城歇息的修士闻声而来,全部赶到城墙。 奇香太岁……是什么? 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这种东西,于是面面相觑。 道行最高的鲁本阅解释道:“奇香太岁乃是天然形成草木之精,形如肉瘤,肉质中蕴含充沛灵气,并且也能补养气血。” 洪成叶道:“就是说吃了能长道行?” “能,但得有本事吃。” “什么意思。” “服用奇香太岁后,它特殊的毒性,能使修士体内灵气收拢于一处,或眉心神轮,或心脏,或气海等,然后猛然爆发,没有过硬的体魄承受不住这种冲击。” “怪不得付堂主说谁有本事归谁。” 鲁本阅道:“先过去瞧瞧,我也只是在宗门典籍中看过关于奇香太岁的描述,还从未见过。” ……… 第880章 该怎么分 鲁本阅带人飞往城外。 渐小的雨势,滴滴答答敲打城墙青砖,上面就剩陆缺和庄明没动。 庄明身为洪家客卿,拿丹劵办事,到辅州亦是如此。 他认为奇香太岁是付无痕赠予青云浦众人的机缘,与自己无关,无心去凑热闹。 陆缺道:“看看去?” “算了。” “你也为防线不少出力,机缘该有你一份。” 庄明笑着摇头。 陆缺感觉庄明骨子里傲气很浓,没有再勉强,独自纵身飞过去。 这块奇香太岁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岁,长得大若房屋。 表皮呈暗红色,就像腊肉。整体是不规则的球形,底部分泌一滩桃胶似的黏液,虽说看起来恶心,但气味很香。 具行疫甲只能感染拥有灵魂的生灵,奇香太岁不在此列,故而幸免于难。 防线众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上下打量奇香太岁。 “这东西真能吃?” “看起来好像个肉瘤。” “还是算了吧。” “……” 奇香太岁模样古怪,还有异毒,几位咸字辈女师侄率先打起退堂鼓。 见州洪家世代种植灵植,对于各种天然灵物认识很深。 洪成叶不免想去试试,他觉得自己没有问题,毕竟本命灵器六阳咫尺藤,可以压制世间诸多毒物的毒性。 洪成叶余光扫视左右,见青云浦弟子都没有轻举妄动,就慢慢把迈出半步的脚缩了回去。 娘的。 将来竞争洪家家主,还要仰仗青云浦诸位站台,在他们面前出什么风头? 洪成叶退回原位,在心里暗夸自己真是小机灵鬼。 但现成的机缘摆在眼前,自是不能白白浪费,不然只怕得被暗堂付堂主笑话死。 鲁本阅琢磨片刻,身先士卒走到奇香太岁跟前,并拢手掌,在掌缘凝聚出一道锐利如刀的灵力,向奇香太岁刺下去,切出巴掌大小一块。 “我先试试。” 鲁本阅到底是妖修出身,没有食不厌精的毛病,拿着黏液奇香太岁就啃。 此物看着像腊肉,吃着也像腊肉。 嚼了一阵。 鲁本阅体内涌起气血生发的暖流,额头生汗,升起依稀白汽。 对于气血的补养之效竟如此霸道? 鲁本阅眼波震颤,心里估算奇香太岁的功效,只觉巴掌大的一块,就能让咸字辈弟子体魄强度增强一倍。 但奇怪的是服用奇香太岁,典籍中记载的异状并没有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眼看向奇香太岁上的切口,只见奇香太岁的表皮约有四寸厚,内部肉质流动着缕缕黑气,只是被一股绵柔阴寒的灵力,封死在表皮之下。 “吃了到底有没有事?”万明莲不耐烦地催问道。 “你来看。” “这是……付堂主的阴绵掌!” 付无痕早已经用《阴绵掌》阴柔劲力,把奇香太岁的毒性逼到表皮之下,四寸厚的皮肉都可以安心食用。 青云浦和洪家人也是誓死扞卫防线,不至于再让他们冒险。 只是付无痕向来说的少做的多,不愿明说而已。 两位元婴长老确定表皮无毒,立刻决定让防线众人将之分开食之。 鲁本阅板起肥硕的脸,教训咸字辈女弟子道:“奇香太岁能让体魄成倍增强,你们自己出门远游历练,也未必能得如此机缘,谁敢挑三拣四,我可就要让钟素打她的板子。” 钟素更了解师侄们的操行,哼道:“您老别操心,她们都有张变化多端的狗脸,知道了没毒还能提升实力,得会儿必是狗抢食场面。” “南宫丫头,呵呵……” 南宫月漓没能出战辅州,但她的阴魂始终萦绕青云浦不散。 这就是人格魅力。 几句闲话扯完,防线上的众人准备分食奇香太岁表皮。 钟素说话再难听,做事也不失公允,用视线拦住众人道:“先别动!该怎么分,得先说好。” 一位名叫张谷远的姜字辈师叔道:“就按道行高低来分。” “张师叔这话可真是有意思极了。如今辅州境内打仗,遇到机缘还要论资排辈,怎么着,靠活的久熬上去的道行就有理。” “钟素,在场这么多姜字辈,你这话是想挤兑谁?” 钟素挑眉道:“哟,这就要拉上其他姜字辈师叔针对我?疫尸冲击防线时候,我也没看见你有这么卖力 。” 张谷远竖起拇指冷笑:“了不起,现在金丹境,开始看师叔不顺眼了,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韩迟花从后面拉钟素衣襟,意思是让她少说两句。 钟素不耐烦道:“师姐,别拽我!” “哎……” “驻守防线凭本事立战功,分机缘,不是让他倚老卖老的,就说黎鸢宗主现在站在这儿,这话我也照说不误。” 张谷远听见倚老卖老几个字,立即环视在场的姜字辈师兄弟,摊手道:“听听,咱们青云浦这位上任没多久的钟副掌事,好像看不惯咱们这些老人儿。” 钟素破口骂道:“少他妈摇唇鼓舌!” “放肆——” “吆喝声大,你就有理了,我就怕了你?” 钟素挽起衣袖,针锋相对道。 张谷远脸色铁青地呵斥道:“你这是打算跟我动手?” 这时丰滢走到两人中间。 “丰师侄,你给评评理。” “那就请张师叔闭嘴。” “你……” 张谷远被丰滢的话呛得面红耳赤,用目光向同辈求助。 丰滢轻叹一声,说道:“各位师叔,你们看着钟素长大,她嘴上欠了点,可心里何时不敬着各位师叔?” 见诸位师叔沉默不语,丰滢便切入主题道:“她这回出言无状,无非就是想为咸字辈师侄争取利益。咸字辈修行才多少年,这回跟着咱们出战辅州,九死一生,可个个都表现的异常英勇,不该多奖励点?若是按照道行来分奇香太岁,他们能分到多少。” 胡叔保接话道:“对对对,还是丰滢清晰透彻。” 丰滢拍了拍还在气头上钟素,“我觉得分的话就均分,不过我们这些海字辈这几个侥幸先到金丹境的,就不要了。” 洪成叶一咬牙道:“我们洪家的金丹境也不要。” ……… (ps: 略微解释,海字辈崛起太快,以至于青云浦的姜字辈师叔们存在感很低。 这章写的争点机缘,内在其实是写海字辈和姜字辈争夺青云浦里的权威,不过人情世故全写明白,太繁琐,必须得省掉。) 第881章 留到最后 青云浦罕有质胜于文的人,但鲁本阅和万明莲是例外。 他们心地朴实,不参与海字辈和姜字辈的口水战,但认为把机缘让给堂口里小辈没有任何问题。 于是,高风亮节地放弃了奇香太岁的配额。 鲁本阅轻拍张谷远肩头道:“张师侄别恼,钟素不就是这副脾气。” “对对对。” 张谷远环视同辈师兄弟,黑着脸应声道。 同辈师兄弟都不愿意帮腔,那以后在青云浦就老老实实当路人甲,甘供驱使得了。 竖子不足与谋,张谷远甩袖而去。 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执结束后,防线众人开始分奇香太岁的表皮。 按照丰滢和钟素两人的意思均分,不过抛开金丹境及以上的修士,青云浦弟子和洪家还有二百余人,每人能分到不算多。 雨不知何时停了,沉寂的城墙前浮动白烟。 筑基道行的修士列成四队,按秩序领取一块奇香太岁的表皮。 陆缺从城后就站在队伍外围,自始至终没挪地方,饶有兴致地看着奇香太岁。 “师叔,这块给你。” 扈小香领到一份,转身就送到了陆缺面前。 被分割成长条状的奇香太岁表皮,就像做熏肉没熏熟的五花肉,层次清晰,质地半软不硬。 陆缺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磅礴气血,但挥手拒绝道:“自己留着。” 扈小香抿了抿嘴,硬把奇香太岁推到陆缺跟前,两手托着不动,仿佛陆缺不收,就不会把手放下去。 这画面若是苏寒衣看到,心情恐怕不会太好。 她费心费力带陆缺和雪初五修行,但在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行径都很对得起孽徒的称谓,净让她收拾残局了。 轮到陆缺带青云浦小辈,他居然没有遭到报应! 扈小香和薛昂都还挺乖挺孝顺…… 而两位师侄是陆缺带出来的嫡系,他们有提升的机会,自然不能抢夺。 陆缺笑说道:“小香,这份奇香太岁能让你的体魄强度翻倍,但对师叔我来说,不会有显着提升,所以拿着自己用。” “可我还是想让师叔收下。” “等你往后道行高了,遇到好的修行资源,比如地灵浆地脉奇兰什么,有多余的想要孝敬师叔,师叔肯定收拾。” 陆缺随口一说。 扈小香轻轻点了下头,拿着奇香太岁走过去。 奇香太岁被割去表皮,剩下内部肉质,宛若荔枝果肉,但颜色是暗红色的。 付无痕《阴绵掌》的残余掌力,震荡着奇香太岁的毒性,使得其肉质之间滚动着缕缕黑气。 但这掌的灵力控制精细入微。 鲁本阅绕着走了一圈,不由得称赞连连。 然后道:“依宗门典籍的论述说,奇香太岁生来便具有毒性,随着年岁增加,毒性还会越来越强,这头奇香太岁估摸以历千载光阴,毒性早已遍及表里,付堂主能用掌力祛除表皮的毒性,仙武委实出神入化。” 洪成叶蹲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好奇问道:“奇香太岁的内部肉质不能用吗?” “内部肉质蕴含的灵气和气血之力反而更强。” “啊!” “但毒性也更强,千余年的奇香太岁,其毒性或许得炼虚境的炼丹师才能剔除。” 洪成叶没能分一杯羹,心尤不死,追问道:“我的六阳咫尺藤压制不住这头奇香太岁的毒性?” 鲁本阅摇了摇头。 六阳咫尺藤品阶很高,可洪成叶培育的时间太短,远未到成熟期,发挥不了六阳咫尺藤应有的威力。 “服下会怎么样?” “周身灵力瞬间收敛于某一处,瞬间爆发。” 那还是算了。 收敛的位置并不确定,四肢或脏腑都还好说,即便被爆发的灵力炸毁,洪成叶现在金丹境的道行,也能搬运生机修复。 但万一在丹田或眉心神轮爆发,可就呜呼哀哉了。 洪成叶不愿冒这种风险,悻悻然地吹着发丝作罢。 “唉,姓陆的啊姓陆的,你的体魄非常精悍,非村东头的黑驴不能比肩,要不你就豁出命试试?大不了就是一死,十八年后又是好汉。” 鲁本阅拊掌大笑:“洪公子就爱拿小陆开玩笑,这岂是胡乱尝试的。” “说不定死不了,反而道行大增呢。” “那洪公子不得气的睡不着觉?” “也对,也对。” 洪成叶拍了几巴掌,又向鲁本阅竖起拇指,“还是您老洞若观火,把人性都给琢磨透了,看晚辈看得那叫一个准,晚辈真就是这么想的。” 陆缺笑看洪成叶唱戏,也无意拆穿他那点小心思。 陆缺道:“既然奇香太岁剩下的肉质部分,没办法用,我带到远处处理了。” 洪成叶猛然扭头,姓陆的不会是真想吃吧? “姓陆的,我就开句玩笑,你可别真带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就吃了,这玩意儿可是要命的。” “我去烧了行吗?” “这话真实性好像不太高,你想烧可以在这儿烧。” 洪成叶一旦聪明起来,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陆缺还不知该如何搪塞,信口道:“这头奇香太岁已经千余岁,我想替它找个风水宝地。” “瞎他娘的扯淡。” “你管那么宽干什么?” 丰滢插话道:“奇香太岁气味浓郁,在城墙前燃烧,只怕香气持久难散,找来一堆对香气敏感的疫尸,陆师弟想将之带到远处处理也好。” 洪成叶仍不松口,“看姓陆的架势,可不是没有吃的可能啊。” 丰滢莞尔笑道:“我陆师弟倘若不知深浅,吃死了也活该,青云浦不会把此事怪罪到洪公子身上。” “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师弟谨慎处理。” 丰滢向陆缺抛去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噙笑交待道。 陆缺点头:“明白。” 随后众人返回城墙那边儿,陆缺以摄物之法带起奇香太岁的肉质,飞到夹明山和夹明郡之间的荒废村落。 落到一座土楼前的平坦地面。 陆缺顿时露出欣然之色,喜不自胜,微表情变得鲜活无比。 真是好东西啊! 奇香太岁在被割开表皮以后,其中蕴含的磅礴气血和灵气,都引起了乾坤化气壶的反应。 ……… 第882章 灵气圆满 陆缺站在房檐长出杂草的土楼前,灵识扩散于方圆四里,默默等待小半刻。 雨珠悬垂,水汽在树木枝梢间浮动,废弃村落岑寂无声。 也没有哪位同门不知好歹,偷偷跑来看陆缺做什么。 陆缺放下了心,伸开早已攥出汗水的手掌。 奇香太岁能引起乾坤化气壶的反应,所蕴含的灵气和气血必然不凡,他刚刚装得漫不经心,但其实很期待。 不知此次炼化,是否能将灵液海拓展到元婴层面。 深呼吸了几次,平复心绪,陆缺向奇香太岁挥散开黑色旋涡。 付无痕《阴绵掌》残余的灵力,率先在炼化之威中瓦解,莫名地化成金色蝙蝠,带起几缕黑雾飞腾而起,在树木之间悬绕了几圈,消失于夜幕。 紧接着,奇香太岁蕴含的毒性被剥离出来,连成一条条黑色的气线,升起七尺后堙灭无踪。 鲁本阅声称奇香太岁内部的毒性,得炼虚境的炼丹师才能剔除,故而夹明郡防线的修士都用不了。 但是剥离毒性对乾坤化气壶来说易如反掌。 没过多久。 纯净的灵气和气血力量,从黑色旋涡中逆流向陆缺体内。 根植于地脉,沐风栉雨千余年,奇香太岁中的蕴藏浑厚磅礴,而其内部肉质又要远胜于表皮。 气血之力作用于外在,故而效果更为鲜明。 陆缺感觉一些难以名状的浑厚气息流入血脉,血液便开始逐渐升温,变得愈发沉重炽热,就像每滴鲜血都蛰伏着龙象之威,聚则移山倒海。 血液加速流转,浑厚的气息竟开始反哺五脏六腑。 陆缺周身汗涌如泉,从毛孔中散发热气使得空气微微扭曲,而心跳频率几乎提升到体魄所能承受的极限。 时间推移。 在五脏六腑经历一轮气血反哺后,心跳频率逐渐减缓。 但跳动声依然沉重如擂鼓,在胸膛里激荡。 陆缺许久没提升的体魄强度,在此又得到显着增加,只觉是将身体淬炼成了一件坚韧灵器。 炼化过程仍在持续,第二轮气血反哺接踵而来。 相对于体魄强度的激增,丹田中同样天翻地覆。 灵气飞流直下,在丹田天地显化成恢宏瀑布,轰鸣不断地冲入灵液海,不经意间已达到晋升元婴的九分之七。 但奇香太岁还很饱满。 陆缺盘坐于原地,凝神内视丹田,浅浅一扫,继续专注炼化事宜。 黑色旋涡覆盖中的奇香太岁,随时间流淌枯萎干瘪,向内陷进去,半个时辰后蜷缩成了蹴鞠皮球大小的黑球,继而碎成煤灰般的渣滓。 此时。 陆缺的灵液海扩展到晋升元婴的水准,并且还有将近两成的盈余。 这些灵气已经无法吸收,便从穴窍玄关重新流回天地。 夜色浓郁,陆缺睁开眼,坐在原地缓了缓神。 金丹劫需引动天地雷霆,晋升元婴只需以自身之力“火炼真婴”。 他此时此刻就能破境,但由于修行《断古心法》,在晋升元婴后立刻就要用二十四滴地灵浆补养,所需时间不短,就决定再等等。 前端夹明山防线的高阶还未修整完毕,会有红印疫尸漏到郡城这边。 陆缺闭关破境,防线就没那么稳妥了。 不过也无需等太久时间,前端防线已经修整一年零两个月,和原定的计划就差四个月。 就再等四个月! 陆缺收获满满地回到城墙,一如既往来回巡逻。 天明时,雪初五和钟素带人换防,陆缺丹田天地河满池溢,没有丝毫炼化空间,便回了马记纸扎铺。 “姓陆的,今天怎么不上房揭瓦?”同路回去,洪成叶好奇地调侃道。 “休息休息。” “你把奇香太岁吃了吗?” 陆缺含笑不语,让洪成叶自己去猜吧。 回到马记纸扎铺后院。 服用过奇香太岁表皮的薛昂,打了声招呼,转身钻进西面屋子运功。 陆缺取出几粒盐块,化开半瓮盐水,补充几轮淬炼体魄时身体散失的水份,随后回房静坐养神。 辅州的天气犹如多变的女子,昨晚大雨大雨倾盆,到正午又是艳阳高照。 白热的阳光洒下来,蒸起了水汽,化房屋为蒸笼。 陆缺安心养神,浑然不觉,到中午时神气饱满,出门随便走了走。 驻守夹明郡郡城不比鱼龙镇,丰滢定的规格更为严苛,男女分居主街两面,不得越界,以免某些心境不稳的师侄动了欲念,影响到防务。 所以东西两面泾渭分明。 陆缺沿路走过去,几位男师侄左手拎瓢或木碗,右手拎着水桶,舀水互泼。 哗,一道水流从巷子飞出来,泼到陆缺身上 师侄们泼的不亦乐乎,并非故意,但看见来人是陆师叔,顿时吓得一激灵,呆愣在原地不敢动。 “对不起,对不起,陆师叔……” 泼陆缺的师侄垂着头,夹着肩膀,支支吾吾地道歉道。 陆缺挥了挥手,“该玩继续玩,别耽搁轮值值守就行。” “您不生气吗?” “都是谁传我的为人小气,你们再听到这种话,替我骂他。” 陆缺笑着走开,沿破碎的长街闲走,尽可能地放空心思。 长街前面。 小师妹鱼小鱼蜷着身子,歪在一家残破客栈的门柱上,她好像已经睡着了,胸脯微微起伏,裙角挂着一缕明亮涎水,马上就要滴落到衣袖。 陆缺投出目光,刚看了一眼,鱼小鱼就开始猛蹬起来。 她梦呓道:“别打,别打,我不是故意的。” 砰! 鱼小鱼的身体飞了出去,下巴着地,沿着杂草横生的长街滑行出两三丈远。 做梦都做的这么激烈?这让陆缺觉得很不可思议。 “小鱼师妹,该起床了。” 陆缺喊道,见鱼小鱼还没有醒转迹象,就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脸颊。 鱼小鱼依然没有醒,迷迷糊糊地呓语道:“我叫小鱼,真是好人……” 同时眉睫之间竟开始凝结白霜。 这显然是中了什么术法。 陆缺伸指拂过鱼小鱼眼睫上的霜,心头蓦然一晃,感觉这股阴柔气息熟悉无比,哭笑不得地皱起了眉头。 ……… 第883章 请你吃饭 大月之下。 一尊九尾狐的法相披戴银辉,八根狐尾柔软浮动。 在法相胸前,悬浮着沧桑的玉狐天棺。 梦境从玉狐天棺扩散,渗到月光里,显化成光影气泡。 梦境里,大雪纷纷,苏萱背着手在雪地打转,长裙拖在地面。 她面前是株姿态婆娑的老树,枝头坠着一轮轮月亮。 鱼小鱼被倒吊在老树枝杈,脑袋离地五尺,青丝倒垂,脸颊肿得很高,残留着清晰的拳印。 苏萱感觉很奇怪,先祖的“大梦三千”原是修仙界功参造化的梦境术法,她修行至今已经领会了不少,怎么会有人挤进她的梦境里? “小妞,你是什么来路。” 苏萱举起粉拳,哈了哈气,以助长拳头的威力,砰的砸到鱼小鱼的腹部。 鱼小鱼在梦境里也会感觉到疼痛,挨了这拳,痛的眼角挤出泪光,“晚辈是参合宫海字辈的修士。” 苏萱推着鱼小鱼的身体,如推秋千似的前后摇摆。 她认为鱼小鱼是在胡说八道,啪的打了个响指,手中凭空出现一碗新鲜花椒,然后捏开鱼小鱼的嘴,全倒了进去。 “相见即是缘分,我请你麻辣兔头,吃完了再说实话。” “前辈……” 鱼小鱼刚欲张口,又被苏萱灌下一大勺酱油。 她说要请鱼小鱼吃麻辣兔头,可是真要请的,不过调料和食材要一样样的吃。 鱼小鱼口中又麻又咸,吐着舌头辩白道:“我真是参合宫弟子,我们堂口叫做青云浦,掌事是南宫月漓。” 苏萱略微一怔,问道:“南宫月漓哪项本领最强?” “飞剑……不对是骂人,骂人。” “算你答对了,我再问你,陆缺用什么灵兵?” “一柄刀,叫断夜。” “没错。” 鱼小鱼本以为答对问题就会被放下来,哪儿想砰的又挨了一拳。 苏萱往粉拳上哈着气,满意道:“你肚子上肥嘟嘟的,揍起来蛮舒服。” 鱼小鱼委屈板脸:“……” 苏萱话归正题道:“海字辈修士现在还不太可能晋升元婴,你这副呆模样,修为肯定不高,那是怎么挤进我的梦境里的?” “我也不知道。” 正说着,鱼小鱼身上忽然散发出仙武意蕴,掀起劲风呼啸而起,将雪吹成黑色,掠出十七道黑色刀芒。 旧年风雪的仙武意蕴。 苏萱看着从身旁掠过的黑色刀芒,嘴角勾了勾,笑逐颜开道:“你的本体跟陆缺在一块儿呀?” “我们青云浦大部分师兄弟,都在夹明郡郡城驻守。” “替我带句话给他。” “什么。” “就说苏萱已经元婴了。” 苏萱手掌一翻,鱼小鱼的身躯随之调转过来,出现在她的身前,位置恰到好处。 走你! 苏萱踮脚一跳,玉女飞踹重出江湖,把鱼小鱼踹出梦境。 梦境依然大雪纷纷,在界山里,在寒潭边儿,堆出陆缺、苏萱和白湛的样子,永远地竖立在那儿。 “长大了,你一定过的不开心。” 梦境里的雪人渐渐变远,苏萱立在风雪纷纷的天空,轻语呢喃。 ……… 郡城支离破碎的长街上,鱼小鱼捂着腹部醒来,走到墙角阴凉处坐下缓神,喝了两碗水,自认倒霉地叹了叹。 陆缺皱着眉头站在旁边,问道:“你刚才是在苏萱的梦里?” “嗯,梦里的前辈是叫苏萱,她还托我给师兄带话,说她已经元婴境界。” 陆缺笑了笑,果然是苏萱。 鱼小鱼在梦境里被折腾的够呛,回到现实仍觉得口中发麻发苦发咸,端着下巴抱怨道:“师兄的朋友真是喜欢胡闹,什么损招都想的出来。” “恶人先告状了吧?” “你!胳膊肘往外拐!” “苏萱的修行方法不同于你我,入梦就是修行,我还没问你怎么跑她梦里了?” “我……我也不知道……” 鱼小鱼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讲,她能够通过冥河进入他人梦境,也通过自身的梦境看到了一些转瞬而逝的天机,若都是真的,她会死,云蔷师姐也会死,还有许多师叔师侄也会死。 这些事情太难接受。 鱼小鱼脸色一暗,低头拍打灰土,掩盖脸上的异样。 梦境的事光怪陆离,很难说的准,陆缺没再多问,捡起掉在地上的布制钱囊,笑着递过去道:“数数里面的钱少了没有。” “没有。” 鱼小鱼看都没看,就接过钱囊,转身离开。 她的眼睛里渐渐有些模糊,看到茫茫河水,看到一株黑色荷花。 荷花,快开了。 ……… 四个月时间转眼而去,前端防线的高阶修士恢复了状态,开始为下次防线推进做准备。 冲击夹明郡郡城防线的疫尸逐日递减,紫印疫尸都变得不常见了。 形势得以舒缓。 陆缺破境化婴的事不能再耽搁,当天晚上来到城墙门楼里,告知丰滢需要闭关十五到二十天。 陆缺补充道:“我会尽量快点。” 这回丰滢答应的很痛快,毕竟短期内不会有高阶疫尸冲击郡城,防线没有陆缺,也能保障安全。 陆缺迅速回城,绕过两条巷子,走到一座靠后的民宅前,叩了叩门。 “陆道友什么事?” 吱呀一声开了门,庄明闪身出来,不冷不热地问道。 陆缺道:“跟我走。” 两人离开这座民宅,在曲折的巷子里快步而行,来到一座匾额上篆刻着“林宅”的豪门大院前,由陆缺带着,径直走进第三进的粮库。 粮库东面的地面有道铁门,掀开铁门,下面还有道厚实的石门,石门上凝结了一层小水珠,似乎非常阴凉。 周围并无外人,庄明恢复恭顺之态,询问道:“仙君为何带属下来此?” “我得闭关十五到二十天,两位师姐都得轮守防线,其他人我没那么信得过,只能劳驾你来护法了。” “义不容辞,只是这儿……” “这家宅子原主人的储粮冰窖,前一段薛昂他们不是还过来搬过食材?虽说环境肯定不如洞府,但现在这种条件下,也算很不错的闭关之地。” 陆缺揭开石门,一股白汽冒出来,冰凉扑面。 ……… 第884章 顺利晋升 见陆缺进入冰窖,庄明手掌一翻,掌上浮现七支阵旗,颜色各异,旗面闪烁丝丝流光。 这是《介地制枢阵》的阵旗,从某位镇邪司金衣仙尉手中所得,品级还不错。 庄明挥袖散开阵旗,娴熟地变换指诀,驭使七支阵旗罗列阵法方位,插进后院地面。 他的道行浑厚不逊于海字十甲,纵然并非主修阵法,布制精微的介地制枢阵,依旧举重若轻。 灵力迸发之间,七支阵旗辉映共鸣,降下厚重气韵,固化地面如金石,升起重重禁制结界。 院落转而寂静。 “仙君安心闭关。” 拱手说了一句,关上通过冰窖的门,庄明出去守着。 陆缺沿台阶走下去,感觉周围的天地气机逐渐肃然沉静,不由敲着额头笑了笑,庄明还真是机敏过人。 郡城战事频频,天地天机纷乱无序。 以陆缺现如今的道行,打坐运功时自可拨乱反正,不至于受到干扰。 但闭关晋升时精气神系于一线,难保不被纷乱的天地天机影响,用禁制防护会稳妥许多。 庄明主动布置阵法,明显是猜出他要破境。 还好是自己人。 陆缺走进地下冰窖,沿着拱形通道往前几十步,前面有扇玉杉木打造的木门, 此木料虽是凡俗之物,不过隔热性能绝佳,炼气境的火系术法未必能将之引燃。 推开木门,后面就是林宅的冰窖,切割整齐的冰块堆在北面冰池,原来储存粮食的地方已经被腾空,露出一片空地。 陆缺对环境还颇为满意,把断夜插在门口,随即撩衣盘坐。 破境之前的梳理必不可少。 凝神内视自身。 出战辅州所受伤势不在少数,最严重时重伤垂死,按说身体应该暗伤累累,可体内生机委实磅礴,早已经将各个脏器修复的欣欣向荣,气机流转,江河直下。 陆缺延伸灵识到丹田天地,灵液海望之蔚然,保持深沉的平静。 而金丹内部的真婴虚影,已经介于虚实之间,仿佛随时都能破壁而出。 各种事宜准备很完备。 陆缺松开双肩,放松筋骨四肢,等待杂念沉淀下去。 静坐到第二天黎明,他运转了半个时辰《断古心法》,使灵气流转进入常态;等到申时又运转了半个时辰。 如此循环往复,调整到最佳状态,已经是闭关的第四天。 卯时初。 陆缺盘坐掐诀,循序渐进地提升灵力流转的速度,开始冲击境界壁垒。 陆缺非为修行而修行,纵有几分变强的执念,其柄仍然握在自己手里,不会滋生过多心障。 此次破境则竟完全没有! 《断古心法》的运转渐入佳境,丹元周天随之提升,丹辉越来越盛。 等运功到了正午,金丹燃起火焰,向灵液海洒下更炽烈的丹辉。 丹田天地遍布金辉。 陆缺的眉心神轮也透一粒金光,他清楚火炼真婴已经开始,当即变幻指诀,全力运转《断古心法》。 说起来,前世功参造化,但是在散道入轮回前夕,才完善了《断古心法》,自身没有炼。 前世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修行,势必会有更高的成就。 陆缺心神收敛,把灵力运转速度,提升到可以施展生死了却的水准,被染成金色的灵液海骤然泛起巨浪,迸现更为雄浑的灵力涟漪。 一缕金色火光在灵液海燃起,转眼间扩展成燎原之势。 这时也是火炼真婴的关键。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心神继续内敛,几乎收敛为微小而沉重的芥子,随后映入真婴虚影。 金色火焰熊熊燃烧,渗透到金丹内部。 陆缺看到一本古卷在面前展开,苍劲有力的文字跃出纸面,就像符箓,映入真婴虚影的眉心,而那正是修行《断古心法》得带来的道行与感悟。 文字带着沉重的力量感,每映入真婴虚影一个,丹田天地都会随之震动。 两个时辰后,古卷消失不见。 蕴藏于极境混元金丹中的真婴虚影,躯干已经出现了实质。 火焰持续燃烧,淬炼松软的真婴,使之变得凝实坚韧。 时间无声无息流逝,大约又过去了两天半,真婴完全凝实,如白玉无瑕的雕塑。 而陆缺见此情景,孤注一掷,把灵力运转提升到施展无绝武域的水准。 这是他的最强之态,现在只能维持二十息。 但二十息也能真婴再得到一次强力的凝炼。 “来!” 陆缺肃然地喝。 灵液海燃烧的火焰倒卷而起,冲入金丹内部,猛烈煅烧尚未睁眼的真婴之身。 真婴之身睁开眼,就算迈入元婴,根底便无法增加,所以必须抓紧时间。 一轮剧烈的煅烧凝炼后,陆缺再次把灵力运转提升施展无绝武域的水准,同时真婴身的眼皮开始微微眨动,就像刚降临世间的婴儿。 再等等,再等等。 陆缺心里暗暗念叨,他拼劲全力,能连续施展三次无绝武域,只是凝炼两轮,委实不甘心。 一息,两息,三息…… 这二十息迅速流逝后,真婴身的双眼已经睁开缝隙。 陆缺顾不得消耗了多少,顾不得精神力濒临溃散,第三次把灵力运转提升到施展无绝武域的水准。 金色火焰再次涌了上去,冲入丹田内部。 或许第十息,或许是第十二息,真婴身彻底睁开眼睛。 终究未能尽善尽美。 隔着虚实和真婴身对视,陆缺疲惫地笑了一下,无力栽倒在地上。 元婴了! 火炼真婴消耗甚巨,破境后,陆缺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时不知过去多久,但仍旧觉得四肢乏力,于是先服下二返木元丹恢复。 道行提升到元婴,药力似乎顷刻化开,给昏昏沉沉地脑袋里注入一股清流。 陆缺起身静坐,缓了缓神儿,发散灵识内视丹田。 还未延伸到丹田,就感觉灵识凝聚,多出一种穿透力,仿佛能刺入事物内部,见到本真。 对了。 到元婴境界,就可以修行翻阅他人心迹的术法。 不过这得等以后再说,术而已,不必太在意。 陆缺的灵识延伸到丹田天地,便见真婴身呈盘坐之态,闭上了眼,均匀呼吸,每次呼吸都会引动外界灵气流入体内。 陆缺尝试运转《断古心法》,心念与真婴身共证,沉静的灵液海霎时运转,比金丹圆满时快了三倍,酿生的灵力起码比金丹圆满厚重九倍! ………… 第885章 炼虚化界 时间紧迫,来不及查验晋升元婴后的种种提升。 陆缺静坐调养,等精神恢复,掐诀酝酿一缕离火,丢进冰池之中。 不管晋升到何等境界,他好像都难以将《离火术总纲》控制的得心应手,弹出的火苗驳杂纯,半红半黄。 火焰泛起热浪,很快融化了冰块,冰池里变成一池水。 陆缺脚尖轻轻下压,灵力震荡,掀起铺地青砖,使之悬浮在半空。 这本是为了取土化开地灵浆,谁曾想露出的地面呈现微微灰白色,明显是拌过石灰的夯土,属性偏于戊土,不适合使用。 果然是伐冰之家! 他对人间富贵的认识仍然肤浅,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到外面取土。 回来后。 把泥土洒进冰池,倒了两滴地灵浆进去,解衣泡入其中。 以药浴方式吸收,确实服用更好。 陆缺安静地躺在地灵浆溶液里,地之本源沿周身毛孔流入体内,细腻而柔和,绵绵不绝。 白玉无瑕的真婴身得到滋养,逐渐萌生厚重沉稳之气。 这使得道行有了固若金汤的依托。 晋升金丹得二十五滴地灵浆,晋升元婴还需吸收二十四滴,总和就是四十九,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陆缺轻敲额头琢磨,二十五滴地灵浆蕴养性命根基,就已经隐隐盖过顶级血脉的先天妖兽,四十九滴能提升到何等程度,难道能比肩古元妖神? 念及古元妖神,他便张口欲骂。 到底哪个杂种拿走的《连山图》和《妖神谱》。 修仙界已知古元妖神乃头号大敌,但除了九婴惊鸿一瞥,剩下的古元妖神究竟有何等神通威力,全是迷雾,连准备都不知从何着手。 那两本典籍不知所踪,现在就是一摸黑。 心念闪转。 地灵浆的效力已经磬尽,冰池中的水恢复清澈。 陆缺又往水里倒入两滴,地灵浆可遇不可求,浪费分毫就等于犯罪,他宁愿耐着性子慢慢吸收,也不愿一次倒入很多,让效力散逸。 冰窟外面。 庄明靠墙盘坐,面色平静,只是在冰窟里爆发出元婴层面的波动时候,惊异地睁了下眼。 仙君此生再入元婴。 但陆缺的道行不管提升到何种高度,庄明都认为理所应当。 惊异之色在脸上转瞬而逝,接着他掐动法诀,将被灵力波动冲开的阵旗,恢复到原位,继续静坐养神。 ……… (以下不是写乱了,内容需要) 古道尊修行已历十二万载,他是人族最耀眼的修士,为战而生,手持造化神器“盘无鼎”,横扫诸天万族,平生不败。 这天。 他恒立天地的身影,出现在星原古桥之上。 万族的目光汇聚过来,带着期待,带着不可思议。 他们感受到了古道尊的气息,他的模样满是风霜,可气息却更加强盛,令天地颤动,星河闪烁。 古道尊缓步走上星元古桥,每迈一步,星河宇宙随之轰鸣。 无数天骄陨落于此,破碎的星辰如是他们的墓碑,静静悬浮在星元古桥之外。 这道桥。 古道尊曾以无敌之姿走过来,无人能与之争锋,再惊艳的天骄,也只是路上转瞬而逝得风景,无人能追上他的脚步,甚至已无人能望见他的背影。 “还有更高的境界,本道尊绝不会为大道所束缚!” 古道尊的豪言传遍星域,让世间万族的心都跟着激荡起来。 只见他以无敌之姿举起盘无鼎,圣辉照耀万界,一拳轰出,大道规则出现了剧烈扰动,裂开缝隙。 星河源头崩碎,古道尊的身影消失于虚无,但圣辉永恒照耀万界。 “休养了一年半,状态已经恢复,但是上回推进防线符箓消耗了半数,也得花时间准备。” “待会儿去跟付堂主要点制符材料,他手里储存颇丰。” 两名暗堂成员正在山洞聊天,东面墙壁突然破裂,露出一张镜面,流淌着细微的空间乱流。 随后,冷不丁地显现出古道尊的雄伟身影。 两名暗堂成员身经百战,不至于被这点动静吓到,好奇地打量着古道尊,这货从哪儿冒出来的? 名叫王寻的暗堂成员客气问道:“尊驾如何高姓大名?” 古道尊背负双手:“古道尊。” “你……” “无需多言,告诉本尊此界的强者都有何人?” 王寻往墙上的镜面扫了扫,隐约地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按着嘴保持正色,以免忍不住笑出声,故作恭敬道:“道尊稍等,小人境界低微,不认天下英雄,小人这就去问问自己的师傅。” 古道尊一代大能,自然不会和蝼蚁一般见识,挥了挥衣袖,让王寻跟另外一位暗堂成员出去。 他则在原地盘坐,运功调养。 怪! 古道尊没能从空间中感知到灵气,迟疑地睁开眼,但很快又阖上了。 以他的道行,不必吸收灵气,亦能横扫此界。 王寻飞到夹明山山顶,看见正舒展筋骨的付无痕,想要上前禀报此事,不过实在是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猪叫般的声响。 “什么事这么好笑?” 付无痕冰冷的目光,仍然没能止住王寻的笑意。 他用力地捶打了几下胸口,“堂主,以前辅州传闻夹明山内有座炼虚境的坟冢,这事不是谣传。” 听到这话,付无痕收住拳脚道:“暗堂在此驻守时间不短,也未发现有炼虚境修士的残留气息。” “不奇怪!那位炼虚修士临终前,把身躯化成了一方世界。” 修士陨落以后,修行所得都要回归于天地,这是陵光大陆固有的规则,以肉身衍化世界,有违天道,按理应该铲除。 付无痕语气冷漠道:“我去请曹宴长老来,铲了这个肉身界铲。” “等等。” “还有什么事。” 王寻劲力忍耐着笑意,说道:“好笑的就在于这个肉身界,出了一个能打破界限的修士,自称道尊,要跟本界的强者交手。” 一位炼虚境修士演化成肉身界,体内灵气会被千亿倍的稀释,便是出了再怎么了不起的人物,突破到陵光大陆,也会被打回原形,或许连蜉蝣都不如。 付无痕也没遇到过这种事,趁防线如今无事,消遣消遣也好。 他难得露出笑容道:“对方什么水平?” “炼虚境修士尸身,不知搁了几千年,演化的肉身界已经跌落到元婴层面,突破过来那位古道尊,呵呵,金丹实力还是有,但不知道他们的境界如何命名。” “肉身界出来的……” 王寻视线往夹明郡郡城方向扫了扫,坏笑道:“属下去那边儿拉来过一位筑基,陪古道尊过招如何?” “去吧。” ……… 第886章 断夜神君 王寻来到郡城上空,让青云浦战力最强的筑基跟他过去。 正在轮值镇守的钟素,推荐了扈小香。 咸字辈修士之中,扈小香确实非常出众。不过,咸字辈阅历到底单薄了点,王寻担忧她会输在古道尊手里。 “把陆缺也叫出来。” 王寻又交代了一句。 参合宫弟子倘若输在肉身界生灵手里,那可就让人笑掉大牙了,也得带一位实力强悍的晚辈过去兜底。 少顷。 陆缺从郡城出来,飞到半空,跟王寻寒暄见礼。 这是他吸收完地灵浆,出关后第四天,刚刚正在马记纸扎铺里梳理道行,突然被叫来,还以为有红印疫尸冲击防线。 “王长老有什么吩咐?” 王寻笑眯眯道:“边走边说。” 郡城距夹明山区区百里,王寻身为元婴后期的修士,抬脚之间即可过去。 但为了讲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便刻意放缓飞行速度。 王寻摩挲着一只手镯大小的重铬环,同时把肉身界的事娓娓道来。 炼虚及以上的修士,在体内开辟天地并不困难。 但此法有悖天道轮回,属于禁忌之列。 这三千多年以来,大夏修仙界形成以五大宗和镇邪司、钦天监为主干的格局,约定俗成的规矩逐渐落实,高阶修士也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肉身界几乎没有了。 夹明郡山路出现这方肉身界,王寻也是生平仅见。 怎能不找点乐子。 陆缺和扈小香都没听过肉身界,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陆缺问道:“肉身界里的人跟我们有什么区别?” “模样并无区别,一个鼻子两个眼,不过肉身界的人,乃是衍化一界的修士,神魂撕裂成万亿份所化,无论如何惊艳,都不能称之为人。肉身界太罕见,连专门为修行界物品规制各种名称的钦天监,定名也是草草了事,称肉身界里的生灵为次生灵。” “他们也修行?” “未必,这是根据衍化肉身界修士的心念所决定,有志于修行图霸,衍化的肉身界便贯穿这种心念,界内完全以实力至上,强者为尊;有志于读书教化天下,肉身界里则唯有读书高,全是些红口白牙的读书人,没事就长篇累牍的说教,自诩个什么圣。” 参合宫自黎鸢当政后,宗门贯彻求真务实的宗旨,很反感九溪学宫那种以各种学说教化天下的套路。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百姓耕织以糊口,见惯人情冷暖,用得着一群五谷不分的人指手画脚? 九溪学宫十万卷道理,也不如参合宫杂役堂一位杂役改进耕犁规格,让临渠百姓更省力的耕种有用。 黎鸢不喜九溪学宫风气,于是参合宫上行下效。 王寻讲肉身界的事情,不免就带出几句对九溪学宫的暗讽。 需知,余尽春就有个规仪至圣的封号。 陆缺没在意这点,接着问道:“夹明山山洞里肉身界具体什么情况。” 王寻未语先笑。 “我琢磨演化那方肉身界的古代前辈,必是激昂慷慨之人,此情绪贯穿肉身界,以至于界内的次生灵皆有激昂之风,就好像那种……那种修仙故事话本的模板人物,除了作战,别无他念。” 这点也是肉身界次生灵的最大缺陷。 肉身界里的普通人,几乎都是固定的程式。 即便那些纵横星域、镇压万古的天骄,情绪也非常单一。 生来什么样,到最后还是什么样,缺乏正常人在生命历程中应有的起落与变化。 他们的智慧也不会因为阅历的提升而提升。 陆缺觉得蛮有意思,跟着笑了笑。 “小香,这趟可没白跑,真是增长见闻。” 扈小香辈份太低,不太好意思插嘴,被陆缺用话一点,才支吾着道:“师叔,我还打不过金丹,除非那种道行非常虚浮的。” 筑基后期的修士被具行疫甲感染后,激发全部潜能,变成的紫印疫尸,扈小香还能打的过,相当于能战胜最拉胯的金丹。 但一步步修行上来的金丹,就明显信息不足了。 她担忧输掉,说话间轻轻抠着笼在袖子里的手。 王寻咧着笑脸道:“你这小姑娘脸皮真薄,都不像是南宫丫头带出来的,就当是带你们去玩,输了赢了都无所谓。” “是。” 为了让事情更加有趣,王寻开始出又幺蛾子。 他咳嗽两声道:“那位肉身界出来的古道尊,性情尤为激昂,想对阵的是咱们世界里的绝顶强者,他也是一界之枭雄,排场要给,所以小香待会儿得弄个响亮名号。” 扈小香皱起纤细如柳叶的眉毛,似乎很不情愿。 陆缺没好气道:“王长老,可否容弟子说句心里话。” “说。” “您这好像是要逗傻子玩,感觉有点缺德。” 王寻给了陆缺一巴掌,冷眼道:“我已经很慈悲了,起码给了古道尊交手机会,如果是付堂主先发现那方肉身界,二话不说就会将之毁灭。” 王寻喜欢抬杠,说了两句还意犹未尽,补充道:“再说古道尊也不是正常人,不可以常理待之。” “对对对。” “小香丫头,你得会儿不用说话,一切事情交由我来处理。”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王寻提升速度,转眼将两人带到夹明山。 位于半山腰的山洞前,防线上的暗堂成员几乎全部到场,共四十余人,笑吟吟地洞口打望,但没人走进去。 肉身界出类的生灵,绝对是稀罕物,怎么着也得过来瞧瞧。 而古道尊还在山洞之中打坐,或许是等的太久,不耐烦询呵斥外面的蝼蚁们。 “再等十息,十息之后,本界的强者还没有出现的话,本道尊即刻将尔等灭族。” 付无痕拳头贴在嘴唇咳嗽起来。 古道尊厉眸斜向付无痕,在肉身界里,他的目光扫去,隔着无限星河,蝼蚁们也会成片成片的堙灭,付无痕竟安然无恙,不免让他高看了一眼。 古道尊居高临下道:“很久没见到,承受我的威压还能站立不倒的人,你有被本尊询问身份的资格了。” 付无痕咳嗽得更厉害。” “回答本尊,你是什么人!” “回道尊大人的话,他是个哑巴,脑筋也不太正常。”王寻及时赶到,趁着作戏之际,嘲讽了付无痕两句。 古道尊目光扫向陆缺和扈小香。 王寻立马会意,郑重其事地介绍道:“这二位就是本界的至强大能,左边这位是断夜神君,右边这位是天香女帝,都是万古不出的天才。” 陆缺平常听庄明喊仙君都不适应,听到王寻胡诌的“断夜神君”,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他娘肉麻了。 正常人谁接受得了这种称谓,也太名不副实。 但古道尊就能接受,他站起身,桀骜的冷哼了一声。 “本尊最喜欢做的,就是让那些所谓万古不出的天才明白,在本尊面前他们是多么黯淡。” ……… 第887章 处理干净 来到山洞伊始,陆缺就先留意了一眼古道尊。 这位破开肉身界的次生灵,浑身上下都流淌着不可一世的倨傲,锋芒毕露,但放在陵光大陆绝不是狠角色。 当然。 陵光大陆也没有狠角色,因为在发现对方心狠手辣的时候,自己往往就先没了。 前车之鉴未远,比如黄蝉遇到叶间川。 古道尊的实力则一言难尽…… 他的灵气规模堪堪勾上金丹层面,但周天运转的频率,比《炼气篇》强不出多少,这就使酝生的灵力虚浮软弱,不说凝聚三品仙武道罡,可能连金丹级别的灵器都驾驭不了。 陆缺以灵识向扈小香传音道:“你去和他较量,不用有心理负担,对你来说,这回最重要的是在暗堂长辈面前混个脸熟。” “可太让人难为情了。” “作戏而已。” 扈小香闷闷地哦了一声。 古道尊其实也发现了问题,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通天彻地的神通完全被压制下来,吸收不到灵力,神念也覆盖不了寰宇。 但他是肉身界里弹压万族的道尊,盖世无敌,习惯性地认为来到此界,依然能登临绝顶。 他横眉指向陆缺,“断夜神君?你可敢与本尊一战。” 陆缺赶紧背负双手,学着古道尊派头,装出副二了吧唧的模样,拿腔捏调道:“镇压你,天香女帝足矣。” 天香女帝? 念出这四个字确实让人难为情,陆缺的侧脸都有些发烫。 扈小香摆出了刀,想要快点结束这次尴尬的遭遇。 古道尊不屑道:“萤虫之火,也放光明?” 他屈指弹出两道红色火焰,如两条灵动的蛇,缠绕着向扈小香袭来。 此火焰是肉身界中六大神火之一,凤血焚天火,他曾以此火焚烧过绵延数亿光年的星域。 可惜,陵光大陆是肉身界的本源世界。 次生灵引以为傲的惊世神通,上不了本源世界的台面。 两股凤血焚天火带来的威胁,在扈小香眼里,尚不及金丹修士随手而发火球术,她横刀一挡,转腕上撩,就把两股红色火焰带进了天空。 这种局面,古道尊始终未及,余光瞥了眼扈小香手里的刀。 此刀能抵挡住凤血焚天火,莫非也是造化神器? 古道尊神色凝重了两分,解下白色衣袍甩了出去。 袍名彼岸仙罗,蕴含先天的信仰之力,只要被此袍笼罩,立即就会成为古道尊的香火信徒。 “术无强弱,本尊愿意修的,那便是最强。” 古道尊的慷慨陈词还没落定,撕拉两声响,强韧无比的彼岸仙罗就被扈小香斩成了破布,晃晃悠悠地飘落到地面。 暗堂成员的忍耐力当真了得,到此时依然能忍着不笑场。 扈小香不耐烦起来,诘问道:“你到底有没有能拿出手的本领?” 古道尊还在诧异:“你的刀居然连彼岸仙罗都能斩碎,的确是到了造化神器的层面。” “废话真多。” 扈小香身影错动,衣裙托出一道残痕,起刀压向古道尊。 感觉到呼啸而来的强悍刀势,古道尊回手拍向胸口,周身散开“道尊圣光”,站着不动,迎接刀芒。 砰! 山洞地面崩出裂纹,弹出的碎石疾射出去。 古道尊的道尊圣光黯淡了几分,身躯受到刀芒激荡,踉跄着向后退。 好在脚上的鼓月战靴也是极品宝物,在倒退过程中,吸收了刀芒的冲击力,使之不至于受伤。 古道尊将灵力注入鼓月战靴,身形速度骤然加快,弹出十几丈,挥拳轰向扈小香头颅。 这拳是他绝技《涅盘王拳》,出拳蕴含大道之力,从无人能抵挡他一拳之威,但听空中轰鸣作响,显出类似法相的圣相,压下重重拳印。 “涅盘王拳,杀!” 古道尊呐喊以助拳威,强悍的战意充斥眼眸,挑起了道道血丝。 呃,扈小香的脸好像被冻住,凝固着精彩的尴尬之色,她不知道出招时候,还需要开口配音。 可这种拳法好像没什么威力。 扈小香转腕收刀,运转灵力,凝聚仙武道罡笼罩全身。 拳印连续砸向护体道罡,就像砸在石墙的雪球,一个接一个的破碎。 连续十五拳,劲力才渗透过去,掀起扈小香的青丝。 “天香女帝居然能强到这种地步?”古道尊暗暗惊叹。 可作为盖世强者,古道尊有一颗超越所有人的雄心,对手越强,越称心。 他再次开口道:“天香女帝,也算是合格的对手,不过本尊从不会停在原地,此战之后就能超越你,永远把你甩在后面。” 扈小香跟古道尊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很老实的表达想法道:“你病的不轻。” “拿出你的手段来!” “行。” 一字落定,十七道刀芒平地而起,古道尊的灵气运转委实缓慢,纵然有金丹初期的规模,但酝酿灵力,祭出杀手锏盘无鼎的时间却不够了,身躯立时被卷起刀芒,颠倒着砸进山洞石壁里,陷入两丈余深。 山洞跟着剧烈地晃了晃。 扈小香嫌古道尊太弱,收刀立在原地,没有乘胜追击。 她小声询问陆缺道:“师叔,这样可以了吗?” “好像可以了。” 陆缺这么说,是因为中了一招旧年风雪后,古道尊的灵力已经被冲散,失去再战之力。 山洞陷入寂静。 数息后。 几声砰砰的石头坠地声响起,古道尊从石壁里挣扎出来,浑身是血,面色狰狞地抹了嘴,阴狠地扫视众人。 “诸位今日辱本尊至此,本尊记下了,来日必让诸位百倍偿还!” 这纯属自己给自己加戏,在场之人就是看个热闹,没人侮辱他。 不过,次生灵就是这副德性。 情绪单一,心境脆弱,受不了一点挫折。 他们非常容易走极端,所以不能留着。 付无痕觉得该看的热闹看完了,抱臂双臂往山洞里面走,说道:“想看的,你们都已经看过,各忙各的去吧,我把这儿处理安静。” “竖子尔敢——” 付无痕擦肩而过,让古道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怒得须发倒张。 付无痕抬手拍了下古道尊胸膛,“你活在你的世界会好些,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你的世界也会被清理。” 爆裂声蓦然响起,愤怒中古道尊还不知怎么回事,就炸碎成了血雾。 血雾又迅速消散成尘埃。 古道尊? 真是个有趣的称谓。 付无痕径直走向山洞尽头的镜面,伸手压下去。 他说的把这里处理干净,是指抹去肉身界的万万亿次生灵,使肉身界所有东西,重新回归陵光大陆。 炼虚修士遗骨所化得肉身界,随时间侵蚀,已经跌落到元婴层面,对于付无痕来说没什么难度,他一掌落去,肉身界里就是宇宙劫灭的浩荡场景,万族次生灵随之泯灭。 但没什么。 在本源世界毁灭肉身界,顶多相当于把一具修士遗骸挫骨扬灰,杀孽不加其身。 ……… 第888章 雁过拔毛 古道尊被抹去后,蕴藏在他体内的盘无鼎掉了出来。 肉身界的次生灵视盘无鼎为造化神器,事实上,只是衍化肉身界的那位修士,生前使用的普通灵器。 元婴层面而已。 鼎四足方耳,高三尺六寸,由重铬和乌金等炼器材料铸造。 鼎身纹饰古朴,篆刻有铭文: “神虞甲平三十三年,铸于高寨山。” 铭文皆为神虞古体字,古怪如虫篆鸟书,暗堂成员能准确识别的就这些,后面零零碎碎还认得几个,但绞尽脑汁也推敲不出完整信息。 陆缺微微一笑,恭顺地向付无痕拱手。 “您召弟子过来,弟子义不容辞,但小香是晚辈里的晚辈,费心费力打赢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付无痕负手冷笑道:“拔毛到拔到我身上了?” “岂敢岂敢,只是青云浦受南宫掌事影响太深,师兄弟们口快,小香空手而归,他们免不了议论暗堂长辈小气,这样实在有损暗堂声威。” “哼哼哼。” 付无痕注视着陆缺的脸皮,哼笑声透着丝丝寒意。 青丘狐坟的苏丫头冷傲自持,品性端正如竹,怎么能教出这么冠冕堂皇的徒弟,不知是否想过清理门户? 四目相对。 陆缺笑意温煦谦和,大宗门翘楚的嘴脸纤毫毕现。 付无痕抬了抬眼,最终还是取出四块拳头大乌金块,抛于扈小香,夸赞的语句不带丝毫温度:“小丫头,刀法不错。” “小香,赶紧叩谢付堂主厚赠。” “早点给我滚蛋!”付无痕不耐烦打断陆缺的话。 四块乌金块重三千多斤,足够打造一件灵器,付无痕也觉得是大出血,可话赶到这儿,还真不好让宗门晚辈说嘴。 算了,给就给了。 反正也是斩杀疫尸所得的战利品,往后多杀几个便是。 付无痕挥袖轰人。 陆缺本是觊觎盘无鼎,心想带回宗门,请炼器坊剥离出其中的乌金,勉强也够给扈小香铸柄好刀,而付无痕直接赐予冶炼好的乌金块,倒还省事了。 “弟子告退。” 陆缺带扈小香飞回郡城。 得到四块乌金的扈小香诚惶诚恐,区区筑基修士,就用乌金打造灵兵,简直太奢侈了。 她道:“师叔,乌金块您拿着,我用不了这么好的炼器材料。” “品质越好的灵兵,越能将自身实力发挥的淋漓尽致,你手上的刀品质普通,等再过几年破境结丹,会掣肘你的实力,所以需要一柄好刀,你自己留着。” 扈小香想了想,收回乌金,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叔,我还想说句话。” “什么?” “你不用为了我的事,和那些宗门长辈赔笑脸。” 陆缺大笑道:“宗门长辈和自家长辈没有太多区别,师叔跟他们说笑几句,没觉得哪里委屈。” 扈小香郁闷地撇了嘴,“记得小时候,我家的亲戚长辈都嫌弃我家穷,可逢年过年来串门,我爹娘还非要我称呼他们,赔笑脸端茶倒水。” ……… 回到夹明郡郡城。 云蔷站在距城墙三里远的空地,指尖凝聚灵力,在空中勾描出流土符的符影,纤指顿住,符影凝聚不散。 薛昂提着符笔站在后面,认真观摩流土符中的折转,下意识地提笔临摹。 但符笔没有蘸常用制符材料落明沙。 术不同于道,大道殊途同归,而术业有专攻,薛昂在符箓中的不解之处,自然得请主修符箓的云蔷释疑解惑。 薛昂仔细盯着流土符符影观摩,粗重浓密的眉毛逐渐揪了起来。 “云师叔,您画的流土符和宗门藏书楼的正格符形好像有所不同。” 云蔷嫌弃地瞪了薛昂一眼,反问道:“什么是正格符形?” 薛昂是知道云师叔是大小姐脾气,做事得顺着她的意来,于是堆出请教的笑脸,挠头以表示自己愚蠢无比。 “你所见到的正格符形,也只是精研堂长老根据自身见解,画出来的符箓,画符的确需要模仿,但你修行至今,所画符箓起码不下四五千道之多,在模仿的同时,也需有自身理解,符箓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要因为自己画的符箓和前辈的略有出入,就陷入自我怀疑。” 经这番话提点,薛昂心里的迷雾不由散开了些。 有点明白了。 云蔷提醒道:“仔细看。” 她伸指一点,悬浮在空中流土符由虚化实,飘飞出二十丈远。 符箓威力激发,地面顿时崩裂下陷,翻动出红色泥浆,又旋成泥浆旋涡。 流土符是用于束缚压制的符箓,以云蔷的道行,全力施展方圆两里尽化泥潭,压制金丹初期半刻也不在话下,不过此时只是教导薛昂,影响的范围只有方圆七丈。 云蔷问道:“看懂了吗?” 薛昂垂目盯着符笔,“有点领悟,但还得回去试试。” 这时。 陆缺飞临上空,云蔷抬眼一望,不知手指如何变幻,却已祭出风绳符,化成两道无形风绳,将陆缺捆过来。 “跑哪儿去了?” “被付堂主唤到夹明山,办点小事。” 风绳符衍化的风绳,在陆缺身上悬绕成六个圆环,从上到下地束缚着四肢,他弹指间即可挣脱,不过师姐弟间的小玩笑,没必要当真。 他笑着添了句,“云师姐给我松开。” 云蔷挥袖收回风绳,谁想衍化风绳落到手上竟重新化成符箓。 这一手不禁令三人啧啧称奇。 陆缺活动着手臂道:“辛苦云师姐,还亲自出来传授薛昂符箓精要,他现在长进多了,要不往后云师姐收他做个徒弟。” 云蔷娇声道:“混账,讥讽你师姐还没晋升金丹长老是不是?” 在弟子堂收徒的基本条件,就是要晋升为金丹长老。 但陆缺真没讥讽的意思。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云师姐的符箓造诣为众师兄弟之最,薛昂也主修符箓,跟着咱们也久了,得找个好师傅教他。” 云蔷会心笑道:“等我哪日能管好自己再说。” 聊了几句,一并进城。 还没有轮到陆缺镇守的时间,因此先回马记纸扎铺。 陆缺刚刚晋升元婴,以稳固道行为主,仍钻进房间运转《断古心法》。 时间渐渐来到黄昏。 丰滢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去把你师叔叫出来。” ……… 第889章 心怀正气 进驻夹明郡郡城,战况升级,防守固然吃力,可在战斗中也斩获不少灵器。 趁这段时间防线相对平静,丰滢将之分类整理了出来。 其中一套《秋水敷杀阵》颇为夺目。 阵法来自于鲁本阅和万明莲及十二尊金甲力士、击杀的红印疫尸。 该疫尸在未被具行疫甲前,在辅州湘州声威甚隆,名叫罗元象。 罗元象虽主修飞剑,在阵法上却也有不俗天资。 早年游历大夏山川,有幸遇见钦天监阵法首座,蒙受点拨,对于阵法的理解更加精深,辅州境内几座小宗的护山阵,都是经他手改良提升。 留下的《秋水敷杀阵》,材料已准备齐全,可以布置到郡城外围作为防御。 参合宫蔚然大观,高明阵法多如牛毛,自不缺这套阵法。 只是出战辅州,尚以攻伐为主,弟子堂的人没有准备足够阵法材料。 罗天象为人做嫁衣,不用白不用。 丰滢来找陆缺,为的就是布阵。 她站在门槛前讲明因由,好奇陆缺前半月为何闭关,左右打量了几眼,却没看出什么变化。 陆缺皱眉一愕:“我哪儿懂阵法?” “不懂,还这么理直气壮。” 丰滢倩笑打趣,说话间,从陆缺和门框之间的缝隙侧身挤过去,让陆缺占了小小的便宜。 薛昂可能忍受不住这种恶臭场面,尴尬地挠着脖颈,闪身进入后院。 烟云青色衣裙浮动,丰滢走到桌前,俯身摊开夹明郡地图。 这张地图是原本驻守夹明郡的辅州步兵营测绘,山泽河流等等标注详尽。 她回手示意陆缺过来,指向地图上夹明郡郡城前的厘河,说道:“厘河距离郡城十二里,我的意思是依托厘河布置《秋水敷杀阵》,凭地利增强阵法,但厘河河道蜿蜒曲折,有几座阵台无法设置,所以来请师弟改改河道。” 原来如此。 陆缺盯着地图道:“怎么改?” 丰滢伸指在地图上点了两点,“从这儿到这儿,挖出条笔直河道即可。” “我这就去办。” “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两人来到需要改道的河段。 因有条草龙曾在此修行,夹明郡百姓便称之为草龙渡,还修了座小庙祭祀。 大夏敕封山神河伯,都是有功于家国的人,草龙虽有道行,却无多善举,建的庙宇属于民间的淫祀野祭,塑像不可塑金身,不能收集香火信仰之力。 经历战火后。 草龙庙已经夷为平地,青石塑像也断成好几截,造型古怪的龙头大半埋在泥土里。 丰滢踢了踢残破塑像,说道:“草龙在此修行多年,气血渗入土壤,已经将这片土地变得坚若寒铁。” 草龙渡的土质确实坚硬,陆缺站在上面,感觉脚上就是块冷硬的铁板。 陆缺祭出两柄罗天飞刃,驾驭飞刃刺入地面,按照河道的宽度并行而飞,划出了河道的轮廓和长度。 “新开的河道有十五六里长。” 丰滢颔首道:“十六里半。” 陆缺垂下手臂,罗天飞刃犹如银色的鱼群,从他掌心里飞出三千六百柄,划过一道弯曲轨迹,升入空中,飞出三四里,将速度提升起来。 晋升元婴,真婴身自然运转丹元周天。 陆缺只觉心念闪烁,比金丹大圆满时浓厚的十倍的灵力蓦然而生,汹涌地注入罗天飞刃。 破空逐渐尖锐,继而无声。 罗天飞刃齐齐颤动,激荡玄妙神韵,在空中拖出银亮光线,末端闪烁着电光,斜刺入草龙渡。 一刹那。 密集的光线呈现在丰滢眼前,就好像银色琴弦。 以地面为岳山,以云气为龙龈。 丰滢拍手赞叹道:“真漂亮!” 陆缺没有回话,驾驭罗天飞刃破土开辟河道。 简单驾驭几柄罗天飞刃,可以用灵识操控,随意改变轨迹,或旋转,或交织,但驾驭三千六百柄就只能固有模式推进,好在开辟的河道是条直线,非常简单。 灵识随罗天飞刃而行,深出地下两丈两寸余深。 达到足够的深度,陆缺心念一动,驾驭罗天飞刃恢复平直之态,在草龙渡地下破空而行。 草龙本是污浊妖兽,血脉驳杂,在此地修行,不仅使土地板结如寒铁,还使得地下的气息混乱不堪,罗天飞刃破土七八里,携带的灵力便遭到污染,破土轨迹也因而发生变动。 陆缺感知到污浊之气,手掌翻动,罗天飞刃随之破土而出,悬浮在空中。 少顷。 前面四面五裂的土地,裂缝里冒出缕缕半黑半灰的腥臭之气。 丰滢以袖掩鼻,“这股污浊气息得用离火净化。” “师姐,你来!” “滚。” 主修水系术法的丰滢,哪儿使得来离火术? 因此还得得陆缺出力。 他掐动《离火术总纲》的法诀,灵力凝聚于指尖,滋的一声响,指尖上方三寸燃起核桃大小的火球。 法诀迅速变幻,小火球升入半空,一化二,二化四,眨眼间衍化万千,并变成了车轮大小的火球,覆盖着草龙渡。 丰滢诧异道:“灵力都白来的,就这么挥霍?” 陆缺无奈叹气,“我使《离火术总纲》的火球术,火球是不会动的,只能烧,完全覆盖这片区域也是没办法。” 半成品的离火术? 丰滢忍不住娇笑起来,胸口巍然颤巍巍起伏,风景不可胜收。 但她怎么能好意思笑呢,陆缺斜了一眼道:“师姐,《离火术总纲》是光明中正之术法,得心怀正气,师姐的城府计谋,学了《离火术总纲》都未必能点燃离火,我这已经很不错了。” “就你心怀正气!” “咱谁也别嘲讽谁。” 陆缺转过头,持续掐动法诀,焚烧草龙遗留下来的污浊之气。 火海一片,再往上的天空,已经升起如勾弯月。 约莫两刻钟后。 从地面裂隙冒出的污浊气息,减弱到了几丝几缕,已经影响不到驾驭罗天飞刃开辟河道。 陆缺挥散离火法诀, 重新祭出三千六百柄罗天飞刃。 银色光芒坠落,地面翻涌起伏,向两面涌出潮湿的红色泥土和石头,不多时一条长十六里半、宽七丈、深两丈的沟壑,在两人面前显露出来。 ……… 第890章 遁云宝靴 草龙渡破开一道河道,两面泥土堆积如山。 河道底部露出鹅卵石状的土块,大如碾盘,土块缝隙中黏着许多红褐色油脂。 这是草龙栖息地产生的天然灵药,草龙血脂。 以此入药炼制的草龙固骨膏,能快速修复骨骼伤势,提升骨骼强度,对炼气筑基都有显着效果。 丰滢用灵识传音,通知郡城里的筑基来把草龙血脂取走。 他们服用过奇香太岁,自己或许用不到此物,但回宗后可以卖给商事堂。 二百多名筑基下河道挖草龙血脂,手脚麻利,没用多大功夫把河道底部的草龙血脂席卷一空,退到上面土堆。 与此同时。 万明莲带着七位金丹过来,这些都是参与参与布置《秋水敷杀阵》的人。 新开辟的河道和原来的河道,只隔着四五丈厚的土层,见人员都已到齐,丰滢翻袖挥出一掌,破开土层,使河水流进新开辟的河道。 地势的事处理妥当。 丰滢取出一只白色小球,镂空的纹饰精美复杂,与九层玲珑球无异。 这就是《秋水敷杀阵》的阵台。 丰滢翻出左掌,指间已经夹住一张起阵符,接着从手指引血,浇灌符箓。 待符箓笔画被鲜血浸红,散开阵韵,白色小球便如受感召般腾空而起,里外九层顺逆旋转,咔的解构开来,化成九座祭坛状的古朴阵台。 参与布置的九人,包括丰滢在内,先前仔细研究过阵法,都知运转精要,当即飞了上去。 陆缺在阵法上所知甚少,没他什么事。 于是站在河畔观望。 九人之中自以长老万明莲道行最高,她和丰滢相同,修行水属性心法。 布阵时,位于中枢站台,祭出了灵器玉华十六子。 玉华十六子常态为念珠,激发后,十六颗碧蓝圆珠分散开来,环绕万明莲周身,悠悠转动,晕开层层幽冷气息,笼罩方圆四十丈。 “这应是万长老全力运功,自然而然散开的领域?” 陆缺放开灵识,擦着幽冷区域的边缘一掠而过。 蜻蜓点水,即放即收,不会影响到万明莲运功布阵。 而在接触的刹那,一股幽冷之气瞬间传递到陆缺眉心,向四面扩散,在脸上罩了层青色。 果然是领域! 陆缺以《撼星拳》拳意催升气血,弹指破开幽冷之气,转眸向夹明山方向望了望。 弯月照远山,夜色清而静。 两个时辰过去。 阵台被丰滢等激发,连续发出九次共鸣,轰的坠入地面,深入地下五十四丈。 《秋水敷杀阵》成形。 月光下流淌的厘河水转而肃静,沿河浮现数百没有五官的碧水傀儡。 陆缺扫掠过去,脸色微微一惊,这些碧水傀儡居然都有筑基圆满的实力。 不过,他并不知道《秋水敷杀阵》布置完以后,还能自行吸收天地灵气,逐渐提升碧水傀儡的威力。 时间足够长的话,数百具碧水傀儡都能比肩金丹圆满,借助阵势,足可抵挡六名元婴后期。 布阵的九人大耗心神灵力,得回去静养小半月。 丰滢姿态蹁跹地从月光里落下来,拭了拭汗,走到陆缺跟前交待。 “这段时间,你和鲁长老多操心点防线上的事,尤其是看好钟素,她打急了,就只想着为同门报仇,往往忽略自身安危。” 陆缺点头道:“师姐安心休养。” “你也小心。” “没事。” ……… 阵法布置好以后,已经后半夜,轮到陆缺等人驻守。 回到城墙。 洪成叶居然破天荒地在用功! 他神情专注地盘坐在城墙内墙下,双手虚抱,酝生的灵气宛若点点流萤,在周身划过弯曲闪亮的光痕,最终飞入脚上的布靴。 陆缺问严高玄道:“严师兄,这货今儿怎么这么用过?” 严高玄体内暗伤作祟,忽然咳嗽起来,握拳捶了捶胸口。 “你闭关期间,有十二具紫印疫尸冲击防线,他们原先还都是辅州镇邪司的金衣仙尉,所用灵器品级不俗。洪大公子和洪家人联手斩杀其中两具,夺了疫尸的灵靴,遁云宝靴,可不得下功夫祭练。” 陆缺往洪成叶脚上看去,诧异道:“据说遁云宝靴是很有威望的紫绶带仙尉,才配发的灵靴……” “我不太清楚,有可能是得到此靴的紫绶带仙尉奖赏给属下的。” “落到洪大公子手里,多少是糟蹋了。” 陆缺见洪成叶即将收功,故意调侃道。 洪成叶蹭的站起来,斜眼瞥着陆缺,抬起脚显摆遁云宝靴,说道:“姓陆的,哪儿有好东西都让你独占的道理。啧啧,这靴子穿我脚上是帅。” “不对。” “什么不对?” 陆缺郑重其事道:“按防线的规矩,斩杀疫尸所得灵器都由丰师姐暂时保管,等战争结束后才统一分配,你怎么现在就把遁云宝靴取出来?赶紧交了吧,以免破坏防线团结。” 呸! 洪成叶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 按参合宫和临渠见景梁五州修士,进入辅州时的约定,斩杀疫尸得到的各类基础修行资源,由参合宫保管,战后七三分,但疫尸所用灵器,则归斩杀之人所有。 哪儿能光让人卖命,不给人工钱? 洪成叶拿走遁云宝靴合乎规矩,自然理直气壮。 他对遁云宝靴功用也很是满意,俯身拍了拍靴子上的灰尘,笑道:“唉陆缺,咱俩比比速度如何。” “看你的模样好像很自信。” “有那么一点点。” 严高玄抱臂道:“遁云宝靴能在短距离内把飞行速度提升五倍,洪大公子连日来一直往靴中灌注灵力,施展个十次没问题,师弟若把道行压制到金丹中期,只怕还真赶不上。” 洪成叶竖起拇指道:“还是严师兄独具慧眼。” 陆缺也起了兴趣,望着防线前端,思量片刻道:“比比也行,咱们以城墙为起点,厘河河畔为终点,来回往返五趟,看谁先回来。” “别说,姓陆的你脑子挺行,这样既能比试,还能顺带巡逻防线,一举两得,那咱们赌点什么利物?” “我不赌。” ……… 第891章 过来过去 青砖油润的城墙上,洪成叶兴致勃勃地背着手打转。 “姓陆的,你准备准备。” 洪成叶心里透亮,知道修行界的现实,就像又冷又硬死面馒头,啃起来硌牙。 一郡修仙世家的弟子比不了大宗门绝对翘楚。 他不太在乎输赢,只想弄清楚身负遁云宝靴,速度是否能赶上被衡玉真人亲指的金丹第一。 陆缺没什么可准备的,说道:“现在就可以开始。” “换上法衣灵靴啊!” “我没有提升速度的灵器。” 洪成叶眼珠一瞪,不可思议。 但事实确凿,陆缺修行的时间和同阶相比不算长,纵然屡屡行侠仗义,获得的修仙资源也是用于提升道行,没在灵器上花过什么心思。 他很像个穷鬼。 洪成叶将信将疑地看着陆缺。 “真没有?” “没有。” “大宗门的绝对翘楚就是硬气,根本不依赖外物。” 陆缺感觉这话不像什么夸奖,抬脚踹了洪成叶一脚,但被后者躲开。 驻守防线的人都已围过来看热闹,但咸字辈师侄还没有继承青云浦的龌龊习性,连个起哄的都没有,气氛并不热烈。 望着围成半圆的人群,严高玄忽然低声自叹道:“真有些想念南宫掌事了。” 洪成叶叫唤道:“严师兄,来发令。” 严高玄喘了口气,走到跟前,双指往前一挑,施展凝水术,收拢空气中的水汽,在手指上方凝聚成桃李大小的小水球。 “水球落地,便算开始。” 陆缺和洪成叶点了点头。 严高玄撤回灵力,悬在手指上的水球,啪的坠落到油润的青砖上。 风声骤起,两道身影疾射而出,留下的残影消融在夜色里。 陆缺按之前所说,压制道行到金丹中期的水准,施展血影遁飞驰,身前自然呈现出梭形的灵力屏障,破开罡风扰动,身形拖影几乎形成一道笔直灰线。 飞出城墙四五里,还和洪成叶呈齐平态度。 两人距离很近,掀起的灵力涟漪相互激荡,影响到洪成叶的飞行轨迹,砰的被弹到侧面十几丈。 姓陆的,真是牲口,压制到金丹中期灵力还是如此浑厚。 洪成叶腹诽了一句,调整身体姿态,呼啸着急追过去。 眼看已经被拉下半里,他立马催动遁云宝靴的法诀,心念闪烁之间,脚上的两只灵靴掀起劲烈风声,在面前撕开一条风道,使飞行速度倍增。 “姓陆的,我过来了!” 洪成叶很快赶上陆缺,与之同时抵达厘河北岸。 陆缺转身折返。 洪成叶紧随而至,比平常快两倍的飞行速度,没有给他的体魄带来太大压力,故而再次催动遁云宝靴的法诀,提升到了四倍左右。 “姓陆的,我过去了!” 嗖的一声,洪成叶超越陆缺,带起的长风扑到郡城城墙,吹得咸字辈修士衣襟猎猎作响。 这时局势其实已经明朗。 在道行相差不多的前提下,洪成叶提前往遁云宝靴灌注灵力,瞬时激发,短距离的折转要比陆缺更快。 甚至可以说是第二快的金丹速度,第一金丹时期的白湛。 “遁云宝靴的确优秀。” 陆缺这边儿刚出口称赞,洪成叶那边儿就乐极生悲了。 遁云宝靴在短距离爆发惊人速度,用于闪避和偷袭皆为利器,相当于残缺版的影闪神通。 洪成叶的道行和体魄,暂时还没有适应的水准,提升到平常飞行四倍的速度,只觉得眼前昏花一片,灵识掌控不了也疯狂变动的位置信息。 刹不住车了。 城墙和厘河相距不过十二里,对金丹来说弹指之间。 洪成叶感觉要撞墙,扯着喉咙高喝:“都闪开!都闪开!” 但他的速度远远超越声音扩散的速度,喊了也无济于事。 留在城墙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陆缺也没有听到声音,只是道行今非昔比,相距两里,清晰感知到洪成叶的灵力带着焦急不安的情绪,约莫猜到是什么事。 他身影一闪,月牙形白光亮起,转瞬出现洪成叶背后,伸手按住其肩膀。 遁云宝靴提前被洪成叶灌注灵力,法诀也已经激发,故而去势不减,撕开的风路扯拽着两人继续往前疾飞。 “就硬要往墙上撞?” “我想不起来怎么让它停下了。” “捂住脸。” “什么?” 洪成叶还没有等到答复,身体就突然改变方向,向着夹明山那边的废弃村落斜飞过去。 砰! 一座土楼分崩离析,翻起来的灰尘冲进月光里。 接着合抱不拢的树木连续倾倒。 许久后。 陆缺在城墙上眺望防线前端状况,洪成叶捂着腰飞了回来,脑后黏着成片树胶,飞虫与苍蝇环伺。 “姓陆的,你不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这场比试是洪大公子获胜。” “我获你祖宗!胜你祖宗!你他娘的多动用几分灵力,绝对能拦得住我,却非要把我往山沟甩,不讲半分同道战友之谊,待不了了,待不了了,我要去跟丰滢告状,控告你无耻的行径!” 洪成叶揪住陆缺衣领,怒发冲冠,唾沫星子疯狂飞溅。 陆缺抹着脸辩解道:“当时距离城墙不足三十丈,以那种速度冲撞过来,师侄们肯定得被撞伤撞残,我已经尽力。” “放屁!” “洪大公子你是世家子弟,要注意自己的教养。” “严师兄把我刀拿来,我要捅姓陆的两刀。” 洪成叶搡开陆缺,拉着脸坐到地上,身上被撞得疼痛不止,没有缓过来,也顾不得清理头上污浊。 摔固然是摔了,还摔进废弃村落的羊棚牛圈里,沾上满脸干牛粪,但他其实没有表现的那么生气,心里还有颇为欣喜。 经此番比试,已经验证出遁云宝靴品质非凡,可以作为压箱底的宝物。 值,太值了。 念及此处,满脸狼狈的洪成叶又渐渐露出笑容。 他从咫尺空间取出平日穿的灵靴,准备换下遁云宝靴。 陆缺望着遁云宝靴道:“洪大公子,遁云宝靴卖给我如何?我手头没有丹劵,可以先给你打个白条。” 洪成叶连忙把遁云宝靴踹进怀里,用双臂捂着,犹如遭到调戏的小媳妇。 ………… 第892章 磁山炎兽 陆缺盯着遁云宝靴,怔了片刻,迟缓地松开视线。 说起来。 修行至今,始终偏重于道行与仙武,灵器上确实用心甚少。 手里的灵器高的高,低的低,罕有与道行匹配之物。 如罗天飞刃,本属于大乘级别,以祭炼之法灌注灵力,概莫是泥牛入海,翻不起浪花,只能现祭现用,就连主动防御也难以实现。 又如金丹层面的万鳞白玉甲,一件得自于古宗门落日神宫的防御法衣,但在陆缺进入金丹境后,防御作用便沦为鸡肋。 再如步云履,乌云甲,品级皆不入流,作战中保持衣冠体面而已。 平常不怎么觉得,但这回洪成叶取出遁云宝靴,不禁就勾起了陆缺的念头。 遁云宝靴品级和陆缺的道行匹配,若归他使用,应能相得益彰,在实战之中发挥出更强战力。 而且遁云宝靴根底不凡,后期成长空间很高。 元婴寿算十八甲子,一千零八十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陆缺有足够的机会,收集提升遁云宝靴的炼器材料,使其品级始终和自身道行保持平衡。 可惜见州洪家祖坟冒青烟,让洪成叶先得到此物。 他绝不肯让出来,陆缺在他身上也找不到行侠仗义的理由,只有眼馋羡慕的份儿。 “红印疫尸?” 算了。 陆缺眼中的寒芒即明即灭。 洪成叶贼兮兮地瞧了眼,赶紧把遁云宝靴收回咫尺空间。 ……… 融在天幕里的星光渐渐模糊,好像星辰藏了起来。 天色欲曙。 陆缺再次到城墙以外巡视,随手解决七八头岩炎兽所化的黑印疫尸。 回到城墙,师姐韩迟花和云蔷已经带人登城轮守。 岩炎兽本是长于火山附近的妖兽,通体赤红,状若山猪,头顶长有独角,在成年以后都能晋升为先天妖兽,因郡城防线从未出现过岩炎兽所化的黑印疫尸,陆缺留下多交待了几句。 韩迟花眼中见疑,踱步思量。 “韩师姐怎么了?” “祭炼我的灵器当山画轴,需要用到六方磁极砂,当年外出远游,便向同道打听哪里产六方磁极砂的富矿,结果就打听到辅州照磁山,辅州的岩炎兽都长在照磁山。” 辅州属于浮生仙门的绝对势力范围,未出具行疫甲之祸前,大小势力皆以浮生仙门马首前瞻。 顾虑到参合宫弟子在辅州不受欢迎,或许无声无息就消失了,韩迟花当年并没有过来。 但信息收集的详实完备。 照磁山绵延四百里,逶迤如蛇,由辅州修仙世家连家执掌。 此世家曾随浮生仙门平定过大夏南面的边患,故能在照磁山占得立足之地,后经其先祖筚路蓝缕发展一千一百年,终成气象巍然的大世家,完成掌控照磁山。 大夏建统二十四年,由钦天监上书表奏朝廷,敕封连家为照磁山山主,颁下“永镇照磁”的金匾。 实战力和地位,在辅州修仙世家中可列前二。 老祖连海平已入化神境。 子孙辈中七位元婴。 述毕。 韩迟花道:“岩炎兽跑到夹明郡郡城,怕是连家所化的疫尸会有动作,他们可是股让人不安的势力,前端防线的付堂主他们也未必好应付。” 陆缺望着夹明山道:“付堂主掌握信息肯定比咱们更多,但保险起见,还是得过去通知一声。” 韩迟花感觉付无痕看陆缺不太顺眼,担忧师弟过去会挨教训,主动承担起通知的职责,飞身赶赴夹明山。 陆缺继续留在城墙值守。 周边全是莺莺燕燕的师姐和女师侄,云蔷手中握了本精装的《流玉诗集》。 她看防线暂时无事,单独把陆缺拉到门楼墙角,用手臂夹住书卷,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只散发柔光的铜匣。 指尖凝聚灵力,灌注于铜匣,但听机簧转动声音响起,匣盖上雕刻的五瓣梅花向外分散,露出半球状的凹槽,空了三个,剩下两个盛着暗红色的丹药。 丹药炼制的珠圆玉润,没有丝毫药气外溢。 云蔷取出一枚,塞到陆缺手里,笑容甜美地眨了下眼,说道:“送给师弟。” 这是品质极好的枯荣丹!陆缺感觉到沉甸甸的坠手,连忙推回去。 “云师姐怎么有这么好的枯荣丹?” “前些时日斩杀紫印疫尸的战利品,已送了韩师姐一枚,这枚早就想好要送给师弟的,师弟要是不收,那我就踩碎了,丢进臭水沟里去。” 云家贯彻贫养儿富养女的门风,以至于云蔷的大小姐习性深入骨髓。 若觉得一番情谊被辜负了,别说是枯荣丹,就是效果更佳的原灵丹,也照样说扔就扔。 反正是自己的东西。 陆缺只得收下。 云蔷娇笑着警告道:“这就对了,但不准再转送给丰滢或雪初五。” “好。” “送了也别告诉我。” 众多师姐妹女师侄在场,不便做什么出格之举,两人随即走出门楼墙角。 云蔷脚步轻快,垂目看了看略微开线的衣袖,忽然道:“等你往后再回吴州,得多给师姐带几匹吴锦做衣裙。” 陆缺笑道:“这事好说。” 云蔷撇了撇嘴,面露不快道:“谁知出战辅州居然要这么长时间,我出来只带了七套衣裙,这套都洗有点褪色,以前我不可穿褪色的衣服。” “换落霞衣呀。” “师弟可真是笨蛋,姑娘家怎能总穿一种衣物。” 陆缺低头笑笑。 等轮守任务一结束,韩迟花和云蔷又将岩炎兽的事告知于丰滢。 简单收拾过的院落里,丰滢坐在一株老海棠树下石桌前养神,刚刚布置过《秋水敷杀阵》,精神还不怎么好,脸色泛白,不过听完韩迟花的叙述后,硬撑着打起了几分精神。 她点点头,将目光移向云蔷道:“云师姐手里有雷法符箓吗?” “有两三张。” “师姐这几日无需再到城墙那儿值守,就留在城内制作雷符,数量越多越好,现在斩杀疫尸还收集的有制符的材料,我都调给师姐用。” 云蔷向门外看了眼,低声道:“制作符箓的材料都给我用,师叔们只怕又要心生不满,背后议论咱们海字辈中饱私囊。” 斩杀疫尸所得基础修行资源,暂时都由丰滢保管。 但到最后分配肯定得有姜字辈师叔的份儿。 一股脑的把制符材料全部给云蔷,确实像是徇私。 丰滢却并不在乎,只道:“师姐的制符水平是青云浦里最好的,让师姐拿去用,我才能放心,师叔们要是议论什么,全由我来承担。” ……… 第893章 四具红印 马记纸扎铺。 陆缺回房运功,先把取出断夜,放在了门口。 现而今运功炼气,神魂映照真婴身,自然散开方圆七尺的领域,隔绝外界干扰。 这样固然能全身心投入修行,但对外界的感知也会迟缓。 郡城前出现岩炎兽,照磁山庞大的疫尸势力或许会有动作,不得不防,把断夜放在门口预警,一旦防线出现状况,陆缺也能及时赶去支援。 随后饮了碗清水,打坐修行。 依仗乾坤化气壶的无上威能,六年时间迈入金丹圆满,晋升元婴,免不了因走的太快,导致修行足迹虚浮。 陆缺运转《断古心法》,便只行气运转周天,不吸收外界灵气。 以此来夯实境界。 云蔷师姐一番好意,赠予品质绝佳的枯荣丹,暂时也用不上。 陆缺凝神运功,外面轰隆几声雷,又下起雨。 雨下了半个时辰戛然而止,太阳又挤出云层,慢悠悠地移向远山,可不知不觉就变成盛大的夕阳。 檐角挂着雨珠,挂着夕光。 陆缺练完功走出来,薛昂还在对面房间钻研流土符,久久听不见声响。 陆缺衣袖一拂,平地生风,霎时飞入百丈高空,屹立烟霞之间。 他向城墙俯瞰过去,负责镇守的是钟素和两位女师叔,好像刚刚经历过疫尸冲击,她们带的咸字辈,有几个受了皮外伤,正相互解衣敷药。 战斗发生在厘河北岸,靠夹明山的那边儿。 规模不大。 地面残留了几个术法轰出的凹坑,黑印疫尸的尸体倒在里面,都是岩炎兽所化,在具行疫甲离以后,尸体干瘪成了一张皮,不过头顶的独角还保持原貌。 陆缺仔细观察,确定防线无忧,又向钟素传音道:“钟师姐,有事就喊我。” 钟素得去清理战场留下的疫尸尸体,双脚已经踏上飞剑,听到传音,回头望过来一眼。 “十几具岩炎兽所化的黑印疫尸,就一头实力逼近紫印,不算盘菜,你师姐也不是泥捏的,照应得过来,滚回窝里休息去,真有事师姐再喊你。” “好。” 钟素地下室般的素质之下,掩盖的是正直热血,越是恶战越愿意冲锋在前,不要命的劲头堪比祝百寿,自是得多看着她点。 不过,今天这种小打小闹的场面,她能够轻松应付。 陆缺看钟素御剑飞到厘河河畔,也落回了马记纸扎铺。 他回到房中,闲坐了会儿,感觉太无所事事,就取出乌云甲放到跟前。 这套防御铠甲尚不及万鳞白玉甲,普普通通的金丹层面的而已,主要材料是沉星钢和簇银银丝,式样犹如武将所用铠甲,兽爪护肩,吞云护腕,护心境皆备,重一千四百斤。 一时无事可做,陆缺就寻思往乌云甲注入点灵力。 不指望能起到多大的防护效果。 但临战时就无需在额外分出灵力激发乌云甲。 陆缺运转《断古心法》,真婴身立时提升丹元周天的速度,灵力勃然酝生,沿指尖注入乌云甲。 铭刻在乌云甲内部的符箓阵法,犹如干涸河床,飞速地吸收灵力的浩浩洪流,可惜品阶过于普通,在陆缺的丹元周天运转到第四十九轮,就到达灵力承载的极限。 一层涟漪晕开,乌云甲浮上半空,防护部件咔的飞散,披戴在陆缺身上,贴着身体轮廓,改变成最合适的大小。 陆缺活动了几下手脚,丝毫不受乌云甲的影响。 合适倒是合适。 但乌云甲能承载的灵力终究太少,都不如他施展旧年风雪耗费灵力的二分之一,用于作战,还得用仙武道罡裹着。 “我需要防御我的防御护甲?” 陆缺按着兽爪护甲自语,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谁让以前太不重视灵器呢。 他把乌云甲收了回去,思量往后得收集几件元婴层面的灵器,最好根基出众,成长空间很高的。 在辅州就有机会,具行疫甲即是灾祸,但也为出战的修士带来机遇。 过了十几日,时节进入深秋。 这已经是来到辅州第六年零三个月,镇邪司总司和五大宗的成名前辈,近乎于日夜不眠,研究如何祛除具行疫甲,始终也没能研究出可行之道。 而一举屠灭辅州生灵,造下数千亿的杀孽,有伤天和。 诸位德高望重的成名修士皆不忍为之。 若辅州生灵遭灾就该被屠杀,他日轮到自己头上呢? 所以不能轻易放弃。 镇邪司总司和五大宗长辈,依然抱着祛除具行疫甲,将疫尸转化过来的希望,一面继续研究,一面让前端防线执行稳步的推进方针。 但说书人终究给了期限。 十四年。 倘若再过十四年还是研究不出如何祛除具行疫甲,就由他带着出战的大乘境,抹去辅州所有生灵。 这些事都太大太远,不能直接影响陆缺等人。 只是前端防线受命往前推进,就要做细致的战前准备,平常驻守的人相应减少,往夹明郡郡城露过来的疫尸便因此增多。 这日向晚。 四具红印疫尸出现在厘河北岸! 他们果然是照磁山修仙世家连家,所化的疫尸。 四具红印疫尸之后,跟着三十六具紫印疫尸,五百余人族修士所化的黑印疫尸,数万岩炎兽所化的黑印疫尸。 黑云压城,大军压境。 正当值的胡叔保看见这副场景,整个人都麻了。 暗堂付堂主怎么漏过来四具红印,这不是要让青云浦绝种?怎么打? “付堂主办的这叫什么事,办的叫什么事……”胡叔保急得脸色泛白,踮着脚往夹明山方向观望,咬牙切齿地嘟囔着。 “这回不是付堂主有意为之,他那边儿的情况应该也不好。” 鲁本阅第一时间出现在城墙上,他已经感觉到夹明山那边杀机浓郁,灵力翻腾,好像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拉开帷幕。 鲁本阅望了望停在厘河北岸的疫尸,脸色也变得凝重。 城内修士相继赶到,全部都站在了城墙边儿。 陆缺的目力,能清晰看见厘河北岸的疫尸,四具红印,他心里咯噔沉了一下。 ……… 第894章 黑色沙暴 上回疫尸大举来袭,红印疫尸不过两具,郡城防线也历经万难才勉强获胜。 这回却来了四具,还是底蕴深厚的连家人所化。 城墙上的青云浦众人和洪家血脉,谁心里都没底,甚至悲观。 不少人面上已露出惊怖,本能地往后挪脚。 分奇香太岁与钟素争执的张谷远,冷冷绷着脸,又莫名一笑。 娘的,看来得交待到这儿。 深受宗门栽培,按说为宗门捐躯理所当然,可苦修近三甲子,仙路仍能往前,死了着实令人不甘。 张谷远一笑一叹,余光倾斜间,就见厚重黑云已经笼罩住夹明郡郡城,就像水盆里泼了墨,滚滚黑色即将扩散下来,把气氛压的愈发凝重。 疫尸浩浩荡荡聚拢在厘河北岸,并没有立时进攻。 但兵锋所向的阵势已成。 数以万计的疫尸岩炎兽口中喷出黑烟,烟气火焰,咆哮声盈野。 声音激荡过来,城墙青砖簌簌震颤。 丰滢立在众人之间,观望疫尸战阵,向来镇静的眼眸里涟漪不断。 据地而守的战斗,以比拼硬实力为主,除合理调度以外,罕能用上计谋,在未战之前就已经占了劣势。 她也不敢保证能赢,能让众人活下来。 轻喘了一口气,环顾左右,诸位同门脸色凝重,多半是做赴死之想。 城墙上的沉默震耳欲聋。 钟素见众人默默无言,率先祭出飞剑,英姿飒爽地指向厘河北岸的疫尸,出语惊人道:“师姐,要不咱们抢攻。” “等等。” “我想出阵提振士气。” “四具红印疫尸,皆是照磁山连家人所化,底蕴千余年的修仙世家,对战攻伐必然严整有度,现在不是出手的时候。” 钟素想了想,撤剑后退。 她一身正直血气不假,但自幼受参合宫教导,明白不可小觑天下修士。 陷阵冲锋与送死还是有区别的。 丰滢捏了捏素腕上的衔龙镯,强自恢复镇静,和众人说道:“站在你们身旁的,是你们的师兄师弟师侄师叔,共同修行共同御敌,虽无血缘,却情愈手足,今天不是为防线而战,是为了他们能活下来而战。我从不信外面流传的奇迹,但我相信我的同门可以创造奇迹!” 同时,转身向同门及洪家人行礼。 丰滢声音不高,字句却铿铿金石,掷地有声,让众人心中尽皆一震。 站在外围的庄明看着这幕,嘴角勾了勾。 心里暗道,海字十甲列居第四的丰滢,道行虽是明显逊了一筹,但聚拢人心的本领,仙君却远远不能及。 她不提守护大夏修仙界清平的空话,单单讲同门之谊,在场众人,即便咸字辈也已修行几十年,在宗门内岂无三五知交,历战而来,又如何不被触动? 闪念间。 位居厘河的疫尸率先发难,出手的是一具红印疫尸。 该疫尸原本叫连暖照,身材瘦高,一袭深蓝色的防御法衣,手中提着长杖,蜡黄的脸色看起来已经命不久矣。 但实力很强,具行疫甲祸乱未起之前,已经是根深蒂固的元婴中期,和浮生仙门栽培出高明元婴交手,也互有胜负。 如今激发潜能,实力能与元婴后期平分秋色。 连暖照将手中长仗往地面一磕,怀中飞出只红色葫芦,饰有圆盘状的云雷纹。 连高照举仗念动法咒。 红色葫芦冉冉升空,云雷纹闪过亮光,但听呼的一声,葫芦倾斜,从葫芦口吹出黑色而闪亮的沙子。 狂风骤起,飞沙衍化成沙暴,铺天盖地刮向夹明郡郡城。 看沙暴来势汹涌,擅长风系术法的严高玄,在丰滢授意下站到众人之前,手指掐动诀,祭出青铜巨鹤。 一声鹤唳,青铜巨鹤展翅腾空。 严高玄运转丹息,提升灵力强度,青铜巨鹤两翅舒展,眨眼化成十丈,停在城墙上方,长翼扇动掀起飓风,疾冲向猖狂的黑色沙暴。 不同于龙旋符,青铜巨鹤掀起飓风层层叠叠,一重胜似一重,相互交叠,天地之间如被飓风充斥。 飓风与黑色沙暴转瞬相接。 严高玄自知道行远不如连暖照,只盼着对方只是起手试探,没出几成功力,能让他破了法,提升同门和洪家人的信心。 但事实总是残酷。 飓风对冲黑色沙暴,只将沙暴推回去数十丈,劲力已衰。 严高玄连忙催升灵力,驾驭青铜巨鹤,再度掀起两道飓风。 而丹息极速运转,又触动内伤,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望着即将扑来的黑色沙暴,不顾奇痒无比的胸腔,继续催升灵力。 “我为严师弟助阵?”云蔷出口征询丰滢的意思,手中青芒闪烁,捏在指间的龙旋符已经蓄势待发。 她连日按丰滢的吩咐制作雷符,大耗心神灵力,状态其实很差。 丰滢抬手阻拦道:“不急。” “严师弟怕挡不住。” “这股黑色沙暴并非寻常沙暴,我心里有些猜测,但不能完全确定,先让严师兄一人尝试抵挡即可。” “可这。” “敌强我弱,不可轻举妄动。” 云蔷看了眼艰难支撑的严高玄,檀口一抿,退了回去。 黑色沙暴碾着飓风推进,距离越来越近,仿佛巨大的黑色妖兽,嘶吼着撞向郡城。 严高玄本已被对撞的灵力压的喘不过气,而无漏又封连阴雨,莫明感觉到灵识被某种怪力压制,越来越混浊,与青铜巨鹤之间的联系都受到严重影响。 此消彼长,青铜巨鹤张翅之势削弱,无力在承受黑色沙暴的冲击。 感觉胸口一滞,严高玄趔趄倒退,青铜巨鹤也被刮回来。 好在此时他没有受伤,心念闪动,将青铜巨鹤化为原本大小,收了回去,免遭被自身灵器反伤的灾祸。 黑色沙暴呼啸而来,转瞬吞没夹明郡郡城。 丰滢仍然没有下令反击,只让众人抵挡风势。 咆哮的风声过去以后。 天地间都变成雾蒙蒙的黑色,细小的黑色沙子悬浮空中。 道行最高的鲁本阅道:“这种黑色沙暴咱们根本挡不住。” 丰滢点点头,她之前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战事会变的更加棘手。 “云师姐,雷符准备了多少张?” “六十四张。” “雪师妹,正阳雷伞可以全力施展几次雷法?” 在鱼龙镇驻守防务相对轻松,雪初五常常往正阳雷伞灌输灵力,积攒还算丰富,给出了八十次的惊人数字。 她对黑色沙暴也略有猜测,问道:“红印疫尸祭出的葫芦,莫非是前些年古宗门方圆宗遗址得到的流沙葫芦?” 丰滢道:“可以确定了。” “方圆宗遗址就在辅州境内,属于浮生仙门的绝对势力,浮生仙门怎能让这件宝物流入他人之手,真混账。” 雪初五说的也是气话。 浮生仙门统领辅州修仙势力不错,可照磁山连家也属附庸,怎能因一件灵器,就撕破脸。 只是流沙葫芦也确实很棘手。 她咬了下牙道:“我去开路。” ……… 第895章 紧锣密鼓 方圆宗和百里恒明的天枢古院,是同时代的修仙大宗。 未被古元妖神收割气运之前,宗内英杰辈出,于炼器一道尤为显赫。 修仙界进入兴盛初期,蜷缩在空间的古宗门遗址,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方圆宗旧址重现于天地。 流沙葫芦得自于此。 此葫芦喷出黑色沙暴,沙粒并非寻常沙粒,乃是六方磁极砂。 丰滢听暗堂成员提过这件灵器,简略阐述来历。 陆缺微微一怔。 当年请南宫月漓修补罗刹鬼面面具,用过六方磁极砂,也听南宫月漓说过此物能屏蔽灵识探查。 陆缺左右环顾,空中到处都悬着微小黑色沙粒,往外扩散灵识,便感觉无穷无尽的黑色沙粒,连续地震荡,对灵识延伸产生极大阻力,到四五里后,灵识已经模糊,感知不到前面的情况。 竟然会这样? 修士对阵,攻守皆在电石火光之间,需要依赖灵识及时获取信息。 灵识被压制,就像夺去修士的耳目,让在场众人都变成睁眼瞎。 陆缺的灵识都在压制在四五里以内,金丹境势必更糟,筑基境界的师兄师侄,恐怕只能感知到几十丈距离。 雪初五正欲出战,陆缺连忙阻拦:“还是我来。” 说话间,灰黑色影子掠过,手中已然握住断夜。 雪初五笑容温婉地看看陆缺,此战形势危急,师弟自然担忧她的安危,可这回她却必须得列阵在前。 “六方磁极砂的沙暴,不仅能压制我们的灵识,还能增益对方的灵识强度,只有雷法能让这种效果暂时失效。” 云蔷走上前和雪初五并肩,手中已经换成雷符。 这场仗必须先由她二人开路,才可能有赢得希望。 雪初五在精研堂进修六年光阴,修行知识远高过陆缺数重,又交待道:“师弟,这么大规模的六方磁极砂沙暴,已经影响到空间变动,施展影闪,会因空间扰动被对手先一步察觉,你万万小心。” 陆缺点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驾驭罗天飞刃需以灵识引导,现在灵识被压制,等于废了。 这还好说。 岂料影闪也不能使。 他默不作声地攥住断夜,向前望去,潮水般的岩炎兽疫尸已经越过厘河,向郡城这边冲击而来。 地面烟尘滚滚,声如雷动,震的人心惶惶。 厘河北岸的四具红印疫尸还没有动作,陆缺是防线战力顶梁柱之一,无需丰滢出口提醒,也明白自己的任务是盯着他们,故而这回没有轻举妄动。 岩炎兽疫尸风驰电掣,奔袭到距离城墙六里的位置,头一排齐齐跃起,脑袋向下的扎进地面。 这是岩炎兽的天赋神通。 地行—— 它们现在实力可以深入三十丈,一次潜行十二里,足够越过城墙。 “韩迟花!江任之!” 丰滢口呼同门之名,喝令两人出战。 一人是师姐,一人还是师叔。 但临战调度师姐师叔的称呼太繁琐,只能直呼其名,这已经成为定式。 韩迟花领命出阵,从左侧凌空而去,掌上托起一轮圆盘,圆周有十二孔窍,名曰覆土灵轮。 她抛出覆土灵轮,单手掐动法诀,阵前响起宛若风铃般的清脆声响,灵轮转动,从孔窍中射出十二只箭,并排刺进地面,深入地下百丈。 地面轰然开裂,破碎的土块如海浪般颠簸起来。 地行神通固然玄妙,但只能在静止土地中施展,此时地下颠簸如浪,岩炎兽疫尸不禁纷纷跳上来。 它们口鼻中喷出黑烟,从四面八方扑向韩迟花,速度迅捷无比。 原说韩师姐金丹中期道行,根基扎实无比,对付黑印疫尸手到擒来,只是此时灵识被压制,无法准备捕捉到岩炎兽疫尸的攻击线路,不由得心惊了一下。 “被压制的这么厉害?” 她挥掌扫去,以仙武将四面八方的岩炎兽疫尸击落。 另一面,江任之也将潜入地下的岩炎兽逼了出来。 见此情景。 丰滢下令让在场所有的筑基出阵对付岩炎兽疫尸。 金丹境的修士还得留着对付紫印疫尸,不能在岩炎兽身上多耗费灵力。 而这时到了雪初五和云蔷出战的时机,她们二人得施展雷法雷符,抹平灵识上的劣势。 不然,筑基面对铺天盖地的岩炎兽疫尸就是白白送死。 丰滢镇静地调动众人出战,取出一粒二返木元丹服下。 从出战役辅州伊始,她零零散散地斩杀六七具紫印疫尸,可以说没怎么出过手,但总揽一道防线的防务,交战中,需要时刻紧盯战局变化,让有限的人手,发挥出最大战力,做到这些其实非常累。 需要考量的太多,还必须在战局变化时瞬间作出决断。 这不是平常人能完成的。 参合宫在第二道防线的各个防线,青云浦正是有她在,所以始终能保持着最小的伤亡。 “钟素,严高玄,洪成雪,胡叔保,你们四人分成两组,护住云蔷和雪初五,绝对不让让她们出差错。” 四人领命出阵。 丰滢扫了一眼对青云浦弟子辈略有微词的张谷远,吩咐道:“你回郡城,收拾遗漏过来的岩炎兽疫尸。” 韩迟花和江任之以术法颠簸大地,岩炎兽疫尸就不太可能漏过去,所以这任务似乎太简单。 海字辈和咸字辈在前冲锋陷阵,身为辈分更高的姜字辈却享清闲,张谷远还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何况让南宫月漓知道,不把他家祖坟给掘了都算是客气的。 张谷远面色不悦地奚落道:“我这当师叔的在别人眼里,还真是没什么用处。” 丰滢道:“张师叔的道行精深,智谋超群,我心里自然想为张师叔安排更艰巨的作战任务,也觉得您必能做的很好,不过考虑张师叔和我们海字辈略有嫌隙,想想,还是算了,我心眼小,害怕指使不动张师叔,失了面子。” “为了点面子,你就……” 张谷远话刚出口,就发现掉进了坑里。 分奇香太岁产生的争执,正是他想为青云浦的姜字辈争口气,多占几分话语权。 嘿。 这真是自己打自己脸。 张谷远醒悟过来,伸手抚摸面颊,耸着肩膀笑起来道:“聪明,聪明,让师叔干活还不算完,还得让师叔自己打自己的脸,但你张师叔还就喜欢有心眼的,老实说,要吩咐张师叔什么作战任务?” 丰滢这才道:“待会儿紫印疫尸攻来,张师叔得带防线上所剩的金丹抵挡。” “有点难。” “很难,所以才请张师叔出面。” 丰滢纤指一点,兰霞仙衣由发绳化为原状,覆盖在外罩衣裙外面。 张谷远愕然道:“丰师侄也准备出战?” “嗯。” “你是暗堂堂主候选人,将来还有可能是参合宫宗主的候选,绝不能涉险。” 丰滢笑叹道:“现在人手不够,我起码也算份战力。” ……… 第896章 陷入乱战 丰滢和张谷远商议已定,未及准备,城墙前忽然闪起白光。 视线转向光芒起点,雪初五一袭胭脂仙衣飘扬,双手结成雷印。 悬在身侧的正阳雷伞受雷印催动,迸现九道白色闪电,碰触地面后,每道闪电又如仙女散花般分散九道闪电,以此规律迅速蔓延,在城墙前的战场编织成恢宏雷网。 白色闪电跳动折转,劈向铺天盖地的岩炎兽疫尸,溅起团团火光。 战场乱作一团。 嘶吼声震耳欲聋,空气中泛起血肉焦糊的气味。 被闪电劈中的岩炎兽疫尸,躯体皮开肉绽,冒着黑烟。 但体内有具行疫甲寄宿,它们并未畏惧受伤与死亡,晃了晃脑袋,再次向郡城城墙发起冲击。 雪初五的任务并非杀敌! 红印疫尸连暖照祭出流沙葫芦,用六方磁极砂沙暴遮蔽战场,细微的六方磁极砂悬浮于空中,磁极不断震动,严重影响修士的灵识扩散,必须用雷法,才能暂时稳定六方磁极砂,拨云见日。 所以,雪初五得让闪电扩散到更大的区域。 威力自然随之分散。 不计其数的白色闪电贯穿战场,空中蒙蒙如雾的六方磁极砂颗粒,受到冲击,震动之势戛然而止。 战场上顿时有了风光月霁的晴朗感。 二百余名筑基耳目一新,各施术法迎击冲过来的岩炎兽疫尸。 “真厉害啊,雪师妹,我现在在你手里走不过二十招。” 钟素竖起拇指称赞。 她的音色穿透力极强,即便在嘈杂无比的战场,也能从各种声音里透出来,让人听的非常清晰。 说话之间。 厘河北岸一具头戴斗笠的紫印疫尸,突然向雪初五发难。 他掷出一只布袋,口念法咒,布袋随灵力鼓荡膨胀如球,其口自然而开,从中飞出三百六十口绿莹莹的飞刀。 飞刀鱼贯而来,速度不断提升,飞出五六里已经化成绿色光线。 钟素和严高玄负责防护雪初五,以免施展雷法时受到紫印疫尸偷袭,见此情景,钟素飒爽回眸,心中酝酿剑诀,激得飞剑响起古琴般的长鸣。 “来的好,姑奶奶正手痒!” 只见三百六十口绿莹莹的飞刀逼近,钟素身前飞剑晕开剑罡,如蛟龙出海。 正欲出手,一座小山从天而降,挡在三人跟前。 小山轰隆隆坠到地面,压扁几十具岩炎兽疫尸,接着第二座第三座小山降下,连续降下九座。 抬头望去,半空横着一幅古卷画轴。 这是韩迟花的灵器当山画轴,老师姐根基扎实,灵力浑厚,操控覆土灵轮仍有很大余力,心思严高玄暗伤未愈,在这场硬仗会很艰难,便先出手替二人抵挡。 三百六十口飞刀疾射而来,砰砰砰撞在当山画轴倾下来小山上。 灵力相激,劲风横扫。 飞刀在小山上凿出裂痕,余劲不衰,推着三十多丈高的小山向后撞去,轰然撞向第二座小山。 如雷震般的碰撞声响起,战场都因之停顿瞬间。 戴斗笠的紫印疫尸感觉破不开小山,心念闪转驾驭飞刀折转轨迹,从两侧绕开。 韩迟花同时变幻法诀,伸指指去,落在地面的小山腾空而起,回归当山画轴,随后便见画轴向四面着延伸,变成六十丈高二百四丈长的巨幕。 飞刀刺入画幕,泥牛入海,莫名地就没了声息。 紫印疫尸的飞刀全被收进当山画轴,那只悬在半空的布袋也扁了,或许是不甘心灵器被夺,纵身飞过厘河。 韩迟花收回当山画轴,戴斗笠的紫印疫尸道行还要高过她,两招交错,胸腔里已开始翻腾。 钟素高声询问道:“怎么样师姐?”手掐剑诀,应对飞来的紫印疫尸。 韩迟花表现出若无其事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此战势必艰难,她心里思量,身为青云浦海字辈大师姐,无论如何,哪怕是自己身死道消,也要尽可能保证师妹师弟安危,多耗费点灵力更不算什么。 因此,一面操控覆土灵轮,一面从旁策应钟素和严高玄。 大战帷幕渐渐拉开。 三十六具紫印疫尸陆续越过厘河,向防线发起凶猛冲击。 他们的首要目标是雪初五和云蔷,两人施展雷法雷符,暂时破除了六方磁极砂沙暴带来的优势,必须得率先解决。 城墙上的丰滢等人也飞身进入战局。 陆缺,庄明,鲁本阅,万明莲还留在城墙,隔空于厘河北岸四具红印疫尸对峙。 他们是两方的最强战力,决定着战局的最终走向,按照常理,自然得先试探出对方都有什么手段,此时敌不动我不动,是最优选择。 城墙以下……皆炮灰…… 负责指挥战役的丰滢,此次把自己都算作在炮灰之列。 没办法。 疫尸那边儿的实力实在太强,而上回大战,丰滢已将元婴层面金甲力士符用尽,手中不剩什么底牌。 临河布置的《秋水敷杀阵》,结成时日太短,吸收的灵气,恐怕只够拖出一具红印疫尸半刻,这也得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陆缺心神不宁地站在城墙上,看了看战局,视线又移向厘河北岸的四具红印疫尸。 他们稳坐钓鱼台,盯着战局动向,仍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显然是想先摸清楚众人底细,进而找出应对之策,一举攻破防线。 大修仙世家梁柱材所化的疫尸,到底比散修所化的疫尸更稳妥,更沉得住气。 陆缺思量片刻,开口道:“我先试试那四具红印疫尸的手段。” 陆缺食指下压,厘河北岸的天空霎时泛起阴云,从中显现一根三十丈的巨指,随着他的灵力攀升,化虚为实,轰鸣着压向四具红印。 坠山指! 这式师傅苏寒衣所传的仙武,旨在于镇压。 陆缺晋升元婴境,坠山指的威力水涨船高,指落即山倾,还未接触地面,沉猛绝伦的威势就先降临下来。 上百具正渡河的岩炎兽疫尸,受到坠山指威势压迫,齐齐钉在原地,肩头缓缓往下沉,身体里响起骨骼碎裂之声。 “这小子有两下子。”连暖照旁边的另一具红印疫尸开口。 他叫连暖晴,相貌斯文,穿着简约的儒士袍,见坠山指即将压来,眼中神光汇聚,祭出灵器“界存珠”。 此灵器也是方圆宗遗址所得,不及流沙葫芦声名显赫,但别有玄妙。 ……… 第897章 千钧一发 疫尸纵使心志被具行疫甲操控,但原本的记忆还存在。 连暖晴通过海字十甲的传闻,辨认出陆缺的身份,他也知陆缺被衡玉真人亲指为金丹第一,心里好奇,修行不足百年的黄口小儿能有何等手段。 他信手丢出界存珠,灵识闪动,圆溜溜的界存珠飞上半空,散开静如止水的领域。 在坠山指指印接触领域的刹那,蓦然生出强烈的扯拽之力,竟诡异地将指印吸入界存珠内部。 灵力涟漪悠悠扩散,界存珠转了两圈,恢复静止,悬在距地面五丈的位置。 “有什么手段,尽管亮出来,我很有兴趣看看金丹第一的成色。” 连暖晴传音过来,或许是胸有成竹,语气带着调侃。 陆缺默不作声,视线穿过术法竞相绽放的战场,看向界存珠。 隔着十二里远,以他的目力看到也只是个小黑点,但眼眸里却闪过丝丝涟漪。 这件灵器的防御效果极佳,似乎也和他的道行匹配,暂时先记下了。 连暖晴见陆缺没有后续动作,颇觉得的扫兴,衣袖甩动,就准备先发制人逼陆缺出手,刚刚迈出脚步,一根嶙峋的木制长杖拦在跟前。 “等等,先让他们打。” 身材瘦高的连暖照目视战场,语气不容置否。 连暖晴额头的山字形印记闪烁轰鸣,稍稍愣神后,退回原地。 疫尸横竖都是死,始作俑者疫娥,本九没指望他们能冲破修士设置的层层防线,只想让疫尸与出战辅州拼杀,以此来了解经历几千年后,修士的术法都有哪些改变。 再者,便是让疫尸拼掉更多有气数在身的修士。 这样的修士,死的越多,天数就越乱,疫娥现世时则更强。 战争持续了六年零四个月,疫娥的策略也在因时而变,连暖照连暖晴这批疫尸,受其操控,作战目的根本不是冲破防线,而在于把修士包了饺子。 青云浦里身负气数的修士好几个,要把他们一网打尽,让低阶疫尸先消耗他们的力量为妙,免得有人逃脱。 连暖晴因对陆缺道行感兴趣,涌起擅自出战之念,但转瞬便被疫娥的意志压制。 陆缺和连暖晴试探了一招,又各安其事,把目光投向战场。 战场上的三十六具紫印疫尸,皆是照磁山连家子弟所化,道行坚实非是寻常散修所能并论,相互配合的也更为默契。 只见黑压压的天空,快速掠过数百道相同身影,竟是一具身负幻术的紫印疫尸,他营造出幻相虚虚实实,皆带着自身气息,无法判断真假,发招攻击,往往会扑空。 局势因这具紫印疫尸搅和,乱的不可开交。 丰滢手里本件破妄的灵器,名叫玄斗清心铃,但还没来得及祭出,数枚透明灵锥便已逼近跟前,不得已回手防御,点化腕上衔龙镯,构建起一面冰墙。 刚挡住透明灵锥,娇躯砰的被撞出了几丈远。 回眸望去,刚刚晋升金丹不久的小师妹鱼小鱼,被一只巨大枯爪握住腰身,挣扎不脱,枯爪的尖锐爪钩已刺入血肉,她疼得紧紧咬着牙,挤出两行眼泪。 可战事吃紧,就硬忍着不出声呼救。 “你这丫头!” 丰滢回身缘救,使仙武掌法《沧澜寂无》推去。 掌印由碧水凝聚而成,触到那只枯骨巨爪,竟飞成一道道水流,从间隙穿过,完全覆盖住枯骨巨爪,拉开更大的间隙,使鱼小鱼得以脱困。 说起《沧澜寂无》,本是天渊剑宗的仙武,变化诸多,精微玄奥。 暗堂诸位长老认为丰滢很适合学,拿好几本化神层面的功法换来的,此仙武入门就需要极高悟性,有能耐研习的人不多,近百年以来也就康回和丰滢学会。 丰滢以智才称名于海字十甲,掩盖了悟性与天资,但确实是比师兄弟更强的,她掌势一变,包裹枯骨巨爪的水流顿时结冰,切断对方的灵力灌注,探出虹光,将枯骨巨爪激得粉碎。 丰滢提醒鱼小鱼道:“赶紧止血。”操控衔龙镯化成水龙,抵挡从三面来袭的紫印疫尸。 鱼小鱼顾不得抹眼泪,低头止血,忽觉场景似曾相识。 蓦的一愣,急得惊叫起来。 “不好了!” 她转头看向侧面的云蔷,果不其然,和梦境的场景相同,有具紫印疫尸突破同门的重重阻拦,向云蔷疾速逼近。 这具紫印疫尸实力很强,额头上的山字形印记快红了。 “云师姐——”鱼小鱼声嘶力竭,飞身向云蔷那边扑去,灵器软红绫先从袖口吐出,如一抹红色流云贯穿战场。 城墙的陆缺,也看见云蔷形势危急,当下施展影闪赶去。 红印疫尸连暖照冷哼:“还想救人?”长仗往地面一顿,灵力汹涌流向流沙葫芦。 陆缺刚刚跨出空间乱流,身形显现在月牙形白光里,距离云蔷仅在咫尺。 但连暖照提前预判到陆缺出现的位置,在六方磁极砂的沙暴中,任何细微的空间变动都逃不过他感应,心念闪转时,陆缺周围的六方磁极砂先行汇聚,成了一尊高三丈的黑色傀儡,提前挥拳轰落。 从月牙形白光里出来,没有任何反应时间,黑色傀儡的拳头轰在陆缺头顶。 这时。 陆缺距离云蔷仅有三尺,可三尺,已是相隔天地。 陆缺身躯疾速下坠,无法调动全力,眼看那尊紫印疫尸接近,挥出一式生死了却,同时大喝:“乌云甲。” 乌云甲提前注入了灵力,凭心念即可驾驭,随着一声断喝,飞出咫尺空间,披戴在云蔷身上。 轰! 烟尘四起,陆缺身躯砸进地面,陷入底下十几丈。 六方磁极砂凝聚成的黑色傀儡,在连暖照的操控下,化成黑色沙流钻入地底,缠住陆缺四肢,悬浮在周边的六方磁极砂也随之疾速冲进地下,封锁陆缺的行动。 另一面。 陆缺坠落前发出的生死了却,纵然未以无绝武域为框架,但出用了八成势力,刀芒冲天而去,一刀劈碎意图偷袭的紫印疫尸。 然而那具施展幻术,化形数百的紫印疫尸,却接踵而来,连续挥出十四拳,拼了身死强行攻向云蔷。 十四道拳印轰然而止。 云蔷悬立于远处,她负责用雷符为筑基开路,能活动的范围本来就很有限,而此时一旦扯开,底下的师侄们和洪家人,势必会遭到轰杀。 所以不能避。 “好端端的云家大小姐,没想竟要战场做英雄。” 云蔷心想师弟实力斐然,比什么疫尸可要厉害的,纵然突遭暗算,也绝不会受太重的伤,看着师弟披戴在她身上的铠甲,心生欢喜,湛然笑了下,出手绘出遁甲符。 ……… 第898章 云蔷阵亡 云蔷制作雷符耗心劳力,实力仅恢复四成,依仗符箓一道的卓绝天资,遁甲符立挥立就,可威力却大打折扣。 符影飞出,化成椭圆形的灵遁,看着黯淡的辉光,云蔷已知不妙。 十四道拳印张狂呼啸,挥拳的紫印疫尸爆发所有底蕴,口鼻中殷红出血,寄宿其体内的具行疫甲也将脱体而出,眼见就是要兑子的。 轰—— 灵遁遭受杀气腾腾的拳印轰击,挡住两道,便不意外地崩碎化解。 后续的十二道拳印拳威更盛,压的空间轰鸣作响。 相距不足三十丈,云蔷手里有张步影挪移符,激发后,转瞬既能逃出十余里,自保无虞。 只是斜下方,师侄和尚未结丹的师弟们尚与岩炎兽疫尸戮战,她此时逃开,拳印倾泄而下,众人无一能够幸免。 云蔷出身名门,娇生惯养,瞧不上那些举止粗野的同门,可事情轻重还拎的清,生死关头,又泛大小姐的性子,心道若是只顾自己保全小命,必被同辈师兄弟瞧不起,不如拼着身受重伤抵挡拳印。 一瞬间,定了主意。 云蔷傲然不动。 “云师姐,跑啊。” 意欲赶来支援的鱼小鱼,在中途被其他紫印疫尸截住,喊得声嘶力竭,喉咙嘶哑。 钟素听到声音,余光扫去,只见赫然拳印在云蔷面前崩碎,兀自屹立不动,保证师侄师弟的安全,鼻腔里不由得泛酸,往日种种不睦顿时烟消云散,咬着嘴唇轻语,这才是我师姐。 无奈中间隔着如火如荼的战场,钟素自顾不暇,更无法前去支援。 她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暗暗起誓,只要云师姐好好活下来,往后骂她千句万句,也绝不还嘴。 几道火球从侧面飞来,钟素御剑抵挡,忧心地收回目光。 云蔷披戴乌云甲,先前已由陆缺灌注灵力,拳印袭来,轰隆隆落在铠甲上,力道被分散。 但乌云界的品阶委实不够。 挡住九道拳印,到第十道,兽爪护甲和护胸软甲出现严重的崩裂痕迹。 云蔷心脏砰然一跳。 第十一道拳印透甲而来,丝丝阴狠劲力,撕开灵力屏障,直轰到眉心神魂和丹田天地。 第十二道拳印接踵而至,肆虐的劲力重锤般砸向金丹。 云蔷似乎听到了金丹碎裂的声响,脸色蓦然僵滞发白,竟要死在这儿,她心里很害怕,可还是坚守自己的任务,祭出雷符压制六方磁极砂。 紫色的符箓远远飘去,爆发闪电,向战场远处蔓延。 那些光,在云蔷的眼里模糊了许多,而逐渐崩裂的金丹,镇压不住灵液海,灵气从体内散逸。 无法在保持凌空之态了。 云蔷坠向地面,不甘呢喃。 “师姐,师兄,师弟,不能再和你们一块儿往前走了。” 陆缺被六方磁极砂凝聚流沙缠住,施展领域才得以脱困,出得地下,恰好看见云蔷疾速坠落,纵身接住她,先行撤回城墙。 鲁本阅和万明莲门神似的竖立在城墙外的高空,他们本也是要援救云蔷的,但却被突然进入战场的连暖晴逼住,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不说老成持重的连暖照,即便连暖晴,道行也比防线任何人都高。 一人即可限制青云浦两位元婴长老。 陆缺把云蔷带回城墙,放了下来,毫不犹豫地取出白玉葫芦。 云蔷当时小臂被斩,需搬运生机修复,和陆缺共分一滴地灵浆,因此猜出白玉葫芦所盛何物,伸手按住陆缺的手,轻轻摇着头。 地灵浆是补养性命根基的头等圣药,但并不能起死回生。 已用不上。 云蔷体内的灵气散逸更快,口鼻中开始出血,精致妆容皆被污损,轻拭了拭,从咫尺空间取出符笔和六本典籍。 “这是我历年来的符箓心得,以及在古修士坟冢得到的《虞符秘典》和竹痕符笔,师弟转交于薛昂,他在符箓一道造诣还算不错。” “云师姐,我替你稳住丹田。” 云蔷挡开陆缺的手,取出还剩三十六张的雷符,尽可能地稳住气息,交代道:“师叔胡叔保操控符箓还行,让他接替我。” “我先给云师姐疗伤。” “金丹碎了。” 陆缺骤然失声,嘴唇微微颤动着,说不出任何话。 云蔷解下随身香囊,放进陆缺手里。 她本喜爱干净,可却把香囊染上了血迹,觉得很难看,说道:“想给师弟留个物件,却弄脏了,丢了算了。” “这很好。” “可惜收不到师弟送的吴州锦。” “我……” “师弟喜不喜欢我?” “喜欢。” 陆缺脱口而出,云蔷知道话是假的,可心里还是很高兴。 她苍白一笑,抬手去抚陆缺脸颊,还欲再说几句话,已气若游丝,手贴到陆缺的面颊上,贴了片刻,砰的砸在城墙青砖上,口鼻中随之没了气息。 云师姐? 城墙上静悄悄的,没有回声 。 参合宫青云浦海字辈弟子云蔷。 阵亡。 陆缺心里好像有一本书快速翻过,记录着云师姐的种种。 她喜欢做衣裳,衣裙上百件,在宗门时每天不重样;她平常没什么笑脸,时常耍大小姐脾气,不爱搭理举止粗野的同门;她喜欢看诗词类的闲书,洞府里有数百本诗词孤本…… 陆缺伸手阖上云蔷的眼睛,把六卷典籍和竹痕符笔收进咫尺空间,把香囊揣进自己怀里。 战斗还在持续,不能做过多停留。 他很吃力地站起身。 庄明走过来道:“仙君没什么事吧?” 脑袋被六方磁极砂凝成的黑色傀儡,轰了一拳,陆缺耳中已经出血,担忧云蔷的安危,始终没在意,这时才感觉耳中作痛,伸手揉了揉,表示不影响作战。 庄明关注陆缺安危,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见云蔷一介女流,尚能如此,不由有些触动,暗想东躲西藏几十年,道行已然不错,却从未率性而为,着实是没什么大丈夫气概,活了这么久像是白活。 他胸中渐生豪气,说道:“仙君,咱们去把那尊拿长仗的红印疫尸弄死如何?他是最难对付的。” ……… 第899章 一往无前 手持长仗的红印疫尸连暖照,道行之高,在战场中一骑绝尘。 拿下他,防线的压力自能得到缓解。 陆缺心中悲愤,何惧拼死,只是庄明金丹圆满的道行,与连暖照相差悬殊,去了恐怕九死一生。 陆缺按着断夜刀柄道:“我自己去。” “仙君小瞧属下了。” 庄明豪爽一笑,单手结印,指间绽开妖异黑莲。 刺骨阴风四面而起,黑烟涌聚如潮。 里面现出三道人影。 三人面色黑青,眼眸混浊如腊,气息不祥,绝非活人,正是庄明以寒砚仙君不世传承《阴莲九术》,炼制的元婴傀儡。 这本是用元婴尸身祭炼,需阴气尸气蕴养。 庄明运气不赖,当时逃到新济,恰遇参合宫东出征讨景台宗,斩杀景台宗弟子无数,冒尸气的尸身取之不尽。 反正是新济修士,用了无甚心理负担。 他装成悲天悯人的善士,替人打扫战场,修行资源分毫不取,只负责处理后事,收集修士尸身九百具,短短二十年间,就将元婴傀儡炼制大成。 三具元婴傀儡的实力,尤在庄明本人之上。 陆缺见元婴傀儡走出黑烟,散发出逼人气势,不由心惊。 这种傀儡与金甲力士符召出的金甲力士全然不同,体内似有灵气流转,酝酿着极其惊人的术法或仙武。 开了眼了。 陆缺放心不少,说道:“我真没到你的元婴傀儡会这么强。” 事不宜迟,两人立即飞出城墙。 陆缺掠过战场,先将云蔷留下的雷符交与胡叔保。 “云师侄怎么样?” “受伤很重……” 韩迟花和鱼小鱼都在不远处,陆缺不忍说出实情,轻轻撇下这句话,赶赴厘河北岸。 他在空中与丰滢传音道:“师姐,我和庄道友去对付拿长仗的红印疫尸,你想办法拖住另外两具。” “我发动《秋水敷杀阵》,但那尊红印疫尸非其他疫尸能比。” “没关系。” “你……你小心……” 丰滢的声音低至无声,真有人能缠住连暖照的话,战局就有翻盘机会。 但照磁山连暖照在没有被具行疫甲感染前,就是成名的元婴中期,陆缺对付他,或许有去无回。 丰滢望了眼陆缺的背影,心里揪着。 无奈战况战况胶着,自顾不暇,不能多管。 青云浦众位师兄弟师叔也望去一眼,既敬佩也忧心,暗自为陆缺祈祷,希望他还能再回来。 庄明身旁飞的三道人影,黑烟滚滚,气息诡异不祥,俨然邪修手段,但此时都无所谓了,玄门正宗的参合宫弟子,宁愿庄明的邪术更强。 见陆缺气势汹汹的扑来,红印疫尸连暖照甚为诧异。 他能发挥元婴后期的实力,手中还有古宗门遗宝流沙葫芦,方才料定陆缺位置,驭使黑色傀儡先发制人,轰中陆缺脑袋,出了也有三四成功力,而陆缺为救云蔷,舍弃所有防御,护体道罡都未凝聚,生生是用脑袋硬抗了一击,没受重伤不说,气势也没有衰减,难不成体魄是由乌金锻造? 连暖照阅历丰富,却也没见过如此凶悍的人,体魄强度竟胜似灵器,不由得郑重了几分。 “好小子。” 一具紫印疫尸迎面阻拦陆缺,面前悬着手掌大的竖瞳,眼珠转动,射出如剑虹光。 该紫印疫尸灵力强度中期左右,陆缺不欲与之纠缠,径直迎着虹光而去,速度分毫不减,出手抓住虹光,掌中道罡流转,将虹光碾的粉碎。 距离迅速拉近,陆缺仍不减速,反而催升气血,全力施展血影遁。 砰! 空中爆散血雾,宛若一朵花凌空绽放。 陆缺用体魄把紫印疫尸撞碎了。 同门和洪家人见此,无不心惊,饶是受具行疫甲操控的疫尸,内心也流过深深惊惶。 但这简单粗暴的举动,对苦战的众人来说很提升士气。 洪成叶操控六阳咫尺藤御敌,因有雷符雷符连续流过战场,凭白增加几成威力,对付金丹后期的紫印疫尸也能勉强支撑,对阵间扫向上方,恰看见这幕,顿觉气血上涌,脖颈青筋都突突地跳起来。 壮哉! 大丈夫冲锋陷阵,当有此勇。 洪成叶素来爱调侃陆缺,但也佩服陆缺的实力血勇,朝空中高喝道:“姓陆的,打胜回来,老子给你端茶倒酒。” 陆缺挥刀再斩一具拦路的紫印疫尸,刀芒所过,势不可挡,紫印疫尸与其灵器应声破碎。 厘河已在眼前。 陆缺正面对上连暖照,目光交错,反比连暖照更为凌厉。 不是这具红印疫尸横加阻拦,他本有绝对把握救回云蔷,同堂几十年的师姐,没有男女之情,也有宛若血亲的亲情,看着云蔷眼睁睁地死在面前,何尝不悲不怒?他自然也将这笔血债算到连暖照头上。 身在空中,已然挥刀,刀芒夹杂着怒火咆哮而下。 陆缺不管两边的红印疫尸,身形跟着刀芒而行。 不等第一刀落定,又出第二刀。 丹田中的真婴身眼睁如怒目金刚,催动丹元周天运转,狂卷灵液海,酝酿的灵力不知比金丹大圆满时浑厚多少倍,信手挥洒的刀芒,竟胜过了东接沧浪的声威。 风声大起,刀芒横流。 陆缺又出第三刀。 真婴身的丹元周天渐入佳境,灵力绵绵不绝,使得第三刀莫名生出奇异变化,有了领域的气息。 连暖照远道行高过陆缺,却被刀势所摄,不敢掉以轻心,高举长仗,心中流转法诀,祭出重重护体屏障。 刀芒直扑而来,大地剧烈一晃。 连暖照酝酿灵力抵挡,心中震撼之感越来越强,他自成名以后,与交手同阶元婴修士交手逾七十场,其中罕有庸手,对元婴初期的实力有了固有判断,认为即是再强,也难撼动元婴后期,但今时今日,不免有了改观。 陆缺的灵力精纯,不似体魄那般惊悚骇人,却也是连暖照生平仅见。 海字十甲的黄口竖子,居然能强到这种地步? 连暖照霎时间心念百转,乃至隐隐觉得陆缺会对他造成威胁,全力催动周天运转,使护体屏障愈发凝实坚韧。 陆缺刀由心发,撇开了既往招式,撇开了所有顾虑,一往无前,第四刀呼啸而出。 刀芒由青转黑,昂然如龙,蕴藏领域之力。 这一刀。 云从龙! ……… 第900章 压在肩头 连暖照祭起三层防护屏障,待刀芒凶狠扑来,一触间,防护屏障膨胀成球,欲将刀芒激荡而开。 修行六百余载,连暖照的灵力收放随心。 单单从防护屏障的变动来看,对于灵力驾驭已精微到毫厘之间,远非陆缺能及。 但陆缺这刀简朴硬朗,暗合大道至简的神韵,灵力咆哮,怒火贲张,偏偏克制纤巧轻灵之术。 黑色刀芒轰然冲击,防御屏障顷刻已见裂纹。 连暖照心中惊异,意图变幻术法,不提防陆缺的第四刀快过前几刀,竟然后发先至,眨眼已到跟前。 轰隆一声巨响,防御屏障支离破碎。 大地流过笔直的黑色气流,延伸十里,连暖照被轰飞至远处。 陆缺落到厘河北岸,刚撞碎一具红印疫尸,浑身都是粘稠如漆的血迹,气势阴狠之极,手中断夜横摆,目光斜睨,旁边两具红印疫尸竟本能愣住刹那。 陆缺扫了眼断夜。 这些年没有主动参悟刀法,但始终勤练不辍,日积月累,无形之中便提升到新的境界,衍生出第六刀。 云从龙! 陆缺的念头转瞬而逝,趁两具红印疫尸正掐诀起法,摊开手掌,送出一道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雷。 靠左的红印疫尸刚祭起灵器,见黑色雷霆袭来,却无任何声息,料想必与寻常雷法雷符大为不同,动用全部灵力驾驭灵器。 但乾坤化气壶是上界下界罕少有的超品阶灵器,区域以内,威能如大道规则,激发的炼化之雷,径直穿过红印疫尸的圆环状灵器,没有受到丝毫阻挡,直劈中红印疫尸的气海。 什么鬼东西? 红印疫尸惊悸退远,但丹田内的真婴神却已受到严重摧残,灵气外溢不止。 另一具红印疫尸同样退开。 他们阅历丰富,很清楚越是威力强悍的术法,相应的限制也越多,猜测炼化之雷必有距离限制。 而这些事说来繁琐,实际都发生在短短十几息之间。 庄明带着三尊元婴后期在侧策应,原道陆缺孤身冲阵着实鲁莽,不想竟打开了突破口,眼眸微微颤动,亦敬服起陆缺此世的实力。 他也是心细胆大之徒,对于陆缺极有信心,喝道:“给我一刻时间,一刻,我先料理了这两具红印疫尸。” 此时。 远处战场中的丰滢,已经发动《秋水敷杀阵》,从厘河的滔滔波浪中涌出三百六十尊碧水傀儡,缠住靠右的红印疫尸。 庄明挑软柿子捏,先带着元婴傀儡解决被炼化之雷所伤的红印疫尸,回头再配合《秋水敷杀阵》击杀另一具红印,战局即可扭转。 但前提是陆缺得孤身挡住连暖照。 战场中最大的压力,落在陆缺身上,他自觉义不容辞,举手向后示意,表示没有问题。 陆缺轻捏衣襟,里面是云蔷临终前送的送的香囊。 香气如故,血迹未干。 “云师姐,咱们去报仇。” 他自语了一句,身形掠地而出,直奔坠落到远处山村的连暖照。 后者身上有件与道行相当的法衣,乃浮生仙门高明炼器师铸造,名曰历蓝法袍,材质均属上品,战前已灌注灵力祭炼,承受了一击云从龙,并无伤损。 他从破碎中的土楼间飞出,形貌略显狼狈,灵力雄浑却更胜于前。 法袍流动,长仗斜举,灵力倒流而上,在长仗端点凝聚出一道半尺宽三尺长的符箓,符光照映山野。 喷出六方磁极砂沙暴的流沙葫芦,尚托在他掌中,自然增加符箓威势。 长符快如电光,无可闪避。 陆缺跟前灵力晕纹爆开,火焰从四面合拢,形成了直径四十九丈的巨大火球,将他困在中央。 陆缺环顾四周,很肯定是地脉灵火,身形凌空一转,散开仙武道罡抵御。 连暖照世居的照磁山是座火山,联通地脉灵火,因地制宜而修行,对于地脉灵火的掌控自然最为娴熟,出手之间,本能地就先使出地脉灵火符。 此火焰温度奇高,属性淳厚,常常用于炼器,连重铬矿料也能消融。 陆缺的脑袋固然很硬,可总不至于真是乌金锻造,连暖照不信有这么邪乎的事,举着长仗持续往火球注入灵力。 空中热浪翻涌,火球以下的地面已出现烧融之状。 连暖照感觉陆缺气息不减,又往上举起了一次长仗。 火威大增,外表火焰翻如龙卷,涌如虎跃,远远望去就像一轮烈日落到人间。 “师弟不会烧死吧?”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钟素已被逼到丰滢的附近,看见远处地火翻腾的景象,忍不住担忧。 陆缺的确强悍,可连暖照的道行对他来说亦是泰山压顶。 一人面对,凶多吉少。 丰滢被一具瓜子脸的紫印疫尸逼住,四周悬着密密麻麻的圆环飞刃,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更无暇开口说话。 钟素见丰滢形势危急,引剑来救,头顶忽然掠过巨大黑影。 鹤唳声清越。 原来是斩杀一具紫印疫尸的严高玄,驾驭青铜巨鹤前来救援。 青铜巨鹤冲入圆环飞刃阵势之中,蹁跹摆动鹤翼,叮叮当当一阵响,火星乱溅,丰滢身前已经出现空挡。 她趁势反攻,兰霞仙衣衣袖飞扬,掌印如山烟出岫,婉约轻灵,仍是那套仙武掌法《沧澜寂无》。 只见掌印吐出,衔龙镯化成一圈圈的水流圆环,击向瓜子脸的紫印疫尸,仙武与灵器相得益彰,砰的正中紫印疫尸身躯,接着一道道水流圆环来袭,疫尸没挨几下,体内的具行疫甲就爬了出来。 斩杀这具紫印疫尸,丰滢终于得闲,举目望向厘河北岸。 “陆缺被困在火球里了?” 钟素道:“刚才就被困住。” 战争又不能因一人死活而至,丰滢得总揽战局,万般忧心,此时也得忍着,狠心咬牙道:“不用管。” “云师姐不知伤情如何,陆师弟又被火球困住。” “我说不用管!” 丰滢板脸冷喝,兰霞仙衣飞扬,已闪身去支援其他同门。 严高玄焦急地看了看远处,但依然劝阻钟素道:“听丰师妹的。” “可是……算了……” 厘河北岸十余里处。 连暖照第三次高举长仗,悬在空中的火球变得越发盛大,光芒远照向夹明山。 他已动用十成实力,料想必能烧死陆缺,脸上不禁露出释然之色。 海字十甲的黄口竖子,带来的压力着实不小。 不死,人心难安。 连暖照受疫娥的意志操控,此举要全歼郡城防线的修士,纵使暂时被陆缺拖住,仍想先斩陆缺,再到战场屠戮。 约莫过去小半刻。 陆缺的气息渐渐变弱,近乎于消失,连暖照将法杖往左右一摆,火球中间便分开一条道路,露出内部情况。 连暖照呢喃道:“烧死了没有?”话音未落,眼眸突然瞪圆,露出不可思议之色,连忙施法收回地脉灵火,但地脉灵火竟不受控制地回流。 火球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竟着了这小子的道!” ……… 第901章 胜利曙光 空中出现异象。 陆缺悬立于地脉灵火的火球中央,火焰化成涓涓细流,从四面拥入他的体内。 他本人安然无恙,就连衣物都不曾被焚毁。 连暖照从未见过这种情景,但以经验判断,陆缺极有可能是因祸得福,吸收地脉灵火练功,慌忙摇动法杖撤回火焰,一时间竟成了僵持之势。 火球被两股力道扯成椭圆形,仿佛是被压扁。 陆缺尽力吸收地脉灵火,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 起初,他也以为困在如此凶猛的地脉灵火之中,或有烧成灰烬之危,便凝聚起仙武道罡防御。 但随着连暖照的灵力节节攀升,地脉灵火火威大盛,火焰气息还是窜进体内。 陆缺惊惶不已,哪曾想盘坐丹田天地正中的真婴身,张口就吸收了地脉灵火,不仅没受到任何伤损,还像是吃到珍馐美馔,发出强烈渴望。 陆缺转而疑惑。 自己没留络腮胡,更不姓祝,怎么忽然就能免疫火系术法? 但真婴身传来的渴望强烈无比,他便扯开手掌防御,让地脉灵火沿着手臂经络流入丹田。 结果,真婴身照单全收。 在吸收地脉灵火的过程中,自然运转丹元周天,以很不可思议的速度提升着陆缺的道行。 丹息愈发浑厚绵长,原本暴涨的灵液海也渐渐活络。 陆缺不明所以,红印疫尸连暖照总不可能帮自己练功,但道行又实实在在地往上激增,索性撤开全部防御。 地脉灵火一时涌过跟前,被真婴身迅速吸收。 灵液海翻作无边火海,场景骇人。 真婴身却愈发如鱼得水,在火海之中端坐,随丹息运转而茁壮坚韧。 其实,这些异状的根源仍在于地灵浆。 陆缺前后吸收四十九滴地灵浆,真婴身早已异变。 地脉灵火的地字,可是地灵浆的地字,连暖照用此火烧他,万源归海,相当于耗费灵力帮他凝炼元婴身! 连暖照道行浑厚,又不计得失,拼了老命要斩杀陆缺,实则徒为他人作嫁衣,短短半刻时间,竟让陆缺的真婴身得到前所未有的凝炼,省去二三十年沉淀之功,发觉情况不对劲儿,为时已晚。 连暖照奋力挥动长仗,收回地脉灵火。 无奈局势已定,仅扯回四分之一。 看着辛苦从地底提取的地脉灵火,落入陆缺体内,火球缩小消失,握长仗的手捏得格格作响,胡须颤动,怒的老脸都变了黑青色,爆喝道:“混账东西!竟敢如此愚弄老夫!” 他的声音响若晴天霹雳,霎时盖住战场的嘈杂声音。 作战的众人蓦然一震,目光扫去,原想此疫尸突然爆发出如此声威,只怕已拿下了陆缺,岂知陆缺好端端的凌空而立,凌厉气度不减反增,宛若一杆大旗,不由得士气提振。 钟素目光灼灼,愤声疾喝道:“真他娘了不起!这场仗有的打!” 本对青云浦海字辈略有微词的张谷远,在乱战中依稀看见陆缺身影,脸上陆缺少有的敬佩之色。 后生可畏,海字辈真能撑起青云浦的摊子。 他已经陷入三具实力强横的紫印疫尸围堵之中,身受重伤,眼见严高玄前来支援,一柄飞剑跟在背后,忙将灵盾掷严高玄的方向。 “严师侄,回去了可别让南宫骂我。” 灵盾砸向飞剑,空中掀起一圈倾斜的灵力圆晕。 张谷远豪爽大笑,任凭三具紫印袭来,放弃防御,灵力完全灌注到灵器长锁上,束住三具紫印疫尸身躯,带其飞入高空。 “丰师侄切记,慧极必伤,往后该吃亏时候也得吃点亏。” 空中传来张谷远的声音。 轰! 一轮金光在天幕高处爆发,光芒渗出云层,将战场染成金色。 参合宫青云浦金丹长老张谷远。 阵亡。 他自爆金丹与三名实力斐然的紫印疫尸同归于尽,为金丹层面的战斗打开局面。 丰滢脸上映着金光,目光黯淡,咬唇低语道:“张师叔,我记下了。” 战争持续。 陆缺奋力牵制实力最强的连暖照,后者在地脉灵火被破之后,祭出只龙纹宝瓶,灵力激荡,龙纹闪烁白光,化成四道轩昂白龙,咆哮着扑过来。 龙吟声蕴含灵识攻击,层层激荡。 陆缺听到声音,只觉眼前闪过一片白,已慢了半分,身体被白龙龙尾扫中,骨骼尽皆震动。 疼是很疼,但没事! 四条白龙配合的严丝合缝,往往一条龙尾扫过,便有另一条白龙探爪抓来。 陆缺的灵识遭受攻击,反应总难跟上,但感觉白龙的攻击威力倒平平无奇,索性不躲,站在原地等白龙举爪抓来,施展《撼星拳》迎击。 拳印收敛于拳锋,含而不露,恰好撞在龙爪中央。 拳爪相撞,响起宛若打铁的声音。 陆缺反震出去,未及反应,又一条补位的白龙咬住身躯。 龙牙穿透衣物,压在皮肤上,压出清晰凹陷,但居然没有破开血肉。 他自己都觉得震惊不已,吸收完四十九滴地灵浆,体魄竟能如此强韧,转瞬后,用双臂托住龙口,气血流淌,灵力激荡,凭两臂之力硬生生将龙口完全撕开。 两人的战斗颇为微妙。 陆缺想杀连暖照,必须近身百丈,施展炼化之雷,但始终难以接近。 连暖照道行精深,术法层出不穷,见“龙纹悬灵瓶”毫无建树,又疾出一张万剑锥心符,衍化滔滔剑雨,占据绝对上风,却又杀陆缺不死。 连暖照环顾战场。 庄明领着三尊元婴傀儡,配合《秋水敷杀阵》已经解决了一具红印疫尸,第二具的情况也很危急。 千丈高空中,万明莲祭出玉华十六子,化成一方悬空大湖,水龙卷横生,困着连暖晴。 鲁本阅本是身具土水两种属性的先天妖兽,仙武遇水生威,在悬空大湖中占据着地利优势,只负责攻击,逼得连暖晴仅剩招架之功。 若非界存珠的威力不凡,在两人联手之下,连暖晴只怕已经死了。 本是受疫娥意志操控,要全歼郡城防线的修士,结果却沦落到这等局面,连暖照不由得焦虑不已,心里大骂陆缺难缠,又将长仗猛然一顿,升起千丈法相,挥仗横扫前面战场。 陆缺深陷万剑锥心符引发的剑阵,施展自悟的六势刀法抵挡,碾碎成片飞剑,立时又有更多飞剑衍生,一时间难以脱困。 瞧连暖照的法相挥仗扫向前面战场,心里暗道糟糕,这仗过去,正在交战的同门和洪家人势必要遭殃,他负责牵制连暖照,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心念一转。 陆缺当即全力催动丹息,施展《万化无尽》的无绝武域笼罩这片区域。 领域散开,万千飞剑皆寂。 他抬指下压,仍使坠山指,但以无绝武域为框架施展的坠山指,有八十一尊与自身实力等同的分身施术,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浩大指印从天空而降,压住连暖照的法相,终究使其动作停了下来。 庄明那边儿已完全压制住红印疫尸,他本说一刻结束战斗,时间却早已超过,心里甚为惭愧,连忙驭使最强的那尊元婴傀儡,攻向连暖照的本体。 最强的元婴傀儡生前主修仙武,使长柄双刃斧,挥斧劈向连暖照头颅。 连暖照一面抵挡坠山指,一面驾驭万剑锥心符,还操控着流沙葫芦,哪儿还有余力抵挡? 斧芒劈来,历蓝法袍涌过蓝光,挡是挡住了,阵脚却已散乱。 围着陆缺的万剑锥心符剑阵,出现一隙空挡,陆缺得以挣脱,施展影闪临近连暖照。 后者也委实强悍,瞬息调整过来,以凝聚六方磁极砂凝聚傀儡截击陆缺。 砰! 陆缺后背中拳,不过已经逼近百丈,挥出炼化之雷。 黑色闪电贯穿连暖照腹部,精纯的气血和灵气涌来,感觉到丹田天地又有变化,陆缺疲惫的笑了笑。 赢了。 一道炼化之雷至少能削弱连暖照五成实力,抹平两人之间的道行差距。 陆缺坠入地下,很快破土而出,强行凝聚散精神,向丹田受到重创的连暖照施展第二击无绝武域。 刀芒掠过,历蓝法袍终于黯淡。 连暖照依然未死,飞身遁向高空,他清楚杀不了陆缺了,能换一个是一个,故而攻击的目标是全神贯注驾驭玉华十六子的万明莲。 陆缺担忧又被黑色傀儡击中,拖着疲惫之躯,第三次施展无绝武域,迅速覆盖住连暖照,发刀使得新悟仙武刀法云从龙,无奈炼化几成连暖照的灵气积蓄,丹田中翻腾不止,出不了全力,约莫四五成,汇成刀芒劈了过去。 连暖照不避生死,凭着再挨一刀,仍然汇聚所剩的灵力,向万明莲掷去长仗。 瞬息交错。 连暖照中刀身死,长仗却也砸到万明莲的背后。 耗尽甚巨的陆缺从天空坠落,身体撞碎一块碾盘,被碎石压住。 云蔷师姐的仇报了,他心里并未释然,兀自自责实力不够,没能及时施以援手,回手捏着揣在怀里的香囊,历历往事浮现,鼻梁泛起酸。 “两具疫尸解决了!”庄明带着元婴傀儡赶来,身后却又少了一尊,俨然是在交战中损失。 他手臂出血不止,却不顾自身伤势,先将陆缺从碎石中搀扶起来。 陆缺点头道:“基本上赢了。” 连暖照坠地身死,庄明第一时间扒了他的历蓝法袍,取出流沙葫芦,没有丝毫据为己有的意思,双双递于陆缺道:“这两样灵器都与仙君道行相当,正好弥补仙君灵器不足的缺陷。” 庄明对陆缺忠顺如死士鹰犬,觉得陆缺得到合适的机缘,尤胜过自身提升,脸上笑意颇为鲜明。 ……… 第902章 终是惨胜 斩杀连暖照非陆缺一人之功,但他绝对是出力最大的。 陆缺也的确需要与道行配备的灵器,庄明递来历蓝法袍和流沙葫芦,便不客气的收下了。 庄明当然也不会空手而归,他现在和郡城防线很像是雇佣关系,所有斩获,皆归自己 。 斩杀两具实力相对普通的红印疫尸,同样收获不菲。 庄明见陆缺爽快收下灵器,欣然一笑,又觉得与陆缺并肩杀敌,比得到什么珍奇灵器痛快的多,豪气填膺,言辞慨然。 “仙君,咱们去杀剩下的疫尸!” 陆缺被困万剑锥心符的剑阵时间不短,那是连暖照的本命符箓,威力大非寻常,他纵然最终脱困,也已被剑气所伤,犀利剑意此时于残余体内,勉强压制着,实力不剩两三成。 越两小阶对阵,哪儿可能全身而退? 常理说应该尽快运功祛除暗伤,以免危及根本。 只是天空仍有十具紫印疫尸负隅顽抗,同门和洪家人都已伤痕累累,不去助阵只怕还会有人阵亡。 陆缺自思体魄强盛,受伤再重,总也能恢复,当下并无迟疑,在庄明话音未落时,已拖着疲惫伤重之躯冲入战场。 另一面。 鲁本阅已经解决连暖晴,只是战斗接近尾声,万明莲遭受连暖照临死偷袭,生死未卜,他正抱着万明莲飞回城墙。 以硬实力而论,鲁本阅不见得就比连暖晴低。 但他生性朴实,结丹化形后进了青云浦堂口,基本没有外出磨砺过,别人不找他切磋交流,他也不会主动找人过手,交手经验尚不及陆缺丰富。 生死搏杀,硬实力固然重要,可经验丰富才能临阵不乱。 鲁本阅输在这点,原本十成道行仅剩发挥出八成,疫尸交战又是以兑子为目的,打法凶狠,愈让他手忙脚乱,故而与万明莲联手仍僵持许久。 他舌拙嘴笨,心里却还敞亮,知是自己误了事,自责不已,眼酸的几欲挤出老泪。 圆滚滚的身影飞入城墙后,许久都没有声息。 陆缺与庄明重回战场。 庄明状态尚好,已收起两尊元婴傀儡,见钟素正与一名使三尖刀的紫印疫尸苦战,旋身飞入战局。 五指抓去,空中翻起滚滚黑烟,从中探出一只黑色手印,压向紫印疫尸。 寒砚仙君温良的传承《阴莲九术》,包含毕生所学,兼具仙武与术法,这招自不及幽冥界域狠辣,也凌厉异常。 紫印疫尸感到头顶上阴风恻恻,寒意蚀骨,想要施法回防,却已经晚了一步,突然撤回三尖刀,奋力掷向下面厘河。 同时手印坠落,击碎紫印疫尸身躯。 庄明有些意外紫印疫尸临终时的举动,好像另有所图。 不过望了一眼,三尖刀坠向厘河,没有破坏《秋水敷杀阵》阵台,一念闪过,便不再多管。 钟素戮战至今,早已浑身是伤,脖颈侧面都划开了血槽,伤口深刻,鲜血染衣,甚至以为要死在此战之中。 忽然得到救援,忍不住长舒了口气。 钟素知庄明所使乃是邪修手段,倒也不以为意,勉强拱手道:“多谢庄道友,但姑娘我穷的叮当响,付不起丹劵,只能先打张欠条,往后庄道友找我讨或到北武宗讨,绝对不会赖的。” 她浑身剧痛,但不愿在外人面前丢人,硬生生忍着,连眉头都不皱。 庄明笑笑不说话,又去为他人助阵。 钟素腹内寻思道:“娘的,这邪修还挺傲气。” 转眼一扫,脸色骤然惊变,之前负责牵制红印疫尸连暖照的陆缺,居然活着,他活着,说明连暖照死了。 钟素又吃惊,又振奋,心道姓庄的邪修有两把刷子,但比陆师弟还是远远不及,说到底还是我大参合宫更他娘的厉害,天下无敌。 陆缺重返战场,实力仅剩发挥两三成,阴狠气势,毫无减损。 手中断夜鸣如击玉,刀芒延展,劈中一具紫印疫尸的纹符方盾。 紫印疫尸双手掐动法诀,灵力如流水般倾注向纹符方盾,绽射灿灿金光,而陆缺身影已至,换刀为拳,一拳中金光传过,砰的砸穿纹符方盾,贯穿紫印疫尸胸膛。 空气恍若凝滞,轰隆连响数声,紫印疫尸倒飞而出,身体在空中炸碎,洒下温热的雨。 陆缺和庄明加入金丹层面的战斗,颓势瞬间逆转。 十具负隅顽抗的紫印疫尸没能撑多长时间,而地下的岩炎兽疫尸余下四五百,便更容易清理。 天色大亮。 朝光从城墙上破洞照过去,投射出一道道粗大光柱。 郡城内水汽袅袅,屋檐悬珠,平静像位婉婉女子。 这场战争以胜利告终。 战场上的人好像没有回过神,坐在满目疮痍的地面垂头休息,静寂无声,像是衰败的雕塑。 但气氛很快被打破。 洪成叶失魂落魄地望了望,脸色蓦的绷紧,嘶喊道:“姐,姐!”奔向垂危濒死的洪成雪,到跟前时腿上没了力气,连滚带爬。 大战进入僵持后,洪成雪始终在侧护着雪初五,保证其施展雷法不受打扰,替雪初五挡住许多次攻击,几是以性命抵挡,此时已然油尽灯枯。 洪成雪有几分刻意为之的心思在里面。 见州洪家的同辈中,往后有希望继承家主之位的,唯有洪成荫和洪成叶。 洪成荫是洪成雪一母所生的兄长,血缘关系还要比堂弟洪成叶更近,但洪成荫刚愎自用,满腹野心,怀有图霸之志,总妄图联合临渠见景梁五州的修仙世家组成联盟,以便往后与参合宫分庭抗礼,想法不错,其实是把见州洪家往火坑上推。 洪成荫天资出众,智谋过人,可再怎么样,能跟参合宫黎宗主抗衡吗?中间的差距比天堑还大。 见州洪家依附参合宫,为参合宫培育灵制,尚能徐徐发展,但如果让洪成荫坐上家主,拉拢势力抵抗参合宫,生了念头,转瞬就会有灭门之危。 所以,身为洪家子弟,洪成雪宁愿让堂弟洪成叶坐上洪家家主。 她批死护住雪初五,除了御敌以外,便是要让雪初五欠下这份人情,在洪家家主之争帮助洪成叶。 雪初五欠下人情,就等于陆缺和苏寒衣欠下人情。 洪成雪心持此念,见洪成叶流泪奔来,却丝毫不管,撑着最后一口气息,和雪初五说道:“雪……雪姑娘……家兄……洪成荫才略两疏……望姑娘帮我……” 洪成雪已经没有力气把话说完,因而将目光指向洪成叶。 见雪初五黯然点头,她猛然涌出几口血,断气而亡。 见州洪家金丹修士洪成雪。 阵亡。 她用自己的死为洪成叶换了张护身符,为见州换了护身符,巾帼不让须眉。 这边儿的事还没有完,就听韩迟花沙哑喊道:“小鱼师妹呢?” 众人这才想起,鱼小鱼去援救云蔷之后,好像就没了踪影。 ……… 第903章 小鱼阵亡 韩迟花的话让众人心头一紧。 凡参合宫青云浦海字辈的弟子,不管伤势多重,哗啦全站了起来,四下去寻找鱼小鱼。 海字辈里鱼小鱼入门最晚,年纪最小,天生一副柔善心肠,伶俐中透着可爱,人间烟火气息浓郁,几乎是完美的邻家妹妹。 师兄师姐无人不喜欢,便是脾气如云蔷,也对小鱼另眼相看。 她忽然不见踪迹,怎能不让人焦急。 众人精疲力竭,无力发散灵识,边走边喊。 城墙前面经战争蹂躏,遍地焦土,深浅坑凹不计其数,韩迟花急得五内如沸,看起那些凸起的土包,立刻俯身扒土,既希望找到,又不希望找到。 陆缺的实力不剩半成,奋力疾驰,脚下散落的岩炎兽独角咔咔被踩碎,绕了两三圈,也没看到鱼小鱼身影。 过了会儿。 跑到厘河边,忽见水中飘着依稀红色,目光一怔,已觉情况不妙。 扑通。 先赶到的严高玄跃入河中,潜入河底,抱着鱼小鱼走上来。 那抹红色是鱼小鱼的灵器软红绫。 陆缺慌忙过去。 只见鱼小鱼已经气若游丝,一柄三尖刀从腹部贯穿而过,裹挟的灵力摧残丹田天地,非是体魄之伤,无力回天。 “小鱼?” “小师妹。” “醒醒,醒醒呀。” “小鱼师妹。” 严高玄小心翼翼地把鱼小鱼放在地上,师兄弟们从四面围过来,半跪于地,轻轻推她,眼泪不知不觉滚落腮边。 当时,鱼小鱼飞身援救云蔷,中途遭遇截击,交手十几招,就被击落到厘河,受伤昏死过去。 伤得不轻,却不会危及性命。 但打伤她的紫印疫尸,自始至终记得她的位置……也就是使三尖刀的那具,紫印疫尸后来被庄明突袭,自知难以幸免,就放弃所有防御,拉鱼小鱼垫背,将三尖刀掷入厘河,贯穿鱼小鱼气海。 还剩两三成灵力的丰滢,握住鱼小鱼手腕,为之度入灵力。 不一时。 鱼小鱼睁眼醒转,小脸苍白,无力地转头环望师兄弟,见他们尽皆黯然低头,眼中泫然,场面与某个梦境相似,倒觉得还在梦里。 不过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转瞬便让她明白这是现实。 小鱼,要死了。 她知道会这样的,心里很不舍,张了几下嘴,却虚弱的说不出话。 她想告诉师兄师姐,她也很勇敢,交战中杀了一个紫印疫尸,杀了一百多个岩炎兽疫尸,没有给青云浦丢人。 师兄师姐师叔都是抗击疫尸的英雄。 小鱼,也是。 腹部剧烈的疼痛,让鱼小鱼每根神经都拉紧欲断,可却极力忍着。 她看到韩迟花,丰滢,陆缺,雪初五,严高玄,和十几位海字辈师兄师姐,他们的样子在慢慢变暗,好像夜里走远的身影,很快就要消失。 所以努力睁着眼。 大师姐韩迟花最疼人,看见她伤成这样子,马上就要死了,肯定心如刀割。 鱼小鱼抬手去为韩迟花擦眼泪。 忽然想起,以前许诺破境结丹后,就摆酒席相请师兄师姐,还为此攒了七十两的银子,可出战辅州,始终没有机会,便想着把钱囊给韩师姐。 她为韩迟花拭去泪光,回手取钱囊,再也没有半点力气了,纤手啪的摔在地上。 众人的心脏跟着一跳,目光模糊。 参合宫青云浦海字辈小师妹鱼小鱼。 阵亡。 众人把鱼小鱼尸体带回城墙,迎接他们的是另一个噩耗,师姐云蔷已死于多时。 交战时,陆缺隐瞒了这件事,再回到城墙,看见云师姐的尸体,心里有愧难当,身体绷的几乎僵死,沙哑说道:“我没本事,当时怎么也救不回云师姐。” 师兄弟们知此战陆缺负责牵制连暖照,肩头责任最重,无人肯怪罪,可他却愈发觉得难过,默不作声地走到云蔷尸体侧面,跪地三叩。 ……… 这一战彻底落幕。 金丹阵亡九位,筑基阵亡四十七位,元婴长老万明莲昏迷不醒,郡城防线所有人都受了程度不同的伤。 简单打扫过战场,众人回城休整。 情况稍好的鲁本阅留在城墙独自镇守。 陆缺和薛昂回到马记纸扎铺,薛昂大腿被岩炎兽的独角贯穿,走路一瘸一拐,进入房间,撩开衣摆忍痛敷药,疼得呲牙咧嘴,满头大汗。 陆缺跟着进门,取出云蔷遗留的六卷典籍和竹痕符笔放在案头。 “你云师叔留给你的,里面有她多年研习符箓的心得体会,还有得自古修士遗冢的《虞符秘典》和竹痕符笔,你好好学,若是……” 陆缺本来还想敲打薛昂两句,免得他懈怠,但看到他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不忍心说重话。 他改口道:“努力学就好,真学不会也没关系。” 以前南宫月漓教陆缺为人处世之道,说她希望青云浦弟子人人如龙。 可人人如龙指得并不是道行多高,杀人的本事多大,人的天资悟性高低不同,际遇各异,不是每个人都成就大能,只要自强自立,有担当,就已经成材了。 出战辅州的青云浦弟子,谁人不是如此? 薛昂外出远游已大有长进,经过这场战争洗礼,几乎脱胎换骨,方方面面做的都很不错,不需要向以前那样苛责。 陆缺回身道:“我去给你打水,伤口得先清洗。” 薛昂看着陆缺背影,在他眼里,陆师叔血勇无双,遇到再大的事也不会慌乱,可此时此刻背影极为沉重,好像都站不直了。 于是,按着桌子起身道:“师叔,云师叔留下的东西,我肯定会学会,往后跟前交手,我会说是师承云师叔。” “好。” 陆缺帮薛昂处理完伤势,回到房间,刚关上门,眼前一黑,砰的栽倒下去。 连暖照的万剑锥心符,残余威力在他体内作祟,他压制到现在,精神力几乎消耗殆尽。 日光移影,晌午黄昏。 时间整整过去一天。 到黄昏即将落幕,陆缺蓦然醒来,身体仍没什么力气,被门缝里透进来的血红夕阳一刺,眼睛都疼的睁不开,索性就在原地躺着不动。 ……… 第904章 往事历历 陆缺根底深厚,兼具朱与赐予的惊世机缘,体魄常驻浩然生机,恢复力绝伦。 纵然陷入连暖照的万剑锥心符剑阵,受到完全纵横剑气冲击,脏腑俱遭摧残,睡一大觉,也足以恢复如初。 体魄其实无碍。 但剑气劲力衰减,剑意却阴魂不散。 陆缺刚从昏睡中苏醒,累得不愿起身,那股蛰伏体内的剑意,突然显化剑影,银光迸闪,尤似劈开内心世界,直斩向神魂。 陆缺恍然一惊,便觉得脑颅似被劈开,疼得背弯如弓,牙关闭合,身体不住滚动,约莫两刻后才稍稍缓解,大口喘着气,等回过神,汗水已将衣服浸透。 连暖照实力非凡,剑意不会轻易消散,往后肯定会时常发作。 陆缺明白,只是一夜间云蔷和小鱼都死了,心里甚为悲凉,倒不觉得自身受伤是什么大事。 门外夕阳落去,晚风潺潺有声。 他坐了会儿,心情难安,走出门去看严高玄伤势如何。 居住的地方很近,只隔着两间铺子,抬脚即到。 严高玄住的院子本是家酒坊,与马记纸扎铺规格相同,前面是卖酒的门面,后面是居家小院。 陆缺走进后院,严高玄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捏着根树枝,低头描画,描出来的全是没有意义的横竖线条。 “严师兄伤势如何?” “没受什么大伤,已服过二返木元丹。” 两句简短的对话落定,院子恢复寂静。 严高玄不善于表达,话都藏在心里,但比陆缺更难受。 严高玄刚满十二岁就被带入参合宫,那时青云浦的海字辈弟子不多,韩迟花、夏思文、黄蝉、吾仲、云蔷等二十几位。 他从渠州的山村出来,年纪又小,见了师兄师姐不敢说话。 修士炼气伊始,锻炼体魄已补先天,纵使参合宫有汤药丹药滋补,也免不了打熬筋骨,严高玄初来乍到,害怕练不好会被教习责骂打板子,天天勤奋用功,总弄的灰头土脸。 记得首次见到云蔷,云蔷已经桃李年华,身姿妖冶,面容可人,但却指着他嘲笑道:“这孩子怎么跟要饭似的,浑身臭烘烘的。” 严高玄练功很苦,却又遭受嘲笑,一委屈眼泪哗的就下来了。 接着南宫月漓从后面走来,揪住云蔷耳朵教训。 “臭丫头,眼高到天上了?这是你师弟,你既然嫌弃他,好,那就罚你教他读书写字,教不好唯你是问。” 云蔷执拗瞪眼。 南宫月漓反瞪回去,嬉笑道:“等翅膀硬了再跟我瞪眼,现在差得远。” 不得已,云蔷就担任教严高玄读书写字的任务。 她是名门云家的嫡长女,到了宗门,家中亦时时寄来生活用度,总有戴不完的首饰和吃不完的精致点心,严高玄年幼嘴馋,读书时看着盘子里琳琅满目的糕点,馋的肚子直叫,却又不好意思说。 “想吃?” “我没有。” “这点破烂玩意儿,我也瞧不上眼,赏给你倒也没什么,但你得先把字写好,不然南宫掌事又要喷唾沫星子,她说话可难听极了。” 云蔷拿着精美的青铜鸾镜自照,一件一件地换着首饰戴,说话时也不看严高玄。 严高玄心存戒备,认为出身富贵的云蔷是在拿他找乐子,宁愿忍着,也绝不要她的点心,免得被人看扁。 十几页字练完,谈不上书法造诣,但起码工工整整。 云蔷检查过,还算满意,说道:“这回没有错别字,桌上点心都归你。” “我不要。” “装得还挺有志气。” “我本来……” 严高玄张口没说完话,云蔷衣袖拂过,使御物之法摄起一块玉露团,塞进严高玄嘴里。 云蔷瞧着严高玄的窘迫模样,不由摆手娇笑道:“想吃就吃!这根簪子也给你,能换点银子花。”拿着一根纯金打的簪子,插进严高玄的发髻,没有任何不舍之色。 后来,在青云浦待的日子渐长。 严高玄渐渐明白云师姐娇生惯养,有副改不了的大小姐脾气,但人却不坏,对人非常大方。 她的学问很好,还精通书画和诗词,讲起这些东西时光艳照人…… 严高玄回想起往事,心头猛然一恸,剧烈咳嗽起来,亦万分自责,道行为何不能再高点?那样当时或许还能施以援手。 唉。 一肚子的话,却无可诉说,严高玄叹了声。 “师弟,我到外面走走。” 陆缺暗查严高玄体内状况,只是灵力消耗过度,并无伤损,见他不愿多说,便折回马记纸扎铺。 走到门槛儿,还未进门,突然感觉到有股强大灵力逼近郡城。 难道还有青印疫尸? 陆缺骇然一怔,硬着头皮飞向城墙,看清来人面目,提到嗓子眼的心脏顿时又落回去。 原来是付无痕。 前端防线遭遇的疫尸更加强大,战事刚刚结束。 实力强横如暗堂副堂主付无痕,眼睛都被弄瞎一只。他认得连暖照,担忧郡城防线抵挡不住,顾不得搬运生机修复眼睛,便火速赶到郡城上空。 付无痕问道:“打完了?” 经历昨夜惨烈大战的陆缺,犹如惊弓之鸟,刚刚以为他是青印疫尸,着实吓了一跳,抹着汗点头。 付无痕的道行危乎高哉,灵识扫去,自能觉察郡城内的全部信息,暗堂长老们的掌上明珠丰滢无虞,不由先松了口气;感觉到郡城的防守人手损失不足四分之一,不免又心生惊疑。 连暖照和连暖晴都非无名之辈,他们竟以这么小的损失斩杀了? “谁杀的连暖照和连暖晴。” 鲁本阅正欲开口,陆缺抢先道:“同门和洪家道友合力斩杀。” 付无痕用完好的右眼,斜了眼陆缺,脸上冷笑不已。 他何尝不知陆缺是有事隐瞒,只是郡城防线抵挡住这次疫尸冲击委实不易,这时刨根问底地追问,太不近人情,故而止住了话题。 他道:“照磁山连家所化的疫尸被灭,防线前面暂时已无太强的疫尸实力,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安心休整。” “辛苦付堂主。” 付无痕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等了好半晌。 陆缺拉着鲁本阅道:“鲁长老,庄明虽使邪修手段,却几番帮忙解决大麻烦,他的身份还是别人暗堂成员知道为好,咱们不能恩将仇报。” 啪,鲁本阅拍了下宽厚额头道:“对对对,我刚才差点说漏嘴。” “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鲁长老击杀那具叫做连暖晴的红印疫尸,他有枚能抵挡攻击的珠子。” ……… 第905章 必须收下 一战中得到历蓝法袍和流沙葫芦,品阶皆和道行配备,陆缺的机缘实属不浅。 不过他每战冲锋陷阵,在前厮杀,压制与辅助型的流沙葫芦倒用不上。 流沙葫芦更适合让丰滢用,以便掌控全局。 当时交战,陆缺先留意到界存珠,更倾心于此物。 他和鲁本阅提起界存珠,心想鲁长老斩杀连暖晴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怕不会轻易给他,若是换的话,手头还有从连暖照身上得来的“龙纹悬灵瓶”,亦非凡品,便先取出龙纹悬灵瓶。 “弟子挺中意那枚珠子,鲁长老如果不是特别需要,就吃点亏,跟弟子手里这件灵器换换。” 鲁本阅甩动宽袖,空间涟漪晕开,界存珠呈现于掌上。 界存珠是古宗门方圆宗遗宝,铸造之法另辟蹊径,成长空间很高,鲁本阅自身也颇为心动,神色犹豫了一瞬。 陆缺拱手道:“不夺鲁长老所爱。”转身便往城墙台阶口走。 一件元婴层面的灵力而已,断不至于让如今的陆缺,唠唠叨叨地祈求。 见陆缺走开,鲁本阅脸色蓦然僵住,心道自己身为青云浦元婴长老,战争中未能护住同门,已是颜面无存,现在青云浦战力最卓绝的后辈讨件灵器,再不舍得,老脸当真要丢尽了。 鲁本阅快步跟上陆缺,赔笑脸道:“小陆,别生气,这灵器给你。” 陆缺脚步不停。 “不必了,红印疫尸我不是杀不了,再夺其他灵器便是。” 这话让鲁本阅愈发汗颜,连忙把界存珠塞进陆缺手里,拿了龙纹悬灵瓶,挪着宽厚如墙的身躯堵在台阶口,说道:“我喜欢这瓶子喜欢的紧,刚才都看愣住了,用界存珠换还是我占光。” 鲁本阅没怎么说过谎话,一脸心虚,生怕被陆缺看穿,紧盯着陆缺的眼。 “小陆,你拿着呀。” “不夺人所爱。” “我说了我喜欢龙纹瓶。” 若是换作平常,堂口长辈的话说到这份儿,陆缺肯定就收了。 但师姐师妹刚刚阵亡,心情低落之极,不想来什么人情世故,把界存珠重新塞给鲁本阅,龙纹悬灵瓶也不拿,翻身跃出城墙,头也不回地往马记纸扎铺走回去。 鲁本阅伸着脖子连喊几声,不见答应,尴尬地愣在原地。 他自骂句小气鬼,心想现在驻守城墙,自然不能去追,等过几天再去找陆缺,不管用什么法子也得让陆缺收下界存珠。 陆缺回到纸扎铺,见薛昂已经睡下,体魄丹田均无异状,便也回房间休息。 深夜,残存在体内的剑意再次发作。 陆缺被疼醒过来,苦熬了两刻,等头疼的症状逐渐消失,精神愈发差劲,睡也睡不下。 于是,下床盘坐,默诵《竹庐静心经》养神。 弹指间过去三天。 陆缺摸住了剑意发作的规律,每日丑时初酉时中,准点发作,期间头痛欲裂,无法凝聚精神运转灵力。 这并非病症,非药石之力能及,得靠自身的意志磨灭,一半年时间也未必好。 ……… 师侄和尚未结丹的师兄们,伤势恢复的稍慢。 三天后的夜里,到城墙轮值镇守,陆缺的队伍只有他和严高玄、洪成叶、胡叔保。 洪成叶老实了很多,故事话本也不看,闲话也不扯,走路低着头,手臂戴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黑色孝带。 四人默默无言。 登上城墙,驻守的也仅有丰滢和两位姜字辈女师叔。 丰滢在门楼里听到陆缺的脚步声,唤他进来,起身走到跟前,拉住他的手,让他坐下来。 灯光映着陆缺的脸,苍白如纸。 丰滢凝眸端详,想到从前陆缺无论受再重的伤,养四五天既能恢复,此次却不见起色,不由俏脸一黯,露出愧色。 为了减少防线损失,是她将陆缺安排在最艰难的位置。 于理尚可,于情有愧。 丰滢道:“这几日防线相对安宁,你多休息,夜里我替你值守。” 陆缺摇头道:“不用。” 丰滢感觉陆缺是在硬撑,走了几步,屈身偎在陆缺的膝盖旁,柔声道:“听话,回去休息。” 她的身段婀娜饱满,身子一低,又将领口衣扣撑开,露出惊艳春光,虽说两人早有男女之实,但在门楼里不免娇怯,连忙回手将扣子扣好。 “看到没有?” 丰滢故意逗陆缺,陆缺无心搭这茬儿,说道:“我就是受连暖照的剑意影响,精神不怎么好,其他的都没事。” “雪师妹给我说了。” 稍作沉默。 丰滢见陆缺不愿意回去休养,也不再勉强,摊开他的手掌,放进去一枚比核桃略大的琥珀色珠子。 界存珠! 丰滢解释来龙去脉。 原来鲁本阅怕陆缺不肯收,自己说没有用,就请了丰滢帮忙,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丰滢劝说陆缺一定要收下。 丰滢道:“鲁长老是个老实人,觉得做错了事,得记一辈子。” “连暖晴是鲁长老所斩,界存珠本该由他处置,他要留着自用,不算错事。” “他觉得是。” “算了。” 丰滢眼眸中闪过狡黠,她也知界存珠不凡,心道陆缺不跟鲁长老争,那是陆缺不愿锱铢必较,可这么好灵器,哪儿能说不收就不收?索性就替陆缺做主好了,反正早已经是三桥乡侯府的人。 她道:“这件事我已经跟鲁长老打过包票要办成的,不能食言。” 陆缺微微皱眉。 丰滢笑容可掬道:“我在侯爷府里,这点家都当不了么?” 陆缺点头道:“能。” 随后把界存珠先收进咫尺空间。 收复灵器自然要先抹去原主人的气息,他现在精神不济,无力凝聚灵识抹去界存珠和历蓝法袍上的神魂烙印,因此只能先行放着。 做完此事,丰滢回城休息。 陆缺走出门楼,严高玄等三人靠城墙头站着,眺望远处,各有心事,许久都没有发出声响。 一轮残月照孤城。 天横长云。 风在远处山村的树木里摇晃,还没有吹过来。 陆缺看了看,回过身,两堵厚重青石城墙围成的墙角,落满月色,清凉如霜,几天前云蔷师姐还在这里赠予他枯荣丹。 丹药尚在,人却没了。 心里总是觉得堵,陆缺握住断夜,很想在夜里也遇到几具疫尸,厮杀一阵。 ……… 第906章 总是违心 郡城防线遭受重创,亟待休养生息,夹明山的暗堂成员做起人情,这几日来,几乎不往郡城这边儿漏一具疫尸。 陆缺等待许久,城墙前依旧安宁。 到残月落去。 厘河北岸终于影绰绰奔来几十道黑影,形似山魈鬼魅。 陆缺悲怒未消,正待出手,却不记已至丑时,脑海里轰隆一响,残存在体内的剑意应时发作,衍化剑影万千,斩向神魂。 霎时头疼彻骨,不得已盘坐调养。 洪成叶亦不痛快,率先飞身而出,猛似出笼野狗。 他身负绝佳灵器遁云宝靴,速度迅捷,霎时临近厘河河畔,掷出六阳咫尺藤,法诀掐动时藤蔓变成人腿粗细,分开几十道,如蝰蟒般卷起疫尸,越卷越紧,勒出吱吱的骨骼错动声。 几十具疫尸皆是黑印,自然抵挡不住洪成叶的术法。 在空中手舞足蹈,乱抓乱踢,也难撼动六阳咫尺藤分毫。 洪成叶因堂姐洪成雪之死五内生恸,迁怒于这批疫尸,觉得简单杀了太便宜,眼神幽冷地变换法诀,寸寸勒断疫尸骨骼,随后又减缓力道,任由具行疫甲将伤势修复,循环往复,足足折磨了疫尸两刻。 疫尸实力太弱,严高玄和胡叔保都未插手。 陆缺靠着城墙内墙打坐,脑海中如有万剑疾坠,斩击神魂。 这股剑意其实是连暖照修行多年,凝聚出的符剑意蕴,本质和仙武意蕴相同。 陆缺前世遗留的《万化无尽》蔚为大观,领悟皮毛,也能轻易抹去这股剑意,但前世今生,不能混为一谈。 今生从头再来,修行堪堪甲子之数,哪儿比得了连暖照修行近七百载的领悟沉稳厚重? 凝聚自悟刀法的意蕴与之抗衡,往往抵挡住百余道剑影,便已力尽意衰,使神魂暴露在剑意之下,承受万剑锥心。 万剑竞坠,穿刺神魂…… 陆缺被连续折腾数日,精神本已不济,此时只觉得神魂在剑意的冲击中,竟渐渐开始动摇。 这点他可没有料到,惊的脊背生凉。 抵挡了几日就弄成这种局面,往后还不得神魂溃散? 当下忍着剧烈疼痛,逆转乾坤化气壶,周身漫出柔和白光,稳定三魂七魄。 此白光映进眉心神轮,笼罩住魂魄,虽不能抵挡连暖照的剑意侵蚀,却将魂魄收拢为一,定于神轮。 许久后。 疼痛渐渐消失。 陆缺仰头靠在城墙内墙上喘息,浑身冷汗,眼眸通红,休息了一会儿,忽觉得有点异样,捶着额头琢磨起来。 “师弟,好了些么?”严高玄递来一杯热茶。 “先别说话。” “怎么了?” 陆缺闷头不言,陷入沉思。 他本觉得连暖照的剑意残存与体内,是个极大困扰,越早祛除干净越好,但依着刚才的情况来看,不管剑意如何猖狂,有乾坤化气壶护着,其实伤不到他的神魂。 那么!就能借助连暖照的剑意,磨练自身仙武意蕴。 连暖照七百年的道行,若抵挡住了,再不济也相当于磨练七十年吧?届时可就是迈出一大步。 陆缺想到此处,心胸豁然开朗,啪的拍了下大腿,端起严高玄递来的茶一饮而尽。 轮值结束。 陆缺回去小憩了片刻,到黎明时照例运转《断古心法》。 由于精神欠佳,他把运功炼气的时间缩短到半个时辰,至于练刀练拳的时间,同样砍掉大半。 每日所做最多的便是打坐养神,以此应对酉时中丑时初发作的剑意。 大战中,炼化连暖照四分之一灵气的积蓄,倒不至于担忧道行落下太多,更何况天下哪儿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 ……… 转眼秋去冬来,草木衰败,郡城平添几分萧索之气。 经两个半月休整,受伤的人皆已恢复。 夹明山防线严防死守,没漏过什么强劲疫尸。 此前情况起伏不定,担忧众人沉迷于灵器祭炼,荒疏防务事宜,丰滢几乎把出战辅州,斩杀疫尸所得灵器都把持在手里,这时战况稍缓,空出祭炼的时间,就把灵器分发下来。 毕竟,再贵重的修行资源,握在手里终是死物。 陆缺已得到界存珠和历蓝法袍,没再贪图其他,发放灵器期间,靠在门楼外面墙壁闭目养神。 众位同门以及还未破境结丹的洪家人,原来所持灵器不多,分到一两件,不免欢心,三五成群的聚成团议论显摆。 事实上。 灵器是根据每个人的道行和功法不同而分发,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别人用起来也未必顺手。 他们眼界尚浅,才会如此兴奋。 陆缺靠墙站了会儿,一睁眼,洪成叶拽着庄明登阶上城。 “老庄,你为防线流过血,负过伤,分发灵器当有你一份,还是丰姑娘让我来叫你的。” 庄明环顾四周,显露出元婴傀儡后,防线的修士大抵对他即敬而远之,走上城墙,刚还满脸喜色的众人顿时噤声。 参合宫是玄门正宗,见州洪家也是正道修仙世家,与邪修划开界线不足为奇,庄明原来也不期望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感激,无所谓地笑了笑。 雇佣关系而已。 庄明对洪成叶的印象还不坏,不愿影响他的前程,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成叶,我的身份你已知道,等辅州的战争结束,你我便是敌非友,见了面都无需客气,现在也没必要讲什么交情。” 洪成叶愣在原地,踌躇道:“老庄……” 庄明不客气地打断洪成叶的话:“你堂姐希望你将来能继承洪家家业,跟我这个邪修交好,还如何能服洪家众人?” 在洪家,洪成叶深受庄明教导;在战争上,洪成叶几次被庄明相救,这些恩情,他记得很清楚,从本心而言,认定了庄明是朋友,不愿管庄明到底是不是邪修。 可堂姐洪成雪以死为他铺路,他也不能辜负堂姐的良苦用心。 众目睽睽,两难之下,洪成叶很难做出决断。 他犹豫了很久,琢磨往后再怎么着,也不会跟庄明为敌,但现在青云浦道友和洪家长辈晚辈都在看着,必须表明立场,心一横,说道:“好,往后咱们是敌非友。” 庄明点头笑道:“很好。” “但是你帮防线解决数次危机,我不可忘恩负义,若能在战争中活下来,我尽力保你平安离开辅州。” “不需要,我只要应得的丹劵!” “我既说了,就要做到。” “随你。” 洪成叶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自觉这番言辞洪家长辈晚辈都应该满意,但却都是违心之意。 成长…… 成长不总是要违心? 去他娘的。 ……… 第907章 从梦里来 庄明举目环顾,心中自叹起来。 在战场受众人血勇感染,暴露出邪修身份,杀的很痛快,胸中意气得以舒伸,但也已经招至祸端。 防线上二百余名修士,绝对有非黑即白的愣头青,亦或自诩正道的君子,现在需要他共同抵御疫尸,不至于撕破脸,可辅州战事结束以后,难保不会卸磨杀驴。 庄明从前在京畿镇邪司打杂,黑的白的总归都见过,不敢把人心想的太好。 为了维护家族或宗门声誉,杀个邪修算什么? 念及此处,庄明的目光逐渐阴沉,心道这些人里若有谁出卖自己,便是惹得仙君不悦,也要将他剥皮抽筋,制成剔骨妖僵。 众人见他的目光突然转冷,纷纷避开视线,默不作声。 这时。 丰滢笑着走出门楼,左右一瞧,见众人和庄明站的泾渭分明,已明白各自心有芥蒂。 她打圆场道:“气氛怎么突然冷了,都瞎琢磨什么,哪有以功法正邪来判定人善恶的道理?庄道友作战骁勇,为防线出了多大力有目共睹,都别区别对待,难不成正道功法就不杀人害命了。” 靠着城墙内墙下腰的钟素,击节赞赏道:“丰师姐说的对。” “庄道友放宽心,我青云浦和洪家道友都非忘恩负义之人,做不来出卖人的事。” “对,对。” “咱们哪儿是那种下三滥。” “庄道友放一百个心。” “……” 七嘴八舌的附和声响起,庄明低头一笑。 众人之中,他最信不过的当属丰滢,此女机敏镇静,风范已现,往后在参合宫势必高位,岂是讲信义的善男信女? 嘴里的话,听听也就罢了,谁信谁倒霉。 丰滢取出一段半尺长的阴辟木,阴气缭绕,寒意森森,抛与庄明。 “此物庄道友或许用的着。” 阴辟木是阴邪类天材地宝,颇为罕见的奇珍,庄明也颇为动容,拱手道:“谢过,能力范围内我在帮你们杀一具红印疫尸,不收丹劵。” “我不了解旁门(邪术),不知道哪种灵器适合庄道友用。” “在下自有护身之物。” 庄明转身而去。 钟素的腰板有点硬,让严高玄帮忙扶着下腰,终究不太成功,见庄明一走,噌的弹了起来。 钟素仍持原来观点,姓庄这邪修挺傲气,不过本事真是没得说,在金丹修士里好像仅次于陆缺,她很好奇一个邪修怎么会这么强,困惑地看了眼丰滢。 “师姐,庄道友什么来历?” “英雄不问出处。” “敷衍哈,你就敷衍吧。” 丰滢温婉地笑了笑,眼底闪过寒芒,防线上有位实力这么强悍的邪修,她确实不太放心,只是心想郡城与夹明山相距不远,庄明胆敢有任何异动,转瞬就能来请暗堂长辈诛杀,现在人手不足,就让他先留着。 但愿他只是赚单劵赚修行资源的邪修! 过了小半刻,分到灵器的众人鱼贯离开城墙。 陆缺终于出声道:“丰师姐,庄明的事你不用管。” “嗯?” “他不会威胁到同门和洪家道友,这点我可以担保。” 丰滢略一沉吟,猜的七七八八,料定陆缺从前就跟庄明认识,知道其底细,于是没再多问。 丰滢向站在城墙边闲聊的师兄弟和师叔招手,换了话题道:“都来瞧瞧,我在连暖晴的咫尺空间发现一件奇物。” 钟素率先过来道:“啥玩意儿?” “到门楼里看。” 几人进入门楼,围长桌而立。 丰滢从衣袖中取出只锦盒,揭开锦盒盖子,里面放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铁八卦。 她取出来,传于众人观看。 传到陆缺手里,看了看正反两面,只见背后刻有“柔条之匙,魏紫记之”几个字。 八卦本身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居然是用最寻常的寒铁铸造。 陆缺再递给身旁的胡叔保,轻声念叨:“魏紫?好像是人名。”感觉似曾听过。 钟素拍手讥笑道:“真没见识,魏紫是牡丹花的一种。” 师兄严高玄的修行常识不算渊博,但听二人对话,顿感自己也没那么差,张口正欲纠正。 雪初五抢先道:“说你们什么好,魏紫是凤栖山衡玉真人的本名。” 啊?钟素掩口一惊,她还以为衡玉真人名字就叫衡玉。 胡叔保捻须笑道:“照此说这枚铁八卦是衡玉真人曾用之物,但衡玉真人的东西,怎么会落到照磁山连暖晴手里。” 丰滢道:“衡玉真人两千多年就已经成名,有宝物遗落在外,被后辈修士所得,不足为奇,我不解的是柔条之匙这四字。” 雪初五又从胡叔保手中拿过铁八卦,说道:“或许这是开启某个秘境洞天的钥匙。” 丰滢点头道:“我和师妹想法一致!柔条二字像是诗家言辞,雪师妹家学渊源,应知其意。” “有诗曰:柔条纷冉冉,叶落何翩翩。指代的是桑树。” “桑树?” “诗又云,爱求柔桑,春日迟迟;蚕月条桑,取彼斧斨。柔条二字皆在其中,亦可以为佐证。” “辅州湿热多雨,种桑树似乎不多。” “……” 钟素左手拽陆缺,右手拉严高玄,脚尖儿轻勾了下韩迟花,又用眼神示意胡叔保和江任之两位师叔,能用的全部用上,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嘴。 “走走走,这玩意儿好像不是咱们能掺和的。” 这话没错。 拜入参合宫都得写字读书,不过懂诗词的却还是那些大家闺秀。 钟家是名门望族,钟素原也有学琴棋书画的条件,但打小就不是这块儿料,听见私塾先生摇头晃脑念诗,立马昏昏欲睡,冒鼻涕泡,趁私塾先生不注意,必然要跳窗而出,约上梁野到河边捞鱼捞虾米。 诗词什么,还是让师姐师妹研究去。 倘若真是衡玉真人到过洞天秘境,研究明白了,她跟着分一杯羹就好了。 钟素趴到城墙的齿状凹槽里,啊啊啊地拍了拍正打哈欠的嘴,说道:“师侄们都分了灵器,肯定心心念念回去祭炼,今儿是不肯再来城墙这边儿,咱们一块儿驻守,疫尸来袭,记得把我叫醒。” 这段时间防线确实清静,陆缺见钟素困意浓郁,就道:“你回城睡呗。” “迷瞪一会儿就行。” “何苦呢?” 钟素练剑练得太累,说眯会儿,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听到声很熟悉的“师姐”,睁开眼,茫然看了看,尤觉师姐二字在耳中回响。 那声音清甜干净,正是小师妹鱼小鱼的声音。 钟素轻声道:“我刚刚有听见小鱼的声音。” 陆缺就站在旁边儿,什么也没听见,觉得钟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里想念鱼小鱼罢了,叹气道:“能梦到小鱼也是挺好。” “不像是梦里的声音。” “阴魂除轮回以外,不可踏足人间,哪儿可能是她的声音。” “我再睡会儿试试。” 钟素又趴回城墙的锯齿状凹槽里,不多时再次睡着,在梦境里,果然看见小师妹鱼小鱼。 “小鱼!” “师姐,你的脸色真不好看,肯定是一个人躲着偷偷伤心了。” “你……” “这是梦里。” 经此提醒,入睡中的钟素才反应过来。 鱼小鱼继续说道:“师姐,别难过,小鱼早就知道自己是要死的,可这是小鱼的命数,小鱼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钟素道:“什么事?你说,师姐一定给你办到。” “师姐请转告防线上的庄明道友,正月初十,子时以后,到郡城西面的义庄等待,他想要的机缘届时就会出现。” “你以前认得庄明?” “不认得,但知道他的传承了。” “什么传承?” 鱼小鱼表示抱歉道:“师姐,这些我不能乱说的。” 钟素点点头。 鱼小鱼走过来,抱了抱钟素,满脸不舍道:“原本我也不该进入师姐的梦境,只是那位庄道友神魂异常,连梦都不会做,不得已才来到师姐梦里。” “师姐巴不得天天梦见你。” “以后……” 鱼小鱼是冥河里的鱼,魂归幽冥,按陵光娘娘的敕封已是冥河之主,一身阴气澎湃如海,进入金丹修士的梦境,也会有损该修士的神魂,何况无事不得跨越阴阳,她以后都不会出现在钟素梦里。 但不忍心说出来。 她轻轻抚摸钟素的脸颊,交待道:“师姐,带给庄道友的话可不能跟别人提起。” “嗯?” “谁都不能说。” “我知道了。” “师姐,愿你仙道恒长,愿众师姐师兄师侄师叔仙道恒长。” 鱼小鱼说完话,身影随之消失。 钟素蓦然从梦境醒来,伸手贴着脸颊,感觉小师妹指尖的余温尚在,心中一恸,忍不住清泪横流。 严高玄道:“师妹,怎么了?梦到小鱼了。” “没有,没什么,我回城休息去。” 钟素挥袖拭着眼睛,转身就往回走,韩迟花连忙追上去。 ……… 第908章 探访义庄 钟素向来大大咧咧,乐观豁达,忽然抹起眼泪,众人不由也跟着难过,想起阵前罹难的师兄弟。 钟素脚步匆匆地走下城墙石阶,师姐韩迟花看着,倒不至于弄出乱子。 余下的人,留在城墙驻守。 陆缺沿青石甬道缓缓踱步,病恹恹的,脸色欠佳。 走动间,蓦一抬头,见位于夹明山方向的日轮已成橘红,云层堆叠如金,便取出二返木元丹,服了一枚。 每日抵御连暖照的剑意,单靠打坐养神,精神难以支撑,还需丹药辅助。 陆缺自身带的二返木元丹所剩无几 丰滢把云蔷的丹药拨了给他,睹物思人,心中烦乱如絮,靠着城墙呆立半晌。 不知觉间夕光横陈,天色欲暮。 脑海铮铮响动,残存剑意准时发作,陆缺连忙盘膝坐定。 经过两个半月的抗争,剑意兀自恢宏凌厉,锐气不曾折损分毫。 陆缺汇聚仙武意蕴抵挡,并未见太大成效,故而日日揣摩仙武中的瑕疵与疏漏,萌生新的感悟,便在剑意发作时尝试几番。 反正有乾坤化气壶护持神魂,即便头痛如崩,三魂七魄仍能安定,不至于死。 他自打破锁龙关,进入修仙界,几十年来少有败绩,也养出几分自傲,越是艰难越想靠自身之力解决,对于仙武意蕴的梳理愈发用心。 诚然,只是瞎琢磨的话,难有进益。 但陆缺先前读过上千卷的仙武心得,眼界和认知均已脱俗,通过宗门前辈的心得体会,印证自身仙武,用于实践,当真称的上日进千里。 万剑锥心符乃连暖照本命符箓,符影已烙印至脑海,承载着近七百载的修行体会。 这就等于有个强悍的元婴,在脑海里每日强行给陆缺喂两次招,不练都不行,其效果比苏寒衣在尽海边调教陆缺都强。 陆缺天天病恹恹的,无法凝聚全力,仿佛跌境一般。 其实正在飞速成长。 外人难以了解这种情况,他自己懵懵懂懂的,只觉得对仙武认知略有增长。 两刻钟后。 强悍剑意蓦然消失,陆缺精疲力尽,靠着城墙内墙修行,头颅宛若即将崩裂,动都不敢动。 后半夜照常值守。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零散冲到郡城防线的疫尸都是黑印,筑基也能轻易解决,倒让陆缺等人闲暇无事。 这天。 陆缺躺在床上养神,听见马记纸扎铺前面响起几句对话,一开门,庄明面色怪异的走进后院。 碍于身份原因,庄明几乎不会主动找陆缺,但这回得事太古怪。 他出战辅州,本是为寻机缘而来,只和陆缺一人说过,可钟素偏偏知道了,还说什么正月初十的子时,让夹明郡郡城外的义庄等待,他所求机缘自会出现。 东躲西藏几十年,庄明猜疑心极重,头一反应就是,参合宫这帮杂种这么快就要清算他了?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参合宫暗堂就在前面的夹明山,只消丰滢说句话,暗堂的人就能让他无声无息的消失,无需再把他引到城外义庄那么麻烦。 再者钟素也非心怀鬼胎之人,做不出这种阴损之事。 庄明实在摸不着头脑,这才来找陆缺商议。 听这么一说,陆缺的脸色难看起来,怎么听,都像是他出卖庄明似的,他连忙解释道:“我没和任何人提过你来辅州的目的,可以发心证大誓。” 庄明诚惶诚恐:“仙君折煞属下!再说寻找机缘并非隐秘,说与他人也无妨。” “真没别人说。” “咱们不提这个,我只是奇怪钟素没来由和我说了些话。” “我去替你问问。” 庄明摇头表示不必,钟素口风很严,不愿多讲半个字,像是只负责传话的。 陆缺道:“那咱们城外义庄看看。” “好。” 两人飞到夹明郡郡城西面,树木枝条繁密,几块薄田以树木为界,尽头坐落着几间面积不小的青砖瓦房,门楼居中而立,匾额篆刻闻氏义庄四字,甚为荒僻。 义庄通常是大宗族所建,接济宗族内的贫苦亲戚,亦或赡养孤寡长辈,不只停放棺椁之用。 过了门楼,满地荒草与草藤,一只躺椅横在其间,爬满葎草和干枯菟丝子。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机缘? 陆缺左顾右盼,看见靠西的房间里停着几口黑漆棺材,棺材板已经揭开,走近了过去,里面皆是枯骨和蜘蛛网。 庄明身负《阴莲九术》传承,修行应该需要阴气尸气辅助,但枯骨枯的不像样子,哪儿有半点尸气。 两人四目相对,看不出来所以然。 陆缺道:“钟师姐说正月初十,正月初十是什么特殊日子?” 庄明跟着后面,张望四处,纳闷不已,这些尸骨不知放了多少年头,自然是用不上的,而祠堂之中也没长什么阴属性的灵木灵草。 他心中疑惑,晚了半拍道:“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要不等正月初十再过来看。” “行……” 一个月后,到了正月初十。 庄明再次来到闻氏义庄,陆缺担忧其中有什么蹊跷,身着承影甲,隐匿行藏,无声无息地跟着几十丈之后。 陆缺飞身落到门楼顶部,默默向四周观察,义庄比上次来时更萧疏了几分,如霜月色之下,草木半黄半枯,而破旧门窗在夜风里吱呀轻响,听来倒有些瘆人,好像突然会有头厉鬼出现在身后。 陆缺自然不惧鬼物,只是事情莫名其妙,让人一头雾水,保险起见,就先在手掌间凝聚灵力,以便随手激发罗天飞刃。 时间缓缓流逝。 子时以后。 浓厚的云层遮蔽月光,义庄里面越发黑暗,宛若墨汁倾了下来。 庄明亦不敢怠慢分毫,暗自酝酿灵力,警惕左右,不多时,愕然一惊,用灵识和陆缺传音道:“仙君,不对劲儿!” “怎么了?” “这里的阴气正在变浓。” 陆缺所修功法均为玄门正宗,对于阴气的感知,远不如庄明敏锐,加上精神不在状态,尚未感觉到环境变化,只是凝神戒备。 闻氏义庄附近依旧空荡无人。 可过了没多久,陆缺也感觉到阴气在变浓,从地面吹来的风随之变冷,仿佛裹着冰霜之气。 低头看去,一层惨淡青霜在地面蔓延,又沿着石柱蔓上门楼。 ……… 注:古代义庄的用途不止停放棺材。 第909章 三朵黑莲 凡气息生发,必有根源。 陆缺见义庄附近只有他和庄明,寻思阴气或许是某种物件散发,先往西面房间的棺材看了一眼。 几具骸骨落满灰尘,缠着蛛网,均是毫无气息的死物。 明显与阴气突然变浓无关。 陆缺又想阴属性的灵草灵木,有可能生长在地底,于是发散灵识,延伸向地下。 地下四五丈土质松软,十几丈后逐渐紧密坚韧,再往下就变成坚固的岩层,好在境界达到元婴,灵识更加凝聚,往地下延伸五百丈,仍能感知到气息变动。 结果出乎预料。 地下除了厚重地气,绝无阴气升腾。 陆缺疑惑地收回灵识,身体感知恢复,几乎是刚刚回神,就感到冷风扑面,彻骨寒之悍不遑并州雪原。 不过,阴气带来寒冷直扑神魂,又与冰雪之冷不同,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 陆缺的汗毛不由自主竖起来,心中甚为惶惶,看着立在闻氏义庄中间的庄明,都觉得扭头时会变成狰狞恶鬼。 当初在锁龙镇,他就敢把胡粲骸骨洒于大路,及年龄渐长,不说作恶多端,也在杀伐中养就出一身煞气,煞气血勇均被阴气压制,倒还从未遇过,惊疑地攥着手,心道莫非要有幽冥阴神降临? 滞留人间的阴神,往来两界的摆渡阴差,境界最高也不过鬼丹境,不至于让如此陆缺心惊胆寒。 陆缺传音道:“你在下面有关系?” 正谨慎戒备的庄明,听见这话,眉尖不自然地挑了挑,又好气又好笑,再世为人的仙君,依然样样出众,但有时候说话,着实没什么大家风范。 书里有句话叫,望之不似人君。 这时正适合来形容他。 庄明骨子里都是臣属之气,心里想想,却不敢说。 很老实地回答道:“据京畿镇邪司的人讲,说书人前辈有具分身坐镇幽冥阴山,不过和人间镇邪司不染,我自然更不认识幽冥之人。” “这阴气无端而生,像是有幽冥阴神将要降临。” “不好判断。” 两人继续等待。 阴气越来越浓,就仿佛闻氏义庄地界出现阴阳交融。 陆缺的承影甲好像是劣质品,隐匿行踪的功效很好,缺点也同样突出,浓郁阴气翻腾,空气结霜,细微的冰霜就粘在了承影甲上面,呈现出小半人形轮廓。 陆缺正回手拍打青霜,突然间,哗哗一响。 义庄里竟涌起清晰的河水声。 “你听见没有?” “听到了,但厘河离这儿有二十多里。” 正说着话,又生异象,从地面升起许多宛若萤虫的光粒,腾起三四丈,立时化成模糊而斑斓的气泡。 但见斑斓气泡从面前掠过,陆缺眼皮眨了眨,蓦然生出浓郁困意,河水的声音也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慢,像是一根线,牵住了他的思绪,有韵律地摇晃着,让他不自觉地就想睡。 陆缺生怕哪位阴神为难庄明,强撑精神道:“若是有强大阴神降临,你就说是我朋友,认得陵光娘娘神像前提灯侍女黛柔。” 庄明前世蒙难,神魂七零八落,依赖上界奇物宿生草才得以保全,但总是落下了毛病,转世而来,便从没有做过梦,此时也不觉得困倦。 庄明不知道陆缺在幽冥界域还有这层关系,不免略感意外,回头看去,门楼顶部的依稀人影轮廓摇晃欲倒,忙问:“仙君,你这是怎么了?” 砰。 陆缺从门楼顶部栽下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庄明心急上前察看陆缺情况,大步奔过去,未走到跟前,忽然听见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 “没关系,我师兄只是睡着了。” “你是——” 庄明猛然转过身,身躯挡在陆缺身前,手掌已凝聚幽冥界域的法诀。 他还没有想起对方来历,心里涌起的第一念头就是无论对方是谁,道行有多高,也得尽力护住仙君,拼死也在所不惜。 斑斓气泡在闻氏义庄浮动,重重叠叠,占据了这方空间。 鱼小鱼出现气泡之间,身影非常模糊,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清。 庄明不敢轻举妄动。 而鱼小鱼回归幽冥界域后,已然得证神位,身居冥河之中,实力今非昔比,一眼就看出庄明的意图,心里好生敬佩,此人固然不是好人,可对陆缺的忠诚天地可鉴,贯穿了前世今生。 鱼小鱼已是陵光娘娘钦封冥河之主,态度依然很客气,说道:“庄道友,不记得我了么?我是青云浦的鱼小鱼。” 庄明反应过来,听声音果然不假,再观鱼小鱼气度,似乎有层神圣辉光笼罩,知是在幽冥界域封了阴神之位。 他拱手道:“恭喜小鱼姑娘荣封神位。” “不必客气。” “令师姐钟素姑娘说,在下所求的机缘就在此时此地,想是小鱼姑娘让她代为转达的话?” “是了。” 庄明来到辅州,只是受寒砚仙君的传承之物影响,觉得机缘就在辅州,机缘到底是什么,却不知道。 他又施了一礼,说道:“劳烦小鱼姑娘再入人间,惶恐之至,只是在下不知究竟是什么机缘。” “冥河黑莲。” “素纹冥河乃沉沦苦海,草木不生,鱼虾不长,怎会生出莲花?” 鱼小鱼鼓了鼓腮帮,谁说冥河不长鱼虾来的,自己不就是冥河里的鱼?她没有和庄明争辩,只道:“寒砚仙君这个称谓,庄道友一定知道。” “在下侥幸获得寒砚仙君衣钵传承。” “当年上界抵御古元妖神,寒砚仙君温良不幸毁了肉身,深知古元妖神厉害,便将神魂投入冥河之中,沐浴阴气几千载,神魂化而为莲,留待后世之用。” 听闻此言,庄明大为动容。 需知称得上仙君的人物,在真仙中也位居顶尖,重塑肉身轻而易举。 寒砚仙君居然愿意将神魂投入冥河,为后世筹谋,委实不可思议,庄明本来还以为创作《阴莲九术》的寒砚仙君,必是万世不出的大奸大恶。 原来…… 庄明长长呼出一口气,感慨万分道:“多谢小鱼姑娘相告。” 鱼小鱼张开纤手,三朵浓黑如墨的莲花凭空出现,穿过重重叠叠的斑斓气泡,飞到庄明跟前。 “这便是寒砚仙君所留之物。” 庄明感觉到冥河黑莲的阴气精纯强盛,仿佛一花一冥域,阴气绵绵不绝,料想此后修行,再不需从死尸身上获取阴气,喜不自胜,紧盯着冥河黑莲,久久没有回神。 鱼小鱼再次开口:“庄道友?” “在下从未见过阴气如此磅礴之物,小鱼姑娘见谅。” “没关系,但我还有件事要交代。” 庄明得此机缘,三两年之内就能达到元婴,往后更不可限量,莫说一件事,十件事也愿意应下,欣然道:“小鱼姑娘请讲,在下万死不辞。” 鱼小鱼笑道:“三朵冥河黑莲,你负责用寒砚仙君留下法门祭炼,炼好之后,把其中一朵带到仙女湖,沉入湖底。” “啊?” “这是陵光娘娘示下的法旨。” 庄明顿时瞠目,自己这种人,居然能为陵光娘娘办差?当下撩衣叩拜。 “遵命。” 鱼小鱼觉得仙女湖名称好听,想必是山明水秀之地,好奇问道:“庄道友,仙女湖是什么地方,你去过吗?” 仙女湖? 庄明有点熟悉,想了好半晌,终于想起来。 仙女湖是位居并州一座小湖,流经锁龙镇的玉干河,还要注入此湖,并州民间传言,有位脸上有伤的仙女曾在湖畔梳妆,故而有了这个名称。 但风景倒很寻常。 他简略叙述,说道:“并州苦寒,景致尚不如临州。” “哦。” “陵光娘娘让在下把炼好的冥河黑莲沉到仙女湖,不知有何深意?” 鱼小鱼一根手指戳着太阳穴,想了又想,笑嘻嘻道:“我也不知道,我猜可能和辅州的事情有关。” ……… 第910章 周兑亲临 鱼小鱼把话交待完,转身欲返冥河,忽听见远处沙哑地响起小鱼二字,知是师姐钟素喊她,脚步一凝,想回头又不敢回头,眼泪夺眶而出。 她知道青云浦里抱着纸包到处跑的姑娘死了,师兄师姐都会很难过,可阴阳两隔,确实不能停留。 “你们永远是我师兄师姐!” 撇下这句话,鱼小鱼便消失无踪。 闻氏义庄前面的稀疏树林,显出几道身影,钟素、丰滢、雪初五、韩迟花、严高玄都在。 钟素脸色凄然地飞奔过来,义庄里就剩陆缺和庄明。 水雾浮动,草木萧疏。 庄明灵识扫过陆缺身体,感觉气息平稳,并无异兆,彻底放了下了心,满脸冷漠地离开义庄。 当初交战,庄明对阵使三尖刀的紫印疫尸,只要再警惕半分,就能救下鱼小鱼,但他对此毫无愧意。 得到《阴莲九术》传承,堕入修行邪道,不免要杀人取血蕴养傀儡,庄明尽量找奸恶之徒来杀,即便事后得知错不致死,也不会后悔,他只对自身和陆缺负责。 同一时间里。 黛柔正提着灯笼爬山,山名邺都山,是幽冥界域的十万阴山之一。 千万恶鬼镇压于此,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变成鬼,被关在邺都山的牢笼里,牢笼依岩壁开凿,用幽冥之铁做成栅栏,里面每日都会燃烧烈焰、凝结寒冰等等,使恶鬼承受无边酷刑。 邺都山到处都是这种牢笼,密密麻麻如蜂窝。 恶鬼承受不住折磨,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黛柔现在已经是有道行的鬼物,但依旧胆寒不已,脚步匆匆,衣裙化成了一道青色烟气。 匆匆奔走间,一只大手从地下伸出,猛的抓住黛柔脚踝。 啊! 黛柔惊叫回头,只看那是个身材如球的胖大恶鬼,满脸横肉,下巴上长着肉瘤,顿时吓得脸色发青,手住按在地面,双脚又蹬又踹,却始终难以挣扎。 恶鬼越发放肆,死死抓住黛柔的脚踝,把她硬往牢笼里面拖,不提防灯笼的光芒漫过来。 “松开,松开。” “来跟大爷玩玩。” “混蛋。” 话音未毕。 灯笼的光芒照到恶鬼身上,立时燃起火焰,任凭如何扑打却不会灭,很快就烧的恶鬼魂飞魄散。 黛柔瘫坐于地,受了一番惊吓,委屈的双目抹眼,可惜鬼不会掉泪,她很后悔没带几位相貌威武的阴差跟着壮胆,心里越来越害怕,紧紧地把灯笼抱在怀里。 这时,一位头戴金冠身着华袍的人出现在跟前。 他目光如电,气概睥睨,出现在此地,周围牢笼中恶鬼无论受到何等酷刑,都忍着不敢出声。 气氛霎时寂静,黛柔偷眼瞧了瞧头戴金冠之人,暗想这人可真威风,好像大官似的,慌忙抱着灯笼站起身。 “您老姓周?” 来人姓周名兑,正是锁龙镇的说书人。 大夏最顶尖的五位大能,道行都已超越渡劫境界,为了继续驻留人间,皆以分魂分身之术衍化成两具分身,说书人自诩大夏护道人,便使此分身进入幽冥,镇压恶鬼,因环境所需,形象倒比人间的分身威风多了。 说书人知道黛柔是陵光娘娘神像前的提灯侍女,以为必有过人之处,一见之下,可谓大失所望。 小女鬼既不聪明,也不伶俐,更无几分胆色,好像还傻乎乎的。 说书人道:“本人正是周兑。” “哎呀,我就是来找您老的。” “陵光娘娘有何旨意示下?” 黛柔刚才被惊吓过度,一时想不起来,使劲地眨巴着眼睛,许久后,终于还是想起来了。 她道:“陵光娘娘让您老保护一个人。” 说书人面露诧异之色,陵光娘娘之慈悲普济两界,圣恩无私,又不干预世事,怎么会对一人破例呢?想必是此人非常重要。 他问道:“什么人?” “庄不清,如今叫庄明,您老应该是认识的。” “倒也略知一二。” “可千万别让他死掉。” 说书人越发惊奇道:“庄不清本是镇邪司一名低阶仙尉,早年曾看守锁龙关,得了古修士传承,研习之中害命不少,因所害之人多为奸恶之徒,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他,但委实不善,陵光娘娘为何让我保他的性命?” 黛柔郑重其事:“庄明能保千亿生灵魂魄不散。” “这?” “您老肯定知道辅州出大乱子了。” 说书人点点头。 黛柔解释道:“辅州生灵被具行疫甲寄宿,魂魄力量也被剥离了九成还多,死后无力走轮回之路,所以来到幽冥的辅州生灵都没有轮回。” 说书人心中大骇,久久没再出声。 黛柔自顾自地继续讲,“庄明炼出来的灵器,能承载这些孱弱的亡灵,往后带他们进入降格世界。” “什么是降格世界?” “不知道。” 说书人又问道:“陵光娘娘是否给了有关辅州之事的提醒?”他知道这不太可能,但仍然抱着一线希望。 黛柔摇头道:“没有。” “谢过姑娘。” “不用客气哈,只是您老坐镇的邺都山实在太可怕,您老能不能给我送下去,我腿不会动了。” 闻言,说书人甚是无语,黛柔手中的灯笼乃是陵光娘娘神像的灯笼,早已浸染浩荡神性,持此灯笼在手,幽冥界域能动的了他的人寥寥可数,怕什么恶鬼? 说书人无奈送黛柔下山。 正月初十清晨。 说书人人间的分身,或说主分身,亲自驾临夹明郡郡城。 镇守防线的众人诚惶诚恐,以鲁本阅和万明莲为首,纷纷登上城墙迎接,鲁本阅嘴笨不知如何开口,万明莲躬身行礼道:“参合宫后辈末学及见州洪家子弟,参见周前辈。” 说书人受了一礼,用目光示意众人直起身。 “周前辈有何吩咐?” “找人。” 众人闻言,纷纷向陆缺斜去一眼,他们都知道陆缺曾在锁龙镇生活,少年时就与说书人相识,自然以为是要找陆缺。 陆缺沉着脸,心绪起伏不定,思量说书人离开锁龙镇,就不再是跟镇上大娘闲扯淡的下九流,而是盖世大能,真是找自己,派手下仙尉传唤即可,断不用亲自降临,此来只怕另有目的。 说书人负手道:“庄不清,跟我走!” 听到庄不清三字,陆缺和庄明心头俱是一惊。 陆缺正待开口求情,庄明擦身而过,在他脚上重重踩了一脚,意思是让他不必管自己。 需知。 陆缺纵然身负种种机缘,可修行日短,羽翼未丰,仍需要参合宫全力支持。 倘若在众人面前为庄明这个邪修两肋插刀,往后在宗门内八成会遭人诟病。 庄明只顾陆缺的前程,不管自身安危,在陆缺又想开口时,不由觉得感动,提高腔调盖住陆缺的声音道:“周前辈何等身份,居然亲自来找在下,就是被按律处死,在下也不妄活一世了。” 庄明面对大夏修仙界五位大能之一的说书人,尚能不卑不亢,笑言生死,言谈间从容洒脱,真让当场之人既敬又服。 ……… (ps:感觉庄不清的隐忍、城府、气度、实力,也可以当主角写。 他这条故事线挺丰富的,在界山得到了古代传承,在两位大能眼皮底下炼邪功,然后被祝百寿告发,被镇邪司海捕通缉,一路跑一路杀一路修行,再然后跑到新济捡机缘,改了容貌,杀回来……) 第911章 凡人大胜 众人拘谨而立,恭敬非常,却一个人头左右晃动。 这是钟素在打量同门及洪家人。 她见众人默不作声,心里冷笑不已:“庄明虽是邪修出身,可同样镇守防线,在交战还多次救过同门和洪家人的性命,现在落了难,竟连帮腔的都没有,这帮人真他娘的忘恩负义!” 钟素冷哼一声,搡开身旁之人,径直走到城墙最前端。 “钟师妹,别乱说话。” 不知是谁小声提醒。 钟素最不耐烦遇事明哲保身的人,冷冷骂道:“少他娘管姑奶奶闲事。” “可是……” 钟素望向凌空而立的说书人,面上无甚恭敬之色。 “老前辈,庄明在防线上立功无数,几次救我参合宫弟子于危难之际,您要把他带走,总得有个理由,还请你先把话说清楚。” 没料到钟素敢如此和说书人讲话,众人都替她捏了把汗。 万明莲都不知该如何打圆场。 说书人笑看城头上后辈,其中有位姑娘灵气甚为逼人,气质狡狯,料想应该海字十甲中的丰滢,但这样的人他偏偏不喜,反倒更欣赏威武不屈的钟素,心里暗赞了一声。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钟素。” “钟乘龙是你什么人?” “钟氏祠堂设的先祖灵位,有此姓名,但我渠州钟氏并非望族,只怕和你说的并非一人。” 钟素可不愿借先祖之名攀交情。 说书人捋须笑道:“既是渠州钟氏,那就是同一人,小姑娘颇有先祖慨然之风,这枚剑丸送予你。” 说书人赠送的剑丸自然非同小可,但钟素不为所动。 她道:“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庄道友到底犯了什么律令?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有件大事需要庄不清去做,他之前犯的过错可以既往不咎。” “什么大事?” “不可说。” 庄明心思敏锐,立时猜到是有关于冥河黑莲。 他曾任职于镇邪司,早知说书人有具分身在幽冥界域,料想陵光娘娘的吩咐,说书人也决计不敢违逆,自己这回不仅没什么危险,反倒能安心祭炼冥河黑莲,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 “周前辈,在下愿意跟你过去,不过参合宫陆缺欠在下许多丹劵,在下得让他打张欠条。” 说书人懒得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挥袖道:“你们快点。” “是。” 陆缺跟庄明走进门楼。 庄明把所剩的地脉奇兰全取出来,总共十二朵,交给陆缺,以灵识传音道:“昨夜我在闻氏义庄得到的机缘,对陵光娘娘也有用,说书人八成是奉了陵光娘娘旨意,带我到安全之地修行,仙君无需担忧。” “我就说说书人如今日理万机,也不可能为了抓你,就大老远跑到夹明郡。” “仙君驻守防线,往后也不免搏杀,就拿这些地脉奇兰当药使,只是属下向来不欠人情,刚才钟素仗义执言,仙君就分两朵给她。” 地脉奇兰吸收起来比地灵浆更快,能在危机之时,让陆缺迅速恢复六七成实力,辅州战事还未结束,故而没有推脱。 陆缺收下地脉奇兰,将自己的乡侯大印交于庄明。 然后道:“辅州战事结束后,你若无合适落脚之处,可到吴州靖南郡三桥镇侯府,亦可到无虚海乙剑门,此宗门宗主施金盛是我和师姐丰滢扶植上位的,与我交情也不错。” “仙君……” “还有什么事?” 庄明微一犹豫,摇头道:“没什么,仙君千万保重。” 他其实想说,以陆缺的实力,即便遇到五六个实力强悍的红印疫尸围攻,也有独自脱身机会,情况太危急时,可以撇下同门和洪家人不管,但想想,陆缺不会这么做,就把话咽了回去。 今生即是参合宫弟子,自然要担当参合宫赋予的责任。 何需他人置喙? 两人谈完事,从门楼出来。 说书人这才把目光投向陆缺,心里翻起了一道波澜。 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化婴了,而且所用敛气之法无比高明,不仔细看,连他都察觉不到真实道行。 说书人道:“小子,你的眉心神轮有道残余符影,用不用老夫帮你祛除?” “多谢前辈惦记,不过不用。” “你……出息多了,你父母叔父和陶千总泉下有知,定当欣慰。” 说完,说书人笑了笑,继而纵声大笑。 心里想道:“老阴比余尽春道行通天,学识渊博如海,又有一副教化世人的心肠,可在对待陆缺这事上,尚不及两个没练过气的捕快、一个字也认不了多少的千总,他们把陆缺教非常不错,也打得余尽春的老脸啪啪作响。” 这种暗中进行较量,寻常百姓却更胜过术法通天的余尽春。 陆简,赵知远,陶三门,何其可敬? 说书人越想越觉得痛快,带着庄明离开后,笑声还在天空回响。 不过说书人说的出息了,并非指陆缺跻身海字十甲,被魏紫指为金丹第一等,而是陆缺在逐渐成长之后,心胸不再狭隘,不是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肩头上已经有了担当。 防线上的人又开始各忙各的事。 洪成叶拽住陆缺和严高玄道:“老庄的罪责被赦免,往后又能在我家做客卿,大喜事一桩,请你们喝酒去。” 严高玄道:“不喝。” “姓陆的,你也说句话,这段时间你跟病鬼似的,耷拉着脸,话都不说一句。” “没力气说。” “怎么就虚成这样?” 陆缺没好气地咧了咧嘴道:“你试试每天都头疼欲裂,还有没有闲扯淡的心思。” 洪成叶哼道:“自作自受怨谁?说书人前辈都说帮你祛除符影,你张口就拒绝,疼死也活该。” “我回去了。” “薛昂,来来来,扶着你师叔,免得他走路不小心栽下去,万一一栽不醒,咱们都还得出份子钱。” “洪前辈别说晦气话。” “你不懂,姓陆的命硬如铁,要能把他咒死,他现在坟头草都能搭鸟窝了。” “我雪师叔在瞪你。” “呵呵呵……” 一路回到马记纸扎铺,陆缺钻进房间,立即躺下大睡,为抵御下午发作的剑意做准备。 ……… 补注: 1: 前面章节提到的草龙,是指非常不入流的蛟龙。 有个地方传言,可做酒后谈资。 据说三几年营口坠龙,原是本子的九菊一派养的草龙,它地域狭小,气运不足,就带到了东北去养,后来被出马世家知道,就带着长仙去跟草龙打,打得两败俱伤,就坠到了营口。 2: 书里的资质,指和天地灵气的亲和程度、和自然元素的亲和程度。 悟性指对于术法仙武等的学习领悟能力。 同堂关系高的师兄弟,关系好的那几个,钟素、韩迟花、云蔷、严高玄、褚从龙、黄蝉、顾近长、李望、梁闲心,陶希,单独出去都是资质和悟性都更高的,只是以主角的角度写,他们的光芒被遮盖了。 钓鱼哥褚从龙在宗门学炼丹,这回打仗没有来。 3: 按作战最初的写作计划,上一仗打连暖照连暖晴,丰滢是得死的,写她布置《秋水敷杀阵》就是铺垫,但作者把她写死,八成又得挨骂。 这就导致又得增加戏份,会感觉越写越长。 第912章 传功教导 陆缺仍然养精蓄锐,抵御每日准时发作的符影剑意。 朝起暮落过去一个月后。 春风渐熏,夹明山生机勃发,山如碧玉篸。 分到灵器的防线人众,这段时间已将灵器的原有灵识烙印抹去,有了闲暇,就到城外尝试操控。 从早到晚,城墙前面都热闹非凡。 而郡城防线的修士大部分还是筑基,对于灵力和灵识的掌控,尚不够精微,存在被灵器反伤的风险,因此还得由金丹境在旁看顾。 陆缺等四人仍负责原来值守队伍的那些人。 白天出城看情况,城墙外,灵器的宝光闪烁不息,风声雷鸣交相辉映,似乎防线上的二百筑基全在外面。 好在是以厘河为界,防线仍然有长十二里,宽三十里左右的区域可用,这片区域经历数轮战火洗礼,地势被完全磨平,供筑基修士使用倒也宽绰合适。 陆缺病恹恹地走到靠北的区域。 严高玄等已经提前赶到,抱臂立在厘河河畔。 青云浦和洪家的筑基,总共二十多人,各占了方圆二十丈的地方,尝试操控新获得的灵器。 陆缺看向位置靠后的薛昂。 作为青云浦重点培养的咸字辈弟子,薛昂不负长辈期许,心性与日沉稳,没有因为得到新灵器就打乱修行步骤,正聚精会神地绘制流土符。 他继承云蔷研习符箓的心得,每日潜心钻研,眼界大开,绘制流土符已然娴熟。 符笔勾勒之间,流土符立时成形,随衣袖一荡,轻飘飘落向地面。 但见土黄色的符箓神韵扩散成圆,区域内,土壤化成浓稠泥浆,翻腾起泥浆波浪。 云蔷是青云浦近三百年来,在符箓一道悟性最高的弟子,薛昂自不能及她,但绘制的流土符也算是有模有样。 陆缺觉得还不错,有心试试薛昂最近进境如何,低垂手掌,九柄罗天飞刃从掌心飞出,嗖嗖嗖的射进地面,从地下攻去。 薛昂感到地底异动,心头一惊:“师叔这是要试我道行。”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操控落在地面的流土符。 待罗天飞刃逼近,一潭泥浆翻腾涌动,在地下化成无数的泥浆流缠住罗天飞刃,越缠越紧,甚至泥浆也变得致密如铁,沉重如金。 但陆缺何等道行? 薛昂自思绝无可能限制住罗天飞刃,心念一转,使泥浆流向地下,意图带偏罗天飞刃攻击轨迹。 可惜一切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 薛昂没来得及行动,铮铮几声金铁激荡之音,罗天飞刃破土而出,闪电似的逼近到了面前,银亮锋锐直指眉心神轮,距离不足两寸。 纵然清楚是检验道行,薛昂仍被吓得魂不附体,心脏砰砰直跳,暗自感慨自己道行也算扎实稳固,对阵九柄罗天飞刃却已经如此狼狈,陆师叔那些对头,面对三万柄罗天飞刃横空又当如何? 陆缺撤回罗天飞刃,传授实战经验道:“生死搏杀,没有绝对把握击杀对方,出手就得留几分灵力,避免对方突然抢攻,你无余力闪避。” 薛昂挠头思量。 陆缺又道:“这九柄罗天飞刃的攻击线路简单,你用流土符牵制的刹那,若是留下几分余力,本可以避开。” 这么一说,薛昂豁然开朗,拱手道:“多谢师叔点拨,刚才是我太死板了。” “流土符练得不错。” “嘿嘿。” 两人谈论着实战经验,远处的扈小香往这边儿瞧过来。 原本她和薛昂都是跟着陆缺修行,出战辅州后,因轮守队伍男女分开,平常没有机会跟着陆缺学习,瞧薛昂一路小跑到陆缺身旁,时而认真聆听,时而低头思量,料想肯定又得到精深的言传身教,气的直跺脚。 扈小香现在由一位姜字辈金丹长老看着演练灵器,这位金丹长老阅历不浅,可临阵搏杀哪儿有陆师兄悍勇? 扈小香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和金丹长老打了声招呼,闪身飞奔过来。 “师叔,你怎么只教薛昂,不教我?” “他可能觉得往后挂了,有薛昂一个打幡儿已经不赖。”洪成叶贱兮兮插话道,这话也是最近才跟钟素学的,现学现卖。 扈小香不睬洪成叶,凶狠地横了一眼师弟薛昂。 陆缺被扈小香的嫉妒模样逗笑,摆着手道:“都教都教。” “师叔,您教我们坠山指怎么样,小香师姐已经惦记许久。” “我自己长着嘴,用得着你替我说!” 薛昂无奈闭嘴。 陆缺道:“坠山指虽属仙武范畴,但和移山借地之法相通,指落如山落,对于灵气积蓄的要求很高,得破境结丹后才能学,我先教你们春风拂槛。” 春风拂槛是苏寒衣擅长的诸多仙武手段之一,纤柔飘逸,要旨在于以灵动变化消减或移开对手的攻击,适合用在以弱对强情况里。 陆缺对敌手段素来简单直接,之前并未领悟春风拂槛要旨。 也是这段时间里,每日凝聚仙武意蕴抵御符影剑意,尝试过几百次,又和读过仙武心得印证,才领会其中玄妙。 他把春风拂槛的心诀,讲给薛昂和扈小香,又详细解释运转灵力的法门,直讲了大半个时辰。 随后两位师侄走到河畔自行参悟。 陆缺继续看着筑基修士操控灵器,不多时,感觉到一股精纯灵力爆发,转过头,就见北面两三里黑雾弥漫,宛若乌云坠落。 原来是丰滢在尝试驾驭流沙葫芦。 防线众人都吃过这件灵器的苦头,见流沙葫芦里的六方磁极砂沙暴重现,纷纷扭头望了过去。 “流沙葫芦不是被陆师叔所获,怎么会在丰师叔手里?” “两位师叔关系亲近啊。” “陆师叔也真舍得,换作是我,手里有品级这么高的灵器,即便对方是道侣,也绝不会相赠的。” “所以你单身。” 众人交头接耳。 丰滢听见议论声,非常受用,内心窃窃欣喜:“师弟得到流沙葫芦,想都不想就先给我用,这里面的情义,可比对待雪瑾宜要更深了几分。” 她暗自得意,瞟了雪初五一眼,嘴角勾着笑。 目光相对。 雪初五大概明白什么意思,甚觉好笑,想丰滢也是绝顶冰雪聪明,但在男女之事,处处透着小家子气,当众祭出流沙葫芦,无非是向众人展示陆缺把流沙葫芦给她了,以此炫耀感情。 雪初五压根儿不妒忌。 一来手里有品阶更高的同光宝鉴,二来是心性使然。 她自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没有丰滢那样凄惨的遭遇,胸怀自比丰滢开阔,只是暗笑:“丰师姐有这副小女儿情怀,也只能在侯府当侧室。” ……… 第913章 暗中提升 参合宫煌煌大宗,对于门人的教导,兼顾道行与心境。 是以青云浦堂口众人,得到新的灵器,也不至过分沉迷,尝试驾驭灵器,不贪图立马就能发挥出全部威能,循序渐进。 洪家洪成叶的几个晚辈,这方面就差了不少。 尝试驾驭灵器往往想一步登天,见不到预想效果,便死命地往灵器中灌输灵力。 一位名叫洪于川的洪家后辈,操控着篆刻睚眦图腾的飞斧,威力俨然没发挥出十之二三,于是双手掐诀,倾注全部灵力。 只见飞斧兀然震颤,衍化出威风凛凛的睚眦虚影,仰天咆哮。 这才对嘛! 洪于川面露得意,举手欲召回飞斧。 然而他强行激发飞斧威能,灵识强度却远远不够,脑海蓦的响起兽吼之声,心神一颤,便觉飞斧意欲脱离灵识掌握,宛若脱缰野马,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正在空中疾速飞行的飞斧,开始左右摇晃,偏离原本轨迹,斜着就往某位青云浦弟子背后劈去。 洪于川惊恐大吼:“成叶叔——”吓得闭着双目。 洪成叶刚想出手,劈向青云浦弟子的飞斧,却已经被几道灵力缠住,死死地钉在半空。 回过头。 陆缺无精打采地望着厘河,手指掐诀随意,只是最寻常的御物之法的法诀。 “姓陆的,打盹儿都睁着眼啊。” “洪大公子嘴里也不是吐不出象牙。” 逗了句嘴,洪成叶大步流星地走去教训侄儿。 拳打脚踢而已,无甚新鲜招数,打完再教训,洪成叶年轻时也是这么过来的,男丁不打不成器。 陆缺站在河畔,望着悠悠河水,没在意这点小事,只是思量今日剑意发作,该用何种仙武意蕴抵挡? 他抵御符影剑意时日已经不短,对于仙武的理解越发精深,思量时信手比划,不知不觉就酝酿出玄妙的仙武意蕴,掌刀略略汇聚灵力,刀芒霎时破空而行。 龙吟声盖住满场的灵器轰鸣。 厘河河水骤然停滞,随着刀芒,轰隆隆卷起一道水龙,远去十几里,在空中折转出弧形轨迹,又准确无比落回河道。 河段因此断流了片刻。 青云浦咸字辈弟子,听过陆缺倒卷雪岭江的事迹,心下本来敬服,今日亲眼得见,愈发钦佩陆师叔的道行深厚。 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还只是觉得这一手漂亮罢了。 当真震撼的是金丹及以上的修士,以刀作为灵器,仙武本应大开大合,直来直去,可陆缺方才带起的刀芒,却在空中折转出角度很大的圆弧,威力又丝毫不减,几可说是颠覆认知。 元婴长老鲁本阅五指抓着脑壳,肥硕脸颊震撼之色鲜明,又甚为不解。 “小陆这段时间里,天天病恹恹的,好似无力修行,怎么突然将刀法推到如此得心应手的地步?” 鲁本阅很庆幸自己没有练刀,要不然看到堂口晚辈,短短几十年就如此了得,肯定要心灰意冷了。 大江后浪推前浪啊。 陆缺本人只是随手尝试,连练刀心思都没有,发出一刀,就在河畔坐下来养精神。 刚刚得传春风拂槛的扈小香,一阵风似的跑到跟前,目光灼灼如火:“师叔,方才那刀……” “以后教你。” 扈小香本是觉得那一刀惊艳绚丽,没敢觊觎,不想陆缺竟愿意教,大喜过望。 她心道薛昂天天能跟着师叔是有几分占便宜,可主修符箓,学不来师叔的高明拳术和刀法,终归是自己最有福气,当下欢喜地俯身叩拜道:“谢谢师叔。” 陆缺感觉画面似曾相识,皱眉一愣,坏了,我成苏寒衣了。 他按着额头乐呵道:“你雪师叔从苏长老那儿学到想学的东西,或得到天材地宝,叩头就叩头很麻利,你倒是先把这个学会了。” 扈小香早已不是从前心理自卑的姑娘,冲陆缺撒娇道:“师侄觉得不给您磕头,不能答谢您的栽培之恩。” “起来吧。” “我磕够三个。” 扈小香双手按着地面,咚咚又磕两下才起身。 洪成叶教训完侄儿回来,闲的无聊,逗扈小香道:“小香,洪叔跟你说句实话,你跟着陆缺道行不太好,真不太好。” “哼。” “别不服气,叔跟你说说其中道理。你是咸字辈翘楚,天资聪颖,相貌出众,往后必有许多修士爱慕,其中总能找到情投意合的,但相互了解情况以后,对方肯定会想原来小香姑娘是跟陆老贼修行的,这陆老贼道行又高,手段又恨,哪天我惹小香姑娘生气了,陆老贼只怕要给我一刀,那可真是大为不妙啊,干脆挥慧剑斩情丝。” 洪成叶连连摇头,“所以你的姻缘会被姓陆的耽搁。” 洪成叶本来是闲扯解闷儿,但身旁的严高玄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说道:“洪大公子这回话的没有错。” “是吧?” 扈小香瞪了两位长辈一眼,不愿理睬他们。 洪成叶又把打趣目标换成薛昂,啧啧地赞叹了几声道:“薛师侄福气好,跟他同辈小女修知道了他跟陆缺修行,心里绝对乐开花,琢磨陆老贼这尊靠山可很不了得,攀上薛昂,就等于攀上陆老贼。” 薛昂反驳道:“我可不会用师叔威名去骗小姑娘。” “该用就用,跟姓陆的客气啥?师叔是白跟他叫的。” “洪前辈可以这么教导自己侄儿,让他们仰仗洪前辈声名到外面惹事生非。” “唉,薛昂,你小子越来越聪明了。”洪成叶伸着胳膊,拍下了薛昂额头,但这话并非全是嘲讽,比起自家子侄,薛昂的确出色的多。 陆缺没和他们闲扯,看看时间将到酉时中,剑意又该发作,起身道:“我又该头疼了,得去城墙那边调养,胡师叔,严师兄,洪大公子,你们先替我看会儿。” 胡叔保挥袖道:“去吧,我们盯着。” 陆缺飞回城墙,靠着城墙内墙盘坐,闭目酝酿仙武意蕴。 这回符影剑意发作,他居然很难得地抵挡了一刻,没有头疼。 但并不是说他在修行上领悟,已经能跟修行近七百年的连暖照平分秋色,只是以自身仙武意蕴抵挡,符影剑意日有所损,威能已大不如前。 ……… 第914章 仙道由来 辅州北部与湘州接壤甚多,地貌相似,山水重重叠叠,绵延两千里,其中又以罗嘉山最为峻峭险奇。 罗嘉山险峰壁立,直耸入云。 一千八年前,灵源宗开宗之初,开宗老祖拟此为址,可惜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剩下几位老祖意见向左,又选其他位置建宗。 后来附近散修占了此地,简单修缮未完工的亭台楼阁,各占一隅,在具行疫甲祸乱出现前都没有荒废。 如今天渊剑宗的门人正驻守罗嘉山。 白湛跟着天渊剑宗第一峰抵御疫尸,这段没时间没仗可打,晚上闲走闲逛,看见一具“印月白猿”所化的紫印疫尸,施展影闪临近,打碎紫印疫尸头颅,寄居疫尸体内的具行疫甲骤然射出,却也不避不躲。 具行疫甲立时粘到白湛脸上,舞动黑色触须就往她眼睛里钻。 但白湛本质并非修士,亦非当今妖修,乃天狼星意志的人间体,疫娥天赋神通控制不了她。 具行疫甲钻了半晌,徒劳无功。 白湛把具行疫甲从脸上扯下来,捏在手里观察,黑漆漆的甲壳犹如水牛虫,却莫名其妙伸出许多触须,看起来相当恶心。 白湛略微犹豫,一皱眉,捏住具行疫甲放进嘴里就嚼。 疫娥这门天赋神通固然对她没用,但她也不能像乾坤化气壶那样,截流疫娥的气血和灵气,嚼了几口,根本没有味道。 “好无趣。” 白湛索然叹气,负手往回走,影子古怪地起伏了几下。 前面的崖壁之间没有道路,仅用一根手腕粗细的寒铁锁链贯通东西,山风呼啸,锁链被吹得来回摇荡。 平常天渊剑宗的弟子来往,都是飞过去的。 白湛不走寻常路,踩着锁链而行。 对面崖壁的小小,见峡谷万仞,深不见底,纵使知道白湛掉下去也不会受伤,依旧觉得心惊胆颤,伸着双手道:“白长老,您还是飞过来吧,这看着就吓人。” 小小一番好意,白湛却不领情,身形在锁链一转,返回了西面崖壁。 她觉得天渊剑宗第一峰弟子,道行纵然已经很低,胆量却还更小,打仗时猥琐不得了,他们是总靠一众人结成剑阵御敌,罕有单打独斗,根本算不得好汉,故而很是不喜。 尤其是许远和小小,两人好歹都是金丹境,但遇到紫印疫尸也要喊结剑阵。 真是太没出息了。 相比之下。 白湛更欣赏天渊剑宗第三峰弟子,就比如说相轲,弱是弱了点,可交战之中仗剑御敌,一往无前,很有大剑修的风采。 第一峰和第三峰都在罗嘉山山脉驻守,距离不过二百里,白湛就想去瞧瞧相轲。 不管怎么说,她如今也是天渊剑宗地位的客卿大长老,见到顺眼的后辈,好像有义务指点两招。 “点拨相轲两招去。” “狼祖,属下得提醒您,相轲和小陆同为海字十甲,往后必有一争。” 白湛的影子突然发出沙哑声音,这是影狼部大妖杏四娘。 辅州之事危机四伏,各个狼族部众哪儿放心让白湛孤身而行,因此杏四娘就蛰伏在白湛的影子里。 影狼部原来就狏狼影子所化。 白湛听到杏四娘的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陆缺前世手段通玄,再入轮回,已为今生铺设好修行之路,如此,他若连同辈的相轲都打不过,那被一剑斩之也是活该。 白湛和陆缺关系很好不假,但绝不希望陆缺养尊处优,禁不得磨练。 她道:“我对陆缺很有信心,他不会因为我点拨相轲几招,就输在相轲手里,你就别管了。” “是。” 谈话间,已经来到第三峰驻守之地。 相轲正在山腰小院的房间里打坐,经过战争磨砺后,气质愈发冰冷凌厉,剑意环绕四周。 相柳残魂在相轲脑海里喋喋不休,语气颇为焦急。 “姑娘,辅州太危险,若是不小心遇到青印疫尸或许强劲的红印疫尸,咱俩都得玩完,要不装成重伤垂死模样,留在防线最后面休养如何?你们修士不是有句话,死道友不死贫道。” 相轲冷语道:“我的伤都已经痊愈。” “装受伤这事我在行,保证你们宗门老祖都看不出来。” “龌龊!” “这叫知进退。” 相轲不复再言。 相柳再说什么也无用,叹气连连,她其实挺倒霉。 在被陆缺的前世摆了一道后,诡异邪气近乎全被打散,以至于两缕残魂到了融合的时间节点,却没有足够力量支撑,此时将寄宿在相轲和柳离神魂中的残魂融合唯一,实力可能还不到元婴后期! 这种水准,别说称尊道祖,就是在天渊剑宗第三峰也得挨虐。 辅州地域现在集中了大夏近五分之一的修士,能斩杀相柳的数不胜数,她现在都不敢融合了。 一尊古元妖兽,落到这步田地,简直倒霉到家。 相柳愈发憎恨陆缺,无日不想杀之而后快。 但转念一想,从辅州北部到参合宫驻守的东面,贴边界走遥遥几万里路,半路上可能就被宰了,又觉得以忍为上。 妖穷志短啊。 “唉唉唉,姑娘,咱俩在一具皮囊里共生多年,交情也算不赖,我教你套《九相呼吸法》,保证你道行飞速提升。” 相柳忽然主动献殷勤。 相轲不为所动道:“我自有宗门所传功法。” “你们的功法是什么破烂儿货,也配拿到台面现眼。” “混账东西,你说什么?” 相柳极力克制着怒意道:“不服也没有用,我不怕告诉你,你们人族的所有功法最初都是模仿我古元妖神呼吸之法而来。” 相轲将信将疑地睁开眼眸,同时也感觉到有人来到小院前。 相柳把话说完:“你以为修行功法,都是凭空而来?错了,那是你们人族里的一些小贼,不服我古元妖神的掌控,暗地里模仿我古元妖神的呼吸法,经上百代演绎,最终才成为适合你们的修行功法。” 相柳口中的“小贼”,其实是人族仙道的开拓者,天下修士的先辈英烈。 她固然胆小惜命,平时也不对相轲说假话,估摸所言非虚。 相轲心念闪转,思忖古元妖神强悍无比,人族先贤却能从夹缝中求存,总结中修行之法,使后世有了抵御古元妖神的本领,最终掌控自身命运,不由敬服无比,很难得对相柳客气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相轲,出来看看你最近进步没有。”白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请白长老稍等片刻,弟子还未着装。” “哦。” 相柳循循善诱道:“我的《九相呼吸法》也是仙道功法本源,比你们现在功法高明百倍,恰好残魂又在这具体魄寄宿多年,无形中改变了经络穴窍等根本,也适合你来学。” 相轲眼中寒芒闪过:“你教我《九相呼吸法》,有什么条件?” “你去杀了陆缺。” “不可能!一来陆缺是我妹夫,二来我现在远不如他。” “试试。” 相轲略作思量道:“陆缺是个非常好的对手,往后我会经常找他比试,尽最大努力胜过他。我能感受到你对他的憎恨,我可以保证若哪日胜得过他,会刺他一剑,替你出气,这是我能够做到最大限度,《九相呼吸法》你传与不传,无所谓。” 相柳沉默下来,等相轲出了门,看到白湛,她忽然道:“行。” ……… 第915章 一拳一刀 陆缺在城墙上抵御符影剑意,事毕打坐养神,没有再回马记纸扎铺,到后半夜,如常轮值值守。 深夜下起了小雨。 陆缺所穿只是寻常衣物,也不想耗费灵力遮雨,于是进了门楼,接着打坐养神。 筑基境的青云浦弟子和洪家人,沿着城墙通道来回走动,看见陆缺进入门楼,都不觉得是偷懒儿。 小雨断断续续,到丑时也未停息。 符影剑意再次发作。 陆缺脑海里,浮现其大如幡的万剑锥心符,金光一闪,飞剑随即倾盆而下,不过剑意威能终究减损不少。 陆缺酝酿仙武意蕴,以心神出招。 可能是每日抵御,不断积攒,便有了质的飞跃,双眸一闭,往日所习仙武的要旨纷纷涌上心头,原本不解之处,是似而非之处,忽然清晰明朗,心境轻灵玄妙,灵犀乍现,仿佛再难的仙武也能转瞬精通。 他神魂清明,如入超然境界,出招见全无心意,随性而发,一气使了《撼星拳》、《截星十六式》、自悟刀法等等,越往后越觉得行云流水,妙不可言。 这次居然抵挡住绝大部分剑意,虽说后面仍有不少遗漏,但总不至于头疼欲裂了。 与此同时。 一具岩炎兽所化的紫印疫尸,来到夹明山附近。 这头岩炎兽在没被具行疫甲感染前,已经渡劫化形,地行神通造诣精深,可钻入地下八百丈,一次潜行一百二十里,接近夹明山以后,立即潜入地底而行。 一具接近红印的紫印疫尸,在付无痕眼里微不足道,断不至于为了镇杀他,就打断夹明山的山根。 付无痕将此事交于王寻处理,自己就没再管。 王寻元婴后期的道行,对付紫印疫尸手到擒来,不过要真钻入地底,追击渡劫化形的岩炎兽,却也未必赶得上。 他一直掠地而飞,用灵识锁定岩炎兽的动向。 过了夹明山,感觉出手也不会导致地动山摇、夹明山山体垮塌,便顿住身形,抬脚踏向地面。 这脚叫作“镇荒脚”,也是王寻的压箱底仙武之一。 抬脚下踏,周遭地面不见动静,但仙武道罡已如洪流般渗透进地面,虽隔着八百丈厚土,威能也未减损太多,足印径直往岩炎兽疫尸压去。 只是岩炎兽本来穴居于地下,属于土属性妖兽,在地底感知更为敏锐。 感觉到土壤微微颤动,便知情况不妙,立即掉头转向厘河方向,躲开了王寻这一脚。 “有具岩炎兽疫尸,向你们的方向逃窜过去,接近红印水准,此时正位于地下八百丈,由西向东而行,你们小心。” 王寻向郡城防线传音。 岩炎兽的地行神通,颇为难缠,郡城防线上元婴仅鲁本阅和万明莲,还都是弟子堂长老,王寻不指望他们能帮得上忙。 通知一声,只是让他们自行防护,以免岩炎兽疫尸突然从地底钻出来,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话音刚刚落定。 郡城城墙突然落下拳印,不见有什么强悍威势,落到地面,又如泼汤沃雪般迅速消失。 王寻辨认出拳印并非参合宫仙武,脸上微微一笑,暗道见州洪家也是不小的修仙世家,可家族里的金丹修士,委实有点稀松平常了。 这拳印轻飘飘的如拂柳清风,哪儿有半分威力可言? 王寻笑了笑,再次发散灵识深入地底,一探间,脸色忽变,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他没有想到,看似轻飘飘的拳印,消融进地面之后,竟然化成三百六十重劲力,层层叠叠,连绵不绝,挤压着地下土壤,使之逐渐紧密坚实,显出戊土之性。 需知,戊土乃指山川之类硬土,如砖瓦等也归为此类。 地行神通及遁地术法,在已土中才能施展,遇到戊土大概就要失效,等于封死岩炎兽疫尸的去路。 王寻惊异不已,见州洪家何时出现这等俊杰,让自己都看走了眼? 岩炎兽疫尸的地行神通尚能施展,但速度大为衰减,或许是担忧被王寻镇杀,一个修士都拼不掉,当即从地底钻入,飞扑向郡城防线。 “还敢猖狂!” 王寻暴喝一声,出掌压下。 郡城那边儿却有人出手更快,横挥出凌厉刀芒,呼啸着掠空而过。 岩炎兽疫尸还欲施展法相抵挡,然而法相没升起来,身躯就被刀芒碾碎,洒落一阵炽热的灵力涟漪。 城墙前很快恢复平静。 王寻顿在空中,只觉对方对于仙武的领悟,几乎不在自己之下,心中震惊,皱着眉头往城墙那边儿飞了过去。 十几个人围成一团,交口称赞。 “刚才那刀比昨天斩江那刀更潇洒,一下就把紫印疫尸打爆了。” “师叔对付紫印疫尸还不容易,本来就是一刀一个的事,没见识!” “可惜我主修术法,不然也能跟着师叔练刀。” 说话的全是参合宫弟子,听他们叽叽喳喳地喊师叔,王寻松了口气,原来刚才出手之人仍是参合宫门人,这就好接受多了。 但参合宫青云浦堂口,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王寻飞到近前,视线穿过人群缝隙,这才看向被挡在后面的人,满脸病恹恹的,无精打采,正是陆缺。 王寻对陆缺的实力了解,基本来自于听说二字,上回带他到夹明山对付次生灵,也没能见他出手,今日一见,倒觉得比传闻更为强悍。 尤其是刚才那道拳印,当真妙不可言。 “小陆,你刚才使得什么拳?” “北武宗《撼星拳》” 王寻终于想起,宗门之前曾拿十本上佳典籍,去跟北武宗换了《撼星拳》,可这门仙武平平无奇,只是北武宗的情怀之物,为何会在陆缺手里发挥出如此威力? 王寻琢磨不透,萌生出了请教的想法,但一转念,立即又止住此想法。 他是重字辈的修士,比鲁本阅还要高一辈,比陆缺高三辈,向曾孙辈的弟子讨教,着实是面上无光。 “你小子不错,真不错。” “谢王长老赞誉。” “你们继续值守吧,今晚也没什么别的事了。” 王寻转身返回,路上揣摩着陆缺那拳的精妙之处,渐觉得心痒难耐,不问清楚的话便会茶饭不思,途中几次回头,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回到夹明山,第一时间就找上付无痕:“堂主,《撼星拳》你会不会?” “问这做什么。” “我想学。” 付无痕上下打量王寻,好笑道:“参合宫暗堂的元婴修士,什么时候沦落到要捡北武宗的仙武学了?” “那门仙武别有洞天。” “没功夫听你瞎扯,想学回宗再学,反正暗堂没人会。” ……… 第916章 神魂伤愈 郡城防线的人,得到新的灵器,仍然每日研习如何驾驭。 自上回洪于川失手后,吃了教训,陆缺负责的这队人均有收敛,也不必时时刻刻都盯着。 闲暇之余。 陆缺会给薛昂和扈小香喂招,每日两刻左右。 两刻时间说来不长,但力求贴近阵前搏杀,陆缺出手进招忽缓忽急,边患多端,两位师侄还支撑不了这么久,往往都是几合之间,就被打的倒地不起。 如此,陪他们练了一年多时间,到第二年夏,要强的扈小香,才能在陆缺把道行压制到筑基的情况,勉强撑过两刻。 薛昂还要略逊半筹。 不过两人经过这番细心指导,对付简单的紫印疫尸已易如反掌,或许也能拼一拼道行虚浮的金丹初期。 而陆缺日夜凝聚仙武意蕴,消磨万剑锥心符符影,终于将之磨灭。 精神没有恢复,还是一脸病恹恹的。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连暖照当初殊死一搏,用万剑锥心符同时攻击陆缺的体魄神魂,符影剑意在脑海折腾了一年多时间,使神魂疲惫不堪,绝不是说好立马就能好的。 陆缺依旧每日打坐养神,兼以服用二返木元丹调理,整整服了三瓶二返木元丹,神魂才恢复如初。 这时时间已经来到出战辅州的第十年。 前端防线厉兵秣马许久,再次倾巢向前推进,激战十数日后,大获成功,将防线整体往前推进二百六十里。 惊蛰。 恢复全盛之态的陆缺,正准备着手祭炼历蓝法袍和界存珠,镇邪司传信的仙尉来到夹明郡郡城。 原来负责给他们传信的那位仙尉,已经在协助妙言宗防守疫尸冲击中阵亡,又换了人。 陆缺还认得,是曾坐镇靖南郡城的金衣仙尉费龙天,当初还意图向他挑战。 费龙天也看见人群里的陆缺,但连招呼都没有打,只是通知战事调动。 前端防线向辅州腹地推进,第二道防线也得跟着往前,青云浦众人需得在今日赶往枫叶谷,入驻枫叶谷镇守。 由于这回战果颇丰,前端防线的各个防守点,已经完成连接,相依相顾,随时都能做到彼此支援,达到了应有的战略意图,往后就不会再往前推进,只负责死守。 其实,也是等待镇邪司那边儿研究出祛除具行疫甲的方法。 十年后如果还没研究出来…… 说书人会带着出战辅州的所有大乘境修士,亲自下场,抹去辅州全部生灵。 陆缺等人的作战任务,变成驻守枫叶谷十年,简单地拾遗补漏,到最后一年可以提前撤出辅州。 毕竟,大乘境以上的战斗,不是他们能够围观的。 传达完调令,费龙天立即赶往下一处防线通知。 鲁本阅和万明莲留在城墙驻守,其他人各自回城收拾东西。 陆缺仅有几件衣物在外面晾着,施展吟风咒快速吹干,便无其他物件可以收拾。 倒是洪成叶担忧到了枫叶谷无可消遣,专门腾出一个咫尺空间装杂物(斩杀疫尸获得的咫尺空间数目不少),还跑来马记纸扎铺,抄走了灶上的铁锅瓷碗等等。 夤夜赶到枫叶谷。 此山谷没有一株枫树,只是自上往下俯瞰,沟壑开裂之状宛若五角枫叶,因此而得名。 以前有些辅州散修在枫叶谷修行,开凿洞府百余座,修了斗法场,开垦了灵田,临潭驻了钓鱼台和几座古雅亭台,已有聚而成宗的气象。 倒也适合修行。 众人鸠占鹊巢住进谷中洞府,金丹及以上修士都能独居一座。 陆缺分到洞府是座四开间石室,左边的石室兼炼气和读书两用,书架放着几十本古卷,信手翻看,都是修仙界的大路功法,亦无前辈的批注和释义,合上书卷要放回去,当啷一响,夹在里面的金叶书签掉出来。 俯身捡起书签,便见背面篆刻八个字:食人之木,即为谜底。 陆缺觉得蹊跷,先把金叶书签放进咫尺空间。 炼气室后面就是卧室,地方狭小,藏风聚气。 地上摆了几块六方磁极砂矿料,案头摆着岩炎兽兽角做成的酒杯,这些想必都是在照磁山所得。 转去右边房间,正中央安置着一座炼丹炉,炉底尚有药渣残留;侧面石壁开凿的小格子瓶瓶罐罐,摆了几十个,原先居住在此洞府的修士估摸也是精细之人,在瓶子上都贴了白纸标签。 陆缺凝聚仙武道罡笼罩自身,走到石壁前察看药瓶,看到标注“地根籽”的药瓶,微微一笑,弹出灵力轻拨药瓶。 指节大小的药瓶,却似有万斤份量,不见左右摇晃,吱吱的旋转了半圈。 紧接着。 石壁闪现寒芒,疾射出许多细如牛毛的银针。 陆缺提前做了防御,立定不动,银针射中仙武道罡屏障,纷纷被弹到地面,斜插在劣质的铁磨石地砖上。 地根籽和地脉奇兰效用相似,都能直接补养性命根基。 真有如此重宝,原来在此洞府居住的修士,怎可能不随身携带? 陆缺进门时就料到其中的技俩,小儿科罢了,低头看看插进地面的银针,似乎还是重铬和其他珍贵材料炼制,属性极寒,或许对金丹修士有效。 陆缺收起银针,准备明日交与丰滢,让丰滢分给需要的同门。 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一圈,又施展术法打扫,再出得洞府,天边已泛微白。 左右相邻的洞府,分别由洪成叶和严高玄占据,严师兄已经先行出来,手里拎着根颇为精致的灵竹鱼竿,展示道:“师弟,瞧这根鱼竿还不赖吧?我替褚师兄收着,回去送给他。” 话刚说完,严高玄就又想起,当日出战前要好的师兄弟齐聚共饮,等往后回去,却再也凑不齐了,不禁脸色一黯,捂着嘴咳嗽起来。 陆缺道:“往后的防守任务应该不会太重,严师兄多花点时间调养,先把身上暗伤养好。” “也不碍事。” “陆师弟,严师兄,赶紧滚过来干活,别在那儿杵着。”钟素在几十丈外冲两人招手喊话,手臂晃动幅度很大,以至于衣袖滑落到肩头。 ……… 第917章 暂得清闲 其他人打扫期间,丰滢飞到半空,察看枫叶谷地势。 只见空谷幽寂,一道河流径穿其间,沿地势盘曲,又在高低不齐处形成瀑布。 再往北,野草繁密,野树横生,烟气蒙蒙,藤蔓攀附于岩壁之上,显得殊为荒芜。 丰滢思虑,枫叶谷地势复杂,倘若疫尸大举来袭,趁乱藏进茂草野树之中,隐匿气息,一时只怕极难发现。 所以就得提前准备,掌握谷中的风吹草动。 她手里有套灵器,名为“九隅镇金铃”,得自于照磁山连家人所化的疫尸,本是做预警之用,现下正好派上用场。 钟素喊陆缺和严高玄帮忙,正是为了布置这套灵器。 三人施展身法,飞到丰滢立身的谷顶。 海字辈和姜字辈的金丹已经到了六位,其他人则在谷口驻守。 九隅镇金铃一共十枚,丰滢把需要布置的九枚金铃交与众人,传授操控法诀,指了布置金玲的位置,交待道:“这套灵器得灌注一刻钟灵力才能生效,并且需要布置之人的道行均等。” 钟素会意道:“都压制在刚迈入金丹中期的坎儿上呗。”语气中颇有几分骄傲。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钟素得到说书人赐予的剑丸,经半年贴身珍藏,丹丸之性由生转熟,服用后,一举进入金丹中期不说,还往前迈进一大步,金丹中已孕育出三十六道丹元仙脉,把师兄师姐都甩在了身后。 虽说是赖他人之力,却也不免得意。 大师姐韩迟花看透钟素的心思,想起当日晋升金丹长老,被他们打趣,开口调侃道:“钟师妹是咱们青云浦副掌事,自是比咱们这些当弟子的厉害,你们说对不对?” 雪初五拍手笑道:“太对了。” 严高玄笑着点头,又咳嗽了两声。 胡叔保在众位姜字辈师叔中,最能和海字辈打成一片,竖起拇指夸赞道:“师侄们各个了得,早把我们这群老家伙比下去,我看不用多久时间,钟素就得超过南宫。” 众人视线指向钟素,笑意连连,她感觉被针对,率先向雪初五发难。 “娘的,你家里有头别人都拍马莫及的小牲口,取笑我干啥?我现在是厉害了那么一点点,可连跟他切磋的心思都没有,真害怕被打死。” 陆缺躺着中枪,但碍于钟素善于问候别人祖宗十八代,未敢反唇相讥。 玩笑几句,众人各自到各自位置布置九隅镇金铃。 陆缺的位置还在十里开外的谷顶,上面竖立一块高一丈六的巨石,临崖而立,大半悬空,山风吹动就会左右微微摇晃,但用力推却又推不下去,乃是枫叶谷的奇景,名曰风动石。 陆缺看着心痒,但终究忍住了,没手贱把风动石推下去。 他以无绝武域为框架施展坠山指,相当于压下八十一座大山,力量何止千万均,当真动手,莫说是区区风动石,星河里的小型星辰也推得动了。 一闪念间,众人都已就位。 丰滢传音让众人在三息之后同时祭出九隅镇金铃。 陆缺默数气息,时间一到,立即掐动九隅镇金铃法诀。 就听叮铃几声响动,九隅镇金铃自然从飞出,铃铛倒置,末端分散出数百根金色细丝,随着灵力灌输,延伸着扎进地面,向四周向地面迅速蔓开,每根延伸几十里长,宛若庞大的根脉。 一刻钟转瞬过去。 九隅镇金铃当啷落地,金灿灿地闪光,晕开层层涟漪。 明显是布置好了。 陆缺施展身法飞过去,把金叶书签和那套带毒银针交给丰滢。 “在分到的洞府里发现的。” 银针只是一套修士所用的暗器,不足为奇,倒是篆刻“食人之木,即为谜底”的金叶书签,引起丰滢的兴趣,隐隐觉得跟之前得到的铁八卦有关,但又想不出所以然,迟疑问道:“桑树能吃人吗?” 陆缺笑道:“桑田能埋人。” 就陆缺肚子里那点墨水,问他不是不白问。 丰滢娇笑了一声,转去和雪初五商议。 陆缺回到洞府运功炼气。 十几日后。 在枫叶谷安定下来,每日照常巡防,因只用巡防谷口前二十里长的一段,防务倒比夹明郡更轻松。 前端防线防守严密,没有疫尸漏过来,陆缺见情况稳定,当天值守任务结束,就去跟丰滢请了几天假,准备着手祭炼历蓝法袍和界存珠。 谈好请假事宜,沿路回去。 同样轮值结束的严高玄和洪成叶刚走到半途。 洪成叶满脸揶揄地惊道:“姓陆的,你可真快啊。” “就两句话……” 话刚说到一半,陆缺反应过来,脚尖一勾,提起块鹅卵石砸向洪成叶脑袋,多少用了几分力道,鹅卵石疾射而出,呼啸声尖锐刺耳。 洪成叶闪身避开,哈哈大笑道:“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了,但不用自暴自弃,我们洪家世代种植灵草灵果,也熟悉药理,不是不能给你开几副壮补的药,保证特别的灵验,春风三度不在话下。” 陆缺还未开口,胡叔保搓着手道:“洪闲侄,真有这药吗?我有位要好道友早年间受过阴寒暗伤,已至肾阳不济。” 洪成叶脸色一惊,搂着胡叔保肩膀快走了几步,低语要紧之事。 陆缺低头笑笑,不紧不慢地走回洞府,休息了会儿,掩上洞府门,在练功室里取出历蓝法袍。 此法袍出自浮生仙门炼器名家之手,材质如绸,天衣无缝。 陆缺很少在灵器上下功夫,但身位参合宫海字辈绝对翘楚,高低品阶的灵器见过不少,眼界还是练出来了,单凭历蓝法袍质感和气息判断,也看的出要比万鳞白玉甲及承影甲高明许多。 甚至根据风格猜出来自于浮生仙门。 他得到历蓝法袍,一直处于神魂受伤之态,还没有来得及抹去连暖照的灵识烙印,因此先盘坐下来,汇聚灵识,消磨历蓝法袍的灵识烙印。 连暖照世居照磁山,灵识烙印颇有地域色彩,显化而出正是照磁山异兽岩炎兽,投影在陆缺脑海之中,高百余丈,仰天一啸,声如大河滚滚。 ……… 第918章 历蓝法袍 连暖照死而不僵,留下的灵识烙印,虽比不得蕴含所有道行的万剑锥心符,但也气势夺人,不容小觑。 陆缺先前被折腾的够呛,见到在脑海显化的岩炎兽,顿感头疼。 老元婴就是老元婴,近七百年修行光阴不曾虚度,底蕴之深,远非他能相提并论,凭良心说没有乾坤化气壶这件利器,当初交战,根本不可能逆势翻盘。 心里思量了一阵。 陆缺开始耐着性子消磨连暖照的灵识烙印。 他主修仙武,不以灵识攻击见长,但触类旁通,把灵识衍化成刀芒拳印,连续攻击灵识烙印显化的岩炎兽,同样也有效果。 攻击连绵不断,脑海里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嘶吼。 折叠成方块的历蓝法宝,在两股灵识交锋中,受到激荡,哗啦啦一响,居然自动飞起,就像只蓝色蝙蝠,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撞翻练功室的书架和熏香台,猎猎地飞动盘旋,仿佛要找出口逃脱。 练功室不算宽敞,倒下来书架,哐的砸在陆缺身上,书卷散落满地。 他的全力凝聚灵识,抹除连暖照的灵识烙印,不受外物干扰,不动如石,任凭书架斜压在肩头。 连续三天过去。 陆缺睁眼推开书架,喝了半碗清水,服了枚二返木元丹恢复精神。 抬眼看去,历蓝法袍兀自在练功室半空飞动盘旋。 不过势头减缓了许多,就好像蝙蝠濒危垂死,飞不动了。 陆缺明白连暖照的灵识烙印已经松动,精神一震,等二返木元丹药力发挥,脑海中流过涓涓清流,连凌乱的练功室也顾不得收拾,就开始继续消磨。 第五天清晨。 在脑海中显化成岩炎兽的灵识烙印,遭受拳印冲击,终于轰然溃散。 悬在半空的历蓝法袍也随之飘落。 陆缺伸手接住,叠好放在跟前,发散灵识,触及历蓝法袍内部的符箓阵法,只觉一股温热如火的气息翻动,透过眉心,操控历蓝法袍的法诀便传递到了脑海。 历蓝法袍和陆缺的道行配备,品质也算上佳,往后添加炼器材料,扩充内部符箓阵法,还能晋升到化神的层面,收为己有,不免觉得兴奋。 “真不赖。” 陆缺抚着历蓝法袍感慨,忙不迭地烙印自己的灵识。 又经过一个时辰忙活,历蓝法袍中的微缩符箓阵法,皆被他的灵识烙印占据。 于是生出默契之感,心神相通,宛若自身手脚。 陆缺没休息片刻,又开始着手祭炼历蓝法袍。 而所谓祭炼,其实两字要分开来看。 祭是指往灵器中灌注灵力,使其发挥种种威能。 炼是指添加更优越的炼器材料,扩充内部微缩阵法与符箓,提升其品质。 钦天监负责规制修仙界各种事物名称,拟定修行术语,各项都分的井井有条,不过修士平常也不会咬文嚼字,这才把祭和炼混为一谈。 陆缺所施自然为前者,运转《断古心法》,持续往历蓝法袍注入灵力。 法袍内含五十四道微缩符箓,十六座微缩阵法,真可谓内有乾坤。 陆缺灌注灵力期间,符箓与阵法悉数在脑海中呈现,一望下,顿时对炼器师这行当升起敬佩之情,历蓝法袍薄薄如绸缎,他们是怎么把符箓和阵法嵌入内部,又如何妥当安排,使之在注入灵力时不会相互冲突? 太复杂了。 陆缺自觉炼器方面绝无天赋,心道往后需要品级更高的灵器,只好去抢了,这并非是自己心思卑鄙,委实是迫不得已。 他忽然又想起童信,老童信一副愁煞父母的相貌,素质又低,眼神又差,可偏偏是饱读诗书之徒,炼器天赋人皆称赞,这点连跟他不对付的参合宫素质地板们也很推崇。 唉。 往后八成还有求老童信帮忙的时候。 陆缺自从带着薛昂和扈小香修行,也渐渐懂得为人长辈的心思,对这两位师侄也会不自觉的偏袒,将心比心,早已经不记恨当年之事,便思量回去时得给童信带礼物。 地脉奇兰太过珍贵,就算了,送了,童信也不好意思收。 四块极品赤火灵岩,一枚绝佳枯荣丹,都各有各的用途,倒也不能送出去。 陆缺深思熟虑后,决定把这座洞府里兽角酒杯带回去几只,送与童信做礼物,毕竟带有浓郁的辅州风格,算是特产,料想他也没见过。 不知不觉走神了小半晌。 陆缺收回心思,继续祭炼历蓝法袍,内部的符箓与阵法能承载的灵力颇为可观,持续灌输半个时辰,尚才达到六成。 这时,陆缺心念一闪,历蓝法袍立即飞到到身上,内部符箓与阵法被激发,酿生出与他自身相同的仙武道罡,形成微小气旋,护住穴窍玄关,在丹田、心脏、中枢大穴则防护的更加周全,几乎衍化出微小的领域。 啪的一声脆响。 陆缺掌拍额头,感慨万千,怪不到连暖照那么难打。 他也渐渐明白过来,为何金丹会跟元婴存在天壤之别,除了道行与手段等,灵器上差距绝对不容忽视。 一名修士资质不算太差,一百多岁就成结成金丹,到寿元枯竭,期间有三百年,这段时间大部分都要炼气突破境界,用来制备或收集灵器的时间并不多,几乎凑不齐合适的攻防灵器。 比如雪师姐和丰师姐,两人都是参合宫翘楚,但真正随道行而走的灵器,手里也不过一两件。 元婴修士就不同了,寿元十八甲子,拥有大量时间制备与道行匹配的灵器,在交战中借灵器之威,自能发挥更强实力。 陆缺这回运气好,总算弄到两件,道行未涨,战力起码提升四五成。 单说历蓝法袍,只灌注了六成灵力,但临战之时,抵挡元婴中期三四次全力攻击都已不在话下,交战厮杀,情况瞬息万变,挡住三四次全力攻击,几乎就能翻盘! 这还不等于提升战力? 陆缺不胜欣喜,过了会儿,心念一闪,历蓝法袍内部微缩符箓受到激发,使得法袍簌簌流淌,颜色便由蓝色变成青灰色。 他不太喜欢蓝色。 而改变颜色和款式,避水避火,随心念自动清结,都是历蓝法袍的基本功能,不足一道也。 ……… 第919章 超越预期 休息半个时辰,走出洞府,外面新雨初晴,山风吹来丝丝清凉。 陆缺连续耗神六七日,原有几分倦乏,被凉而清新的山风一吹,顿感舒适,便洞府外施展起筋骨。 拳脚起落,使得是《撼星拳》。 他对于仙武的领会今非昔比,演练《撼星拳》,也有独属自身的意蕴,虽未动用灵力,但却越发古朴简约,劲力通达,宛若巨笔大缘勾勒写意画轴。 对面的几位女师侄见此情景,不由看得呆住,忘记扭回脖颈。 驻守枫叶谷,仍是男女分开,各占山谷一侧,中间隔着一道溪流。 溪流对面,雪初五趁着防线安宁,正与师侄们授课,见女师侄们扭着头乱瞧,心不在焉,立时冷起脸训斥。 “有什么好看的,自己不用修行了?” 话音略带灵力压迫,震的师侄们猛打激灵。 雪初五倒不至于因女师侄看陆缺几眼就吃醋,只是担忧她们胡思乱想,耽搁修行,她作为青云浦教习,有身为教习的责任,乃至于觉得陆缺打扰自己授课,罪莫大焉,冷冷地向陆缺瞪去一眼。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陆缺会意,连忙收住拳脚,转身走向别处。 他还得找鲁本阅检验历蓝法袍的防御效果如何,自己觉得威能不俗,但终究检验过才能放心。 女师侄们见陆缺匆匆离去,不禁暗生怨怅,心道雪教习真是个小心眼儿,就这副脾气只怕早晚被甩掉,最后谁跟陆师叔好可说不定呢。 女师侄拜入参合宫时,正值陆缺堂口大战夺魁,名列海字十甲,雪岭江慑服四州翘楚等,做出一连串出彩之事,加之陆缺经历十三道雷劫,皮囊被雕琢极为俊美潇洒,自然让她们心生敬慕,有这种心态,属实也很正常。 陆缺自去找元婴长老鲁本阅,到了洞门前,躬身揖礼,轻叩石门,礼数颇为周全。 “进来吧。” 推门而入。 鲁本阅坐在桌前,光着右脚,脚下垫了张正方形的白纸。 他拿着柄重铬打造的小锉刀,低头在右脚脚踝挫磨,上面生了层青灰色的皮质,有铜钱大小,挫下来的皮质碎屑,落到纸上立即变成如盐粒的晶状体,已经堆了一小堆。 铜钱大小的青灰色皮质,显然是渡劫化形时留下的遗漏。 许多妖修都不能完美化为人身,譬如精研堂的青崖翁还长着鹿角,外事堂的鹤延年脚上尚生鹤趾。 陆缺司空见惯,不以为意。 鲁本阅挫了会儿灰青色皮质,见白纸上堆积已经不少,卷住纸张,把挫下来的晶状粉末倒进小瓷瓶里,仔细收好。 这就让陆缺感觉怪异了,鲁长老怎么还有收集脚皮的奇怪嗜好? 他哪儿会晓得,鲁本阅本体碧官巨犀,乃水土双属性的先天妖兽,皮质蕴含厚土沉稳之气,挫下来的晶状粉末,乃是炼丹用的珍贵材料,学名“落月霜”,尤其是炼制二返木元丹,在丹药返炉精炼之时,必须以落月霜调和药性。 平常服用的二返木元丹,指不定就有鲁长老的脚踝皮质。 说起来挺恶心。 但疗效好的都是良药,蝙蝠粪便还是药材赫赫有名的夜明砂呢,清肝明目,消瘀散积。 把鲁本阅仍当成犀牛来看就好了。 等他料理妥当。 陆缺开口道:“弟子祭炼了历蓝法袍,想请鲁长老出手试试防御效果。” 鲁本阅原以为界存珠之事做的太小气,陆缺还会因此气恼,心里始终惦记。 这些日子都没好意思跟陆缺说话,不曾想陆缺会来找他帮忙,料想是不生气了,不由微微一怔,露出满脸朴实笑意。 他立马穿鞋起身,道:“没问题。” “多谢鲁长老。” “你跟我客气啥啊,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 两人遂离开洞府,赶到枫叶谷里的斗法场。 具行疫甲之祸已持续十年,枫叶谷原来土着修士悉数陨落,斗法场无人打理,盖了一层泥土与落叶,看不出来原来面貌。 但土地尚且平整。 两人登上斗法场,防线上闲暇的修士过来围观,零零散散站了十几位。 倒是溪流对岸的女师侄们,课业结束,纷纷走到近前,隔溪往斗法场投来目光。男女修士无事不得到对方居住区域互串,所以都没有跨过溪流。 万明莲恰好赶来,问道:“鲁师兄,这是要跟小陆过招?那只怕要是输的。” “就是试试历蓝法袍的防御效果。” “原来如此。” 鲁本阅转向陆缺道:“小陆,你准备好了就出声。” 陆缺拉开六十丈的距离,立定身形,挥手道:“好了。” 鲁本阅点点头,挽起衣袖,不见气息变动,浑厚仙武道罡却已晕开,脚下一踏,身躯宛若凭空拔高,显出凛然威武之气。 他暗自思量,自己身为青云浦的元婴长老,出拳撼不动陆缺,无非丢几分面子,让堂内弟子觉得自己没什么用,也不打紧,但若出手过重,伤到陆缺,那却十分糟糕,于是决定只出四分道行。 “小心!” 鲁本阅轻喝一声,挥拳而出,使参合宫高明仙武《封岳拳》。 空气轰隆隆响动,拳印直扑过来,初时陆缺还没感觉到什么威势,但仅仅一瞬,便感到拳印轻颤,散发的灵力波动,封死了周围空间,四肢渐渐沉重,似被重撩锁着,心里不禁惴惴。 说到底,他也从来没有把安危全部寄托到灵器上,这还是首次。 距离太近,想闪避也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用历蓝法袍抵挡。 转瞬。 拳印撞到身前,犹如陨石激撞。 而历蓝法袍先前已经灌输过灵力,自然升起防御,护住周身全部穴窍玄关,在中枢要地以及要害更加严密。 陆缺只觉无数仙武道罡凝成的气旋,在周身升起,产生了一股深沉斥力,没来得及的仔细体会,拳印已被历蓝法袍荡开。 却又不是直面硬撞,而是改变仙武道罡气旋的方向,把拳印力量带偏出去,从身体两侧溜走。 可谓连打带消。 这样无异节省了历蓝法袍的灵力消耗。 陆缺没想到还能如此,更觉欣喜,照这样看的话,历蓝法袍甚至能抵挡元婴修士三四次全力攻击,果然是防御利器。 他的身体只承受不到半成力道,后退五六步,便已站定,没有丝毫伤损。 鲁本阅也惊喜道:“这件防御法宝竟如此了得!” ……… 第920章 攻防齐备 陆缺见过鲁本阅的手段,知晓出拳大有留力,但历蓝法袍也远未到防御极限。 前后掂量,对防御效果大为满意,觉得无需再测,谢过鲁本阅,便退下斗法场。 胡叔保和洪成叶凑热闹似的挤到跟前,一左一右,拎起历蓝法袍袖角揉捏,均觉得材质非凡。 “姓陆的,你强于自身,血勇无敌,穿着这件防御法衣反倒影响英雄气概,好像依仗灵器之威,不那么英雄了,不如把历蓝法袍让给我,我毕竟是弱者。” 洪成叶有理有据,瞪大了眼等着答复,垂涎三尺的模样,像是马上要出手把历蓝法袍扒下来。 但灵器要和道行匹配,才能发挥出应有威能。 他金丹道行,酿生出的灵力,和元婴修士酝酿的灵力存在质的差别,非量字能够弥补,往历蓝法袍灌输一半年灵力,也未必能发挥出两成效用。 陆缺心情大好,和气道:“你怎么不把遁云宝靴让给我?滚。” 万明莲立在溪流对岸的青石上,冲陆缺招手道:“怎么这就走了,把界存珠也拿出来试试效果。” 万明莲和鲁本阅当初对阵连暖晴,吃了界存珠不少苦头,记忆犹新,不免就想知道界存珠落到陆缺手里,能发挥几成威能。 听她这么一说,鲁本阅也来了兴趣,站在斗法场边不走。 陆缺拱手道:“回万长老话,我还没开始祭炼界存珠。” “那赶紧回去炼!古宗门方圆宗的绝佳灵器,落到连暖晴手里属实明珠暗投,我觉得在你手里定会重现昔日荣光,心里一直挺期待。” 万明莲语气甚为柔和,俨然慈祥长者。 陆缺也想一气把界存珠收为己用,但已经跟丰滢请了几日假,再不去防线驻守,只怕其他人心生不满。 驻守防线尽皆舍生忘死,岂能搞特殊。 他道:“弟子得轮值值守了,等过段时间再说。” 万明莲轻轻挥动衣袖,笑道:“你安心祭炼界存珠,轮值的事我来替你,你实力强了,我们这些当长老也高兴。” 鲁本阅附和道:“对对对,我也替你。” 洪成叶暗暗观察万明莲和鲁本阅的表情变化,见二人面色诚挚,毫无虚伪之状,不由得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需知,就算在血脉维系的修仙家族,也有长辈担忧后辈超越自己,暗生妒意,传功时故意藏着压箱底招式,更甚至联合其他人打压。 但参合宫青云浦居然没有这种情况! 高两辈的鲁本阅和万明莲,数次被陆缺抢去风头,不在意不说,心里竟然还期望陆缺能变得更强。 洪成叶感觉找到了参合宫之所以强盛的原因之一,心里叹息连连,若见州洪家往后也能如这般团结也好了。 他还不是洪家家主,可自堂姐洪成雪阵亡以后,大为触动,行事不知不觉就开始为家族利益考虑。 陆缺和两位长老说道:“弟子不敢劳烦两位长老代为值守。” 万明莲道:“多大点事,我去和丰滢丫头说。”转身已向丰滢洞府走去,连婉言拒绝的机会都不留。 于是,陆缺再次闭关。 界存珠出自于古宗门方圆宗,此宗以炼器之道闻名当时,炼器又比如今的浮生仙门更高明两重。 这倒不是厚古薄今,说如今修士不如古修士。 只是古元妖神每到仙道鼎盛,便会以神通伟力收割仙道气运,致使许多古法都失去了传承,而且如今的修仙界刚刚进入兴盛初期,未至顶峰,各项技艺没有完全成熟。 以今日朝阳,比当时烈日,自然不如。 连暖晴的道行逊于连暖照,灵识烙印更易祛除。 仅用两天半功夫,陆缺就把灵识烙印清理干净,延伸灵识至界存珠内部,顿时别开生面。 界存珠内部俨若一方符阵天地,排布四十五道微缩符箓,三十六座微缩阵法,尽皆严整有度。 更不思议的是铸造者在炼器时就开辟出更多的符阵位置,符文阵台已成,往后祭炼提升,只需填充合适炼器材料即可。 陆缺默数符箓与阵法数目,未完成的符箓三百一十五道,阵法七十三座。 看来界存珠的提升空间非常高,绝不止于化神层面。 陆缺查验完毕,便开始往界存珠灌输灵力,居然用了近四个时辰,才使内部的微缩符箓阵法接近承载极限。 他身心俱疲,留在洞府休息一晚,翌日清晨才有出关。 随后找两位长老测验界存珠威能,虽也是防御灵器,却又与历蓝法袍不同,心念操控中,居然能将万明莲的术法反弹回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陆缺大喜过望。 有了历蓝法袍和界存珠这两件和道行匹配的灵器,实战能力总能提升六七成,面对大宗门培养顶尖元婴中期也自不虚。 他主修仙武,攻击力更依赖于自身,灵兵能用就行,何况已有断夜。 唯一欠缺的就剩提升速度的灵器。 不过世事哪儿都称心如意? 测验完界存珠的威能,陆缺将之和历蓝法袍一并收进咫尺空间,平时都带着,内部存储的灵力会不断地往外散逸,放进咫尺空间,散逸速度会减缓许多。 反正心念一动,便能取用,没必要摆在外面卖弄。 陆缺身着寻常衣物,走到临溪的凉亭静心养神。 师兄严高玄得到那杆精美鱼竿后,几曾尝试钓鱼,陆缺坐了没多会儿,他拎着鱼竿过来,坐在凉亭里向溪流甩杆抛钓,静静等待鱼儿上钩。 陆缺扫去一眼,不禁皱眉道:“师兄,钓鱼好像得下饵。” “啊?我给忘了,瞎钓呗。” 严师兄纯属临时兴起,根本没有钓鱼佬的应有素养。 钓了小半刻已经失去耐心,收起鱼线,放回咫尺空间。 这时洪成叶的侄儿洪于川,攥着手,一溜烟儿从旁边跑过去。 他在枫叶谷捡到两枚疑似“地根籽”的种子,谁都没敢告诉,偷偷埋到枫叶谷北面荒僻之处,每日过去施法催发,希望培育地根灵木。 地根籽也能直接补养性命根基,倘若培育出来,不就一朝发达了? ……… 第921章 古怪藤蔓 见州洪家的家主之争,洪于川站在洪成荫一边儿,心觉大伯洪成荫天资卓绝,襟怀激昂,乃是能成就大业的英豪。 反观洪成叶,天资不如,气概更是差好几截。 出战辅州以后,洪成叶闲暇之余只知跟参合宫弟子插科打诨,这还罢了,关键是总给人以攀附之感,好像铁了心要仰参合宫鼻息,洪于川因而更为轻视。 洪家立族时间已然不短,家风承继,代代皆有英杰,在修仙界大势将起之际,为何不能图霸。 洪于川还没有见过黎鸢,但心想一介女流,凭什么弹压临渠见景梁五州? 只怕也是在崛起年间,时无英雄,遂使竖女成名,如今时代变了,只要洪家励精图治,早晚能把黎鸢拉下马来。 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沿崎岖小路前行,不多时,周围已经草深过腰。 地势起伏不平,因山谷气候幽冷,水汽凝成了云烟,袅袅浮在草木之间,衬得枫叶谷北面愈发岑寂荒蛮。 洪于川边走边回望,生怕有人跟来,发现自己的秘密。 不留神绊到一件硬物,踉跄了半步,回头看去,原来是岩炎兽的骸骨。 枫叶谷北面区域,散落了很多岩炎兽遗骸,好像是具行疫甲祸乱前就有的,骨骼都没有风化,比寒铁还硬,被具行疫甲感染的岩炎兽可不是这样的。 妖兽遗骸吓不住洪于川,踢开绊脚的骨头,昂首挺胸往前。 再往前两里。 水烟愈浓,飘绕如雾。 烟气蒙蒙之间,一株五六人合抱不拢的老树出现在视野,但此树其实并无树干,只是许多手腕粗细的藤蔓,密匝匝地盘到了一块儿,从远处看像是株巨树。 而那些没有相互缠绕的藤蔓,就一条条低垂下来,许多都落到地面,弯弯曲曲,非常柔软,就像刚退下来的蛇蜕。 枫叶谷北面区域全被杂草野树覆盖,不易分辨位置。 于是,洪于川就以这株似树似藤的植株为标记,开垦出一块巴掌的田地,埋下两枚地根籽的种子。 说来也奇怪。 见州洪家世代为参合宫培育灵植灵果,于草木之学钻研最深,亦有参合宫的草木典籍作为参考,遍识世间草木。 可洪于川偏偏不认得这株似藤似树的植株是什么。 走过来时,又多瞧了几眼。 只见垂下来的藤蔓随风摆动,恍若天然珠帘。 洪于川回想着从小到大阅览过的草木图谱,终究辨认不出来,心思此物怪模怪样,可能就不是南陶州的土着植物,并非自己学业不精。 看了会儿,转过身来,拨开几丛杂草。 地下有块两尺方圆的土地,颜色与周围土壤不同,呈暗灰色,颗粒犹如细沙,正是洪于川开垦的灵田。 枫叶谷原有几块灵田,但土质普通,洪于川挑了许久,又细细过筛,才移来这么一小块儿,对此视若珍宝,趴到地上检查地根籽种子是否萌发。 可惜,仍然没有发芽迹象。 洪于川不甘心地皱眉道:“这么难?”取出一瓶栽培灵制的药液,晃了晃,倒下去大半瓶。 他认为大凡珍贵的灵植,必须以重肥才能催发。 接着膝盖一弯,半跪下去,双手连续法诀,向灵田打出层层氤氲青光。 洪于川施展的是催发草木的术法,名曰仑灵术。 五大宗中,木属性术法自以位居大夏之东的参合宫为最,无出其右,洪家近水楼台,学了几门,仑灵术就是其中之一,包含在功法《仑灵决》中。 此术法非同小可,炼至精深,甚至能把连烧成焦炭的灵植救活,催发灵植更是易如反掌。 洪于川道行尚浅,施展了半个时辰,累得满额豆大汗珠,吧嗒吧嗒往下滴,也未见地根籽破壳萌发。 “莫非两枚地根籽种子都失去了活性?” 洪于川喘气收功,不甘心地盯着巴掌大的灵田,听到身后沙沙作响,以为是风吹野草,并没有在意。 他十分疲倦,便坐下来休息,低头抹了抹汗,忽觉脖颈处有些瘙痒,像是有小虫子在来回爬动,伸手去摸又没摸到,不耐烦地回头看去…… “什么玩意儿?” 洪于川刚转过头,脸色一凝,顿时间毛骨悚然,失魂落魄地就向前爬。 别说修士的手段,连走路的本领忽然也忘了。 原来背后那株似藤似树的植株,不知何时活了过来。 藤蔓尽数分散,数不清几百条几千条,像一堆密密麻麻的毒蛇,蠕动着爬到洪于川背后。 荒山野谷之中,画面森然可怖。 洪于川刚爬出数尺,脚踝突然一紧,已被藤蔓缠住,传来惊人巨力,同时将他的身躯往藤蔓中心拖去。 感觉到脚踝吃痛,洪于川倒从惊吓中回过身,连忙挥出几道灵刃,斩向藤蔓,岂料灵刃击中藤蔓,却仿佛火上浇油,使藤蔓的缠绕之力增加了几分。 “这……难道……” 洪于川倒抽凉气,想到自身主修木属性功法,古怪藤蔓或许正好能吸收他的灵力,不由又慌了神,大喝道:“成叶叔,救我!” 他不怎么看得起洪成叶,危急关头,却还是先到洪成叶。 或许是因为洪成叶好说话。 一话刚刚出口,几道藤蔓飞来,缠在洪于川脸上,紧紧勒住,使之不能发声。 洪于川到底经历几场大战,危难之中求生之心越发强烈,心念一动,祭出新得不久的灵斧,向藤蔓猛斩猛劈。 只听叮叮哐哐打铁击石之声响起,被劈中的藤蔓却只出现半指深的凿痕,没有被劈断一根。 而越来越多的藤蔓延伸来,缠住洪于川的四肢,腰腹,乃至把身体完全埋进去,紧接着藤蔓渗出粘稠的黑色汁液,像是油漆般淋到洪成叶身上,额头刚淋了几滴,片刻后滋滋一响,顿感灼痛辛辣,似乎已经出血。 洪于川挣扎不脱,又感觉皮肤血肉在被腐蚀,心下焦急,暗中祈祷。 “如果成叶叔能及时赶来,支持他做家主都行,一定得及时赶来。” 但是! 枫叶谷北部这片荒地,距离防线众人居住的洞府,还有十几里地,求救声传不过去。 修行平时无事也不会发散灵识,察看十几里外的动静。 ……… 第922章 食人之木 丰滢在洞府打坐运功,侧面三尺置有青陶小炉,点燃一根线香,青烟袅袅。 线香也是枫叶谷原有修士的遗物,名曰止息香,比不得参合宫的玉合静心香,但也有清心凝神之效。 止息香燃了两寸长。 丰滢纤指忽然翻动,接连变幻指诀,运功间的灵力涟漪吹的衣裙飘然,她的身段本就婀娜,衣裙一动,愈显挺秀饱满,依依烟气里,秀色美不胜收。 丰滢平日总揽防务,事务繁巨,没有太多时间修行,直至入驻枫叶谷,局势暂时安定下来,才有了全力修行的机会,故而极为认真。 运功渐入佳境,正欲尝试巩固十八道丹元仙脉。 忽又听到几声清脆铃响。 她睁开眼,低头看去,放在身畔的金铃已飞离地面,不断的摇晃闪光。 这是九隅镇金铃的主铃,出现如此反应,必是枫叶谷出了什么乱子。 丰滢疑是防线遭到疫尸冲击,连忙走出洞府,见谷口平安无事,先松了半口气,仔细感知九隅镇金铃传来的波动,发觉是山谷北面有异。 “陆缺,雪瑾宜,随我到枫叶谷北面。” 丰滢雷厉风行,传音同时,先行赶去。 不过,十几里距离对陆缺和雪初五微不足道,丰滢定住身形,就已接踵而来。 后面跟着严高玄、胡叔保、洪成叶。 洪成叶看见张牙舞爪的藤蔓,好似万千虫蛇,惊呼道:“什么鬼玩意儿?” 他的草木学识远胜侄儿洪于川,一时却也想不起藤蔓是何植株,有何奇异,但已经感觉到洪于川的气息。 “于川?” 洪于川陷入万千藤蔓之中,脖颈被紧紧勒着,脸也被丝丝缠着,说不得话,口中发出呜呜之声,以证明没有断气,还能抢救。 洪成叶并拢双指,贴在唇前,默念驾驭灵木的法咒,口舌并未发声,却有奇异音波从腹部扩散开去,如一圈圈透明水晕,罩住不知名的藤蔓。 然而藤蔓却没有丝毫影响,兀自向内蠕动,仿佛要把洪于川绞碎。 洪成叶大感意外,心急道:“这藤蔓太古怪了,洪家驾驭灵木的方法竟无效,看来得用蛮力攻击。”出手便向藤蔓斩去。 雪初五顾念洪成雪护持之情,抢先一步出手,纤掌翻动,白色雷电从掌心迸现,分化成几十道,沿着藤蔓蔓延而去。 只听滋滋一响,雷电击穿藤蔓表皮,冒起缕缕黑烟,但是表皮焦枯脱落,内部却没有遭受重创。 雷法总是刚猛劲烈之术法。 雪初五担忧波及藤蔓里的洪于川,也不敢提升雷法威能,几次尝试,都无甚收效。 “师弟,你……” “我来吧。” 陆缺和雪初五心有灵犀地同时出口。 陆缺飞到近前,约莫将近两丈的位置,藤蔓似有感应,刷的腾起上百条,直竖如长戟,刺将过来。 不得不说此藤蔓确有古怪,腾起速度几不亚于金丹修士出手。 破空声尖锐一啸。 陆缺却立定不动,未见任何施法动作,刺来的藤蔓却莫名在空中钉住,接着前端微微抖动,向下传递的过程中,抖动之势愈演愈烈,仿佛万千蛇蟒狂舞。 轰! 藤蔓爆碎成木屑,连根部也未能幸免,在地面炸出数条沟壑。 众人望了望陆缺,均不知他所施展是何种术法,可见他既没有酝酿灵力,也没有掐动法诀念出法咒,好像仅凭心念就摧毁了这株古怪藤蔓,不由暗生敬服,师弟的道行越发高深莫测了。 自与连暖晴连暖照等疫尸大战后,他们已经两三年没见过陆缺出手,还以为神魂受伤后,道行也会随之减损。 谁曾想更胜于前? 愕然了一瞬。 洪成叶率先落地,察看侄儿洪于川的情况。 洪于川被藤蔓卷入其中的时间不长,不过藤蔓分泌的黑色汁液毒性猛烈,已在他的皮肤上腐蚀出许多血洞,鲜血淋淋,伤口青紫发黑。 更糟糕的是,流入体内的毒性,破坏了八十几处穴窍玄关,蕴藏其中的命火正渐渐熄灭。 人身本为一体,其实即便断肢残疾,只要心存一念,冥想原有的穴窍玄关,最终仍能点燃三千命火,渡劫晋升金丹。 但这需要大毅力。 洪于川并非心志坚毅之人,八十几处穴窍玄关受到摧残,修行路就终止了。 洪成叶深知侄儿性情,脸色不禁黯淡下来,低头喂洪于川一枚木元丹,又替他敷药止血。 “成叶叔,我的伤怎么样?” “养养就好了。” “可小侄觉得气息弱了很多。” “刚受重伤,谁能生龙活虎?” 洪成叶不忍说出实情,也没问洪于川为何会独自来枫叶谷北部。 刚刚给洪于川止住血,他就昏死了过去。 丰滢视线环顾,看到那块儿巴掌大的灵田,略一思量,说道:“洪道友,你侄儿培育的灵植是什么?” “他没和我说过。” “刚才藤蔓的有何名堂?” 洪成叶着实也没有见过,按着额头思量老大半晌,语气迟疑道:“贵宗大长老参荇早年游历东原州,编撰过九卷《东原灵草札记》,洪家有幸得到其中一卷的副本,上面记录东原州有种食人妖藤,并无图谱,所以我也不敢确认。” 丰滢轻轻点头,望向藤蔓被摧毁后留下的深坑。 洪成叶道:“劳烦各位师兄师姐了,于川受伤不轻,我先带你回去治伤。” “还需什么丹药,你找我要。” “谢谢丰姑娘。” 洪成叶抱着洪于川离去。 众人也欲回去,丰滢却走到坑边儿,俯身察看下面情况。 陆缺道:“丰师姐,这株藤蔓,我是用《撼星拳》的三百六十重劲力粉碎,已经破坏其根脉,春风吹又生的可能性不大,你不放心,就再让雪师姐用雷法烧一遍。” 雪初五猜到丰滢在思索什么事,但不想去抢陆家侧室的风头,便故意不言。 正室就得有正室的风度! 丰滢道:“师弟,你用罗天飞刃直刺此地试试。” “这又干什么?” “试试。” 陆缺依言祭出罗天飞刃,直刺入地面,方才刺入三丈,便听叮的一声,似被某种硬物挡住。 丰滢早有预料,轻念铁八卦上的篆刻文字道:“柔条之匙,魏紫记之。” 雪初五这才接话:“咱们都以为柔条取自古诗词,指代的是桑树,没想到说的是这株藤蔓,还是师姐聪明。”面色甚是狡黠。 ……… 第923章 高风亮节 几人围到土坑前。 食人藤的根脉繁密如须,被陆缺用《撼星拳》的玄妙劲力搅碎,仍揉杂在土壤中,看不出下面有何名堂。 担忧食人藤还会逢春复生,雪初五掐动法诀,祭出几枚雷球,以雷阳之力将食人藤的碎枝断根全部焚为飞灰。 施法之间,她也感觉到地底有东西。 剩下扒土挖坑这种粗活,两位美女师姐自然袖手旁观,由陆缺等施法向下挖掘。 倒也不是难事,三丈半后就见了底。 果如丰滢所料,生长食人藤的位置暗藏玄机。 挥袖荡开最后一层浮土,只见下面有扇长七尺宽三尺的长方形金属板,疑似掺杂了月环银,但其他铸造材料难以确定,毕竟几人都不擅炼器之道。 金属板上有个八卦形凹槽,丰滢把之前所得铁八卦比对,大小恰好吻合。 “柔条之匙,魏紫记之”。 铁八卦应是开启金属板的钥匙了。 魏紫(衡玉真人)作为大夏修仙界道行最高的五人之一,曾去过洞天秘密,自然非同小可,胡叔保好奇打开金属板,下面会有一番什么景象,可偏偏丰滢只是拿着铁八卦比照,不往凹槽里嵌,不由急得吹胡子。 “师侄,你倒是把铁八卦安进去啊。” 丰滢道:“咱们还得镇守防线。” 胡叔保捏住漆黑胡根,想争辩两句,但见四位师侄都沉得住气,随即不语。 丰滢握着铁八卦,心想此时就把金属板打开,师兄弟师叔等只怕都想一探究竟,那防线让谁来守?打开自是要打开,不过得先到前端防线、通知一声暗堂前辈,让他们帮忙看顾枫叶谷。 再者,青云浦和洪家人还剩二百四十多人,不可能一窝蜂都让进去,万一里面有什么厉害的术法机关,弄的全军覆没呢? 让谁去,不让谁去,这才让人头疼的。 一番思量。 丰滢说出自己的想法,让众人先把土坑填上,问道:“你们觉得打开洞天秘境,该让谁进去。” 雪初五敛起笑容道:“自出战辅州,陆师弟每战争先,功勋赫赫,占一分机缘最是应该,何况他实力强劲,纵然洞天秘境中可能有术法机关,他也自保之力,于情于理都应该他去。”言下大有举贤不避亲的慷慨。 丰滢心里冷笑,雪瑾宜时常藏拙,这会儿倒精明起来了,当真是嘴脸无耻,也怪不得苏长老喊她和陆缺为孽徒。 两人视线一碰,各具笑容,一冷一热。 胡叔保道:“陆师侄去也是应该,不过孤掌难鸣,最好还是再去几个。” 严高玄轻咳两声,说道:“咱们青云浦谁去都好,只是要不要带洪家的人?” 这也是个问题。 按说得寻找仙缘的机会,最好是自己独吞,次之是与亲友共享,再次才是与外人合作。 见州洪家又非参合宫弟子,本来无需带着他们,可是对抗疫尸的战斗中,洪家人也和青云浦戮力同心,现在有肉吃了,连口汤都不给洪家人留,又说不过去。 丰滢自知襟怀不广,不做决定,让陆缺四人表态道:“你们同意,我就同意。” 陆缺、雪初五、严高玄都表示同意。 胡叔保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反对。 做出决议后,几人重回洞府那边儿,找鲁本阅和万明莲及姜字辈师叔讨论,青云浦由谁进入衡玉真人去过的秘境洞天。 两位元婴长老高风亮节,均表示要把机会留给后辈。 姜字辈师叔倒是有人心痒,但是转念一想,姜字辈的气运远不如海字辈,若跟丰滢和陆缺同入洞天秘境,两位师侄气运如虹,他们就算得到了什么好机缘,恐怕也是有命拿,没命用。 洪于川弄那块儿灵田,就在金属板的上方,结果机缘没摸到,还差点死了。 前车之鉴鲜明。 参合宫培养的金丹总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一合计,这回机缘就让给海字辈吧,咱们也学鲁长老万长老高风亮节,最起码能落下好名声。 胡叔保十分心痒,可看师兄弟们都没有要去的意思,只能悻悻然作罢。 最终商议的结果就是让几位出众的海字辈去。 仍是陆缺、雪初五、丰滢、严高玄、韩迟花、钟素六人。 丰滢又去前端防线“马头寨”,请暗堂长辈帮忙看顾枫叶谷防线,因闲聊了半晌,到下午才回来。 见州洪家那边儿就出一个洪成叶。 毕竟,修仙世家比不得大宗门,损失一两个金丹修士,都能疼到肉里,不敢让太多人冒险。 七人再次来到枫叶谷北面,扒开浮土,使金属板裸露在外。 丰滢施展吟风咒,吹去凹槽里的土粒,把铁八卦按卦位置放上去,轻轻一按,铁八卦和凹槽对的严丝合缝,接着就听咔咔几声响,金属板轰隆隆分成两块,竖着分开,露出延伸向下的通道。 通道入口很窄,仅够一人通行。 见里面黑黢黢的不能视物,陆缺心念闪动,穿上历蓝法袍,率先跳下去。 这几日他又往历蓝法袍灌注灵力,已至承载极限,料是能抵挡元婴中期七八次全力修行,自然多出几分底气。 雪初五随后飘落下来,跟在陆缺后面。 随即丰滢等人鱼贯而入。 钟素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剑修,心想衡玉真人也是剑修,这回得仙缘多半该归自己所有,哈哈笑道:“我感觉我要发财了。” 钟素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环境再乱,都压不住,在幽暗的通道几乎刺耳。 陆缺走在最前面,全神贯注留意通道中动静,以免突然冒出来什么玩意儿,忽闻钟师姐大笑,如听厉鬼哭野猪叫,不由打了个激灵,冷汗都下来了。 “钟师姐,你小点声。” “天生就这嗓门啊。” 钟素尽力压低声音,但穿透力却丝毫不减。 陆缺无可奈何道:“那就先别说话。” 通道的坡度不陡,但往前走了三四里,肯定已深入地下百丈不止,而前面依旧看不到尽头。 陆缺小心翼翼往前,须臾,前面出现转角,过了转角,通道逐渐开阔,大约可容三人并行。 两侧石壁出现与真人等高的图像,或掐剑诀,或凌空御剑,线条勾勒的极为简洁,但极具剑道神韵,即便不懂飞剑,也能感觉到几欲破壁而出的剑蕴。 几人驻足观望,略微出神,通道深处传来一声低不可闻地咔嚓声,都未能听到。 ……… 第924章 剑意玄通 通道里面晦暗无光,丰滢取出一支莲花灯,青葱指去,琉璃制的花瓣纷纷绽放,露出花蕊,却是嵌着几粒萤石。 柔光迸现,照透琉璃花瓣,晕开方圆两丈余的光亮。 钟素正细看墙上图案,被白光一照,回过了头。 只见莲花灯雅致,琉璃花瓣纤薄,几乎与月下莲花无二,当真好看,不忿地冷哼一声。 “宗门里那些老家伙真是偏心,手里好东西多如牛毛,就是不知道赏我两件,往后等着带进棺材吧。” 严高玄颇有君子之风,嘴上很积德,但听到这番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默默为钟素点赞。 丰滢不与钟素一般见识,抬指轻叩通道石壁,叩击声清澈如击玉,涤荡人心。 丰滢沉吟道:“通道两壁的石材是沉霄石,据修仙界闲书《山水拾遗》记载,沉霄石是真仙建造仙居的石材,未必是真,不过这种石材确实坚硬,元婴修士都不能轻易打碎。” 陆缺下意识地接话道:“师姐是想将沉霄石带走?” 闻言,众人视线齐刷刷投来,到洞天秘境寻找仙缘,自是挑合适的拿,没听说连墙壁都要带走的。 陆某人也在参合宫多年,却仍然没丢掉穷苦少年的本性,这也真是难为他了。 洪成叶耸肩一笑,嘲讽起来。 “小时候我娘出门,总交待我看好门,我便想两扇破木头有什么可看的?见识了你陆缺,终于解开我幼年疑惑,防的就是你这种货色。” 众人听洪成叶说的有趣,均跟着笑了起来。 调侃而已,陆缺没在意,也跟着摇头一笑,但他太明白丰滢为何着重说沉霄石,问道:“那师姐什么意思?” “沉霄石也算罕见,而此秘境的通道都是由沉霄石打造,想必内部更为不凡。没别的意思。” 简单聊了几句,继续观瞻壁画。 陆缺对仙武的领悟渐深,触类旁通,看着画中御剑人物,心神略有触动,便觉凛然剑意从久远年代而来,一剑直透眉心,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蓦然惊悸,不由自主倒退两步,额上渗出冷汗。 显然,留下壁画的人比他的道行高出太多。 而陆缺所修仙武《万化无尽》,承载前世通天志向,内容无限深邃,欲囊括大道之理,天地之变,一法即化无限法,不拘泥于仙武、术法、剑诀等,如今见的越多,往后也能领悟越深。 纵使学不了壁画上的剑诀,也能从中获得收获。 陆缺欣然往下看去。 第二幅由于第一幅不同,观瞻之间,壁画的人影图案,似驾驭飞剑凌空,剑身微微抖动,衍化无数剑影,气慨恍若瀚海,带着流动的剑浪扑来,摄人心魄,无坚不摧。 陆缺微微一惊,这式剑诀与他自悟的东接沧浪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更加的灵动神妙。 他心有所悟,立即在脑海中酝酿仙武意蕴,与剑诀印证,只学其意,不学其形,依稀触碰到一点玄机,心念飞速运转,再酝酿仙武意蕴,顿觉一通百通,原本只能连贯四刀的东接沧浪,已能连贯七刀。 “往后东接沧浪的威力,估摸要超过生死了却了。” 陆缺暗暗思量,嘴角勾起笑意。 洪成叶主修木属性功法,对飞剑一窍不通,别人观瞻壁画,便无聊地左顾右盼,看见陆缺发笑,猜测必是有所收获,咧嘴骂了句。 “姓陆的,你的悟性真他娘离谱。” 谈到悟性二字,陆缺不敢太自谦。 海字十甲中,悟性第一当数浮生仙门季南茵,此女看见任何术法,仅通过揣摩,就能效仿出两三成,但若有人传授,几乎没有学不会的,悟性第一四字,当仁不让,不过除了她以外,陆缺的悟性不虚海字十甲任何人。 他斜了斜洪成叶道:“别碍事。”推开洪成叶,接着看第三幅剑诀。 另一面。 钟素身为剑修,对于壁画的领会更深,观看时所见画面,与众人皆不相同。 眼里的壁画是动态,剑诀变幻与体内灵气走转,纤毫毕现,看了片刻,便觉画中剑蕴扑面而来,在她体内凝出强韧剑意,走转不息,卷动灵液海激荡金丹,使得丹田天地剑意纵横,道行青云直上。 钟素渐入忘我之境,了悟玄通,脸上呈现浓郁的专注之色,宛若化成石塑。 众人不知通道前面究竟有什么,不敢把钟素撇下,留在原地静静等待。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钟素终于将石壁两侧的壁画看完,尤觉回味无穷,笑着舒了口气,猛然冲向旁边的韩迟花,又搂又抱,往脸上吧唧了两口。 她的兴奋之情不减,转向雪初五,又是结结实实的一抱,吧唧,吧唧。 看这架势,在场之人都难幸免,陆缺和严高玄忙不迭地后退开去。 洪成叶一抹鼻子,显出英雄气概,伸开双臂道:“钟师妹兴奋之情难以自抑,尽管冲在下来。” 钟家名门望族,与临渠见景梁五州修仙世家素有往来,没拜入参合宫以前,钟世徒就抱着幼年的钟素去过洪家,和洪成叶早就认识,交情也不错,听他一说,果然过来抱他。 但洪成叶哪敢合上张开的双臂,只是伸着不动。 钟素抱了下,迅速推开,裙底出脚揣在洪成叶腹部,痛快笑道:“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占本姑娘便宜,便宜占了,挨一脚免不了。” “钟师妹,你会不会是南宫前辈的私生女。” “你还是虎头崖张大河的私生子呢,不信回去问你娘,她肯定会说你就是从我们宗门虎头崖的粪堆里,把你捡回去的。” “嘿嘿……” 钟素闹够了,和众人解释壁画。 原来壁画图案是套完整剑诀,名为《山海十六剑》,她在观瞻壁画期间,已将剑诀熟记于心,而且壁画上残留的剑意剑蕴,还把她道行拔高了些。 丰滢问道:“这套剑诀是衡玉真人留下来的吗?” 钟素摇头道:“不是,剑诀与凤栖山剑诀大相径庭! 接着又道:“我估计衡玉真人可能都没有看《山海十六剑》,不然也不会残余剑意,她老人家剑意通达难以想象,心气又高,看见这套剑诀,想的也是如何破解,绝非想我这样只会去学去模仿。” 丰滢转身往前,“别总想和别人比,不然日子就没法过。” 几人又往前走,通道深处再次传来如冰裂的声响,但声音实在微乎其微,连呼吸声都能将之掩盖,故而没人注意到。 …… 第925章 丹殿遗址 通往地底的通道很长,缓行二十里,方见尽头,已不知处于地下多少丈。 尽头是两扇驳铜宫门,高四丈,宽二丈四,嵌有三百六十个沉星钢铸造的门钉。 雪初五站在陆缺身侧,妙目流转,示意他看宫门结构,同时解释来由。 “此门尺寸及门钉数量,恰合四时,二十四节气,三百六十日,又以左右两扇为阴阳,故名两仪门。古神虞时,历法初定,大多修仙宗门的山门都用两仪门,近年来修仙界发掘出二十七扇两仪门。” 雪初五在精研堂进修六年,修行以外,亦需学习修行知识,阅读过新编撰的《神虞古迹考》,故而如数家珍。 陆缺点点头。 丰滢道:“同出于一师,雪师妹学识渊博,哪像陆缺,就懂得对阵杀人?好在是在修仙界,否则他这样的血勇莽夫,万万配不上雪师妹。” 雪初五轻推陆缺脊背,明艳一笑,揶揄道:“瞧你把丰师姐冷落成什么样,我说两句话,她就酸成这样,衣裙拧拧,只怕拧出半升醋,这倒也好,往后咱们陆家省的打醋了。” “师妹口舌真是厉害。” “在宗门自然得恭顺丰师姐,但从家里论,总是说软话,不好当你姐姐。” 雪初五智谋固然不如丰滢,但词锋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是一副言笑的高姿态,三两句就把丰滢气的两颊微红。 谁认真谁就容易输。 陆缺本人感觉两位师姐纯属闲得慌,面色冷然道:“咱们来寻找机缘,怎么还有心思扯别的?” 两仪门已经被先前闯入此地的人推开缝隙,约莫一尺半宽,说了一句,陆缺率先闪身进去。 只见门口别有洞天,竟是座尘封不知多久的地下世界,规模大若一县,楼阁宫殿尚存,道路隐隐可见旧迹。 众人跟着进来,均被眼前画面震撼,呆立着不做声。 显然是座古宗门遗址。 这时。 陆缺发觉古宗门虽建在地下,但却朗朗有光,比通道里明亮多了,抬头望去,就见岩层穹顶倒悬着许多钟乳石般的石笋,散发出白色光芒。 原来是天晶石…… 修仙界常用来照明的奇石,最常见的就是天晶石和萤石。 如此大规模的天晶石,倒也少见。 陆缺心里啧啧称奇,继续往前走,路面残破,凹下去个大坑。 有只黑色灵舟斜插在坑里,已经断成两截,切口平滑如镜,还能看出沉星钢星星点点的光芒。 旁边是两具修士遗骸,都已化成白骨,咫尺空间已被人取出,但宗门令牌尚在。 陆缺施展御物之法,摄起一枚,拿着手里翻看,正面篆刻简约云纹,中间是篆体浮生仙门四字,背面是个言字。 由此可知,这是某位言姓浮生仙门弟子的宗门令牌。 陆缺令牌交给师兄弟传看。 丰滢也摄起了另一枚,拿到手里,蓦的皱眉惊讶。 这枚宗门令牌是参合宫的宗门令牌! 不过,材质不如参合宫如今的宗门令牌,以灵识查验,内部仅有两道微缩符箓,只能用于辨识身份。 陆缺投去目光道:“假的吧?” 不是参合宫弟子的洪成叶,也表示赞同,说道:“一眼假,我都能看出来。” 丰滢道:“的确像假的。” 钟素听到这话,伸手夺过“假令牌”,扫向持假令牌的遗骸,骂道:“居然假冒我参合宫弟子,死了真是活该,我看八成是浮生仙门暗中搞鬼。” 雪初五见到假令牌,已知其中缘故,但想着说了,又要抢丰滢的风头,故而装作不知。 韩迟花拦住钟素道:“别骂,宗门令牌是真的,遗骸也应是咱们宗门的前辈。” “凭啥这么说?” “韩师姐怎么晓得?” 韩迟花笑叹了一声,解释道:“咱们参合宫立宗之初也不是大宗,也曾寒酸过,宗门令牌在势力壮大后几经改良,这块宗门令牌是第二版的,我帮内务堂整理杂物,就见过几块。” 原来如此,丰滢又问道:“第二版宗门令牌的使用时间是?” “大约是宗门立宗第五百年到第八百年之间。” “宗门建宗迄今已有三千二百年,第二版的宗门令牌落在这里,说明上一批来的修士,起码是两千四百年前的修士。” 听到这话,钟素连忙打了下嘴,跪下给宗门老祖的遗骸叩头赔不是。 随后几人将两具遗骸就地掩埋,让前辈修士入土为安。 陆缺或多或少有点失望,心想两千四百年前,五大宗的前辈已经光顾此遗址,那只怕宝物都已被搜刮干净。 毕竟,与人妖两族大战结束不算太久,修仙界元气大伤,五大宗方兴未艾,正穷的叮当响,见到宝物肯定席卷一空,哪儿在留给后人? 他现在就差提升速度的灵器,进入这座地下古宗门,抱着踅摸一件的侥幸心理,现在想想,希望不大。 唉。 继续往前察看,来到座宫殿前面,落在地上的匾额有“丹殿”,虽是神虞古体字,但与如今文字相近,还能认出来。 上批来到这里寻找仙缘的修士,在此发生过大战,把丹殿的顶都掀了。 他们的骸骨四处遗落,咫尺空间皆被取走。 陆缺看着这副状况,倒抽凉气,说道:“按说这些前辈都是和衡玉真人一批进来的,衡玉真人现在活成了大能,他们身死道消,身上东西全被搜刮干净,这是不是说明衡玉真人当年特别擅长杀人夺宝?” 钟素很敬佩衡玉真人,为之辩解道:“衡玉真人心气很高,绝不是什么破烂儿货都愿意要。” 丰滢冷笑道:“人功成名就以后,自然顾惜颜面,微末之时,谁知道做过多少脏事恶心事。” 钟素道:“衡玉真人不至于。” “不和你争。” “哼。” 众人进入丹殿,炼丹房排在四面,大约四十间,围成一个口字,因建筑恢宏,并不显得拥挤。 陆缺发散灵识扫掠丹殿,感觉没有任何异兆,才推开一间炼丹房的门,不想里面竟有个活生生的人。 “有情况!” 一声疾喝,师兄弟各自散开,祭出灵器。 ……… 第926章 蛇杖毒人 炼丹室里直挺挺站着个人,手持双头蛇蛇杖,雕琢与真蛇无异。 蛇眼不知用何种炼器材料制作,闪着幽冷绿光,直看得人毛骨悚然。 陆缺已用灵识检查过丹殿,确定没有异状,哪儿想炼丹房竟会有人,正面相对,先是一惊,立即拉开严整的防御姿态。 “你是什么人?” 持蛇杖的人面似中年,身材敦实,面部颜色乌青,爬满如脉络般的纹路,竟像是头狰狞可憎的野兽。 他和陆缺正面相对,相距不足六尺,只是死死瞪着,脸上既无表情变化,身上也无灵力迸发。 但是仗头蛇眼的散发绿光却漫过来,罩住陆缺七人。 陆缺只觉眼前绿光闪过,脑海中嘶嘶一响,仿佛有巨蟒吐着蛇信子袭来,灵气运转速度便开始急剧下降,无法凝聚灵力。 陆缺如今元婴境界,周身自成领域,即便处于元婴后期的领域之中,尚有酝酿灵力相博的机会,眼前仅一照面,丹元周天就被扼制,不禁想对方难不成是化神修士? 心中惊惧万状,连黑色旋涡也不敢使。 需知化神修士根基雄厚,短时间内难以炼化,对方出手反扑,他们绝对承受不了。 陆缺先示弱道:“我等偶然至此,实无意冒犯前辈。” 丰滢反应更加机敏,心道持蛇杖的人有可能是和衡玉真人一批来此的修士,被困于此,无法脱身,那么必然不知修行界的变化,需要提两千四百年前就已经成名的大能,才能镇住他,再借机周旋。 于是道:“我们是介凡夫介老祖门人,向前辈见礼了。” 她怕只提介凡夫镇不住持蛇杖之人,又指韩迟花道:“这位师姐乃余尽春余老祖门下传人,与我们一并来的。” 九溪学宫位居大夏腹地,中央土位,土属性术法为五大宗之最,韩迟花恰是修土属性功法。 如此说,也多几分可信。 丰滢转瞬反应,言语无一丝迟滞,众人无不觉得她机变迅捷。 说谎不难,但在巨大压力之下,依然能把睁着眼说瞎话,却要极镇静的心态。 饶是陆缺,这时也佩服丰师姐的镇静应变。 话说完了,七人拱手见礼,持蛇杖之人却依旧不言不语。 丰滢疑惑道:“前辈?” 钟素天不怕地不怕,见持蛇杖之人前后都没反应,皱眉头道:“这货是死了吧。” 众人心头骤然一紧,她怎么敢的?均担持蛇杖之人恼怒,突然发难。 丰滢训斥道:“别胡说!” 钟素咧了咧嘴,仍然不惧,反倒是噔噔噔往炼丹室门前走了几步,和陆缺一同堵住门口。 持蛇杖之人仍无反应。 其实…… 无论陆缺,或丰滢,都是戒备心极重之人,面对不明情况,必谨慎应对,不管持蛇杖之人是死是活,也先当成活的对待。 但钟素不然,她没那么多心眼儿,就事论事,体察一番后,感觉持蛇杖的家伙根本就没有气息,没有灵力波动,于是断定是死的。 她大咧咧地指着持蛇杖之人道:“你们心机太重,杯弓蛇影,所以自己吓自己。我看他就是死的,我说他,他也没反应。” 难道真是死人? 陆缺将信将疑打量过去,持蛇杖之人口鼻皆闭,确定没有气息,但眼眸通红,一道道通红血丝,又像是血脉还在流动。 陆缺拱手道:“前辈若无吩咐,在下先行告退。”立即倒退走开。 蛇眼散开的绿光仅笼罩四丈,转瞬就已经退出去,退出以后,被压制的丹元周天很快就恢复运转。 陆缺用意就是在此,确定不受影响,先用灵识传音让师兄弟们都退出来。 丰滢传音道:“可能真如钟素所说,这人的确是死了,但是两千四百年前修士,尸体尚能死而不化,实在古怪。” “他的蛇头仗还能发挥威力。” “太怪了,还是走为上策。” 丰滢话音未落,持蛇杖之人忽然向前栽倒下来,身躯触地,如瓷器般碎裂,从体内冒出滚滚绿烟。 绿烟来势甚急,快如鬼魅,陆缺担忧师兄弟闪避不及,一面祭出界存珠抵挡,一面急喝:“先退出去。” 丰滢率先飞上丹殿横梁,雪初五等紧随而至。 陆缺独自在下面抵挡绿烟,界存珠先前已经灌注灵力,凭心念催动,便扩散开一片领域,带动领域旋转,渐渐将绿烟收敛的如拳头大小。 谁想绿烟剧毒无比,收敛之下,毒性越发强烈,居然有腐蚀领域的趋势? 这样的毒,元婴修士怕也难以抵挡。 陆缺惊心之余,忽然想到吴婴,那姑娘金丹前就觉醒了九婴的天赋神通,吸收的毒性越强,道行提升也越快,若此时尚在,只怕道行还是要超越他的。 陆缺脸色一黯,高声道:“雪师姐,这团绿烟带有剧毒,得用雷法净化。” “知道了。” 雪初五掐动雷诀,一道道手臂粗细的雷电劈落,连续六十四道,才将收敛成团的绿色毒烟焚化殆尽。 而雷法是世间毒物邪物克星,向来无往不利,费这么大功夫才净化完,雪初五很不可思议道:“绿烟也毒了,那人是怎么把绿烟藏入体内,还能保持体魄完好的?” 众人里以她的修行知识最为渊博,她不知道,其他人更不知道。 钟素反问道:“这绿烟毒性有多猛?” “我估计刚才咱们若是沾到一点,不用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 “乖乖。” 钟素还想出手摸摸持蛇杖之人到底是死是活,听雪初五一说,忍不住后怕,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腹,也庆幸跟兄弟同来,若她自己,怕连这关都过不了。 钟素又道:“我还是走你们后面,不然怕手贱犯了什么错,害到大家。” 说了几句,离开这间炼丹室,继续查看其他的,沿路过去,四十间炼丹室被前面来的那批修士打破了将近八成,丹炉及耐火灵器均已洗劫一空,根本无甚仙缘。 严高玄随意打量,看到一把别人都不曾留意到的八卦形扇子,捡起来,拍拍扇面灰土,随意扇动两下。 呼,劲风呼啸而起。 ……… 第927章 玄冰寒泉 陆缺还正琢磨持蛇杖之人为何能体魄不腐,忽然听到罡风大作,回头间,就看见一道罡风挟雷弧掠起,直向丹殿后面扫去,所过处青砖崩裂,大石滚走。 众人皆被惊到,投去目光。 严高玄怎会想到八卦形扇子,轻轻一扇就有如此威力,垂头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我真不是故意的。” 八卦形扇子其貌不扬,好像把破蒲扇,颜色土不啦叽,觉得不是灵器情有可原。 一扇下,显出骇人威能,任谁也会感到意外。 想来仙缘皆有定数,八卦形扇子就该被严高玄所得,洪成叶恭贺道:“严师兄,你的机缘不赖啊,又添件灵器。” 丰滢道:“先把扇子原有的灵识烙印抹去,看看都有什么信息。” 严高玄心想钟师妹在通道里学的《山海十六剑》,剑诀高明玄妙,自己得到这件扇子状的灵器,也绝不至于差,先自欣喜,面上却很沉得住气。 他道:“咱们一块儿来寻找仙缘,我在这儿抹除灵识烙印,怕耽搁时间。” 丰滢婉婉笑道:“严师兄傻了么?上面是枫叶谷,暗堂前辈帮咱们守着防线,咱们在这里找一半年机缘也无碍,还害怕耽搁这点功夫。” “我把这个给忘了。” “赶紧的。” 于是,严高玄盘坐抹除八卦形扇子的灵识烙印。 此物乃是古宗门之物,不知经历多少光阴,灵识烙印早已经消磨的薄弱不堪,没费多大功夫就已经抹除殆尽。 原来扇子名为八卦风雷扇,是元婴层面的灵器,也颇有成长空间。 扇出的罡风兼具风雷二性,但仍以风属性为主,以严高玄如今道行驾驭此扇,一扇间扇飞金丹中期四十里不在话下。 他在烙印自身灵识中,得到这些信息,自觉风雷八卦扇攻击威力远胜青铜巨鹤,殊能弥补不足,心中大喜过望,但性情不喜张扬,只和众人说了名称与属性。 钟素异想天开道:“风雷八卦扇属于攻击利器,界存珠强于防御,要是严师兄和陆师弟拿着这两件对轰会是什么结果?” 严高玄按了按标志性的死鱼眼,甩袖笑道:“我哪儿是师弟对手。” 也是! 灵器固有高低不同,但最终还得看是谁使用,如天渊剑宗介凡夫介老爷子,随意捡根烂树枝,也能剑斩苍穹。 钟素撇了撇嘴。 说话间。 已经走出丹殿,前面的路径经上一批修士蹂躏,或凹陷大坑,又或翘起巨石,起伏之势甚烈,不能称之为路。 他们当年进入这处古宗门遗址,搏杀极其惨烈,坑凹之间,遗骸盈野,怎么着也就五六十具。 地上还遗留着宗门令牌,参合宫,浮生仙门,九溪学宫,毒木宗,凤栖山,安岳门等等。 其中毒木宗三字,众人闻所未闻。 听其名称就不像名门正派,陆缺便道:“丹殿里持蛇杖的怪人,会不会就是毒木宗修士?挺像邪修。” 这猜测没错。 两千四百多年前,修仙界尚未形成固定规范。 许多修士学了点术法,妄自尊大,自以为凌驾于凡人之上,肆意生杀予夺,立起好几座邪修宗门。 毒木宗就是当时邪修大宗,元婴修士就有三人,可谓势力熏天(人妖大战结束的第第六百年,修仙界尚未恢复,元婴即高阶战力) 后来介凡夫先一步化神,到毒木宗规劝邪修弃恶从善,言称世俗乃是仙道根基,修仙界已凋敝至此,身为修士,更该善待普通百姓云云。 论了半日,大耗唾沫星子,道理说尽,好话也说尽。 毒木宗修士为祸人间已经习惯,宗门自上而下都很享受被凡人敬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自然不听劝阻,还欲合力宰了介凡夫这个唠唠叨叨的老匹夫,称霸于天下。 但介凡夫何许人?道理讲不通,也会几式剑诀。 一日之间就将毒木宗屠绝了。 介凡夫老爷子承继古修士遗风,乃古今两代修士的传承人,生性洒脱,无意张扬声名,故而对外绝口不提。 即便是钦天监的仙吏修订《大夏修仙史》,为介凡夫做传,上天渊山询问,他依然随口盖过,也只说是与当时正道道友合力诛杀,当时打懵了,不记得很多事。 以至于修仙史关于毒木宗的记载,仅有寥寥几行字: 某年某月,介凡夫率正道修士合力剿灭邪修宗门毒木宗。 后辈修士哪儿能知晓。 陆缺等人沿路查探。 过了道沟壑,前面流水淙淙,一汪地下泉眼直涌五尺,漱珠吐玉,周围形成青蓝色的水潭,冷若翡翠,清可见底,走到近前便觉得心神清透,仿佛凉风生于五内,洗去满身尘埃。 在气候湿热的辅州,何曾有过这种清凉舒爽? 陆缺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在此潭附近修行,只怕效果比用玉合静心香还好。 钟素更加兴奋,直欲脱掉衣裙,跳进水潭,碍于还有男修在场,收敛下来,仅仅是甩掉步云履,双手提起裙摆,走进水潭之外的清浅水渠里。 “真他娘舒服!这好像是玄冰泉,泡了能稳固神魂的。” 雪初五走到潭前,往潭底望去。 只见底部果有湛湛玄冰,堆玉叠脂,遂俯身双手掬水,盛了一捧,不多时,就感觉丝丝清凉从掌心流到脑海之中,心旷而神怡,效果堪比师傅苏寒衣的净月方寸石。 雪初五明艳一笑:“钟师姐说的没错,真是玄冰寒泉。” 玄冰寒泉下面,必有玄冰玉,此物辅助修行的效果极佳,又不似净月方寸石那样玄阴气过重,用久了会伤及男修纯阳,陆缺难免又动心思。 他试探性问道:“咱们能不能把玄冰寒拳下面玄冰玉挖出来几块?” 雪初五打了下陆缺,娇笑道:“你想死呀,玄冰玉是地脉沉积之物,挖出来了,枫叶谷周围几百里都可能山崩地裂,成为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镇邪司的说书人前辈绝饶不了你,咱们参合宫也不会容你。” “这么严重?” “修士斗法移山倒海,也不过一时的破坏,过十年二十年天地自能恢复,但地脉遭到破坏,千年也未必复原,所以这可是项重罪。” 陆缺惋惜一叹。 ……… 第928章 涤荡神魂 玄冰玉沉积于地脉,不能盗掘,但玄冰寒泉这份机缘,岂能轻易错过? 陆缺七人略作商议,进入潭中打坐养神。 青蓝色水潭里,原本有古宗门修造的打坐座位,不过潭面只两丈宽,丰滢等女修进入水潭,难免衣裙浸湿,显露身段,终究不好意思相对而坐。 因而在水潭北面坐成一排。 陆缺和雪初五是师傅和堂口掌事都已同意的道侣,宗内内务堂已记录在案,琴瑟在御,关系无异世俗夫妻,自无男女大防,便以他二人为分界线,左边男修,右边女修。 陆缺进入水潭,本欲默坐凝神。 旁边儿水声微响,雪初五翩然入水,青裙被潭水浸湿,悠悠浮动,愈显胸前挺秀,腰身婀娜,肌肤白的生光,娇美不似人间风景。 出战辅州十年有余,他几乎未和雪师姐亲近,此时一下见,不禁心生浮想,恍神愣住。 雪初五瞥见陆缺神态,伸指按了按他的手背,露出娇俏笑颜。 她眼眸顾盼生波,平添妩媚,让陆缺又想起海棠无力的楚楚之态,眉眼一低,视线都不知划哪儿去了。 可此时胡思乱想,委实不合时宜。 陆缺深吸口气,弯曲拇指指节揉了揉眉心神轮,强行压下诸般杂念。 担忧古宗门遗址会出现突发状况,遂又祭出界存珠,悬于水潭上方七尺。 琥珀色的界存珠悬定不动,与陆缺心神相牵,一旦遭遇攻击,即能主动防御,当下元婴中期的手段也不成问题。 俄而。 潭水传来丝丝凉意,浸透心胸,到体内后更加清冷,如坐冰山雪谷。 陆缺精神一震,体内升起清新之感,杂念随之沉淀,便开始安静蕴养神魂。 雪初五看看陆缺,又转眸望向潭水,眼眸里映着一泓青碧,暗道玄冰寒泉风景清幽静谧,单独和师弟过来就好了,想如何亲近都随他心意,只可惜是师兄弟同来,耽误好事。 雪初五亦觉遗憾,理了理胭脂仙衣所化的紫色发绳,也开始静坐安神。 水潭陷入沉沉幽寂,唯有泉水淙淙涌动。 陆缺盘坐其中,青蓝潭水齐平肩头,渐觉丝丝清凉从毛孔流入,身体生出几分清冽冷意,但又没有丝毫不适,反倒让神魂清新安定。 他先前遭符影剑意所伤,精神大损,后来磨灭了剑意,神魂也未能恢复如初,在玄冰寒泉养神,恰好等于对症下药。 这点说起来其实是误打误撞。 吸收过四十九滴地灵浆,性命根基雄厚绝伦,纵然神魂略有暗伤,也会被掩盖,陆缺自身并无异常,总不至于见雪初五身段婀娜,涌起旖旎浮想,就断定自己有病。 道侣春光恰恰,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才真有病! 而对症下药,就让陆缺处于水潭中,感觉舒适无比,诸般心念沉淀以后,神魂守于一处,映照真婴身,无念无我,进入及玄妙的空无之境。 玄冰玉寒意凛凛刺骨,其他人在潭水中静坐三个时辰,体内寒意堆积,便禁受不得了,他反倒能甘之如饴。 三个时辰后。 洪成叶冻的脸色发青,手脚失去知觉,睁眼看了看别人,见都还安然不动,腹诽了一句:“参合宫师兄弟真他娘的不是人,冷着这样,还能巍然不动,怎么比啊。” 堂堂洪家家主候选之人,洪成叶也有两分不服输的劲头,涌起比试之念,别人不肯出去,他也发狠继续浸在水里。 比不过陆缺那牲口,还不过钟素那块素质地板吗? 他却不知钟素最像南宫月漓,不仅仅是素质都低,而是韧性充足,向来以自身极限为对手,此时还远不到到承受极限。 两刻钟缓慢度过。 洪成叶紧着咬牙关,拼了命想多停留一会儿,无奈胸腔似塞满冰雪,口鼻气息都是冷冷的,感觉再坚持下去,人都得凉,连忙按着潭边爬了出去。 此时神魂清透无比,瞥见雪初五的娇美背影,也没有丝毫邪念。 但身体委实冻僵了。 洪成叶蜷缩成团,抱着双手哈气,好半晌略略恢复知觉,连忙走远一些,在远处挥拳踢腿活络血脉。 严高玄身负暗伤,始终未好,不多久也离开水潭。 大师姐韩迟花行事有度,明明还能再忍耐两三刻,但听到水声两次响起,便也走了出去。 她的情况尚好,运功即可舒展血脉,见严高玄和洪成叶都走到远处,自己就留在潭边儿守着师弟师妹。 又过去一个时辰,雪初五和钟素双双离开水潭。 里面就剩陆缺和丰滢。 这不免让众人觉得奇怪,丰滢修行《天水一界》,属于参合宫里最为高明的水属性术法,到了玄冰寒泉,如鱼得水,也算得到不小机缘,本应该留得最久;陆缺研习仙武之道,是以体魄硬抗玄冰玉的寒意,为何也留在里面不出来? 韩迟花担忧陆缺冻伤,点了点雪初五衣袖道:“师妹,是否该把陆缺叫上来?” “他有自己修行的安排,咱们不用替他操心。” “可别冻伤了。” 钟素一袭寻常衣裙,全浸湿了,索性跑到间破房子换落霞衣,回来时正好听见两人对话,啧啧笑道:“韩师姐别操心,陆师弟体魄如何,初五能不清楚?” 她见严高玄和洪成叶都在远处,眼睛一眨,又脱口撂出句虎狼之词道:“每回多长时间?” 雪初五被问得两颊晕红,气的跺脚。 “滚!” “那我以后问丰师姐。” 钟素哈哈一笑,飞到翘起四五丈高的巨石上,用手挡额头向远处了望。 陆缺仍泡在玄冰寒泉里,体内堆积着浓郁寒意。 只是他有门独属自身的天赋神通“敛藏”,此时心跳降到两刻一次,血脉缓缓流淌,气血力量蛰伏,任凭寒意凛凛,体魄却不受丝毫损害。 五个时辰过去,六个时辰过去,乃至过去一天一夜。 陆缺的神魂受到玄冰玉寒气涤荡,暗伤悉数清除,不仅恢复如初,反倒比之前更加清明,从玄妙的空无之境醒过神,心头流过研习的几种仙武,莫不是别开生面。 他心下一喜,在脑海中凝聚仙武意蕴,以心神出招,演绎几番,便觉越来越妙,道行虽然没有提高,但对于仙武的运用却又上层楼。 于是,继续留在玄冰寒泉,仔细梳理心中所悟。 ……… 第929章 冰封之人 整整过去十六个时辰,陆缺才从玄冰寒泉出来。 所得仙武感悟,均已熟稔于心。 他定了定神,松开气息。 心脏跳动的韵律有条不紊地恢复,催动血脉流转,蛰伏的气血力量随之萌发,在体内升起一股暖流,愈演愈烈,使得周身蒸腾蒙蒙水汽。 不出片刻,体魄便又焕发勃勃生机。 洪成叶在旁边儿看得目瞪口呆,按说玄冰玉的气息清冷蚀骨,泡这么久,血脉早该冻僵才对,姓陆的纵然再强,也不该站着不动就能舒展血脉。 “这是……什么本事……” 敛藏并非术法,而是天赋神通,等同于妖兽用的手段,哪儿能实言相告? 陆缺随口搪塞道:“青丘秘法,别没事瞎打听。” 这时丰滢也已离开玄冰寒泉,还要比陆缺早出来两个时辰,她所修术法《天水一界》,正好和玄冰玉气息吻合,运功间道行涨了一截,实比陆缺收获更大。 她本来高兴,但回眸间,看见雪初五正给陆缺陆缺整理发丝,脸面相近,眼眸里立马又闪过一抹不悦。 两人是正经道侣,她和陆缺充其量算私定终身,明显矮一头,之前众人进入水潭打坐,所坐位置就能说明问题,再看见两人的暧昧之举,平时不爱吃醋也吃起醋了。 心道:“雪瑾宜到底是九尾狐徒弟,端庄仪态在陆缺面前完全丢了,就剩逢迎与狐媚,真让人肉麻。” 丰滢从两人身旁走过去,狠狠踩了陆缺一脚。 但面色冷然,不以为自己是醋意,乃是身为师姐对于师弟的训导,曰大丈夫胸怀宽广,岂能沉迷女色?正气的很。 雪初五被丰滢逗的一乐,想笑未笑。 几人接着探查古宗门遗址。 过了玄冰寒泉,前面石阶重重,遗落着七八具修士骸骨,骨骼断裂处非常平整,似被利器所伤,而上一批进入此地的修士,以衡玉真人飞剑最强,众人自然都以为是衡玉真人手笔。 拾阶而上,走到尽头,东西两面都有建筑。 陆缺等人先到东面,但见三排线条硬朗的石屋竖立,火烧痕迹严重,走近了,就见地面散落着各种炼器材料的原矿石。 原来是古宗门的冶炼坊。 丰滢提前备了好几个空的咫尺空间,便把其中较为珍贵的矿石收起去。 东面是冶炼坊,西面则是打造灵器的炼器坊,可惜没遗留什么灵器。 随后又找到藏书楼,储物阁,授课场等等,全都一无所获,而过了这些地方,就是古宗门弟子平日居住的洞府,相对集中,一座挨一座。 洞府依地下岩壁开凿,正面墙面却切削的非常平整,有的地方刻了字,但都是神虞时期的古体字,能辨认出来的寥寥可数。 辅州出现具行疫甲的祸乱,基本已经可以判定幕后黑手是古元妖神,往后修仙界势必会重视起来,免不了研究神虞古字,因此丰滢吩咐众人把拓印墙壁上的字。 墨条纸张她随身携带,分与众人使用,或许是醋意未消,喊陆缺道:“师弟,你过来给我按着纸。” 雪初五掩口娇笑,推搡陆缺道:“赶紧过去,跟我再多待半刻,往后三桥乡侯府就得改成陆家醋铺。” 丰滢狠剜了雪初五一眼。 几人在墙壁上拓印神虞古字,闲聊防务与日常。 正聊的尽兴,陆缺忽然听到一声咔的轻响,似乎是从北面传来,于是发散灵识向北面扫掠过去。 但没有发现异常。 “姓陆的,又疑神疑鬼了?这座古宗门遗址,两千四百前进来过一批前辈修士,这么长时间,不可能还有活人。”洪成叶四望打量,乐呵呵地笑道。 “道理不差。” “咱们哪儿那么倒霉。” 洪成叶的笑容还没及收敛,咔嚓,又响了一声。 这回动静不小,在场之人全部听见,声音来自北面洞府,犹如冰层破碎之声,但古宗门遗址唯有玄冰寒泉底部结冰,冰碎之声不该在此地响起。 众人都觉异常,快速收起拓印纸,各持灵器,谨慎地靠近传出声响的洞府。 脚步几近无声,冰裂声音响的却越来越密集。 陆缺走在众人之前,暗暗调匀气息,虚握手掌,以便随时激发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 他的想法跟洪成叶相似,都过了两千四百年了,前一批探访此地的修士,有能耐的如衡玉真人,肯定杀出血路,满载战利品而归。 本事不行的,要么当场被人格杀,要么留在这里被困到寿元耗尽,绝不应该会有活人。 出于以往的习惯,才如此谨慎。 转瞬到了发出冰裂声的洞府跟前,洞府门紧闭,从地下缝隙出缕缕白烟,而石制门板已经凝结一层水珠。 情况不明,陆缺举手示意,让师兄弟们先退到四周。 他身着历蓝法袍,祭出界存珠,掌中酝酿黑色旋涡,做好全部攻防准备,终于弹出灵力击向洞府门。 吱呀一响,洞府打开。 滚滚白汽扑面而来,但只是寻常水烟。 陆缺眯眼向洞府内部望去,就见寒光凛凛,里面竟竖着棱角分明的小冰山! 临州冬日寒冷,雪岭江源头的湖泊冬日就会凝结冰山,陆缺见过,但天然形成的冰山洁白如雪,洞府里这座小冰山则完全透明。 更匪夷所思的是冰山中央,困着一名散发白光的人。 他的身高只有四尺,皮肤如玉,面目又有几分老态,一手握符剑,一手握着黑色的宗门令牌。 那枚令牌赫然是参合宫第二版的宗门令牌。 莫非此前是宗门的前辈老祖?陆缺心下大惊,挥手向丰滢示意,让丰师姐过来看看什么情况。 丰滢飞身而至,仔细端详,指着冰封之人手里的符剑道:“咱们宗门早期,制作过十几柄名为合神的符剑,虽名为剑,却与能激发数重术法,跟这柄符剑很像,可惜云师姐不在了,她若是在的话,一眼就应该能确定。” “这位前辈可能是咱们宗门老祖了?” “十有八九。” “他……好像还有生机。”陆缺看见小冰山正从内部开裂。 ……… 第930章 宗门老祖 裂纹从小冰山内部扩散,轻响几声,便密集如蛛网。 随着裂纹蔓延,一缕气息苍老垂暮的灵力透出来,众人心中无不悚然,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心脏跳如擂鼓。 两千四百年了,还能保持生机,这位老祖究竟使得什么秘法? 丰滢掐指保持镇静,暗自与陆缺传音。 少顷。 被冰封之人忽然睁眼,眼眸中迸现浓郁的愤怒之色,张目欲裂,但扫见陆缺等人腰间的宗门令牌,又蓦的一滞,渐渐恢复平静。 他左右一挣,冰山轰然碎裂,脱困而出,踉跄地站稳身形,接着盘膝打坐,很客气道:“在下身体太过虚弱,无力向诸位道友见礼,万望见谅。” 见对方如此客气,众人暗暗喘了口气。 丰滢拱手行礼道:“您老是参合宫前辈?” “参合宫言有方,宗小人微,不足挂齿。” 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落下,在众人心里滚了滚,震的他们里焦外嫩,又震撼,又不可思议。 言有方声称参合宫宗小人微,说明他并知道参合宫如今的声势,极可能是两千四百前的宗门老祖! 钟素的嘴唇紧紧抿着,生怕滚到喉咙中的“你他娘真猛啊”几字,顺嘴溜出来。 丰滢并不轻易信人,旁敲侧击道:“言前辈认得参荇和山昊么。” “参师姐还是我传艺师姐,怎么会不认得?山昊,哈哈,那是头大乌龟,胆子却又比针眼儿还小,躲在宗门的小湖里,从不敢出来。” 提起山昊,言有方笑意连连,显然是很熟的朋友。 参合宫大长老参荇名震天下,知道她不足为奇,但山昊常年潜藏,外界少人有知。 丰滢又信了三分,笑说道:“参合宫名称乃是武神盖十三提署,也曾得到上代修士的馈赠,绝非微末小宗。” 言有方面色一绷,凛然道:“诸位这是打盖前辈传承的主意,跟言某为难了?实话相告,盖前辈陨落以后,十三斗斗武罐并未交于我参合宫。” “我等何敢觊觎盖前辈传承。” “那何以提起此事?” 话到此处,丰滢已经相信言有方的确是参合宫老祖,屈膝跪拜道:“晚辈参合宫弟子丰滢,拜见言老祖。” 陆缺等人跟着叩拜,通了姓名。 言有方不禁诧异,皱眉道:“你们道行均已不弱,为何呼我为老祖?我不记得宗门收过诸位才俊。” 丰滢解释道:“言老祖被冰封在此,已经有段时日,我们几人都是后来才拜入参合宫的。”言辞甚为模糊,连言有方被封在古宗门遗址多久都没有透露。 “我被封在这里多久?” 钟素意欲开口回答,腰间被雪初五轻捏了一下,随即不言。 丰滢依旧含糊其辞,“我们也是偶然到此,不知言老祖何时冰封受困,所以无法算出准确时间,估摸是四五百年。” “哦,这么久了,许多师兄弟……” 言有方唏嘘了一声,眼眸中流出哀伤之色,后面的话低不可闻。 但并不难猜。 光阴隔阂,四五百年过去,许多师兄弟肯定会因寿元耗尽而凋零。 往后陆缺等人也会遇到相同的事,被言有方语气感染,不由暗暗叹气,心想在场几位师兄弟都曾患难与共,情愈手足,往后修行路上,总要尽力相陪的久些。 修仙路越往后越清冷孤寂,切莫当真高处不胜寒。 缓了缓。 丰滢又问言有方为何被困于此。 言有方十分虚弱,回答了几句,已经无甚力气,先自盘坐调息。 丰滢递去木元丹,言有方却辞而不受,眼中流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警惕,面上仍是和煦如春阳的笑脸,说道:“我现在已是虚不受补,若服用丹药,情况反而更糟。” “那我们为您老护法。” “有劳。” 言有方闭眼调息。 众人守在洞府之外。 钟素虽然配合着不乱说话,可心中委实疑虑重重,眉头几乎揪作一团。 言有方明明是宗门开宗之初的老祖,宗门如今屹立大夏,世人皆敬,全赖这些老祖当年艰苦创业。 身为参合宫后辈弟子,自当万分礼敬。 他虚弱至此,就该拿滴地灵浆帮他快速恢复过来,为何不作呢? 陆缺手里就有地灵浆…… 钟素甚为不解,眨巴着眼睛投去目光。 陆缺握拳压着下巴,一副浓郁的思索之色,受参合宫培养多年,地灵浆他倒也舍得,师侄和未破境结丹的师兄弟当时感染疫病,拿出来的也不止一滴,但这位言老祖的情况很怪,没弄清之前,却是不可能相赠的。 正埋头思量,丰滢传音道:“师弟,这事你怎么看?” 陆缺欲作回复,心有忽然涌起异状,似有诡异轻风从周身吹过,虽无异状发生,却让他感觉惴惴不安,便用眼神示意,别再用灵识传音。 道行高的修士,有办法截取低阶修士传音的内容。 丰滢何等聪明之人?当下会意,莲步轻移,来到陆缺身畔,纤手轻轻一握,把出入古宗门遗址的钥匙铁八卦,放与陆缺手中。 她相信言有方是参合宫老祖,并不等于相信言有方是良善之辈,戒心未消,把铁八卦交于实力最强的陆缺手里,万一出现什么意外,还能凭此物周旋。 当然,这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丰滢也希望言有方言行如一,真是位和蔼的宗门老祖。 众人静静等待。 两个时辰转眼过去,言有方再次睁眼,笑呵呵自语道:“突然醒来,真让人觉得是前世今生。” 随即聊起被困原因。 那时五大宗方兴未艾,镇邪司和钦天监也是创立之初,修仙界不似如今和睦,正道和邪修的机缘之争连绵不断。 在辅州发现了这座古宗门遗址,正道和邪修蜂拥而至,林林总总过来二百余人,道行最低也是金丹,在枫叶谷外面就打的不可开交,进来以后战斗更为惨烈。 五大宗之人各自为政,为争机缘,绝不互帮互助。 说到此处,言有方一拍大腿,满腔愤慨道:“那凤栖山魏紫,依仗腾挪术轻捷,数番偷袭,杀我师兄戮我师侄,行事卑鄙不似正道,不知如今死了没有?若没死,我离开此地必找她报仇。” 丰滢不语。 陆缺代为回答道:“尚在人世。” “好好好,正好让她血债血偿。” ……… 第931章 渐露端倪 当初凤栖山斗法,衡玉真人使分身下场,成就陆缺名声,陆缺对她印象很好,听言有方说的她出手偷袭云云,自然不会轻信。 言有方言辞激烈,然而提到报仇,又叹气起来,说衡玉真人天赋异禀,悟性天资均寻常修士可及,剑道造诣一览众山小,自己拼着身死道消也难杀她。 当下面色黯淡,起身左走三步,右走三步,痛心疾首地捶着胸膛。 许久后,目视陆缺等人,忽然话锋一转道:“宗门收了你们这些英才,让人耳目一新,料想往后定能蒸蒸日上。” 他的目光在丰滢和雪初五二人身上略作停留,往上打量容貌,往下浏览身段,虽说隔着很多辈份,但这种目光委实不合适,好在没有停留多久。 遂又叙述当年之事。 原来这座位于地底的古宗门叫寒渊宗,留有诸多修行资源不说,更惊人的是留着一株原灵果树,结果十二枚。 那时人妖两族大战刚结束六七百年,山河凋敝,仙道气数衰微,远不似如今繁盛,十二枚原灵果足可任何修士动心。 言有方抢得三枚,便遭遇多重围攻,就连往日好友都不惜与之反目,背后下手,打得他几次险些丧命。 幸好情况混乱,寒渊宗留下的术法机关也未失效,他躲在一处阵法中心,暂时得以喘息,恢复四五成,等脱离阵法,寒渊宗遗址中杀的就剩九人。 浮生仙门五人,散修两人,以及魏紫(衡玉真人)和言有方。 话及此处,言有方咬牙切齿道:“形势不对,那魏紫便又邀我联手坑底,她杀我师兄屠我师兄,我原本绝不可能与她合作,但又想手里有三枚原灵果,带回宗门,能让师兄弟们道行涨一大截,不能轻易死了,就心想暂时与她合作,待日后再报仇。” 丰滢道:“大丈夫有龙蛇之变,言老祖此举并无不妥。” 世事并非非黑即白,但青云浦师的兄弟们这回却不赞同丰滢的说法,纷纷斜了她一眼。 陆缺眉头微微一皱,也觉丰滢的心思太过薄凉,只是不知她是出于本心,还是为了套话才如此说,便不予理会。 言有方继续道:“我当身陷危机,魏紫也会戮力同心,先设法杀出重围,岂料乱战中却是出工不出力,见我与浮生仙门弟子陷入混战,竟调转剑锋刺了我两剑,随后厚颜无耻地投入浮生仙门长老聂万春怀中,嘲笑我为人愚蠢,敌我不分,她早就和聂万春结成夫妇了。”言下愤怒已极。 钟素揉着脸颊插话道:“言老祖,衡……魏紫真会如此卑鄙?” “岂止如此。” “还有啊。” 言有方冷笑道:“你猜那十二枚原灵果最终落到谁手里?” “依您老的意思,只怕最终是魏紫和聂万春平分了。” “皆被魏紫所得!” 众人还没有炼气修仙时,衡玉真人已是大夏修仙界五巨擘之一,名震南陶州,修仙界也没有关于她为人卑鄙的传闻,不太肯信言有方的话,但听言有方说得煞有其事,也不由好奇起来。 钟素道:“浮生仙门聂万春就是头蠢驴吗,费那么大力气,一枚原灵果也不拿。” 言有方似乎十分气恼,负着手往前三步,又往后三步,猛然抬头道:“聂万春不过是魏紫的棋子,魏紫趁着与他亲近时,暗中下了落鱼香奇毒,封住真婴身,最后也将他杀了。” “啊?” “终局独剩我与一名散修,魏紫剑道强悍,我们拼着鱼死网破才将她打伤,但她已经得到所有原灵果,不欲纠缠,夺路离开了寒泉渊遗址。” 丰滢把话题拉回原点,问道:“那您老是怎么被冰封的?” “魏紫逃离寒泉宗遗址时,御剑乱劈乱斩,不知触动什么术法机关,使得遗址中寒气四起。我当时伤重几欲昏死,只是撑着一副空架子,见魏紫离去,就撑不住了,如何被冰封却也不知,估摸与那寒气有关。” 叙述完当年来龙去脉,言有方的气色忽然变得很色,再次坐下休息。 他怒意浓郁地感慨道:“正道?哼,行事却还不如邪修,让人不齿。” 丰滢附和道:“确实不能以正邪术法而分善恶。” 缓了许久。 言有方脸上怒意渐消,向众人腰间的宗门令牌扫了扫,问道:“湘州毒木宗,如今应该控制湘州辅州随州了吧?” 他身为参合宫开宗之初的老祖之一,冰封醒来以后,不问参合宫发展如何,却关心起早就消失在仙道长河的邪派,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众人不知如何答复。 到底还是丰滢心思机敏,微一思量,反客为主道:“言老祖为何提毒木宗?咱们参合宫远在大夏东面边疆,与之并无交情。” “你们都认为毒木宗是邪修?” 丰滢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言有方焕发几分荣光,语重心长道:“毒木宗虽修旁门,但却比正道修士更讲信誉,我与其宗中几位长老交情不俗,常常谈论修仙界发展形势。” 丰滢眸中闪过狡狯之色,说道:“还请言老祖见教。” “我参合宫地处大夏之东,占尽地脉,但临渠两州修仙势力并起,意图夺我参合宫气数,宗内意见又不统一,委实内忧外患,想要立足,就得借外部实力先平定临渠两州的修仙势力。” 听到言有方这番话,洪成叶暗自乐了起来,心道:“您老怕是想不到,参合宫后来出来了个黎鸢,不仅把临渠两州的修仙势力收拾的服服帖帖,势力又拓展到见景梁三洲,尽海海岸以外三千里,雪岭江以东三千里。您老格局小了,小了。” 丰滢接言有方的话头道:“言老祖的意思是可以和毒木宗合作?” 言有方点头道:“没错,我已经和毒木宗宗主谈过,他们愿意东进,助我参合宫平定临渠两州的修仙势力,条件也简单,不要任何修行资源,只要几张图纸而已。” “什么图纸……” “铸造丛云战舟的图纸。” 此话一出,陆缺等人脸色惊变,皆对言有方露出敌意。 丛云战舟是何物?参合宫立宗的根基之一,居然有开宗之初的老祖,想将丛云战舟的图纸送拱手让人,这与叛贼何异。 ……… 第932章 真实面目 见众人面生异色,言有方循循善诱。 “为人切莫死板,总信玄门正宗四字,我原以为魏紫身为正道修士,该讲几分信义,结果落得冰封至此,这还不是教训?” 他往幽暗的洞府里迈了几步,脚步猛然凝住,又道:“我参合宫得到古修士传承,天下修仙势力莫不觊觎,不在临渠二州站稳脚跟,又如何发展图强?毒木宗想要铸造丛云战舟的图纸,无外乎参研内部法阵,未必能造的出来,借他之手平定临渠两州,算起来没有什么损失。” 陆缺含笑抱起双臂,言有方是宗门开宗之初的老祖之一,无论是正是邪,他原本都怀着敬意。 但听完这几句,不免有点看不起了。 言有方接下来的话,更令人大跌眼镜。 声称和毒木宗合作,扫平临渠两州以后,广收弟子,挟势图谋西南两面,将大夏半壁江山囊括于参合宫股掌之中。 他越说越慷慨,意气风发,替陆缺展望前景道:“等咱们参合宫占了天下,你们谁不能成尊?谁不能道祖?届时黎庶俯首,修士归附,生杀予夺皆凭一念,不比成就真仙更让人艳羡。” 陆缺等人没受感染,面面相觑,心中想法出奇一致。 这位言老祖脸皮还挺厚。 一直没有胡乱说话的钟素,终究就憋不住了,哈哈大笑道:“还占了天下?您老是想当皇帝啊。” 钟素看言有方身不满四尺,活脱脱的一个小矮子,感觉身材与志向很不匹配,充满了乐趣,笑得浑身乱颤。 参合宫建宗六七百年时,门下弟子略有良莠不齐,言有方正是其中节操低劣那一小撮,身为参合宫长老,背地却已投身毒木宗,行径比邪修更令人发指。 他所说衡玉真人在寒渊宗遗址的种种劣迹,九成都是自身所为,不过是为了污蔑当时正道,混淆是非,继而让陆缺等人接受建议,与之狼狈为奸。 毕竟。 他真以为只被冰封了四五百年,修仙界还没有极大变动,陆缺等人的实力已颇为不俗,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岂料唾沫星子费了两升,陆缺等人均不为所动。 言有方脸色一沉,露出原本面目道:“看来你们都不愿与我合作了?” 钟素接话道:“老祖,我劝您醒醒,别再做什么春秋大梦了。” “放肆!” “放伍也没用,毒木宗早他娘没了,我们根本就没听过。” 言有方对毒木宗抱有极大幻想,岂肯轻易相信,冷冷笑道:“胡说八道,毒木宗有元婴修士三位,金丹修士十二位,宗主更是有成就化神的潜质,怎可能轻易覆灭。” 钟素重复言有方的话道:“元婴修士三位,金丹修士十二位。”嘲讽之意浓郁。 “不错。” “区区不才,与几位师兄弟联手,多用点劲儿,灭了你说的毒木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钟素挥手指向陆缺,又道:“不打没准备的遭遇战,我小牲口师弟,单枪匹马也能把毒木宗的三个元婴阴死完,您老还以为毒木宗多厉害呢?老祖,时代变了。” 言有方暗自思量片刻,面色阴沉地问道:“毒木宗当真覆灭了?” “恐怕是的。” 言有方见钟素直爽,不像善于说谎之人,心下信了六成,癫狂地大笑几声,随即厉眸扫视众人。 他道:“毒木宗灭了就灭了,我既然大难不死,尚可图谋大业,你们几人可愿意为我俯首?” 钟素瞪眼道:“啥意思?要我们给你当奴才?” 丰滢温婉一笑:“好像是。” 韩迟花道:“丰师妹,这位言老祖品性低劣,包藏祸心,与现今宗门里的长辈全然不同,咱们不能再拿他当老祖看待,是否要把他抓回去?” 严高玄注意到言有方已经提起“合神”符剑,轻声提醒道:“都小心点。” 雪初五暗暗掐诀。 洪成叶瞥了一眼脚上的遁云宝靴。 陆缺往前走出两步,立于众人之前,保证言有方突然发难,自己能最先接上招。但言有方自始至终都没有散开灵力波动,无法判断道行高低,他心里也没什么底。 气氛到了撕破脸的边缘。 言有方完全卸下伪装,往丰滢的腰胯间扫量过去。 只见纤腰如束,系一条柔软裙带,衬得胸前挺秀,腰下饱满,风韵诱人无比,他不由垂涎地搓了搓手。 视线移转,再看向雪初五,姿色不遑多让,肌肤却又更白腻几分,天晶石光芒的映照中,宛若玉琢,衣裙浮动,身段曲线朦朦胧胧,烟笼明月雾笼纱,愈显诱人。 好一对儿天成尤物! 言有方本是好色之徒,刚才破冰而出,就注意到雪初五和丰滢,思量不管来的其他几名修士如何,必将此二人收为侍妾,大被同眠,尽享齐人之福。 碍于先前不明情况,需要问话,还尚能保持前辈风范,得知毒木宗灭了,这几人又不愿投入自己麾下,自然不会再装,于是先抱起眼福。 言有方越看越觉得心痒,狞笑道:“丰丫头雪丫头,两位美人,我舍不得杀。你们其他人倘若不愿为我驱使,那我就留不得你们了。” 雪初五和丰滢均闻听此言,更觉言有方面目可憎,俏脸蓦然变冷。 雪初五祭出正阳雷伞,灵力攀升,指诀蓄势待发,柳眉倒横。 “你想死!” 言有方尤喜性烈女子,听见雪初五骂他,却觉如打情骂俏一般,受用无比,又浮想起诸般龌龊之事,目光扫到雪初五的胸前,嘴脸无耻地嘿嘿直笑。 “真是要了命。雪丫头,你想我命并无不可,但要用别的法子,用雷法可不行。” 一言未落。 刀芒呼啸而起,在洞府并不广阔的空间里,划出十七道弯弧,从四面八方劈向言有方。 陆缺纵然没看出言有方道行高低,听了他这番话,也绝不可能再忍,先使出旧年风雪将之逼住,让师兄弟退出洞府,接着身形一旋,挡在洞府门口。 “老东西,料你也没有化神境,那不管如何,今天我也得让你死在这儿。” ……… 第933章 不堪一击 言有方还有个惊人隐秘,陆缺几人都没有看出来。 他当年进入寒渊宗遗址争夺机缘,联手毒木宗邪修,对参合宫同门暗施毒手,后来又与衡玉真人对阵,体魄被衡玉真人斩了。 现在剩下的是真婴身! 不满四尺,周身散发白光,全是真婴身之故。 先前言有方盘坐调养,丰滢赠予木元丹,他以身体虚不受补的理由拒绝,真实原因其实是真婴身的体内只有丹元仙脉,没有脏器,无法消化丹药。 仅剩真婴身,而无体魄。 以至于言有方破冰而出,见到陆缺几人时,率先涌起的念头就是夺舍。 他提前做了算计。 在讲述当年寒渊宗遗址的事情之间,讲到气恼处,便会有韵律的迈出三步,表面看是在发泄情绪,实则是布置领域阵法。 觉察到陆缺的灵力出现波动,杀机凛凛,脚跟在地上一磕,领域彻底成形。 十七道刀芒袭来,言有方稳立不动,竖起合明符剑置于身躯中轴,微微侧动剑身,便诡计地将刀芒吸收了进去。 随即剑尖一抖,符光闪照,迸发两道白色雷电还击。 言有方早已感觉到陆缺体魄强悍,夺舍的目的正是他,担忧把体魄打废,仅用了四成道行。 但出手异常狠辣,直袭陆缺眉心神轮,意图出手即轰散三魂七魄。 白光照彻洞府,轰隆一响,炸开漫漫烟尘。 陆缺还未曾提及晋升元婴之事,平常以敛藏神通,把灵力波动强度在金丹中后期左右,与得到《山海十六剑》剑诀、道行猛涨的钟素相似,不像什么狠人。 而敛藏神通的效果,说书人那般通天彻地的大能,也须细看才能发现端倪。 言有方岂会知晓?以为陆缺真是金丹中期左右。 他原有接近元婴后期的道行,剩下真婴身也能发挥元婴中期的实力,料想这一击之下,陆缺神魂必被抹去,下意识往就前走了半步,意图钻入这具大好皮囊。 “小子,占了你的皮囊,与你两位师姐亲热……” 言有方言词甚为下流,说了半句,忽然移步倒退。 他见白色雷电劈到陆缺面前四尺,便被一道无形屏障挡住,陆缺安然无恙站着,眼眸中杀意毕露,竟比他这个双手染血的宗门叛逆还要更为凶狠,视线交错间,只觉心头冒起丝丝寒意,猛吃一惊,连后面的污言秽语也咽了回去。 陆缺横摆断夜,在与言有方对阵中,自信回头道:“这老家伙有元婴水平,各位师兄弟远远看着就行,我代宗门执法堂清理门户。” “竖子!敢如此小瞧我!” 言有方大怒。 洞府是五开间的石室,对于元婴修士来说绝不宽敞,但近身厮杀正是主修仙武一类修士的绝对强项,陆缺已杀过强悍几个红印疫尸,岂会惧怕言有方? 瞧他挥动合神符剑,挥出一道冷森森的蓝芒,径直而去。 蓝芒蕴含“怒涛符”威能,劲力河流百里无异,层层叠叠,变化多端。 陆缺耳畔江河翻涌声,陡然激荡如雷,依然直去不避,身躯径穿蓝芒而过,历蓝法袍哗哗浮动,竟将怒涛符威能全部化解,自身毫发无损。 言有方是两千四百前的老古董了,其时参合宫方兴未艾,打造的灵器相较平庸,手中合神符剑已是佼佼者,但历蓝法袍相比还是十分粗糙,见此,更加惊骇。 “才过四五百年,修仙界的灵器发展就这么大了?” 陆缺闪身而至,捏着言有方颌骨,手臂一转,把尚在惊疑中的言有方倒转过来,脑袋朝下砸进银方石地板中。 陆缺本来应能重创言有方,但想起言有方以下流言辞羞辱雪初五,怒意极重,倒不想三招两式就宰了他。 “起来,再打。” 言有方把脑袋从银方石地板拔出来,刚欲掐诀。 陆缺一腿扫到,用上全部气血之力,盛怒之下,威能更胜三分,几可与金丹后期全力攻击相媲美。 砰砰砰几声响。 言有方身躯连续砸穿石壁,在两丈多厚的石壁,留下形态各异的人形孔洞。 砸穿几座洞府后,擦着地面滑行五六里,撞到寒渊宗冶炼坊的石屋里。 飞到半空看戏的丰滢、钟素等人,看得直咋舌。 言有方这老家伙真是倒霉,他就算指着陆缺鼻子,骂几句“小畜生”、“王八羔子”什么的难听话,陆缺大概率也不会生气,却偏偏不长眼地侮辱雪初五,这不是往钉子碰。 洪成叶也喜欢雪初五,可何时敢调戏半句了? 当然。 这事跟丰滢脱不了干系,她留了心眼,没告诉言有方被冰封的真实年限,就让言有方错估了形势。 四五百年和两千四百年之间,存在天壤之别。 倘若言有方得知被冰封了这么久,肯定有所收敛。 陆缺施展影闪神通,瞬间赶到,仍是在言有方还有施展术法之前,悍然出手,一刀压在言有方肩膀。 断夜平常使仅有七千二百斤,重量在元婴层面微不足道,不过临战施展,流淌过仙武道罡,几十万斤份量总是有的,并非一成不变。 而断夜挥落后,陆缺又蓄东接沧浪一式于刀锋。 仙武道罡激荡奔流,一刀重似一刀,连续七刀全部蓄于刀身之上,份量至少等一座大湖,份量已不知几亿均。 他单手提刀,颜面极冷,唯有眼眸中凝成几道血丝。 言有方仍能发挥元婴中期力量,挡这一刀原本不难,可抬头间看到陆缺神色,如见杀神,被浓郁煞气一震,胆颤心惊,先自怯了五六分,忘了凝聚灵力,只是想这小子究竟造过多少杀孽。 “你……你起码杀过几十个金丹……” 言有方所在的年代,杀几十个金丹很了得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 辅州战事一开,等同金丹实力的紫色疫尸不计其数,青云浦这几位师兄弟,谁没杀过几十个紫印疫尸? 钟素嘲讽道:“老家伙,你这宗门败类做梦都不敢往大了做,还想勾结邪修,荼毒宗门,我看你是想瞎了心。和你说实话,我陆师弟杀过相当于金丹实力的存在,几百个也有。” 钟素又追加几句:“怪不得宗门中没流传你的事迹,你这么低能无智,好像并非怀胎而生,乃是你娘将盲肠养大,别的老祖谁好意思说曾跟你同门?提起你时,估摸都觉得是不小心嚼到了羊粪,奇臭无比,从嘴里恶心到心里,天天漱口也没用。” 师兄弟们目光齐刷刷转向钟素,为她竖起拇指,心中不胜感慨。 打仗是需要这样的人才! ……… 第934章 巧言诡辩 言有方困于寒冰两千四百年,道行未曾长进。 一介元婴,放在如今排不上号。 但当年也是修仙界数得着的豪强,何曾受过如此大辱? 他听钟素骂的难听,不由勃然大怒,拼着身受重创,也想先斩杀钟素解气,厉喝一声,猛然祭起合神符剑。 符光凛凛一闪,剑影破空,灵力翻涌如滔天巨浪。 参合宫开宗之初打造十几柄合神飞剑,专配发给元婴长老,虽形似飞剑,其实蕴含九道惊人符箓。 言有方激发其中的火龙符,便两道红色火龙夭娇而起,直逼钟素。 他仍有元婴实力,盛怒中出招,火威更猛,转瞬临近钟素三十丈。 热浪轰然翻起,龙口大张,钟素自知不是老家伙对手,掐诀意图闪开,岂料火龙符暗挟领域威能,压制着灵力运转,使她一时难以施展腾挪术法,心中暗道糟糕,连忙御剑抵御。 尚未祭起飞剑,面前忽然闪烁琥珀色的光芒。 这光芒形成一道弧面屏障,及时挡在钟素身前。 定神看去,原来是界存珠。 火龙符显化的红色火龙左右夹攻,宛若双龙戏珠,但始终越不过那道弧面,反倒是在界存珠的旋转中,变形断裂,化成缕缕火苗坠落下来。 钟素有惊无险,挑衅地刺了言有方一眼。 言有方未能伤到钟素,却也从陆缺的刀下挣脱出来,翻身跃到一间冶炼坊前,贴墙壁站着,脸上似笑非笑。 “原来,你们跟我这个宗门叛逆也没有多大区别。” 钟素大骂:“少他娘扯淡!” 言有方直视陆缺,忽然没了惧意,侃侃而谈道:“我是参合宫开宗之初的长老,对宗门总有几分功劳,就凭这点,你们也得让我把话说完。” 陆缺正欲出口,丰滢抢先道:“说。” “姓陆这小子,刚刚发刀封我行动,我不知这式仙武招法是何名称,也看得出来根底源于镇邪司《执象经》,而其所穿防御法袍,又似用了浮生仙门炼器手段,那枚琥珀色珠子则像古宗门之物,桩桩件件,没一样源自参合宫。” 说到这里,言有方纵声大笑,嘲讽之意浓郁,“你们以身为参合宫弟子为荣,意图杀我清理门户,却连本门手段都不会使,可见宗门在你们这代也不怎么样,我择木而栖,你们择法而学,都不忠于宗门,大家半斤八两而已。” 言有方心觉与陆缺交手,胜算不高,巧言诡辩只为活命,但确实抓住了陆缺的把柄。 自悟刀法前三式,皆受镇邪司《执象经》影响,后来吸收宗门前辈仙武心得,几经演化改良,具备本宗仙武特点,仍然有两三分镇邪司的影子。 陆缺微微一怔,收起断夜。 钟素暗道:“老东西挺贼,说了这点,可不好清理门户了。” 其实在场之人,如果只有青云浦这几位师兄弟,便无需理会用什么手段,但洪成叶也在其中,就得做的冠冕堂皇了。 陆缺是参合宫海字辈绝对翘楚,如今中低阶修士的一面旗帜,却连本宗手段都会不使,岂不让人耻笑? 言有方见陆缺蓦然停手,猜测对本门仙武钻研不深,无甚把握,心中得意不已,姓陆这小子若不出手,其他人都好对付,等于峰回路转。 他扫向空中的丰滢等人,继续以言语相激。 “你们自诩与我不同,用本宗手段来清理门户啊,怎么我一个宗门叛逆,使得是参合宫的正宗功法灵器,你们反到用起其他势力的手段?谁更无耻,一目了然。” 丰滢等人都是金丹,进入寒渊宗遗址新得机缘,道行皆有不少提升,却也不是元婴修士对手,陷入短暂的思量中。 陆缺自思无论使《万化无尽》、《撼星拳》、《截星十六式》、自悟刀法,乃至师傅传的坠山指,都能斩杀言有方,无奈这几样都非源自参合宫,一时默不作声。 十几息后。 钟素祭出飞剑,率先开口道:“我去试试。” 言有方毫不在意道:“你们使车轮战或者围而攻之都无妨。” “你娘的,别嚣张……” “出剑。” 陆缺发声道:“我半路拜入宗门,读了许多宗门前辈的仙武心得,受益颇深,但具体仙武招式没来得及学,现在学,也不算晚。” 言有方回转过来道:“什么意思?” “宗门着述博大精深,浩若烟海,你这种鼠目寸光之辈,不识好歹,才会叛宗与邪修勾结,我便是现学一套宗门里仙武,也能清理门户。” “现学?” “现学自然难以精深,但对付你这种三流货色,学两分样子就足够了。” 陆缺与人搏杀不讲任何规矩,今日一反常态,心里想的是养宗门之威,若现学宗门仙武就能斩杀言有方,洪成叶在旁看着,往后必会传扬出去,那别人听了,岂不觉得参合宫之仙武功参造化? 身份和道行渐高,一言一行均会影响到宗门声誉,自需审时度势。 陆缺心中定念,冷冷扫向言有方道:“刚才两招均是为师姐出气,要杀你,我不乏更狠的手段,待会儿学仙武之际,你如果敢动什么别的心思,哼哼,再折我十二年寿元,我也让你魂飞魄散。” 言有方原本就忌惮陆缺,听到再字,心里猛然一惊,这小子以前干过类似的事?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竟不疑陆缺言辞中有夸张成分。 言有方嗫嚅道:“现学仙武,若杀不了我呢?” 陆缺目光指向丰滢道:“还要看丰师姐的意思。” 丰滢温婉笑道:“若师弟杀不了,就算你命不该绝,我放你离开。” “当真?” “我丰滢向来说一不二。” 言有方求生心切,以为众人在他三寸不烂之舌,都已中计,有了极大生机,既得意自己巧言善变,又嘲笑这帮后辈愚蠢,根本就没有细想丰滢的话。 丰滢说“我放你离开”,可不是我们放你离开,其中含意大不相同。 言有方自鸣得意,挥手道:“姓陆的小子,你去学,学一天我等一天,学两天我等两天,你便是学一月,能杀我了,我也心服口服。” “六个时辰足矣。” ……… 第935章 现学仙武 丰滢等人飞落下来,和陆缺商议应对之策。 陆缺环顾师兄师姐,目光最终在韩迟花身上定格。 “韩师姐教我一套仙武拳法。” 师兄弟之间,以雪初五所学最精,所知最博,韩迟花觉得陆缺肯定找她学,不意竟然找自己,微微一愕,摆手推辞道:“我不行,我可不行,师弟还是让雪师妹教。” 陆缺对雪初五所学的几门仙武颇为了解,皆以纤巧轻盈为主,功伐之威略逊,不适合用来对付言有初。 他道:“韩师姐只管教就好了。” “我怕耽误师弟的事。” “言有初好好的人不做,反而去给不知名的邪修宗门当走狗,就冲他这份眼光,决计也高明不到哪儿去,伤不了我。” 陆缺素来行事谨慎稳妥,露出胸有成竹神态,料必极有把握,韩迟花想了想,遂不再推脱,和他走到冶炼坊和炼器坊中间的空地上,传授仙武拳法。 丰滢和雪初五他们站在十几丈,各持灵器,看着言有初。 丰滢抱臂踱步,烟云青色衣裙浮动,走了数步,眸中慧光闪动,出口问起雪初五某些术法要诀和仙武精要。 雪初五初时不解其意,丰滢问两句,便简单敷衍两句。 等余光扫到言有方,见老家伙一副侧耳倾听的神态,顿时明白过来。 她暗道:“言有初不知宗门术法经过历代改良,玄妙精微远胜于前,现在听见,自然就会思量其中妙处,只需左说一句右说一句,牵着他的鼻子走,导致他脑中思绪渐渐混乱,待会儿跟交手就好对付了。陆家的侧室真是计谋百出。” 雪初五对丰滢涌起敬服之情,微微勾起嘴角,笑容动人。 两人谈论术法精要,每次都只说一半,便换而讨论其他术法。 言有方侧耳倾听,越听越觉得妙,但刚被挠到痒处,却又没了下文,不禁自己思量起来,灵气该走哪道脉络,属性该阳该阴等等。 出神了一会儿,又听丰滢和雪初五讨论其他术法,本不欲再听,无奈参合宫今日之术法,玄妙处引人入胜,远非两千四百前时可以比拟,听一句,又想听第二句,本心根本控制不住。 言有初继续偷听,不知不觉,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已忘记。 待反应过来时,心神混乱一片。 他扫了扫丰雪二人,内心大怒:“这小丫头姿色倾城,心思却阴险,若今日能脱困而出,往后一定设法擒住她们,先作左右侍妾,过足了瘾,就作炉鼎之用。” 随后将注意力移向陆缺。 冶炼坊和炼器坊之间的空地,韩迟花正和陆缺讲《立地圣手拳》。 这门仙武是韩迟花晋升金丹长老,宗门给予的奖励,由精研堂成员亲传,她原本的术法,强于防御弱于攻击,以《立地圣手拳》作为辅助,恰好弥补缺陷。 她得到此仙武的时间不长,虽时时勤恳钻研,修行不辍,但心得不多,只能将所学所悟,尽可能地都传给陆缺。 陆缺先学招式,后学灵气运转法门,三个时辰后,在韩迟花指导下演练了两遍,随即盘坐下来,准备闭目冥想。 韩迟花担忧陆缺招式不熟,说道:“还是再多练几遍。” “我已学了一两成了。” “什么?” “韩迟花请放一百个心。” 言罢。 陆缺闭目凝神,他悟性绝佳,又兼本就是主修仙武,招式即学即会,本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闭目凝神,思索《立地圣手拳》要诀,没来由觉得熟悉,细细一想…… 原来之前阅览过的千余卷仙武心得中,就有宗门前辈修行《立地圣手拳》的时种种感悟! 陆缺心中大喜,回思一遍典籍上内容,随即凝聚精神,以心神出拳,将宗门前辈的感觉运用于仙武意蕴,眼前豁然开朗,一遍接一遍挥拳,渐渐有了行云流水之感,倒领悟到许多韩迟花尚未领悟的精髓。 两个时辰转瞬过去。 陆缺睁眼起身,又以实招演练。 初时动作极缓,看起来毫无威力,但演练到第四遍的时候,突然起势,拳路进退如山催地裂,震的寒渊宗遗址中轰鸣作响。 拳影重重,凝而不散,周身外卷茫茫黄沙虚影。 虽只学了五个多时辰,却像是下了数十年苦功。 韩迟花本还担忧陆缺未必学会,见此情景,惊的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回过神,拍手笑起来。 “宗门长老总说师弟天资平庸,这可是扬短避长了,要说起悟性二字,宗门八大堂口,弟子从姜字辈到海字辈,能有谁比得上陆师弟?” 洪成叶点头附和道:“这点小弟我也很赞同!姓陆的,相貌不及我英俊,悟性却是很不赖的。” “对对对。” 陆缺演练到第十二遍,收功停住,略微修整片刻。 到了说好的六个时辰,径直走向言有方,说道:“《立地圣手拳》是宗门的仙武之一,你如果不知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参合宫立宗时就有《立地圣手拳》,虽然几经改良演变,根本却与原来无二,言有方当然认得,但不相信陆缺学六个时辰,会有多么深的领悟,嘿嘿笑道:“这门仙武我是承认的。” “承认就好,动手吧!” “等等。” “还要啰嗦什么。” 言有方眼珠一转,狡诈道:“你确定只用《立地圣手拳》和我交手,中途出现了劣势,也不会使其他手段?” 陆缺脱掉历蓝法袍,收起界存珠,双手一摆,冷笑道:“确定。” “呵呵呵,呵呵,真有玄门正宗气概,我服了。” 言有初对陆缺竖起拇指,心下却全是嘲笑。 小子,你既然在意玄门正宗四字,拘泥不化,待会儿死的可就是你了! 他脚尖一低,向后倒飞,拉开百余丈的距离,合神符剑悬在身侧,铮铮鸣响,九道符箓的符光依次闪烁,在空中投影出五彩斑斓的光影。 灵力随之爆发,掀起一层气浪。 陆缺依然立在地面,仰头看着言有方,仙武道罡流淌于指上,感觉手指微微发热,猛然握拢拳头。 ……… 第936章 另有玄机 言有方抢先出手,合神符剑一指,符光闪烁,动用的仍是火龙符之威。 空气中热浪卷动,乍现两道红色火龙,从左右夹攻而来,暗含领域玄妙。 陆缺已入元婴境界,灵气积蓄尤比言有方更为精纯深邃,自身领域晕散而开,并不受其影响,灵气运转畅行无碍。 眼见两条火龙袭来,使《立地圣手拳》的法门精要,抬脚向下一惊踏,地面震颤,石板泥土纷纷而起,凝聚成了两具高十丈的玄龟纹大碑,分列左右,挡住火龙。 两股灵力轰隆一撞,火具凶猛之势,土有厚重之息,居然势均力敌。 虽说这次出手,意在试探,但言有方研习许多年的合神符剑,被陆缺刚学六个时辰的《立地圣手拳》挡住,老脸委实挂不住。 当即提升灵力,增加火龙之威。 他双指往合神符剑狠狠一按,口中喷出真婴之火,注入火龙符,偏见两条红色火龙宛若画龙点睛般有了神韵,张牙舞爪,疯狂扑向玄龟纹石碑。 陆缺立于中间,四面皆被火焰包裹,感到火焰带来的压力大增,不惧反喜,心道《立地圣手拳》这门仙武也算高明,正好借言有方试试威力,太弱了,也使不出效果。 陆缺心念闪动,挥拳而出,使《立地圣手拳》第一式“立地千丈”。 拳起如大地剧变,山峦拔起,凝出浩大拳印,击碎红色火龙,直逼言有方而去。 这门仙武虽是仙武,却具厚土属性,在接近地脉的寒渊宗遗址之中,得地利之便,威能更上层楼。 言有方激发合神符剑上的灵遁符抵挡,面前显化青色防御屏障,被拳印砸中,顿觉身躯一沉,像是被山岳压住,丹元仙脉的流转都停滞了瞬间。 这怎么会? 言有方心生狐疑,瞥了瞥陆缺,心头忽然如过电光,瞪圆双眼。 “妈的!这小子居然算计到了这点。” 言有方明白过来,陆缺为何不找关系更好的丰滢和雪初五学习仙武,反倒找上相对不那么惊艳的韩迟花,因为众人之中,独韩迟花所修功法属性为土,在此占据地利。 他咬牙道:“宗门后辈比我们这代修士倒奸滑多了。” 陆缺咸默不语,再发一拳立地千丈,砸向言有方的灵力屏障。 两道拳印相叠,青色的灵力屏障终于承受不住,咔嚓崩开裂纹。 言有方自知坚持不了几息时间,先行后撤,待灵力屏障破碎,逆势冲来。 手中合明符剑横转,激发“元金剑符”的威能。 只见点点流萤般金光凭空闪现,十八柄飞剑呼啸而出,数目纵然不多,速度却快如闪电,凌厉之意绝伦。 作为剑修的钟素,最了解飞剑及符剑威力,及听到剑鸣,就觉脊背发寒,知道这十八柄飞剑的威力超乎想象,先替陆缺捏了把汗。 “师弟这下恐怕要受伤!” 的确。 元金剑符激发的飞剑速度太快,刺到陆缺周身领域时候,他才感知到,只觉身躯被利物刺中,胸膛腹部就已被剑气贯穿。 言有方大喜大笑:“小子,宗门的修行知识没学到家啊,不知道诸般符箓,以元金剑符最为凌厉,连领域也刺的穿?你已中了十一剑,其中一剑穿心而过,纵使再强,短时间也难修复心脉。” 陆缺低头看向胸口,血染衣襟,渐渐晕开。 心脏的确被剑气贯穿而过。 他没多在意,问道:“这就是合神符剑的最强符箓?” “不错!” “有点强,但也没多强。” “你说什么?” 陆缺在言有方狐疑之际,再次挥拳,使《立地圣手拳》第四式覆土无疆,拳印临近,第二式山河具碎,接踵而至 攻伐之威强劲的山河具碎连使四次,一共五道拳印,呼啸着轰向言有方,将他完全盖住。 言有方只知元金剑符威力强盛,却不知陆缺的体魄尤胜过先天妖兽,心脏只是被剑气贯穿,几息即能修复,影响不到对阵。 乐极生悲,只是转瞬。 拳印连续轰来,抵住了这道,又有下一道。 借地脉之威,拳印威力又越来越大,抵挡艰难,在挡住第四道以后,言有方的丹元仙脉已来不及运转,眼瞧着拳印临近,却无力激发合神符剑,眼前一黑,砰的被拳印砸飞出去。 “现学的仙武……” 言有方不住倒飞,如一枚陨石,猛然砸进原来的那座洞府。 洞府轰隆隆塌下来,后面露出缺口。 隐隐可见芳草茵茵,琼枝玉树,但很快被翻起来的烟气盖住。 那是什么? 陆缺心头闪过一念,却没多想,飞到乱石之中,也不管言有方是死是活,再次轰出一式山河具碎。 轰! 银方石地板崩裂如蛛网,陷下去深坑,言有初胸膛被贯穿出一大个洞,眼看真婴身也难保了。 他涌起强烈的求生之念,挣扎起身,向后倒退着道:“看在我是参合宫开宗之初的长老份上,就此罢手如何?毒木宗以灭,我保证往后洗心革面,你们把我带回宗门,我任凭执法堂处置。” “没机会了。” “我是……” “你敢动丛云战舟图纸的念头,就注定你得死。” 陆缺不和言有初再废话,一式覆土无疆轰出,将言有初的真婴身化为乌有。 这时灰尘还在翻动,但距离近了,就看见洞府之后另有玄机。 陆缺回头道:“师兄师姐,洞府后面好像有块灵田。” 丰滢等人赶过来,先行参看陆缺身上的伤势,见血液只是染红几团,便不再流,知是简单皮外伤而已,都放了心。 韩迟花竖起拇指道:“刚学《立地圣手拳》六个时辰,却比师姐学六年,还要精深,真让当师姐的惭愧。” 雪初五笑吟吟地揭发道:“他从前被师傅安排阅读宗门仙武心得,肯定看过关于《立地圣手拳》的那卷了,韩师姐切莫因此就灰心。” 洪成叶伸手欲按陆缺胸膛,“姓陆的,你的良心刚刚坏了吗?” “滚蛋!” 陆缺闪身躲开,指着洞府崩塌后,露出的大洞,“先瞧瞧那是什么。” 洪成叶眯眼打量,说道:“好像真是片灵田。” 丰滢挥袖荡着灰尘:“去看看。” ……… 第937章 原灵母树 跨过洞府崩塌形成的缺口,后面地势开阔,草木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从岩层穹顶洒下的光芒,在这里变得更加柔和,宛若一层薄薄的白雾。 陆缺停着喘了两口气。 言有方仅剩一具真婴身,实力发挥受到限制,纵然最后激发元金剑符非常犀利,局势也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没受什么影响,略作修整后,立即发散灵识扫掠情况。 四下平静如常。 这也确实是片灵田,方圆六十余顷,以种植灵药的不同,划分成长方形的田垄。 每块田垄的四面,都围着两尺多高的白墙,墙砖由方解砂和银鳞土混合铸造。 两种材料隔绝灵药药性的效果绝佳,炼制高阶丹药常常用到。 丰滢等人各取六块白砖放进咫尺空间。 陆缺照样学样,也取走六块,他几乎不起炉炼丹,但别人既然都拿了,就说明此砖可能很有用处。 寒渊宗早已覆灭,灵田无人打理,田垄被无名柔草覆盖,并无灵草灵植。 沿田垄间的路径往前。 一块土质泛白的灵田里,竖着蝴蝶状的叶片,随风轻响,下面结了十几枚桂圆大小的白色果实。 洪成叶见此果实,眼眸生光,露出奇异之色,摘了枚放在鼻边轻嗅。 丰滢问道:“什么灵果?” “天寿丹,又叫续生果,对于修士来说毫无用处,但能让常人恢复青春,寿算达到三甲子,《京云宝草记》有记载,还说此灵果在大夏初年已经绝迹,没想到在这儿居然还有。” 擅自为普通人延寿,有悖天道,洪成叶也不打算栽培,还把摘下的续生果扔了。 他提醒道:“如果为阴德不够的普通人延寿,幽冥会使大阴神降临人间,扣除施法修士十倍的阳寿,一千八年,所以这东西不要为好。” 几人都未摘续生果,继续往前走,两三里后,一座古朴庭院映入眼帘。 庭院泛着层层阵法涟漪。 大门前站了道人影,介于虚实之间,一袭青衫,风满两袖,面容天生带笑,目光温和如水。 “诸位道友莅临,敝宗蓬荜生辉。”青衫人拱手行抱拳礼,仪态端正。 听到这话,众人尽皆惊骇。 “您是寒渊宗的前辈?” 青衫人摇头道:“只是宗门大阵的一道意志,诸位道友不必惊慌。” 陆缺下意识道:“寒渊宗的前辈们……” “飞升的门人悉数下界,说要设法破解古元妖神的阴谋,那一日合宗离去,再也没有回过来过,或许都陨落了吧。” 寒渊宗其实就是《阴莲九术》创作者,寒砚仙君温良的宗门,“阵灵”的模样也与温良无异,或许还略继承了两分情绪,故而有着让人动容的温和。 他轻轻一笑,又道:“可是你们来了,就说明修仙界传承未断。” 丰滢受到感染,整理衣裙和青丝,俯身叩拜道:“寒渊宗前辈洪恩大德,光垂万古,请受后世宗门参合宫弟子一拜。” 其他人跟着伏拜。 身着青衫的阵灵抬头望了望,随后带众人进门。 庭院里有株巨树,琼枝玉叶,宛若白琉璃雕琢,冰雪篆刻。 洪成叶见到此树,震撼之情无以复加,屏住了呼吸,眼张欲裂,待在原地许久,突然着魔似的伏地叩首,脑袋砰砰砰地砸在地面。 他道:“这是原灵果树母树?”声音轻轻颤抖,面色甚至激动。 “是。” “洪家先祖曾以为凤栖山那株原灵果树就是母树,碍于凤栖山规矩,未曾得见,临终前都对此遗憾万千,没想我竟有幸见到真正的母树。丰师姐,姓陆的,谢谢你们带我这里。” 洪成叶实现洪家先祖夙愿,情绪激动,转身就向陆缺等人叩头伏拜。 钟素眼疾脚快,一脚踹翻洪成叶:“同辈磕什么头?少来这出。” “我这是抑制不住。” 原灵果母树上结了四十九枚原灵果,色泽如玉,大小如香瓜,陆缺当初在凤栖山斗法,有幸得到几枚,深知此果不凡,而眼前的原灵果更比衡玉真人赠予的还有更好,应是极品中的极品。 陆缺甚是心动,眼馋地打量,但仍规规矩矩站在原地。 青衫阵灵道:“寒渊宗并非大宗,能为后世留下的仅有这株原灵果树,希望这些原灵果能让你们道行进益!只是原灵果你们尽可取用,但原灵果果树根植于地脉,却不可轻动。” 洪成叶再次拱手行礼,问道:“敢问凤栖山的原灵果树,可是从此移植?” “凤栖山是……” “有一位衡玉真人也曾到过贵宗遗址,她的尊讳叫做魏紫,是剑修。” 这么说,青衫阵灵就明白了,笑道:“没错。我也会赠予你们原灵果的灵枝,传授移栽之法。让后世修士受惠,正是我存在的意义。” “一人一枝?” “那却不能,截取四枝以上恐会伤到母树。” “好好好。” 洪成叶笑得乐开了花,虽说原灵果这类极品灵植,绝无可归见州洪家所有,但是得到三四枝灵枝,就会给洪家一枝培育,届时结果,按定好的规矩,洪家还可以留两成灵果自用。 这是天大的机缘了。 参合宫黎鸢黎宗门手腕再怎么铁血,但对待诚心附庸参合宫的势力,她也不会吃独食,一口汤都不给别人留,甚至可以说挺公道。 再者,洪成叶自身也非常希望能培育原灵果树。 青衫阵灵衣袖拂过,击落所有原灵果,使之落在空中,让众人收取。 随后截下三支原灵果树灵灵枝,以庭院中的灵土包裹,赠与草木气息最浓郁的洪成叶,并传授移栽之法。 洪成叶生怕遗漏那些细节,向丰滢借来笔墨纸砚,趴在院中石桌上记录,他问得详细,青衫阵灵答的认真,记录完,满满当当地写了十二页纸。 洪成叶倒也懂得做人情,又将移栽之法誊写一遍,交于丰滢。 青衫阵灵手指掐动,又有一面卦位不同的铁八卦从地上浮起,飞到几人中道行最高的陆缺手里。 “这是?” “摘了这些原灵果,寒渊宗遗址会重新蜷缩到隐秘空间,等原灵果下次结果,才会重新现世。在这期间阵法也会变动,你们之前得到的铁八卦已无法开启,这枚是往后的入宗钥匙。” 陆缺点点道:“我该如何处理?” 青衫阵灵笑道:“世间机缘变化莫测,留在自己手中,往后也未必能得到,离开敝宗后,信手抛去即可。” “明白了。” “望诸位小友仙运恒长,仙道繁盛,去罢。” ……… 第938章 第十八年 往回走的路上,丰滢和众人商议原灵果如何分配。 原灵果弥足珍贵,参合宫也没有,师兄弟们深受宗门栽培,如今修行小有所成,不免得回馈宗门,上缴一半。 乌鸦尚知反哺,人岂能不如? 众人都同意上缴给宗门二十五枚,剩下的才用于分配。 说了几种办法,最终意见统一。 陆缺解决了寒渊宗遗址中最大麻烦言有方,当论头功,分到六枚。 雪初五和陆缺合力解决持蛇杖的毒人,功列其次,分到三枚。 洪成叶熟知灵植培育,把原灵果灵枝的移栽之法,记录的尤为妥善详尽,为往后参合宫培育原灵果树奠定根基,也分到三枚。 其他人各两枚,最后剩的四枚就赠予高风亮节的姜字辈师叔和两位元婴长老。 “分给我三枚?” 洪成叶不可置信,他不是参合宫门人,心想跟着大家进来沾光,分到一枚就是天恩,不敢贪多,没想收获居然这大,又惊又喜,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洪成叶心里暗道:“青云浦的师兄弟做事公正,往后在宗门里做了高位,料想绝不会亏待我洪家,跟他们还是有前途。” 丰滢点点头。 然后交待众人道:“原灵果珍贵非常,回去后务必守口如瓶,以免防线上有人心生嫉妒,耽搁防务。姜字辈师叔和两位长老那份,咱们也到回宗后再给他们。” “好。” “还是丰师姐想的周全。” “没问题。” 从寒渊宗遗址出来,内部阵法变动,涌过几道空间涟漪,出口金属板便消失不见。 原来那枚篆刻着“柔条之匙,魏紫记之”的铁八卦,在陆缺手中崩碎消散,他另一只手里拿着新得的铁八卦。 陆缺心想原灵果母树下次结果,至少是几百年或着千余年以后,那时自己或许已经不在了,机缘还是留给后世修士。 略作思量。 他便学着衡玉真人风范,在铁八卦背面篆刻出“枫叶之匙,陆缺记之”八字,然后往天空掷了出去。 这一掷用了不小力道。 铁八卦呼啸破空,远飞出大几百里,在和夹明山遥遥相对的无名小山上空,受到天地灵气变动影响,速度逐渐减缓,坠到一座破落山神庙。 当啷砸破青砖,落进石制香炉,深深插进香灰之中。 山神庙周围仅有三座小村,具行疫甲祸乱以后,村落百姓皆被荼毒,空无一人,开启寒渊宗遗址的铁八卦,经历几百年几千年,会落到何人手里,便无从得知了。 ……… 陆缺进入元婴境界时日尚短,仍以稳固道行为主,得到原灵果自然不会炼化,只是放在咫尺空间存着。 防线防务照常进行。 根据浮生仙门对辅州境内各个修仙势力的统计,前端防线两次往前推进,已经绞杀了七成左右修士和妖兽所化的疫尸。 剩余强悍疫尸也就灵源宗、朽木殿和零零散散五六个修仙世家,威胁不算很大。 寻常百姓和寻常生灵所化的黑印疫尸数目众多,可以结成万千香火大阵,抵御修士攻击,但需要依祭坛祭献香火,不能离得太远,所以无力冲击防线。 于是,战事越来越缓和。 陆缺留在枫叶谷值守,日常能见到疫尸逐步减少,有时候十几天都看不见一具黑印疫尸。 轮值值守,运功炼气,隔几日指点一回薛昂和扈小香修行,日子变得很平静,不知不觉就过去八年多时间。 准确数字是八年零十个月。 按镇邪司总司拟定的作战计划,再过两个月,末端防线上的修士就可以提前撤出辅州。 但到了末尾,更不松懈,防线的轮值值守规矩雷打不动。 夜里秋风幽凉,弱雨如丝,陆缺等二十几名男修到谷口驻守。 陆缺身着寻常衣物,淋了满衣雨点,脚步迟缓,走到谷口就靠在光滑的大石头上,取出一枚带着干涸血迹的香囊,轻轻握在手心里。 云蔷师姐已经阵亡十年,他依然不能释怀 回想起当时画面,心里全是遗憾,倘若当时道行再高半分,扛住黑色傀儡那拳,就能够救下云师姐性命了。 唉。 天抹微云,秋声凄凉。 好像与那日相同。 一望下,陆缺眼睛里便有点湿,模糊不清,轻轻叹了声,又把香囊收进咫尺空间。 他转头问薛昂道:“云师姐留下的《虞符秘典》,开始学了吗?” 薛昂小跑过来,见雨势渐大,举着衣袖给陆缺挡住,说道:“云师叔在符箓上的造诣胜我十倍,留下的修行心得,我每次读都感觉有新的体会,还在读修行心得,没顾上看《虞符秘典》。” 薛昂有点不好意思,补充道:“我的修行进度是很慢,但绝没有偷懒。” 陆缺道:“我只是随口问问。” 薛昂不明所以,迟钝地挠了挠头。 雨淅淅沥沥下着,不大不小,但一直没有停。 好久没来过疫尸的枫叶谷,跑来几头山猿所化的黑印疫尸,师侄们随手解决,防线再次恢复平静。 陆缺就地盘坐,凝聚心神,在脑海中演绎《立地圣手拳》。 八年多以来,他已经将这门仙武练得行云流水,小有所成,可以当做主战仙武,取代《撼星拳》。 《撼星拳》固然是前世所留,极善劲力变化,但终究是基础性仙武拳术,用在领域中就颇为不足了。 在元婴境界很受限制。 陆缺以心神出拳,磨练仙武意蕴,过了一个时辰,忽然感觉周围变得寂静无比,睁看眼,就见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天空。 “怎么了?” “师叔,可惜你错过了,刚才结成《十方缚地大阵》的前辈大能,再次显化法相,好像是在缩小大阵的覆盖范围。他们的法相比雪岭山都要高好几倍,都看不到顶,跟天神似的。” 一名眯眯眼的师侄和陆缺解释道。 胡叔保捻着胡须接话:“这次《十方缚地大阵》缩小范围,咱们这边的阵法屏障,估摸都临近夹明郡郡城了,看来防线外围的百姓已经过筛查,没被具行疫甲感染,镇邪司总司和五大宗这是准备,对具行疫甲的幕后黑手发起决战了。” ……… 第939章 我们回宗 出战辅州后,医道最精湛的修士齐聚一堂,研习祛除应对具行疫甲之法,但到了第十九年也未能研究出来。 说书人对此已不抱希望,打算以下下策应对。 出战辅州的第十九年,十一月初八。 说书人在经几夜的深思熟虑后,下达了两条命令。 其一,前端防线由空闲的大乘修士率领,向辅州境内的城池,山川,河泽等生灵汇聚之处,同时发起进攻,无限制地绞杀疫尸的有生力量。 前端防线最低就是元婴修士,这道战令等于让他们去屠戮。 毕竟疫尸仍以黑印的数量最多。 其二,后端防线上的修士,再检查一遍之前驻守的各个位置,确定没有遗漏,立即撤出辅州境内。 十一月初八,清晨。 金衣仙尉费龙天来到枫叶谷传达命令,然后道:“贵宗的丛云战舟,一个时辰后抵达夹明郡郡城,你们必须及时赶过去。” 钟素道:“晚了会有什么后果?” “让你们离开辅州,就得把《十方缚地大阵》打开一道缝隙,这对操控大阵的大乘修士来说,耗费也非常大,打开缝隙可能只是短短几息时间,晚了,可就出不去。” “都听到费仙尉的话了吗?赶紧收拾。” “在下告辞。” 防线众人都知这几日就要撤离,该收拾的东西提前收拾过,没有耽搁功夫,在元婴长老万明莲的带领下迅速撤出枫叶谷。 陆缺和鲁本阅垫后,发散灵识,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两遍,确定方圆五十里内没有任何一具疫尸,各施飞遁之术赶上众人。 到达夹明郡郡城,距离丛云战舟到来还有三刻。 陆缺到城墙上踱步,脚步沉重,就是这里损失了三位关系要好的师兄弟啊。 黄蝉,云蔷,鱼小鱼。 大抵是触景生情,所有人都停留在城墙上,一语不发。 静静的。 丛云战舟准时而来,青云浦弟子和洪家人飞身登楼,落到甲板后,仍向下凝望。 丰滢檀口微微颤动,猛然喊道:“张师叔(张谷远),黄师兄,云师姐,鱼小鱼,所有出战辅州不幸罹难的青云浦弟子,我们回宗。” 我们,回宗…… 众人均被触动,齐声一喊,如民间为逝者引路招魂,话音响时,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 丛云战舟疾速飞驰,到下一个防线位置接芦花溪堂口的弟子。 陆缺跟随堂口众人进入战舟大厅,好几个防线驻守的同门已经先行上来,望月谷堂口的师兄弟也在。 陆缺正欲找师傅苏寒衣,李望猛的从侧面扑来,给了一个大大拥抱。 “陆师弟,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李师兄怎么样?” “受过几次伤,总算没死,只是灵灵师姐(望月谷圆脸师姐)却不幸阵亡了,虽说你们俩素有间隙,可师姐在外面,也常对人说你是参合宫海字辈梁柱,回宗后,也该来望月谷为她上柱香。” 陆缺点点头,“我师傅呢?” 李望道:“不用担心,她只是和其他长老在丛云战舟的阵台操控战舟。” 苏寒衣虽然平常住在望月谷,出战辅州也负责看顾望月谷,但她其实是精研堂的成员,陆缺真担心她继续留在辅州,随精研堂作战,听李望这么一说,大喘了一口气。 李望附到陆缺耳畔低语道:“本来苏长老是想留在辅州继续作战,但她是青丘狐坟嫡长孙女,身具神位,咱们大夏百姓供奉香火的图腾祥瑞,绝不能有事,巫宗主担忧她出事,亲自到我们驻守的地方,下令让她撤出辅州,她还为此怄气呢。” 陆缺笑道:“苏寒衣还反天了?等回宗我就去教训她。” “你他娘才反天了。” “我不止是她徒弟,一定程度上我还能代表青丘狐坟。” 闲说两句。 陆缺目光左右扫动,看见顾近长,却没看见梁闲心,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道:“梁师姐呢?” 李望摇头叹气。 陆缺本以为会听到梁闲心阵亡的噩耗,谁想李望接下来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咧嘴道:“对阵疫尸获得不少修行资源,梁师妹就收了高阶灵火,但驾驭很不纯熟,昨晚运功行岔气,昏了过去,现在还没有醒。” “这……” 这种奇葩事,发生在“种花花死,弹琴弦断”的梁闲心身上,倒也挺正常。 李望按住陆缺肩膀,语气一转:“可这回望月谷阵亡在一百三十四人,连叶间川叶教习也在白山关战役中阵亡,伤损大的让人难以接受。” “叶教习在白山关战役中阵亡?” “是啊。” 陆缺垂目思量,原来叶间川是借白山关战役的混乱假死,混迹到夹明郡,杀了黄蝉师兄,又假扮黄蝉模样,暗中算计他。 此时望月谷同门沉浸在哀伤之中,陆缺也不愿当面揭穿此事,只是说了句:“李师兄拜入宗门早十几年,更了解叶教习,知道他和九溪学宫的关系如何吗?” “叶教习为人风雅,自会和九溪学宫弟子有所往来。师弟,问这做什么。” 陆缺以灵识传音,告知事情始末,按住李望手臂,提醒他别太激动。 “叶间川大有可能是其他宗门,派到咱们宗门的奸细,得详细调查背景,李师兄回到望月谷,记得第一时间封锁他的洞府,别让闲杂人等进去。” 李望眼神巨震:“此事当真?” “我丰师姐手里有叶间川的咫尺空间,他当时约庄明暗算我的纸条尚在,薛昂师侄以及青云浦几位长老,都可以作证。” “嘶……” 在李望的印象里,叶间川温文尔雅,闲事寄情于书画山水,罕与人争斗,实在不像心思险恶、戕害同门之人。 可陆缺说的非常详细,态度尤为认真,也绝非是假。 李望揉着太阳穴思量好半晌,传音道:“回宗后,我立即封锁叶间川洞府,但叶间川暗算师弟,绝对和童掌事无关,师弟可别犯糊涂,把气一股脑往童掌事身上撒。望月谷这回元气大伤,也经不起折腾。” “李师兄是觉得我傻吗?” “没有,没有。” 说话的同时,丛云战舟已经接上后端防线的人,驶出《十方缚地大阵》。 ……… (ps:之前已经说过,陆缺不是对付疫娥的主力,此时修仙界还有渡劫,大乘顶着,轮不到他进入第一线,《疫娥卷》只是成长过程。) 第940章 接风洗尘 丛云战舟的内部大厅里,汇聚了七八千修士,除参合宫弟子以外,便是临渠见景梁五州的小宗门和修仙世家的人。 出战辅州十九年,滋味良多。 从前就相互认识的修士,免不了聚集议论,或言说战事艰难,或缅怀阵亡道友,声音不高,但嗡嗡如满室蚊蝇。 陆缺和道友旧识都打过招呼,欲回青云浦堂口所在区域,大厅里面忽然一静。 “诸位!” 传音的是参合宫内务堂长老李由,身形高大,面容肃穆,气质极是不近人情,好像天底下的人都欠他银子。 他喝住嗡乱场面,传音道:“凡参合宫弟子,回宗后各回原来堂口,不得外出,不得与外界通信,不得议论辅州之事。” 交待完本宗弟子以后,他的态度客气许多。 “也请各宗各修仙世家的道友,先到参合宫里小住些时日。身上留有伤势的,我参合宫负责诊治;住宿期间所用的修行丹药及日常开销,也都有我参合宫负责提供。” 大厅里越发寂静,猜疑纷纷,参合宫这是想做什么? 不等众人发问,李由便已开始解释。 “各位道友切莫多心,我参合宫绝无加害之意……” 辅州的事,大到了天下震动,外界猜测不断。 战事尚未结束,如果此时把辅州内部的情况透露出去,阵亡修士高达八万四,辅州千亿生灵皆被具行疫甲感染等等,这些耸人听闻的消息,必会导致大夏举国动荡,百姓人心惶惶。 所以得尽可能封锁消息。 需知。 某些无良修士,最能借百姓的恐慌心态敛财。 别的不说,提两句具行疫甲的厉害之处,吓唬人,再说买了他的符箓,就能避免被具行疫甲感染云云,百姓买是不买?八成会趋之若鹜。 黎鸢拟定的战略计划,贯穿始末,连后端防线撤出辅州以后的事也已想到,因此包含封锁消息这点。 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说书人道行最高,但纵览全局的长谋远见,逊于黎鸢数重,看到战略书里连这点都写到了,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心中喟叹黎丫头处事实在细密的可怕。 好在是参合宫的轮值宗主,若是邪修,天下正道只怕都得头疼了。 于是。 说书人就和钦天监、五大宗长老商议,暂时封锁辅州内部的消息。 有利于家国百姓,自然无人反对。 当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还是会露出去,但五大宗、镇邪司、钦天监这些正道巨擘口径统一,很容易就能拨乱反正。 不但参合宫弟子受到封锁消息的通知,各个中小宗门及修仙世家,也不例外。 镇邪司和钦天监还特意腾出十几座、只有修士往来的偏僻城池,负责安置出战辅州散修。 李由把原因详细地解释一遍,丛云战舟内再次响起纷纷议论声。 出战辅州已有十九年,到参合宫小住一两年更无妨。 不碍事。 陆缺轻轻叹了口气,他本来还想拐道去看柳离、宁归、祝百寿的,这下没机会了。 ……… 丛云战舟破开云气,驶回参合宫,进入临州地界,天地大雪茫茫。 穿过一帘雪,就到了参合宫,到了青云浦。 正在名录阁批阅宗门任务的南宫月漓,听见丛云战舟的轰鸣声,猛然起身,三步并两步跑到名录阁门口,可又忽然停下来,迟疑着不敢迈过去。 “没事,没事,青云浦培养出来的孩子们都那么优秀,不会出事的。” 南宫月漓深吸一口气,忐忑地迈出名录阁门槛。 陆缺等人已经从丛云战舟飞落下来,元婴长老鲁本阅和万明莲走在最前面,两人的头都不自觉地偏到侧面,好像是要躲避什么。 南宫月漓看着他们,视线左右翻找。 那模样就好像丢了要紧的东西,跪在地上翻箱倒柜,可终究找不到,心里一下就失望了,空了。 她跑过来,原已经是金丹巅峰道行,眼观六路,却偏偏没看到脚下石阶,猛的绊倒雪地里,粘了满脸雪。 “我的云蔷呢?” “我的黄蝉呢?” “小鱼呢?” 南宫月漓冲过来,拽着两位元婴长老,颤声询问,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都听不见了。 鲁本阅和万明莲无言以对。 陆缺走在人群中间,身体偏了偏,看见南宫月漓煞白的脸色,心脏猛然被触动,大步走上来,跪倒在南宫月漓跟前。 “有一场大战,云师姐负责打头阵,压制的对方灵器,当时四面受敌,我出手料敌不准,没能救下她。” “人没了?” 没人回答,但在场所有海字辈弟子全部跪到南宫月漓跟前。 南宫月漓嘴张了几张,忍着不流泪,竟还撑着露出温和笑脸,伸手道:“辅州的仗肯定很难打,你们受苦了,回来就好,起来,都赶紧起来。” 南宫月漓伸手扶距离最近的严高玄,严高玄感到她的手指没有任何温度,心里被刺痛了一下,起身却不敢抬头。 “我也是,我也是,你们好容易回来,我胡说八道什么,我去杂役堂取东西,给你们接风洗尘,对,接风洗尘。” 踩雪声沙沙响动。 南宫月漓移步后退,身上全无力气,退了两步,又摔在雪地里。 “今儿的地怎么这么滑……” 她眼中无神,语无伦次,可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拜入参合宫,坐上青云浦掌事,南宫月漓第一批带的弟子就是海字辈,从最早的夏思文,到末尾的鱼小鱼,八十年了,她看着他们长大,看着她们用功、偷懒、开心、难过,早已视之为子女。 十九年来待在参合宫,却时时刻刻想着身在辅州的弟子,几乎思虑成疾,这时得知好几人阵亡,心疼的如万剑穿心,按着胸口喘息,忽然哇的涌出一大口血。 再看时,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 丰滢和韩迟花过去扶南宫月漓,她轻轻推开二人的手,摇头道:“我没事,我去给你们写批条取东西接风洗尘。” 南宫月漓倔强地走回名录阁,吱呀关上大门。 雪地里。 一路斑斑点点的血点。 ……… 第941章 掌事别哭 雪落纷纷,青云浦满地素白。 师姐们和几位姜字辈女师叔到名录阁劝慰南宫月漓。 陆缺等人先行回去,经过小师妹鱼小鱼洞府,那年她开垦的菜圃尚在,摆了一圈石头围着,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睛里模糊,好像满天风雪都乱了。 “师弟,我过去帮黄师兄整理洞府。”严高玄一抹眼,低头走开。 陆缺走到菜圃前,俯下身,捡起散落在旁边儿石头,一块一块将之摞好。 雪没完没了的下。 陆缺身上落满雪,背影变得臃肿,浑然不觉。 天色很快黑下去。 后面忽然响起脚步声,接着传来句话道:“陆师弟?云蔷没和你们一块回来?” 陆缺迟缓转身,就见老师兄吾仲束手立着。 近二十年时光过去,道行无法提升的吾仲,身体已出现老态,脸上生出皱纹,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吾仲这些年一直留在宗门里,听见陆缺等人回来,干完杂役堂的活儿,立马来到青云浦。 同堂师兄弟飞黄腾达,他不会攀附,远远地看着就好,但出战辅州这么多年,总是想着来问句是否平安,若安好,他心里也踏实许多。 陆缺脸色黯淡:“云师姐阵亡了。” “阵亡了?” “嗯。” 吾仲蓦然愣住,轻轻地攥住手,身体微微晃了晃,显得愈发佝偻。 两人沉默的站着。 许久后。 吾仲局促地说道:“她是大小姐出身,从小就娇惯,又怕脏又怕苦的,那时候炼气,坐久了都要腰疼,她……” 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泛红,停滞片刻,问道:“她走时没受太多苦吧?” “走的很快。” “师弟,你想开点,成就大能,总是要经历很多生离死别的。” 不等陆缺回答,吾仲已经匆匆走开。 吾仲当年有点喜欢云蔷,只是生性懒散,又知道自身资质平庸,机缘有限,就不再做什么非分之想,老老实实过自己的,但听到云蔷的死讯,心里忽然又翻起波澜。 他边走边自语:“寿元就剩几年了,师妹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就下去陪你,我没什么大本事,可总能给你壮壮胆。要是幽冥世界真有冰刀火海的酷刑,我咬咬牙,也能替你。” 一排脚印延伸到云蔷的洞府。 吾仲站在外面,大雪纷纷飘落,与好几十年前的临州冬日并无不同。 只是风雪每年吹来。 吾仲已经老了。 他回忆着年轻时候的往事,耳中嗡嗡一响,好像有个雪球从久远的时光砸了过来,正中眉心。 “吾师兄,家里这月给我寄了二百两银票,你出宗时候带上,到裁缝铺给我做两身衣裙,银子大抵还用不完,你也给自己做身袍子,你身上的袍子真丑。” “师兄,我过炼气十二层了,咱们来比比看。” “吾师兄,这是给你带的酒。” “你要去杂役堂吗?师兄,你再努努力行不行,别整天那么懒散,什么事都不往心上放,南宫掌事资质也没多高,不照样也破境结丹了。” 往事历历,浮过眼前。 吾仲眼眶红润地笑了笑,轻语:“师妹,我喜欢你啊,当年没胆子说。” ……… 夜幕降临,青云浦寂静无声。 陆缺担忧南宫月漓情况,又折返回名录阁。 师姐们和姜字辈女师叔都还在南宫月漓房门前站着。 南宫月漓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让进,只是念叨道:“没事,没事,明儿我就好了,你们赶紧回去。” 陆缺无奈回到洞府,施展吟凤咒简单清扫,把红纸写的陵光娘娘扶正,跪下叩了几个头。 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翌日清晨。 陆缺本想到名录阁去,打开洞府门,外面堵着两位执法堂司职。 陆缺觉得两位司职面生,他们却都认得录取,上下略略一打量,塞过来两纸包补品和丹药。 “拿着,补养气血调和心境的都有,你刚从辅州回来,得多歇歇。” “没伤到哪儿吧?” “别乌鸦嘴,小陆这实力,怎么会被什么疫尸伤到。” 若说丰滢是暗堂众长老的掌上明珠,那陆缺在参合宫执法堂也是宝贝疙瘩。 毕竟。 古陌是执法堂第一任的堂主,如今堂主微里寂又是古陌的亲传弟子,而执法堂长老多多少少也都能沾上这层关系。 陆缺拜入参合宫后,除去当年在青云浦杀人不妥,其余诸事都很争气,随年龄渐长越来越稳妥,执法堂成员哪儿能不喜欢? 陆缺称了声谢,询问两位司职姓名。 站在左边的司职身材适中,肤白微胖,叫做曾剑门,还是微里寂的二徒弟。 右边的司职是女修,和青云浦元婴长老万明莲同属景州万氏,但血缘关系很淡,几乎八竿子打不着,芳名万青玉,一脸的冷峻之色,也和温和的万明莲大相庭径。 陆缺把两位司职请进洞府,烧水奉茶,寒暄几句后道:“两位司职不是专程给我送礼的吧?” 万青玉道:“有公事。” “什么?” “叶间川的事。” 看来李望师兄已经把叶间川的事禀报到执法堂,陆缺配合两位司职,回答了当时的种种的细节。 万青玉放下茶杯,铺开笔墨纸砚记录。 曾剑门道:“昨晚我们已经到叶间川的洞府盘查,看过以往书信,有十四封是和九溪学宫弟子往来,十一封和天渊剑宗弟子往来,在其中占比最高,但都是谈修行或者诗词书画,还看不出什么破绽。” “叶间川行事周密,只怕也不会在洞府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你怀疑叶间川是九溪学宫奸细?” 陆缺点点头道:“他无意间留了一支紫玉竹书签,极为珍视,我雪师姐和丰师姐判断是来自于九溪学宫的,那只书签现在在丰师姐手里。” 曾剑门捏着茶杯,微一沉吟,说道:“我们待会儿去把书签带回执法堂。” 喝了两盏茶。 曾剑门据实而言道:“宗门现在主要精力,都放在稳定临渠见景梁的修行界,以免辅州之事造成太大影响,不可能抽调太多人手去查,短时间内只怕难有结果。” 万青玉怕陆缺多心,补充道:“小陆,奸细和眼线不同,奸细通常都是自幼就埋藏在其中宗门里,身份背景都做处理,会表现的很清白,没接到任务之前,和平常宗门弟子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更加难查,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替你查出来。” 事情大小,陆缺自然掂量的出来,说道:“谢谢两位司职。” “你还知道别的情况吗?” “叶间川的真实姓氏姓柯。” 谈完所有内容,万青玉把记录誊写了两遍,分正卷一卷,副卷两卷,皆让陆缺按上指印。 做的越正式,宗门高层也会重视。 曾剑门眨眼道:“等辅州的事结束,咱们把这件案子递到黎宗主那里。” 陆缺诚惶诚恐地摆手道:“别别别,黎宗主日理万机,得处理多少大事?叶间川暗算我,说破天也就是元婴层面以下的个人事件,根本不值一提,千万别因为这个去烦黎宗主。” “奸细啊……” 万青玉也嫌曾剑门小题大做,瞪眼道:“曾师兄也活了一大把年纪,处事还不如小陆,再说咱们执法堂也不是吃干饭的,何必劳烦黎宗主。” 曾剑门嘟囔道:“暗算宗门翘楚,这怎么能算小事?” 万青玉不睬曾剑门,转向陆缺,提起一件执法堂之前商议过的事。 “小陆,等辅州的事过去,你就来执法堂,不用作什么执法弟子,直接作司职。” 现在宗门海字辈弟子渐渐头角峥嵘,肯定要到职能堂口供职。 如丰滢转入暗堂,雪初五晋升精研堂,诸从龙进了丹塔,他们虽然还住青云浦,但已经是职能堂口的人,月例配额也是在职能堂口领取。 ……丰滢都发了承影甲! 陆缺作为参合宫海字辈第二翘楚,若是进了执法堂,几可说堂内蓬荜生辉,长老和司职门早就商量过,翘首以待。 陆缺不急于转入职能堂口,不过听万青玉这么一说,不觉有点怪异,怎么执法堂还徇私。 哪儿有刚到职能堂口就做司职的? 要知道关系硬如祝百寿,也做过两年寻常仙尉。 陆缺不由笑道:“我要直接作司职,还不被人骂死。” “几位司职和正副堂主都同意,顶多也就在执法弟子的位置历练一年,到时候我们俩负责带你。” “对对对。” 陆缺没有立即答应,说道:“我这段时间还是以修行为主。” 万青玉道:“你得上点心。” “好。” “我们先过去了。” “两位司职这回送的东西,弟子就先收下,但往后千万别再送,执法堂该是铁面无私,私下里送我丹药补品,不免惹来同门非议。” 两位司职相视一笑,小陆,可是越来越懂事了。 ……… 名录阁。 南宫月漓的房门一夜未开,房间里面,烛台的蜡烛早已经燃尽,融化的蜡,就像眼泪般垂着。 南宫月漓坐在桌前,身上还是那件染血的衣裙,她握着剪刀裁剪白纸,剪出厚厚一摞,又改刀剪成纸钱。 幽冥无私,纸钱只是祭奠,身为修士岂会不知? 可是啊。 南宫月漓希望魂归幽冥的弟子,能够坊间传说般收到纸钱。 那样,就不会受苦了。 南宫月漓又想起云蔷,出身名门姑娘,浑身大小姐脾气,性子又冷又傲,她那时候要求的就严,最基础的牵风符箓,每天让云蔷画二十五张,明明已经画的很好,却仍然吹毛求疵的挑毛病…… “早知道就不要你那么严,你的符箓学没那么好,也不用去冒险,都怪我不好,都怪我。” 南宫月漓低着头捡纸钱,满落一裙子碎纸屑,双眼泫然。 “掌事,不哭。” 一只对女子来说不那纤细的手,轻轻抚过南宫月漓眼角。 动作很柔和,像是春日和风。 南宫月漓抬起头,眼中一震,就见鱼小鱼,云蔷,黄蝉好端端站在面前。 鱼小鱼伸着手,笑容温暖可爱,水汪汪的眼睛眨了几下。 “掌事,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云蔷还是如往日那般端着大小姐架子,视线往纸钱上斜了斜,嗤之以鼻道:“南宫掌事,不是我说你,刀工可真差劲儿,没剪出一个圆的来。” 黄蝉哈哈笑道:“别打击南宫掌事,她很尽力了。” “你们,你们,你们……” 南宫月漓语凝,视线与三人一碰,苦忍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慌忙擦去,认真地看着三人,不敢眨眼,好像一眨眼她们就会消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云蔷露出笑脸:“好久都没被您骂,心里自有几分想念,专程来听你骂人的,可不是来这个的。” “对。”鱼小鱼俏皮地点点头。 “你们……受苦了……我就不该让你们去辅州……” “谁爱听这个啊。” “云师姐说的没错。” 南宫月漓嘴瘪了几瘪,不忍心骂重,只道:“你们这仨混蛋孩子。”张臂就准备把三人搂进怀里,结果却扑了个空。 “南宫掌事,我以前怪过你要求太严,可早就不怪了。” “您要好好的,弟子黄蝉拜别。”黄蝉俯身叩头。 “南宫掌事,小鱼我在辅州战场,也杀了十几个紫印疫尸,对了,还结丹了,没有给咱们青云浦丢人。” “南宫掌事保重,弟子云蔷拜别。” “你是全天下最好的掌事,弟子鱼小鱼拜别。” 话音落定,三人身影随即消失。 南宫月漓猛然醒过神来,不知是梦是真,慌慌张张地开门查看,却什么都也没有看见,只是回过身时,桌案留下了一枚纸钱。 剪的非常圆,犹如满月。 “云蔷?” 青云浦女弟子以云蔷最擅女红,也最为手巧。 陆缺恰好拎着执法堂送的补品过来,看南宫月漓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把东西放到桌上,劝慰道:“您别伤心过度了,阵亡的师兄弟也不想看到您这样。” “你看这枚纸钱,云蔷留下的。” “师姐阵亡了。” ……… 第942章 降下重罚 (上一章略有增补) 执法堂两位司职曾剑门和万青玉,带着叶间川的案件卷宗,到精研堂例行问话。 很不巧,当初负责给叶间川传艺的精研堂长老还身在辅州。 两人空手而归,从精研堂出来,合计了一番,决定到炼器坊询问望月谷掌事童信。 参合宫地域辽阔,精研堂和炼器坊恰又位于东面和南面两个角,相距几百里,路途中宗门弟子忙忙碌碌,到处是飞驰身影,又遇到了宗主黎鸢。 黎鸢看见两人,心下起疑,什么要紧案子需要同时出动两位司职? 于是,截住了曾剑门和万青玉。 “参见宗主。” “参见宗主。” 在一座临湖小亭叙过礼,黎鸢的贴身护卫取过案件卷宗,恭敬递于黎鸢。 曾剑门和万青玉低着头,惴惴不安,按以往惯例来说,调查金丹层面的奸细,也用不着两位执法堂司职同时出马。 曾剑门本就不该来,只是执法堂那边儿器重陆缺,都认为出战辅州这么长时间,得代表执法堂过来探望,哪儿想到会被黎宗主抓现行? 黎鸢快速翻阅完案件卷宗,凤眸斜睨,说道:“看来执法堂这段时间把各类案件都处理完了。” 扑通一声,曾剑门双膝跪地。 “弟子知错。” 黎鸢语气平淡道:“做错什么事了?” 在黎宗主面前,做错事,老老实实的交待,比自作聪明地隐瞒会好的多。 曾剑门道:“弟子希望把青云浦陆缺招录进执法堂,清晨过去询问案件,就带补品过去示好,其中最珍贵的是二返精炼丹,送了四枚。” 二返精炼丹对于元婴也大有裨益,乃是参合宫奖励有功弟子的丹药,并不在配额之内。 黎鸢好笑道:“这精炼丹是前些年宗门奖励你的吧?” “是。” “你们为了拉拢陆缺到执法堂,倒也舍得下本钱。” “弟子惭愧,弟子待会儿自到执法堂领罚。” 黎鸢轻挥衣袖道:“去罢。” 两位司职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闪身离开小亭子。 黎鸢刚命人安置好临渠见景梁五州的修仙世家和小宗门,这是要到弟子堂,探望出战辅州的弟子,便继续一个堂口挨一个堂口探视。 巳时中,抵达青云浦。 南宫月漓尚在悲伤之中,由钟素把出战辅州的弟子召集到了名录阁的广场前,列成队列。 黎鸢处事务实,嘉奖的言辞,仅说了寥寥几句。 然后道:“出战辅州,千难万难,诸位平安回来即是宗门大幸,往后两年就在宗门好生调养。钟素,你把身负暗伤的同门,受了什么暗伤,都有什么症状,统计清楚,交与宗门精研堂,过两日精研堂会派人来青云浦诊治。” 钟素拱手道:“弟子领命。” “在此战中阵亡的同门,丧葬、亲眷抚恤由我参合宫和临渠镇邪司着手经办,那些亲眷家境困难的,多给予银两补助,其亲眷家中若有志于仙道的后代,可优先招录到咱们参合宫。” “多谢宗主隆恩。” 青云浦弟子齐声一喊,欲叩拜谢恩。 黎鸢先行拱手行礼道:“诸位同门站着莫动,请受黎鸢一拜,你们才是参合宫的荣耀。” 黎鸢拱手行礼,长揖到底。 参合宫弟子皆知黎鸢黎宗主威加大夏修仙界,不论辈份高低,皆可平肩而论,即便见了余尽春和说书人这样的大能,同样是相互行礼,这时受她一拜,心中不由激昂,均觉得到辅州卖命值了。 随后处理完正事,黎鸢留着未走,把丰滢、陆缺、钟素叫进名录阁。 丰滢抱着一只红木匣子,呈到桌前,打开匣盖,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咫尺空间。 她道:“这是交战中获得的修行资源,弟子已经整理归类,请宗主过目。” “好。” 丰滢又从衣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状的咫尺空间,递过去道:“这枚咫尺空间里,有二十五枚原灵果。” 黎鸢笑道:“收获不小。”面上并无异色。 “还有两支原灵果母树的灵枝,以及原灵果移栽的法门。” 当今大夏修仙界,皆以为凤栖山的原灵果树就是母树,其他的,都是从凤栖山移栽过来。 参合宫在五大宗中最擅于灵植培育,但由于大长老参荇曾几次败给衡玉真人,关系不睦,参合宫没有获赠灵枝,缺了这种珍贵灵植,一直颇为遗憾。 听丰滢这么说,黎鸢也不由动容,面露欣然:“原灵果母树树枝?” “弟子确定是……” 丰滢简略叙述寒渊宗遗址的事情。 黎鸢愉悦笑道:“原来凤栖山的原灵果树也是从古宗门寒渊宗遗址,不过衡玉真人果然是大家风范,舍得把进入寒渊宗遗址的钥匙留给修仙界大众。” 她又称赞了一句:“你们几个做的真不错。” 说完此事。 黎鸢扫了扫陆缺,参合宫的海字辈翘楚表现出的灵力波动,仅有金丹后期左右,但黎鸢本能地认为必有私藏,微微一笑,开口道:“执法堂很希望把你招录进去,微里堂主也和我提过几次,对你赞誉有加。” 闻言,丰滢暗叫糟糕,心想这是要把陆缺往执法堂安排,但执法堂既无油水,又得罪人,怎么能去? 她赶紧接话道:“启禀宗主,您常说人尽其才。陆师弟善于隐匿行藏,与人搏杀,最合适的肯定是在暗堂做事,到执法堂,以他的性格,反倒容易闯祸。” “暗堂有了你还不够,要把参合宫所有的翘楚都招录进去?咱们何时成了参合宫暗杀组织。” “弟子不是这意思。” “那就先旁听。” 丰滢不悦地撇了撇嘴。 钟素留意到丰滢的神态变化,暗自窃喜,还以为没人收拾得到了丰师姐,原来她也有今天。 爽呀。 黎鸢道:“陆缺,我准备答应微里堂主的请求,调你去执法堂。” “弟子领命。” “调你去别的职能堂口也罢了,但执法堂是宗门公正之地,一堂上下必须要以身作则,当年你在宗门里杀孙玉宝和霍重山,于情可以,于宗规则应受罚,进执法堂前,得先行监禁一甲子。” 黎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缺。 钟素跪到求情,语气焦急道:“宗主,陆师弟为宗门添光不少,出战辅州,斩杀疫尸,救援同门,立过功劳无数,您怎么能这么罚他?我……我青云浦一堂都不会服气。” “功是功,过是过。” “可六十年也太久了。” 陆缺把钟素拉起来,神色平静道:“钟师姐别为我说情了,黎宗主的处罚没错。” 黎宗主欣慰地松了口气。 ……… 第943章 风雪传刀 陆缺转入执法堂,就得接受拘禁六十年的惩处,考虑到刚从辅州作战回来,处罚延期到辅州之事结束后再开始执行。 决议由黎鸢亲自下达,没有回旋余地。 陆缺本人对此也没有异议。 几日后。 万青玉以复核叶间川一事为由,再次来到青云浦,说到之前去询问情况,路途中遇到过黎宗主,黎宗主看了案件卷宗,已经得知叶间川曾设计暗算陆缺,当时还为此沉吟小半晌。 陆缺本就有所猜疑,听完这话,立即明白黎宗主的用心。 饮过两盏茶。 陆缺送万青玉离开青云浦,随即取出一条白色孝带,系在左臂,火速赶往青云浦尽头。 过了元婴长老的洞府,再往前二十里,泉石奇秀,林烟袅袅,到暮春盛夏时,芳草之间开满各色野花,蝴蝶翩然来回,风景则更加秀丽。 青云浦许多弟子安葬于此。 白雪皑皑,石碑竖立,本来总该有几分萧冷阴森气氛。 但陆缺赶过来时候只觉得宁静。 下着雪。 青云浦众人均已赶到,正安葬出阵辅州阵亡中的同堂弟子。 这些年里,参合宫又收录不少弟子,青云浦人众已逾千人。 有个小队伍,站的全是少年少女,年纪最小的估摸只有十二三岁,面容稚嫩,不明所以,只是听说有些师兄师叔打仗死了,心里疑问重重,怎么修了仙还打仗?还会被别人打死? 他们对于修仙的认识,停留在民间传说层面,认为仙师会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于是,纷纷踮起脚尖观望,好奇被装进小瓷罐里的宗门前辈,会不会施个法,就能重新活过来。 少年天真。 陆缺来到海字辈的队伍,坟丘已经拢好,前面竖着一块高大的黑色石碑。 参合宫青云浦,海字辈共用的墓碑,上面篆刻着云蔷、黄蝉、鱼小鱼、玉虹云等二十几个名字。 陆缺看着师兄弟的名字,心想如果哪天自己死了,也葬在这里。 家乡三桥镇就留座衣冠冢。 “参合宫青云浦弟子,回宗了!” 南宫月漓嘶哑一喊,声音催人五内,随即抓起竹篮中的纸钱扬散出去。 大雪飘落,纸钱也在飘落。 这一刻。 陆缺才感觉几位关系要好的师兄弟,当真离去了,不由心里作痛,可类似的事,前世应该经历过更多。 他忽然有些理解前世,盖十三,百里恒明,寒砚仙君那些人了。 超脱世俗,修成真仙又如何?不把古元妖神的战争打完,这样的悲剧,就会一代一代的轮回,没有终点。 “愿我这代修士能彻底铲除古元妖神。” 陆缺在心里自语。 ……… 为了防止辅州境内的情况泄露,引起恐慌,各堂弟子回宗后,活动范围就限定在堂口以内,不得外出。 陆缺的道行远超越阅历,短期内不可能再有显着提升,待在青云浦里,每日简单的炼气炼仙武。 闲暇之余,就捡起纸笔撰写关于《撼星拳》的修行心得。 虽说往后肯定得进入执法堂,但他还是想以青云浦弟子的名义,晋升为长老,在青云浦多留下些印记。 关于《撼星拳》,陆缺最有心得体会,经历辅州的战争,与红印疫尸交战数论,又有新得领悟,无奈从前他没有创作过什么东西,心中虽有万言,笔下却难落一字,写了几个开头,都觉得不甚满意,天天为此抓耳挠腮。 写了一个月,终于写好开头。 但正所谓万事开头难,中间更难,结尾难上加难,怎一个难字了得? 陆缺每天只能挤出两三百字,有时候心烦意乱,两百字也没有,好在积少成多。 转眼冬去春来,到了正月末,位于大夏东面的临州气候寒冷,仍然没有万物勃发之象,该下雪,一场也不会落下。 这天。 陆缺从洞府出来,天色未亮,纷纷扬扬飘着大雪。 青云浦一帘雪幕,远远地有道人影正在雪中练仙武,灵力厚重,荡的四面风雪翻卷如龙。 谁这么勤奋? 陆缺眯眼看去,只觉颇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风范,原来是师侄扈小香。 陆缺心想辅州有说书人坐镇,另有二十一大乘修士,宛若泰山压顶,明年总能彻底解决具行疫甲的祸端,届时自己就得被监禁了,无暇带两位师侄修行……心念一动,大步流星走过去。 “小香,我把自悟刀法都传给你。” 参合宫底蕴深厚,自有比陆缺自悟刀法更厉害的仙武刀法,不过扈小香还是想跟陆缺学,停手收刀,露个笑脸道:“师叔,今儿怎么想起来教我了?” 她跑到陆缺身畔,略微犹豫,伸手挽住陆缺手臂道:“听人说师叔这一月来,着书着的人都傻了,两眼发直。” “谁说的?” 扈小香瞬间出卖钟素:“钟师叔。” 陆缺垂目瞥了瞥,轻轻地把手臂从扈小香手臂抽出来,笑道:“你小时候可不会撒娇。” “谁让师叔对我好呢。” “那是盼你能学有所成。” 扈小香撇撇嘴,不当回事,替陆缺拍了拍肩头落雪,理直气壮道:“从前在海上真元宗,吴婴姑姑和我说,师叔性格很好,手里修行资源很多,想要的话, 冲师叔撒娇就会赏给我的。” 陆缺脸色忽然温和,笑道:“可惜师叔现在也很穷。” “师叔吃饭没有?我去给你做饭,吃过了再教我练刀。” “这一段都没吃过。” “师叔……” “你师叔的道行,几百年不吃饭,也不至于饿死,走,到斗法场去,教你刀法。” 说罢,陆缺往筑基弟子地盘的斗法场走去。 扈小香愣了一下,快步跟着。 走到斗法场。 陆缺先将自悟刀法讲了一遍,其实以前也和扈小香讲过,只是近年又有领悟融入其中,更加玄妙,与扈小香所学已大有不同。 陆缺负手细说刀法精要。 扈小香见到师叔丰神俊朗,立如松竹,风雪中愈显风采,偷偷瞄了几眼,双颊莫名泛起红晕,不由走神。 “专心点,往后很多年没时间教你。” “什么意思?师叔不带我修行了?” 陆缺笑道:“那倒不是,宗门给我派了任务,要很多年才能完成。” ……… 第944章 交待诸事 三月。 青云浦积雪消融,草木复青,吹过的风渐渐和煦。 陆缺教了扈小香一个月,见她已经略有所成,便让她自行练习。 晨光熹微。 教完刀的陆缺离开斗法场,回到金丹境弟子地盘。 南宫月漓站在一株刚刚抽芽的老柳树下发呆,气色仍然不好,只是感觉到陆缺走过来,立即抹了抹脸,强装笑颜。 “我站在河边儿吹会儿风,你们一个个过来过去,溜什么狗腿,觉得我会跳河是怎么的?” 陆缺死乞白赖道:“我也吹会儿风。” 说着,走到南宫月漓身旁。 青云浦弟子出战辅州之前,南宫月漓闭关过一段,当时已经迈进金丹圆满,按说过了二十年时间,应该跻身元婴境。 但陆缺暗自探查,发觉南宫月漓的道行不进反退,丹息流转不似从前蓬勃,跌落到了金丹后期的水准,料想是这些年里日夜忧心,忧虑过甚所致。 陆缺转眸看去,蓦然一惊,南宫月漓的鬓角居然有了许多白发。 她这是替他们操了多少心? 南宫月漓发觉陆缺目光有异,好笑道:“盯着我看做什么。”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四朵地脉奇兰,放在手心,递到南宫月漓身前,“道行一旦跌落,没有外物辅助,修回来不容易,这四朵地脉奇兰,南宫掌事得收下。” “拿回去,自己用。” “我不缺这点。” 南宫月漓只希望堂里弟子能有出息,不指望得到什么回报,可四朵珍贵的地脉奇兰放在面前,也不由觉得苦心没有白费,欣慰不已,黯淡无光的脸面,终于恢复几分往日的生机。 她抬脚踢了下陆缺小腿,取笑道:“四朵地脉奇兰就这么拿出来送我,心里恐怕在滴血了吧?” “我还准备送童掌事两朵。” “混账,童信能抵得上我二分之一?” 南宫月漓愿意骂人,说明心结结开了一些。 陆缺心觉欣喜,凑到跟前道:“那绝对不能,老实和您说,我在辅州枫叶谷的散修洞府里,捡了几个岩炎兽兽角做的酒杯,准备送给童掌事,虽说都是破烂货,但也不打算白送,还想往后着让他帮忙炼器。” “岩炎兽?” “对。” “我倒也没见过,估计童信也不曾见过,这么说起来,多少还是让他占便宜了。” “就当咱们吃亏,您先把地脉奇兰给收下。” 陆缺把地脉奇兰塞进南宫月漓手里,等她放进咫尺空间,又取了枚原灵果递过去。 参合宫此前不曾有原灵果果树,关于这种能直接提升道行的珍奇灵果,也只是在宗门典籍中看过,乍一看,竟不认得,思量片刻才想起来。 南宫月漓猛然瞪眼道:“是原灵果?” “对。” “你……” 一时间,南宫月漓又惊喜,又感动,愣着说不出话来。 她当初带陆缺转入青云浦,只是觉得陆缺资质不高,悟性却绝佳,放在很看重弟子资质的童信手底下,可能会受到许多不公正的待遇,最终埋没了,不如又自己培养。 她也知陆缺当时心胸并不宽阔,故而把宗门奖励她的枯荣果,都奖励给了陆缺,平日亦加以言传身教,以行动来改变这点。 看陆缺越来越有出息,已觉得不负一番苦心,心里很有成就感了。 没想如今的陆缺,比从前预想的还要更加出色。 思量一阵。 南宫月漓愉悦笑道:“我已经收下四朵地脉奇兰,再收原灵果,福分太大,恐怕承受不住要遭天打雷劈的。” 陆缺仍是刚才那句:“我不缺这点。” 但这也是实话。 原灵果固然效用非凡,但对身负乾坤化气壶的陆缺来说,万类皆可为原灵果。 南宫月漓却怎么也不可肯收。 陆缺想了想,晓之以理道:“咱们宗门刚得到原灵果树灵枝,从移栽到结果,谁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别的堂口掌事现在肯定还没有,您这就可以跟他们去显摆呀,也不是显摆您自己,就是要证明您带出来的弟子,就比他们带的有出息!” 南宫月漓琢磨这番话,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 堂口掌事个个暗中较劲儿,比得不是谁道行高,而是谁更会带弟子。 见南宫月漓已经微微动容,陆缺继续扇风道:“您收下原灵果,实际是我们做弟子的扬名。” 南宫月漓沉默片刻,哈哈大笑道:“听丰滢说,你哄姑娘时候嘴笨的要命,如你那位大哥祝百寿附体,怎么哄起我来,就变得这么机灵了?” “这是发自肺腑的实话。” “原灵果乃不可多得的天然灵果,蕴含的灵气精纯充沛,远胜枯荣果数倍,你修行势如破竹,更需要此物。我呢,拿四朵地脉奇兰到其他掌事面前亮亮,都能妒忌死他们。” 陆缺强行把原灵果塞给南宫月漓,正色道:“这枚原灵果,我是铁了心要送给南宫掌事的,如果您不收,我当着您的面用离火烧了。” “你怎么还把云蔷那套学会了?” “无奈之举。” 南宫月漓想了想,最终收下,又道:“如此品质的原灵果,只怕能炼出二十四原灵丹,我自己留十二枚,剩下留在堂口,留待奖励上进的弟子,这没有问题吧?” 收下一半,也已不错。 陆缺点头道:“随便您处置。” “对了,这些日子,我心烦意乱,无暇过问堂口事宜,还是刚刚听说你要转入执法堂,事定下来没有?” “定了。” “到执法堂发展,不如精研堂和暗堂。” 面对南宫月漓,陆缺也不隐瞒,以灵识传音道:“我不是到执法堂发展,算是被黎宗主有意雪藏保护了。” 南宫月漓不知此事,惊讶道:“什么意思?” “弟子的道行长得有点快,再者之前抖出《妖神谱》和《连山图》的事,已经被宗门奸细盯上,在辅州冒出来个叶间川,黄蝉师兄就是被叶间川所杀!我想黎宗主是担忧还有其他宗门奸细对我下毒手,才调我进执法堂。” 参合宫弟子有一万五六,还不算杂役堂的人数,现在规模扩展,起码有三万人,这其中少不了其他宗门暗查的眼线和奸细。 都无需亲自加害陆缺,想害他,只需向背后之人透露他的行踪即可。 所以,必须得晾一晾了。 南宫月漓早已经猜测到,当年宗门长老联合推演,有望崛起成为大能的人是陆缺,对黎宗主的安排倒不感觉意外,只是轻拍陆缺肩膀道:“难为你了。” ……… 第945章 宗主掌事 北斗阁。 黎鸢低头阅览卷宗,上面汇总了出战辅州斩获的修行资源,依堂口分成八份。 看到青云浦的那份,黎鸢凤眸一凝,吩咐门外伺候护卫,到杂役堂取点质地相同的纸质,自己则研起墨。 等纸张取来,她端详了一会儿卷宗上的字迹,撩起衣袖,提笔临摹。 临摹者,学其形易,学其神难。 落下几个字。 黎鸢拿起比对,自觉只有三分相似,心里笑道:“丰滢这丫头到辅州历练这遭,襟怀有所开阔,但观其字迹,仍是阴谋机巧过剩,大气不足。” 黎鸢再次提笔临摹,她天资绝伦,聪慧无比,诗书金石之类,亦能一学即精,临摹丰滢字迹,写了七八个字,即抓住要点,越写越熟,十分形似而八分神似。 宁归宁经魁在书画临摹上造诣极高,若此时在场,只怕也要佩服的五体投地。 抓住字迹特点后,黎鸢把丰滢递交的卷宗抄写了一遍。 两份比对,如出一辙。 即便丰滢本人拿去看,也绝难分辨哪份是自己写的。 但两份卷宗有一处明显不同。原来的原灵果二十五枚,改为了十五枚。 黎鸢烧掉原来宗卷,调取十枚原灵果,放入一支玉佩状咫尺空间。 玉佩雕琢的方方正正,篆刻有“执法严明”四字。 做完这些。 她向阁外吩咐道:“把修行资源的归类卷宗和修行资源,送到积山堂,让积山堂堂主抄录几份,分发给暂住宗门的各宗各修行世家道友看。” 跟随参合宫出战辅州的修仙势力,可以得到战争中的三成斩获,公示出来,也让临渠见景梁五州修士觉得参合宫处事公正。 侍卫带着东西离去。 黎鸢起来欠了欠身,走到窗前,揉捏着额头缓神,不多时,又取出叶间川的案卷副本查看。 她与丰滢、雪初五的想法相同,叶间川应是九溪学宫安插在参合宫的奸细。 但却是大面来思考,不拘于此事。 说起来,这和大夏修仙界的全局有关。 大夏修仙界很有意思,钦天监和镇邪司一阴一阳,五大宗分别地处东南西北中,正合阴阳五行。 参合宫位居大夏东面边陲,五行属木。 九溪学宫地处大夏腹地,属土。 五行之中木克土,精通数术和推演之道的余尽春,非常迷信这个,嘴上不说,但心里最忌讳的就是参合宫。 余尽春也确实小家子气,分身坐镇锁龙镇,混迹世俗,别的行当都不干,偏偏作拿斧凿整治木头的木匠。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原本听闻此事,黎鸢还不信,心觉余尽春身为大夏修仙界五位巨擘之一,断不至于如此,八成是说书人前辈编排恶心他的。 哪儿想上回到了锁龙镇,果不其然,当时真是憋了一天的笑。 好个盖世大能啊。 好大肚量。 而五大宗中,参合宫和浮生仙门看似素有嫌隙,弟子之间见面就要火拼,事实上,高层之间并无矛盾。 黎鸢当年挥师南下,逼得浮生仙门宗主袁尽明引颈就戮,其实两宗高层合谋的! 袁尽明原本姓阮,非大夏苗裔,乃是南面小国之人,但隐瞒出身,混入浮生仙门多年,宗门高层得知详情时,他已经得势,还有三位炼虚长老附庸、一位大乘境长老的支持,一旦在宗门内开战,必然死伤无数。 于是,才有参合宫南下之举,以大势威逼袁尽明自裁。 修仙界的大势争斗复杂无比,看到的,听到的,往往跟真实情况大相径庭。 两宗低阶弟子阅历不丰,不懂其中的道理,见了面才眼红掐架。 参合宫和浮生仙门其实没有深仇大恨,真正忌惮参合宫还是九溪学宫。 只是九溪学宫弟子以文人雅士自居,明面不争,喜欢暗戳戳的害人。 参合宫本就有大长老参荇镇宗,道行与余尽春分庭抗礼,术法还能克制余尽春,原本就忌惮参合宫的余尽春和九溪学宫,哪儿能让参合宫再崛起一位大能? 陆缺锋芒渐显,趁修仙界大势而起,在趁势而起的海字辈中仍能一骑绝尘,有点成就大能迹象了,九溪学宫自然会设法扼杀。 这争得是气运和大势。 因此。 黎鸢便猜测叶间川是九溪学宫安插的奸细。 叶间川隐匿在参合宫这么久,资质悟性又出众,按常理发展,往后大有机会进入精研堂的核心,如果不是为了这要紧事,完全没必要跳出来。 还好陆缺机警…… 黎鸢庆幸地舒了口气,一抬头,不知不觉明媚阳光已洒到窗前,天将正午。 外面侍卫这时通禀道:“宗主,望月谷童信童掌事求见,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黎鸢的八名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精,刚刚见宗主临窗而立,知道正在思量要紧的事,都没敢打扰。 “请童掌事进来。” 童信甩着宽大衣袖跑进北斗阁,跨过门槛儿,往前迈出几步,扑通就跪倒在地。 他当上望月谷掌事没多久,就提拔了头角峥嵘的叶间川作教习,并且共事多年,怎么看都像是奸细的帮凶啊。 黎鸢扫了眼童信道:“今天怎么不待在炼器坊?”转身坐到桌前。 童信虽被借调到炼器坊,但炼器坊也有假期,今日休了假,回望月谷处理完堂口事宜,听李望说了叶间川,立即就赶过来。 “弟子今日休假,听说叶间川之事,特来领罪。” 童信脑门磕在地砖上,不敢抬起。 “弟子有失察之罪,但万死不敢与宗门奸细勾结,请宗主明鉴。” 黎鸢凤眸一斜,道:“你如果和宗门奸细勾结,还有机会跪在这儿和我说话吗?” 这话带着几分笑意,语气也不重,但却让童信打了个冷颤,背后涌起丝丝凉气。 是啊。 以黎宗主的铁血手腕,如果发觉他童信和宗门奸细勾结,这时候他早就被扔到枯荣树底下堆肥了,哪儿有请罪的机会? 想到这里,童信松了口气,看来黎宗主不怀疑他。 “谢宗主信任。” 砰。 童信脑门重重磕在地板上。 黎鸢挥袖道:“起来吧,地板磕地板,磕坏了,一时可找不到适合的换。” 这话一语双关,暗讥童信参合宫八大素质地板砖之一的雅号。 童信心领神会,便知黎宗主并不怪罪他,遂站起身,说道:“弟子真没有看出来叶间川会是奸细。” “隐藏的太深,没有动作之前,本就很难看出来,此事不能怪你。” “宗主宽宏。” “不过你和叶间川共事多年,最为熟悉,待会儿去执法堂找万青玉,和她说说叶间川的行为习惯,说不定能从中发现端倪。” “弟子遵命。” 黎鸢向童信平伸手掌。 童信不解其意,一脸茫然,迟钝道:“宗主这是什么意思?” 黎鸢道:“你回过望月谷?” “回了。” “见过出战辅州的弟子。” “都见过,还一一探视过,也去祭奠过阵亡的弟子。” 童信本以为做的已经非常周全,谁想说完后,黎鸢脸色又是一板道:“童掌事,你还是跪着吧。” “弟子当真不明白。” “这就是你做掌事远不如南宫的地方。” 童信略微不服,直挺挺跪着。 黎鸢直指要害道:“咸字辈弟子阅历尚浅,还不堪大任,但海字辈弟子经过这次辅州的磨练,不少已能独挡一面,你既然回望月谷见过他们,就不知道列出名单,推荐职能堂口,交与我审阅?就光顾着来给自己澄清了?” 这一巴掌打的童信的老脸清脆一响,无可辩白,尴尬地低下头,心道:“我他娘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真是该死。” “弟子知错。” “你知错一百回了,改过没有?总觉得自己天资过人,花两分精力做事,就比别人非十成功夫做的还漂亮,不肯多用心。你这样,得埋没多少弟子?” “我……” “梁闲心生辰是何时?” “我……” 黎鸢冷笑道:“你去问问南宫,看她知不知道青云浦那些出色弟子的生辰和各种喜好?哼,我也不要求你能做的这么细,但是堂内的弟子,长处何在,心境缺陷何在,将来适合转入哪个职能堂口,这些事情要是都不清楚,童信,宗门栽培你这么多年了,枯荣树底下留着你的位置。” 童信被训冷汗直冒,也知自身确实在堂口用心不多,脑袋砰的磕到地板上。 “弟子这次真知错了。” “多用心,咱们参合宫人才虽多,但不能随意的埋没谁。让后辈才俊,感觉到他们受到重视,他们才会尽心回馈宗门,让贤才都用勇武之地和宗门强盛是相互的。” 童信点头道:“弟子谨记宗主教诲。” 黎鸢面色略微缓和道:“我也知你更钟情于炼器,只是李望处事尚有不足,还得你再培养几年。等把他培养出来,你就转入炼器坊。” “多谢宗主隆恩。” “道行这几年倒是涨了不少。” 童信抹着汗道:“蒙宗主记挂,弟子也总算金丹圆满,四五年之后应能化婴。” 黎鸢低头写了张批条,盖上宗主大印,说道:“去过执法堂以后,拿着这张批条到丹塔领一瓶二返精炼丹,到渡火炼之劫也多几分把握。” “宗主,弟子还一身罪责!” “你也是宗门贤才,尤其在炼器一道天资绝伦,往后转入炼器坊,宗门许多炼器责任都要压在你的身上,用几枚丹药绝不算什么,咱们参合宫的弟子,比任何丹药灵器都珍贵。” 童信重重一叩。 ……… (本章3167字) 第946章 惊了又惊 童信从北斗阁出来,身上冷汗还没落,走到树荫里吹了会风。 八大弟子堂掌事,在参合宫里份量远不如职能堂口堂主,平日掌管一堂,事情以鸡毛蒜皮为主,能见到宗主的机会并不多。 童信也害怕见到黎鸢。 每每见到,都如耗子撞见猫,心脏要提到嗓子眼里。 可事情过去,又会觉得黎宗主处事周密妥善,左右挑不出丝毫毛病,指出来的错误往往一针见血,让人大有受益,哪怕被骂心里也很痛快。 很期待下回能继续聆听黎宗主的教导。 童信回望北斗阁,心道:“我怎么这么贱呢?”笑吟吟地转头离去。 他先到执法堂配合万青玉问案,又到丹塔领二返精炼丹。 返回望月谷时,经过青云浦堂口,心中念头一动,忽然止住身形。 烟云稀疏,晚光将落。 童信抬手挡着额头,向青云浦眺望,心想陆缺和雪初五终是望月谷出来的,出战辅州千难万难,如今回来,自己总是应该去看看。 毕竟,他们现如今还不能离开堂口。 “看看去。” 童信身形一转,落到青云浦名录阁前。 钟素正在门廊下翻卷宗,眉头大皱,掐着指头合算卷宗上银两数目,这是用于抚恤阵亡弟子亲眷的银两,绝不可出错,看见童信过来,玩笑的吆喝起来。 “南宫掌事,诸师兄他爹登门了!” 童信和诸从龙长得有六七分相像,参合宫海字辈人尽皆知。 南宫掌事自然知道是指童信,梳着头从名录阁走出来。 目光一碰,两位素质地板罕见地没有狗咬狗。 南宫月漓道:“有事?” 童信当年对待陆缺很不公正,还不好意思说是来探望陆缺的,挫着手道:“也没什么事,就顺道经过,过来看看。” “看完了吗?” “我……我到里面看看,黎宗主夸你治堂有方,师兄我也想学习学习。” 童信神态忸怩。 南宫月漓上下一扫,哼笑一声,又转身进入名录阁。 钟素已经让人送来瓜子,却未见两块素质地板对喷,大失所望。 于是挑拨起来。 “童掌事,你看南宫掌事分明就是瞧不起你,你不去和她吵一架,她还以为你不行了。” “南宫心情不好。” “那你就去让她骂两句啊,反正你们师兄妹情深。” 童信斜了斜钟素,拉着脸道:“你这丫头是越来越像南宫了。” 钟素索然地打起哈欠。 ……… 童信自己往青云浦里面走,进入金丹弟子地盘,恰好看见陆缺正在炼《立地圣手拳》。 没有动用灵力,洞府前的方寸地就已足够。 近二十年未见。 陆缺眼里多出几分风霜,含而不露,气度变得更加沉稳。 当年觉得他迈进金丹也难,可如今的道行童信都看不透了,不由自觉眼拙,感慨地叹起气。 陆缺连忙停下拳脚,向洞府里喊道:“师姐,童掌事来了,沏上茶。” “知道了。” 陆缺迎到童信跟前道:“回来就想去拜访童掌事的,但我们这些出战辅州的,现在都被禁足在堂口,没办法。” “没事。” “到我洞府坐会儿。” 两人并肩进入洞府,石桌前落座。 不多时。 雪初五端着茶壶过来,沏上三杯茶,也在桌前落座。 童信先开口道:“叶间川是宗门奸细,我委实毫不知情。” 言下带着几分歉意。 雪初五双手为童信奉茶,说道:“我们从没有怀疑过童掌事和叶间川勾结,您好容易过来,不谈此事。” “唉。” 各饮了几口茶。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岩炎兽兽角做的酒杯,虽说并非珍贵灵器,但岩炎兽身具火土双重属性,以其兽角做成的酒杯盛酒,即便是数九寒天,酒也不会冷。 他把酒杯推给童信,说道:“在辅州打仗战时得了这几个小玩意儿,特意捎给童掌事的。” 雪初五则取出一本《照磁山炼器考》,放到桌上:“照磁山连家的炼器纲要,其中有几项浮生仙门的独到手法,原本上缴已给宗门,这是我抄录的副本,也是要送给童掌事的。” “你们俩不怨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都是过去的事。” 说着。 陆缺取出一枚原灵果,推过去道:“这是我孝敬师傅的,童掌事帮忙带过去,数目实在不多,不能孝敬您,您见谅。” 童信疑惑道:“这是?” “原灵果。” 听到这话,童信猛然一惊,眼睛瞪大几分,直勾勾地盯着柔白如玉的原灵果。 此物他之前未曾见过,但也在典籍中读到过,深知其效果非凡,炼制成原灵丹远比枯荣丹效果更佳,直接拔升道行,并且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凤栖山时常有俊才脱颖而出,就和宗门里那株原灵果树密不可分。 眼前这枚原灵果,品质极佳,更是难能可贵。 身为修士,见到如此天材地宝,童信也不免动心,暗想若当年出事公平几分,以陆缺和雪初五的品性为人,只怕也会赠送自己一枚。 现下只有眼馋的份儿。 童信喟叹不已,后悔当年处事草率,以至于错过诸多大好仙缘。 可世上哪儿有后悔卖? 他点点头道:“我回到望月谷,就给苏长老送去。” 陆缺问道:“我师傅没受什么伤吧?” “望月谷驻守的防线由她坐镇,肩上的压力总是大些,今早我去看过她,气色并不好,但宗门下过严令,不让打听辅州之事,我也不好去问。” “嘶,这个童掌事也帮着带过去……” “什么?” 陆缺一摊手,掌心里赫然是四朵洁白的地脉奇兰。 童信胡须微微颤动,心中仰天狂呼,这孩子手头到底多少极品天材地宝,不要钱似的往外掏。 地脉奇兰可是直接提升性命根基宝物,直接就拿来治伤? “陆缺,这可是地脉奇兰。” “我知道。” “苏长老既然回到宗门,若然负伤,也会由宗门给予丹药治疗,消耗地脉奇兰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陆缺皱起眉头道:“童掌事,地脉奇兰能跟我师傅比?” 童信脸色略微一僵,又回手击额,笑叹连连。 “好孩子,好徒弟,是我做人太小气。” “什么好孩子,弟子也快过百岁。” 谈笑两句,继续喝茶。 童信见陆缺和雪初五都平安无事,更无受伤之状,喝完两盏茶,便欲回望月谷。 陆缺伸手拦了拦道:“童掌事先别急,我对炼器所知甚少,得了件灵器,却不知成长空间多大,又要各种炼器材料祭炼,想请您过目?” “好啊。” 谈起灵器,童信顿时精神大振,一副兴致勃勃之状。 陆缺递去界存珠。 南宫月漓昔日曾言,童信对于灵器的嗅觉,堪比苍蝇对粪坑的嗅觉。 话虽难听,但却是事实。 一入手,童信就感觉界存珠不凡,倒吸凉气道:“古宗门出产的灵器,还是古代大宗门。” 陆缺甚感惊奇,童信只是随手掂量,也没有发散灵识探查,怎么就能准确判断出界存珠来自古代大宗门? 他诧异地竖起拇指道:“行家。” 雪初五娇笑道:“才知道呀?咱们宗门炼器大家不少,可轮看灵器的眼光谁更准,那些炼器大家也服气童掌事,他品鉴过的灵器,比咱们听过的都多。” 童信呵呵一笑,捻须道:“宗门长辈觉得我有几分炼器的根骨,的确带我见识几样高品级灵器,也是偶尔的事,我自己都记不太清。” 童信虽如此说,可眼中仍有几分难掩的自傲。 随即发散灵识探查界存珠内部。 陆缺此前祭炼过界存珠,控制随心,倒不会使童信的灵识反震出去。 童信全神灌注地探查内部微缩符箓和阵法,看清一道符箓,停留许久,感觉和曾经看过的古代炼器典籍相吻合,抓挠着额头思量,想起句:“凡炼器之术三千,方圆宗独得两千四百,炼器之精冠盖当世……” “这是!这是!古宗门方圆宗的灵器!” 童信猛然起身,不提防袖角扫茶杯,溅了满袖水。 陆缺伸手接住将于掉落的茶杯,不明所以道:“这个我不能确认,但我丰师姐手里有个流沙葫芦,都说出自方圆宗的。” “你们还得到流沙葫芦!?” “嗯。” 修仙界留存的古籍,不少提起古代炼器大宗方圆宗,推崇备至,童信早已神之望之,可惜方圆宗遗址现世之后,流出的灵器少之又少,唯一知道仅有流沙葫芦,哪儿轮得到他研究? 没想流沙葫芦竟被带回参合宫,还在丰滢手里,那和在陆缺手里也无区别…… 童信想到自己有了专研方圆宗灵器的机会,大喜过望,可转念又想到,当年过分偏袒魏宝恭,险些把陆缺害死,后悔之情愈发浓郁,一时间五味杂陈,竟语无伦次了。 “竟然,流沙葫芦,我对不起你们,我真是。” 陆缺玩笑道:“童掌事,您这是发病了吗?” “我……” 童信按住胸口,喘息片刻,“我以前对你不公,现在又要沾你的光,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我给你初五赔个不是。” 陆缺和雪初五均以为童信只是言辞道歉,说说就过去了,谁想童掌事居然后退两步,屈膝跪倒。 陆缺慌忙拖住童信,“您来折我寿来了?” “你不懂,这些饱含着古修士心血的灵器,对一个喜爱钻研炼器之道的修士,有多么重要。” “您不来这出,也照样看。” “那我还想参研一番流沙葫芦。” 话到这里,童信索性不要老脸。 ……… 第947章 左家之女 童信痴迷于参研界存珠,嫌洞府正厅不够清静,喧宾夺主,自个钻进了练功室。 琥珀色光芒刚刚晕散。 练功室的石门怦然一响,关的严丝合缝。 童信总是长辈,来青云浦探望陆缺和雪初五,也带着十足诚意,轰出去肯定不合适。 无奈下。 陆缺就和雪初五坐在桌前继续喝茶,闲聊几句修行事宜。 夜色渐深,一泓月光随河波摇晃。 洞府黯淡许多。 雪初五起身走到练功室门前,见里面仍无动静,不由摇头轻叹,心中怨怅童信没眼力劲,这么晚也不知道自己走。 雪初五闷闷地回正厅翻书。 子时中,童信终于走出练功室,约莫是感觉界存珠内部的微缩符箓和阵法精妙,走出门时兀自赞叹连连,自言自语。 陆缺问道:“参研完了?” “界存珠之精妙,妙不可言,一时半会哪儿能参研透彻?只是先把内部的微缩符箓大概记住。” “哦。” 童信身色疲惫,依旧兴致勃勃,拉陆缺坐到桌前,说道:“我现在道行有限,难以揭开界存珠玄机,但成长空间估了大概,起码能到炼虚的层面。” 陆缺正要往下询问。 童信抢占先机,又说灵器随道行成长最为合适,不必急于祭炼提升,如果往后要提升,他也会帮忙列出所需的炼器材料。 一番絮絮而谈,又过去两刻。 “童掌事再坐下喝杯茶。” 童信余光瞥见雪初五似有不悦,哪儿好意思再留? 原本还想参研流沙葫芦,但界存珠的蕴含玄妙,已经让童信心痒难耐,自觉没有五六年功夫,连内部的微缩符箓也难吃透,就没再提参研流沙葫芦的事。 童信欣然告辞。 目送他离去之后,雪初五关上洞府门,笑道:“童掌事见到品质好的灵器,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雪初五冲陆缺笑了下,衣裙一转,收拾好茶杯茶壶,款款走进卧室。 出战辅州近二十年的时间,两人几乎没有亲近过,回到宗门,处理好各项事宜,雪师姐不免悄生春意,陆缺进入卧室时,眼眸里已酿起两汪蒙蒙秋水。 一番不必赘述的欢愉后。 雪初五在陆缺耳畔道:“往后我就不出宗门了,你被执法堂拘禁六十年,还能年年都过去瞧你,等于没有分开。” “不至于不出宗门。” “我现在金丹中期,从中期到后期本就是金丹境最漫长的一段时间,留在宗门正好静心修行,沉淀境界。” 缓了缓。 雪初五忽然娇笑道:“我好,还是丰滢好?” 陆缺在面对这种问题时非常愚蠢,心想问题是在枕边问的,必是比较风月之能,实在太露骨。 但凭良心说。 丰滢平日姿态更高,还掌握着一些暗堂实力,宛若女中枭雄,同房之间,让陆缺颇有征服的心态。 他犹豫了几息。 雪初五故意板脸道:“到底还是侧室美妾更让人怜爱。” 话没说完,就哎呦了一声,被陆缺捏着脸颊,笑吟吟地撒娇求饶道:“侯爷,我不敢了。” 春宵苦短,不知觉已经清晨。 ……… 外事堂堂主宋昙,风尘仆仆赶回宗门。 这段时间,参合宫联合临渠镇邪司为阵亡弟子的亲眷发放抚恤,大事小情都有外事堂经办,宋昙着实忙的不可开交。 可作为优秀下属,即便再忙再累,回到宗门,第一时间也得先面见宗主。 宋昙一口水没喝,先行赶到北武阁。 “辛苦了。” “属下何谈辛苦,倒是宗主日夜为宗门殚精竭虑,才几月未见,就略瘦了些,虽说宗主芳容国色天香,丰瘦皆宜,瘦几分又有瘦几分的清丽,但看着也让人心疼,请宗主为宗门计,万万保重身体。” 黎鸢正在阅览元婴境界的修行心得,案前摞着一摞,听到宋昙的恭维,觉得聒噪刺耳,卷书击案道:“少废话。” “宗主教训人,也让人觉得春风拂面。” 黎鸢冷眼扫去。 宋昙被这道冰冷眼神吓的一激灵,不敢多说废话,连忙躬身上前几步,把抚恤详情的记录递到案前。 宋昙也看见桌上放的元婴境修行心得,心里好生奇怪,黎宗主已经化神后期,看元婴的修行心得做什么? 他掌管外事堂,往来各宗各修行世家,自是人精里面的人精,没有多问,连看都没有多看。 黎鸢道:“门内弟子为守护大夏修仙界清平阵亡,与世俗忠烈无异,在世的亲眷抚恤必须要处理妥当,更不可遗漏一人。” “属下联手临渠镇邪司,请了各郡各县的户籍官吏帮忙,由外事堂成员亲自发放到亲眷手里,绝不敢敷衍了事。只是有三位同门的亲眷身份模糊,外事堂成员还在详细核实,一两天应能彻底处理完。” “你办事,我倒是很放心。” “谢宗主赞赏。” 黎鸢把抚恤记录放到案头,脸色一变,笑问道:“当年外事堂曾送过一名弃婴,到景州苍牙郡左家,你还记得吗?”(见本书第568章) 宋昙拧着眉头想了想,确有其事,不过弃婴是暗堂不知在哪儿找来的,送到左家才是由外事堂经办的。 宋昙道:“记得!但不完全算弃婴,她先被一户农家给收养了,养到四岁,才送到苍牙郡左家,身上原有件长生锁。当时暗堂张仲张师哥嘱咐我把长生锁带回宗门,妥善保管,那姑娘就是现在左家的左阿香。” “记得还挺清楚。” “属下对此事大为不解,左阿香是天赋雷阳正体,修行的好苗子,为何不带进宗门培养,反倒是送入苍牙郡左家?” 黎鸢笑道:“要让你知道,当时张堂主就和你说了。” 宋昙不复再问。 黎鸢吩咐门外侍卫道:“跟送宋堂主去趟外事堂,把那件长生锁取来。” “宗主,我给您送来就行。” “你在外面奔波数月,很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咱们参合宫往来不断,把你这个外事堂堂主累倒了,如折断梁柱,许多事都得乱。” 宋昙闻听梁柱二字,心想在黎宗主眼中地位竟如此高,备受鼓舞,如打鸡血似的亢奋抱拳道:“属下为宗主分忧,不感丝毫疲倦。” “去罢,去罢。” “是。” 宋昙的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黎鸢甚觉好笑,参合宫各堂堂主放在外界皆是人中龙凤,可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总如孩童一般,事情办得漂亮,本就给予嘉奖与鼓励,而他们却像蒙受天恩般兴奋。 …… 第948章 有蕡其实 案头换了一炉熏香,青烟袅袅。 黎鸢继续翻看元婴境的修行心得,到精要之处,又以朱批标注。 同时向门外吩咐道:“临渠见景梁五州修士,在宗门已经住有四个月,平常活动范围受限,只怕住的也闷,给他们安排一场切磋热闹热闹,苍牙郡左家的左阿香和咱们宗的雪瑾宜都是雷阳正体,就让她们二人比比看。” “是。”一名侍卫领命而去。 黎鸢继续吩咐道:“积山堂的十二掌库之一蔺归中,雷法造诣精湛,让他负责看顾这场比试。” “是。” 吩咐完这两件事。 黎鸢手上最后一本元婴境修行心得,也已批注完毕,全部都收进那件篆刻“执法严明”四字的咫尺空间。 黎鸢起身松活筋骨,走到北斗阁外面。 春光温和,树荫郁郁青青,轻风带着草木清新之气。 “天气真好。” 不多时。 到外事堂取长命锁的侍卫回来,将长命锁呈于黎鸢。 银质的长命锁,正面雕琢五只蝙蝠的吉祥图案,反面雕刻福寿清宁四字,底部悬了四只小铃铛,做工极为寻常,绝非出自银匠名家之中。 黎鸢放在手里端详,问周围侍卫道:“你们小时候戴过长命锁吗?” 黎鸢平时日理万机,忽然闲聊家常,让侍卫们都觉亲切,各自打开话匣,说了好一阵儿。 一位侍卫问道:“宗主小时候戴过吗?” “我家是为人浣纱的,也赚不了多少银子,应该戴不起,太久了,我记不清。” ……… 洞府里。 雪初五双手背在脑后,整理凌乱青丝,准备去给陆缺倒水。 只是身着素纱里衣,柔软单薄,双臂上扬间,背影愈显婀娜,在昏暗光纤中,宛若无双玉人披着薄雾,朦朦胧胧,美不胜收。 陆缺略微出神,手脚自然不老实,雪初五回眸过去,心有灵犀,也任由他胡作非为。 这一耽搁,已经天色大亮。 雪初五刚刚起床梳洗,门外就响起砰砰砰的砸门声。 “师妹,去打架了!” 洞府门隔音效果极好,但钟素的嗓音穿透力太强,依旧有微弱声音透进来。 两人快速梳洗,打开洞府门。 雪初五道:“大早上的什么事?今天也不轮到我给师侄们授课。” “宗门给你安排了比试,跟左阿香打,说是那些修行世家和小宗门的道友,在宗门呆的闷了,安排场比试热闹热闹。” “这样……” “走走走。” 钟素拽着雪初五就往名录阁方向走,其他的师兄弟都已经通知过,提前在那儿等着了。 陆缺不疾不徐跟在后面,在名录阁和师兄弟汇合,一同赶赴五州修仙世家和小宗门道友暂住的“礼贤院”。 礼贤院负责接待外宗道友,归外事堂掌管,位于参合宫东南面,三面小山环绕,疏密恰好地栽了许多梅树与桃树,一弯碧水蜿蜒期间,时节正值春暮,桃花凋零,如花雨般落在河面。 飞过落满桃花的河流,丰滢明艳笑道:“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意无意地扫向雪初五。 她看雪初五眉间春色没有完全消褪,料定昨夜做了不少狐媚之事,略有醋意,言辞带着讥诮之意。 但青云浦海字辈弟子,八成出身微寒,不懂诗词,弄不明白什么意思。 雪初五莞尔道:“有蕡其实,还要丰师姐劳累。” “啥意思?” 雪初五俏皮眨了下眼,附到陆缺耳畔,小声道:“夸师姐好生养,她心眼儿小,别再问了,不然保准生气。” 说话之间,到了礼贤院。 院落依山势而建,参差错落,但许多都隐于山石梅树之后,只露出檐角,故而房屋数目虽多,却不显得凌乱拥挤。 山下的平旷之处,建了了斗法场,东西两侧则是阶梯形的坐位。 临渠见景梁五州的修士,的确是参合宫待的有些闷,听闻今天有比试,一股脑过来两三千人,往过去全是人头。 陆缺等人刚到,就见洪成叶猛跳起来,交叉挥手。 “这儿,这儿,这儿。” 他提前占好座位,周边尽是各修行世家各宗的翘楚。 北武宗梁野,斩剑宗丘鳞,妙言宗秦如绪,北合莫家莫浅欢,苍牙郡左家的左冲岳。 左冲岳是左阿香的兄长,但道行不及左阿香。 陆缺和几人简单寒暄,随意坐下来,原来防线的队友好像已经养成习惯,一左一右挤到旁边,自然是严高玄师兄和洪成叶。 钟素和梁野是总角之交,一见面就欺负人家,抬脚直踹胸膛。 “起开!” “这么多人看着,给点面子,好歹你师兄我在北武宗也是号人物。” 钟素咧嘴道:“人物?当年在雪岭江,不是陆师弟手下留情,你这位人物现在应该是一把一把的,能当庄稼肥料。” 梁野挠头笑笑,毫不生气。 雪初五和左阿香已经登场准备,负责这场比试的积善堂十二掌库之一蔺归中,及时赶过来。 蔺归中是位相貌平平无奇的人,扔到人堆里找不出来,平常也非常低调,甚至参合宫很多弟子,都不知道宗门面里还有这号人物。 蔺归中一脸和气走到斗法场边儿,高声道:“你们准备一刻钟,随后开始,只是同道之间的切磋,点到为止即可。” “是。” “明白。” 蔺归中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双手按在膝盖上,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场上的两位后辈。 雪初五作为宗门海字辈翘楚,天赋雷阳正体,他自然知道。 但对左阿香很陌生,放眼打量过去,姑娘剪了齐肩短发,一袭黑色长裙,简约合体,身高不亚于男子,英姿飒爽,看外表也像是出色才俊。 “这怕是龙争虎斗!” 蔺归中笑呵呵地拍了拍腿,满脸老实之相。 另一边儿。 莫浅欢伸着手指轻戳陆缺后背,打趣道:“白山关战役,小女子侥幸护住陆侯爷周全,如今回到宗门,就没想着报答?什么好丹药好灵器别都死攥在自己手里,该给姐姐分点,就给姐姐分点。” 陆缺在衣袖里一掏,掏出数枚红枣,递到莫浅欢面前。 “吃吗?” “滚。” 洪成叶摆手道:“别吵了,别吵了,下面马上开打。” ………~ 第949章 只是个局 陆缺抱起双臂,闭目养神,他很清楚临渠见景梁五洲的海字辈翘楚,也包括许多姜字辈修士,对他现在达到何等境界非常感兴趣。 但这次是雪师姐和左阿香的比试,他抢什么风头?老实待着不说话为好。 少顷。 周遭气流嗡嗡一响,斗法场的两人,各自散开灵力,祭出灵器。 陆缺现在元婴初期的道行,抛开杂念,真婴身的感知即敏锐无比,闭着眼,对于局势变化依旧洞若观火。 他觉察到左阿香的灵力波动,只觉得沉稳如磐石,沉稳中蕴含着雷霆般的爆发力,并不逊于雪初五,心里不免惊疑,渐渐皱起眉头。 苍牙郡左家在修仙世家中颇有声望,绝非小门小户,但底蕴相比参合宫,如萤火与骄阳。 怎么左阿香的灵力,能和雪师姐修行《九鼎积雷》,凝炼出的灵力平分秋色? 雷属震卦,位于东方,正是参合宫最擅长的术法之一,《九鼎积雷》更是参合宫诸多雷属性术法中精品。 怪了。 陆缺哪儿会知道,当年参合宫将左阿香送于左家,暗堂堂主张仲时常派人栽培,给予修行资源,传授练气功法,学的其实是参合宫另一门雷法《应元雷阳决》,其玄妙与《九鼎积雷》伯仲之间。 闪念间,场面已经交上手。 陆缺仍以灵识感知。 境界高出一大阶,高屋建瓴,向下俯瞰,自然看的清晰明白。 左阿香确有过人之处,雷法收放自如,每式术法都非常干净利落,就好像手里握着由雷霆凝聚的鞭子,手腕翻动,鞭稍啪在面前一响,攻击已落到对手身上。 陆缺虽然坐在场外,屏气凝神感知,却和身在场上与左阿香对阵无异,清楚地看到她手指变动掐起雷诀,清楚地看到她身形挪移改变方位。 说实话,蛮适合做雪初五的对手。 思量片刻。 陆缺渐渐松开灵识,他的道行高出左阿香一大阶零一小阶,如果把左阿香看成假想敌,一直凝聚灵识力量,就会往斗法场投影灵识攻击,影响到比试正常进行。 陆缺对雪初五很有信心。 虽说左阿香的功法很不错,也具有罕见的雷阳正体,但是身在修行世家,平常对练怎比了大宗门的弟子对练?交手经验差距很大的。 需知—— 雪初五的对练之人中,水准最差的也是陆缺,她是被苏寒衣以及精研堂栽培出的。 结果,也和预料不错。 两人堪堪交手二十二招,雪初五就把左阿香逼出斗法场。 两人雷法不相上下,但辅修的仙武,雪初五高过左阿香数重,若非有意容让,十招足够。 “不错,真不错!” 场下观战的蔺归中拍手叫好,打心里赞赏二人。 尤其是左阿香,这姑娘并非大宗门弟子,却修得一身精纯雷法,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蔺归中为二人颁发利物,不知怎的,越看左阿香越觉得喜欢,倒是先给左阿香发了四瓶二返木元丹。 “左姑娘雷法高明,只是近身搏斗的仙武手段稍逊半筹,往后多注意这方面,绝对会赶上我们宗的雪姑娘。一时输赢,也切莫放在心上。” “多谢前辈赞誉。” 左阿香也觉蔺归中顺眼,虽是第一次相见,却好像十分熟稔,不由道,“我总觉得蔺前辈好熟悉,往后能不能来参合宫聆听蔺前辈教诲。” 蔺归中脱口而出道:“好啊。” 两人目光相触,不自觉凝视片刻。 场下的斩剑宗丘鳞看的直吃醋,他和左阿香可是左家和斩剑宗长辈定好的道侣,也不管会不会被人耻笑,就大步走下来,拽住左阿香的手,拽回阶梯座椅上。 “你干什么?” 丘鳞羞赧地红着脸:“不干什么,打完了,拉你回来休息。” 左阿香哪儿会看不出丘鳞吃醋,拍了他一下道:“我只是觉得蔺前辈像我长辈,你往哪儿想呢?” “哦。” 蔺归中看着两人,心里莫名轻快,许久后才收回视线。 ……… 将近中午。 蔺归中到北斗阁向黎鸢复命,黎鸢看了看,指着堂下坐位道:“坐。” “弟子何等身份,岂敢在北斗阁落座。” “要跟你说的事,两三句话解决不了,坐着说合适。” 蔺归中战战兢兢地坐下。 黎鸢温和道:“比试情形如何?” “两人虽都是金丹中期,可对于雷法的领悟,比弟子金丹后期时候还要强,只觉得后浪推前浪。交手中,青云浦弟子雪初五有所容让,场面极是精彩。” “阿香那姑娘怎么样?” 提到左阿香,蔺归中眼眸里明显多出几分光亮,不自觉坐直身姿道:“飒爽干练,英气逼人,当真是修雷法的好苗子。” 黎鸢略微停顿片刻,笑道:“的确如此吗?” “是啊。” “看出来她修的什么功法吗?” 蔺归中迟疑道:“咱们宗门的《应元雷阳诀》,这……” 黎鸢摆手示意道:“不用紧张,《应元雷阳诀》是我让暗堂传于阿香的,她的许多修行资源也由暗堂资助,几可说是咱们参合宫培养的。” 听到这里,蔺归中咯噔了一下,暗堂处理宗门诸多机密,如此密事,和他一个积山堂掌库说什么? 蔺归中摸不准黎鸢的意思,不敢擅自开口。 黎鸢的脸色依旧很温和,一如闲聊家常道:“看得出你挺喜欢阿香这姑娘,让她做你女儿如何?” “弟子老实巴交的,哪儿福分收这么好的女儿?不敢想。” “能修到元婴的人,没几个老实巴交,你蔺归中端着参合宫的碗吃饭,砸着参合宫的锅,自然就更不是了。” 黎鸢于平地起惊雷,吓得蔺归中慌忙离开椅子,扑通跪倒。 他把脸埋的贴近地面道:“弟子不明白宗主什么意思,弟子虽没有几分本事,但一直勤勤恳恳,从不敢懈怠宗务。” 黎鸢抬了抬手,示意蔺归中起身,似笑非笑道:“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 “弟子……” “你是觉得我黎鸢很蠢,还是觉得我参合宫暗堂无能?” “我参合宫”这四字,明显是把蔺归中划到宗门以外。 蔺归中急喝道:“宗主……” “你的宗主是九溪学宫宗主,千万别叫混了。” 气氛霎时宁静。 蔺归中脸色一点一点变白,但却站起身躯,直视黎鸢,叹气道:“既然黎宗主已经识破我的身份,我无话可说,但求速死。” 黎鸢不骄不躁地从袖中取出那件长生锁,放在手里晃动。 长生锁底部悬的四个银铃叮当作响。 这一刻。 蔺归中忽然万念俱灰,刚站起来,又像是身体被抽空般的瘫软下去。 “这……我说……我说,黎宗主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你所知的信息,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 (ps: 怎么看有读者说,让把黎宗主收了的? 那不乱套了。 在黎鸢眼里,陆缺还是个孩子啊。) 第950章 攻心之术 香炉袅袅浮起青烟,笔直而上。 北武阁陷入浓郁死寂。 蔺归中瘫软在地,怔怔望着黎鸢手里的长生锁,听到锁底的铃铛碰撞,心脏跟着震颤,双目发红。 蔺归中颇有几分气节,被黎鸢点破了身份,震惊之余,已做好慷慨赴死准备,暗想就算遭剥皮抽筋的酷刑,也绝不会透露原宗门九溪学宫半点机密。 谁想黎鸢居然什么都不问,而是取出一枚长生锁掂在手里。 只是一眼。 蔺归中就看出那是他给自己女儿的长生锁。 当年蔺归中外出游历,寻找破境契机,在湘州和当地修仙势力起了摩擦,致使身受重伤,一路奔逃六千里,重伤垂危,关键时候恰好遇到染霞山的金丹女修穆芳如…… 染霞山一半位于见州,一位于梁洲,也算参合宫的势力范围,两人早前就认识,穆芳如为人又颇为古道热肠,便联手蔺归中抵御强敌,一路打,一路逃,辗转三个多月时间终于脱困。 蔺归中伤情严重,脱困时,双手及左腿皆被斩断,穆芳如就近找了偏僻的农户,租住下来,帮他治疗伤势。 养伤用去九年时间。 穆芳如日日精心照料,又拿自己的修行资源散修换疗伤丹药,无微不至。 而朝夕相处中,两人不免互生情愫,私下结成道侣。 蔺归中受九溪学宫长老委派,潜入参合宫做奸细,自知结契道侣,会影响任务,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穆芳如的一番真情更加辜负不得,便随自身心意而为。 第十年。 两人伤愈东返,不曾想,蔺归中境界不稳,无法完美控制自身阳气,竟让穆芳如有了身孕,不久后诞下一位女婴。 蔺归中既欣喜,也担忧。 他潜藏在参合宫做奸细,暗中调查参合宫存储的各类修行资源,如履薄冰,只怕早晚都得揭穿,到时女儿也难逃连带之责。 偏偏穆芳如因当初和蔺归中共同御敌,动摇性命根基,十年来身心俱损,生下女儿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蔺归中万般无奈,最终狠下心,把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送给了苍牙郡一户膝下无儿无女的农户,期盼女儿能远离修行界的种种纷争。 同一年里。 蔺归中因做事勤恳,脚踏实地,被积山堂主牧安之提拔为掌库。 新官上任,林林总总的事情数不胜数。 蔺归中又是首次接触参合宫府库,潜藏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进展,自不敢懈怠分毫,便留在宗门四年不出。 四年后,蔺归中把府库中的各类修行资源打理的井井有条,终于愿意休假。 四年未见女儿,他日夜想念,想着女儿会长成什么模样,个头多高,心中一时幸福无比,第一时间赶赴苍牙郡。 路途中遇到繁华郡城,便去挑衣物,选首饰及孩童玩具,把咫尺空间都塞满了。 可是到达苍牙郡后,那家农户竟然不知搬到何处。 看着空落落的农家小院,几件遗落的破旧女童衣物,蔺归中心如刀绞,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碍于奸细的身份,蔺归中又不敢大张旗鼓寻找女儿,暗中探访多年,也终究没什么消息。 而女儿唯一的线索,就是当年放在她身上的长生锁。 现在。 这枚长生就锁在黎鸢手里。 恍惚了许久,蔺归中声音沙哑道:“我女儿还活着么?” 他知道身为奸细,根本没资格向黎鸢问任何问题,但多年以来,都活着对穆芳如和女儿的愧疚之中,忍不住就想知道实情,心想这时黎鸢若说了,让他倒戈对付九溪学宫都愿意。 黎鸢点点头。 蔺归中压在心中多年的石头一时落下,猛呼了口气,跪地俯拜,“多谢黎宗主宽恕小女。” 他心中有些猜测,又不敢确认,继续问道:“黎宗主今日让我看顾雪初五和左阿香的切磋,难道说……” “你猜的没错。” “阿香真是我女儿?” 蔺归中想起左阿香的飒爽英姿,朝气勃发的模样,心中大慰,女儿竟这么出色了?可又想阿香拥有的一切,都是参合宫暗中给予,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后,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不说,还要遭人唾弃 ,乃至被人杀害,心里又忧虑无比,不知如何是好了。 蔺归中抬眼看向黎鸢,视线一触,立即移向侧面。 参合宫黎鸢手段委实太厉害,让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以前掌管积山堂府库,总是听堂主牧安之说黎宗主如何了得,今日亲见,尤觉得听来的更厉害。 “在下服了,黎宗主想知道什么,请尽管问。” “你没记性吗?” “在……” “我已经说过,你所知的信息,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蔺归中不敢再发声。 黎鸢把长生锁放在桌上,说道:“你潜入我参合宫,窃我宗门机密,而我宗门却将你女儿培养成材,传授玄妙《应元雷阳决》这等高明术法,你今日亲眼所见,不怀疑她使得《应元雷阳决》是假的吧?” 蔺归中连忙点头道:“我分辨的出来,如假包换。” “阿香出色吗?” “很好,很好,宗主的栽培之恩……” “你我立场不同,不必废话了。对她栽培,就当没有这回事,你的罪责公事公办即可。” 蔺归中心里一惊,霎时失魂落魄,他的事如果公事公办,那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参合宫执法堂公之于众,包括和左阿香的关系。 一个奸细之女,苍牙郡左家岂能容她? 岂止苍牙郡左家,临渠见景梁五州的修仙势力,九成都和参合宫交契莫深,即便参合宫不做声,那些修士也会杀左阿香,向参合宫献媚。 蔺归中想到这些,磕头如捣蒜,“黎宗主,黎宗主,您给阿香一条生路,求您给阿香一条生路……” 黎鸢眼中泛起寒霜,冷声道:“我宗门青云浦弟子黄蝉,出战辅州抗击疫尸,为大夏修仙界清平出份力,结果没有死在疫尸的手里,却死在另一名奸细叶间川手里,你们九溪学宫给他生路了吗?” 砰。 那枚长生锁被黎鸢衣袖扫飞,不偏不倚砸在蔺归中脑袋上。 黎鸢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却有几分动怒,凤眸斜睨道:“九溪学宫不想让别人好过,那它就别过了!我给你一个机会。” 蔺归中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黎宗主尽管吩咐,只要能保住小女阿香,什么事情我都照办。” “不久之后,辅州前端防线的修士,也会从《十方缚地大阵》撤出来,你到他们面前自裁。” “这么,简单?” “你要还让他们知道,九溪学宫派你和叶间川到参合宫做了什么事,尤其叶间川在打仗同时暗害我宗弟子。” 这就等于把九溪学宫的龌龊,公布于天下修士。 蔺归中咬了咬牙,看到黎鸢紧绷的脸色,竟不敢有犹豫,立即道:“我去做,我去做。” ……… 第951章 老友故去 应下黎鸢开出的条件,蔺归中感觉耗尽了所有力气,身躯不自觉一歪,瘫软在地板上,衣服湿津津贴着脊背。 蔺归中全明白了。 他的身份早已经暴露,只是一个小小掌库,损害不到参合宫的根本利益,黎鸢就先把他压在手里,不予理会,到如今九溪学宫的小动作渐渐增多,惹得参合宫犯了,才把当牌打出去。 今日雪初五和左阿香的比试,哪儿是什么活跃气氛?就是让他蔺归中看的。 蔺归中暗寻女儿多年,一时之间忽然得见,还那么出众,那么英姿飒爽,愧疚,欣喜,期待等等,种种情绪交杂,心境完全乱了,没有其他念头,只想尽力保住女儿,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黎鸢说什么,蔺归中都会照做。 一切都在黎鸢精准把控中,他全明白了过来,但别无选择。 沉默许久。 蔺归中按着地面起身,似忽然苍老,身形都佝偻了起来。 他此番领教过黎鸢的手段,连直视的勇气也没了,惶恐地低着头,神色拘束,问道:“我按黎宗主的吩咐做,黎宗主就保她身世不会泄露吗?” 黎鸢没有回答。 蔺归中已经孤注一掷,原宗门九溪学宫可以背叛,但女儿阿香必须保住,激动到声音颤抖:“我要一个确定答复!” 黎鸢波澜不惊道:“先把你该做的事做好。”视线扫向那枚长生锁。 蔺归中当即会意,抹了抹汗,道:“多谢黎宗主。” “长锁锁里面有幅画,阿香小时候想象自己亲生父母的模样,画下来的。” “哦。” 蔺归中慌不择路地离开北武阁,走出门口,转瞬老泪纵横。 ……… 雪初五和左阿香的比试结束后,陆缺等人就回了青云浦。 陆缺写的《撼星拳札记》完工在即,纸张一铺,压上镇纸,继续搜肠刮肚。 又忙活十几天,《撼星拳札记》终于完工。 时间也随之来到夏季。 陆缺休息了半天,沿河畔闲走,筑基弟子的地盘好像添了不少人,课业结束的女师侄们,正河畔料水嬉戏,衣裙浮动如云,嬉笑声络绎不绝。 陆缺抬头一看,自觉不合时宜,拨开芦苇荡走向别处。 没走两步,和吾仲碰了个正着,杂役堂弟子不知辅州战事详情,还可出入堂口。吾仲是从宗门邮驿过来,帮师兄弟取信的,里面还有坛寄给陆缺的酒和一封信。 吾仲先让陆缺抱住酒坛,然后从二十几封中翻出陆缺的信,递过来。 “谢谢吾师兄。” “客气什么。” 陆缺找了一块背阴的石头,放下酒坛,坐下来看信。 陆缺还感觉有点奇怪,关系好的几位朋友,都知道他不爱喝酒,怎么会寄酒过来? 拿起信封,封皮上字迹歪歪扭扭,比祝百寿的字还要难看几分,也看不出谁写的。 撕啦撕开信封,都开信纸,先看了看末尾,只见有“愚兄闻大仓敬上”几字。 陆缺面色一喜,从头阅览,上面写道: 陆老弟看到此信时,我应该已经死了,寿元耗尽而死,非是为人所害,老弟不必再来冀州查询什么。 想当年冀州一别,光阴荏苒,匆匆已过去八十多年。 陆老弟在修仙界做出种种壮怀之事,随宗门东出讨伐景台宗,南下无虚海,西进扬名于凤栖山,如此诸般,我都有所耳闻,尝想大丈夫立世,当如陆老弟般轰轰烈烈,心下敬佩,亦为老弟万千欣喜。 此话并非虚言奉承,实是我与贩夫走卒,邻里乡亲,言谈修仙之事,一大自傲话柄。 每每提及,都觉得陆老弟相识,乃人生快事,颇值得吹嘘一二。 承蒙陆老弟还记得我,托付杨斗杨贤弟送我的银两和补养之物,我都收着了,他记挂你的恩情,也常派人照顾。 日子,一直很过的去…… 当年分别后,我在世俗娶妻袁氏,经营一家酒坊,调浆酿酒,糊涂度日,本是世俗琐事,料想陆老弟必无兴趣,便不多说。 只是家妻袁氏贤惠能干,模样也尚说的过去,柴米油盐过了许多年后,我也渐渐领悟出几分道理。 修士修仙,或求学的惊人神通,或求长生二字,一路艰难重重,几能从容?即便真的得了长生,亲友故交已纷纷离去,活的再久,又能如何,概莫是高处不胜寒,冷冷清清罢了。 我虽只活区区百余年,倒也逍遥自在一世,未必输于谁了。 我与陆老弟当年在岔路口分别,各行其道,最终各得所需,可谓幸甚。 修仙道阻且长,陆老弟仍需披荆斩棘,我人微力轻,帮不上忙,敬一坛酒,聊做拜别。 酒是我返归世俗后就酿的,储藏有七十余年,用的只是五谷杂粮,本来并无稀罕之处,但家妻袁氏听闻你我之事,就取了个“多歧路”的名称,我亦觉好听,送你之前,还从酒坛舀出两杯自饮,倒也别有滋味。 我干了。 就此别过。 陆老弟远路珍重! 陆缺看完信,按着额头叹了一声,他和闻大仓多年未见,不至于太伤心难过,但有点后悔,没能多接济闻大仓点银两,身在世俗,手头银两宽裕,总能过的舒心点。 ”闻老哥,走好。” 轻声念叨了一句,抬头一看,天色已经将近正午。 陆缺抱着酒坛走回去,心想辅州的战事应该马上结束,届时自己就该被拘押,不能在于外界往来书信,该交代的事,得提前交代,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于是,坐到桌前写信。 第一封写给吴婴在世俗的师兄何有成,他帮陆缺打理家业多年,总该问候。 不过出战辅州这么久,也不知何有成是否还在人世。 第二封写给何若若。 当初摆渡渡人的小姑娘,如今也已经年过半百,她穷苦出身,日常过于俭省,到了这把年纪,肯定还在自己干活。 陆缺觉得需要交代一声,多往侯府招几个丫鬟用人。 一来能让家乡那些贫苦少年有个营生。 二来也能何若若歇歇。 写完这两封信,陆缺将之交给了雪初五,他们现在还不能往外寄信,等到辅州战事才能寄。 ………… 第952章 小试一场 青云浦与外界不通消息,也没有宗门任何可做。 钟素闲暇下来。 由于在寒渊宗遗址得到古传承《山海十六剑》,道行猛涨一截,闲暇下来,她不免自我膨胀,心想姐们儿剑诀玄通,现在已经超越雪丰二人,寻常海字十甲打起来,肯定不会太费劲,得找陆师弟试试才行! 她没什么事,她就是个事儿。 说干就干。 正晌午窜到陆缺洞府前,扯着嗓子就喊起来。 “陆师弟,咱俩过过招去,我有点手痒了。” 南宫月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气色稍有恢复,调侃道:“我看你不是手痒,纯属皮痒,没事来找揍的。” 钟素没当回事,嘿嘿一笑,用肩膀挤南宫月漓道:“哎哎哎,南宫掌事,你说我要是把陆师弟打败两回,那海字十甲实战第一的头衔,能不能归我所有?我挺眼馋那头衔的。” “能。” “陆师弟的含金量是高啊,他在辅州夹明郡干死个叫连暖照的红印疫尸,万长老说连暖照没被具行疫甲激发潜能以前,就……” 啪! 钟素的话没有说完,后脑就被南宫月漓拍了一巴掌。 “宗门严禁议论辅州战事,你胡说八道什么。” 钟素在青云浦堂口嘴不把风,但可不是傻,后脑挨了下,立即就反应过来,陆缺修行还不过百年,便能斩杀掉元婴中期的连暖照,这事传扬开,必遭其他宗门忌惮,甚至暗中下毒手,她连忙打了几下自己嘴。 “我胡说,我胡说,连暖照是青云浦弟子合力斩杀的。” 南宫月漓道:“出战辅州一趟,总算有长进。” 说话间。 陆缺已从洞府出来,因之前在撰写自悟刀法的要诀,弄的两手墨,先在洞府前石缸里涮了涮。 他道:“钟师姐说什么,我刚才在写东西,没注意到。”拉住钟素衣袖抹了两把。 南宫月漓看到陆缺擦手的动作,不由捂嘴而笑,这毛病都他娘给谁学的。 钟素白眼道:“找你过招。你大爷的,狗爪子没涮干净,就拉着我袖子擦。” “在辅州还没有打够?” “这不是又有了新的领会,渐觉剑意激荡,不打就浑身难受。” 陆缺左右无事,便觉和钟素过几招也无妨,点点头道:“行。” 两人随即走到金丹境斗法场。 师兄弟及师叔,两位元婴长老,道行逼近金丹的咸字辈师侄,都赶到斗法场观战。 陆缺自修行以来,与同阶对战,罕有败绩,师兄们看他赢看得多了,甚觉无聊,倒挺想看见他输的。 连枕边人丰滢丰师姐也想看他输一回,笑说道:“钟师妹,你要赢了陆缺,往后我帮你批半年宗门任务卷宗。他打同阶,还没有输过。” 雪初五接话道:“谁说他没输过。” “输给谁了。” “一位美人儿。” 丰滢先刮了陆缺一眼,说道:“师妹是说北合莫家的莫浅欢?”言下颇有些嫌弃陆缺拈花惹草。 雪初五见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拍手笑道:“你们都忘了?陆缺拜入宗门不久,恰好赶上霜降大比,比试中遇到丰师姐,就被打的一败涂地。” 严高玄嗯了一声,“有这事,有这事。” 胡叔保捻着漆黑胡须,笑道:“陆师侄在望月谷打不过丰师侄,转入青云浦,没多久就成为金丹第一,这说明还是南宫师妹治堂有方,善于栽培弟子。” 丰滢笑吟吟地附和道:“胡师叔言之有理。” 场下言笑声不断。 陆缺和钟素均已登台,拉开距离,等站好了位置,场下的气氛一变,一边儿倒的给钟素加油助威。 陆缺放眼打量,连薛昂都在为钟素呐喊助阵,唯一支持他的好像只有扈小香,但碍于群情激荡,也没好意思出声。 “要不我直接认输吧?” 钟素祭起飞剑,脸色认真道:“我不是师姐?让你陪着过过招而已,又不是要你下油锅,别那么不情不愿的。” “好。” “你小心啊,你的道行高,我就不留手了。” 陆缺点点头。 钟素袍袖一甩,灵力激荡,飞剑疾射而出。 她知陆缺实力远胜数重,不会被伤到,出手自然毫无保留,剑诀掐动之间,使出《山海十六剑》的强悍剑势,飞剑争鸣,迸现青蒙蒙的剑光,一化为九,扩散开万千剑气奔流呼啸。 南宫月漓同为剑修,更了解其中奥妙,嘴角微微牵动,心道钟素经辅州历练,剑道领会渐渐登堂入室,这一剑诀变幻多端,层出不穷,宛如沧海暗流,当真精彩,饶是自己也得全力应对,才可能化解,不知陆缺又会如何? 近二十年未见,南宫月漓也好奇陆缺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眼见飞剑与剑气覆盖过去,封锁住陆缺周围二十丈的空间,距离越来越近,南宫月漓竟不由自主屏气凝神起来。 陆缺看着纷乱剑气,轻描淡写的将衣袖一荡,使“春风拂槛”挥洒开去。 仙武道罡犹如化成青色柔风,温和吹拂过去,不见任何的刚猛之相,但却蕴含的精妙纤巧之力,在相交时,巧妙地将剑气带偏出去,好像身侧落了一阵微雨。 九柄飞剑逼到眼前,他伸指点去,以指尖对剑尖,用上了《撼星拳》的灵力运转之法,仙武道罡层层震荡,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恰好将八柄由灵力衍化飞剑击碎。 当! 斗法场响起金铁交错的声响,飞剑被逼退五丈。 钟素遭受灵力反震,噔噔噔退了三步,脚下猛然一踏,仍然定不住身形,又滑行出半丈远。 这样毫无顾忌的交手,自然过瘾,钟素精神大振,言语豪放道:“好好好,还是陆师弟够劲儿。”再次催动剑诀。 悬在五丈外的飞剑,受到感应,剑式一变,直冲云霄而去。 陆缺抬头观望,本是要看剑式,不想看到两道灰色流光匆匆飞过青云浦,似乎是哪日主持比试的积善堂掌库蔺归中,旁边儿则是执法堂堂主微里寂。 什么案子还要微里堂主亲自出马? 陆缺心念闪动,飞剑已经袭来,连忙收心抵御。 ……… 第953章 远高几重 飞剑从高空急坠,迸现数万剑气,宛若瀑布飞流直下。 陆缺多看了眼急驰而过的微里寂,回神时,浩浩荡荡的剑气已经临近跟前。 不得不说,钟素在得到《山海十六剑》之后,剑术大有进展。 陆缺双手凝聚仙武道,以拳掌抵御,周遭剑气纷乱不绝,无穷无尽,剑诀与仙武道罡激撞,纵然不至于斩开缺口,凌厉剑意却逐渐浸透过来,如锐利青霜擦身而过,让他吃惊不小。 几十息后,剑气衰竭,飞剑从中疾射而来,速度突兀变快。 刺眼银光一闪,飞剑声威大振,刺入青蒙蒙的仙武道罡,距陆缺掌心仅剩四寸,形成僵持之势。 凌厉剑意穿掌而过,让陆缺吃痛不已。 “厉害。” 陆缺含笑称赞道。 钟素见自己的强悍剑诀,被陆缺单手挡住,脚步都不曾后退,心里大失所望,愤愤地哼了声,再次变幻剑诀抢攻。 剑声争鸣,飞剑凛凛闪烁银光,竟凭空消失似的倒退出百丈,重新酝酿剑势,但觉灵力喧腾,飞剑眨眼已化作剑湖,卷着激流横冲过去。 场下南宫月漓圆睁双目,赞叹不已,钟素这丫头连出三式剑诀,皆是转瞬连贯,一气呵成,竟比预估的更要强悍几重。 她思量若自己站在场上与之对阵,抵挡这三式剑诀,纵然不至于落败,怕也要露出狼狈之相。 青云浦海字辈真是出息了。 想起将他们带到如今,南宫月漓涌起不绝几分自傲,嘴角微微上扬,笑意温和,遂又将目光转向陆缺。 陆缺被衡玉真人亲指为金丹第一,海字辈姜字辈两辈都罕有敌手。 南宫月漓不怀疑这点,但日前和万明莲闲聊,万长老竟模糊地提到一句,“小陆的实战能力在她之上”,心里将信将疑,太过誉了吧? 南宫月漓盯着陆缺,观看如何应对。 谁想陆缺既未使《撼星拳》,也未使刀法,只是左拦右遮,以最简朴的方式抵挡,看不出所以然。 “咦!这小子!” 场下之人,均自心惊,出战辅州站在共同御敌,只觉得陆缺战力很高,到底高到何种程度却不清楚,此时观战,旁观者清,不免琢磨出了几分滋味。 斗法场已经交手到第九合,钟素的剑诀越来越强,剑气笼罩全场,但陆缺除了之前出过一式春风拂槛,就再没有动用任何正经仙武招式,完完全全就是让钟素练剑。 丰滢见陆缺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无聊的紧,心里都思量要不要和师兄弟登场,合力围攻他? 丰滢和陆缺的搏斗不算少,但拘泥于屋舍之内,咫尺之间,其实真有心到斗法场却相较术法仙武。 斗法场上。 陆缺身形挪移,在密集剑气中留下重重残相,依旧只守不攻。 不久后就被要执法堂拘押,很长时间不能跟师兄弟们交手过招,他便心想,既然打了,就让钟素痛痛快快施展,打过瘾,确实是在让钟素练剑。 钟素反倒起急,喝道:“别只防守,不然没意思。” 也是。 陆缺微微一笑,挥拳压下,施展《立地圣手拳》拳招覆地千里。 拳印凝聚,仅有不足三成道行,但依然磅礴浩荡,穿过密密匝匝的剑气大网,直冲到钟素的面前七尺。 钟素自小就在以仙武着称的北武宗上窜下跳,为非作歹,耳目濡染久已,辅修的仙武并不比飞剑弱多少,衣袖哗啦翻卷,拍出一掌,使得北武宗《惊鸿掌》,掌印快捷无比。 场上惊鸿掠影,掌印拳印相撞,轰隆一响,绽开剧烈白光。 钟素身影旋转而上,落在似虚似实的巨宏脊背,青丝飞扬,神采照人,颇有女剑仙风姿。 好! 场下众人都盼着陆缺打输,不免一阵高声喝彩。 钟素问道:“师弟用了几成道行。” 陆缺随口而出:“五成还多。” 钟素在辅州亲见陆缺斩杀和元婴修士齐平的红印疫尸,听到这话,不由惊喜,暗想师弟习惯于低调谦虚,说五成未必会有,但起码三四成,如此换算下来,自己打金丹后期也有点把握,那真是进步很大啊。 她的战意愈浓,身躯倾斜而下,再度御剑逼迫过去。 陆缺挥拳迎战,仍是攻少守多,斗到第二十七合,感觉钟素灵力强度下降,便着袭来的剑气疾速后退,一路退到斗法场外。 陆缺拱手道:“钟师姐,我输了。” 钟素哪儿会不清楚陆缺有意容让?可场面上总是自己赢,暗暗高兴,故意板起脸道:“滚你大爷,逗小孩儿玩呢?”走下来搡了陆缺一把,嘴角微微扬起。 陆缺还未站定,小腿又连挨两脚,脚痒的主儿自然是南宫月漓。 南宫月漓蹙着纤细柳眉,眼中满是疑惑之色,场上交手近三十合,她居然连陆缺现在什么道行都没看出来。 但黎宗主似乎都在隐瞒陆缺道行,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踢两脚撒气。 南宫月漓道:“我现在状态不太好,不然今天也和你打一场。” 陆缺拍了拍衣服的脚印,说道:“跟您切磋,我可能不太下的去手,但丰师姐老早就想把你装麻袋里揍一顿,我到时跟着踹两脚得了。” 南宫月漓大笑道:“就你有师姐,我就没有师兄弟了?胡师兄,替我教训教训丰滢,还能让海字辈反天不成。” 如今青云浦暂时没什么事,趁着钟素起了头,也正好切磋几场。 胡叔保左右看看,连忙摆手道:“你也知道师兄资质愚钝,又不肯用心修行,如今哪儿会是丰师侄的对手,依我看雨师兄出马更好。” 胡叔保所指之人叫雨连云,是芦花溪掌事雨梧桐的本家堂兄,长得非常壮硕,金丹后期道行,出战辅州时并没有跟着去。 雨连云性情豪爽,哈哈笑道:“我打就我打。” 丰滢也有心看看自己和宗门培养金丹后期差别多大,拱手道:“那就请雨师叔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 两人随即登场。 南宫月漓将视线移向韩迟花,说道:“迟花,你跟你江师叔(江任之)同样修行土属性功法,待会儿向他讨教两招。” “是。” ……… 第954章 赤子之心 暮色四合,大地苍茫。 微里寂和蔺归中来到辅州边缘,《十方缚地大阵》还笼罩着这一州之地,但范围缩小了很久,几乎紧挨州境边缘。 两人落到一座荒废的山村院落,或许是村里的富户,六间乌瓦白墙的房屋,保存的很完整。 院子里有座石磨,苔痕斑驳,落了些枯叶和泥土。 蔺归中挥袖拂荡,随后坐上去,从袖口取出张皱巴巴的纸,一遍一遍地抚平,低头看着。 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三个小人儿,笔法非常稚嫩,歪歪扭扭,面目也看不很清楚,但可以看出是在尽力画了。 这自然是左阿香的幼年时候手笔。 蔺归中的亲女儿。 那枚证实两人的关系的长生锁,蔺归中已经将之融化丢弃,如今所剩有关女儿的东西,只有这幅画。 他珍视无比,看了又看,脑海中浮现左阿香如今的飒爽英姿,不禁欣然而笑。 女儿真是很优秀,前途无量! 但要保住女儿如今的地位,和往后的前途,蔺归中就必须死,掩埋所有的秘密。 想到死亡…… 蔺归中反倒愈发欣然,眉宇都随之舒展开来。 他知道黎鸢身为参合宫轮值宗主,必然会守信,只要按黎鸢的吩咐去做,女儿阿香就不会受到自己的影响。 那么,就死得值了。 再者潜伏在参合宫做奸细,活的很累,如今一切即将结束,不免觉得轻松。 蔺归中从咫尺空间取酒囊,扬脖灌了几口酒,冲暮云远山振臂高呼,痛快地大笑起来。 微里寂眉头直皱,在他的印象里,蔺归世俗是个性情收敛的人,怎么忽然转了性,张扬放肆起来。 他受黎鸢指派带蔺归中来到辅州,但不知道蔺归中犯了什么事,因而问道:“蔺掌库触犯的哪条宗规?” 蔺归中又灌下几口酒,说道:“过几日前端防线的修士撤出辅州,微里堂主自然会知道。” “事大吗?” “微里堂主这话不是说笑,如果我犯的是小事,黎宗主也不会派您带我过来。” 微里寂假意道:“那你就没想跑?你道行不弱,说不定也有几分机会。” 蔺归中抹了抹嘴,恣意大笑,好一会儿才止住道:“说两句不敬的话,我从前以为黎宗主不过一介女流,让修仙界谈之色变主要还是因为参合宫实力强悍,背后势力强大而已,但这回她亲手经办我的案子,我彻彻底底服气了,她智敌万夫。” 微里寂淡笑。 蔺归中继续说道:“我连跑的想法都没有,甚至说就算微里堂主把我放了,我还会自行回去领罪。治人如此,您说黎宗主是不是很厉害?” 微里寂感觉出蔺归中犯的是死罪,到辅州就是为领死而来,没接这茬儿,只是出于同门之谊,递过去一坛酒,说道:“这坛酒我请你喝。” “多谢。” 蔺归中先把画折好,收进衣袖,然后扒开坛塞,继续饮酒。 ……… 两人在废弃村落等了四天,第四天清晨,几十位镇邪司湘州方向疾驰而来。 祝百寿赫然在列,还他娘的列居首位,一身官袍,人模狗样,就连白菜汤等几名紫绶带仙尉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他们提前撤出辅州防线,也知道辅州战略详细安排,今日过来,则是迎接前端防线的修士,告知一些注意事项,并安排其中的散修暂住镇邪司划出来的修士城池。 目的还是为了减少辅州之事对于大夏的冲击。 祝百寿原本不肯列居首位,架不住当时低阶修士感染疫病,全是靠他驾驭极阳真火催熟五叶寄养草,才配置出疫病药方,救人数目不下二十万,功劳之大,无不比拟,他不列首位,别的仙尉哪儿好意思? 祝百寿现在声望极高,红的发紫。 微里寂和蔺归中看到诸多仙尉飞向便东北的方向,立即飞身赶了过来。 一碰面。 祝百寿看出两人皆是参合宫的人,出于陆缺的原因,脸上堆起笑容,招呼道:“呈山郡仙尉祝百寿拜见参合宫两位前辈。” 微里寂自然听过这个名字,按道祝家这位子弟,在修仙界声名大噪,却只自称仙尉二字,连品阶和随州祝家都不提,实在是很谦虚,不免多了两分好感。 他抱拳回礼道:“参合宫微里寂,这位是我宗掌库蔺归中。” “您是执法堂微里前辈?” “是。” 祝百寿道:“我听小陆提过您,就是陆缺,我还是他大哥。”言下颇为得意。 此时距《十方缚地大阵》打开缝隙,还有两刻钟时辰,反正地方已经到了,祝百寿便把微里寂请到旁儿,从咫尺空间取出一只黑色驳铜罐,抱在怀里,聊起私事。 他道:“现如今修仙界不能互通消息,我有些东西要送给小陆,麻烦微里前辈帮忙带过去。” “那倒简单,我今日办完了,便会启程返宗。” “就是这个。” 祝百寿打开驳铜黑罐的盖子,但见里面白光朦胧浮动,盛了许多比葡萄略小的白色果实,珠圆玉润,宛若珍珠。 微里寂脸色一惊,这是……地根籽,和地脉奇兰并驾齐驱的天材地宝。 兄弟相交,诚心相待,这点自然是令人敬佩的,但这小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一罐地根籽露出来,不怕他抢了? “祝仙尉,容老夫多句嘴,如此宝物,不可轻易示人。” 祝百寿小声道:“我懂,我懂,小陆也交代过类似的话,但他还和我讲过,微里前辈是贵宗古陌老祖的亲传弟子。” “原来如此!但老夫不解,这么多地根子,祝仙尉从何而来。” “在辅州捡的。” “捡的?” 祝百寿认真地点点头,真是捡的。 有回防线转移,他负责垫后,在防线上做最后的检查,看到有株枯树,手贱拍了拍,结果装满地根籽的黑色驳铜罐,就从树干里掉落出来。 想当初。 北合莫家为争夺十二朵地脉奇兰,就意图青岩门灭门,争执何其之大? 地根籽跟地脉奇兰效果等同,这一罐足有二百枚,就这么被祝百寿随随便便就捡到了,可见福缘之深。 怪不得修仙界大能都讲,海字十甲皆有所长,唯祝百寿以福缘占的一席。 微里寂无言以对,笑道:“祝仙尉真是福与天齐。” “您有什么器皿盛没有?”祝百寿抓了一把塞过来,和抓枣子花生无异。 ……… 第955章 当众揭穿 祝百寿抓了把地根籽递过去,见微里寂取出的瓷瓶还能再装,便又递去一把,总数肯定超过五十枚。 大致和五十朵地脉奇兰效果相当。 微里寂暗自心惊,修士为了机缘你争我夺,常常有之,即便同门师兄弟,乃至于骨肉至亲,有时也会为了修行资源而反目,如祝百寿这样诚恳待人,行事大方,白白就送出地根籽这种珍奇之物,当真有些傻。 但傻的可敬。 微里寂笑问道:“祝仙尉不心疼吗?” 祝百寿已经将驳铜黑罐收回咫尺空间,送的时候倒没想太多,只觉得地根籽既然能补养性命根基,两位兄弟得到了,道行也能涨涨,被微里寂这么一问,才琢磨起来。 这么大出血,还真是有点疼。 但转念想想,两位兄弟道行提高,将来能更轻松的应对危机,也就释怀了。 物尽其用嘛。 祝百寿很实诚道:“还好。” “祝仙尉的品性真如赤金美玉,小陆有你这样的大哥,也是他福气。” 祝百寿正欲谦虚两句,忽又想就算自己不当事,慕容清烈怕会十分心疼,骂他败家在所难免,郁郁地拉下了脸。 “微里前辈,您让小陆想办法给我几瓶二返木元丹,什么都不带回的,家里那位要骂我的。” 微里寂被祝百寿的模样给逗乐了,料想在家绝不是当家的,呵呵一笑,取出两瓶精炼丹、两瓶二返木元丹递过去。 “这几瓶丹药就当小陆的还礼,虽说轻了些,但总能祝仙尉少挨两句骂。” “您老懂行啊。” “老夫光棍汉一个,懂什么行。”微里寂心里想想,并未说出来。 祝百寿又问道:“小陆怎么样?” “挺好,回宗后便没什么伤势了。” “他的实战能力强劲,又有担当,对阵那些厉害的疫尸,肯定冲锋先前,我常常担忧他会有个三长两短,听您这么说,也总算松口气。” 祝百寿又向微里寂行礼。 相对来说。 祝百寿倒不太担心道行弱的宁归,宁老二又奸又滑,书读透了,也不太爱惜脸面,出战辅州驻守防线,肯定作指挥同门御敌的角色,没必要回回亲自上阵,自然会更安全几分。 既聪明,又不顾惜脸面,那自然是很无敌的。 谈完私事。 一行人在《十方缚地大阵》安静等待,过不多时,汹涌无匹的灵力,如汪洋大海般贴着辅州的边界线翻涌起来。 天地间闪过灿灿金光,巍峨似有万丈的法相平地而起,顷刻遮蔽视野,光是宏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就让人感到窒息,仿佛在漫无边际的平原之上,突然见到了一座撑天大山。 一人独对天地自然。 渺若尘埃。 祝百寿脸面映着金光,仰头向上眺望。 只见庞然法相穿过云海,高不可及,好像要撑烈天幕,神魂深处惶惶一动,既有几分惊惧,又有几分不服之感。 “我又这么凶猛?” 祝百寿还不清楚,自身神魂乃天地真火意志,其中蛰伏着更强悍的火焰圣相,一缕隐隐不服,乃火焰圣相感受到外界威压,产生的逆反之情。 但终究没有显化。 宏伟法相升起来之后,手掌已大如苍苍天幕,掌中流淌一泓符文大湖,随着法诀的迅速变化,浮起道道金符,辉映共鸣,拨动起《十方缚地大阵》的阵势。 周围灵气翻卷,化成灵气旋风,迸发幽蓝电弧。 众人所处的位置,尚距《十方缚地大阵》的光幕五十里,都感觉到身旁灵气,如被抽取凶猛地奔涌过去。 祝百寿捏着几根胡须,脸色绷紧,心里道:“大乘修士是猛啊,还没有施展什么术法,简单的掐几下指诀,就能引起如此惊人的气象变动,这要是真打起来,吹口气自己这等修士就得死一片,怪不得别人提起我家老祖宗,都要带几分敬意。” 祝百寿盯着法相,神之望之。 突然一个惊天动地的“开”字响起,空间震荡不止,响起雷鸣之声。 《十方缚地大阵》的光幕缓缓裂开缝隙,自上而下,延伸两千余丈,仿佛某位大剑修在天地间留下一道金色剑痕。 随后裂缝向两边儿分开,驶出气势惊人的丛云战舟,九溪学宫的灵源战舟,天渊剑宗的莲花剑云,凤栖山的青凤剑云。 浮生仙门和镇邪司、钦天监修士则是从大阵西南面撤出,另有其他镇邪司的仙尉接应。 祝百寿扫了扫四大宗的飞行灵器,暗自比较,还是觉得凤栖山的“青凤剑云”,犹如神凤降临人间,圣洁华丽,最为了得。 他的眼力也就这样了! 事实上。 五大宗以凤栖山底蕴最浅,青凤剑云固然好看,但用于修士战争,顶不住参合宫丛云战舟两轮冲击。 《十方覆地大阵》转瞬合拢,各宗飞行灵器都驶了过来。 上面所载修士最低也是元婴,辈份高过祝百寿好几辈,当下礼好衣冠,带着一行紫绶带仙尉和金衣仙尉上前见礼。 他虽然嘴笨舌拙,但贵在真诚,详细说了离开辅州所要注意的事项,各宗修士均点头应承。 这事之前说书人其实也交代过。 谈完之后。 各宗正欲启程返宗,突然一个声音以自身修为送出道:“各位道友请稍等几息,容在下说件事。” 发声的自然是蔺归中。 此时参合宫轮值宗主巫魏,也在丛云战舟上,很诧异蔺归中和微里寂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怕会耽搁了其他道友行程,巫魏发话道:“蔺掌库,有事情回宗再说。” “回巫宗主的话,此事我必须要与说天下修士听。” “什么事这么重要?” 蔺归中最后看了一眼女儿阿香的画,身形一晃,显出千丈法相,使在场修士都能够注意到他。 随即道:“诸位道友,在下蔺归中,原是九溪学宫弟子,后受宗门长老之命,潜伏到参合宫,收集参合宫积山堂信息,为往后颠覆参合宫准备。” 他全都豁出去了,放声一笑,“九溪学宫暗中对参合宫使的手段不至于此,另有一名原姓柯,化名叶间川的修士,也是九溪学宫安插在参合宫的奸细,其任务在于铲除参合宫后辈翘楚,出战辅州期间,为了搅乱参合宫青云浦堂口,不顾防务事宜,杀害海字辈黄蝉,又欲加害陆缺丰滢二人。” 这番话说出来,在场之人全部静了下来,齐齐把目光投向九溪学宫这边儿。 ……… 第956章 什么形象 在场修士出战辅州十九年半,战争中,身旁皆有师友亲眷阵亡,深知此战艰难,偏偏这种时候蔺归中披露出来,九溪学宫在打仗期间向参合宫背后捅刀,引起的效果可想而知。 跟着参合宫出战的五州散修,先自阴阳怪气起来。 “九溪学宫位于大夏正中,欲奉圣贤之道教化百姓,以为天下之师,原来背地里干这种勾当?人常说玄门正宗道貌岸然,看来说的都是九溪学宫,往后,我可不敢跟这样宗门打交道。” “哪有什么不敢?只要老兄当面君子,背后小人,投了人家九溪学宫的脾胃,大伙同流合污起来,说不定九溪学宫还能给你挂个长老之职,并表奏朝廷赐予封号,那可真是光宗耀祖。” “来不了,来不了,本人家中世代屠猪宰狗,攀不上读书的修士。” “两位小声说,九溪学宫的人现在可都在看着,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已经嫉恨,再说多说几句,保不准把你们记在账本上,画上圈圈,日后寻机会清算,参合宫势力如此广大,它尚敢出幺蛾子,杀你二人,那不就是吃饭喝水般简单。” “有理!” 丛云战舟上的五州散修议论不绝,随即和参合宫交好的修仙世家和宗门,也渐渐参与其中。 身为大夏修士,保大夏清平,自然责无旁贷。 可若死在同道手里委实可恨。 北武宗宗主韩拒臣携宗出战,也站在丛云战舟上,此人为人正直,脾气火爆,因想北武宗和参合宫关系最亲近,驻守防线期间多与参合宫联手,九溪学宫的奸细,也大有可能向本宗弟子暗下毒手,虎目一睁,走到丛云战舟舟头。 他掷地有声道:“若在下发现本宗弟子在作战中,受到九溪学宫暗算,本宗虽小,也要向九溪学宫讨个公道。” 站在舟头付无痕,听完蔺归中的一番话,本还觉得没什么,五大宗之间的暗斗从未中断过,他就是干这事的。 但听见九溪学宫要暗害丰滢,付无痕的脸不由黑了下来,阴恻恻地笑道:“九溪学宫要玩阴的啊?在下求之不得,不过还请贵宗道友看好门下弟子,别让他们出门,不然付某见一个,杀一个。” “付无痕,你少猖狂,你敢动我九溪学宫弟子试试?” 付无痕斜睨说话之人,眸中闪过金光,翻了翻手,恣意大笑道:“尊驾这是想指点付某几招了,单打独斗还是宗门战,随便你挑,挑好了,说句话。” 参合宫因有妖族入驻,势力最大,此战出动的炼虚境修士就有二十九位,现在全在丛云战舟站着,数目比九溪学宫多一倍还要多,怎么有胆量开战? 而九溪学宫这边儿,大部分都觉得宗门处事不当,心道自己出战辅州这么长时间,战功赫赫,本该受人夹道相迎,这下倒好,白辛苦一场不说,还成为了同道眼中的过街老鼠,跟着丢脸。 倒也有人不信宗门会做出此事,怒斥蔺归中道:“姓蔺的,你如此胡说八道,挑拨我宗门与天下同道的关系,料也是不知所谓的邪修,不说实话,我先宰你了。” 蔺归中坦然不惧,说道:“在下可发心证大誓,保证字字是真。” “一派胡言!” “荒缪。” “我先去宰了这姓蔺的,随后在详细调查是谁从中作梗。” 九溪学宫副宗主孟乘风,甩袖拦住几位群情激愤的弟子,环顾周遭情况。 九溪学宫本与凤栖山关系交好,但这回凤栖山都无人出面帮腔,显然是信了几分,心存芥蒂。 天渊剑宗弟子受到介凡夫介老祖影响,相教来说中正平和,遇事中立,没有任何表态,但从他们的神色来看,也对背后下手这件事极其不齿。 没开口,只是素质好。 情况很糟糕啊,一个小小奸细,就让九溪学宫的名誉大打折扣,不妥善处理,往后影响会更大。 九溪学宫在明面还不能和参合宫交恶。 孟乘风想了想,已猜测出蔺归中突然自曝奸细身份,出自于黎鸢安排,气闷之余,也很佩服黎鸢的手段,令蔺归中心甘情愿地变节不说,选的时节节点也实在太合适,打的他措不及防。 此时,杀蔺归中根本无用,更何况蔺归中身旁还站着参合宫执法堂堂主微里寂,又岂是好杀的? 孟乘风无奈向巫魏拱手。 “巫兄,我想这其中一定有很多误会。” “误会吗?” 孟乘风不得不低头赔笑,说道:“九溪学宫当然有责任,只是因蔺归中一人之词,就让你我两宗由睦好转而交恶,乃至于兵戎相见,委实不值当,何况如今古元妖神已有重新降世之兆,我辈修士正该戮力同心抵御强敌,不可再生嫌隙。” 巫魏冷冷一笑,半分面子不给,说道:“这些话文绉绉,巫某不是太懂,只知道古元妖神降临,我参合宫弟子自会奋起抵抗,而参合宫弟子也不能白死。” 能做到五大宗正副宗主的位置,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冠冕堂皇的套话,绝对搪塞不过去。 孟乘风抱拳道:“巫宗主请放心,我回宗门调查清楚以后,不管指使门人暗害贵宗的幕后黑手,是堂主,还是长老,都不会姑息。” 付无痕讥讽道:“孟宗主的意思,要推个替罪羊顶罪?” “我以身家性命担保,必会找出真凶。” “呵呵呵……” 巫魏不欲再做争执,喝了声走,丛云战舟轰隆一响,率先离开辅州边界。 天渊剑宗和凤栖山见此,同样驾驭剑云离去,两宗互打招呼,均未理睬九溪学宫的人。 毕竟,这事太不地道。 九溪学宫弟子满脸尴尬,均自嗫嚅不语,默默地走进灵源战舟内部。 蔺归中做完了该做的事,取出阿香画的那幅画,端详片刻,随后收回法相,跪地向正面对的灵源战舟叩拜。 “弟子原本属九溪学宫弟子,身受宗门栽培,逼不得已叛逆宗门,今以死还之。” 蔺归中俯身三拜,随即自戮真婴身而死。 身躯很快化成了火球,连带那张图画一同焚为灰烬。 孟乘风默默地看着,五味杂陈,他知道蔺归中的真实身份,也想象的到潜伏在其他宗门的艰辛,可没有办法,大宗门之间暗斗就是残酷至此。 蔺归中无论如何都得死。 “走!” 孟乘风低喝了一声。 ……… 第957章 对战疫娥 辅州境内。 经前端防线戮力厮杀之后,数千亿感染具行疫甲的生灵,悉数被抹去。 荒草有情遮白骨,蟾光何故照空城? 诗家言辞,往往夸张。 但说书人站在辅州上方,发散灵识扫掠过这片土地,的确感觉到万类皆空,冷寂犹如坟场。 偌大辅州,除了鸟雀鼠蚁等气血微薄,没被具行疫甲感染,其他均未幸免。 现在还留着的,就剩说书人周兑和二十一名大乘修士。 说书人俯瞰片刻,抬脚迈出一步,周围空间似融化般剧烈扭曲,落脚时,已经跨过两万余里,来到辅州和湘州的交界线,下面是座蜿蜒曲折的山谷。 云斜谷! 月光照临,泉流淙淙,茂林密树上面浮动袅袅白烟。 一切都显得很平静,不过在前端防线撤出辅州同时,有三具“青金印记”的疫尸,从这座山谷出来,实力异常彪悍,介于炼虚圆满和大乘境之间。 辅州境内共有二十一位大能修士,十二位坐镇《十方束缚大阵》,剩下的九位随时侯战,已经解决了三具青金印记的疫尸,在说书人抵达云斜谷之后,接踵而来。 他们的想法和说书人一致,操控具行疫甲的幕后黑手,就藏在云斜谷里。 参合宫精研堂长老曹宴,向云斜谷瞥了瞥,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觉油然而生,不自觉地酝酿着剑诀,说道:“幕后黑手隐藏了这么久,终于露出几分端倪,身份是古元妖神基本可以断定,但不知究竟是为何物?” 说书人实力等同于上界真仙,纵使两具分身并未合而为一,也有渡劫境界临近极限水准,几与世间无敌,可站在云斜谷上空,也感觉到极大压力,心里隐隐不安。 上回心有此感,还是在锁龙镇推演陆缺命数,被朱与的意志阻拦时。 说书人后来猜到了朱与身份,乃上界接引者,摆渡真仙的不世大能,和陵光娘娘各占天地,旗鼓相当。 那倒没什么。 说书人心念一转,回到当前形势,绷着脸道:“此异种在古元妖神属古元神只,唤做疫娥,我也仅知道这些。” 正说着。 轰隆一声,数千道粗大的乌金铁链,从云斜谷中破土而出。 地面顿时支离破碎,裂缝中,冒出滚滚血气,转瞬间充斥云斜谷,但见诡异降临之间,流经山谷的河流,竟变成一道血河。 空间中翻动古老气息,砰砰如擂鼓,似要将空间壁垒撞碎。 紧接着,乌金锁链相互交错,构建成脉络之状,在一股强大灵力的操控中,山谷崩碎的石头,嚯啦啦飞向乌金锁链,贴着锁链构建起高五百丈的塑像,巍峨如山,睥睨地屹立于天地。 “见我塑像,敢不下拜,如今的修士都忘了规矩吗?” 疫娥的声音滚滚扩散,身形也从红色雾气中显现出来。 他身长四丈半,肤色犹如青铜,一头而两面,前后都长了脸,肩头长着牛角状的骨刺,眼眸乌黑,狰狞吓人,和如今陵光大陆的生灵皆不相似。 前几纪元,仙道未昌,天地皆有古元妖神掌控,修士见了古元妖神塑像尚需行礼。 疫娥重现现世,不免要抖抖从前威风,即便感觉到说书人实力不弱,依旧一副颐指气使之状。 他道:“做我信徒,免你一死!”掌中凝聚山字形印记。 说书人不理会疫娥,回望山河具碎的辅州,深吸了一口气,吐口道:“这场仗很不好打,我们都有可能因此阵亡,但身为大夏修士本该守我大夏清宁,虽死何妨,周兑原作诸道友之先。” 说书人指压眉心神论,一座宏伟的青铜古门凭空显现,轰隆压到云斜谷,空间蓦然一变,再看时,天地间已经衍化无数扇相同的青铜古门。 疫娥自负天赋神通所向披靡,不放在眼里,冷笑道:“你们人族术法繁多,但终归是花里胡哨的门道,中看不中用。” 说书人并不言语,心念闪动,催动青铜巨门缓缓打开。 疫娥正要出手斩杀一尊大乘杀鸡儆猴,忽然感觉身躯发冷,似有气血和气数,流进青铜巨门,惊了一下,勃然大怒道:“这什么混账东西,竟能抽取我的气数?” “往生界门。” 疫娥修复好了身躯,实力距鼎盛之态尚远,若再被削去气数,便会更加孱弱,横扫了眼,挥拳猛轰向往生界门。 古元妖神生来则强,挥出的拳印并非任何仙武,却玄妙无比,气象万千,在场主修仙武的大乘修士见此景象,心里波澜大作,自觉平生所悟,也只是勉强跟着疫娥随手挥拳。 “这古元妖神果然了得。” “再厉害也得打!” 曹宴应了一声,祭出剑山,他的剑山本为一方世界,飞剑百万,随剑诀变动,百万飞剑滔滔而下,只去抵挡疫娥一拳。 另一名大乘掐诀助阵,不曾想疫娥培养的青金印记疫尸还有七具,突然从斜云谷下方破土而出,悍然攻来。 大乘修士纷纷出手。 战局渐乱。 说书人一心二用,又祭出灵器“镇魂钟”压向疫娥,后者身躯挣动,口喷黑血,点点血迹散向空中,立即衍化出五十具分身,以分身挡住镇魂钟。 剩下四十九具分身,同时攻击青铜巨门。 拳印撞击,说书人立感胸腔翻腾,口中一腥,嘴角已流出血迹。 疫娥翻动手掌,密密麻麻地具行疫甲爬出来,飞速射向说书人,速度远比此前的具行疫甲快了千倍万倍,即使大乘境也难以反应。 但具行疫甲撞到说书人身前六丈,就钉地在了半空,不能寸进分毫。 疫娥惊道:“这怎么可能?” “想必你还记得寒砚仙君。” “他……他……不可能……” 在上一世代,疫娥就是被寒砚仙君温良打的仅剩心脏,自是有几分畏惧,但当时温良也没有完全克制他的办法,怎的后辈修士有这种能耐了? 这时,说书人胸口浮出一朵冥河黑莲,花萼垂落缕缕精纯阴气,正好挡着袭来的具行疫甲。 说书人道:“记好了,斩你之人是寒砚仙君温良。” ……… 注:荒草有情遮白骨,蟾光何故照空城? 原诗出自元问好《岐阳三首·其二》,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 借用,略有改动。 第958章 疫娥卷终 寒砚仙君温良投身于冥河,身化冥河阴莲,为后辈修士留下扼制疫娥的法门。 所留《阴莲九术》又与冥河阴莲匹配,经庄明近十年祭炼,小有所成,正好限制疫娥最诡异的神通具行疫甲,占了一分先机。 说书人不惧这项天赋神通,和九位大乘修士联手,大战三十三天,终将疫娥斩杀。 期间折损两名大乘后期,一位来自参合宫,一位来自浮生仙门。 说书人自身也身负重伤。 但这场持续二十年的战争,终是以胜利告终。 半日后,消息传回参合宫。 宗门上下并无庆祝,只是为阵亡的九万修士哀悼。 此次疫娥一个古元神只,就让大夏造成如此惨重的损失,无疑为修仙界敲响了警钟。 天渊剑宗太上长老介凡夫,心系世间安宁,与说书人并无不同,依仗自身声望,广邀各宗各修仙世家炼虚及以上的修士,齐聚天渊山,商议抗击古元妖神之事。 炼虚境以下的修士,仍然各守宗门,但自然也不能闲着。 辅州生灵俱灭,牵动整个大夏,身为玄门正宗弟子,身为大夏修士,还需协助朝廷安抚人心。 各宗外事堂因此忙的不可开交,人不够用,就向其他堂口借人,保证要将辅州之事告知天下百姓,使之不至于恐慌。 事情忙忙碌碌两三个月。 ……… 疫娥之乱结束的第三个月。 陆缺学完《撼星拳札记》和自悟刀法,又略微增减,定稿后,工工整整地誊写一遍,交给南宫月漓,请南宫月漓递交到精研堂评审。 “刀法没名称。” 陆缺琢磨了一会儿,微微叹气道:“就叫《龙云六式》。” 陆缺自悟的这套仙武刀法,自困于锁龙镇而起,到云蔷师姐阵亡悟出第六式,以龙云二字命名,包含缅怀之意。 也算一段修行告终。 提笔写上刀法名称,陆缺离开名录阁,去往薛昂洞府。 叩了叩门。 好一会儿薛昂出来开,倒不是怠慢,只是他的洞府乱如狗窝,不好下脚,要先收拾收拾。 “师叔请。” 陆缺走进去,见薛昂转身端茶倒水,伸手拦住道:“不用麻烦。” 他从咫尺空间取出四枚地根籽,一只精巧的木匣放在桌上。 薛昂认得地根籽,不由欣喜,跪下磕头道:“谢谢师叔厚赠。” “地根籽是我大哥祝百寿送的,你是跟着沾光,往后见到了他,记着礼敬三分。” “是。” “木匣里盛着一枚极品枯荣丹,本是云蔷师姐送我的,但你既然继承她的衣钵,用了更合适。现在你道行尚浅,化不开药力,等结丹以后再服。” 一下就赏赐这么多珍贵修行资源,薛昂欣喜万分,可转念想想,又感觉不太对,试探性地问道:“师叔,您是出事了吗?”面色甚为担忧。 陆缺语气平和道:“别拉着脸,我也不是要死了,要被执法堂监禁一甲子而已。” “为什么?” “年少热血,在宗门内杀了两位贪墨的同门,很早以前的事,你可能不知道。” 薛昂再知道不过,他拜入宗门第一天,正碰上陆缺在青云浦杀人,当时吓得尿裤子,记忆犹深。 他道:“都多少年前了的事,这时候宗门翻旧账?宗门办事……您为宗门扬名,还立过那么多战功,就算当年有错,也该抵消掉。” “功是功,过是过,再说我往后要转入执法堂,身为执法堂弟子,自然得相对严苛一些。” “六十年啊。” 陆缺拍了拍薛昂肩膀,淡泊一笑,起身道:“六十年不能再管你,你自己就好好修行,能学会的话,就把云蔷师姐留下《虞姬秘典》学会,你如今有自己修行规划,我就不再多唠叨。” “师叔……” “我又不是去死,用得着现在哭丧?” 陆缺起身出去,又到扈小香洞府,给了扈小香六枚地根籽。 这倒不是偏心,只是扈小香主修仙武,对于体魄强度的要求更高。 两天之后的清晨。 执法堂堂主微里寂亲自带着两名执法堂弟子,来到青云浦名录阁。 师兄弟们都知道怎么回事,跟着陆缺一并过去。 名录阁里。 微里寂正跟南宫月漓饮茶闲话,微里寂也很希望陆缺转入执法堂,却没想转入执法堂的代价这么大,喝茶时叹气连连,压低嗓门道:“小陆刚刚扬名不久,突然有这种遭遇,恐怕会心灰意冷,拘禁六十年,这对金丹修士来说已经很难熬了。” 南宫月漓端起茶杯,抬袖遮着,缓缓地喝了两口。 “是很难熬。” “但愿他能撑得过去。” 噔噔噔一阵脚步,陆缺和师兄们来到名录阁,众人皆在外面等着,他独自进去,向微里寂和南宫月漓行了礼。 微里寂公事公办,说道:“小陆,你的罪责你自己清楚,我便不再复述,按照参合宫宗规,在宗门内擅杀同门者,即便事出有因,也须受刑。” “我知道。” “拘禁以外,还有烙刑。” 陆缺点点头。 微里寂一挥手,一位瘦高的执法弟子,走到陆缺面前,手指横挥了几下,手中立即多出枚方方正正的玉佩。 “陆师弟,得罪了。” 言罢。 执法弟子单手掐诀,便见玉佩平飞到陆缺胸口,迸发惊人温度, 炽热的玉佩烧透衣服,粘到陆缺的皮肤上,滋滋响着,不多时,屋舍里飘起浓郁的皮肉焦糊味儿。 真他娘疼! 陆缺龇牙咧嘴,强忍着没叫喊出来。 过不多时,形状方方正正的玉佩消失不见,陆缺的胸膛留下四个焦黑字迹。 曰:执法严明。 陆缺疼的满头大汗,险些没晕过去,抹着脸缓了好久。 南宫月漓侧过头不看,眼睛微微眨动,她知道以陆缺的强悍体魄,受这点刑罚很快就会恢复,可总是不忍看。 陆缺咬着牙道:“南宫掌事,没事;师兄师姐,我没事。” 同时。 执法弟子宣布监禁规矩:“陆师弟,监禁期间,每日需劳作四个时辰,晨起需诵读宗规,辟谷丹以外的餐食只提供四样。逢生辰、父母忌日、每月初一和十五及元宵、清明、重阳、春节,可以休息,期间宗门会按三钱银子一日提供酒食……” 听到关于劳作和饮食这条,陆缺心里其实挺乐呵,这种条件,好像比锁龙镇上的平常百姓生活还好。 他忍不住插话道:“劳作和饮食这两项,不是特殊优待我吧?” “宗门一视同仁。” 陆缺无语,宗门的条件确实好。 执法弟子宣读最后一条道:“监禁期间,每两年可以探视一次;有道侣者,道侣当夜可在拘禁之地留宿。陆师弟,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 “那就跟我们走吧。” (疫娥卷终) ……… 第959章 囚牢异变 (扬名卷.始) 叆叇晨雾中,一道裂谷蜿蜒,远望去,背阴的岩壁藤蔓纵横,郁郁青青,宛若一层绿色小伞。 执法堂弟子带着陆缺来到裂谷,沿石砾遍布的窄路前行,约莫小半刻,视野中出现两株高大的云杉树。 云杉树下收拾的很平整,有位白须老者在树下打坐,双手虚抱,中间凝聚着五彩斓斑的灵力光球。 白须老者估摸是执法堂的坐镇长老,道行高深莫测,陆缺与之相距几十步,都没能感觉到老者掌中的灵力光球,引起周围的灵气扰动,可见操控之精微。 执法弟子上前和白须老者说了两句,带着陆缺继续前行。 囚牢位居裂谷中部,地貌更为贫瘠,四周都是椭圆形的黑色石头,表皮开裂,像是破碎的龟甲。 囚牢每隔三十丈一间,绝大部分都是空的。 里面拘禁有受刑弟子的几间,叮叮咣咣乱响,放眼望去,原来是在敲打矿石。 执法弟子领着陆缺往前走了些,来到一间靠东的囚牢,相对来说很僻静,其周围三百丈的囚牢都没有人。 执法弟子手掐法诀,打开沉星钢打造的栅栏门,好意交代道:“以陆师弟履历,六十年刑满后进入执法堂,无需多久就能晋升为司职,前途无限,切莫因受收罚烦闷,就想着逃出去,裂谷囚牢有咱们执法堂炼虚长老镇,绝逃不了的。” 陆缺和执法弟子拱手称谢,走进囚牢,吱呀一声,牢门关上了。 执法堂弟子告辞离去。 陆缺四顾打量,囚牢是间两开间石室,用于劳作的石室长两丈七尺、宽两丈,非常宽敞。 侧面是间卧室,陈列简单生活器具。 参合宫弟子从小接受宗门教导,道行和品性兼顾,作奸犯科的少之又少,因而囚笼长时间都是闲置的,没人住,落得灰尘已经板结。 陆缺稍稍打量,掐诀施展静衣诀的凝水之法,收拢四周水汽,凝成几道水流,将牢笼里冲刷了两遍。 冲完以后,正欲施展吟风咒清扫,忽听见水声潺潺,走到劳作室,扭头一看,囚牢之外原有道六尺宽窄的溪流。 “哎,我……” 陆缺以掌击额,摇头自笑,遂将囚牢打扫干净。 陆缺回到卧室,低头查看胸口烙印,执法严明四字在皮肤上烙出黑痕,到此时居然还没有恢复。 他心觉怪异,发散灵识探查,灵识却像是触到一堵柔软而坚韧的墙壁,无论如何都难以深入,试了半晌,反震之力越来越强,砰的弹开灵识灵识,震的脑海嗡嗡作响。 看来不好消除。 陆缺以为只是宗门刑罚的内容,没再多想,脱掉烧出破洞的衣服,换了一身。 过不多久。 囚笼外响起几声沉重脚步,一道人影来到牢笼前,径直穿过沉星钢打造的栅栏门,啪啪拍了几下腹部,腹部开启,露出漆黑的暗格,从中倾出十几块石滚大的矿料。 陆缺围着打量,只见“此人”全身皆由金属打造,状貌似人,非常奇异。 这是参合宫的术法傀儡之一,专门负责运输矿料,力大无穷,腹部暗格则是很有规模的咫尺空间,不过这种术法傀儡,结构单一,没有配置攻伐手段。 陆缺从前没有见过,瞧着术法傀儡动作灵巧,不由啧啧称奇。 术法傀儡递来灵凿和灵锤,同时张口发声。 它本身并不会发声,只是可以作为传播声音的媒介,声音来源某位执法堂司职。 他道:“你需要把大块的重铬矿料,破碎到如核桃大小,直径不能超过一寸半。这十六块矿料,是你本月的劳作量,届时没有完工,要按所欠多少处以相应的鞭刑。” “明白。” 随即术法傀儡离开囚笼。 陆缺左手灵凿,右手灵锤,走到一块重铬矿料前,举锤猛砸下去,咣当一响,火星四溅,矿料留下浅浅白痕。 到底是重铬矿料,质地坚硬,难以轻易击碎。 好在几天前,童信跑到青云浦,告知了陆缺一些破碎矿料的诀窍。 重铬矿料毕竟还不是重铬,质地没有那么致密,岩层存在许多裂纹,想要更省力地将之打碎破开,常用二法。 一是先用离火煅烧,大约烧半刻后,立即施展阴寒术法冰冻。 这样甚至能使重铬矿料自行开裂。 不过陆缺施展《离火术总纲》,酝酿出的离火属于残缺版,火势虽猛,却不能随心驾驭,自然行不通。 二是发散灵识探查矿料内部裂纹,沿着裂纹开凿破碎。 此法倒是适合。 陆缺凝聚心神,朝重铬矿料发散灵识,随着灵识深入,就看见纵横如网的细纹,紧接着掐诀操控灵凿,凿向细纹,咣的一声脆响,灵凿果然嵌入矿料两寸。 他举起灵锤,重重敲击下去,裂痕开始向四周扩散。 依此法尝试,换了十几个位置,裂痕变的越来越多,忙活半刻后,石滚大小的重铬块料终于破碎开来。 陆缺捡起破开的小块,继续敲击,将之敲碎成核桃大小…… 日光移影,转眼过了晌午,到了黄昏。 如血夕光洒进裂谷。 囚牢中投射出栅栏的影子,一道一道,陆缺坐在破碎的矿料间休息,脸上挂着郁郁之色。 他清楚被拘禁到裂谷囚牢,是这些年里道行成长的太快,木秀于林,宗门对于他的保护,但要做破碎矿料这种繁琐劳作,心里也难免厌烦。 “六十年,慢慢适应吧。” 陆缺暗暗给自己鼓劲儿,站在铁栏栅前透了会儿气,回卧室休息。 夜很快降临,裂谷囚牢寂寥无声。 陆缺休息两刻,精神灵力均已恢复,准备起身运转《断古心法》,胸口烙印的执法严明四字,毫无征兆地灼烫起来。 他被烫的吃痛不已,倒抽口凉气,翻身起来,又感觉四个烙印似要破皮而出,疼得紧咬着后槽牙,“这又是怎么回事?” 四个烙印字迹,奇异地从陆缺的皮肤上飞出来,定格在空中,嗡嗡涌过几道灵力涟漪,迸发白光,重新化成方方正正的玉佩。 当啷一声,玉佩掉在地面。 陆缺心觉怪异,不顾胸口疼痛,先把玉佩捡起来。 ……… 第960章 发展方向 玉佩握在陆缺手里,仍在往外扩散空间涟漪,周围空间受到扰动,随之起伏,宛若一块抖动的丝绸。 显然,玉佩是件咫尺空间。 陆缺感觉不太寻常,走到劳作室,贴着栅栏观察外面情况。 月光清澈,烟气依稀,四名执法弟子手持执法符棍,从裂谷入口进来,沿路查看各个囚牢。 约莫是刚转入执法堂的新手,做事兢兢业业,凡关押有人的囚牢都要检查一遍,因此走的很慢,两刻钟后,才来到关押陆缺的囚牢。 为首者看了看劳作室里的破碎矿料,举起执法符棍敲打栅栏,警告道:“以这种进度,到月末未必能把活全部干完,届时就得承受鞭刑,你最好小心点!” “哦。” 执法弟子警告两句,继续往前查看。 陆缺站在栅栏门后耐心等待,看着执法弟子检查完,离开裂谷囚牢,随后才回到卧室。 他掩上卧室房门,从袖口取出玉佩,端详片刻,凝聚灵识探查,发现玉佩状的咫尺空间没有其他人的灵识烙印,愈觉奇异,正待打开,忽然一道虹光迸现,直刺入他的眉心神轮。 “陆缺。” 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在陆缺脑海中显现,逐渐聚拢成形。 原来是黎鸢黎宗主的灵念…… 陆缺惊道:“黎宗主?” “不用惊讶,留下灵念只是要和你讲一些事。” 黎鸢的灵念阐述起原因。 原说以陆缺的才能和进境速度,宗门本该精心栽培,委以重任,但他的进境速度实在太快,快到了令人惊恐,其他四大宗无时无刻不在关注。 据宗门暗堂统计,疫娥之祸结束后的这三个月,打听陆缺道行如何,出斩辅州斩杀了几具红印疫尸的事,不低于八十次。 修仙界不乏心胸狭隘,嫉贤妒能之人,哪日起了歹念,合伙扼杀陆缺大有可能。 所以得晾一晾。 而更重要的原因,则在于黎鸢对陆缺期许和培养方向。 说到这里,黎鸢停顿片刻,笑道:“你和丰滢相比,欠缺一份驭人的才能,不然就能当宗主候选来培养,此事我几经考虑,最终还是否决了。” 陆缺哪儿想到黎鸢对自己如此器重,居然想过让自己当宗门候选!虽说最终被否决了,但起码考虑过他,心里受宠若惊,不知如何回复。 黎鸢继续道:“做不了宗主的角色,但你有更好的发展方向。” “什么?” “宗门长老会。” “这……” “长老会乃宗门立世的最大依仗,不需多说,你也清楚,那自然得镇的住场面。你以实战强悍扬名,凤栖山一战,诸宗翘楚莫敢轩昂,锋芒已现,也适合向镇宗长老的方向发展。” 黎鸢词锋一变,家常起来,“无论堂主宗主,下有弟子看着,上有长老会盯着,日日劳心劳力,做不好照样落埋怨,其中辛苦你看童信和南宫月漓便知,日常哪儿有坐镇长老清闲?” 陆缺不算嘴笨,但在黎鸢面前,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附和道:“黎宗主说的是。” “往坐镇长老的方向发展,自须潜心提升道行。” “弟子明白。” “拘禁你六十年,用意也在于此,你进境太快,心境未得足够沉淀,不免浮躁,留在裂谷囚牢正好把浮躁去一去。另外,裂谷牢笼内少有人来,你练气,修行仙武,都不会遭人窥探。” “宗主用心良苦,弟子感激不尽。” 黎鸢负手笑笑,说道:“咫尺空间里为你准备了这些年的修行资源,你看过后,自会明白。只是另有十枚原灵果,是我截流下来的,宗门之物,非我私有,说起来是有些偏私于你,你得将此事烂在心里。” “是!” “尽心修行。” 交待完这些事,黎鸢的灵念消失无踪,卧室里静悄悄的。 陆缺握着玉佩状的咫尺空间,心中感念不尽,长长地呼出口气,倒觉得破碎矿料的劳作也没什么。 缓了缓。 打开咫尺空间查看,里面果然是各种修行资源。 婴息丹,二返精炼丹,二返木元丹等,全是辅助元婴修士修行的丹药,总数不下一百六十瓶!十枚原灵果也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黎宗主真是舍得……” 陆缺心脏怦怦跳着,好半晌没有平息,又接着查看其他物件,剩下则是书卷典籍。 四十多卷本术法和仙武秘籍,二十本元婴修士的修行心得。 陆缺进入元婴境界不久,如今最该看的就是元婴境心得体会,见到这些典籍,心下一喜,随手拿起一本翻阅,打开后,双目猛然睁大,喜色愈浓。 原来黎鸢在精要之处都以朱批标记,晦涩难懂之处,还做了注解。 她聪明绝顶,道行又高,做注解高屋建瓴,且以平进直白言语书写,极其详尽,陆缺读了几页,便有豁然开朗之感,越看越入神,抬头时时间竟已经一个时辰。 陆缺推门走到劳作室透气,想到注解之妙,涌起了大逆不道的想法:“黎宗主做师傅应该比我师傅强的多。” 苏寒衣性子清冷,授徒时,能少一句绝对不多说,身教大于言传,很注重悟性,好在是陆缺和雪初五悟性俱佳,在她门下才混的开,如果换成反应稍慢的,很可能被她打死。 当然。 陆缺也只是想想,师傅还师傅。 休整片刻后,他回卧室继续看书,黎明时小睡了会儿,到天亮,就继续叮叮咣咣的破碎重铬矿料。 干劲儿十足。 日子好像过的很快,不知不觉草木由绿转黄,冷风一吹,就下起了雪。 春暮雪消,囚牢外面的溪水涨了几分,流淌着三月末的草长莺飞。 野花开过后,几场雨把时节带入盛夏,裂谷牢笼飞来许多白蝴蝶,它们在秋风里死去,整整一年时间也就过去了。 年轮如此轮转。 周而复始。 在陆缺听到一个有关修仙界的大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十七年! 这年,钦天监拟定修士辈份,《千字》中“海咸河淡”四字启用了河字,因疫娥之乱对大夏造成伤疮未消,又把河字改成了和字,以祈愿天下安宁祥和。 时年一百一十岁的陆缺,混成师祖辈了。 ……… 第961章 二十九年 修仙界新开辈份,乃是盛事,参合宫这一年里广开宗门,招录“和”字辈弟子两千人。 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被分到弟子堂,读书练武,一群小小的人儿,但看着看着,就变成英姿飒爽的青年。 陆缺被囚禁的第二十九年,也是首批和字辈弟子拜入宗门的第十二年。 不少和字辈弟子成长起来,其中初众的,道行已经到炼气十层十一层。 于是,参加了这年的霜降大比。 世事风水轮流转。 一向在霜降大比表现强势的青云浦,这次最好成绩却未能挤进前五。 钟素已经坐上青云浦掌事,从头观战到尾,期间被参合宫新任的素质地板们,好一顿嘲讽。 她哪儿咽得下去这口气? 回到青云浦名录阁,召集起几位道行有成咸字辈师侄,劈头盖脸地骂将起来。 “好啊!你们如今一个个的,又是筑基圆满又是金丹,了不起的很,出去也有面子了,少不了让人恭维人中龙凤,宗门翘楚,心里得意极了吧?” “可你们这些猪脑袋,吃糠时候,把脑袋都堵给严实了,就知自己修行,不知道带带你们的师侄?你们想想当初,你们师叔都是怎么带你们的。” “说!说!说!” 钟素拿着团扇,每讲一个说字,就抽一位咸字辈师侄的脑袋。 抽的团扇都裂了。 薛昂和扈小香作为参合宫咸字翘楚,自然位列其间,乃至站在最前面,各挨两下。 薛昂赔笑脸道:“钟掌事,您消消气,下回咱们再赢回来就好,修行又不以一时成败……” “败你祖宗!让你叫唤了!” “呃。” 薛昂刚刚破境结丹第四年,之前一直闭关静修,稳定道行,没赶上指教师侄们,说起来冤枉冤哉。 可他清楚钟素脾气,自知解释了,会被骂的更狠,嘿嘿一笑,低头不语。 钟素发了通火,没好气骂道:“滚蛋,都滚蛋!你们往后再不用心提携师侄,腿给你们打断。” 众人如蒙大赦,低着头离开。 扈小香留在最后,拱手道:“钟掌事,弟子要出宗数日。” “什么事?” “听商事堂钱长老讲,黑石岛坊市最近出现一批品质不错的素月青钢,弟子祭炼灵兵正缺这种炼器材料,想去买些。” 扈小香十一年前破境结丹,金丹初期已经稳固,在咸字辈修士中罕有敌手,行事平常也规矩谨慎,倒无需过多叮嘱。 钟素道:“路上小心。” “是。” “记着给你陆师叔带点吴州特产,他被关了快三十年,只怕会想念家乡。这二百两银票你带上。” “弟子有银子。” 钟素略一低头,轻声道:“吴州锦缎名扬天下,你见到时兴的,买回来几匹,我要烧给云师姐的,云师姐喜爱漂亮衣裙,就算穿不了,看到也会开心。” 扈小香点点头,转身离去。 钟素叹了叹,走出名录阁,站在名录阁的高台,向青云浦眺望。 青云浦关系要好的师兄弟们…… 云蔷和鱼小鱼阵亡。 吾仲和夏思文因无法破境,耗尽寿元而终。 诸从龙早已进入丹塔。 丰滢转入暗堂,雪初五进入精研堂。 严高玄和韩迟花因出战辅州有功,被招入精研堂进修,十二年进修结束,一个进入了执法堂,一个进了藏书楼。 陆缺则被拘禁在裂谷囚牢。 这些人里面,只有在藏书楼的韩迟花相对清闲,能常回青云浦,其他的,好久都没有见到。 钟素很想念他们。 ……… 靖南郡,南河镇。 一头黄牛拉着板车吱吱呀呀前行,上面坐着老迈的车夫和一位后生。 后生将近二十年纪,身材偏瘦,穿着整洁干净的蓝布长袍,头发梳理整齐,很显然是经过精心收拾。 他姓许,名来安,乃是南河镇故事话本作者“混沌泡泡”的侄孙,早年读过书,科举不中,又不愿耕种家里的几亩薄田,一直以为人代写书信为生。 时常接不到生意,饥一顿又饿一顿。 但许来安的脑筋很灵活,听闻叔祖是从前是写故事话本的,灵光一闪,想出了个发财的好主意。 写故事话本,通常情况是落魄至死的,其叔祖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据说老死之前想喝壶酒都喝不起,可见可怜,不过有赞助就大不相同。 许来安听人说,隔壁三桥镇,有个叫什么陆缺的,是个修士,还因征讨外邦有功,被封了候爵,家中富庶无比,如今由一位年近九旬的何老夫人打理……许来安便打起三桥侯府的主意。 他以为陆缺作传为由,求见了何老夫人(何若若),声称敬仰陆缺已久,想要写故事传记,颂扬陆缺功绩。 何若若自然觉得这是好事,便问许来安需要什么帮助。 此话正中下怀。 许来安委婉地叙述来由,说什么写作艰辛,笔墨纸砚行情渐长,书商只愿刊印有噱头的故事话本,私人创作传记困困重重,总之是很难,需要一些银两资助。 何若若自知寿元将尽,心想这辈子难见陆缺最后一面,那留本陆缺的传记,与之合葬,也算自始至终都念着侯爷,便大大方方应下来。 许来安没见过世面,谋财也小心翼翼,只敢张口要五十两赞助。 何若若直接给了两张百两银票,但有要求在五年内成书,并为吴婴也写一本传记。 银子很到位,许来安哪儿不答应? 反正写传记不算太难的事,照着叔祖“混沌泡泡”卖不出去的故事话本抄一点,根据民间对陆缺的传说再写一点,加上誉美之词,也就成了。 许来安赚得四百银子归来,志得意满,暗笑叔祖混沌泡泡愚蠢,当年若有自己这么精明的脑瓜,何至于一生穷困潦倒?年轻时去不起勾栏瓦肆,老了更惨,连酒都喝上不了。 许来安还算略有几分孝心,在银号兑出些碎银子,就到纸扎铺给混沌泡泡订了十几个童女纸人,特意要求糊的前凸后翘,他叔祖好这口。 半个时辰后,乘牛车到了村子。 许来安多打赏老车夫几枚铜钱,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走。 他准备写个传记开头,请侯府何老夫人过目,银子虽说有骗来之嫌,可答应还要干的。 写的好不好另说。 许家世代清贫,住在村子西面角落,挨着一片榆树林,非常幽静。 许来安大步迈进榆树林,走了几步,忽看见地上躺着位白衣女子,衣裙染血,一动不动。 假若这个男的,他肯定转去报官,但对方是位女子,趴在地面,身段尤显凸翘,却不能草率解决。 “姑娘?姑娘?” 喊了两声,并无反应。 许来安心一横,壮起平生胆色,小心翼翼走到跟前,把白衣女子身躯扳过来,伸手去探鼻息。 热乎的! “姑娘,你挺住。” ……… 第962章 救死扶伤 许来安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气沉丹田,拉起白衣女子双臂,将之背上肩头。 他虽是寻常乡民出身,可自幼惫懒,从不愿干重活,平日吃食又差,腰腿没几分力气,把白衣女子背上来,身体不由一沉,好像压着两袋沉重的米袋子,腿弯都哆嗦,脚步东倒西歪。 费天大劲,总算背白衣女子回到家。 许来安累得满头大汗,把白衣女子放到床上,立即瘫到床边,伸直双腿,剧烈地喘气。 缓了缓。 许来安扭头看向白衣女子,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均匀,似乎只是昏死过去,这让他放心不少。 倘若背回来一人,死在自己家里,可是要吃官司的。 许来安起身端详白衣女子,只见容貌俏丽,肌肤白皙,气质飘逸出尘,比本村的姑娘漂亮百倍,实乃平生未见之姝色,料是比郡城青楼的花魁也不遑多让,心下大喜,幻想起美人以身相许的桥段。 故事话本里都这么写! 但白衣女子好像受伤不轻,得赶紧找郎中诊治。 许来安连忙到镇上去请郎中,好在如今手头有银子,也请得起。 晌午后。 须发皆白的郎中被请到许家,一番精心诊治,却未能看出病根所在,只是根据医理来推断,好像是血虚气浮,便开了张补血理气的方子。 这类药材价钱不菲,许来安去药铺抓药时,一听七副药就得二十两银子,心疼的直咬牙。 娘的,二十两?都够娶个漂亮媳妇的。 但一想到白衣女子的俏丽姿色,窈窕身段,许来安又觉得二十两也不是不能接受。 自古以来都是挥金如土,才能博得美艳女子青睐。 抓了药,回到家中,天色已晚,许来安连忙到灶房生火熬药,滤出一碗药汤,给白衣女子喂下去。 他跑前跑后,累得够呛,做完这些事扶在桌前休息,不知不觉就已睡熟。 夜深人静。 白衣女子忽然惊醒,翻身起床,四顾房间情况,见许来安伏在桌上打鼾,涎水打湿衣袖,嫌弃地皱了皱眉,回身坐到床边。 白衣女子名字叫做颜杏柔,靖南郡本地人氏,年幼时随父母出海到崇州探亲,途中遇上风浪,船只倾覆,父母双双遇险,她抱着一块破船板漂流半日,被路过好心散修吕千红救下,随后便跟着修行。 时至今日,已修行十年有余,炼气八层的道行。 吕千红资质平庸,一直卡在炼气十三层的坎儿上,无法破境,前些时日终于攒足丹劵,便带颜杏柔到黑石岛坊市购置筑基丹。 谁想两人早被无虚海新兴的修行势力白龙帮盯上,回程途中遭遇埋伏,吕千红拼了性命,才助颜杏柔脱困,逃到靖南郡郡城。 想起此事。 颜杏柔眼中泫然欲滴,直欲寻白蛇帮报仇雪恨,只是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厉害的筑基修士坐镇,去了恐怕白白送死…… 颜杏柔矛盾无比,想不出何去何从,心里一委屈,低声抽泣起来。 许来安白日忙前忙后,粒米未沾,睡到半途饿醒了,微闻抽泣之声,扭过头,看见颜杏柔已经醒来,心里喜不自胜,慌忙起身行礼道:“姑娘,你总算醒了。” 两人互通姓名,叙述来龙去脉。 颜杏柔猜到是被许来安带回来的,便将修士身份如实相告,称了声谢。 “原来姑娘还是仙师。” 许来安愈发惊喜,暗道如果能让漂亮仙师以身相许,更是艳福齐天。 颜杏柔道:“只是修士。” “姑娘你身上有伤,先在我家歇下,等伤好了再做打算。” “我不能留在这儿。” “为什么?” “我和吕姑姑已经被白蛇帮盯上,我身上又带着姑姑留得筑基丹,你或许不懂……白蛇帮肯定会找上门。” 惹上修士帮派,这对许来安说无疑是天大麻烦,心里忐忑不已,但转念一想,要让颜杏柔就这么早了,美人以身相许的大梦就得泡汤,往后再遇不上这样的机会。 许来安道:“靖南郡四门都有镇邪司的仙师把守,不允许修士在城内厮杀,料白蛇帮的人也不敢来,姑娘放心住下。” “他们手段厉害,对付我,不会引起太大动静,镇邪司不管的。” “那……那……” “我还是走的好,莫连累到你。” 许来安眼珠转动,拍胸脯道:“我认得陆缺,陆缺也是修士!” 颜杏柔虽是靖南郡人氏,却是在其他郡城长大,记事时,陆缺已经销声匿迹,不甚了解,问道:“我似乎听过陆道友的姓名,他比筑基修士还厉害吗?听说白蛇帮的筑基就有四五名。” “我不知道什么是筑基,不过陆缺很厉害的。” “怕也帮不上忙。” 颜杏柔说完这话,便起身告辞,无奈在和白蛇帮的遭遇战之中,受伤不轻,走到门前时,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栽倒,扶住门框才勉强站定。 许来安道:“颜姑娘,你这模样只怕也不好走,还是先养几日再说。” “可我……” “若是白蛇帮的人找到我家,我跑了便是,他们总不敢在郡城就打杀普通百姓。我叔祖和我讲过,修士无端杀害百姓,镇邪司必会罪责。” 这倒也是…, 颜杏柔心下掂量,自己情况糟糕,急需运功静养,这么走了,说不定还要晕在半道上,倒不如留在许来安家里。 倘若白蛇帮找到许家,她自己揽下全部麻烦,不带累许来安就是。 思量一番。 颜杏柔终于吐口道:“那就打扰许公子了,我静养几日,恢复伤势,立即就走。” “没事,没事。” “许公子请郎中为我治伤,应花了不少银子,我这里还有三十两,公子收着,不够的话,我把发簪抵给你。” 许来安连忙摆手道:“江湖救急嘛,我许来安也有几分侠义心肠的,银子绝对不能收。颜姑娘先歇着。” 许来安满心愉快地退出房间,忽嗅到依稀香气,拉着袖子闻了闻,原来是照顾颜杏柔时蹭到的衣香,幽幽淡淡,沁人心脾。 他是个光棍儿,从前哪儿这种一亲芳泽的机会?心里毛毛的,欣喜无比,觉得累这一番绝对值得。 ……… (ps:经常抬尸体或者抬昏迷者的朋友,都应该清楚,人有意识的时候,被抬或者被背,身体会自觉调整,配合对方。 但死了或昏了,就会失去这种能力,抬时候会感觉比活人更沉。 所以有个词叫:死沉) 第963章 声名渐小 颜杏柔坐回床上,稍作休息,等头晕目眩之感减缓,往手里倒了颗红色丹药,吞服下去。 不多时,忽然用力攥住衣角。 她所服的红色丹药,名为安续丹,是吴州本地散修炼制,也在散修间流通,虽有固本培元,调和脏腑之效,但药力发作时横冲经络,会让浑身剧痛无比。 身为炼气境散修,很难拥有好的修行资源。 颜杏柔听说黑石岛坊市出售一种疗伤圣药,唤作木元丹,不仅能调理脏腑伤势,也能恢复精神力,药效绝伦。 可售木元丹的铺子,每次放出几十瓶木元丹,转瞬就会被抢光,根本买不到。 再者一瓶一千丹劵的价格,颜杏柔也付不起。 只能用安续丹。 颜杏柔苦忍着宛若千百针芒刺入经络的剧痛,黛眉紧蹙,贝齿咬的格格作响,等疼痛感逐渐消失,胸前背后的衣襟尽被冷汗浸湿。 这时,天色大亮。 外面青烟四起,响起烧柴的噼啪声,烟熏气依稀飘进来。 过了会儿。 许来安敲门而入,放下一碗红豆桂圆粥,一碟焦酥的鸡蛋米饼。 “颜姑娘吃点东西。” 颜杏柔的确有些饿,身上又无辟谷丹可用,便没有推辞。 许来安也吃了几口饭,随即在桌上摊开笔墨纸砚,说道:“我就在这儿写东西,你有什么需要,也好叫我。” 颜杏柔刚刚经历一阵剧痛,精神不振,还不能运功疗伤,闲问道:“你写什么?” “为陆缺作传。” “嗯?” “我收了陆家银子的。” 许来安饱蘸浓墨,提笔写下《陆缺传》三字。 颜杏柔诧异地起皱眉头,心道无虚海真元宗声名远扬,门中前辈手段了得,也不曾找人作传,陆缺多大本领,就如此自负?料想也是银子多了烧的。 她曾受真元宗咸字辈修士指点,对真元宗敬仰有加,因而问道:“你说的陆缺,有真元宗前辈修士厉害吗?” “我不懂修士的事。” “那就是没有了。” 许来安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但他小时候听街坊四邻讲陆缺的事迹,似乎还是有点厉害的。 颜杏柔又道:“吴州最厉害的修士,恐怕就是在真元宗里的,金丹前辈好几位,能翻江倒海的。” “颜姑娘见过?” “我……我远远看过一眼,反正肯定比你说的陆缺厉害百倍。” ……… 三日后。 下着小雨,五名长相凶横的修士来到南河镇,转悠半晌后,转到了许来安世居的村子。 为首之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穿了件油亮的皮褂子,双臂胸膛裸露在外,可以看见胸口长着黑漆漆的胸毛,形象倒有几分像是屠夫。 他叫汪雄,白蛇帮的头目之一,三年前就已筑基,在靖南郡临海周边,颇有几分恶名。 汪雄带人杀了吕千红以后,却没在吕千红身上找到筑基丹,料定是被颜杏柔走来,连日来便在靖南郡各县各镇搜寻下落,终于找到南河镇。 走进许家前面的小榆树林,汪雄感觉到一抹起伏不定的灵力波动,脚步一顿,向前望着道:“小娘们儿,原来跑到了这儿。” “江老大,您是说颜杏柔?” “废话!” “我去把她抓过来。” 汪雄挥手道:“四面包抄,抓活的。” 四名手下得到命令,飞身跃出榆树林,对许家形成合围之势。 汪雄大踏步走到许家门前,伸手按在门板上,略一用力,门栓咔嚓折断,两扇木门随之飞到院里。 颜杏柔和许来安听到声响,立即从屋里出来。 “是你——” 颜杏柔脸色铁青,愤然横眉,灵力扩散间,手里握住一柄驳铜制的单锏。 许来安左右环顾,看见四名之人凌空而立,正面也有汪雄堵着,个个都长得面相凶恶,不由被吓得脸色发白,他哪儿见过这种场面? 只是英雄救美的美梦没醒,心一横,壮着胆子呵斥道:“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汪雄不理许来安,哼笑了两声,斜着眼往颜杏柔的胸前腰下打量,小娘们道行不怎么样,倒是长了副好脸蛋儿,好身段,让人煞是垂涎。 汪雄道:“颜姑娘,以后跟着我修行如何?保你不缺修行资源。” “休想!” “软的不行,我也会来硬的,反正你总是逃不出我的手心,何必做无谓反抗?这么漂亮的脸蛋儿,打伤了,倒显得我汪某不懂怜香惜玉。” 汪雄啧啧地笑起来,调戏意味儿浓郁。 许来安恼怒道:“你这人真是无礼!” 汪雄总算扫了眼许来安,不屑道:“小子,一边儿凉快去,不然等你哪日出了靖南郡,老子拧断你的脖子。” 许来安吓得退后半步,但不愿在颜杏柔面前表现的太怂,支支吾吾地威胁道:“我是给三桥镇侯府编书的,你敢动我们,陆缺会杀你的。我们镇上的老辈人,都说他很厉害,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汪雄依稀听过陆缺的名字。 不过从出战辅州,到如今拘禁在裂谷囚牢,已经有五十年的时间,这五十年里罕有陆缺的消息,声名大不如前,死了还是活着都不清楚。 汪雄岂会被一个名字吓住?骂道:“陆缺算什么东西,敢来管白蛇帮的事,他若是来了,老子卸他两条狗腿。” 话罢。 汪雄挥手一拨,一道罡风平地而起,卷向许来安。 颜杏柔举锏去救,不曾想汪雄的目标并非许来安,那罡风突兀转向,化成风刃,从侧面射向了她。 颜杏柔横锏抵挡风刃,没来得及转身,汪雄闪身逼近,一手捏住她的手腕,一手扼制她的脖颈。 画面随之定格。 汪雄道行比颜杏柔高一大阶,灵力波动散开,自能压制颜杏柔的灵气运转,让她连寻短见的机会都没有。 “早说过,你会落到我手里。” “你杀了我吧!” 汪雄伸着脑袋冲颜杏柔贴过来,吸着鼻子笑道:“别开口就是打打杀杀的,我疼你都还来不及,哈哈哈,这皮肤真绝了,我得好好尝尝。” 许来安听见这番污言秽语,已经猜到颜杏柔落到汪雄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心里又急又怒,热血填膺,拎起家里的锄头,就冲汪雄脑袋砸来。 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哪儿能威胁到修士? 汪雄不知使了什么法门,给许来安摔了个狗吃屎,摔得鼻孔流血。 “还他娘想学人英雄救美,故事话本看多了吧?” 不过在郡城里杀普通百姓,的确会被镇邪司拿去问罪,汪雄不敢触犯这条,奚落了一句,便急匆匆地带着颜杏柔走出许家。 如此美人儿,得好好消受几番,耽搁半分就是犯罪。 汪雄觉得肉已经掉进口中,兴奋至极,抹着脸颊道:“颜姑娘,我会好好疼你的。” 就在这时。 刀吟声铮铮一声,一柄刀从天而降,划出笔直流光,速度之快犹如闪电,但在接近地面五尺的时候,却死死定住。 “谁说的陆缺算什么东西?” 声音从天空传来,寒意刺骨。 ……… 第964章 低头一笑 长刀定在许家门前,仙武道罡流淌,如定住一方空间,雨势暂停,一粒粒雨珠悬在半空。 汪雄等人均自心惊,左右扫视,却又不见人影,都警惕起来,祭出灵器防御。 汪雄谨慎道:“阁下是什么人?” 话音未毕。 周围莫名地晃过蓝影,几人再看去时,许家门前已多出一位身着蓝裙的女子,身材高挑而不失婀娜,面目可人,眉眼极冷,似带着凛凛寒气。 蓝裙女子的相貌胜过颜杏柔半筹,气质却胜过两筹,身影落定间,光彩照人,汪雄等人不由稍愣片刻。 汪雄见蓝裙女子气质超然,控制灵兵的手段非等闲可及,先自胆怯了三分,出口示软道:“我等和道友素未平生,不知哪里得罪过道友?如果真有什么误会,还请道友明示。” 蓝裙女子自然是到黑石岛坊市,购买素月青钢的扈小香。 她处事干练,中间没有什么耽搁,买了素月青钢,就到靖南郡郡城买锦缎,这是处理完所有事情,准备返回宗门的。 经过南河镇,好巧不巧就听到汪雄辱骂陆缺。 扈小香修行由陆缺教导,仙武随陆缺学习,连自卑的心态也是被陆缺消除,听见这几句谩骂,尤比骂自己更为愤怒。 若非身在靖南郡郡城之内,怕是灵刀已经砍到汪雄身上。 扈小香语气不容置疑道:“出城再说。” “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扈小香。” “你……你……” 汪雄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瞬间变白,结巴的说不出话。 据修仙界传闻,参合宫扈小香是所有咸字辈修士中,第二位破境结丹的,道行之高实力之强,则隐隐为咸字辈第一。 这点或许有夸大之嫌。 但常在无虚海混迹的修士都知道,前两年扈小香来真元宗、乙剑门两宗做客,在真元宗宗主杜青青手里走了三十招,甚至和乙剑门施金盛平分秋色。 绝对的狠人。 汪雄发怵道:“你是参合宫扈道友?我真不记得得罪过你。” “你骂了陆缺。” “他……” “他是我的授业师叔。” 冷冷的话语落下来,就好像兜头浇了汪雄一桶冷水,不由打起激灵,很想问句,我现在道歉有没有用? 扈小香目光转向颜杏柔道:“小姑娘,你的姓氏是哪个字?” “颜色的颜。” “靖南郡本地人?” “是。” “你来我身旁。” 颜杏柔本以为此番落到汪雄手里,必然遭到凌辱,已萌生死志,哪儿想到中途会杀出来威风凛凛得扈前辈,心里一落一起,大喘了口气,小心翼翼走到扈小香跟前。 汪雄等人心中不忿,但却不敢阻拦。 颜杏柔偷眼看了眼扈小香,暗赞扈前辈好威风呀。 她之前就听到过扈小香的威名,颇有三分敬佩,此番见到扈小香的震慑力,不由又多敬佩了三分,又荣幸,又欢喜。 心道:“原来那个什么陆缺,竟是扈前辈的授业师叔,也是他好运气,能沾扈前辈两分光而出名。” 扈小香冷眼扫视汪雄几人,语气冷冰道:“我带你们出城,还是你们自己走出去?”翻腕摆动灵刀,略微释放仙武道罡。 汪雄几人区区筑基炼气,禁不得她的仙武道罡压迫,当下灵气都凝滞不动,不走也得走。 颜杏柔拱手道:“扈前辈,我去和许公子说几句话。” “嗯。” 颜杏柔扶起满脸鼻血的许来安,替他拍去灰尘,说道:“承蒙许公子照顾多日,我无以为报,就将这根簪子送与公子,垂下来的蝴蝶是足金打造,总可以换点银两。” 颜杏柔拔下发簪,硬推给许来安,“拿着。” 许来安低头道:“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颜姑娘?” “应该会的。” “那样的话还好。” 扈小香带着众人走了,许来安低头站在原地,脸上渐渐泛起失落之色,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流逝了。 他还不太懂,但有些难受。 ……… 扈小香带众人来到偏僻海崖,视线直指汪雄,说道:“我师叔听到别人骂他,大概不会太在意。” “令师叔襟怀高古,大人大量。” “但我不行。” 汪雄感觉不妙,脸色僵住道:“扈道友什么意思?”掐着法诀缓缓后退。 扈小香转而和颜杏柔说道:“闭眼,默数三息再睁开。” “哦,哦。” 颜杏柔闭眼的同时。 扈小香的衣袖哗然翻动,刀芒如青蛟从袖口吐出,虽不显气势,却凌厉无匹。 汪雄等五人只觉得青光一闪,气海、胸膛,眉心已被刀芒贯穿,由于惯性原因,往前奔了几步,随后栽倒沙滩上,爆碎成血末。 第三息。 颜杏柔睁开眼,扈小香已转身向无虚海眺望,万千青丝摆动飞扬。 颜杏柔看着沙滩上的血迹,知是汪雄等人已死,心脏怦怦跳着,恭维道:“扈前辈好厉害啊。” “你有师门吗?” “从前跟着姑姑吕千红修行,可她被汪雄几人杀了,谢谢扈前辈替我报仇,我一定会报答扈前辈的。喏,我手里还有四枚筑基丹,先献给扈前辈。” 扈小香接过筑基丹,低头看看,随手捏成粉末,任其从指隙间流走。 颜杏柔委屈地咬着嘴唇:”扈前辈……” “筑基丹是破境丹药,气息最好自身气息匹配,买来的,远不如用自身五脏灵火炼制的。何况,这几枚筑基丹已沾染太多他人的气息,养丹时很麻烦。” “可是,可是也值很多丹劵。” 扈小香转眸看颜杏柔,脸色逐渐温和了几分,说道:“你修行资质也不很错,我带你拜入我们宗门参合宫。” 颜杏柔面色一喜:“扈前辈是要收我为徒吗?” “收不了。” “那……” “我们宗门有规矩,未晋升金丹长老之前,不得收徒,但你既姓颜,又是靖南郡本地人氏,看这份儿,我征得陆师叔的同意之后,也可以带你修行。” “扈前辈不是早几年就破境结丹,怎么还不是宗门金丹长老?” 扈小香被没见过世面的颜杏柔逗笑,心想自己从前也是如此,耐心解释道:“我们参合宫弟子,不是到了金丹,就一定能够晋升金丹长老的,需要向宗门递交着作,经过严格评审。” 颜杏柔圆睁大眼道:“那参合宫金丹前辈很多了?” “一千四左右。” “啊!” 乖乖呀,参合宫居然这么厉害,颜杏柔惊的胸口起伏,瞠目结舌,好半晌才把嘴巴合上。 她又问道:“扈前辈的师叔陆缺,他也是金丹修士?” 扈小香低头一笑。 ……… (ps:小提醒,陆缺母亲姓颜,所以扈小香才额外多问几句) 第965章 非常有礼 南承泥沼的修仙势力盘根错节,鱼龙混杂,向来不是善地。 扈小香因而取道崇州梁洲,由此回宗,绕了千余里路。 驾驭涉水飞舟破开云气,越过染霞山山脉,天气转而阴翳,北风吹冷落雪,天地茫茫。 远处风雪翻卷,闪烁一点虹光,转瞬临近跟前。 来人身着鹅黄色衣裙,头戴珠花,面容清丽,双腿尤为修长笔直,正是北合莫家的莫浅欢。 她在半丈外精准定住飞剑,娇脸堆欢笑道:“刚才离得远没看清,我以为这份清冷飒爽的风姿,应会是贵宗苏长老,原来是小香。” “拜见莫前辈。” “什么前辈晚辈,你要乐意,叫我声姑姑就好。这儿马上到我们家,过去坐坐。” 莫浅欢又靠近几尺,热络地拉住扈小香的手,边说边笑,与自家长辈无异。 颜杏柔老老实实站在后面,偷偷瞥了一眼,迅速低下头,心里咚咚打起鼓。 她曾经在无虚海见过莫浅欢,身后带着几十位前辈修士,排场非常大,说是到戴胜岛为堂叔迁坟什么。 后来听人议论,才知道莫浅欢是梁洲最大修行世家的继承者之一,地位超然,不亚于无虚海四宗的宗主。 颜杏柔连白蛇帮尚且畏惧,自己觉得莫浅欢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心里暗想连莫浅欢都对扈前辈礼让三分,扈前辈只怕要比修仙界传闻还有颜面! 这边儿。 莫浅欢和扈小香闲聊几句家常,视线才转向颜杏柔,问道:“这小姑娘是谁?” “我师叔家乡的修士,叫作颜杏柔。颜姑娘,和莫前辈打招呼。” “拜……拜见莫前辈。” “小姑娘还有几分怕生,首次见面,这个送你。” 莫浅欢取了瓶木元丹,一瓶镇邪司版的赤丹,递到颜杏柔手里,笑容温和,“刚好路上碰见镇邪司的朋友,为自己侄儿讨了几瓶,还得留给他点,小姑娘可别嫌礼轻。” 颜杏柔带头看着丹药瓶子,也认得木元丹三字,欣然一惊,不可置信道:“木元丹这么珍贵的丹药,白送给我吗?晚辈还是首次拜见莫前辈。” “不算什么,我要是连见面礼都不出,下回再见到那姓陆的,他指定嫌我小气。” 说了两句,莫浅欢拱手告辞。 颜杏柔握着丹药,呆呆愣着,等涉水飞舟开动,还没有反应过来。 继续往参合宫走,到了景州,两人又碰见到北武宗做客的丘鳞和左阿香,同样叙礼寒暄。 丘鳞指着颜杏柔问道:“她是吴州靖南郡人氏,侯爷的亲戚吗?” 扈小香道:“算是。” “要带她拜入参合宫?” “嗯。” 得到确切答复,丘鳞在身上翻找起来,只是道行已经快到金丹后期,哪儿有练气期用的修行资源做见面礼?干脆取了六千丹券递给颜杏柔。 他道:“区区薄礼,小姑娘收着。” “这?可这?” “丘前辈让你收,你就收着,没关系。” 颜杏柔做梦似的,昨日还因白蛇帮之事战战兢兢,今天一下就变了,好像路上遇到的前辈修士都很和善很客气。 六千丹劵,姑姑吕千红费十年功夫才能攒够,丘前辈就当见面礼给了?她都不太相信是真的,又回想起从前修行之中的种种窘迫,不由鼻梁里泛酸。 她红着眼道:“谢谢丘前辈,谢谢左前辈,谢谢扈小香。”转圈行礼作揖。 丘鳞抬手道:“小姑娘不用多礼,往后在外面见到我跟阿香,就跟见到自家长辈一样,有什么困难解决不了,也可以和我们两人讲。” 颜杏柔不禁泪下。 别过丘鳞和左阿香,一路穿过风雪,回到参合宫。 见到从未见过的冰雪世界,颜杏柔心情好了些,只是参合宫各种修士往来不绝,不知道行高低,她不敢乱说乱看,谨小慎微地跟着扈小香来到青云浦名录阁。 钟素验了验颜杏柔的身份文牒,询问来历背景,的确是身世清白的散修,便命杂役弟子取来落霞衣、步云履、宗门令牌,以及十几个试样不同的咫尺空间。 她道:“这些咫尺空间内部大小都差不多,你挑个喜欢的。” “还可以挑款式……” “嗯。” 颜杏柔选了件玉佩状的咫尺空间,轻轻握在手里。 钟素又道:“小香,你去取本宗规好好教她,都得记熟。死鱼眼严师兄进入执法堂以后,半点不顾及同堂情分,来青云浦抽查和字辈底子是否记熟宗规,记错了,还他娘的要扣月例配额。” 扈小香拱手道:“弟子明白。” 随后。 扈小香又去给颜杏柔安排洞府,参合宫炼气境弟子的洞府,只是三开间的石室,炼丹室和药浴室合在一起,不过也比颜杏柔之前修行的洞府条件好很多。 她四顾打量,极其满意,问道:“我往后都可以在这里修行吗?” “住不了多久,到筑基以后,就要换到筑基弟子的地盘,会比这里好些。” “唔。” 正说着,薛昂过来看热闹,简单聊过几句,得知颜杏柔可能是陆缺的亲戚,立即从咫尺空间取出只古朴炼丹炉,说道:“颜师侄,这尊炼丹炉是我从前游历所得,品质还算可以,你往后连筑基丹时候用的上。” 扈小香抱臂笑道:“颜师侄,你不用跟薛师叔客气,礼都不必叙。” “这话说的,我现在好歹也是师叔。” “赶紧去指导其他师侄去,这几天钟掌事还在气头上,你这么无所事事,不是等着挨骂?” “行,我先过去,你照顾好颜师侄。” “用得着你唠叨?” 薛昂大步离开,颜杏柔抱着炼丹炉愣在原地,轻轻一咬嘴唇,感谢道:“扈前辈……扈师叔,我知道今天见到这些前辈,他们个个都出手大方,送我见面礼,全是看在您的面子,我不知道怎么感激您,先给您叩几个头吧。” 扈小香拦住颜杏柔道:“我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您是在谦虚。” “他们都是看我师叔面子,和我没什么关系。” 颜杏柔心里不信,但没有反驳。 ……… 第966章 融入宗门 颜杏柔没念过书,跟随吕千红修行后,简单学了些字,不算目不识丁,但宗规上的文字仅认得五成。 扈小香便先取来几卷启蒙读物,教她读书认字。 修士经络贯通,耳聪目明,学认字自然很快,教了短短半月,颜杏柔已经学会写常用四千字。 这时,颜杏柔也在参合宫安顿下来,每日同堂师兄弟一起听晨课,学习《炼气篇》精义,炼气炼仙武等等。 小雪节气。 青云浦举行炼气境的月比,炼气七层都需参与,颜杏柔的道行还要高一层,自然被安排比试。 月比意在检验弟子的修行成效,每人只用打一场,没有晋级制度,规程简单。 颜杏柔觉得新鲜,一大早赶到炼气境的斗法场,过不多时,师兄弟们都已到场。 她左右四扫,忽然看见有位面生的女子靠树而立,腰带里别着只红木梳子,手里握着冰糖葫芦看,啃完了,两指捏住签子,眯眼瞄准,嗖的扎到薛昂薛师叔发髻里。 “什么人啊,宗门月比这种正式场合,还敢捣乱。” 颜杏柔暗暗想道。 月比很快开始。 第十一场轮到颜杏柔。 她踩着积雪登场,余光瞥见扈小香的高挑身影,心道:“扈师叔也过来观战了,这回必须得好好表现。” 对手名叫东郭涉江,炼气七层,主修术法。 两人登上斗法场,拱手见礼。 锵的一声,颜杏柔握住驳铜锏,酝酿灵力,锏身泛起黄光。 东郭涉江空手应对,单手掐诀,几道手臂粗细的水流在身后显现,就像透明的蛇,等颜杏柔挥锏打来,他指诀变化,水流陡然伸长,后发先制,如鞭子般抽向颜杏柔的腰身。 颜杏柔撤锏回防,斜扫水流,锏身如水流一撞,便强烈震荡传来,震的虎口作痛不已,驳铜锏险些脱身。 “我道行还比东郭涉江高,怎么会感觉压力这么大?” 正自感叹,第二股水流直飞而出,速度快似箭矢。 颜杏柔连忙飞身后跃,同时将驳铜锏横在身前,两股水流速度不慢多少,在东郭涉江的操作下,灵动如蛇,不断地改变攻击轨迹,意图突破颜杏柔的防御。 她只觉眼前水流越来越乱,攻势越来越强,只剩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堪堪挡住五六招,就被逼到斗法场边儿。 东郭涉江横掌推去,四道水流随之合而为一,迸发巨力,不管颜杏柔挡或未挡,砰的将之击飞到场外。 “承认。” 颜杏柔贴出地面滑行出两丈,心里很不服,旋身而起,红着两颊怒瞪场上:“我刚才是不小心,我们再来打过。” 东郭涉江彬彬有礼道:“颜师妹,这不是霜降大比,不用那么较真。” “你敢和我再打一场?” “你打不过东郭师侄,打几次都一样。”扈小香出口拦住颜杏柔。 颜杏柔气闷地跺了跺脚。 事实上。 两人的差距远比交手表现更大,东郭涉江倘若全力出手,颜杏柔两招都接不了。 炼气散修带出来的修士,功法,丹药,仙武秘籍,皆是东拼西凑而来,怎可能和参合宫培养的弟子相提并论? 她还不明白这点,自己捏着衣角怄气。 扈小香道:“输了是正常的。” “我没发挥好。” “和发挥没什么关系,只是你之前所受的教导不成系统,导致根基虚浮。往后用点时间凝炼,会慢慢赶上来的。” “扈师叔不嫌我没用吗?” “不会。” 那就好,颜杏柔拍了拍胸脯。 ……… 过了年关,到了正月十四。 颜杏柔还没洗漱完毕,就听到扈小香在洞府外唤她,连忙擦了把脸,转瞬出门。 天尚微亮,雪花簌簌飘零。 颜杏柔看到扈小香,就觉得扈师叔与往日不同,冰冷之色悉数融化,眼里有了柔和光。 “师叔,您要教我修行吗?” 扈小香道:“带你去见我陆师叔,他同意的话,我以后就带你修行。” 颜杏柔点点头,先跟着到了名录阁,然后就见掌事钟素,望月谷掌事李望,月比那天拿签子乱扔的女子,薛昂师叔,胡叔保胡长老全部都在。 颜杏柔心想叫陆缺的人面子这么大,竟然这么多人去看他?难不成犯了死罪,平生最后一回。 正思量。 扈小香目视拿冰糖葫芦签子乱仍的女子,介绍道:“颜师侄,这是南宫长老,青云浦的前任掌事,现在留在咱们堂内作元婴长老。” “元婴?” 颜杏柔眼眸巨震,惊的捂住了嘴,她之前没见过元婴修士,想不到拜入参合宫,随随便便就能见到一位。 颜杏柔连忙跪地叩头:“弟子拜见南宫老祖。” 南宫月漓也被颜杏柔这一举动震到了,回手指着自己鼻子,乐不可支道:“我都成老祖了。这孩子怪可爱,起来吧,咱们参合宫不兴这套,除了坐镇宗门的几个老家伙,见到别人前辈称呼职位即可。” 要知道,在参合宫化神炼虚都不能称之为老祖,何况区区元婴? 颜杏柔入宗时日尚短,不知参合宫底蕴究竟多深,拍了拍雪站起来,小声自语道:“元婴修士还不是老祖……” 钟素接话道:“元婴算根毛,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南宫月漓揪着钟素耳朵,“点谁啊?你昨晚是噙着鞋垫睡觉的,一开口就满是脚臭气。”在场就她是元婴。 “撒手,不然告你忤逆掌事。” “告告告。” “死鱼眼师兄现在拿着鸡毛当令箭,我跟他一讲,他绝对回堂口办你。” 南宫月漓笑的双肩耸动,说道:“我借严高玄俩胆子。” “到地方再说……” 一众人飞往裂谷囚牢,边闹边走,途中又和丰滢、雪初五、韩迟花、诸从龙汇合,壮大队伍。 抵达谷口。 转入执法堂的严高玄已经在等着,旁边儿站了位青云浦的熟人,洪成叶洪大公子是也。 一见面,洪成叶就扑上抱住胡叔保的脊背,满脸堆笑道:“胡师叔,几年没见,您老可年轻多了。” “是吗?还是洪闲侄眼力好。” ……… 第967章 比他如何 一行人踩着积雪进入裂谷,快速赶到囚禁陆缺的牢笼。 这已经是陆缺被囚禁的第三十年。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衣物,站在栅栏门后扫雪,听到众人脚步,抬起头,目光静如止水,往日锐气尽丧。 相互对视几息。 哗啦一声,带着囚牢钥匙的严高玄打开牢门。 众人鱼贯走进囚牢,把破碎的重铬矿料往旁边儿推了推,腾出一片空地,摆上各自带的酒茶,架起炭炉,琳琅满目,接着以重铬矿料作凳子,坐成了个圈。 钟素连骂带抱怨道:“不是趁着探视师弟的机会,我见不到这些师兄弟,好像高升到职能堂口,就忘了是从哪儿出去的,真他娘的是白眼狼成群。” 钟素在丰滢腰间抓了一把,“姓丰这娘们儿最了不起,如今混上暗堂司职,手下四名元婴十二位金丹,出了门,威风八面,估摸都得装作不认识我。陆师弟,我看她早晚把你蹬了,不如你先下手为强,先给她下封休书。” 丰滢冷眼剜了钟素一眼。 陆缺道:“现在师兄师姐们被安排到各个职能堂口做事,肯定比在弟子堂忙,而且道行都已经到金丹中期后期,最需要时间静修,自然不能常常相聚。” “扯淡,丰师姐纯属功业心太强,人情淡泊。” 钟素说话间俯身倒酒,嫌酒杯太小,直接上碗,倒满就推向丰滢,气势汹汹,大有她如果敢不喝,就喊陆缺按住她手脚硬灌的架势。 雪初五同样倒酒,倒了几杯,传至众人手里。 距离上次聚齐这么多人,已经八年,因而先举酒连干三杯。 南宫月漓带了几枚煮鸡蛋,在矿料石楞上磕开,剥开净外壳,递给陆缺。 雪初五拿过剩下几枚,笑说道:“还是南宫掌事最心疼咱们,就连陆缺喜爱吃煮鸡蛋这点,都一直记着呢。”她还是习惯和南宫月漓称呼掌事。 韩迟花道:“谁说不是。” 南宫月漓玩笑道:“钟素就说不是,刚刚她还给我扣个了忤逆掌事的帽子,准备严高玄办我的罪。你们看着办,不行就把他俩杀了灭口。” 雪初五道:“谁敢治您的罪,您哪儿有罪?您要有罪,那肯定是宗规出错。” 丰滢伸手向雪初五一指,“这分明是我的话。” “英雄所见略同。” 外面飘着雪,囚牢里围炉煮酒,嬉笑打趣,气氛渐渐热闹。 颜杏柔辈份最低,非常拘谨,悄悄看了眼众人口中的陆缺,身着灰白旧衣,面容极为飘逸出尘,非常之英俊,不过气质倒普普通通,目光也过于平和,没有修士应有的锋芒,比扈小香可要差了许多。 颜杏柔暗暗观察。 这时候洪成叶恰好端着酒碗,和陆缺碰杯饮酒,调侃道:“姓陆的,被关了三十年时间,就是头老虎,志气也被消磨光了,你指定废了,往后刑满就跟我混,也免得被人欺负。” 陆缺含笑点头。 他和洪大公子并肩作战近二十年,开这种玩笑,习以为常。 但在颜杏柔的眼里,画面就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心里蔑视道:“亏得扈师叔那么推崇你,原来是个没志气的软骨头。” 陆缺看见颜杏柔的异常神色,问了一句道:“这小姑娘是谁。” 扈小香恭敬答话道:“她叫颜杏柔,家也是吴州靖南郡的,我到吴州办事,恰好遇到她,就把她带回了宗门。” 陆家在靖南郡只是小门小户,不过陆缺的母亲颜家,人丁倒是颇为几分兴旺,听扈小香一说,陆缺也觉得颜杏柔和自己有亲戚关系,问道:“你家是曲湖颜氏吗?” “好几代前就跟曲湖颜氏的主支分家,亲缘关系很远。” “我娘亲也是曲湖颜氏的。” 家乡修士,又和母亲那边有点亲缘,陆缺见到自然高兴,可上下打量一番,不禁皱起眉头,颜杏柔修行上的问题还挺大…… 扈小香开口打断陆缺的思绪:“师叔,我以后带她修行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还不谢谢陆长老?” 颜杏柔不情不愿道:“谢谢陆长老。” 在被囚禁之前,陆缺向精研堂递交过《撼星拳札记》和《龙云六式》,经过仔细评定,《龙云六式》被收录进昭字号藏书楼,因而晋升为青云浦长老。 《撼星拳札记》虽说写的也不错,但这门仙武拳法,对于体魄要求太高,暗堂成员王寻看了都直摇头,何况他人?参考价值实在太低,就被丢进珠字号藏书楼,沦为吃灰之物。 但不管怎么说,陆缺还是当上青云浦的长老。 想到此事,他笑了一下,又和扈小香交代道:“小香,你可不能因颜杏柔和我沾亲带故,就纵容她,该管就得管。” “是!” 颜杏柔本来不服气陆缺,听见纵容什么的话,愈发不服,仰着头道:“陆长老,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你有扈师叔道行高吗?” 此话一出,满室皆寂,目光齐刷刷投到颜杏柔身上。 五十多年前,陆缺就是修仙界公认的金丹第一,就算五十前道行未涨分毫,也绝不是师侄扈小香能比得。 众人中最坏的莫过于丰滢,率先拍手笑道:“陆缺早已经泯然众人,哪儿能跟如日中天的扈师侄比?我看干脆得最好把海字十甲的位置腾出来,让于扈师侄,否则被硬抢过去,老脸儿可没地方搁。” 洪成叶咳了咳道:“还是丰姑娘最为冰雪聪明,说的太有道理了,姓陆的这种冢中枯骨,早该被翻篇。” 韩迟花掩口笑道:“就是不知谁能把陆师弟的这篇儿翻过去。”老师姐还是为人最诚恳的。 丰滢伸指指扈小香,“人选在此!” 扈小香脸色被众人羞愧难当,只好转向颜杏柔,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我师叔是何等的威名,何等惊人实力,就敢拿我和他比较?真是混账,以后再有这种想法,我绝不会带你修行。” 颜杏柔看着众人脸色,终于感觉到不对了。 ……… 第968章 各种消息 丰滢等人的调侃之语,让颜杏柔意识先前想法是错误的,脸色微微怔住。 难道陆缺真比扈师叔厉害? 那倒好了!她和陆缺有几分亲戚关系,看母亲颜氏的份儿上,肯定多照顾她两分,她在参合宫就有了尊大靠山。 颜杏柔心头一喜,脸上已无半分羞赧之色,俯身跪到道:“弟子眼界浅,有眼不识金镶玉,满嘴胡说八道,请陆长老见谅。” 陆缺道:“没事。” “弟子给陆长老叩头赔罪。” “不用了。” 颜杏柔脑门磕在地面,说道:“陆长老不怪罪弟子,是陆长老宽宏大量,可弟子如果还不知赔罪的话,那就太不懂事。” 南宫月漓视线斜向颜杏柔的背影,渐渐眯起眼睛。 丰滢按着两指鼻梁,嘴角勾起,饶有深意地一笑,等颜杏柔拜完起身,赞道:“小姑娘的礼数真周全。” 一点微不足道的插曲过后,众人继续饮酒闲谈。 裂谷中风声呼啸,雪势渐大。 陆缺拿着火钳拨弄炭炉,听众人讲参合宫这些年的变化,酒放在旁边儿,几乎没有喝。 洪成叶灌下几杯,酒力上头,话越来越密,自夸培养原灵果灵枝大有进展,到今年已生出三根新枝,二十六片叶子,栽活绝无问题。 他对培育灵植兴趣极大,一说起来双眼放光,好像原灵果树比雪初五还要动人。 钟素大谈掌管弟子堂辛苦,琐事成堆,烦乱如麻,虽说自己是有点官瘾,年轻时是想坐掌事,可根本原因,还在于受到南宫月漓怂恿,心里郁闷,眼疾手快地拽下南宫月漓的鞋子,扔到裂谷上面。 南宫月漓脚晃了晃,把另一鞋甩进钟素怀里,让她随便扔。 两人瞎闹没完。 时间飞转,不知不觉已经黄昏,探视的时间快到了。 众人再饮两杯,起身离开,雪初五这几天不方便,就把夜里陪着陆缺的机会留给丰滢。 丰滢叫扈小香道:“小香,你等会儿再走。” 扈小香回眸道:“丰师叔还有什么吩咐?”调头走回囚牢。 丰滢用目光示意扈小香坐下,询问她与颜杏柔如何相遇,以及颜杏柔身世背景,随后略作思量道:“你觉得颜杏柔怎么样?” “初出茅庐,见识不多。” “品性呢?” “还算纯朴。” 丰滢倩笑道:“你还是没把陆师叔的本事学完。” 扈小香听出弦外之音,更知丰滢的城府在陆缺之上,拱手道:“请丰师叔指教。” “吴崇两州的百姓擅于经商,民风浸染已久,小至垂髫幼童,也有几分算计,颜杏柔能走上仙途,自然更精明两分。” “嗯。” “精明本身没什么,但她出身散修,见识过散修之间的倾轧和勾心斗角,心里只怕已经养成强者为尊的念头,这种念头如果不改,等有了本事,行事必然极端。她刚才跪拜你陆师叔,不是觉得自己说错话,而是觉察你陆师叔的实力可能更强。” 颜杏柔时年二十二岁,纵有几分心思,岂能逃得过丰滢的眼睛? 扈小香心机还略显稚嫩,微微一惊,皱眉头道:“我带她回来时候,还真没有想那么多。” 丰滢走了几步,眼眸闪过冷色,继续往深里说:“你师叔前些年进境太快,惹得其他四大宗忌惮,九溪学宫甚至用了奸细算计他,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四大宗的忌惮之心也未必完全消除。突然出现一个靖南郡的散修,还和陆家略有亲戚,巧了点。” “难道说?” “世上也不乏巧合的事,我和你说这些话,是让你多留个心眼,对颜杏柔始终要防一手。当然,你若能把她教导过来,就更好,这对你心境会有极大提升。” 扈小香思量着丰滢的话,略微琢磨出几分味道后,抬头看了看陆缺和丰滢,气馁地拉下嘴角。 她甚是感慨,海字辈修士都是群什么怪物,心思未免太阴沉,即便嘻嘻哈哈的洪成叶洪前辈,也不是表面看得那么简单。 好像唯有祝大伯(祝百寿)是实诚君子。 扈小香撒娇似的叹了叹,说道:“还是跟着师叔和丰师叔最学东西,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陆缺温和笑道:“怕麻烦了。” “没有,只是忽然感觉自己挺笨。” “再涨点阅历就好。” 说了几句,扈小香告辞离开。 裂谷牢笼堆满积雪,入夜以后,依旧蒙蒙有光。 风雪之夜,佳人在侧,凿了两年重铬矿料的陆缺,居然没有立刻进入卧室,行云布雨缓解平日苦闷,他坐在重铬矿料上,望着外面,似乎是在等待。 一抹云烟青色闪过,丰滢坐到旁边,推陆缺道:“转眼就过去三十年,可还有三十年,如咱们都是普通人,现在眼也花了,头发也白了,真就只能相互靠着说说话。” “丰司职居然会有这种感慨。” “我不是人吗?” 丰滢从不向外人吐露心扉,和陆缺说了两句却遭调侃,于是掐了他一把。 陆缺笑道:“当然是。” 丰滢又说起海字十甲的事,“去年季南茵来咱们宗门做客,和我切磋过一场,都有留手,结果平局收场。她现在金丹后期,实力很强,和凤栖山陈问忽有胜负,来咱们宗门实际是想找你交手。” “最近有相轲的消息吗?” “记不记得,你被囚禁的第二年,相轲跟着柳姑娘过来探视你。” “记得。” “自那次之后,她就闭关了,中间出关过半年,接着就又闭关了,似乎是学得一门叫做《什么呼吸法》的玄奥功法,一直在钻研。” 陆缺沉吟道:“暗堂没有准确消息?” 丰滢攥住陆缺的手,说道:“有一点,相轲上次出关,金丹后期道行已经扎稳,根据暗堂长老估计,再过二十五到三十年,相轲就应该化婴!至于她修行的功法,那就是天渊剑宗的机密了,打听不出来。” “二十五到三十年……” “我妹妹也不差多少。” “你妹妹。” 丰滢打了陆缺一下,笑道:“柳离呀,去年我到天渊剑宗办事碰到她,她迈入了金丹后期,不过先天灵体,修行速度快点,倒也很正常。” “金丹后期还好……” “什么意思?” “没什么。” 这时裂谷谷口出现一道婀娜身影,衣裙在风雪中翻飞,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 第969章 师傅试招 来人身着月白长裙,仪态端庄,美艳不可方物,即便处于冷寂的裂谷中,也像一幅《美人雪行图》,风雪似乎识趣,柔和了许多。 正是苏寒衣。 白日来探视陆缺的人数目不少,又是饮酒,又是胡闹,乱糟糟一大片,好像放羊,她不喜这种热闹氛围,因此每次探视都是夜间过来。 身为青丘狐坟嫡长孙女,身负神位,夜间探视徒弟的特权,苏寒衣还是有的。 当然,也仅限于当天,过了子时,她也会自行离开。 来到囚牢前。 苏寒衣警惕往里面斜了一眼,见陆缺还老老实实坐着,没干什么有伤风化的龌龊事,略觉颜面得存,松了口气。 不得不防啊。 上回过来探视是八年前,那次两位孽徒干柴烈火,先自烧了起来,卧室门关的严丝合缝,动静很不寻常,让她都没脸进去。 “师傅,你可十年没来看我过。”陆缺根本不知是八年,先倒打一耙。 苏寒衣冷呵呵地板着脸:“我来看你,你能多长两斤肉,早点出栏?” 出栏…… 陆缺愣了愣。 “我可是你唯二的徒弟。” “我人生的中诸多烦恼,皆源于此,没有徒弟其实更好。” 苏寒衣怼人的话,力道不重,却能每每直击要害,丰滢在旁听了,都觉得有趣。 陆缺甘拜下风道:“你这不是摊上了?” “对。” “对对对。” 苏寒衣来时到执法堂借了钥匙,自己开门进来,拂去肩头落雪,环顾劳作室,只见大块的重铬矿料被破碎成小块,整齐地码贴墙码放,地上也没什么矿料残渣,便又说了句:“劳作倒是用心。” “弟子虽是待罪之身,受刑之间,但时刻不敢忘记师傅的谆谆教诲,自然为宗门之事尽力。” “滚蛋!” 见苏寒衣这副骂人姿态,丰滢不由掩口而笑。 陆缺一抹脸,收起冠冕堂皇的嘴脸,笑说道:“您不是希望弟子为人端正。” “别跟我扯皮,最新修行进展怎么样。” “裂谷囚牢这边儿灵气很稀薄,几与世俗无异,所以进展很慢,说实话,等于没有什么进展。” “是吗?” “没办法。” 苏寒衣清淡一笑,如风拂兰花,然而却毫无征兆地翻袖出掌。 仙武道罡凝成白色掌印,飘然击向陆缺胸膛,陆缺毫无提防,感觉到灵力波动,胸膛已经中掌,砰的一声,身躯震颤,向后砸砸墙壁上。 这掌出自参合宫仙武《罗烟手》,看似轻灵俊逸,无甚威势,却能将灵力尽数攻入对手的体内,不外溢半分。 因此。 陆缺撞到劳作室墙壁,墙壁纹丝不动,只像一阵青烟扑荡。 不过层层叠叠的灵力,却在陆缺的体内肆虐不息,冲撞着经络,逆推其灵气流回丹田天地。 灵液海轰隆一响,不受控制地推开成片涟漪。 陆缺气息凝滞,脖子似被扼住,渐渐喘不过气来,脸上涨的青色,没好气地看了看苏寒衣,爬起来,打坐调息。 苏寒衣本是要测验陆缺进境,没想到局面竟如此难堪,心里泛起疑惑,自己仅用三成道行,换做是十年前,陆缺也能应对,怎么如今反而接不住了? 苏寒衣道:“你装的?” 陆缺没有回答,嘴角流出的鲜血替他做出答复。 苏寒衣信了三分,但仍皱眉自语:“这不应该啊。” 丰滢上前道:“苏长老,您这些年道行愈发精深,在元婴中期也已站稳,而陆缺被囚禁在裂谷囚牢,四周灵气稀薄,又无丹药补给,能保持道行不落就不错,自然就接不住您的掌印。” “陆缺以前……” “今时不同往日。” 苏寒衣见陆缺脸色泛白,不像是装的,心里又信五分,倒觉得这回是自己鲁莽,干脆缄默不语。 丰滢道:“也没什么,陆师弟道行虽然没涨,恢复能力强盛如往昔。” 两刻钟后。 陆缺脸色恢复,吐出一口气,按着胸膛埋怨道:“师傅,你也不想想你手多重,还冷不丁的出手,真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苏寒衣清冷入骨,纵使心里关切,嘴上却绝不肯说,冷眼道:“你不是没死。” “哎。” “你给我那枚原灵果,送丹塔炼制成原灵丹了,还有六枚,你拿去用。” 苏寒衣把丹药瓶子抛给陆缺。 接住瓶子,陆缺一皱眉,又将之递回去,说道:“按照参合宫宗规条例,拘禁期间重在反省己身,不得服用任何丹药,我在被拘禁之前,履历卷宗已被调入执法堂,算是执法堂的弟子,不能知法犯法。” “还真变得这么守规矩?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裂谷囚牢有执法弟子天天巡逻。” 苏寒衣无奈收回原灵丹,想说什么,却又把话题引到修行上面,问道:“炼气或研习仙武,遇到什么疑惑之处吗?” “师傅之前让我看过那么多仙武心得,受用无穷,遇到疑惑之处,想想那些仙武心得中的精义要旨,都能自行解决。” “就是说不用我教了?” 陆缺板脸道:“师傅,您不用说两句话就捅我一刀。” 苏寒衣轻笑道:“还不爱听了。好了,没事我走了,你心里也别嫌烦的慌,三十年很快过去。” “嗯。” 风雪停了。 裂谷中泛着蒙蒙雪光,清冷而安静,好像只有几株云杉竖立。 陆缺和丰滢进入卧室,刚掩上门,丰滢就问道:“道行真的没涨?” 她紧盯着陆缺的双眼,目光锐利如刀。 陆缺平淡道:“真没怎么涨。” “就渐渐平庸了?” “这样不是更好,省的一直被其他宗门盯着,不过还不至于跌出海字十甲,顶多是到了刑满之日,和海字十甲互有来回,不能像从前那么强势。” “其他人修行进度可不慢。” 陆缺道:“我尽量赶上。” ……… 翌日清晨。 丰滢捞起挂在石床床角的纤薄里衣,套在身上,接着床上外罩衣裙,拢了拢青丝,用兰霞仙衣所化的发绳系住,用额头碰了下陆缺的额头,粲然一笑,起身走出卧室。 她和陆缺言谈无忌,调笑道:“银子放在枕边,五两想是够了,下次还来。” 陆缺无语地按住额头。 丰滢道:“不送送我?” “送也就送几步。” “嗯……” “怎么了?” 丰滢伸指虚点陆缺额头,眨眨眼道:“算你没有偏心雪瑾宜,不然下回我可不来看你。” 陆缺不解其意,把丰滢送出门,捧着石制水杯喝了杯雪水,接着便到劳作室凿重铬矿料。 每隔两年就能探视一次,对修士来说,可以算常常见面,远不止于相思成疾。 陆缺叮叮咣咣敲着矿料,暗金色的灵凿一点一点嵌入石缝之中,裂纹随之蔓延。 不久后,呼啦一响,木桶大小的矿料,破碎比拳头大小的小块。 他捡起小块矿料,发散灵识探查内部细微裂隙,接着举起灵锤敲击。 火星四溅,灰粉弥漫。 一天时间就在敲敲打打中过去了,夕光洒进裂谷里,为积雪染上红光。 运矿料的术法傀儡来到囚牢,啪啪拍动腹部,暗格打开,送出来四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几根腌萝卜条。 被囚禁期间,可选的吃食只有四样,陆缺倒不嫌弃,就着萝卜条啃起馒头,噎住了就喝两口雪水。 老实说参合宫的餐食,在大夏宗门里绝对首屈一指,即便是简单的腌萝卜条,也很舍得放盐放油,还用辣椒和杂役堂秘制的酱料拌过,入口辛香,嚼劲十足,配上热乎馒头吃,真是绝了。 据说新济国还曾派遣使者,到临州学习参合宫腌萝卜条的方法,学得三成,就被列入国宴御菜。 陆缺如今的道行,自无需顿顿吃饭,但觉得若只是砸石头,好像真就成了牛马,每隔两天就会吃顿饭。 囚禁期间倒是会发配发辟谷丹,那玩意儿,总是欠几分人间烟火。 陆缺基本不吃,收入咫尺空间,以备往后的不时之需。 不多时,啃完四个馒头,他如是吃过珍馐美馔,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凑到术法傀儡的旁边,说了句:“两天之后,仍送腌萝卜条和馒头来,多加几根萝卜叶。” 术法傀儡侧脸篆刻的符箓闪烁亮光,已将陆缺的话音记录下来。 随即离开裂谷囚牢。 陆缺饭足水饱,略作休息之后,精神大阵,把满地的重铬矿碎块移开,腾出一片空白区域,拉开架势,先演练几遍《撼星拳》活动开筋骨,接着练《立地圣手拳》和《穹极生灭掌》。 《穹极生灭掌》本是陆缺前世的着作,历经沧海桑田,就留在北武宗。 黎鸢黎宗主不知何时,把这门仙武从北武宗换了过来,夹杂在交给陆缺仙武和秘籍之中…… 陆缺记得只和苏寒衣讲过想学《穹极生灭掌》,黎宗主却知此事,肯定是在陆缺被囚禁之前,仔细已经了解过陆缺所需的方方面面,真可谓用心良苦。 有这样的宗主,门人如何不为宗门竭尽全力? 闪过几个念头。 陆缺遂收心练习仙武,《穹极生灭掌》本是一脉传承,练得时日虽短,却已经小有所成,掌法挥洒之间,仙武道罡衍化龙纹,蛰伏于掌上三寸,如金龙游走,五指迸现灿灿金光,声势蛰伏于内。 演练仙武,精准控制仙武道罡,远比打出排山倒海声势要难。 假如,苏寒衣此时看见陆缺研习《穹极生灭掌》,以她超绝的眼力和见识,绝对看得出来其中精妙,必会大跌眼镜,拉住这孽徒暴打一顿。 “好,连我都骗,觉得我在望月谷修行多年,也和叶间川沆瀣一气是吗?真是小心到家了。” 场景可以想象。 但陆缺委实不是有心欺瞒,黎宗主费这么大力气,瞒天过海,让他声名渐落,不再遭其他宗门势力的觊觎,他怎么能再显露真实实力? 秘密,烂在自己心里是最隐蔽的。 练完几路仙武,陆缺抹了抹汗,走进卧室。 裂谷囚牢的灵气有阵法限制,比参合宫其他地方稀薄许多,保持修行进度,自然需要丹药辅助。 那枚盛着丹药和修行资源的咫尺空间,平日就放在石床底下,陆缺伸手去摸,脸色突然一变,先拿出来居然是锭银子,正好是五两。 “我……” 看着银两,他总算明白过来,丰滢早上说的话什么意思。 玉佩状的咫尺空间安安静静躺在原位,银两就压在上面,但可以肯定丰滢已经看到咫尺空间。 “找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做道侣,还真是麻烦,什么事都不好隐瞒。” 陆缺感慨了一声。 不过他也清楚,以丰滢的睿智,绝不会去查看咫尺空间放的都是什么东西,至多是心里猜测他的道行是涨了的。 这还无关紧要。 陆缺从玉佩状咫尺空间中,取出一枚婴息丹服下,盘坐下来,挥手关上卧室门,等待婴息丹药力发作。 他之前从金丹后期到元婴,势如破竹,道行拔升的实在太快,这三十年以来,没有再炼化任何修行资源,全凭自身炼气,道行其实没有大的提升,只是留出来很大的炼化空间而已。 仍是元婴初期境界,服用婴息丹,效果发挥的不是很快。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 丹药终于消融,精纯灵气散开,化成绵绵气流,沿经络流转几周,汇入灵液海。 真婴身随之睁开双眸,在陆缺的眼眸呈现出莹润光泽,如一泓明水,一片白玉。 他的心境愈发安定,定了定神,运转《断古心法》,把新吸收的灵气和灵液海相融。 做完这些。 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咫尺空间,里面还有十四枚原灵果,四枚极品赤火灵岩,一块古元妖神的血肉(刺蛇岛得到的),这些东西炼化以后,足够让他提升到元婴中期。 由于原灵果是从原灵果母树摘得,灵气异常充沛,提升到元婴中期,八成还是有富余的。 他只准备自用十二枚,分给白湛和苏萱一枚,原灵果的味道实在很好,怎么也得让两位少年知交尝尝。 至于自己破境。 现在还不急。 ……… (ps:这章是二合一的大章) 第970章 荷落满地 陆缺点检完咫尺空间中的修行资源,推门走到劳作室。 月光洒进幽寂裂谷,照雪如银,云杉树也被浇筑成银色。 四名执法弟子刚刚走过去,背影在月光里摇晃,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谷口的蒙蒙夜烟里。 陆缺又等了一刻,确定裂谷囚牢周围无人,转身贴住栅栏门,手掌翻动,酝酿《穹极生灭掌》的起手式六龙高标。 但见仙武道罡在掌中凝聚,金光迸现,游龙悬绕,夭矫冲向对面墙壁,在即将接触的刹那,陡然调转过来,轰向陆缺自己。 金光骤闪骤逝,囚牢中仅亮了一霎。 仙武道罡所化的六道金龙,全部轰在陆缺胸膛,苍劲灵力随之迸发,在其体内轰鸣咆哮。 他静立不动,屏着一口气,运转《断古心法》。 真婴身掐诀盘坐,掐诀吞吐丹息,贯通丹元周天,灵液海受到催动,掀着巨浪旋转起来。 自身周天与六龙高标的苍劲灵力对抗,体内风云变色,散逸的灵力余波,在陆缺激起一道道蓝色电弧,噼噼啪啪作响。 持续将近半刻。 陆缺嘴角缓缓淌下血迹,但已经将六龙高标完全磨灭。 他回手一抹,撩衣伏拜,脑门紧紧压在地面,轻语道:“对不起了,师傅,往后再向您赔罪。” 夜色越发深沉。 陆缺回到卧室看书,子时后,小睡了一会儿,又按以往习惯运转《断古心法》。 几只不知名的鸟,叽叽喳喳一叫,天色便已大亮。 执法弟子拎着符箓法棍,来到裂谷中巡逻,还是从前那四副熟悉面孔,从陆缺被囚禁的第一天,就是他们,到现在还是,可见他们很没前途。 陆缺到劳作室里凿重铬矿料,一位眼睛大小不同的执法弟子调侃道:“陆缺,关了三十年,声名大不如前,青云浦的小香姑娘现在比你威风,成了咸字辈楷模,和字辈弟子的偶像,有没有感觉失落?低阶弟子现在基本不会提起你。” “那您老就别再给我雪上加霜。” 该执法弟子比陆缺辈份高一辈,言辞无太多忌讳,笑骂道:“你他娘的活该,谁让你当年压的我诸多师侄喘不过气来,我可是芦花溪的。” “真记仇。” 陆缺摇头笑笑。 ……… 一帘烟雨,吹开了小宁河的荷花,时间来到四年后。 三桥镇。 吴府彻底败落,何有成本将次子过继与吴家,可后代不听祖训,在何有成去世当年就改回何姓,取下斑驳的门匾,换了上何府二字。 人间兴衰本是如此,可那日婴星很暗。 何若若很老了,发若银丝,脸上爬满皱纹,腿脚不方便,每天要在躺椅上躺好久。 听说小宁河荷花新开,何若若忽然打起精神,拄拐出府。侯府里的丫鬟慌忙跟着出去,一左一右搀着她。 步履蹒跚地走到河畔,荷叶田田,擎着露珠,真有几朵荷花绽放。 摆渡的小船荡漾其间,在河面破开明亮的水波,悠悠荡到石桥底下。 撑船人的影子随水波摇晃,是位皮肤略黑的少女,笑容清甜,哼的《莲叶曲》很好听。 “我年轻时候也在河上撑船,只是不会哼曲。那时我遇见了侯爷,他带着面具,住在旁边的陆宅里,没一点大官的架子,还让他喊陆叔。” 何若若自言自语几句,声音模糊不清。 随后咳了几声,吩咐丫鬟道:“去采朵荷花来,小心点,别掉进河里着了凉,这时候河水还很冷。”人老了,话总是多。 丫鬟请摆渡的艄公摘下几朵荷花,抛过来,称了声谢,呈到何若若面前。 “老夫人,您看这几朵好不好?” “好。” “我替你送过去。” 何若若轻轻摇头,和蔼的脸庞笼罩坚定之色,说道:“我自己去。”声音忽然清亮。 两位丫鬟小心翼翼搀着何若若,跨过贯通南北的老石桥,来到三桥镇镇口,吴婴的坟前。 何若若低头看了看怀里荷花,留下一朵不是太好的,其余的全部放在石碑下,笑容柔和道:“吴姑姑,荷花开了。” 她想要跪拜,双腿不方便,已经跪不去。 “老了,吴姑姑可莫生气……” 在吴婴坟前说了会儿话,何若若又在丫鬟搀扶下回到三桥乡侯府,坐到躺椅上。 这日阳光很好,天空晴蓝。 她让丫鬟把许来安编撰的《陆缺传》拿来,放在膝盖上,轻轻晃着摇椅,看着天。 许来安收了二百两银子,倒是真把《陆缺传》编撰出来,只是文风偏向纪实,没有太多看点,书商不愿意刊印,最终只能自己掏银子,印了几十册。 如今全部堆在侯府里,无人问津。 但何若若无所谓,资助许来安编书,更多是她自己的意愿。 她已经看不清字,让人念了几遍,觉得写的很好,时常让侯府里识字的丫鬟念给她听,静静看了会儿天,又让丫鬟念。 “老夫人,晌午了,咱们先吃午饭。” “也好。” 丫鬟端来薏米莲子粥,何若若吃下小半碗,便无胃口,遂让丫鬟念书。 院里响起读书声,微微风声,竹篙破开水波的哗哗响声。 何若若握着一只开的不好的荷花,脸面越来越舒展,缓缓闭上眼,不知多久后,荷花从她手里掉了下来,摔落满地花瓣。 “老夫人?” “老夫人!赶去请郎中!快!” 丫鬟很机灵,可把郎中请来后,何若若早已气绝。 入夜。 三桥乡侯府的挂上白色灯笼,许多乡邻过来帮忙操办后事,或悼念何若若,府内响着低哑的抽泣声。 一阵看不见的风吹过,小宁河远处翻起红光,小船从雾里驶来,穿过拱桥,穿过层层叠叠的荷叶,来到侯府后面。 撑船的女子道:“若若,该走了。” 音波扩散,何若若的三魂七魄魄随意脱体而出,彻底斩断与肉身的牵连,合而为一,飘飘荡荡飞出侯府。 新生的鬼物未受天地阴气浸染,尚处于茫然之态,目光朦胧不清。 撑船女子便伸指向何若若眉心一点,为其打开冥窍,恢复神志。 “若若,该走了。” 何若若认得撑船女子,猛然一惊,掩口道:“河神娘娘,您怎么会过来?” “你故去了,我来接你。” ……… 第971章 再见一面 河神是朝廷敕封的阴神,平常人见到阴神,自然意味着已经死去。 活到将近百岁,世俗里该经历的事都经历过,也有面对死亡的准备,所以听完小宁河河神的话,何若若怔了片刻,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何若若回看侯府。 灯火通明,白事知宾正主持后事礼仪,几名丫鬟扑在她的棺椁下,哭的撕心裂肺,旁边有邻里边抹泪边拉丫鬟,各种声音嗡乱不堪……人死后都差不多。 何若若早前安排过侯府的事,连自己的墓地也有安排,就以陆家家仆的身份,葬在梅山山脚。 已经没什么需要多操心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和陆缺拜别,但何若若等了太久,从桃李容颜到发丝如雪。 算了。 何若若轻轻叹气,回过身,登上小宁河河神的船:“谢谢河神娘娘来接我。” “此去幽冥,便与今生相识之人永别,恩怨俱消,你还可以再看会儿,看看那些你舍不得的人。” “不了。” 小宁河河神摆渡溺死亡魂,见惯生死,看得出何若若的心思,把竹篙点入河波,荡碎一片星河,缓缓往前划着,问道:“你不想再看看陆缺吗?” 何若若轻声反问:“可以吗?” 小宁河河神温和一笑,看得出来她有办法。 虽说阴阳两隔,但是何若若生前造桥铺路,施粥舍饭,积攒不少阴德,想去见个人还是可以的。 需要走几道程序,先呈报到阴司,由阴司通知临州境内的阴神,联络到参合宫外事堂,和外事堂交接后,就能安排见面。 小船划到三桥镇镇口,小宁河河神衣袖一拂,舟头的红灯笼骤放光明,红光扩散之间,把何若若的阴神收进灯笼中。 走程序总需要等几天,而人世间,充满各种污秽阴气,可莫让何若若吸收了,化成厉鬼。 小宁河河神道:“若若,你在我的灯笼里等几天,等幽冥阴神过来接你,你就能见到陆缺了。” “好。” 水雾掠过小宁河,河面已空无一物。 ……… 四天后。 陆缺在囚笼凿重铬矿料凿的起劲儿,灵凿插进石缝,叮叮咣咣作响,火星四溅,好半晌哗啦破裂开来,碎块中掉出来一块椭圆形矿料,色泽墨绿,微泛光晕,比其他矿料碎块要沉重几十倍。 陆缺捡起椭圆形矿料,看了又看,颇有几分爱不释手。 此物是天然形成的重铬之精,质地坚韧尤胜寻常乌金,能承载的灵力也更多,正是锻造极品灵器的绝佳材料。 他干了三十四年破碎矿料的活,还是头回见到重铬之精,若不是宗门公共财产,肯定要揣走。 正看得出神,几声脚步响起,执法堂司职曾剑门来到囚牢。 “小陆?” “曾司制啊。” “有个鬼物想见你。” 陆缺立马想到黛柔,但转念一想,黛柔手提陵光娘娘神像前的灯笼,出入人间,百无禁忌,是她的话也不用特意通知,慢慢皱起眉头道:“说书人前辈陨落了?” 曾剑门嘶的倒抽一口凉气:“你瞎想什么呢。” “不是他啊?修仙界传闻,他和疫娥大战后伤的还挺严重,几十年没露过面,那是什么人。” “叫何若若。” “哦……” 陆缺抹了把脸,神色变得愧疚和黯淡。 曾剑门嘱咐道:“听外事堂的人说,何若若刚过世几天,阴气很淡,你得把气血收收,免得伤到她了。” “知道。” “你再忍几年就能出来,可别灰心。” 陆缺轻点点头,等曾剑门走后,放下灵锤和灵凿,回卧室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的衣物,坐到劳作室里等待。 酉时初。 囚牢前面的溪流哗然翻动,扩散开冰冷阴气,周围草木岩石转瞬结霜,就像一片孤独月光,凝固在地面。 冷风一吹,幽冥的青铜古门从溪流中升起,先露出两盏暗红色的灯笼,红光里,勾魂阴差一左一右站着,何若若估计是害怕他们,怯生生地站在后面。 “何姑娘,到了。” “嗯。” 何若若快步走出青铜巨门,仍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粗布裙子,脸面略黑,眼眸亮的像是黑色宝石。 她看见陆缺,抿嘴笑了笑,可想起那么多年的等待,心头不由泛酸,明亮的眼眸眨了许久。 可是鬼物没有眼泪。 她低头道:“若若等了很多年,一直没等到侯爷回家。” “我知道,我知道。” 陆缺从栅栏间伸出手,轻轻抚摸何若若额头,小姑娘大半生都在打理侯府产业,陆缺却没能回去见她一面,心里委实愧疚。 陆缺柔声道:“都是陆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何若若知道陆缺去辅州打了二十年仗,回宗后又被拘禁,根本没有回去的机会,心里并不怪他,只叹造化弄人,难过了一会儿后,习惯性抹抹眼角,抬头看着陆缺。 “没受什么委屈,待在侯府吃喝不愁,街坊邻里平日都敬着,就连衙门里的官差对我也客气,可算荣华富贵一辈子。您是没见到我,到四十岁后,我就变得挺富态,跟故事话本说的官府夫人似的,他们还称我叫何老夫人。” 说完这番话,何若若自笑道:“您是修士仙师,恐怕不喜欢听这些琐事,只是我总想和您说说。” 陆缺一咧嘴,坐下来作倾听之状,“你继续讲,想说什么就什么。” “您不嫌我人老唠叨?” “哪儿能?” “前些年,朝廷撤了侯爷的采邑,说是期限到了。” 修士寿命悠久,不裁撤封地的特权,征税可能得征上千年,谁受得了?所以朝廷户部和镇邪司为此拟定了规矩,修士收封之后,在封地征税的期限为八十年,随后收回征税权利,只保留爵位。 陆缺点头表示知道。 何若若细说道:“撤除采邑那年,侯府所剩银两还有五十三万两,我自己做主,在靖南郡郡城买下二十四间铺子,有客栈,有茶楼,还有绸缎庄,笔墨铺子等,这些铺子每年能有一万四千两的进项。” 陆缺微微一笑,不知不觉自己又从三桥乡侯,变成地主豪绅了。 “若若真能干。” “虽说侯爷身为修士,平常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可哪日回到家乡,也不能过没银子的苦日子。另外,咱们县的梅山有三座山头,我买下一座,树木再有二十年就能材,侯府再造屋舍或更换梁柱,都能用的上。” ……… 注:白事知宾,就是古代主持丧事的人。 第972章 就此话别 明月升了上来,清澈月光洒进裂谷,照的裂谷愈发冷寂,而分坐囚牢内外的陆缺和何若若却越说越热闹。 说到吴府改换门庭,陆缺也不由咧嘴骂两句。 想当初吴婴去世,何有成身为吴家大师兄,全盘接手吴家产业,也算受尽恩惠,其后代跟着享福,结果没有继承何有成半点敦厚之风,还改回了原姓。 如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必然守不住财运,早晚要把产业败光。 这事说起来添堵,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何若若很快更换话题,又说培养了一位接班人,名叫胡桃,前几年收养的孤儿,请先生教读书写字和数算,账房里事情都能打理过来,今年已经十六岁。 由于自小就跟在何若若身旁,和各商铺掌柜及衙门官差打交道,年纪虽小,却非常精明能干。 说到这里,何若若沙哑叹气:“小胡桃的模样不差,就是左腿摔断过,有点瘸,请了好几位郎中,都说医不好,不好找合适的人家。” 靖南郡本是富庶郡城,条件对等门第,自不会娶一位瘸腿姑娘进门,而愿意娶的,只怕又是奔着少奋斗几年的目的,感情方面就无所谓了。 自古如此。 何若若没求过陆缺任何事,见她面生忧忧愁之色,陆缺主动开口道:“等来年我师兄师姐们过来探望我,我去请他们帮忙,把胡桃的腿医好。” “我替小胡桃给侯爷叩头。” 陆缺板脸道:“坐那儿,别那么生分。” 何若若没有执拗,老实坐回原地,看着手腕粗细的栅栏门,小声说道:“随宗门打了二十年仗,为什么还要被关着?侯爷是不是被别人冤枉的。” 在何若若的眼里,陆缺可是慈眉善目的大好人,绝对不会干坏事,被关起来,肯定是小人作祟。 但同来的勾魂阴差说过这里是最大修仙宗门,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小声地为陆缺鸣不平。 她看陆缺沉默不语,略显痴呆,便凑近道:“我去阴司告他们!” “不用,不用。”陆缺回过神,言辞十分隐晦,“确实是我犯了错,宗门的处罚也是应该的,再说只是关起来而已,过二十六年就能刑满释放,这对修士来说不算很长的时间。” “没人冤枉侯爷?” “没有。” 那肯定是宗门的规矩太过严苛,没有人情味儿,何若若暗暗想道,但害怕给陆缺带来更多的麻烦,就把话咽了回去。 她道:“被关着都要做什么?” “天天敲石头。” “侯爷怎么能干这种粗活?” “我和你说个秘密,我有位师兄叫做诸从龙,虽然说没犯什么错误,但却被安排到炼丹的炉子旁,天天烧火,烧了几十年,日子过得比这苦的多。他模样丑,估计是因为这点被人针对,往后不会前途。” 背后说人坏话是件缺德事,但架不住很欢乐。 何若若因被逗笑,小声道:“侯爷还说人坏话呀?这可不像大人物。” 陆缺很不惭愧道:“我和我师姐以前经常干这事,就是那位雪姑娘,你见过的,她背地里说坏话不分人,连我们师傅都说,这些年才改过来的。” “雪姑姑还好吗?” “也不怎么样,现在负责校对我们宗门的秘籍,天天和书本打交道,来探视我的时候,目光都是直的。” 就这么东一撇西一撇的聊着,氛围非常轻松,何若若频频展露笑容,好像一夜的笑容比前几年都多。 可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凉风拂去夜雾,将要天亮了。 耐心等待许久勾魂阴差提醒道:“何若若,再有半刻咱们就得回去。” 半刻,这么快么?何若若不舍地抿了下嘴,低下头看不见表情,可再抬起,脸上依旧是少女的清甜笑容。 她道:“吴婴姑姑的坟前,每年小宁河荷花新开的时候,我都会去,也和胡桃交待过了。” 陆缺低嗯了一声。 略微沉默后。 陆缺问道:“这些年,有个姓庄的人去过家里没有?读书人的模样,时常穿黑色衣衫。” “我有时不在侯府的,很重要……” “没事。” 陆缺起身向两位勾魂阴差拱手:“若若胆小,请二位看在我宗门参合宫份儿上,照拂一二。” “侯爷请放心,何姑娘积攒阴德颇多,在幽冥境域不会受苦。” “我们认得黛柔姑娘。” 黛柔事少地位高,常常提着灯笼在幽冥境域瞎晃悠,又傻的很可爱,在勾魂阴差中人缘很好。 勾魂阴差提起她的名字,是让陆缺心放在肚子里。 晨风吹进裂谷,天空逐渐泛白。 何若若知道到了时限,认真打量陆缺几眼,转过身,走进幽冥青铜巨门中。 “我……” 陆缺慌忙道:“还有什么事,快说。” 何若若揉了揉双颊,眼睛一弯,冲陆缺陆缺笑脸道:“我的坟冢安置在侯爷父母坟冢的侧面,等侯爷回家乡祭拜父母,时间充裕的话,也去和我两句话。” “好。” “若若是笑着走的。” 陆缺眼睛眨了眨,呼出一口气。 何若若俯身叩拜:“今天分别,就是永别,侯爷千万珍重。” “好。” “若若其实也喜欢荷花……” 阴风旋过,草木和岩石上青霜退散了,幽冥的青铜巨门随之消失。 陆缺呆立在栅栏门前面,眼里泛起浓郁雾色,他还记得许多年前,小宁河上摇橹摆渡的少女,河畔浣洗衣物的女子。 她们像是沙粒般掉进了光阴的河里,从此消失不见。 可这就一生啊。 陆缺拱手与之拜别,心里怅然,从咫尺空间取出闻大仓临终前送的酒,扒开酒瓮塞子灌了几口。 喝不出好坏,只觉得有点酸,有点苦。 “今天既非初一,也非十五,更不是重要节庆,你为什么饮酒?”执法堂弟子来到陆缺的囚牢前,嗅到酒气,用符箓法棍敲了敲栅栏。 “我想尝尝。” “这不合规矩,按照宗规来说,应处以五鞭的鞭刑。” “那就按规矩来办。” 陆缺脱掉外袍拴在腰间,背过身,双手握住栏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等待执法弟子行刑。 ……… 第973章 高看你了 陆缺被囚禁在裂谷囚牢的第三十六年,正月十四,探视时间,没有任何一位同门过来探视他。 这是出于宗门高层的授意,黎鸢要让陆缺的声名逐渐落下来,便营造出无人问津的假象,以此减少各方的关注。 但大公子洪成叶来了! 见囚牢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洪成叶立马乌鸦似的呱呱叫嚷。 “姓陆的,过气了啊,一个人没来,想当年雪岭江一役,高朋满堂,意气风发,那种风姿还让人记忆犹新,现在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 “听说,正月十四还是你生辰,结果一位师兄弟都没有到场,啧啧,啧啧啧,看来他们都觉得你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 “幸好我过来了,但你别高兴啊,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执法弟子打开囚牢的栅栏门,洪成叶肩膀一扭,挤进里面,仰头往牢顶打量,又自感慨叹气。 这家伙绝对憋不出好话,陆缺先给了他一脚。 洪成叶笑吟吟道:“不好,不好,贵宗的囚牢并无可勾挂之处,你哪天要是想不开,还不方便把自己挂上去。贵宗可有意见薄?我去写上这条建议。” “你帮我个忙。” “要交代后事了?” 陆缺转身坐到重铬矿料上,说道:“洪家精研灵植,医道你自然懂的,去趟靖南郡三桥镇,帮我医治一位姑娘,她叫胡桃,在我家里替我打理产业。” 洪成叶瞪眼道:“我又不是你奴才。” 哐当一声。 洪成叶放下酒坛,又取出几样熟食,胡乱摆在地上,自己往重铬矿料上一靠,抱起酒坛倒了两碗大酒,“我明天过去。” 陆缺拱手道:“多谢。” “真他娘虚伪,有什么好谢,坐这儿喝两碗。” “胡桃的病是在腿上。” “知道了,知道了,问你个事,你有老庄的消息吗?” 洪成叶并非薄凉之人,这些年一直托人打听庄明下落,但始终没有音信,不免有几分记挂。 毕竟出战辅州,庄明几曾救过他和堂姐洪成雪的性命。 陆缺比洪成叶更想知道庄明的音信,嘴上却回了句,“没有,我还欠他很多丹劵。” ……… 洪成叶告辞离开后,时间来到晌午,陆缺站在栅栏门前看了一会儿,没见到有同门前来探视。 大概猜到这是宗门刻意安排,可没见到任何一位师兄师姐以及师侄,陆缺还是略觉失落。 没想到的是下午师傅苏寒衣来了。 这些年不为两位孽徒烦恼,苏寒衣的气质愈发清冷,好像一股冰雪之气降临,气氛都随之清冽几分。 她仍是来看陆缺的进境,可陆缺的敛藏神通玄妙无比,说书人那等境界都得瞪大眼才能看出端倪,她扫了扫,看不出本相,只觉和六年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微微一叹,徒弟可被耽搁不少啊。 陆缺先开口道:“师傅,我有点修行上疑问想要请教。” “说。” “被关在囚牢三十六年,天天敲石头,日子过得枯燥,我好像因此变得伤春悲秋了起来,感情逐渐丰富,总是会不经意地想些到人想到些事。” “然后呢?” “没了。” 两人对视,陆缺从苏寒衣眼里看到看蠢货的目光。 苏寒衣逮住教训陆缺的机会,从来不会很客气,撇出一抹淡笑:“关三十多年,倒真是把你给关傻了,医术谓之神魂失常,解救之法……” 民间所谓疯症癔症,灌粪可医,没什么具体的依据,但流传甚广,苏寒衣嫌说出来太恶心,就没继续下去。 她的恶趣味只有苏萱的百分之一。 陆缺认真道:“我是想问师傅,像我现在这种情况,会不会产生过多的心障?” “修仙界有个词叫做太上忘情,许多修士读书不求甚解,断章取义,以为修行就要必须摒弃七情六欲,殊不知太上忘情,后面还有句忘情则至公,这是指天地运转之道,圣人所为。古书有云: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苏寒衣侃侃而谈。 陆缺瞪起了眼,回手摸着脑门,心道这么讲不是为难人吗? 他是读过不少书籍,可都是有关于修行方面,对陶冶情操的圣贤书所知甚少,听的半懂不懂。 “师傅,嗯,您其实比叶间川更像是九溪学宫出来!宁大哥和我说过,九溪学宫的长辈授课,不来一段古人云开头,就没法往下继续。” 苏寒衣美眸一闪:“不好意思,我刚刚高看你了,怪我不好。” 陆缺:“……” “通俗而言,修士也是人,即便修成真仙也仍然会有七情六欲,否则的话,修士和厉害的术法傀儡有什么区别?不同之处,就是通过修行磨练,掌控自身的七情六欲,不偏不倚。” “有点明白了。” “你如今已经年过百岁,换作寻常人,已然垂暮,周边亲眷知交皆已故去,心境有所起伏在所难免。问我这个问题,想必是这些年,你身旁的朋友死去不少。” “当初锁龙镇照顾我的陶千总,黄蝉师兄,云师姐,小鱼,故交闻大仓,家乡的侄女何若若。” 陆缺微微叹气。 苏寒衣道:“往者不可谏,唯坦然告别而已。” 苏寒衣又补充一句,“这对你来说也是心境磨砺,总是要经历的。” “师傅有过这种经历吗?” “你死了,就有了。” “我……” 算了算了,她是师傅,谁会跟自己的师傅一般见识呢?陆缺在心里自我疏导,须臾之后,说道:“反正就是说,我现在的心境其实没有问题。”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确定心境没有问题,陆缺不经意地扬了下嘴。 沉淀三十六年,心境无忧,那便可以着手炼化提升。 “你要没什么蠢问题,我就走了。” “问题没有,但有别的事。” 苏寒衣起身退到栅栏门前,戒备地看着陆缺,犹如防贼。 陆缺笑道:“出战辅州的时候,散修庄明卖给我十二朵地脉奇兰,这些年我没有什么丹劵进项,就是……” “滚!” 陆缺再怎么说,也不是当年的筑基,有自食其力的本事,想借丹劵,门都没有儿,关键这孽徒借东西,从来不记得还。 当初那件隐匿行踪的承影甲,本来苏寒衣替陆缺借的,他倒好,用完以后就揣自己咫尺空间,几十年都不提此事,最终还是苏寒衣跟他要了回去。 ……… 第974章 得出囚笼 十几日后,平日巡逻的执法弟子,给陆缺带来了靖南那边的消息。 洪成叶去过三桥乡侯府,为胡桃看了腿疾,小姑娘的腿疾是幼年逃荒时留下,骨骼已经变形,需要打断重接,练习武功辅助,至少两三年才能行动如常人。 不过,能医好就好,也算了了何若若的心愿。 陆缺心感宽慰,想着等下回洪成叶来裂谷囚牢探视,送他一枚地根籽作为酬谢,总不能白使唤人。 陆缺继续凿重铬矿料,黄昏收工,撩起衣摆擦了擦手,转身钻进卧室。 参合宫的处罚条例不知谁定的,受刑期间还不能穿新衣物,好在他现在也没有,不过床单薄毯都还能用,本着节俭的美德,他把床之物卷成卷,抱进劳作室。 接着返回卧室,关好石门,从咫尺空间取出枚赤火灵岩。 白湛仗义的一塌糊涂,送的赤火灵岩有四枚都是极品,修士坊市绝对买不来。陆缺把赤火灵岩掂在手里,只见晶壁微红,内部灿灿闪烁,宛若流动着黄金融液。 真是好东西! 陆缺盘坐下来定了定神,气息平稳后,掌心扩散开黑色旋涡,覆盖赤火灵岩。 过不多久,细微崩裂声咔的一响,赤火灵岩裂开几道缝隙,裹挟着精纯火属性的灵气扑面而来。 赤火灵岩自是修行火属性功法的修士来用最佳,陆缺吸收不来其中的火属性,只能白白地浪费掉。 卧室里急剧升温,几乎化为烘炉,四面墙壁渐渐变成红融之状,照的满室红光。 而屋顶的岩石,没多久后竟融化了,啪嗒啪嗒往地面滴淌岩浆,燃起缕缕火苗。 陆缺睁眼一看,不由有点后悔,可别把囚牢给烧化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定心吸收赤火灵岩中蕴含的灵气。 内视丹田,灵气化成几道蓝色瀑布,向灵液海倾泄而下。 三十多年没用过乾坤化气壶,突然用起来,不由觉得酣畅淋漓,还是前世遗留的宝物管用!陆缺依赖自身炼气提升道行,进境之慢犹如龟速,若非以沉淀为主,早就练得起急了。 赤火灵岩逐渐化为粉末,灵气流入灵液海,约莫提升有五年左右的道行。 陆缺自觉满意,运转《断古心法》稳定翻涌的灵液海,再睁开眼时,卧室里的火焰已经熄灭,屋顶垂着几根水滴状的溶岩,正在缓缓凝固。 这不算事,不过石门被烧变成形了。 陆缺趁着石门还没有完全软化,直接上手为之重新塑形。 处理好后。 陆缺坐在卧室痛定思痛,心想再炼化一枚赤火灵岩,囚笼非塌了不可,只怕要因此旁生枝节,看来不能再炼化赤火灵岩,得换原灵果。 原灵果只提升道行,不具五行属性。 被囚禁在裂谷囚牢,主要任务就是开凿矿料和修行,时间非常充裕,无需紧赶着炼化提升,所以吸收了这枚赤火灵岩,陆缺便开始照常炼气修行,等过去四个月,灵液海平静无波,才开始着手炼化原灵果。 从母树摘得原灵果效果非凡,纵然陆缺吸收四十九滴地灵浆,性命根基浑厚,提升道行难过寻常修士十几倍,炼化一枚,也能提升十年的道行! 陆缺每两年炼化一枚原灵果,炼化完第八枚,时间来到被囚禁的第五十二年。 这年。 陆缺一百四十五岁,道行距元婴中期仅差毫厘,抬抬脚就能跨过去,再用整枚的原灵果或赤火灵岩,委实太浪费,所以停止了炼化。 他又开始运功提升,进展一下子变慢许多。 但在一百五十岁的时候,还是顺理成章地进入元婴中期。 ……… 逝水流光,又过去三年。 陆缺刑期已满,当日下着雪,无人前来迎接,便独自走回青云浦堂口。 名录阁披着厚雪,沿侧面的青板石路走两三里,就是炼气境弟子的地盘,他们正在雪地盘膝打坐,寻找玄之又玄的气感,面孔都很陌生。 陆缺看了片刻,呼吸一口冷意十足的空气,踩着积雪继续往前走。 前面筑基弟子用的斗法场上,有名和字辈弟子正练习术法,指诀一掐,打出四道灰蒙蒙的龙卷风。 陆缺匆匆过去,一路走到青云浦尽头,风雪皑皑,墓碑肃穆。 那块海字辈弟子的公共墓碑上,新添了几个名字,而云蔷、黄蝉、鱼小鱼三个名字,依旧清晰深刻,就像是一笔一划刻在人的心里。 陆缺坐到石碑前,和阵亡的师兄弟们说了很久的话,直至天色变暗,才折返回去。 大概是回来的不巧,南宫月漓和鲁本阅都在闭关,而万明莲也在妙言宗做客,三位本堂的元婴长老,陆缺一位都没能拜见。 姜字辈师兄倒有几位待在青云浦,但关系最好的胡叔保却不在,问了才知道胡叔保也已经转入执法堂口,竟是执法堂。 倒也好,往后还能共事。 严师兄和胡师叔都去了执法堂,往后在一块公事,不和出战辅州相同?不过胡师叔有点喜欢和稀泥,到了执法堂,不知会不会徇私舞弊。 有的没的瞎想着,陆缺已走到名录阁。 以往从下面台阶走上去,总是会看到南宫掌事站在前面梳头,现在前面没人,不免觉得不习惯。 物是人非啊。 陆缺快步走进名录阁,正厅里,钟素坐在桌前低头审阅宗门任务,眉头锁着,居然有几分正襟危坐模样。 当当当,陆缺敲了三下门。 “钟掌事。” 钟素缓缓抬头,猛然一愣,从桌前走出道:“师弟,你出来了?他娘的,这几天正琢磨派那些弟子参加明年的堂口大战,有几个名额始终难以敲定,弄的我焦头烂额,也忘记去接你了。” 钟素一拍陆缺肩膀,“不过咱们师姐弟的关系,不缺这点形式主义。” 陆缺道:“钟师姐说的对。” “坐下说,坐下说。” 钟素把陆缺按到官帽椅上,自己往后一跳,准确地坐在桌上。 她左右瞧瞧陆缺,模样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眸中已经没了当年的锐气,变的平和如水,可想想也正常,被囚禁六十年,天天拿着锤凿敲石头,没傻掉已经不错,怎可能意气风发? 换成她,她绝对受不了。 “出来就好。” 陆缺笑着嗯了一声,取出一封卷宗递过去。 宗门已经确定让他转入执法堂,转堂卷宗得由原堂口掌事审阅,并加盖掌事印章。 钟素去柜子里取掌事印章,外面响了脚步,走过来一位仪貌堂堂的弟子,他大踏步迈进正厅,抱拳行礼:“钟掌事,您交待的办好了。” “辛苦。师弟,这位弟子叫东郭涉江,咱们青云浦和字辈的英才,霜降大比拿过回第四,拿过回第一,瞧瞧怎么样?” 钟素介绍起东郭涉江,言下颇有几分得意。 毕竟这是她带出来的弟子。 陆缺道:“青出于蓝。” 钟素大笑道:“你这点倒是没变,还跟以前一样虚伪,说的话都是水分。” 东郭涉江没见过陆缺,因问道:“钟掌事,这位前辈是?” “咱们青云浦的长老陆缺。” 宗门高层暗中授意,少谈陆缺之事,于是乎在和字辈弟子的心目中,陆缺只是一位犯了受罚的普通长老,无甚特别之处。 东郭涉江平静行礼道:“拜见陆长老。” 陆缺点点头。 “弟子先告退了。” 钟素挥袖道:“回去好生休养,为明年堂口大战准备。” 办完正事,陆缺和钟素闲聊许久,边聊边嗑瓜子,瓜子皮扔的满地都是,反正会有别人打扫。 钟素好奇陆缺如今实力如何,可想到被拘禁六十年,修行条件简陋,肯定提升的不多,就没开口询问。 多年的师姐弟了,哪儿能往人伤口上撒盐? 随后。 陆缺又到望月谷拜见师傅苏寒衣,找老师兄弟李望和梁闲心闲聊。 夤夜回原来洞府睡了一觉,到清晨,便带着自己的履历卷宗到执法堂去报到。 从侧面进入执法堂,里面是口字形的合院,平常用于处理案子和保存案件卷宗。面积虽然很大,但是执法堂弟子并不在这里居住。 陆缺跟着执法弟子来到一座青瓦青墙的房子前,等了片刻,被人招呼进去。 原来管理执法堂弟子名录和案件卷宗的是万青玉,她坐在红木桌前,面前摆了一摞卷宗,从卷宗后面侧过头道:“小陆,总算到咱们执法堂了。” “拜见万司职。” “履历卷宗先放下,我带去你熟熟悉悉执法堂的内容。” “哦。” 万青玉带着陆缺穿过走廊,边走边说,一间一间地介绍每间房屋都是做什么用的。 随后又道:“咱们执法堂的弟子,分为内职外职,内职留在宗门,处理宗门内的事物;外职就需要到外面缉拿触犯宗规的弟子,有时候还得和镇邪司联手办案。” “您属于?” 万青玉笑道:“文职,没看我刚才还在审阅案件卷宗?我属于内职,上回去看你的曾剑门曾司职属于外职。” 外职显然更符合陆缺的期望,不过还是得看宗门的安排,他道:“那我往后做哪方面?” “别急。” ……… (3031字) 第975章 第一姓祝 陆缺敲了六十年重铬矿料,刚刚刑满出来,整个人恐怕都是乱的,哪儿能立即就接手执法弟子的事? 参合宫人才济济,安排到执法堂的人手足够用,也不缺一个人两个人,万青玉便给了陆缺半年假期,让他先去办自己的事,顺便把状态调整过来。 当然,这半年是没有月俸领的。 “执法堂的执法弟子,内职每月一千丹劵,十二枚火返丹或婴息丹;外职每月一千五百丹劵,十八丹药。” 陆缺从前到处行侠仗义,常做没本的买卖,听到月俸的具体数额,感觉和白打工没什么区别,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刚来就有四个月假期,让人感觉很舒服。 他随着万青玉在执法堂各个房舍转悠一圈,大概了解执法堂如何运作,又将履历卷宗存入执法堂府库,暂时就没什么事了。 万青玉把陆缺送到执法堂门口,笑容可掬地上下打量。 将近金丹圆满的道行,虽不如从前那么凌厉逼人,但如此年龄就有如此道行,依然是不可多得的修行翘楚。 而陆缺的办事能力也让人放心,执法堂的司职已经暗地里议论过,要尽早帮露脐办几件漂亮案子,推上司职之位,如果方方面面都做的不错的话,就联名推荐为副堂主。 宗门里,愿意到转入执法堂的翘楚实在不多…… 这是几位司职私下的想法,不能和陆缺言明。 万青玉隐晦道:“小陆,咱们执法堂一直支持你。” “谢谢万司职。” 万青玉微微一笑:“拿着,收好。”递过来执法弟子的令牌。 收好二字特意加重语气,很显然,这枚执法令牌不同寻常,陆缺握在手里,稍稍探查,便感觉有道巨狼影子闪过心间,气势睥睨,也非常熟悉。 执法令牌中有古陌长老留得精血分身。 陆缺点头称谢,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 陆缺出来的时间,确实很不凑巧。 丰滢升任暗堂司职,被委派处理渠州修仙势力中的灰色勾当,如今不在宗门。 雪初五修行《九鼎积雷》忽有所悟,前阵子就已经闭关,起码还要半年才能出关。 见不到两位师姐,自然没什么风花雪月的事。 一张俊逸出尘的脸,一帮子力气,全无用武之地,陆缺站在暗堂门前的雪地,吹着冷风凌乱了会儿,不由产生一种被时光遗弃的错乱感。 “都有事,还都有事。” 哎。 陆缺无奈回到青云浦的洞府,以往洞府里春色融融,如今冷冷清清,简直是不堪回首。 他坐在桌前端着下巴思量,心里萌生莫大困惑:“难不成道侣还是找少了?” 当然熬了几十年光棍日子,偶感体魄气血充实有余,而心里空虚寂寞,瞎想想,真要多找几个道侣,那才真要命。 他在靖南时候听说过,某些富贾贪恋美色,娶十几房小妾,热了这个冷了那个,小妾们关系不合,天天揪着头发打架,横的还敢拿剪子戳自己脖颈,都是教训啊! 雪初五,丰滢,柳离,这已经很好。 陆缺瞎琢磨半晌,收了心思,摊开笔墨纸砚,写了几封信。 在他被囚禁期间,柳离和祝百寿来过不少趟,通知两人,如今已经刑满,顺利转入执法堂即可。 但参合宫用蔺归中之事,将了九溪学宫一军,事情闹腾开来,逼得九溪学宫某位化神长老自裁谢罪,关系还没有缓和,宁归身为九溪学宫的弟子,委实不好过来探视,期间只托祝百寿捎过几封信。 陆缺也不希望宁归过来看他,宁归身份很复杂,身后还有镇邪司背景,当年被流放到锁龙镇,以及拜入九溪学宫,都不是表面看到那么简单,他或许背负着非常重要的任务……不能因为兄弟情谊,坏了大事。 陆缺写给宁归的信,便闲写许多家常,以此来告诉宁归,自己的处境暂时无忧。 “宁大哥不至于蠢到,在九溪学宫替我查指使叶间川的人究竟是谁,一切照旧,那就最好。” 陆缺在信件的末尾,写上“一切照旧”四字,又特意写把照字写错。 几封信写好,吹干墨迹,送去宗门邮驿。 宗门邮驿向来是繁忙之处,往来络绎,陆缺到的时候,取信寄信的人不下百余。 侧面的雪松底下,十来名姜字辈海字辈聚成一圈,正议论的热火朝天,唾沫星子飞溅。 “娘的,要说姜字海字两辈修士,还数天渊剑宗相轲最猛,境界居然都元婴了,这种修行速度谁能赶得上,依我看,往后天渊剑宗还得竖起一杆大旗。” “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以前,不过天渊剑宗捂的很严,迟迟不肯放出消息,还是今年第三峰某位长老说漏嘴,才把这事抖出来。” “相轲自然没的说,始终强势,不过凤栖山陈问也没差多少,我刚从朔北沙漠那边回来,途中听到了有关陈问的消息,说是正在梳理心境,渡火炼之劫,成就元婴,就是不到十年的事。” “海字辈修士真可谓龙争虎斗,目不暇接。” “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咱们参合宫的威风,丰滢丰师侄虽位列海字十甲第四,可修行速度还是比不上相轲陈问两名妖孽,要渡火炼之劫只怕须二十年以上,这上面可被天渊剑宗和凤栖山压了一头,以前咱们参合宫那儿输过他们?” “以前,陆师弟……”说话之人正要提陆缺姓名,却看见陆缺正在邮驿寄信,摇头低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无论陆缺从前如何风光,可修行被耽搁一甲子的光景,哪儿还能追的上同辈中绝顶天才? 陆缺看众人说的热闹,寄完信,走到圈子里,和各位师兄弟及师叔见礼,笑呵呵地插话道:“大家其实都忽略了一位更厉害的人物。” “季南茵?” “谁? “陆师弟若是没被耽搁,自然远胜过相轲和陈问。” 陆缺道:“我不是指我自己,我说的是我大哥祝百寿。” 众人蓦然一愣,不错,海字辈最早渡过火炼之劫修到元婴境的人,正是祝百寿,要论修行速度,他该名居第一。 只不过祝百寿的元婴境掺了太多水份,他是依赖别人灌顶达到金丹圆满,硬被推上去的,属于福缘深厚,命好。 本人挺菜的,众人心里的“我要有他那种命,我比他更强。” 反应过来后,大多数人一笑了之,不拿祝百寿太当回事。 这副态度让陆缺感觉话不投机,闲说两句,随即拱手告辞。 回去路上,陆缺踩着积雪徒步而行,心想如今连同门都以为他不如相轲和陈问,各方势力对他关注也应该相对减弱,在裂谷囚牢待了六十年,总算没白费。 修仙界应该能容得下普通的天才。 至于相轲…… 陆缺当初在雪岭江卧牛洞,通过古元妖神塑像,和相轲心神交汇,已经意识到她和古元妖神有关,可修行速度怎么这么慢,难道是很不中用的古元妖神? 试想,九婴残魂转世的吴婴妹妹,不到四十岁就有超越元婴的实力,相轲作为同样的存在,简直差到了天边儿。 但陆缺哪儿会知道?相柳的残魂一分为二,分别寄宿在相轲和柳离神魂之内,曾有到了最佳的融合时机,却被他的前世彻底磨灭本源,天赋神通都无法发挥,成不了气候了。 相柳妖穷志短,连找亲自找陆缺报仇的胆子都没有,只剩和相轲吹风。 可谓最惨古元妖兽。 陆缺不知道这点,白白杞人忧天多年,没办法,修仙界到现在也没找出《妖神谱》和《连山图》,无法探查古元妖神的具体实力。 边走边琢磨,不知不觉就已经临近青云浦。 “陆缺!” 陆缺一抬头,就看见师傅苏寒衣站在名录阁广场前,眼眸清冷,身姿婀娜,月白色衣裙随风轻轻摆动,就好像站在婉约的水墨画里。 恍惚了须臾,陆缺快步走上去:“师傅来找我啥事?” “随我到尽海边儿去。” 这是要跟陆缺过手,苏寒衣身为人师,别的方面不怎么关注,但对陆缺的修行绝对尽心尽力。 被关了六十年,得尽快把耽搁的时间补回来。 陆缺道:“我还没吃饭。” “少吃两顿,饿不死你。六十年未曾与交手,实战经验必然减损,我得先看看你到底下滑了多少,也好给你提出建议。” “嗯……” 苏寒衣如此尽心尽责,陆缺又不能将实情相告,心里挺愧疚的。 “走吧。” “那您可得留点手。” 两人正说着,扈小香忽然飞身而至,行礼道:“师叔,苏师祖,你们过招切磋,我可不可以跟着去看看?” 苏寒衣浅笑道:“小香丫头等了不短时间,见你没来,还不敢过来打扰我,就带她过去看看。” 扈小香在长辈面前乖巧听话,又有一副清冷性子,很讨苏寒衣喜欢,只不过想到扈小香如此乖巧,自己的两位孽徒,从前常常胡来,苏寒衣不由叹了一声。 ……… 第976章 新悟刀法 风声猎猎,陆缺站在桂月宝舟舟头,看着辽阔天地,渐渐舒展开眉宇。 被关在囚牢那么久,忽见辽阔天地,不由觉得恍若隔世,还是自由舒服。 在裂谷囚牢中道行固然大涨,但道行再怎么高,行动处处受限,过的有什么意思。故交闻大仓说的很对,一生逍遥,便不输于人,任何人。 陆缺闲自思量,风雪吹过身畔,桂月宝舟驶出参合宫。 一道视线忽然从地面投来,擦着他的身影快速掠过,就好像发散灵识扫掠。 陆缺笑了笑,装作不知,五大宗相互安插眼线都是公开的秘密,他刑满出来,自然会有眼线看看他到底是锐气消磨,还是暗蕴锋芒,这事也在预料之中。 其他四大宗都非酒囊饭袋,哪儿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但修仙界的眼线和奸细存在很大区别,眼线通常只传递鸡毛蒜皮的信息,也没有明确的界定,就比如钟素会在宗门说有关于北武宗的各种事,梁闲心会和临渠镇邪司的人谈参合宫。 修仙界的事盘根错节,没有非黑即白,一名不太聪明的眼线想要探查陆缺,就让他探好了。 苏寒衣也没理会。 桂月宝舟飞到尽海海岸,近海的水域结了冰,但远处依然苍波无垠,景观看起来颇为冲突。 生长吴州崇州的百姓,绝对不信大海还会结冰,这不是反天了吗? 陆缺闲走几步,极目沧海,举起双臂拉着筋骨,过手交流的样子是一点没有,料想师傅苏寒衣应该也不会着急,打架交流有的是时间。 苏寒衣斜睨陆缺背影,皱了皱眉,徒弟看起来不算消沉,可战意委实大不如前,就像生锈的刀,使也能使,只是很迟钝,或许需要多多行侠仗义才能磨出来。 想到这里,苏寒衣忽然念头很荒谬,清冷地刺了陆缺一眼,她是被徒弟带偏的! 扈小香看看二人,站在旁边静待。 陆缺吹了好半晌海风,舒展身心,随后才拉开架势活动,简单练了轮《撼星拳》,催发气血灵力。 “可以了,师傅。” 风声疾响,陆缺飞到冰面上,拉开百丈有余的距离。 苏寒衣自不迟疑,衣裙翩然飞扬,袖中翻掌,轻描淡写地往前推去,仙武道罡便汇聚成《罗烟掌》掌印。 这门仙武偏重迅捷精巧,变化繁多,掌印破空而出,霎时带起九道残相,逼近陆缺身前。 而其中蕴含的领域力量,扰动着周围空间,形成一道道无形涟漪,把陆缺能闪避的区域全部封死。 感觉到掌印威力不俗,陆缺施展《立地圣手拳》应对,拳印和掌印锵然碰撞,激起蒙蒙青光,但声音都还没有响起,苏寒衣就已经发出第二掌。 冰面砰然碎裂,从中探出纤白如玉的掌印,长有四丈,自下而向上击向陆缺,其中裹挟的精纯太阴之力,须臾遍布四周,如清冷的月独照冰山。 雪势骤然一滞,天地孤清。 扈小香已经远退到三百丈外,但仍感觉阴冷之气扑面而来,瞬间充斥周身,血脉运转急剧减缓,手脚都变得麻木了。 她运转灵力抵抗,几十息后,口出吐出几道冷森森的白汽,尤觉胸腔发冷,不由思量道:“原来师叔从来是被这样调教的,怪不得实战强悍!但耽搁了六十年,交手经验肯定生疏,再被苏师祖这么打下去,恐怕要受伤。” 视线移向战局。 陆缺已经避开第二掌,掌印升入天空,在灰色云海留下几百丈长的手掌形空洞。 苏寒衣攻势不减,变掌为指,纤指往半空一指,结冰的海面轰然破裂,飞出密集如蝗灾般的冰刺,不知其几千万道,轰响着刺向陆缺。 倘若寻常冰刺,陆缺不必也无妨,只是冰刺蕴含着苏寒衣修行已久的太阴之力,从陆缺衣袖擦过一道,衣袖转瞬凝结成冰,手臂也随之变得麻木。 师傅的道行精进了很多,料想是得到月华石台后,方方面面都有极大提升。 陆缺不禁为师傅高兴,随即握住断夜,向虚空劈去:“这一刀,莲花生,请师傅指教。” 刀声轰鸣,不见刀芒,却见仙武道罡化成朵朵青莲,绽放于阴霾雪天。 《龙云六式》完成以后,陆缺也没有丢下刀法,在被囚禁的六十年里又开辟一套,以故交闻大仓赠酒为起式,曰多歧路,用的是那坛酒的名称。 第二式记曾经三桥水上,莲花开时,撑槁摆渡的家乡少女何若若,愿烟水十里靖南路,她还会重来,故名莲花生。 陆缺看了上千卷仙武心得,又经七八十年沉淀融汇,再创立的刀法自然远高过《龙云六式》,足能跻身上品仙武,也就是宗门参合宫家大业大,如果放在小宗门或修仙世家,够做压箱底秘籍了。 莲花绽放万千,领域力量相接,连成青蒙蒙的屏障,任凭冰刺如此穿凿,也始终难以突破。 但即便是师徒过手,苏寒也不止这点手段,月白色翻动,飘然而起,竟以身躯穿过了这层屏障。 她从地面飞来,陆缺已经悬立半空,视野更为宽阔,在她衣襟飘动间,不禁看到一抹雪腻柔白。 陆缺连忙移开视线,与此同时周围灵气波动,苏寒衣翻掌攻来。 砰! 陆缺挨了一记掌印,身形连连倒退,十几步后才定住脚步。 苏寒衣道:“你的临敌机,和从前比变慢了很多。”掌指变幻,攻势不停。 “是。” “出手也有点拖泥带水。” 陆缺微一皱眉,不做任何解释,挥动断夜抵挡接连不断的掌印指印。 苏寒衣心里暗暗叹气,六七十年前,和陆缺过手试招,用四五成道行,陆缺纵然抵不过,但交手中也能强悍还招,绝不是现在这样只有招架之力,看来他的锐气确实被消磨了。 二十合后。 苏寒衣衣袖拂动,使春风拂槛,将陆缺击落到海滩。 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沙子,陆缺笑道:“师傅这么手下留情,真是我拜师以来的头一次。” ……… 第977章 上西瓜汁 陆缺的敛藏神通,已达随心所欲境地。 心念所致,丹田天地腾起灿灿金光,笼罩真婴身,汇聚成珠圆玉润的金球,看起来和金丹没有任何区别,即便用灵识探查,也难发现究竟。 这种由内而外的敛藏,超越任何敛神藏气的术法,苏寒衣看不出来,认为陆缺的道行确定停留在金丹圆满。 雪落纷纷,苏寒衣看着陆缺,清冷如冰的眸子出现一瞬柔和。 按刚才交手表现出的水准看,徒弟已经不及天渊剑宗相轲,约莫和陈问、季南茵等齐平,虽说仍在海字辈修士的前列,可终究不复从前的强势。 或许是对陆缺的期许太高,苏寒衣心里略有几分不快,自己的徒弟竟然会同辈给超越?那些人也是趁人之危,无耻之尤。 “你新悟的刀法,比先前使得刀法,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厚重,从那些仙武心得吸取的经验以外,更兼自身感悟,已经登堂入室。被关六十年,就能悟出这样上乘的仙武,殊为不易。” 听着师傅苏寒衣的赞誉,陆缺回头看了看天,可惜大雪纷扬,浓云如墨,无法印证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苏寒衣这么夸他,真是破天荒,最难得是还带着真诚。 陆缺心里蛮舒服的,展颜一笑,谁也不想费劲巴拉的做出点成就,还要遭人否定不是? 人还是需要认同的,要不怎么说知音可贵,而绿茶畅销。宁归还对当年的邻家相好念念不忘,被绿了,也觉得错在自身。 陆缺心思开始跑偏。 苏寒衣继续道:“但长久以来没有实战厮杀,你在对阵中生疏很多了,出手总是带着几分犹豫,和实力对等的人交战,也会因此吃亏,必须得多注意。” 苏寒衣眯眼如柳叶:“道行落下了,还可以勤恳修行赶上来,师傅也相信你有这种能力。” 这几句话都很中听,陆缺点头称是,心里感慨师傅的师德真是大有提升。 苏寒衣感觉脸色不对:“你什么表情?” “我是在想,师傅现在越来越有师傅的风范,这和我当年胡作非为不无关系,您肯定是在不断的忍耐中,提升气量,以至于心胸渐渐宽广,养就出了美好的师德,可见孽徒才能锻炼出好师傅。” “这……” “是不是这道理?” 苏寒衣嫣然笑道:“刚才揍你,真是揍轻了,早知道就该打的你说不出话。” 陆缺拍打肩头上落雪,借此避开苏寒衣的目光。 他估计刚才过手切磋,苏寒衣应该用了至少三成道行,以此推断的话,各施全力出手,他能胜苏寒衣…… 若死战,则必胜。 只是如今不能和苏寒衣吐露事情,让她为自己的修行白白操心,心里不免愧疚,不敢触碰她的目光。 陆缺道:“我的心境还不算脆弱,不至于被同辈超越,就一蹶不振,师傅,您别为我多操心,反正往后几十年里,我就安安心心地为渡火炼之劫准备,也没什么需要专门指教的。” “好。” “咱们在海边儿透会气再回去。” 见两人谈完正事,扈小香才凑到跟前,说道:“师叔,趁这机会,你也指导指导我呗?我学了《龙云六式》,可许多地方使得还不娴熟。” 陆缺点头道:“我先休息会儿。”转身坐到满是积雪的海滩。 ……… 中午,雪停了。 三人乘桂月宝舟从尽海海岸回来,陆缺和苏寒衣在船坞中相对而坐。 扈小香弯腰沏茶,仅倒了两杯,她这些和临渠见景梁五洲的同辈修士切磋交流,未尝败绩,已经有了不少名气,只是出身贫寒佃户,勤俭本性未改,不喜欢喝茶,据说苏师祖喝的茶一斤要三千丹劵,要是买丹药能买多少啊? 扈小香背过身,拨动炭炉里的木炭,犹如乖巧的小丫鬟。 苏寒衣纤尘不染的衣袖覆在案边,坐姿随意,捏着茶杯慢慢喝着,也没有什么严谨的茶道礼仪,但偏偏天生丽质,喝茶的模样就是很好看。 苏寒衣又恢复清冷姿态,咣当一声,抛出只青釉瓷瓶。 “里面还有几枚原灵丹,拿去用。我还有四枚枯荣果寄放在宗门商事堂,待会儿取了给你。” “不用。” “怎么忽然这么客气?难不成宗门的裂谷囚牢,还能教会人要脸,那也让初五进去住几年好了。” 闻言,扈小香嗤的笑出来,原来宗门里人人敬仰的苏师祖嘴这么毒? 陆缺现如今的状况,说穷很穷,之前攒的丹劵给师姐、两位师侄购买炼器材料,祭炼灵器,都已经花光……到宗门炼器坊提升灵器品质,也须支付丹劵,打六折而已,毕竟不付丹劵的话,不利于后辈弟子奋斗。 但说富也很富。 他还有三枚极品赤火灵岩,四枚原灵果,三十六颗地根籽,六滴地灵浆,一块古元妖神的血肉,三瓶二返精炼丹,全是极品修行资源。 别的东西不说,只说二返精炼丹,此丹药能直接凝炼神魂。 参合宫不外售此丹,也不向宗内弟子发放,只是弟子立下大功劳,给予的奖励,一枚两枚的奖。如果不是黎鸢黎宗主交待,把给予陆缺修行资源的事烂在心里,他都想分给苏寒衣几枚二返精炼丹。 丹药是真不缺。 正想着,苏寒衣点了点桌案道:“让你收着,你就收着。” 陆缺狡辩道:“师傅,您的记性不如从前,我刚还说这些年要准备渡火炼之劫,不需要什么提升道行的修行资源。” “哦。” “您可能确实是上年纪了。”陆缺含笑揶揄,以报刚才之仇。 苏寒衣不瘟不火地说道:“我九尾狐妖一族,以二十四年为一岁,细算起来,我比你要年轻的多。” “啊?你……” 这样一算,苏寒衣其实不到十六岁! 陆缺忙不迭从几案前退开,退到船坞门边,倒吸凉气:“师傅,我和师姐以前在船上的逾矩行为,还真是冒犯到您。小香,给我师傅换上西瓜汁,她这年龄,哪儿适合喝茶。” 苏寒衣美眸中挤出冷光:“你想死?” ……… 第978章 找人帮忙 陆缺落地的时候,大概是被踹下去的,在雪地里连栽了几个跟头。 从雪地爬起来,桂月宝舟已经没影。 “我师傅居然还是少女。” 陆缺心自思量,脸上展露活泼笑容,但没把话说出来。 他让扈小香回青云浦,自己向南面岔路走去,准备干点正经事。 往后得和光同尘,装成一般二般的小翘楚,不能在明面上施展拳脚,那么就得重操旧业,闷声大财了。 伪装的器具则不可或缺。 陆缺不是什么修行天才,倘若全依赖自身炼气提升道行,那简直是走歪门邪道,有了境界,也不堪一击,所以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去炼化吸收。 严格来说,陆缺已经脱离人族修士的范畴,徒具人形而已,不能称其为人,而更接近于古元妖神! 他吸收了太多地灵浆,体魄异变,受原本性格影响,觉醒出敛藏神通,而乾坤化气壶和他形如一体,如与生俱来之物,又让他有了炼化神通,并且能无视境界炼化,这是古元妖神才有特性。 天赋神通当然得用了。 考虑到炼化之威太霸道,行侠仗义不宜留名,不免要把从前用的罗刹鬼面面具用起来。 只是罗刹鬼面面具品阶太低,需要重新祭炼提升。 陆缺现在没有丹劵,打算到宗门炼器坊找童信白嫖一番,既让童信出炼器材料,又让他帮忙提升,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 参合宫的炼器坊临河而建,侧面依山,是两排黑砖青瓦的石楼,竖着粗大的烟囱,不时喷发火焰和黑烟。 石楼周围的积雪早已经消融,远看去,像是在宣纸上点了几团墨,宗门的炼器师在墨色里络绎不绝,衣袍随风而流淌。 到了炼器坊街口,先听见一阵叮叮咣咣的敲打声,接着浓郁燃烧气息扑面而来。 往黑色石楼中间的街道望过去,绵延四五里长,各个石楼中闪烁着斑斓的光,灵力涟漪翻涌不绝,雾气也被染上颜色。 但这只是参合宫炼器坊的冰山一角! 锻造高品质灵器的作坊位于地下,入口位于侧面的山里,宗门还把山给掏空了,把守的非常森严,一般弟子根本进不去。 位于地下的炼器坊,不知是在打造什么大规模杀伤性灵器,陆缺站在街口,都感觉到地底轰隆隆震动。 须知这可是隔着几层阵法禁制的。 “知道的越多,对宗门也越敬畏。” 陆缺正在感慨,负责把守炼器坊的守卫走上来一位,脸色很黑,元婴中期道行,但说话倒挺客气:“同门有什么事吗?” “弟子是来找童信童长老的,请他帮忙炼器。” 守卫点点头,领着陆缺走到街口的小黑屋里,验看过宗门令牌,随后递了一张从没有见过列表,让陆缺填写,上面需要填写的信息极其详尽,连日期时辰都得填。 “弟子有个疑问。” “请讲。” “列表要填的东西怎么这么细?” 黑脸守卫爽朗笑道:“咱们参合宫不仅为自己宗门弟子炼器,也承接外界的炼器业务,而收集炼器材料不易,哪日用的,又用了多少,全部记录到列表上,一目了然,炼器师是否从中克扣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样也让找咱们参合宫炼器的人安心。” 陆缺心悦诚服道:“管炼器坊的堂主和长老做事真是周到。” “炼器列表其实是黎宗主草创的,堂主负责添上了几条细节。” “宗主……” 黑脸守卫面上呈现出和陆缺相同的感慨之色,说道:“黎宗主大可兴盛宗门,细微之处又可以精妙把握,其心胸之广,智慧之高,不是我等俗人可以想象的。” 陆缺点头赞同,填了炼器列表,站在炼器坊街口等待。 约莫两刻钟后。 童信从一座石楼出来,穿着冰柳丝和截金丝编制的特殊围裙,面上容光焕发,灰白参半的头发全黑了,他钟情于炼器之道,如今如鱼得水,心情甚好,看着至少年轻二十岁,但也更丑了。 “陆缺来了?” 陆缺微微一笑:“我以为看到诸师兄,您和他真没什么关系。” “别他娘胡扯,传到南宫耳朵里,她指不定给我编排出什么不堪入目的情史。找我什么事。” “有件灵器请您帮忙提升品级。” 边说边往外走,到了一株遭雷劈过的空心古树下,陆缺取出罗刹鬼面面具,递于童信。 童信眨了眨很聚光的眼睛,不可置信,好像没见到这种破烂货了。 而发散灵识探查罗刹鬼面面具内部构造,显然修补过,修的是一塌糊涂,不知所谓。 童信道:“你被坑了!以前给你修补这件灵器的炼器师,就是八流水平的骗子,在咱们参合宫炼器坊运料渣都不配,纯属浪费炼器材料,我用脚也比他弄好的。当然,面具本身也是垃圾。” “嗯……” “垃圾炼器师配垃圾灵器正好。” 陆缺伸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童掌事留点口德,这是南宫掌事帮我修过的。” 童信不以为意道:“那我骂的也没错,南宫懂什么炼器?” “您说的都对,但先帮我忙。” “提升这件面具,需要用到月环银,落星砂,六方磁极砂,霞红禇石,紫曲玉,香硝土。以我的炼器能力,材料充足,提升到元婴层面问题不大。” “我没有炼器材料。” “缺那样?” 陆缺冲童信扬起笑脸:“都没有。” 童信略一沉吟道:“这些炼器材料,我可以帮你购置。” “丹劵,我也没有。” “……” 四目相对,童信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一巴掌拍到陆缺脑门上 “合着就是我白干活都不行,还得往里贴炼器材料,付费打工?我看起来傻是不是。” 陆缺很不惭愧道:“我不是被关了六十年,没有进项,要不我打个白条?以我的诚信度,也是有可能会还的。” 陆缺好不容易开会口,童信自然不好拒绝,到底也是自己曾带过的弟子,不过手里确实不太宽裕,心算了一番,说道:“我把丹劵全掏出来,给你购置炼器材料,至少也还有两万四的缺口。” “能不能你先帮我祭炼,晚点我把缺的给您补上。” 童信一抹脸道:“也行,在参合宫干了这么多年,我总还有几分面子。” 陆缺笑道:“那我就去找几位好心人借点,保证四个月内给您补上。” ……… 第979章 都是寻常 午后又飘了起雪,青云浦的古楼老树静默地竖立在小雪里,以茫茫天地为背景,竟有些分不清是真实世界,还是工笔古画。 陆缺从炼器坊回来,好像少年时行走在锁龙镇,一身破旧的衣衫,形单影只。 走着走着,忽觉脖颈冰凉,回手摸去,原来衣领已经磨出破洞。 以前衣物都由雪初五替陆缺添置,他自己不操心,被关在裂谷囚牢,诸事从简,六十年没做过衣物,原有的衣物早就穿成了破烂儿。 陆缺打算到临州下辖的郡城里买几件衣物,方便的话……就再凑几万丹劵。 老掌事童信怎么看都不像阔绰的人,这回帮忙提升罗刹鬼面面具,只怕已经动了棺材本,怎么说也得还上点。 另外,陆缺六十年没有实战搏杀,锋芒的确大不如前,得以厮杀磨砺。 “哎不对,我主要是要去买衣物的,心思怎么都移到这上面了。” 陆缺握拳轻敲额头,微微一笑,目光平和宁静。 望着古意盎然的雪景,走回青云浦,他想起出来之后还没见过薛昂,便先到薛师侄洞府前。 叩了几声门,洞府里无人应声。 “小香,薛昂去哪儿了?”陆缺又到扈小香洞府前询问。 “八成是在藏书楼。” “他这些年修行上怎么样?” 扈小香走出洞府,身躯一转,背对着陆缺,递来根蓝色发绳,意思自然是陆缺帮她扎头发。 她道:“薛昂这几年总是闷在洞府,偶尔出来也是往藏书楼跑,灰头土脸的,我找他切磋,他也总是以有事为由推诿,不知道到底忙什么。” 这番话没直接说修行是否勤恳,但听得出来,扈小香认为薛昂不怎么用心。 陆缺并不生气,心想薛昂可能是在钻研云蔷留下的《虞符秘典》,两位师侄也经辅州之战磨砺过,修行进度自有安排,绝不至于荒废。 陆缺和扈小香保持一定距离,帮她把青丝拢好,用蓝色发绳扎上。 “谢谢师叔。” “你是越大越会撒娇了。” 扈小香撇撇嘴,笑容可人。 ……… 翌日清晨。 陆缺离开宗门,到郡城去买衣物,扈小香非要跟着去。 理由是雪初五交代过,陆缺从前专注于提升道行,生活上的事挺糊涂的,需要有人照看。 这话让陆缺甚为惊讶,在裂谷囚牢中关了六十年,自己生活还不能自理了? 但细想想又没什么问题,雪初五在生活上的要求是生活,陆缺对日常物资需求是活着,两者存在天壤之别。 扈小香想跟着就跟着吧,反正也未必能遇到能行侠仗义的事。 两人离开宗门,不紧不慢地横渡天穹,途中接连碰到好几位回宗的和字辈弟子,都不认得陆缺,倒是对声名鹊起的扈小香毕恭毕敬。 这样挺好。 悠悠飞行数百里,扈小香忽然和陆缺谈起往后打算,说道:“师叔,等我到金丹中期,也转入执法堂好不好?那样还能跟在您身边儿孝敬你。” “以你的天资和勤奋,十有八九会被钟师姐推荐到精研堂深造,进入精研堂,无疑最有发展前途,往执法堂里钻什么,执法堂明显是出力不讨好的地方。” “我还是想跟着师叔修行。” “能教你的,不管你到哪个职能堂口,我都会教你。” 扈小香停顿了一会儿,感觉陆缺不会松口,再说下去也是白说,暂时放弃道:“那到时候再仔细考量,我离金丹中期只怕还得好多年。” 远处青烟依稀,逐渐呈现召康郡郡城的轮廓。 临州到底还是大夏的附属州郡,地广人稀,六十年光阴过去,召康郡郡城也没有多大变化。 正值天寒地冻的初春,百姓不愿出门,陆缺和扈小香落到郡城城门附近,出入城门的人稀稀拉拉,身着臃肿棉甲的守城兵丁也没什么事,点了个大树根,围在一堆烤火,火堆里扔着几块红薯,他们边烤边扒拉。 看出陆缺和扈小香都是参合宫的仙师,守城兵丁连身份文牒也懒得查验,只扫了眼腰间悬的宗门令牌,就放两人进城。 有参合宫坐镇大夏东面,修士谁敢在郡城内胡闹? 当年支援辅州,黎宗主派出四艘丛云战舟巡视临渠见景梁五州,凡是行事出格胆敢欺压百姓的修士,见了就杀,决不姑息,余威尤在呢。 进了城。 陆缺见一家羊汤铺在外面支着大锅,底下木炭浮动红色火焰,烧的很旺,锅里羊汤咕咚咕咚滚着,冒起大片白烟,忽然感觉有点馋了,快步走进羊汤铺占了座位。 “店家,两碗羊汤,四张面饼,再切半斤羊肉。” 扈小香坐到对面:“师叔,我不吃。” “那就一碗。” “好咧,客官稍等。” 不多时冒着热气的羊汤端来,碗很大,切好的羊肉已经放进去,面饼也是刚烙出来的,麦香气浓郁。 陆缺迫不及待端起碗喝了两口汤,接着低头扒拉。 扈小香闲说道:“师叔的饮食习惯太像吴州人,那边儿的百姓都喜欢鱼虾。” “这里面学问很大。” “什么学问……” “我当初初回故乡,实在觉得鱼虾食之无味,难吃坏了,还心想怎么吴州号称大夏富庶之地,吃的反倒不如罪民?后来就和你宁二伯研究过好几回,终于搞清楚,鱼虾等物在身上有油水的时吃起来确实鲜,可对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人,那玩意儿不如馒头就咸菜。” 扈小香眉头微蹙道:“师叔。” “啊。” “你和宁二伯他们在一块就研究这个?” 扈小香以为陆师叔战力非凡,宁二伯胸有韬略,相聚期间势必会挥斥方遒,谈论修仙界大势,哪儿想研究的是这些,委实大跌眼镜。 这也说明扈小香很不了解异性。 陆缺笑道:“你还当你师叔是什么大人物?再说哪儿那么多的大事,真要有那么多大事,人不得被忙死。” “你们就不聊修行?不谈境界?” “几乎不谈。” 扈小香感觉很不可思议,双手托着下巴思量了一会儿。 她的性情像苏寒衣,也就在陆缺等几位师叔面前热络点,同辈间没几个朋友,心想交朋友若不是为了相互提升,相互砥砺,那不是浪费感情? ……… 第980章 丘陵巧遇 吃完饭,到成衣铺买了几件衣物。 陆缺穿上合身的玄色长袍,衣络一束,顿显身姿挺拔,风采出尘,踩着积雪经过老旧长街,眼眸里几分简单平静,恍若走进古画里的人物。 跟在身旁的扈小香,看了几眼,不经意已经落在后面,于是加快脚步追上去,展露笑颜。 “师叔可真好看。” 大概是没有夸赞异性的经历,说完这话,扈小香立刻低下了头,双颊浮现微红。 陆缺斜去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往召康郡郡城外走。 生活琐事办完了,接着就得想办法搞点丹劵。 扈小香道:“师叔要到修士坊市卖修行资源吗,我还有瓶二返木元丹,也卖了,多少能帮师叔凑点。” 卖修行资源?这词儿陆缺听着很新鲜,按住下巴道:“现在卖修行资源的话,就等于拆东墙补西墙,绝非正途,咱们参合宫是玄门正宗,修行自然得走正途,所以我打算去抢点。” “师叔,抢……别人会告到宗门的。”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咱们主要目的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但在锄强扶弱之后,那些强人丢下的丹劵或修行资源,也不防收下。” 扈小香自小拜入参合宫,道德培养和修行并重,品性是很端正的,可不像陆缺这种野路子。 不就是黑吃黑嘛,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师叔,您是我的授业师叔,说话不用摆玄门正宗弟子的脸谱。” “我说的是实话。” 出了召康郡郡城,步行数百丈,两人再次腾空而起,往郡城与郡城之间的偏僻山岳飞去。 临州地域辽阔,偏僻的山川河泽,也有为数不少的散修拒地修行,但总是在参合宫的眼皮子底下,行事循规蹈矩,陆缺和扈小香转悠了将近两千里,也没能碰见什么飞扬跋扈的修士。 于是,越过辅州,进入渠州,到了渠北丘陵上空。 从高处俯瞰,渠北丘陵绵延千余里,地势蜿蜒曲折,密集的树林和不毛之地相互切换,下过雪之后,就好像一头盖着白毯的嶙峋妖兽。 几名散修驾驭灵器低飞,忽然折转飞行轨迹,钻入密林之中。 陆缺放眼打量,林间盖了几间木屋,半截位于地面,半截位于地上,散修们落下去后,或扛出半扇猪肉,或移桌搬酒坛,全都聚拢到一间木屋,似乎只是打牙祭而已。 参合宫不欺负任何良善散修,若是遇到麻烦,有时还会帮忙调停,所以在临渠散修中印象非常好。 他们瞥见陆了缺和扈小香,便遥遥招手道:“参合宫的前辈,我等买了半扇猪肉烤着吃,还有之前在林子猎的花尾榛鸡,捡的木耳和山菇等,过来吃点?酒也管够的。” 真他娘纯朴的令人发指,但陆缺此行不是来和良善散修搭伙吃饭的。 陆缺不失礼貌道:“谢谢各位的盛情,我们只是路过,还有事情要办。” “那……您身旁可是扈前辈?” “真是扈前辈,扈前辈到北武宗和梁野前辈讨招,我还有幸观战了,记得当时扈前辈使刀使得精彩绝伦,北武宗里的人都夸赞不已。” “今儿运气真好,竟能碰见扈前辈。” 平常受人赞誉也罢了,但今日陆缺站在身旁,别人却只认得她,不认得陆缺,扈小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向陆缺抬手,“这位是我……” 陆缺打断扈小香的话道:“道友们称赞你,怎么连招呼都不知道打。” “谢谢各位道友赞誉,夸赞之词过誉,属实愧不敢当,往后若有机会的话,一定和诸位道友饮酒畅谈。” 寒暄几句,两人继续往前飞驰。 扈小香正要说她的本事都是陆缺所传,陆缺却听到点不寻常的动静,视线斜向声音来源之处。 那是座紧挨松林的荒废村落,院子仅几十座,大半墙倒屋塌,门歪窗破。几道刀芒从残垣断壁中骤然掠起,穿墙而过,似乎击中了一个人,将那人轰飞十几丈,撞进座土窑里。 距离太远,还看不太清,只是骤然掠起的刀芒陆缺很熟悉,明显是自己《龙云六式》的旧年风雪。 《龙云六式》经宗门精研堂评定,送入昭字号藏书楼不过六十年,就已经流传到修仙界?陆缺从前是有几分声名,但没觉得自己影响这么大。 心下生疑,便转向飞往废弃村落,下面正有两人争吵。 “这四株七叶乌藤花,我既然见到,就该归我所有,你还想抢?不教训你一顿,只怕你不知道规矩。” “可我是跟着一块去的,对付七叶乌藤花周边的毒甲虫也出了力,师傅给的剑火符也因此耗光,凭什么不能分一株?参合宫是人人敬仰的玄门正宗,门下弟子可不是像你这样做事的。” “你在教我做事?” “北武宗和参合宫一向交好,我把这事报上去,参合宫也不会偏袒你。” “告我?你试试。” 砰砰几声响,一名参合宫弟子起脚踹在北武宗弟子的腹部,每脚都不留力,踹的北武宗弟子口中吐血不止。 见北武宗弟子已经没有反抗之力,那名参合宫弟子抬脚踩在他脑袋上,居高临下的奚落道:“你告去,看别人信你还是信我?我的授业师叔是扈小香扈师叔,可比你的师门有名气多了。 “你……” “比本事你比不过我,比师门你更比不过我。” 说这话的正是当年被扈小香带入宗门的颜杏柔。 两人在废弃村落中的对话,也基本把争端的始末说清楚了。 扈小香脸色骤变,心道颜杏柔在外面竟如此蛮横,同去寻找七叶乌藤花的机缘,同样出力,怎么着也得给人分的,她倒好,依仗宗门之名开始强取豪夺了! 北武宗虽是中等宗门,但一向和参合宫交好,门内平辈弟子见了面也是以师兄弟相称。 “这丫头!” 扈小香转看陆缺,陆缺目光静若止水,可那种平静忽然让扈小香瘆得慌,心里惴惴不安,看了一下,迅速侧头避开。 “师叔。” “你没教导过她吗?” 刷,扈小香的冷汗流了下来。 ……… 第981章 当真行侠 带颜杏柔拜入参合宫那年,丰滢就特意和扈小香交待过,颜杏柔此女经历过散修之间的倾轧和勾心斗角,心里恐怕已经养成强者为尊的念头,在品性方面需多多教导。 扈小香不敢懈怠,不曾想颜杏柔到如今也没改过来,还被抓了现行。 这种情况百口莫辩。 扈小香心里叫苦不已,咬了下牙,分身落到废弃村落的土窑前,捉住颜杏柔手腕,冷脸呵斥。 “你好大胆子!” “扈师叔……” 见扈小香脸色冷然,如罩寒霜,颜杏柔飞扬跋扈的气势顿时收敛,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 “您怎么会过来?” 扈小香捏着颜杏柔手腕道:“不过来,还不知道你有这么的大本事,拿师门压人,拿宗门辱人,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 估摸扈师叔已经知道来龙去脉,颜杏柔脸色一白,但兀自辩解道:“师叔,是这个叫展伦的北武宗弟子,要抢我的七叶乌藤花,我才和他动手,不是凭白就打他。” “跪下。” “我真不是凭白就动手的。” “嗯?” 扈小香冷眼一斜,带着几分压迫,颜杏柔纵有几分不服,也不敢违拗,撩起裙摆跪到了地上。 扈小香扶起名叫展伦的北武宗弟子,按住手腕查探伤势,两人之前的打斗应该比较激烈,已经伤到脏腑,好在并无性命之危。 这倒是可以稍松一口气。 真要闹出人命,那才不好收拾,扈小香擦了擦额上冷汗,掐诀运转灵力,指尖凝聚青芒,依次打入展伦的几个中枢穴窍,帮他稳住脏腑伤势,然后给了枚木元丹。 “展师侄,你先把丹药服下,运功疗伤,你的事我替你做主。” 换作其他人,展伦恐怕心中生疑,但扈小香在北武宗里面的评价也颇高,长辈常言她天资卓绝,品性端正,处事公道,展伦自然信服,称了声谢,服下木元丹,在原地盘坐运功疗伤。 积雪四面吹动,陆缺飞落到土窑前,不冷不热地打量一眼颜杏柔。 这位和母亲同宗的靖南姑娘,从前使得是锏,拜入参合宫之后随扈小香修行,改为用刀,灵刀由主要材料为沉星钢,掺了少量的鳞光古银,就放在手旁,寒光闪烁,照人眼眸。 陆缺目光所至,灵刀从颜杏柔手里脱手而出,落到她的手上。 颜杏柔不明所以。 扈小香却深知师叔的脾气,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大气不敢喘。 “你教过颜杏柔《龙云六式》?” “教了旧年风雪。” 扈小香答完这句话,很自觉地跪倒,纵然颜杏柔骨子里有几分劣性,但她也有管教不严之过,身为授业师叔,甘愿接受处罚。 陆缺拿着灵刀,心里挺不是滋味,自悟旧年风雪这式,出于在锁龙镇十七年半的感悟,关乎修行初心,现在竟被颜杏柔用来欺辱同道……锁龙镇布衣草鞋的少年,未曾想过学成本事,就作威作福,自身不愿,陆赵两家的门风也不允。 陆缺把灵刀扔到地上,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 展伦运功有两刻钟功夫,气血升腾,脸面逐渐变成红色,流出大量汗水,等汗水落去后,睁开眼,气色已经稍有恢复。 他见扈小香和颜杏柔都跪在地上,只有位陌生的俊逸修士负手站在雪地,地位似乎不低,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听凭参合宫长辈吧。 扈小香目不斜视,却已知道展伦运功完毕,先问道:“展师侄自觉情况如何?” “怕是往后要静养半月。” “我先带颜师侄和你赔个不是,你养伤期间,所用什么丹药和药品,随后我会送到北武宗。” 展伦心头一暖:“扈师叔处事公道!” 扈小香微微点头,目光移向颜杏柔道:“杏柔,把七叶乌藤花给展师侄。” 以七叶乌藤花配制药浴,对于筑基修士的体魄大有裨益,能提升很大一截,颜杏柔主修仙武,更加需要此物,好容易得到,哪儿肯轻易吐出去。 修行资源本就是靠争得。 她支支吾吾道:“扈师叔,要不我给展伦赔给不是?” “拿出来。” 听到扈小香不容置疑的话,颜杏柔哭丧起了脸,一副委屈之状,心里全是拜入宗门前受人欺负,怎么拜入宗门后还不能凭心而为?参合宫势力熏天,不正是让门下弟子乘凉的。 她很是想不通,使小性地哼了一声,握着玉佩状的咫尺空间不愿松手。 但既然扈师叔说不通,那就直接找矛盾根源展伦好了。 “展道友,展师兄,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你堂堂七尺男儿,心胸远大,就非要我和一般见识,抢两朵七叶乌藤花。” 展伦初出茅庐,被这么一问,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明显没怎么和异性修士打过交道。 心思很嫩。 颜杏柔见到展伦支吾不语,嘴角微微一撇,转向扈小香道:“师叔,您看北武宗的展师兄也不怎么想要七叶乌藤花,我给他赔了礼就算了好吗?” “我让你把七叶乌藤花给展师侄。” “其实……其实,找到这份机缘,我很辛苦的,也受了伤,扈师叔难道希望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师叔,我刚刚是有几分气急,所以对展师兄出手太重,已经知错了,您就看在我平常刻苦修行的份上,让我留下七叶乌藤花。” “挺会自作聪明。” 这话是陆缺说的,他全程看着颜杏柔的表演,很惊讶靖南颜氏出了这种奇葩。 颜杏柔哪儿知道陆缺为人,并不怎么畏惧,甚至想辩解两句。 还没有来得及张口,颜杏柔的身躯就倒飞起来,砰的撞在土墙上,紧接着一道雪亮光芒径直飞去,在颜杏柔还没落地前,贯穿她的肩膀,将之钉在土墙。 鲜血横流,染红衣襟,感觉到剧痛的颜杏柔猛然咬紧牙关。 陆缺目光依旧静如止水,但丢下的话却认颜杏柔不寒而栗,“小香,你把颜杏柔带回执法堂,按宗规处理。这是第一次,下次再敢无辜欺辱同道,败坏参合宫声名,你负责清理门户。” 扈小香微微一怔:“师叔,她是……” “没听清楚?” “是。” ……… 第982章 有出场费 颜杏柔弄出来了这出,陆缺就得提前上岗。 但转入执法堂,首次办事,就办到亲戚头上,还是自己亲传一脉,给颜杏柔那刀,到底是扎在谁身上就有点微妙了。 一片素雪宁静之中,陆缺微微叹气,伸手摄来块石墩,挥指削平顶部,铺开笔墨纸砚,详细询问展伦始末,提笔记录下来。 “看看没问题就签上姓名,我宗执法堂会依宗规处置颜杏柔。” 写满字迹的纸张递过来,展伦潦草地看了一遍,俯身署名。 面子都是相互给的,参合宫长辈如此处置,已经颇为公道,展伦亦不敢贪多,老老实实地说获取七叶乌藤花期间,确实也出了力气,分到应归自己的两朵就行。 他见颜杏柔肩膀被灵刀贯穿,鲜血顺着衣襟流到腰间,滴的雪地斑斑点点,疼得脸色发青,心里那点愤懑随之消散,低着头拘束地向陆缺求情。 “请陆前辈从轻发落颜师姐。” “这时候你倒又做起好人了,用不着。”颜杏柔忍着剧痛抢白展伦。 陆缺道:“过来,签上你的名字。” 颜杏柔怨气直冲天灵,别人家的长辈都是给晚辈涨势,做靠山;这位长老亲戚可倒好,遇事先拿自己人开刀,一股子迂腐的清正之气,好像有什么病似的。 她仰着脸道:“肩膀受伤,写不了字。” “那按手印。” 陆缺让颜杏柔按手印,颜杏柔偏偏又不按,提起毛笔写上姓名,随手把毛笔撂在石墩上。 扈小香脸色愈发难看。 但陆缺倒没什么,颜杏柔最大的问题还是有点恃强凌弱的习性,这点若改了,其他小毛病可以忽略。 以前云蔷师姐不也爱耍小性子? 陆缺让扈小香带着颜杏柔回宗,自己则负责把展伦送回北武宗。 行侠仗义凑丹劵这回是别想了,先让老掌事童信用脸皮顶一段吧,估摸以他的素质也应该付得来。 正所谓凭本事赊的炼器材料,为什么不能拖欠些时间还丹劵? 陆缺默默思量着,带展伦飞上云霄,赶往景州北武宗。 后者道行不高,又有伤,飞得太快估摸要吐血,只能缓缓而行。 ……… 天色黄昏,到了北武宗。 负责接待陆缺的是钟素总角之交梁野,和陆缺也是老熟人,见面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的客套,说了展伦之事,就带着陆缺进入宗门深处。 梁野天赋龙象武体,体魄发育异乎寻常,百岁后仍在再长,如今有九尺多高,虎背熊腰,和陆缺并肩而行就像堵移动的墙。 “陆师弟,刚刚刑满出来,怎么就先来我们北武宗?” “这话说的,好像我来北武宗要砸场子立威似的,没那心,更没那本事,主要就是把展伦送过来,顺道问候曹前辈。” 曹玉蓉曾帮雪初五解过封息香之毒,又跟苏寒衣交情匪浅,来到北武宗,自然需要登门问候。 梁野哈哈笑道:“陆师弟修行耽搁了这么多年,恐怕要被我赶上,待会儿到斗法场打场试试,如果我侥幸撑过十招二十招,往后也好跟钟素吹牛。” 陆缺脚步一顿,愉快笑道:“可以,但得给我六千丹劵的出场费。” 出六千丹劵就能和金丹第一对阵,感觉还挺划算,不过陆缺怎么落魄成这样?梁野瞪眼看着他,疑问重重。 “要祭炼灵器,没丹劵用了。梁师兄要是愿意出六万,我还可以邀请临渠见景梁五洲认识的道友过来观战,当众输在梁师兄的手里。” “扯淡,要打就拿真本事打,输了我不在乎。” 梁野已经跨进金丹后期,此时陆缺表现出来道行将近金丹圆满,相差不多,心里不免有几分真刀真枪挑战的心思。 谁都不让谁,来真的! 他不觉得他一定会输,自信满满,方正的脸上露出笑容。 陆缺淡然笑笑,举目向远处张望,刚经历过雾凇天气,冰雪在北武宗的楼台亭阁、和苍然老树上呈现出具体形态,玉宇琼枝,洁白宁静,犹如从人间换成了月宫。 陆缺道:“好风景,我师傅绝对喜欢。” “说打架事,扯什么风景?陆师弟,你现在好像没有从前那种逼人锐气了,温和的过头。” “老了。” 边说边走,先到曹玉蓉洞府去拜会。 陆缺揣着两分喝茶赏雪的雅兴,但一口茶都没能蹭到,曹玉蓉那也是响当当的女汉子,平常所使灵器乃是根重枪,比祝百寿的重黎还要威猛,性子豪爽,茶没有,酒有几大坛,爱喝喝,不爱喝自个舀凉水去。 陆缺遭到的待遇就是如此,疑心曹玉蓉是手痒或者身上痒了,说道:“刚才看见雾凇的景象很漂亮,明儿让我师傅来看,顺带也让她和曹师叔交流交流。” “你小子没安好心啊。” “曹师叔不乐意,那也就算了。” 咣当一声,曹玉蓉把酒碗拍在桌上,她应该有丰富的摔酒碗经验,如今用的酒碗是沉星钢所铸,结实耐造,她瞪陆缺道:“别,我也好几年没见过你师傅。” 看起来还是按耐不住战意。 闲聊了会儿,陆缺又让梁野带着到北武宗碑林,祭奠徐问。 当年是北武宗学得《撼星拳》,招式是先由徐问指导的,陆缺依然记得这份传功之情,而徐问……出战辅州战死了。 站在肃穆的墓碑前拱手三拜,演练《撼星拳》已做道别,遂又离开碑林。 疫娥之乱早已过去,可许多同道师友也因此永远留在了过去,想起时便觉得难以释怀,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云蔷送的香囊,玉陨香消,布料也褪色了,可保存的很好。 陆缺停住脚步,看着眼前洁白风景,呵气道:“我师姐云蔷说过雾凇天气很漂亮,好几次拽我到外面看,可惜那时候我的心思全在修行上,没有陪她看过,真该死,我替她看会儿。” “陆师弟怎么还变得多愁善感了,修仙这条路上哪儿有不死人的?” “话没错,可我又不是什么绝情果断的英雄人物。” 此话一出,梁野顿感陆缺确实不如从前的陆缺。 ……… 第983章 第一场仗 正月初春时节,景州天黑的很早,陆缺和梁野从碑林走到斗法场,月光就已经洒下来。 天地空清,雪色反射月光,像一层蒙蒙的白色光雾,笼罩着斗法场。 两位北武宗咸字辈弟子,正在上面交手过招,拳印和剑气相交错,残相重重,激荡灵力的余波有金丹境初期强度。 两人无疑都是北武宗翘楚,毕竟现如今结丹的咸字辈修士还是凤毛麟角。 施展仙武拳术的人尤为显赫,发招间,仙武道罡幻化玄虎之形,身长六七丈,威猛而栩栩如生,疾奔中张口一啸,震的对方的剑气大网簌簌震颤。 肃杀之气涌到场外,陆缺眼瞧脚下积雪像潮水般倒退,移开五丈宽三百丈长的空白区域。 修行界气运海字辈占了很多,其中英才人物几倍于咸字辈,倒不至于萌发长河后浪推前浪、自己不行了的念头,但看着场上激斗确实觉得可圈可点,陆缺也不吝啬为后辈鼓掌助威。 怎么说,北武宗门人也算是前世的徒子徒孙。 陆缺撸起袖子鼓掌,啪叽,一个绑成方块的油纸包从身上掉下来。 他捡起油纸包,解开细草绳,里面是切好的酱牛肉片,切的块很厚,适合直接上手抓着吃。 “我扈师侄孝敬我的,来尝尝。” “不吃。” “梁师兄九尺高的汉子,难不成只吃辟谷丹,不吃肉?” 梁野眼睛一眯,陷入回思:“我和小时候和钟素读私塾,课业结束,漫山遍野跑着玩,觉得放牛蛮有趣,就去给穷人家的孩子放牛,看见老牛挨鞭子耕地,我们俩还要替牛去拉犁,和牛结下的感情很深。” 听完这话,陆缺怀疑梁野和钟素脑子有坑,于是自己吃自己的。 斗法场上打斗仍在继续,两位北武宗翘楚似乎也在辅州战场上磨砺过,出手悍然,攻势越来越犀利。 交手到二十七招才分出胜负,双双退到场下。 此时,斗法场边赶来几十位北武宗的海字辈姜字辈弟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缺即便当真被耽搁六十年,道行没有大的长进,但仍然站在金丹的顶点,和梁野的交手怎能不看? “请了。” “请。” 陆缺飞身登场,架势一摆,准备用空手应对。 站在十几丈外的梁野双掌相贴,猛然拉开距离,便有根黝黑的盘龙棍显现。 “你不用刀?” “我拳法尚可。” 陆缺要韬晦藏拙不错,但只是要表现的和海字十甲大差不差,别超了太多,让他人感觉恐慌,并非是要装庸才。 打梁野还要出刀,那装的就太假了。 话不多说,随即出手。 梁野先发制人扫来一棍,仙武道罡激发几十道红色闪电,噼里啪啦的袭来。 大概是道行高过太多,在梁野发招的前夕,陆缺就已经清晰地洞察到他的灵气走转方式,倘若出手,从中途截断其灵气,大可以弹指间将之抹杀。 有时候就是这样,真正对阵,才能体会到对方是多么弱。 红色闪电逼近跟前,陆缺哪儿敢打起精神应对?手掌随意翻动,护体道罡如帘幕般在身上展开,形成笔直的防御屏障,红色闪电暴虐的撞在上面,火光四溅,场景挺像回事,其实难以穿透分毫。 虽说抵挡的很轻松,但攻击就更不费劲儿。 陆缺挥拳反击,使《立地圣手拳》山河具碎一式,拳印凝聚,缓发顺至,瞬间临近梁野,雄浑拳压震荡全场。 梁野心头惊骇,探出盘龙棍点向拳印,灵力隔空对撞,砰的被弹飞出四十丈,掌心吃痛不已,虎口显然已被撕裂。 被囚禁六十年,心气已被消磨,战力还这么强悍啊?到底是陆缺。 梁野暗暗想着,视线和陆缺相触,纵声大笑了一声,战意高涨,灵气催升之间,魁梧身躯发出咔咔吧吧的爆响,手中盘龙棍变粗几分,似裂隙般的篆刻,透出隐隐红光。 轰! 盘龙棍在空中划出半月形轨迹,势大力沉的压下来,宛若天柱倾倒。 棍端落向陆缺时,直径已化成四丈,龙象武体以力量着称,力破万法,可陆缺这家伙隐隐已有古元妖神的特性,体魄强悍尤超越龙象武体数重,觉得力道还太轻,真心不敢硬接。 ……怕暴露。 陆缺使《立地圣手拳》起手式立地千丈遮拦,身前涌起山影,承厚土之力,不多不少的恰好挡住攻击。 道行压的很低,领域什么自然也不敢施展。 陆缺捡起年轻时的演技,稍稍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笑道:“看来同辈道友也没有在我被关押期间,跑到前面跑看不到背影,这场我应该还能赢。” 陆缺起手抢攻,“梁师兄虽不在海字十甲之列,但绝对差的不多,我要是赢过梁师兄,往后也并非没机会赶上陈问和相轲。” 这番话确实像是落魄后,又企图东山再起的心态,梁野不疑有假,但心里还是蛮愉快的。 六十年前和陆缺天壤之别,未必接的住一招,如今好像能接十招二十招的,死拼的情况也未必会输,这种进步很大啊。 梁野精神振奋,手中盘龙棍挥舞的如龙似蛟,迸发十六昂然火龙,回旋于场上,从四面八方攻向陆缺。 陆缺此贼,十分精力,九分都用在演技上,五厘用来扯谎,最后五厘才是对阵,忽然间变拳为掌,挥出春风拂槛,仙武道罡化成蒙蒙青光,竟将火龙卷了回去。 他对仙武的领悟已经登堂入室,春风拂槛和《立地圣手拳》截然不同,却能在他手里无缝衔接,紧接着便是一击覆土无疆,掌影方落,拳印已成。 场下观战的北武宗道友不由惊叹,陆缺这些道行没多大长进,仙武却精进如斯,比不得相轲陈问,也只怕和季南茵不遑多让。 仍是参合宫翘楚啊。 梁野被陆缺的拳印逼住,发招抵挡已经来不及,便掐诀祭出面椭圆形灵遁,横在身前。 拳印撞击,椭圆形灵遁当啷一响,溅出莹莹蓝光。 “好雄浑的灵力!”梁野由衷赞叹,不过同时发觉陆缺的灵力出现了少许波动,料定也己尽全力,心中不由喜悦。 两人已经过招到十六招。 第十七招。 陆缺已经抢攻,身形平掠而出,快似一道玄色闪电,在空中递拳,拳印聚拢,显化山崩地裂之景象。 梁野认得是《立地圣手拳》中的山河具碎,威力殊为霸道,当即运转全部灵力,注入椭圆形盾牌,顿显苍龙和神象图腾。 青光迸现,斗法场轰隆一响,梁野被轰了下去。 陆缺安然立在场上,察觉到观战众人的目光,觉得少了点什么,心念闪转,立即催动全身气血流走,使汗水从额头渗出来。 打这么久,不出汗可不对。 陆缺抹起汗道:“梁师兄,承让了。” ……… 第984章 他真教啊 刑满出来的第一阵对阵梁野,十七招决出胜负,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其他宗门。 身负敛藏神通,演技也说得过去,陆缺感觉不会被人看出端倪,那么那些忌惮他崛起的人,顾虑也该再减淡几分。 揣着六千丹劵回宗,陆缺心情不错,只是寻思演戏在于韬晦,实战能力如何,还得找元婴层面的对手来检验,最好是元婴中期后期。 可去哪儿找呢? 元婴层面的修士在临渠见景梁五州,都算有头有脸,放在修仙世家或小宗门,坐镇也够了,弄死一个,影响绝不会小,再说也得选择合适的出手对象,良善修士自然是不能杀的。 陆缺有点犯难,想了想,觉得应该求助于宗门。 夤夜回宗,时间实在太晚,便先回洞府休息。 翌日清晨。 陆缺早早来到名录阁,跨进正厅,单刀直入:“钟师姐,我想求见黎宗主。” 钟素抱起双臂,腿往桌上一放,身躯后仰晃着椅子,微笑的神情已显示出她即将开喷:“去了趟北武宗,脑子拉那儿了,于是说话正好不过脑?你求见黎宗主,来我这儿叫唤什么劲儿,我也一堆事。” “门中弟子求见宗门,必须先由顶头上司呈报。” 钟素见陆缺振振有词的模样,嘲讽之意愈发浓郁,拍巴掌道:“你现在的智慧,不行就还去裂谷囚牢敲石头,省的往后净办错案冤案。” 经这一提醒,陆缺反应过来,他现在是执法堂的人,得去找微里寂,青云浦掌事已经管不到他了。 陆缺捶着额头笑道:“到底是对青云浦感情最深,一时忘记已经转堂。” “昨天小香把颜杏柔带回来,执法堂那边说扣两年月例配额,关押一年,看得出颜杏柔还不服气,你刚好在执法堂,有时间去教导教导,毕竟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如果能养出几分正气,绝对成材。” “这是南宫掌事附体了?” 钟素甩来个幽幽眼神,哼道:“弟子堂就他娘是干这事的,难道能因为堂下弟子犯了一回错,就完全放弃,不管不问?那咱们参合宫还和一般二般的宗门,凤栖山、九溪学宫之流有什么区别。” 陆缺心悦诚服的拱手道:“南宫掌事眼光还是毒,选钟师姐接班选的太对了。” “她也没别的什么长处,眼光再不行,就该吃闲饭了。” “钟师姐,你忙,我去找微里堂主。” “颜杏柔的事你上点心,如果连自己亲戚都不愿教导,可就太缺人情味儿了。” 陆缺已经转身走出名录阁正厅,听见这句话,都分不太清是钟素说的,还是南宫月漓说的。 钟师姐的成长委实喜人。 ……… 陆缺到执法堂找到微里寂,说明求见黎鸢之事。 “求见黎宗主?” 光线略微昏暗的房间里,微里寂捧着一本古卷,抬头看着陆缺,沉吟片刻,忽然招手让陆缺靠近点。 这是上司要传授真正的秘籍了,陆缺连忙凑过去,洗耳恭听。 “小陆,你也知道黎宗主日理万机,即便我们这些职能堂口的堂主,不被召见,也不容易见到她,按正常程序求见,不是什么要紧事,求见文书十有八成会被她的侍卫拦下来,压到猴年马月。” “还会这样?”陆缺露出一副涨知识的神色。 “宗门精研堂和丹塔中间的地带,位置偏北,有座风景毓秀的小湖,叫浣纱湖,黎宗主忙完宗门里的各种宗务,半夜回到浣纱湖畔想事情,可能隔三五天就去一次。” 说到这里,微里寂抬眼询问,“你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 陆缺连忙点头。 微里寂又道:“知道黎宗主有这种习惯的人,也就几个职能堂口的堂主,所以你真在浣纱湖附近碰上黎宗主,也是偶遇。” 陆缺感觉触及一门很深奥的学问,脑袋里痒痒的,伸手捏了捏太阳穴。 “您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 “是不是觉得有点复杂?不着急,这里面的学问慢慢学,学会了,并也有了处理案件的能力,升上来不难。” 微里寂和执法堂诸位长老,真是铁了心培养陆缺,真教啊! 但陆缺感觉这条路不适合自己,家里已有丰滢,没必要他也学成第二个丰滢,笑说道:“微里堂主,我既然转入执法堂,肯定尽量干好,不让您和古老祖失望,但总得从小事先做起。” “你有这份心,更是不错。” 微里寂拍了拍陆缺肩膀,遂让他自行离去。 走出执法堂,陆缺猛吸几口清凉空气,心道微里堂主居然把他当成那种人,想把他往宗门仕途的方向培养,多少是有点看走眼。 陆缺早就不是那种人了,他更倾向于黎鸢黎宗主替他展望的路线,做镇宗长老啊。 虽说任重道远,但能获得宗门额外给予的修行资源,将来也是事少待遇高。 陆缺去找微里寂所说的浣纱湖,准备先把自己的事给解决了,回过头再去教导颜杏柔。 说实话。 他的胸怀远不如钟素宽广,看待颜杏柔带着浓郁主观色彩,心里有些不喜,换成做散修那几年,碰上颜杏柔,发生争执,都很有可能杀她。 颜杏柔和年轻时候的薛昂还不同,薛昂那时没怎么见识过三千红尘,容易被外界不良风气所诱,本身却品性不坏,颜杏柔则属于有恃强凌弱和搬弄是非的恶习。 从前还是用锏的,陆缺最早见用锏的修士是魏宝恭! 头疼。 但看靖南颜氏的份上,看钟素的份上,还是得尝试教导。 陆缺揉捏着额头往浣纱湖方向飞去,先经过精研堂侧面,余光一扫,就见精研堂楼宇重重,正面前雪地洁白如宣,突兀地跪着个人。 那人似乎跪了很久,淋了黎明前的雪,头顶和衣服的积雪有两指多厚,而身形非常熟悉。 不是薛昂吗,师侄来精研堂做什么?陆缺调转方向飞落到精研堂门前。 “谁为难你了?让你跪在这儿。” 薛昂状态很差劲儿,眼光朦朦胧胧,眼睛布满血丝,嘴唇起了干皮,只怕至少十天半个月没有睡过觉。 他声音暗哑道:“师叔,您出来我也没去见看过您,抱歉啊,晚点我给您赔罪,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 第985章 给你一宗 “什么重要事?” 薛昂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气色不佳的脸上挤出笑容,说道:“保证是正经事,可这回未必会成功,我想等真做成了,再和师叔说。”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这是常理。 陆缺猜测薛昂或是想晋升青云浦的金丹长老,写了着述,递交于精研堂评审。 他刚进入金丹境三十多年,就想晋升金丹长老,操之过急了点,但有这份上进心绝不是坏事。 精研堂除了评定弟子着作以外,还有经验丰富的老家伙们负责批改矫正,就算被打回来,也能从中看到许多真知灼见。 有利无害。 陆缺没再往下追问,拂去薛昂头顶的积雪:“就算不成功,也别太往心里去,等精研堂出结果,就赶紧回去休息。” 薛昂微微抬头,有些诧异。 “师叔,你怎么变得这么温和?” “不耽搁你犯错的时候抽你。” 陆缺笑了笑,给薛昂留下一枚地根籽,让他做补养精神体魄之用,接着继续去找浣纱湖。 过了精研堂,向北十几里,几座俏丽如少女的小山间,果然有座湖。 四面冰天雪地,湖水却未结冰,青蓝如镜,映着披雪小山的倒影,就像天空掉进了几朵云。 临湖有亭,几株梅树婆娑,在素白的雪地中点缀点点嫣红。 梅树底下是条青石板路,积雪被扫过,蜿蜿蜒蜒通向一座古式的农院小院。 黎鸢黎宗主是浣纱女出身,陆缺就琢磨浣纱湖及周边建筑都是为她建的,而以她在宗门的赫赫功绩,有这点待遇绝不过分。 陆缺记下浣纱湖位置,遂先行离开,到望月谷和苏寒衣说了到北武宗看雾凇之事。 “不去。” “北武宗的曹师叔很想念您。” 苏寒衣手里拎着一柄长剑,剑名绣甲,属于灵兵范畴,并非飞剑,她挽了个剑花,寒光凛凛的剑芒压在陆缺脖颈。 “这几天有宗门任务。” 感觉到长剑传来的凌厉寒气,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里,陆缺本能地握了握手,掌中黑芒乍现,但很快又松开手。 陆缺伸指推开绣甲剑锋,没好气地拉下了脸道:“师傅,您刚才幸好没有在长剑上灌注灵力,不然就得让我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 “你这么自信能伤得到我。” “照磁山连暖照被具行疫甲激发潜能,尚不敢近我百丈,师傅比他强很多吗?” 苏寒衣不由惊心,想起陆缺身上有件超越阶层的重宝,威力之强,不可思议,暗道自己冒失,转腕撤回长剑。 缓了缓。 陆缺问道:“师傅拳掌了得,对敌常常空手,今天怎么把灵兵拿出来,遇到什么厉害对手了?” “过几天的宗门任务,确有实力不凡的对手。” “什么人?” “宗门任务岂能乱说。” 苏寒衣今日不似往常平静,估摸是真有什么厉害对手,惹得她心痒了。 这不禁也让陆缺泛起很大兴趣,脸面堆欢,紧凑到跟前:“师傅,你跟宗门高层说说这回也带上我,我连工钱都不要。” 苏寒衣看着陆缺眼中亮光,瘆得慌,她不是猜不到陆缺的心思,也很愿意带上陆缺,可宗门事务各有安排。 “下回,这回已经安排好。” 陆缺哎了一声:“那您自己注意安全。” 就知道合适的对手没那么好招,厚着脸皮硬蹭也未必蹭的上,陆缺离开师傅苏寒衣洞府,到夜里,就去浣纱湖等待黎鸢。 运气不是太好,连续三晚都没等到。 ……… 北斗阁。 黎鸢处理完公务,天色已经入夜,原本就要离开,忽然想起件事,又喊了名侍卫进来,吩咐道:“带着我的令牌,去暗堂里找堂主张仲。” “具体要做什么?” “张堂主知道什么事,你去见他就行了。” “是。” 侍卫领命而去,不过多久,带回一封宗门卷宗,压着“绝密副”的符箓印戳,另外还有件咫尺空间。 黎鸢带着两件东西出门,拂袖道:“都回去休息,今晚没什么事可吩咐。”转身走向浣纱湖方向。 连阴几日的天终于放晴,月照积雪,满地空明。 从北斗阁通过浣纱湖的一路,已属参合宫重地,寻常弟子闲常不会过来,气氛显得极为静谧。 黎鸢拖着长长的影子,缓步而行,不过半个时辰后还是到了浣纱湖畔。 “陆缺。” 她看见陆缺的身影,毫不意外,先行走到临湖小亭里,垂目扫掠石桌石凳,见上面落得灰尘没有被清理过,不禁微微摇头。 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过来吧。” 陆缺小跑跑进亭子,拱手拜见。 黎鸢道:“把石桌石凳擦擦,咱们坐下说。” “您知道我会过来?” 看样子的确如此,陆缺甩动衣袖,扑打石桌石凳,请黎宗主落座,但自己仍恭敬的站着。 黎鸢抬眼扫量陆缺,笑问道:“前几天何睦邻北武宗的梁野过招交流,是不是觉得很乏味?” “没有。” “现在什么道行?” “元婴中期。” 饶是黎鸢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听到这句也甚为惊讶,略微缓了一瞬,面露赞许之色道:“你果然没让宗门失望。” 陆缺鼓起勇气道:“黎宗主,弟子冒昧求见……” “我明白。海字辈占尽修仙界气数,海字十甲更是几辈修士中的天骄,但对你来说已经是小打小闹,再和他们较量自然不会有什么提升,往后他们登门叫阵,你陪着演戏就好了,我另有大事安排给你。” “什么大事?” “灭宗战。” 三个沉重的字从黎鸢口中说出,却好似没多大份量,她继续道:“你在裂谷囚牢苦修六十年,道行大有进益,却没有合适地方施展,不免会觉得乏味,这回让你一人灭一宗,就看你自己有没有这种气魄?对方是个够得上中等二字的宗门。” 陆缺整个人都麻了,一时反应不过来,瞪着眼愣在原地。 黎鸢语气平静道:“去与不去,你可以自行选择,便是不去,你在我心里依旧是非常出色的弟子。” 这话落定,临湖小亭陷入寂静。 ……… 注: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出自《韩非子》。 第986章 湖前密议 若不是临湖小亭太静谧,陆缺都怀疑自己听错。 作为刚转出弟子堂的弟子,觉得对付两位道行扎实的元婴,已经算件大事了,心里打的主意也是借助宗门势力,找一两位为非作歹的元婴修士练手,谁想到黎宗主一开口,格局会这么大? “灭宗战。” 心里念叨着这三字,陆缺自觉襟怀跟黎鸢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得先缓缓。 黎鸢转看浣纱湖夜景,脸色风轻云淡,竟还有闲情到亭边看水,真不知道多大的心。 修仙界现而今蒸蒸日上,能称为中等的宗门,含金量比从前更高,没有三五位元婴修士坐镇,绝不好意思自诩中等。中小宗门之间竞争激烈,乱称呼遭人耻笑不说,还有可能挨打。 按五名元婴算,陆缺倒也敢独身攻打,打不过,总还能跑得了,除非他们有元婴巅峰。 念及此处,陆缺挺直身躯,先表态道:“弟子愿意试试。” 宗门愿意花多大力气培养,和门人的表现挂钩,不会无缘无故,他这样的态度,让黎鸢觉得没看错人,赞许地点点头。 陆缺又皱眉道:“以弟子的力量,绝对不能把一个中等宗门一网打尽,如果逃出去了几个,到处搬弄口舌,其他四大宗只怕要借机指责咱们参合宫行事霸道。” 黎鸢招了招手,示意陆缺坐下再说。 “宗主面前,弟子不敢入座。” “微里堂主教了你点官场规矩?微里堂主家里几代为官,总是忘不了官场风气,好也不好,你不用多在意。” 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黎鸢的眼睛,陆缺忐忑落座,紧张的手心冒汗。 黎鸢把盖着“绝密副”符箓印戳的宗门卷宗,推给陆缺,让他先看看,同时讲述事情来龙去脉。 要灭的中等宗门叫海云宗,位于尽海,距离渠州海岸六千里。 宗主栾辛贾,本是渠州修仙世家栾家家主,天资悟性均属一流,炼丹也颇有造诣,早年曾随参合宫长老粟因修行炼丹,可以算作宗外的记名弟子,学了不少真本事。 这样的人难免有野心,炼丹一道学有所成,就暗自仿制参合宫独有丹药木元丹,通过灰色渠道售卖,积蓄修行,以求霸业。 东窗事发以后,栾家迫不得已,向参合宫上缴了家族中八成的修行资源,发下重誓绝不再侵害参合宫利益云云,当时正值巫魏做轮值宗主,手腕相对温和,就没再跟栾辛贾计较。 可即便如此,栾家在渠州已无容身之地。 栾辛贾心高气傲,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拉着栾家人就跑到了尽海,占据一座地域广阔的海岛,这些年又和不服参合宫约束的修仙势力同流合污,人数越聚越多,进而演变为海云宗。 不同的声音,自然可以有,他们老老实实在海上修行,黎鸢倒也不会赶尽杀绝。 但是。 海云宗为了快速扩充实力,居然敢招揽新济国人、下桑国人为弟子,并且还在临渠见景梁五洲私下收罗大夏炼气典籍和术法秘籍,传于异邦。 行径如此,焉能不灭? 陆缺拆开宗门卷宗,里面是海云宗头目的信息,除去栾辛贾以外,另有元婴中期一名,元婴初期两名,金丹十六名,道行再低的就没有详细记录。 主要人物仍是大夏修士,毕竟海云宗成立不过百年,即便传了新济人下桑人炼气之道,如今还不成气候。 黎鸢道:“灭海云宗师出有名,其他四大宗绝不会反对,换作是他们,他们也责无旁贷。” “弟子明白了。” “栾辛贾是元婴后期,也算咱们参合宫培养出来的,根基极其扎实,你师傅苏寒衣曾输在他手里两次。” 苏寒衣前几日磨剑霍霍,心情异乎寻常的兴奋,难道也和此事有关系? 陆缺心里想了想,但此时不适合问,继续静听黎鸢讲话。 “……单栾辛贾一人,已经不好对付,歼灭海云宗更是难上加难,不要求你当真能灭了此宗,到时全力施展即可。我想,你应该会很喜欢这个战场。” 黎鸢看着陆缺,撩动发丝,温和地笑了笑,“我既然说过要把你坐镇长老的方向培养,就会尽力给找你合适机会,让你大展拳脚。” 黎鸢的容颜不算绝美,和丰滢雪初五逊了半筹,但一笑之间的风采,却极为动人心弦。 就好像是在外面受过许多委屈,忽然间见到家中和蔼慈爱的长辈,不管再大的麻烦事,都会烟消云散。 她的话,每句每字都说到了陆缺心里,情不自禁地就像跪下磕一个。 “弟子的确喜欢打这样的仗。” “干什么?别行礼,这也是让你为宗门办事的。” 陆缺坐回原位。 黎鸢详说道:“据暗堂探来的消息,二月初一,海云宗所有修士都会回宗,当天白天的战机全部留给你,酉时末,宗门精研堂弟子会到场,为了避免你暴露真实道行,你得提前退出战局。” 陆缺略微犹豫,还是问道:“我师傅是不是也要去?” “她惦记着和栾辛贾再战,这回主动请缨。” “怪不得……” 原来这也算是替师傅分忧,陆缺丝毫不觉得是抢了师傅苏寒衣的对手,心里还不惭愧地思量,为人徒者,亦当孝敬,那怎么着也得把栾辛贾弄死。 能全歼海云宗当然更好,精研堂平日已颇为辛苦,不能再受累,到时候就负责搬修行资源就好了。 陆缺对参合宫的感情很深,甘愿自己受累。 大概猜测到陆缺的想法,黎鸢笑叹一声道:“胃口倒是不小,还真揣着孤身诛灭海云宗的心思啊?” “弟子只是想为宗门多出点力。” “呵呵呵。” 黎鸢笑容可掬,看得出来是信了,就是笑容回落的略慢。 她接着说道:“这件事无论到时你能有多大功绩,都不能为你扬名。我给你准备了别的身份,东西也都带来了。”递给陆缺一件咫尺空间。 咫尺空间没有烙印灵识印记,随意就能打开,陆缺先看到一块宗门令牌,与寻常宗门令牌略有不同,上刻刑杀二字。 ……… 第987章 准备到位 篆刻刑杀二字的宗门令牌,参合宫共十二枚,持此令牌之人,可直接面见宗主,但平常接受的宗门任务会非常棘手,不缺硬仗打。 给陆缺的这块刑杀令牌,上一任主人名叫姚绝,名字很霸气,为人特立独行,很少在宗门里抛头露面。 疫娥之乱期间,姚绝执行宗门任务,不幸遭到围攻,撑着一口气逃回宗门,没过两天就重伤身亡了,但消息始终封锁,参合宫内除黎鸢和参荇长老,没有人知道姚绝已经身亡。 鉴于陆缺要隐藏实力,行动处处掣肘,姚绝的身份就可以给他使用。 姚绝是芥字辈修士,元婴圆满的道行,冒名顶替他,陆缺眼前面临的问题,全部迎刃而解,再和人交手,爱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别拿着断夜在对手眼前晃就行。 反正姚绝也主修仙武,会的几门仙武陆缺都练过。 黎鸢的智慧远超常人,深谋远虑,当初把陆缺关进裂谷囚牢,给予的十几门仙武和术法,就包含了姚绝所学。 所有事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临湖小亭内,斜照的月光洒在她脸上,打出几许朦胧感,陆缺抬头一看,如见神明。 损人的话他炉火纯青,夸人的言辞不太在行,只好来点真诚的:“黎宗主,您考虑事的目光实在是太长远了。” “操心的命。” 风吹皱湖水,月光打晃。 陆缺接着查看咫尺空间里的东西,有张质地柔软的半透明面具颇觉玄妙,于是先拿出来看。 他的眼光不错,面具叫众生相,顾名思义,戴上可以模拟出他人相貌。 众生相面具得自于古修士,集合了古修士的思,构造极为精巧,佩戴以后,炼虚修士也难辨别真伪。 黎鸢略作解释,说道:“你试试。” 陆缺两手托着众生相面具,感觉像是托着块柔软的鸡蛋羹,轻轻盖着脸颊,注入灵力,众生相面具立即和面部轮廓贴合,不留任何一点缝隙。 更难得是这张面具,轻的像是层雾,透水透气,陆缺依然能感觉到湖边湿润的凉风缓缓吹到脸上。 黎鸢站起身,衣袖挥动,月光和水汽聚拢到了跟前,渐渐凝聚成姚绝的形象,和活人根本没有两样。 见黎鸢起身,陆缺连忙跟着起身,继而凝神端详姚绝的相貌,依着众生相面具传递到脑海中信息,掐诀操控面具…… 经过十数次尝试,熟能生巧,逐渐掌握要领,指诀一变,柔软的众生相面具随之变幻形态,在下巴中加宽,眉骨处变薄,一系列细微变动,就让陆缺俊逸的脸变成方面阔口形态,对水自照,已与姚绝无异。 黎鸢没有用过众生相面具,盯着陆缺打量,也觉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道:“姚绝比你壮实点,不过平常不爱和人打交道,别人对他印象不深,分辨不出来。” “嗯。” “他走路时步频很快,习惯低着头,沉默寡言,口头禅是知道了三字。” “知道了。” 陆缺临时鹦鹉学舌,逗的黎鸢不禁一笑,遂继续和他讲述姚绝平日习惯。 子时过后,该交待的细节都交待完,黎鸢走出临湖小亭,沿湖岸散步,清冷的湖风吹过来,万千青丝随风飘扬,她看了眼亦步亦趋跟着旁边儿陆缺,对这位宗门后辈真有几分喜欢。 实力出众却又愿意务实,脑筋也不算太笨,挑不出来大毛病。 若说有毛病,就是模样太俊了,容易让宗门里的小辈女弟子心生浮想,丰滢都未能幸免。 闲走片刻。 黎鸢好人做到底,问道:“陆缺,你缺什么灵器吗?” “缺件提升速度的灵器,但弟子想处理好海云宗的事,再向黎宗主请赏。” “也好,若能斩杀一名元婴中期,我再赏你。” “嗯……” “你有很多话不能和人说,在我这儿但说无妨。” 陆缺一向不算太高的道德水准,在此忽然有了提升,犹如祝百寿附体,觉得不讲实话心里就不舒服。 他道:“回禀宗主,弟子和元婴中期对阵,其实不会费太大周章,如果因此就得到奖赏,难免受之有愧。” “苏丫头说你跟贼似的,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该说的事情已经说完,黎宗主日理万机的,再打扰就不懂事了。 陆缺拱手行礼道:“黎宗主的栽培之恩,弟子铭记于心,今天就先行告退,等解决完海云宗,再来拜见宗主。” “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海云宗是让你练手,不图你能建功,往后这样的机会还会有很多。” “弟子谨记。” 陆缺快速返回青云浦,到了洞府,直接就钻进练功室,取出界存珠和历蓝法袍二物。 被囚禁在裂谷囚笼的六十年里,几可说高枕无忧,完全不用考虑对阵厮杀,两件灵器都没有刻意灌注灵力,内部微缩符箓和阵法储存的灵力都未圆满,得先行祭炼,灌输灵力。 胃口需要和实力配备,否则就是人心不足,容易翻车,陆缺琢磨完全覆灭海云宗不太现实,把该宗的元婴金丹全灭了,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奔着这个简简单单的愿望,也得做好充足准备。 距离二月初一,还有五天,时间还很充足。 祭炼完历蓝法袍和界存珠,天色已经大亮,陆缺跑到望月谷窥了一番,师傅苏寒衣正在斗法场炼剑。 师傅,还不满十六岁,肩上怎么压上这种重担? 陆缺转身欲走,苏寒衣清冷的声音传来道:“鬼鬼祟祟干什么,来了又走?” “我来祭奠石刚师兄和关灵灵师姐的,没找到在哪儿。” “往后面走。” 苏寒衣惦记着栾辛贾见高低,分生死,才不愿意多搭理陆缺,说了句,就继续旋身练剑。 陆缺到碑林祭奠过师兄师姐,立即折回青云浦,关上洞府,调整到最佳状态,到了正月三十,悄然无息地离开宗门,迅速赶往渠州。 将近渠州海岸之前,十几名修士影影绰绰地相向而来,在一座小山上方碰面。 “姚长老?” “弟子拜见姚长老。” “参见姚长老。” 此时陆缺已经戴上众生相面具,幻化成姚绝模样。 ……… 第988章 祭旗之人 迎面过来十几位修士,清一色的参合宫暗堂弟子,以丰滢为首。 担任暗堂司职,出宗办事动辄就带着元婴金丹,不得不说丰滢的排场是大了,见到顶着姚绝身份的陆缺,后面的人赶紧过来提醒她见礼。 参合宫里熟悉姚绝的人寥寥可数,大概都是只闻其名。 丰滢拱手见礼:“拜见姚长老。” 姚绝的辈份高过丰滢两辈,本又是孤僻寡默之人,陆缺顶着姚绝的身份,态度自然不能太热情,视线环顾,从鼻腔里厚重的嗯了一声,遂扬长而去。 别说,感觉还挺爽。 陆缺负手飞向尽海海岸,背后窸窸窣窣响着议论声,好像几只蟋蟀叫。 “姓姚的就这臭脾气,不甚通人情,丰司职别和他一般见识。” “姚绝几十年外出执行宗门任务,受了重伤,一直在闭关,没想到今儿能碰上。咱们和他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不理就是。” “别说了,别说了,姚长老好歹是芥字辈的长老。” 暗堂弟子对姚绝颇有微词,不过姚绝绝对是参合宫的忠臣孝子,鞠躬尽瘁,死而不已,陨落前夕特意留下了自己的血液,盛在寂寒瓶之中,保持原来活性,用众生相面具吸收其一滴血液,就能让陆缺呈现出他的气息。 丰滢和陆缺的关系再怎么紧密,相貌和气息不同,哪儿还能分辨出来?只当真是姚绝。 “回宗。” 丰滢声音清脆,她此番来渠州,就是负责收集海云宗的罪证,任务圆满完成,回宗后起码三个月假期,时间又刚好赶上陆缺刑满出来不久,思量回宗相会呢。 近二十年没有见过面,暴风雨势必来得更猛烈。 念及此处,丰滢双颊微泛红晕,俏脸更添几分妩媚,飞行速度不由加快。 陆缺已经飞到尽海,时间正值半夜,海上晦暗,哗哗翻动着黑色海潮,几只楼船在海潮中起伏,弦窗透出灯烛的微光,远看去像是慵懒的妖兽。 楼船通常都在近海附近航行,方便于补给,它们的影子消失后,一座隶属大夏的海岛出现在视野,岛上百姓和修士混居,大半夜兀自灯火通明,往来络绎。 两名修士从海岛腾起,祭出只三丈长的灵舟,往远海飞去。 站在舟头的修士身着青袍,背影笔挺如剑,陆缺感觉似曾相识,提升速度靠近到一里的位置,想瞧瞧究竟是哪位。 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却发现根本不认识青袍修士。 此人背影有点像……洪成叶。 由于同路,陆缺就悄然跟在后面,对方两人都是金丹中期的境界,实力相距甚远,也没本事发觉他。 经过数座隶属大夏的海岛,便已飞出千里之遥,海面辽阔无垠,灵舟船坞传来一声女子的叹息:“你苦心操持洪家多年,结果家主之位最终还是落在洪成叶手里,委实让人不甘。” 青袍修士回以冷哼。 船坞里的女子又说道:“也幸好你早有谋算,早几年就为加入海云宗铺好了路,入宗即是开宗长老,地位不比在洪家差。” 沉默许久的青袍修士终于开口,语气带着浓郁恨意。 “洪成叶安于本分,庸碌无能,往后掌管洪家,势必还要仰参合宫鼻息,可叹修仙界正值大势变动之际,崛起机遇良多,他却瞎了眼,看不到,我早晚必杀他,夺回洪家家主之位!海云宗宗主栾辛贾一代枭雄,有反抗参合宫的雄心大志,招录门人不拘是否出身大夏,只为图强图霸,倒是和我的志向相投。” 青袍修士不是别人,正是洪成叶的堂哥洪成荫,曾经洪家家主的候选之一。 洪成荫在家族的支持率,原本是要高过洪成叶的,洪成叶在辅州战场镀了金,也仍然如此,但洪成叶为见州洪家争取到一枝原灵果灵枝的培养权,这让家中长辈立即调转了风向,全力支持他上位。 纵然培养出的原灵果树仍归参合宫,可结果后三成原灵果能留在洪家,利益非常惊人。 谁不想要原灵丹? 洪成荫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年在洪家完全摆烂,暗地里则交契海云宗,为夺位而蓄势。 船坞里操控灵舟的女子,乃是洪成荫的道侣,名叫左秀,出身于苍牙郡左家,和左阿香同属一支。 左秀也不是省油的灯,到手的家主夫人没了,心生怨恨,倒比洪成荫更想弄死洪成叶,还曾暗中买凶伏击。 她缓步走出船坞,望着尽海远处,眉眼间露出遗憾。 “上回洪成叶去吴州,本来能杀他的,谁想多年未出现的客卿庄明半路杀出来,让他捡回条命。” “逃的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洪成荫倒是对杀洪成叶很有信心,觉得是早晚的事,说话间,把左秀搂进怀里,细长如刀眼眸闪过阴冷之色。 他又道:“洪成叶攀附上了参合宫青云浦的人,和高玄、胡叔保、雪初五等都交情不错,就连最近成名的后辈扈小香和薛昂也愿意为他站台,这才是麻烦事。对了,扈小香的,阅历不丰,姿色不错,我想把她弄到手里。” 左秀撇了撇丹朱红润的唇角,桃花眼一翻,娇嗔道:“你是迷上了那小妖精。” “她的资质悟性非常之高,往后在参合宫能占一席之地,拉拢过来,对咱们发展势力好处良多。” “哼。” “等海云宗的丹会结束,我便伺机去接近她。” 左秀道:“就算我不管,扈小香凭什么就能跟你?参合宫培养出的翘楚也不傻,不是给点丹药资源就会心动的。” 洪成荫自信十足地笑起来。 陆缺距离两人几百丈,身影在云海中若隐若现,话都听得一清二楚,心道真让自己给遇着了。 打灭宗战,两位很适合祭旗。 也幸亏洪成叶心慈手软,没有动用家族力量,对洪成荫下手,不然上哪儿去找这种无耻之徒?出卖家邦,残害兄弟,还对扈小香动起歪念头,该死的原因点满了。 陆缺顿住身形,观察后方是否还有其他修士,约莫过有小半刻,一位斩剑宗的修士御剑飞来,赶上前面的洪成荫和左秀。 “洪长老,左长老,来得早啊,正好咱们一并回宗。” 该斩剑宗弟子名为申明义,在宗门里很不得势,因此叛宗加入云海宗,道行还比洪左两人更高,金丹后期。 陆缺眼中闪亮:“先宰了这三个!” ……… 第989章 他还是他 距天亮尚早,海上云层厚重,晦暗无光,委实是动手良机。 陆缺正欲出手,铮的一声,脑海响起刀颤之声,原来是断夜作怪,许久未曾杀伐饮血,断夜好似幽居于深远的小妇人,早耐不住清冷。 于是陆缺握住断夜,挥出一刀。 云层乍破,流过蒙蒙青光。 正欲登舟的申明义,没来得反应,刀芒已经临近跟前,就像条青色的蛇,快速钻进他的腹部。 灵舟破空的声音很大,但一声迟钝的异响,在申明义耳中却更为清晰,好像利刃刺破了羊皮筏子,接着成片青芒袭来,连续贯穿申明义的身躯。 可能是遭遇突袭都会有点懵,申明义一时忘了凝聚灵力抵挡,只顾扭头看情况。 青芒后面陆缺接踵而来,当然形貌是魏绝的形貌,他径直落到灵舟上,一身玄色长袍,手里断夜微微颤动。 “阁下是……” 申明义的丹田已经被贯穿,金丹受创,濒临崩溃,已经是大半个死人。 陆缺没义务让他死得明白,翻腕挥出一道弧光,沉着脸走向洪成荫和左秀,走到第三步,申明义脑袋咣当落地,无头尸体直挺挺扑在甲板上。 洪成荫和左秀被吓傻了,出手即能斩杀金丹后期的申明义,道行肯定远高几阶,关键对方还没有前辈修士的身份包袱,没有因为申明义道行低,就选择光明正大对战,手不软。 洪成荫没有见过姚绝(陆缺),不明来意,倒以为是斩剑宗的人,过来追杀宗门叛逆申明义的。 心思一转,连忙辩解道:“前辈,我们只是认得申明义,和他并无利益往来,更不知贵宗之事。” 断夜微微颤动,似因饮血而兴奋,陆缺低头看了眼,攥手定住刀身,低垂的眼眸中杀机越发浓郁。 按说当年洪成雪出战辅州,为镇守防线几番死战,还曾护卫雪初五……为这个亲哥哥洪成荫攒了大德,只要洪成荫不犯大罪,陆缺绝不愿杀他。 可洪成荫非要往死里作,只好让他下去陪洪成雪了。 “前辈?” 洪成荫又喊了声,见陆缺毫无反应,心里咯噔一凉,不妙了。 洪成荫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心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先下手为强,推掌击向陆缺,同时捏住张瞬息挪移符,两指灌输灵力,打算激发符箓逃遁。 符箓砰的爆开紫光,符蕴撞开层层空间涟漪。 洪成荫背后显露出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浓黑,仿佛即将把他隐去,而逐渐扩大的掌印也压到陆缺面前。 这让洪成荫看到了生机。 但希望转瞬破灭。 陆缺保持着固有的脚步频率,每一步落定,便随之荡开领域力量,碾碎掌印,扩散到三十丈方圆。 如耳鸣般的杂音嗡嗡响动,扩散的空间涟漪忽然止住,就好像空间固化了,瞬息挪移符也因此失效。 在陆缺面前,洪成荫连施展符箓的机会都没有,差距比想象的更大。 意识到这点,他的脸色转瞬铁青,这时候倒又想起家族和堂弟洪成叶,以此为保命的筹码,说道:“我是见州洪家子弟,时代为参合宫种植灵植的;我堂弟洪成叶更和青云浦堂口弟子有过命的交情,你杀我,参合宫绝不会放过我。” “知道了。” 一道刀芒闪过,洪成荫倒了下去,分成不太均匀的两块。 温热的鲜血洒在左秀脸上,本来就哆哆嗦嗦的她,又被吓得猛打了个激灵。 人在面临死亡时,强烈求生之念,会让智慧暴涨,这位心思歹念的女子更是另辟蹊径,在愣了瞬息后,心窍起开,忽然回手解开衣扣。 “小女子愿意服侍前辈,小女子保证让前辈……” 可能要说会的比较多。 大概是学会了几分怜香惜玉,陆缺出刀很快,没让左秀受任何痛苦。 灵舟失去控制,开始向下坠落,陆缺扩散开领域,使灵舟悬浮不动,然后挥出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炼化三具尸体。 他刚刚进入元婴中期,未经沉淀,灵液海没有承载多余灵气的空间,炼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毁尸灭迹,以免途经这片海域的海云宗弟子,察觉出异常。 炼化过程很快,三人的气血力量流入陆缺体内,灵气积蓄几乎全部散逸。 悬浮不动的灵舟上,陆缺一袭玄色长袍随风流淌,手持断夜,眼眸兀自平静,囚禁六十年,出手或许没那么利落了,但锐气并未折损分毫,只是蛰伏于平静之下,迸发时即见生死。 “三个。” 海云宗四名元婴,十六名金丹,陆缺甘愿自己多辛苦点,将之包圆,心里不由记起数。 随后他捡走三人咫尺空间,嫌抹起灵舟的烙印耽误时间,手掌翻动,往下一拍,灵舟随之倒转,舟头向下,像是支黑色箭矢疾速刺入海底深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拐过头再来捡就是。 做完这些,陆缺继续往海云宗,中途又遇到一艘长六丈的龙头灵舟,驾驶灵舟的是位金丹中期修士,上面载了五位筑基。 筑基修士叽里呱啦聊着着光明的修仙大道,诸如往后占领参合宫,称霸临渠见景梁五州,继而称尊大夏修仙界云云,道行越浅薄愿景也就越大,不足为怪,陆缺以前在真元宗炼丹,听了参合宫的名头,也萌生过参合宫再大还能比真元宗大十倍的念头。 井底之蛙,谁都当过,也是在爬上来之后,才会逐渐意识到天有多大。 陆缺没立刻抹去这几位修士。 一来跟在他们后面,直接就能抵达海云宗,省的再瞎找。 二来在路上就大开杀戒,海云宗其他人有了警觉,可能会提前跑路。 驾驭龙头灵舟的金丹中期,道行稀松平常,打起来恐怕不是师侄薛昂的对手,又走几百里后,居然累了,吞下枚丹药调息半刻,才再次出发。 速度就别提了,犹如裹足前行,还好陆缺在日复一日的凿石头中,把耐心磨练的异常充足,跟在后面也不急躁,约莫卯时,终于有座辽阔海岛呈现于视野。 ……… 第990章 这是宗门 岛屿最长处约莫三百五十里,宽有二百里,形状像是鸡蛋,岛上横着座小山,植被很旺盛,楼宇亭台在期间若隐若现,正是栾辛贾创建的海云宗。 事实上那座山不算很小,不过陆缺是在界山脚下长大的,界山纵横八千里,一对比就感觉眼前的山微不足道。 龙头灵舟向海云宗飞去,陆缺落到岛屿前端,敛藏着气机徒步而行。 走进雾障重重的树林,心念闪转,历蓝法袍如水流般在陆缺周围绕了个圈,已穿戴在身,化成质地粗糙的灰色袍子。 海云宗创宗不足百年,家底不丰,门下弟子个个心高气傲,胸有包揽乾坤之志,穿的其实还挺朴素,扮得土不啦叽,就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陆缺打算等海云宗的元婴金丹全到齐再动手。 边走边琢磨,前面古木参天,树干上长着青苔,满眼青绿,连暗沉沉的瘴气都有点发绿,好像是有毒的。 陆缺张口猛吸几口,果然感觉喉咙微微干涩,可惜毒性微弱,不堪大用。 穿过毒瘴树林,地势崎岖不平,低洼地带蓄积雨水,躺了头长四丈的铁背忽律,相当于筑基的水准,距离结丹尚早。 本来不打算搭理,岂料这头铁背忽律灵智太低,心里没什么数,哗啦冲出水面,四条短腿扒拉的飞快,张着巨口就冲过来,要给陆缺来个死亡翻滚。 “嗷。” “哎。” 如浓墨的黑色旋涡流淌过去,铁背忽律随即化成骨架,骨骼噗噗往下掉,就像烧透的石灰,落到地面就变成几把白色粉末。 “什么人?”正南面响起询问声。 “我。” 陆缺应了声,身形闪动,已经来到这名海云宗弟子的身后,捏住脖颈,推动断夜刺透其身躯,缓缓放在地上,取走腰间宗门令牌,挥出黑色旋涡将尸体炼化。 海云宗宗主栾辛贾元婴后期的道行,担忧被他察觉到,陆缺斩杀铁背忽律和海云宗弟子,都没有动用灵力。 处理完尸体。 陆缺继续往海云宗方向走,七八里后,山门在望。 由于栾辛贾急欲扩充宗门势力,招录了新济人下桑人为弟子,门众多达三千五,不是谁都认得谁,陆缺就带着海云宗的宗门令牌径直入宗。 “你是哪儿的?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把守山门的海云宗弟子觉得陆缺眼生,走上前盘问。 陆缺丝毫不慌:“原属见州洪家,姓洪名于川,刚被洪成荫长老推荐入宗的。” 洪于川是洪成叶的侄儿,出战辅州挺过了疫病,挺过了十几轮惨烈血战,原说大难不死,必将崛起,结果战争即将结束前,却被寒泉宗入口的食人之木给废了,不是一般的命背。 而洪于川本是支持洪成荫的,见州洪家人尽皆知。 话说的真真假假,陆缺又理直气壮,把守山门的海云宗弟子只是筑基,江湖经验少得可怜,不疑有假,就没再多问。 陆缺堂而皇之的进入海云宗。 山脚的平旷之地,就地取材,盖有几百座石屋,充作炼气弟子的洞府。二月初一是海云宗内部丹会,开炉放丹,聚众宴饮,场面会非常热闹,炼气境的弟子早早起来,为丹会准备,穿梭在石屋之间的街道。 成排的石屋对面,有座小斗法场,几十位女弟子站在上面,身着单薄纱衣,领口开的很高,裙摆裁剪的很短,举手投足,春光都会随之绽露,颇有几分诱惑。 陆缺目光扫过去,忽见裙摆飘荡,如藕白腿乍现,心下不禁生疑。 “海云宗难道还传门人媚术?” 不得不说玄门正宗弟子的身份,限制了陆缺的想象力。 他还正瞎琢磨,就听场上有人说:“今天是宗门丹会,栾宗主和三位元婴长老都会亲临现场,你们舞跳好了,得到栾宗主或元婴长老的赏识,就有可能被领进洞府,亲自传授你们修仙之道,一个个都放机灵点。” “弟子谨遵方教习吩咐。” “弟子谨遵方教习吩咐。” 场上衣着单薄的炼气弟子纷纷回应,声音干净利落,绝无半点迟疑,看起来对此事颇为期待。 陆缺有点明白了。 但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真配称为修仙宗门? 需知在参合宫里,长辈传授弟子功法期间,哪怕稍稍索要点丹劵,就得被请进执法堂,胆敢借机占侵犯异性弟子,没商量,直接废了修为,逐出宗门,并将其劣迹公布于修仙界。 苏寒衣就从来不敢侵犯陆缺…… 海云宗这样的宗门是该灭! 陆缺没多看斗法场的海云宗女弟子,嫌她们腿短,四扫了扫,往楼宇高耸的地方走去。 前面有几人并肩而行,都是筑基后期到圆满的道行,勾着肩膀高谈阔论。 “这回到梁洲收获不小,搞到手四式飞剑剑诀,都是北合莫家流传来的,放进藏书楼估摸能算上品。” “你他娘的倒是好运气,只怕宗主得赏你枚精炼丹,我就差劲了,在承州跑了大半年,地方跑的倒是挺远,可惜白费劲,就弄到几本金丹层面的炼气功法。秦师兄,你怎么样?” “老子还能怎么样,本来就被镇邪司通缉,做什么事都不敢明目张胆,要不是路上遇到几个散修,把他们宰了,这趟就得空手而归。” 秦姓海云宗说到这里,又摸着下巴呵呵笑起来,“那几名散修天真的要命,尤其是个刚炼气五层的姑娘,我打伤她师傅,骗她说只要陪我几晚,就饶她师傅不死,结果她还真信了。” “哈哈哈,果然天真。” “那姑娘的腰特别细,真是妙极了,现在都觉回味无穷。” “怎么不带回来?” “得知我骗她,自己撞死在她那老不死的师傅尸体旁边,没能拉住。死前她狠狠瞪一眼,说我早晚会遭报应的,那小眼神儿甚为有趣,好像我真遭报应似的。” 秦姓海云宗弟子越说越得意,举起双臂向着天空,“来来来,劈我,劈死我,只可惜没有天雷,何况老子命硬,天雷见了老子也躲着走。” ……… 第991章 提升一重 陆缺看了看秦姓海云宗弟子,记住他的样子,转身往另一条路走。 囚禁期间,有很多闲暇考虑事情……父亲陆简临终前让他多生宽恕之心,师傅苏寒衣说修行只学杀人本事,还不如术法傀儡,每每念及,陆缺不禁会反思自己是否真的杀孽太重。 道行越来越高,抹去低阶修士只在弹指之间,是否会因此失去对生命的敬畏? 这或许也是晋升元婴中期的炼心劫,陆缺苦思数年,可历数所杀之人,从锁龙镇的百总胡粲,到小严村的修士英忌,绝大多数确实是该死的,他们活着,世上便会多出几分苦难。 女鬼殷妙妙魂归幽冥前,曾问陆缺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恶人,陆缺不知回答,到现在依然不知道(见第732章)。 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 但那时陆缺就觉得以杀止恶没错,修士的手段寻常人难以企及,一旦作恶,其恶更甚,眼前海云宗秦姓弟子就是鲜活的例子。 杀这种人没什么错,只嫌刀不够快,这和心生宽恕不冲突。 念及此处,陆缺眼眸豁然清明,杀念纯粹,他也没有别的本事,想要做个还说得过去的修士,只能去铲除这些溃脓。 一念通达道心通透,之前在裂谷囚牢研习的仙武和术法,纷纷流过脑海,如忽然有了生命力,破茧成蝶,倒比费心去参悟收获更多。 陆缺这回山脚成排的石屋,随意拉开一间,关上房门,盘坐领会。 这时候海云宗弟子都在为丹会忙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陆缺渐渐平静,仙武意蕴酿生,便在石屋中投影出与本身相同的影子,演练所学的各种仙武,印证于真婴身,对于随之仙武的领会节节攀升。 当影子施展出春风拂槛,演绎出其中玄妙细腻的变化,心里不由掀起波澜。 “师傅,我或许超越你了。” 苏寒衣若见陆缺此时成就,只怕会很欣慰,可惜还不能说。 陆缺眨了眨眼,目光静如止水,过了大约三刻,石屋里的光线逐渐明亮,时间来到清晨。 陆缺推门走出石屋,周围空无一人,海云宗弟子列成队列,沿石阶往山腰走,队伍小有点的浩浩荡荡的模样,只可惜服饰并不统一,又有点像乌合之众。 参合宫举办大型庆典,弟子皆穿落霞衣和步云履,场面要气派的多。 陆缺收敛道行到炼气八九层的水准,腰间挂着海云宗的宗门令牌,快步追上上山的队伍,混杂在其中,随着队伍缓缓前行。 上山四五十丈,有座高大门楼,左右各坐落着一尊造型威猛的青铜巨兽,海云宗底子跨过门口,宗门令牌和青铜巨兽感应,会散发出蒙蒙光亮。 陆缺看着海云宗弟子经过门口,腰间令牌都会亮一下,心想青铜巨兽必定是术法机关,自己并非海云宗弟子,宗门令牌是抢过来的,不知道能不能通过检验? 无论如何还是警惕为好,陆缺用心神沟通咫尺空间中的断夜和界存珠,以备随时作战。 脚踩石阶的声音啪啪响动,队伍逐渐前移。 很快陆缺走到门楼前面,左右一扫青铜巨兽,就直接跨了过去,结果腰间令牌竟也随之亮起。 海云宗立宗不足百年,根底浅薄,怎可能会有严谨的防御? 实属陆缺多虑。 继续往前走,斜上数百丈,山腰间开凿出来区域还不小的平台,两侧阁楼竖立,正南面是片广场,尽头阶梯重重,通向一座宫殿,匾额上题写“冠北殿”三字。 海云宗弟子全部停在广场上,陆缺微微侧身瞄了瞄,看见宫殿上的煌煌大匾,不由觉得好笑。 参合宫的政务中枢名为北斗阁,取自古语以德为政,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意在勉励宗主多施仁政,不是乱取的。 海云宗为政务中枢取名冠北殿,可见立宗之志很大,想要冠盖参合宫,但海云宗宗主栾辛贾到底是错服了丹药,才能如此自信? 有志向没错,意淫太过就不对了。 陆缺心里暗笑了笑,抬头往通往冠北殿的台阶仰望,一位筑基后期匆匆跑上去,似乎是在通传什么。 陆缺感觉海云宗的重要人物即将出现,顿时打起精神,哪儿曾想到海云宗的重要人物,也就金丹元婴而已,道行没多高,谱摆的比说书人还要大,仪式感没拉满,根本不露面。 于是乎,十六位海云宗弟子抬着编钟竖鼓到台阶最上面奏乐,三十二位海云宗女弟子臂挎竹篮,沿台阶撒花净阶等等,过程中还专门有司职主持。 “死前隆重一回,也没什么。” 陆缺恶意的琢磨。 而仪式持续足足持续半个时辰,随后便听到一声中气不足的喊声:“宗门长老仙驾降临,众弟子跪迎。” 跪是不可能跪的,陆缺蹲了下去,同时十三道虹光飞落到台阶最高层,这是海云宗的十三位金丹长老,原有十六位,陆缺来的路上弄死仨。 三名元婴长老随即驾驭灵器赶到。 紧接着天空中云层错动,盘结如盖,绽放五彩之光,宗主栾辛贾身披光辉,法相笼罩山峰,从五彩之光中缓缓落下。 “恭迎栾宗主仙驾,栾宗主仙运齐天,海云宗昌盛万世。” 广场上三千五百海云宗弟子齐喝,声音震耳欲聋。 陆缺趁机瞻仰了一番栾辛贾,原来是个五尺多的矮胖子,头秃无发,脸面浑圆,身着华贵的绣龙云紫袍,虽说其貌不扬,气势倒有几分,细缝似的眼睛往下一斜,真像是率领三千五百修士的人物。 栾辛贾的灵力覆盖而来,到底从前跟着参合宫长老粟因修行,极为精纯浑厚,尤胜过鲁本阅。 “这么扎实的元婴后期……” 陆缺感知着栾辛贾的灵力强度,心头战意渐渐升腾,从海云宗弟子间站起来,视线径直投去。 一位海云宗礼仪司职断喝道:“混账东西,谁让你站起来的?” “他是什么人?” “不认的。” “他这是要做什么。” 海云宗弟子低声议论起来。 陆缺又把目光投向那位秦姓的海云宗弟子,谈笑风声道:“我看这人不太顺眼,宰了他,诸位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 第992章 对战此宗 海云宗弟子齐刷刷看向陆缺,台阶最上方也投来十几道目光。 谁这么有种,敢在海云丹会放肆? 秦姓的海云宗弟子更加错愕,宗内的弟子多半无法无天不假,可那是在外面,在宗门有金丹元婴镇着,还是得守规矩的,对方忽然在海云丹会上大放厥词,好像活的耐烦了。 “愚……” 陆缺不待众人反应,袍底生风,挥出一道虹光,直击秦姓海云宗弟子而去。 中招以后,秦姓海云宗弟子只飞出两丈半,身上无伤无痛,不由觉得好笑:“就这点能耐,也敢搅闹海云丹会?” 陆缺要杀秦姓海云宗弟子,抬手间即可让他灰飞烟灭。 但鉴于他作恶太甚,痛痛快快就死了实在便宜,陆缺使了《撼星拳》的手段,出手的虹光包含三百六十重劲力,落入他体内层层迸发,撕裂血肉,碾碎骨骼,进而刺穿脏腑,能让他看着自己死亡。 一具即将崩溃的尸体而已,何必理会。 “诸位现在改旗易帜,投到我门下的,可以不用死。” 一人对一宗,陆缺声音清亮,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场下顿时哗然,这人居然是来谋夺宗主大位的?炼气筑基层面海云宗弟子,脑瓜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这不是他们能够掺和的场面,哗啦向四周散开,使陆缺周围形成了一个方圆二十丈的空白大圈。 陆缺立于中心,风声微微吹动,身上粗糙的布衣在翻动间变成灰青长袍,衬得身姿挺拔,气度睥睨。 年轻修士,不管是好是坏,走上了修仙这条路,都幻想过一人独挡万夫的场景,如今亲眼得见,虽不信陆缺能取代栾辛贾,但心里确实佩服的很。 正所谓一朝扬名立万,死也值了。 海云宗众弟子心绪起伏的同时,那位秦姓弟子,身上连连响起轻微爆裂声,皮肤崩开道道血口,转瞬成血人,疼得在地上来回打滚,叫痛也叫不出。 不知是否后悔早晨的自鸣得意?雷不劈他可能是嫌脏,陆缺不嫌! “小子,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我海云宗里捣乱?” 一名海云宗金丹长老发话,此人是栾辛贾的侄孙,名叫栾景贤,作为嫡系,遇到这种砸场子的事自然得冲锋在前,喊话同时,飞身到半空,祭出道符箓。 栾景贤手指一指,符箓骤然变大,变成了长七尺,宽三尺,飘飘荡荡,宛若金色的幡。 缚神符。 这种符箓能平白激发出灵识锁链,镇压修士神魂,参合宫的典籍中有记录,云蔷师姐未阵亡之前正欲研习。 缚神符威力不容小觑,可也得发挥出来才算。 陆缺没有给栾景贤发挥的机会,身影疾闪,流光般逼近过去,出手贯穿缚神符,握拳砸在栾景贤腹部。 一声沉闷爆响,空中绽开血花。 栾景贤没了。 “诸位现在改旗易帜,投到我门下的,可以不用死。” 血雾蒙蒙之中,陆缺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一字不改,语气相同,但在海云宗三千五百门人的心里,忽然变得份量沉重,声音落下去,压的众人不敢抬头。 栾景贤金丹中期的道行,出手既能将之斩杀,至少得元婴啊。 海云宗剩下的十二位金丹长老皆默不作声,不过已经酝酿灵器,准备出手。 栾辛贾脸色阴沉,直直看着陆缺,他看出陆缺有元婴道行,至于在初期中期还是后期,一时还无法断言,另外,他感觉到陆缺(姚绝)的脸好像是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 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气势绝不能输。 栾辛贾负手而起,踏空气如踏阶梯,脚步看起来明白不快,身后却带起重重残影,转瞬站到和陆缺高低齐平的位置,脚步落定后,残影才落到身上。 这是源自于参合宫的飞遁术法《登云步》 ,尤比血影遁高明。 陆缺认了出来,心里泛起不快,怎么粟因长老也不看看栾辛贾的品性,什么高明功法都教?到执法堂就任后,先得查查,听说粟因长老已经晋升炼虚,但该办就必须办她的罪。 栾辛贾道:“报个名号,留你全尸。” 不管陆缺的名字,还是姚绝的名字,一说就知道是参合宫弟子,栾辛贾听了,恐怕会因此跑路。 陆缺只好借用老友姓名,说道:“并州散修闻大仓。” 他还保留着两分并州口音,这么一说,栾辛贾信了六成,心里松了口气,不是参合宫的就好。 剑吟声铮铮一声,剑气横流,闪烁银光的飞剑呈现于栾辛贾身前。 陆缺故意激栾辛贾道:“你好像就是海云宗宗主,在海上创立个的宗门,看起来不错,正好我也暂无栖身之处,就受点累替你掌管。” “不知死活!” 栾辛贾眼中冷光一闪,飞剑骤然而出,一剑却似千万剑,剑吟声轰鸣如龙吟。 感受到强悍无匹的剑势压迫,陆缺心头凛然,栾辛贾这老家伙的战力,看起来要远强过被具行疫甲激发潜能的连暖照,在天下芥字辈修士中应该名列前茅。 怪不得师傅苏寒衣都几番输在他手里。 陆缺不敢懈怠,抛出界存珠,掐动法诀驾驭。 琥珀色的珠子悠然转动,不偏不倚地迎上飞剑,交接处顿时绽放刺眼白光,轰的扫开一大圈灵力涟漪。 海岛风云变色,空中滋滋闪烁电弧。 白光逐渐落去后,飞剑剑尖恰好点在界存珠的中心,不过强悍无匹的剑势,正逐渐被界存珠旋转之势消磨。 两件灵器各自带起领域之力,在半空具象化,可见看到数不清的飞剑,卷进琥珀色的旋涡中,笔直的飞剑,竟被拉成弧形,很快就要断裂似的。 栾辛贾眯着眼道:“怪不得敢来我海云宗放肆,原来手里有件极品灵器。”已生出觊觎之念。 栾辛贾变幻剑诀,回撤飞剑,在撤回百丈后,挥指一指,飞剑便缩小如针芒,衍化万万千千,就像银色的光雨,朝着陆缺洒落了过去。 万千银色光点倾盆而下,汹涌凿击界存珠扩散的领域屏障。 ……… 第993章 斩三元婴 栾辛贾所使剑诀名为滴水穿石,万万千千细小剑芒洒落如雨,劲力其实都作用于一处。 他早年随参合宫长老粟因修行,几乎被视为真传弟子,有了这种原因,就能常常和同阶中的顶尖高手对阵切磋,积攒的交手经验极为丰厚。 见到界存珠,虽不知名称,但一试探,立即明白这件灵器防御能力卓绝,便改换最合适的手段应付。 栾辛贾敢做白眼狼,敢拉起一座宗门,绝不仅仅是脑袋发热,他有这份实力,大夏元婴修士中,能稳定他的都不多。 剑芒缤纷坠落,终究贯穿了界存珠的防御屏障。 陆缺感觉到界存珠储存的灵力消耗了两成,屏障被硬凿微小间隙,寒意刺骨的飞剑就已经来临。 银光唰的一闪。 飞剑刺到陆缺胸前三寸,随即定格,就像被焊死在原地。 历蓝法袍哗然翻动。 栾辛贾眉头皱起来,怎么此人还有品质这么高的防御法衣,真是一介散修?有这两件灵器,杀之不易,不过杀了,两件灵器都能尽归自己所有,倒是桩好买卖。 栾辛贾杀机渐浓,目光扫来,犹如一束冷电。 但起贪念的时候,最容易吃亏。 他只想着杀了陆缺取宝,却忘记及时撤回飞剑。 陆缺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时机,捏掌成刀,掌峰汇聚刀芒,使自悟刀法“石有瑕”斩向飞剑。 他在裂谷囚牢凿重铬矿料,都是先发散灵识探查矿料内部裂隙,继而开凿,整整干了六十年,灵识因此凝聚如刀,到后来几年再探查矿料内部裂隙,几乎如同拔刀直刺而入,由此悟出这式仙武刀法。 石有瑕这式,直击对手道心,灵识攻击远大于灵力攻击。 陆缺掌刀劈落,飞剑还只是倾斜坠落,但栾辛贾脑海却响起金铁相撞的巨震,眼前蓦的昏黑,便觉如匹练般的洪大刀芒,斩向真婴身。 “灵识攻击……” 挨了记“石有瑕”,栾辛贾的真婴身晦暗两分,脑痛欲裂,咬着牙收回飞剑,噗的喷出一口血。 伤势倒不算太重,但短时间内凝聚不起精神。 “石长老,谢长老先挡住他,我调养半刻,亲自杀他。” 栾辛贾飞退回去,海云宗的石长老和谢长老立即补位,一左一右挡住陆缺。 两人皆是元婴初期道行,不算很强也不算很弱。 栾辛贾感觉陆缺实战经验颇丰,又和海云宗的二把手燕龙成传音道:“燕长老,这个叫闻大仓的并州散修好像还有底牌,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你趁他和石长老和谢长老交手时,寻找时机偷袭。” 燕龙成本是景州散修,对参合宫和北武宗都有些了解,也觉得曾经见过陆缺(姚绝)的脸,一直在琢磨到底是谁,听到栾辛贾传音,先道:“此人一直在临渠见景梁五州出现过!” “元婴修士,谁不曾游历四方,偶然遇到过也不足为奇,他那一嘴冰碴子味儿,确实是并州口音。” “会不会是天渊剑宗的?” “天渊剑宗镇守大夏北面边疆,管大夏东边儿的闲事,黎鸢那娘们儿能乐意?别想那么多,宰了他再谈别的。” 两人的城府终究不如黎鸢。 海云宗在海上发展将近百载光阴,黎鸢放任不管,主要是海云宗占据的海岛有座小型的乌金矿山,派参合宫弟子开采,挺耗费人力,干脆就把采矿的活留给栾辛贾,现如今乌金矿藏开采的差不多了,正好派人来收割。 而期间根本没理睬过海云宗的事。 这就让栾辛贾产生了一种错觉,黎鸢没有注意到他! 所以见到陆缺,就没往参合宫弟子身上去想,他如果参合宫弟子身上想,其实能想起来陆缺顶着那张脸是姚绝。 一念之差,结果则会是天壤之别…… 燕龙成受栾辛贾之命,紧盯战局,但见在石长老和燕长老的夹攻中,界存中已经耗尽灵力,被陆缺收回了咫尺空间,心觉时机已到,身形化作流光,直冲天际而去,发出四道悍然掌印。 终于来了。 陆缺心中狂喜,本来和栾辛贾交手,两招相互试探后,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栾辛贾的实力非常强悍,交手必会缠上,那就无暇再对付海云宗其他长老,别人打不过,总能逃是不是? 但栾辛贾失神了瞬息,就让他有了一举斩杀海云宗所有重要人物的希望。 三名元婴,陆缺要一并斩杀,燕龙成来的正好! 陆缺阴冷而笑,道行完全迸发,《万化无尽》的无绝武域迅速扩散,把燕龙成,石长老,谢长老笼罩在内,完全不理会攻到身前的掌印。 历蓝法袍储存的灵力还剩七成,足够抵挡了。 燕龙成察觉到不对,骇然大惊:“此人领域怎么能扩展方圆二十里?不好,我们上当了。” “走!” “逃!” 但为时已晚,陆缺以无绝武域为框架施展出“莲花生”,身影化成八十一道,同时出手。 八十一道分身皆和陆缺的本身实力等量齐观,没有任何的元婴修士,能承受住八十一个陆缺的合击,元婴巅峰时期的白湛也不能。 面对无绝武域只能提前躲避,被笼罩在其中,必死。 天幕上绽开朵朵青莲,如一汪湖,不分天水。 陆缺掌刀轻柔落定,宛若吹来小宁河四月的河风,莲花随风而开,随风而落,无数花瓣飘落下来,但那些都是无序的刀芒,充塞了无绝武域。 花瓣淹没三位元婴,渐渐染上红色,仿佛愈发娇艳。 但当无绝武域溃散,花瓣消失,三位元婴就从高空坠落下去。 燕龙成到底比其他二位长老道行更高,还剩奄奄一息,真婴身从崩溃的体魄中脱离出来,意欲逃遁。 陆缺挥拳轰出,使《立地圣手拳》山河具碎轰去,一拳碾碎真婴身。 “立地圣手拳?” “他是参合宫的!他是参合宫的人!” 《立地圣手拳》代表性很强,海云宗的金丹长老辨认出来。 但此时已经无所谓,剩下十二金丹,一个也逃不掉,陆缺冷眼斜睨,掷地有声道:“参合宫,姚绝!” ……… (ps: 注一下,这章不是说陆缺现在就能打得过大宗门培养的元婴巅峰了,只是在无绝武域以内,元婴巅峰也扛不住这招。 但是对手在发招前,撤出无绝武域的覆盖区域,招式扑空,倒霉会是陆缺。 这就在于双方对战机的把控。) 第994章 合宗俯首 燕龙成等三人中了诱敌之计,被陆缺斩杀,尸体急坠下来。 砰,砰砰。 尸体砸在广场前面的宏伟台阶,声响摄人心魄。 在场三千五百海云宗弟子,第一时间投去目光,脸色慢慢僵住,鸦雀无声。 他们的目力还捕捉不到元婴修士的战斗场面,刚刚仰着憨脸凝望天穹,看见的仅有术法仙武对撞的虹光,花里胡哨,孰强孰弱那就不晓得了。 纯粹的看个热闹。 可现在清清楚楚地看到结果,三个元婴长老悉数身死,他们的信仰都有点崩塌了,在他们心里元婴修士几乎无所不能,那是可以凭心意生杀予夺的存在…… 广场上越来越静,自身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近乎全员奸恶之徒的海云宗弟子,平常在低阶修士中逞凶耍横,动辄灭人满门,狠的没边儿,但现在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被姚绝(陆缺)注意到。 站在台阶最上层的十二位海云宗金丹长老,心情凉到了谷底,除栾辛贾嫡系,有六位已经退后几丈。 看得出来是想逃跑。 他们原先都是无良散修或不得势的宗门叛逆,因利益结盟,图一个山高皇帝远,镇邪司的严苛刑律管不到,道义和宗门责任感基本为零,眼前三名元婴都挂了,绝不可能为海云宗拼命的。 “姓姚的战力彪悍,要不咱们先辟其锋芒?” 一位金丹长老率先开口,然后立即引起响应。 “对!姚绝既然过来,恐怕后面还会有大批的参合宫弟子,咱们也不是怕他,只是凡事相机而行,留得有用之身,将来也好为死难的三位长老报仇。” “修士报仇,百年不晚。” 几位海云宗的金丹长老,心里把跑到哪儿,如何隐姓埋名,如何操持生机,都做了打算,但嘴仍是很硬的。 反正卖嘴不花钱。 栾辛贾的嫡系看不上这些怂包,回望一眼,脸色绷得铁青,但眼下最重要还是解决外患。 他们心一横,各自祭出灵器,同时攻向陆缺。 陆缺刚刚施展过无绝武域,精神和灵力的消耗都不小,得稍作调整,见五花八门的灵器攻来,横切一掌,历蓝法袍的衣袖骤然化成十几丈长,如是灰青的溪流,卷着各种灵器,将之反弹回去。 这是姚绝惯用的仙武之一《扶摇掌》,借助法袍施展威力更大,陆缺在裂谷囚牢时钻研过近二十年,已小有所成。 挡回法器,衣袖恢复原状,再起一掌,掌印在面前凝聚,只是须臾,轰的落在海云宗冠北殿前面。 山峰陡然晃动,冠北殿前便留下十丈多长的掌印凹坑。 三名金丹中期的海云宗长老,死在凹坑里,尸体被压平,嵌在地面,就好像拍扁的苍蝇。 陆缺视线扫了扫,忽觉自己演技了得,这三名金丹中期抱团为战,至少是和梁野旗鼓相当的,自己有一掌抹杀之力,然而前阵子在北武宗却跟梁野打到了第十七招,才分出胜负,且没有引人怀疑,不服不行。 “七名金丹,三名元婴。” 陆缺默默计着数,继续和海云宗的金丹长老交战,出手狠辣非常。 这些人或许有不太坏的修士,但他没有分辩的闲情,海云宗乌烟瘴气,长期待在里面,还能保持原本心性的少之又少,索性一个不留。 金丹长老还剩九人,陆缺暂时使不出全力,也能轻易击杀。 术法虹光和残影在山间,在云霄,变幻不停。 画面忽然定格时,陆缺倒持长戟,挑着一位海云宗的金丹长老,没有回身去看,只是随手掷去,长戟便带着金丹长老的尸体死死钉在岩壁上。 陆缺脸颊染血,神色冷漠,纵使脸换成姚绝那张相对平凡的脸,依然摄人心魄,海云宗最后剩下的四位金丹长老,打不过,逃不了,四面合围,但反倒像是被陆缺一人围住,吓得胆颤心惊,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但事实又岂止是一围四?是一人围一宗。 海云宗的弟子似觉宗门大势已去,树倒猢狲散,一窝蜂的往山底下冲,想尽快逃离是非之地。 场面乱的宛若逃荒。 陆缺道:“我参合宫精研堂弟子酉时末赶到,会送诸位去临渠镇邪司,没有犯过什么大错的,镇邪司多半会放了你们,但现在跑,我不会放过你们。” 陆缺向山脚挥去一道刀芒,青光绽放,刀芒向东西两面呼啸,划出长三十里的笔直沟壑。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位海云宗弟子,跑的也快,死的也快,被刀芒波及,身躯立即裂成两半。 嘈杂乱响的脚步声,几息间停住,山间兀自烟尘滚滚,可烟尘里的海云宗弟子已经全部停在了原地。 威慑力从来不在于话说的多狠,而是看手段多硬。 这些海云宗弟子,亲眼看见宗门的元婴长老金丹长老,从空中掉下来,变成惨不忍睹的尸体,头再铁,也不敢抱侥幸心理。 他们不过筑基炼气而已,如何能逃出陆缺的掌心? 被送到镇邪司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正在这时。 一声悲怒的嘶吼响起,中了“石有瑕”,神魂受创的栾辛贾恢复过来。 栾辛贾飞出冠北殿,就看见殿前面就有个掌印凹坑,三滩子侄死在里面,尸体成了肉泥血沫。 但一个噩耗降临,往往会有另一个噩耗接踵而至,接着他又看见二把手燕龙成的尸首 ,保存还比较完整,真婴身却没了……另外两位元婴长老也落在附近,同样死了。 不止是元婴长老,海云宗的金丹长老也已经死的七七八八。 “畜牲!畜牲!” 栾辛贾一身血液死都飙到头顶,脸面红了又紫,盯住云霄中的陆缺,怒的两眼喷出火光。 海云宗是他全部心血,如今梁柱皆倒,痛若剜心,他也顾不得陆缺是不是参合宫弟子,后面是否还会有参合宫的人过来,只欲先宰了陆缺泄恨。 连骂两句之后,暴起冲出天空,飞剑出手,化成一匹银练,直斩陆缺而去。 “姓姚的,你我不共戴天!” ……… 第995章 识破身份 飞剑带着栾辛贾的盛怒升空,轰鸣声阵阵如雷。 陆缺把海云宗的重要人物,杀的仅剩两名金丹长老,正在对峙,飞剑擦着一位金丹的肩膀骤然袭来,洒下冷寂银光。 随着栾辛贾的灵力提升,飞剑的剑势暴涨,临近陆缺三百丈,空间因剑势扰动,剧烈地晃了晃,宛若化为泥潭。 银光照澈云海。 陆缺意识到不妙,想要闪避,却被晃动的空间限制了行动,感觉到胸膛一痛,飞剑已经刺到胸前。 好在历蓝法袍储存的灵力还有六成,挡下飞剑绝大部分威力,没有当真刺进血肉。 剑罡再次传来,陆缺被震飞数里,胸腔里一阵激荡,嘴角微有血迹渗出,定住身形时,背后迸发灵力余波,轰的掀起灰色罡风弧面,像柄横着灰伞,冲向远处海域。 剩下的两名金丹长老,都非栾辛贾的嫡系,不可能卖命,见栾辛贾和陆缺交上手,心有灵犀地同时夺路而逃。 一个姚绝就搅的海云宗天翻地覆,参合宫精研堂来临,哪还焉有命在? 撒丫子跑,没说的,栾宗主拜拜了您嘞。 处于盛怒中的栾辛贾,见两人如此不讲道义,于是破罐子破摔,撤回飞剑,先从背后斩了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但因利益聚起的宗门,本来也就是这副德性。 树大乘凉,树倒猢狲散。 如参合宫等,出战辅州期间,许多弟子明知会死,照样义无反顾地坚守防线,这是因为他们都有份宗门责任感和荣誉感。玄门正宗和乌合之众的区别就在于此,不是势力大小的问题。 栾辛贾胸怀大志,妄图超越参合宫,其实连最基础的东西都没弄清楚。 但这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宰了陆缺。 剑诀变幻,攻势如狂风暴雨。 虽说志大才疏,栾辛贾的战力却是实打实的猛,比二把手燕龙成强过太多,连续四式剑诀攻击,逼得陆缺退出六十多里,从海岛退到了海面。 粼粼海波中,第五式剑诀袭来,银色飞剑忽然化为透明状,自上而下疾斩。 陆缺挥出《立地圣手拳》中的覆土无疆迎击,拳印凝聚带起如墙海浪,一撞下,顿觉寒意蚀骨。 百丈巨浪在剑势中快速冻结,随后方圆三十里的海面也冻结成冰。 砰! 陆缺在反震之中疾速下坠,身躯凿穿冰层,直落入海底。 定神后,看着浮在蓝色海水的冰层,心中不由感觉凛然,栾辛贾这式剑诀,冻结的冰层面积大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七八丈厚。许多不知名的海鱼被冻在里面,景象光怪陆离。 陆缺呛了几口海水,迅速跃出海面,张口一吐,嘴里掉出来只小螃蟹。 还不等他反应,飞剑再度悍然袭来,他忙不迭地挥洒《撼星拳》迎击,连续挥出三道拳印。 剑气和拳印对撞,轰隆一响,冲击波又把刚刚冻结的冰层震裂,分出一块块的小冰山浮在海上。 场面占据上风的栾辛贾,这时忽然顿住飞剑,眯眼看向陆缺,露出强烈的不可置信之色。 “原来是你!你不是并州散修闻大仓!” “我已经亮明身份。” “别装了,你也不是姚绝。” 陆缺不动声色。 栾辛贾先将飞剑撤回到身旁,有理有据道:“北武宗的《撼星拳》属于入门仙武,本来上不了台面,但却有一人练出名堂,你是陆缺。” 栾辛贾很确定自己的猜测,盯着陆缺的目光又锐利几分。 “怪不得九溪学宫想要杀你,你年岁不足三甲子,就有这等成就,天下哪位修士不忌惮你?世人皆欲杀……” 陆缺默默取出断夜,横摆刀身,周身灵力波动骤然高涨。 本来以他的道行,捏掌成刀就能发挥出自身的刀法,顶多威力小两三成,为了不被看出身份,始终没有用刀,但现在真实身份让栾辛贾看穿了,那就不用继续藏着。 他也必杀栾辛贾灭口。 灵力翻涌而起,渐渐逼近极限,准备施展无绝武域。 栾辛贾感觉到陆缺的灵力虽不及自己雄浑,但却精纯无匹,心头一凛,料定要施展强悍杀招,便选择先避其锋芒,贴着海面向后倒飞而去。 栾辛贾学的是参合宫精妙飞遁之法《登云步》,一晃间就退出三十五里,脱离了无绝武域可以覆盖的范围。 陆缺的灵力尚未及催升到极限,更来不及出招,暗想是心急了,但也很惊讶栾辛贾对危机的感知力。 “老家伙的对阵经验也不容小觑。” 陆缺心想若申时初还很僵持,拼着错过这次大好的练手机会,也得施展乾坤化气壶的炼化威能,宰了栾辛贾灭口。 抬头看看太阳,刚过正午,还有不短的时间。 他变幻招式,疾冲向栾辛贾,断夜隔空一掠,十七道青色刀芒掠起,犹如出海的青龙夭矫飞去。 栾辛贾暂避锋芒,可不是打算要逃,对阵策略而已,不管对方是姚绝还是陆缺,毁了海云宗的根基,他都要杀之而后快。 是陆缺还更好!陆缺的修行进度快如妖孽,必然是被黎鸢倾尽心血培养的,宰了陆缺,正好让黎鸢尝尝什么叫心痛。 栾辛贾御剑相迎,剑诀和刀芒交错,感到陆缺比从前的传闻还要骁勇,心中愈觉不可思议:“这小子被关了六十年,都以为会时间而沉寂,不想竟越挫越勇,如今似比其师苏寒衣还要难缠,真他娘是个怪物。” 栾辛贾眼中挤出阴冷,又想道:“黎鸢毁我心血,我宰了这姓陆的小子,一报还一报,倒也不算太亏。” 当下全力运转剑诀,凝聚无数剑气,狂轰乱炸。 陆缺手持断夜,自比空手对战时候强过两三成,以《龙云六式》应对,倒也与栾辛贾互有来回。 《龙云六式》中的东接沧浪,就是在尽海中练刀所悟,回到尽海对阵,借沧海潮涌之力,威力会比平常大几倍,施展出来必有奇效…… 但看栾辛贾还毫无颓势,便故意藏着不使,只以其他招式应对,先拼灵力积蓄。 硬实力相差无几,就得动脑。 ……… 第996章 全胜告终 云朵从一片海域上空移过去,阳光重新洒落,黯淡的海水恢复湛蓝,把海面水汽浸出柔和的蓝色。 随后明亮的光团,伴随着水雾从海面升腾而起,到百余丈高后轰然炸开。 强大的冲击力席卷海面,使方圆四十里的海面瞬间变的平滑如镜,就好像神只拿着熨斗,熨平了海波纹。 空中炸春雷,震耳欲聋。 在横扫海面的罡风中,陆缺和栾辛贾各自倒退,退了两三里才停住。 历蓝法袍储存的灵力消耗一空,收进了咫尺空间,陆缺身上只剩寻常衣物,在交战中裂开几道大口子,从中间一撕,刚好束在腰上。 他赤着上身,手握断夜,手臂流血,顺着手指流到了刀身。 到此时已经交战一个半时辰,栾辛贾剑道精绝以外,随身灵器也没差到哪儿,一只玉环状防御灵器犹如铜墙铁壁,抵挡住绝大部分攻击,自身几乎没有受到伤害,情况比陆缺要好。 但全力对战这么长时间,两人的灵力强度都已经出现大幅度下滑。 趁着交错后分开,栾辛贾先倒了四粒婴息丹到口中,药力还没化开,又从咫尺空间取出一朵地脉奇兰含在舌根之下。 看得出来他很舍得下本,斩杀陆缺的决心坚硬如铁。 陆缺的灵力强度下滑到原来的五成,脸色铁青,原想和栾辛贾硬拼道行,等他稍稍出现颓势,就试试施展无绝武域决胜负,岂料栾辛贾根基坚若磐石,灵力雄浑无匹,一直相互对攻,真打成了消耗战,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灵力积蓄,搏杀经验,灵器品质,以及战局的把握等等,栾辛贾没有一项短板,根本就是参合宫培养出的顶尖翘楚。 说实话。 陆缺觉得雪初五和丰滢往后达到栾辛贾的道行,都未必能比栾辛贾更强。 此人……就像是个加强版的陈问,倘若也是海字辈修士,在海字十甲中绝对能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和这样的对手交战,着实让陆缺打得酣畅淋漓,艰难归艰难,心里其实挺兴奋的。 要是靠自己在修仙界瞎晃悠,哪儿找到这么好的对手? 怪不得师傅苏寒衣也心心念念的惦记。 两人稍作喘息,再次交锋。 栾辛贾打得毫不急躁,故意卖个破绽,引陆缺来攻,暗自酝酿杀伐威力强悍的剑罡领域。 他能看出陆缺暗藏杀招,陆缺通过起伏的灵力波动,也能猜到他不怀好意,自然也不上当,发出一式云从龙,身形不进反退,血影遁发挥到极致,迸发蒙蒙血雾,瞬息飞出三十里。 正常的血影遁不及《登云步》高明,但只要肯燃烧气血,短途折转不逊于任何飞遁之法。 气血嘛?陆缺的是陆缺的,栾辛贾的可就未必是栾辛贾的了。 陆缺等栾宗主辛贾灵力的回落,就再次折转回来,仍然施展血影遁燃血之法,空中因而留下重重微红残相。 栾辛贾心中暗喜道:“姓陆的小子到底还是嫩了点,居然如此耗费气血,看来是急于求成,脑袋发热了!” 栾辛贾越打越冷静,攻守有度,一剑一剑地递出,不争场面上谁好看,只是暗中扩大优势。 战斗持续,太阳不知不觉变成橘红色,落到距离海平面不远的位置。 粼粼海波被照的血红,好像无数只盛了血的碗,血光在碗里打着晃,有些惨烈,也有些壮阔。 交战中,陆缺渐渐被压制住,边打边变换方向躲避,躲到潮水涌去的方向,连最后的护体道罡也被洞穿,剑气透体而过,鲜血横流。 栾辛贾趁势爆发,剑指指去,飞剑化成切开海面的笔直银光。 “到此为止了!” “差不多。” 陆缺开口应声,紧绷的脸上忽然展露出笑容,真婴身全力运转丹元周天,尽可能地拔高灵力,刀式变化,终于施展东接沧浪。 两人交战的施展很长,除去自身领域招式都被预判,能使得招全部使过,后面打斗还是反复使用前面招式,栾辛贾没想到陆缺竟有藏私,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不妙,只可惜灵力悉数用在攻击,施展《登云步》的力量也没了。 刀式乍起,连贯七刀。 大概陆就是六,陆缺这卑鄙的老六,不仅私藏东接沧浪这招,还在涨潮的时候,换到潮水涌去的方向。 于是,本就占据地利东接沧浪一式,又凭白增添沧海大潮之力,囊括数百里,借天地之力汇聚出第八刀! 相轲从前自悟的最强剑诀名为天地势,便是天地之力凝聚剑势,陆缺毫不客气地搬进自己的刀法中。 几百里海潮忽然静寂,汇成蓝色刀芒,融于东接沧浪。 银色剑光转瞬堙灭,刀芒径直而去,力量只被抵消三成,摧枯拉朽之势不减,轰然劈向栾辛贾。 “你……你……” 栾辛贾结巴两个你字,已说不出话,刀芒贯穿了他的腹部,力量在丹田天地爆发,真婴身受到冲击,渐渐崩裂破碎。 到此为止了。 他说的,说的没错。 陆缺的手指和眼眶都在流血,但先对栾辛贾遥遥拱手道:“栾前辈,截止到如今,你是晚辈所遇对手之中最强悍一位,晚辈往后几十年再有进益,都有赖这场交手,先行谢过了。但你我立场不同,不能共存。” 说完这番话。 陆缺提刀疾闪而去,斩下栾辛贾头颅,同时挥洒开黑色旋涡炼化其无头尸身。 敬意是真的,立场不同也是真的,所以该谢就谢,该杀则杀。 灵液海没有什么炼化空间,炼化栾辛贾的灵气积蓄,也照样会散逸,不过气血精血都能照单全收,胸膛涌过灼热气流,陆缺身上的贯穿伤和手臂开始疾速恢复,几息间已恢复如初。 炼化完毕,太阳落了下去,沧海尽头还剩点依稀的暮光,就好像太阳的尾巴,随时都会收进去。 陆缺用海水洗去血污,换上干净衣物,用那些破烂衣服裹住栾辛贾的头颅,带上他的飞剑和咫尺空间,返回海云宗,放到冠北殿前面。 “栾辛贾已死,你们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等待,胆敢逃跑的,后果自己想。” 威胁了海云宗低阶弟子一番,陆缺飞身离开,刚刚飞渡千里,就迎面撞上宗门精研堂的人,苏寒衣自然也在其中,清冷眼眸中已酝酿战意。 苏寒衣该不会生气吧? 陆缺暗自思量。 一位精研堂成员率先打起招呼:“姚师叔,怎么会来这儿?” 陆缺道:“伤势刚好,出宗逛逛。”答完这话,立即飞遁而走。 ……… 第997章 姚绝谁啊 飞到一片平静海域,陆缺顿住身形,平伸手掌,摄物之术酝酿中,海面哗哗卷起漩涡,涌出只灵舟。 洪成荫和左秀先前驾驭的那只,不知是属于洪家的,还是属于左家,但总要还给他们。 陆缺正要抹去灵识烙印,远处传来隐隐的破空声,一转头,十艘中等灵舟横空,有宗门积山堂的人,还有临渠镇邪司和见景镇邪司的仙尉。 灭了海云宗,其宗修行资源自然得搬回宗门,仗哪儿能是白打的? 再者海云宗的三千五百弟子,绝大部分触犯过修士禁忌,得由镇邪司定罪。其中还有四五百弟子是新济人下桑人,对于这些邻邦之人,议罪什么就免了,可总得把他们送到镇邪司的矿场挖矿…… 陆缺把灵舟交给积山堂,简单地嘱咐了两句灵舟来历,随即飞回临州。 入夜后抵达召康郡郡城附近。 陆缺在一座僻静无人的树林,摘掉众生相面具,徒步进入郡城,买了些熟食和点心带着回宗。 ……… 负责诛灭海云宗的精研堂成员,到了海云宗,一时都有点懵。 海云宗骨干在哪儿,怎么就剩下一帮在风中瑟瑟发抖的炼气筑基?这还打什么,直接让镇邪司来抓人不就行了。 省事倒省事,可有病吧这是,精研堂成员赶紧询问是哪个天杀的干了他们的活。 苏寒衣朝思暮想要和栾辛贾决战,心里时时念叨,见海云宗变成这副凄惨模样,不由有点慌了,但仍尽量保持平静:“你们宗主在哪儿?” 海云宗众弟子摇指冠北殿。 苏寒衣蹁跹而去:“栾辛贾!” 还剩个脑袋的栾辛贾,端端正正摆在冠北殿正门口,左边飞剑,右边咫尺空间,凉了多时。 见此情景,苏寒衣绝美的脸上渐渐挂起重霜,纤指捏的嘎巴作响,凭什么精研堂的任务姚绝要来插手? “我先回总宗了。” 苏寒衣化作流光,疾速折回参合宫,到宗门时,陆缺刚刚从召康郡晃悠回来。 两人在宗门山门口相遇,陆缺刚刚吃完块桃酥,正把桃酥残渣拢到手心,仰着脖子往嘴里倒。 “师傅,我到郡城买了点心,你吃吗?” 陆缺的眼神要多清澈有多清澈,双手往前一摊,捧出四包油纸包的点心,这家伙如今也是阔绰了,买点心还挑老字号的买,根本不在乎多花十文银子。 他还着重介绍道:“林记点心铺的,铺主祖上六七代都做点心,在召康郡非常有名气。” “滚!” 苏寒衣正在气头上,看唯二的徒弟也不顺眼,骂了句,飞身赶往北斗阁。 阁中灯火通明,临渠镇邪司和见景镇邪司的正司合端着一杯茶,和黎鸢商讨海云宗的善后事宜。 苏寒衣等待近两刻,才在召进去,虽说她也很尊敬黎宗主,但满心惦记的对手却被别人所杀,不免心中愤懑,说了完事,略带着兴师问罪的意思道:“弟子想知道,姚绝姚长老诛杀栾辛贾,可是黎宗主的授意。” “什么?”黎鸢从座椅上起来,微微惊讶道:“姚绝去杀了栾辛贾,姚绝这些年不都是洞府养伤?伤好了?” “海云宗骨干全被姚长老灭净,可见好的很利落。” “他怎么会知道宗门要剿灭海云宗?” 苏寒衣美眸微怔,她上哪儿知道去,但看样子,黎宗主对此事一无所知, 苏寒衣面色清冷道:“宗主,您也清楚我从前数次败在栾辛贾手里,对于此战期盼已久,姚长老从中截胡,做事委实不地道。” 黎鸢点点头:“未经宗门允许,就擅自参与宗门作战计划,这姚绝的确该罚。” “弟子不是来告状的,只是现在栾辛贾已死,弟子缺了个合适的对手,请宗主允许我和姚长老对战。” “宗门可不能勉强弟子与人交战。” “那……” 黎鸢走到苏寒衣身旁,温和笑道:“你刚说姚绝把海云宗的骨干都剿除了,这就等于没有破外宗门的作战计划,最多也只是功不赏,过不罚。要不这样,你徒弟陆缺已经转入执法堂,让他翻翻宗门处罚条例,看是否能抓到姚绝的违规之处,先罚姚绝几年月俸解气?我对这个姚绝也是略有不满的。” 苏寒衣还不至于这么没出息,无可奈何地叹气道:“算了,等下回见到姚长老,我自己邀他对阵。” “他若应允,就好好教训他。” 苏寒衣行礼退出北斗阁。 只剩下黎鸢的时候,她忽然展露欣慰笑颜,自语道:“这孩子这么能打吗,居然能杀得了栾辛贾。” 苏寒衣从北斗阁出来,自觉刚才不该迁怒于陆缺,就先来到青云浦堂口。道歉不太可能,总还是得解释一句。 名录阁。 陆缺和丰滢、钟素坐了一桌,喝茶吃点心闲聊。 丰滢正侃侃而谈:“说起来,栾辛贾这人还是有两分本事,暗中拉拢好几个宗门和修行世家的金丹长老,斩剑宗的金丹长老申明义都归附了,让他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还真能成气候。” 钟素道:“栾辛贾这人好像战力很硬,以前听南宫掌事讲,即便在咱们参合宫,同境界能胜过栾辛贾的也不过寥寥二三人。” “他是粟因长老带的。” 说到这句,苏寒衣刚好跨进门槛儿,三人遂起身行礼。 丰滢惊疑道:“苏长老,这么快就把海云宗的事解决了吗?我听付堂主讲,你们旁晚才出宗。” “海云宗的元婴金丹全被姚绝姚长老杀了,我们精研堂到时事已经办完。” 苏寒衣脸上仍没几分好气。 钟素道:“谁是姚绝?” 陆缺皱着眉头看看丰滢和苏寒衣,表露出同样的疑问。 丰滢解释道:“宗门里的一位元婴长老,芥字辈,平常不爱与人交际,要么就是出宗做宗门任务,要么就是闭关修行,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钟素拍案惊道:“丰师姐,你刚刚不是说海云宗的势力能勉强够上中等宗门,姚绝一个人就把人家灭光了,牲口啊他是?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忽然出手,倒是比咱们陆师弟手段还狠。” 另一面。 苏寒衣跟陆缺说道:“海云宗宗主栾辛贾实力卓绝,我为和他对阵准备许久,结果姚长老却先一步杀了他,刚刚心里有些窝火,本不该骂你的。” 陆缺呵呵笑道:“没事,没事,这根本不值得让师傅跑一趟。” ……… 第998章 暗自忧愁 “我堂哥被人弄死了。” “恭喜,恭喜。” “这他娘叫人话吗?我和洪成荫是同一个祖父的,几是血脉至亲,幼年一块儿读书一块儿修行,感情尤其深厚,他犯了错,我愿意替他受罚,替他去死都在所不惜。” “哎哎哎,可以了,你这副兄友弟恭的嘴脸在你们洪家摆就得了,跟我装什么。洪成荫死在别人手里,你家主的位置稳了,还不用担残害手足的恶名,恐怕睡觉都乐得合不拢嘴。” 陆缺拽了拽洪成叶手臂上的孝带,脸色似笑非笑。 坐上洪家家主之位,洪成叶很有长进,虚情假意的勾当也学会了,洪成荫一死,立马让家里人为之举办隆重葬礼,在葬礼现场更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人死了,不会再有威胁,办场葬礼以显示自身大度和仁义,何乐而不为?都是聚拢人心的伎俩。 洪成叶这是接到参合宫通知,来领洪成荫遗物,在积山堂做完交接,顺道到青云浦看看。 没被用心招待,面前只摆了碗冷水,洪成叶端起碗喝了几口,又道:“姓陆的,你认得姚绝长老吗?” 陆缺面色真诚:“不认识。” “那去认识啊!姓陆的,不是我说你,你现在的确像是脑子锈了,姚绝长老的实战能力,经海云宗一役已经得到印证,几州元婴修士莫不佩服,你去结识结识他,学点东西,不也能早日恢复从前锐气。” “我,我跟姚绝学……” “达者为师。” 洪成叶还是把陆缺当成过命之交的,见他如今这副温和不争的模样,心里颇有几分惋惜。 陆缺倒没想到洪成叶会有这种念头,微微一笑道:“我正准备沉淀自身,为渡过火炼之劫成就元婴打基础,这时候不需要什么人指教。” “你是以实战强悍成名的。” “该清修也得清修。” 闲扯一阵儿,洪成叶起身告辞。 陆缺到北斗阁附近转了转,外事堂的人和积山堂的人进进出出,似乎还在为海云宗善后事宜忙碌,黎宗主也挺忙,过两天再去拜见好了。 一人平一宗,斩杀栾辛贾,对战经验暴涨,宗门的奖励更不会少,陆缺心情顺畅,思量之前答应过钟素去教导颜杏柔,也该该过去看看,遂转到执法堂。 颜杏柔犯的错误不算严重,还没资格进裂谷囚牢。 她被关在执法堂后面两里多的思过房,是几排石头垒的屋子,长宽皆一丈半,里面放了张床,其余再无陈设,窗户很小,斜透进去一道方形光柱。 陆缺走到思过房,亮了执法腰牌,请看守思过房的杂役弟子带着过去,哗啦开了门,进入颜杏柔的房间。 “陆长老?” 被关进思过房的弟子,半个月才能洗回澡,什么洗漱用的月例配额更是没有,以至于颜杏柔有点灰头土脸。 陆缺扫了扫,见床头倒置着一本翻开的宗规,估摸颜杏柔是看了,不过到底是想改过自新,还是琢磨宗规漏洞就不得而知。 陆缺就琢磨过宗规漏洞,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不用行礼,坐那儿。” “是。” “今天来没什么要紧事,就给你讲个故事。” 颜杏柔不明所以,但还是恭顺的坐在床边儿。 陆缺眯眼酝酿半晌:“一百多年前,我从并州回故乡吴州,路途之中遇到位筑基修士,叫霍金袖,是位恃强凌弱的主儿,只要比他道行低的他都欺压,我很倒霉,被他给抓到了。” “一百多年前,陆长老什么境界?” “刚刚炼气没多久,根本不可能打得过霍金袖。当时霍金袖把我抓到一座破狐仙庙里。” “那后来肯定是苏长老显灵!” 陆缺笑道:“没有,只是被抓的还有位蒜头鼻青年,他看起来老实极了,比你欺负的北武宗展伦还要老实,人畜无害,可谁想竟会在半夜突然暴起,当时……” 陆缺尽量叙述的绘声绘色,到关键时刻忽作停顿,勾起颜杏柔好奇,把当时对战霍金袖的经过都说出画面感。 末了,又道:“霍金袖自持道行比别人高,横行霸道,或许威风过两年,可最后被蒜头鼻青年施法斩杀,磕头求饶也来不及,自己看着自的己血肉渐渐没了,你想想,你睡得好好的,一睁眼,忽然看到两腿的肉都没了,露出几截白骨,那是什么感觉?” 颜杏柔听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伸手按住双腿,干笑道:“陆长老,那蒜头鼻青年就那么狠毒吗?” “你阅历尚浅,压根儿不知修仙界正道到底有多少狠人,蒜头鼻青年不算什么,你没见过我大嫂慕容青烈,她表面温和,但惩治起恶徒邪修,手段那叫一个层出不穷,突破想象,能让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我给你讲讲。” “那,我我……就是跟人争修行资源,我没有霍金袖那么坏。” “人学好不易,学坏是很容易的。今天就跟你讲到这里,过几天再给你讲个魏宝恭的故事,那人论修行天资论悟性论城府,都要高过你数倍,现在还活着的话,起码金丹中期。” “谢谢陆长老教导。” 陆缺点了下头,随即离开思过房,一路在宗门里闲走闲逛。 他的名声已经落下去,但“姚绝”忽然间名声大噪,议论者诸多,更让陆缺预料不到的是,有人说师傅苏寒衣向姚绝下了战书。 “有这事?” 陆缺询问正议论着的同门,一位脸面方正的师兄答道:“有的,还是通过精研堂向姚长老递的战书。” “我师傅还向别人挑战……” “陆师弟,说句你不太爱听的,强中自有强中手,苏长老固然很强,可姚绝长老一人单挑海云宗,还斩杀了栾辛贾,其实是要更胜一筹的。” “这话我真不爱听,告辞。” 陆缺在宗门里闲走闲逛,低着头,心里颇为郁闷,按现在这种情况来看,苏寒衣是真生气了,往后如果知道是他顶着姚绝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有必要向师傅苏寒衣献殷勤了,毕竟她小心眼。 ……… 第999章 宗门赏赐 来望月谷熟悉的古桥前,冰雪刚消退不久,但攀附在桥栏上的老藤蔓,已经抽出青色新芽,远看去像是撒了层细碎青花。 阳光很好,空气中依稀浮动丁香香气,有位白衣女子从另外一面走过来,身影在树木闪了几次,走到古桥桥头,和陆缺迎面。 还好陆缺见过的漂亮女子不少,不然在这样场景的里,很容易会把白衣女子看成白月光。 陆缺低着头琢磨给苏寒衣献什么殷勤,没注意白衣女子,或是感觉到自己绝美的容貌被忽视了,略有不忿,于是,白衣女子瞥了一眼陆缺。 “陆师叔,是你呀?好久没见过。”白衣女子面容乍暖还寒。 陆缺抬眼一瞧,原来是从前在冷崖山坊市碰到过的师侄明心月。 要说望月谷堂口还挺邪乎的,实力在八大弟子堂只居中流,就是特别能招录美女,姜字辈有苏寒衣,海字辈雪初五,咸字辈明心月,都是参合宫同辈第一美人,没有断过代。 “我师傅在洞府吗?” “师叔来得巧,苏长老刚刚回来。” 陆缺冲明心月点了下头,径直来到苏寒衣洞府。 一树月桂开着,平添几分清冷。苏寒衣坐在几案前,眉尖挂着阴郁,长戴的面纱解了一半,垂在精致的侧脸旁边。 看得出来还在生闷气,陆缺赶紧斟茶递过去。 “要不我把苏正章抓来给师傅助助兴。” “什么混账话!” 起了话头,陆缺就开始卖乖:“师傅,不就是区区栾辛贾,少了这个对手,您的修行照样势如破竹,何必太在意?过段时间靖南郡的荷花就开了,咱们去靖南玩去,说不定路上就能碰见元婴境界的高手。” “如栾辛贾那样根基稳固,剑道精绝,实战经验丰富的元婴,哪儿那么容易就能遇到?你能随随便便碰到几个相轲陈问?” “咱还是别提这事了,我过来是要孝敬师傅的。” 苏寒衣瞥了瞥陆缺,见后者忽然变得鬼鬼祟祟,一副图穷匕见的模样,不由皱起眉头。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白玉葫芦,探着身子凑近苏寒衣,招招手,示意师傅也凑近了观看。 “这只白玉葫芦其实就是万鳞白玉甲,我平常用来盛地灵浆的,里面还有,分给您两滴。” 在苏寒衣的印象里,徒弟绝不小气,可平白无故献这么大的殷勤,总感觉透着阴谋的味道,她抬指扣了下陆缺脑门,非常警惕道:“你是闯什么弥天大祸了吗?你师傅也不是什么锅都能背的动。” “背锅的事也用不上您,别瞎想,真是单纯孝敬,请您别怀疑我的孝心。” “没有别的目的?” “没有。” “我是积了什么大德,徒弟居然越来越孝顺了?” 苏寒衣含笑讥诮,语气略微一顿,又说道:“青丘狐坟原也有地灵浆,我年幼时就用过七滴,你的你自己留着,将来说不定还能保命。” 地灵浆固然珍贵,但陆缺能有现在的成就,离不开苏寒衣用心教导,送两滴没什么舍不得,再者心中有愧,苏寒衣不肯收,便赖着不走,来回推搡好一阵儿。 苏寒衣被磨的无可奈何,只好收下。 ……… 过了四天,到了惊蛰节气。 夜里下起如丝细雨,浣纱湖点开万千水晕涟漪,沙沙地响着。 陆缺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里,等了两刻时间,终于见到黎鸢黎宗主湖对岸走来,他连忙过去为宗主撑伞…… 走进临湖小亭。 公务繁忙的黎鸢先缓了缓神,继而回眸看了看陆缺,目光上下打量,欣慰之色溢于言表,修行还不足三甲子的弟子,就能孤身扫清中等宗门的所有骨干,参合宫立宗三千余年来,陆缺是头一份。 黎鸢抬手示意陆缺坐下,自己坐到了对面,取出一沓丹劵放在桌子中间。 “海云宗的丹劵积蓄,大部分用在招兵买马,账面所剩的只有三十二万,按照宗门规矩出战者可得三成,这是九万六。” 换作从前,陆缺还有可能辞而不受,但现在穷的叮当响,还欠着童信好几万,就不装什么大方,称了声谢,便全部收下。 黎鸢接着取出两只灵靴,说道:“此灵靴名为踏虹靴,与你道行匹配,在短途折转之中能把速度提升三倍,注满灵力,每次能用一千五百里,适合作战用。” 元婴层面的战斗,一交错间,撑死拉开五十里距离,能用一千五百里,就等于在三十招内都能用踏虹靴提速,这对实战能力的提升绝不是一星半点。 三倍速度,如果再加上血影遁的燃血之法提速…… 陆缺想到这里,心脏怦然跳动,暗道有了踏虹靴,未必不能和元婴巅峰掰掰腕子。 当然,前提是得适应在比原来快三倍的速度的出招。 他先压下心中活跃念头,拱手道:“多谢宗主厚赐。” “踏虹靴是速度型灵器的精品,由咱们宗门里的炼虚境炼器师炼制,单独一件,并非批量锻造,尤比镇邪司的遁云宝靴要强过几倍,成长空间很高,暂时够你用了,但你还得记住踏虹靴是宗门赏给姚绝的,不是赏给陆缺的。” “弟子明白。” “其他四大宗对你的忌惮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除,前两日有个凤栖山安插在宗门奸细,暗中查看你的信件,已经被处决了。” 陆缺眉头大皱道:“怎么凤栖山也?我感觉衡玉真人是位德高望重的大能。” 黎鸢笑道:“没错,衡玉真人的确德高望重,这和宗门之间暗斗没有关系。事实上修士到炼虚境以后,就只负责坐镇宗门,不会再参与宗门间勾心斗角,譬如咱们宗门,除去曹宴在精研堂挂了堂主职位,其他职能堂口,包括宗主,全都是化神境。” “就说是推动修仙界暗流的其实是化神修士?” “对。” 陆缺深吸了口气。 黎鸢继续道:“陆缺往后许多年都普通天骄,海字十甲的中流,不过姚绝会有事情要去做,明的有,暗的也有,下回就等暗堂的王寻等人回宗了。” “明白。” ……… 第1000章 仙城之匙 并州苦寒尤胜临州,时值仲春二月,三河郡北面的雪原依然冰雪皑皑。 九州以外附属的州郡,面积大的能跑死马匹,故而不是什么地方都有人聚集,过了三河郡外的兵营和镇邪司衙门,再往北,几乎渺无人迹,只有脾气古怪的老猎手,常年居住于此,盖起了木屋,不过数目也不多。 此刻,雪原上空疾速划过两道流光,一前一后。 前面的人身着黑袍,飞动间黑气缭绕,就像流到雪地里的墨烟,正是庄不清(庄明),他先前所犯罪行均被镇邪司赦免,改回了原名。 疾驰四百里后,庄不清忽然顿住,回眸间,身体化成滚滚黑气,下一刻,便出现在后面之人面前。 没有多余的废话,庄不清出掌贴在对方气海穴位置,诡异阴狠的掌印迸发,摧枯拉朽地灌入对方丹田天地,碾碎灿灿金丹。 对方是什么身份,庄不清不知道,不过在后面尾随了一千二百多里,十之八九就是想杀人夺宝。 可惜找错了对象。 庄不清冷漠地看着对方的尸体从空中摔落,砸在素白雪地,便继续往雪原深入。 或许三河郡镇邪司的仙尉,不久后就会发现这具尸体,但庄不清不在乎,这样的厮杀他从前经历过很多。 再往北二百四里,平坦的雪原上出现一座湖泊。 庄不清落在湖前时,上空阴云厚重,红色的雷光云层缝隙间忽明忽暗,仿佛天空渗出了血,气氛有些诡异。 风雪呼啸,夹杂着隐隐的喊杀声。 庄不清置若罔闻,走到湖畔高大的石牌前,弹出灵力拂去厚厚积雪。 只见上面篆刻有“仙女湖”三字,大概是立碑的时间太过久远,字迹有些模糊了,但能确定是仙女湖三字。 “总算到了。” 当初鱼小鱼采下三朵冥河黑莲,交与庄不清,告诉他好生祭炼,炼好后将其中一朵沉于仙女湖。 这实际是陵光娘娘的法旨。 辅州之乱中,疫娥以无上神通具行疫甲感染辅州数千亿生灵,虽说拔升了辅州生灵的战力,可羊毛还是出在羊毛身上,引燃他们的气血和灵魂之力而已,死后他们的阴魂变得无比孱弱,无力再走轮回之路,不可能再转生于陵光大陆。 这方世界对死难的千亿辅州生灵来说太强,游荡于天地间罡风雷气,就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 所以得送到降格世界。 寒砚仙君温良生前曾与疫娥交战,大概是料到后世会这种遭遇,故而舍弃仙道,投身于冥河,经几千年孕育化为黑莲,以为后世孱弱阴魂的摆渡之舟,救苦救难。 古修士为了后世能赢古元妖神,布局深不可测,所牺牲的更无法想象…… 庄不清作为寒砚仙君的衣钵传承人,自然不敢懈怠,花费近七十年时间,终于把其中一朵冥河黑莲炼成“渡魂之舟”。 不过为什么要把冥河黑莲沉入仙女湖,难不成湖底联通幽冥境域? 庄明看了看,没发现仙女湖有何独特之处,遂出掌下压。 他主修的功法《阴莲九术》,和冥河黑莲相得益彰,这些年静心修行,渡过了火炼之劫到达元婴境界,虽是信手出掌,却引的风雪呼号,苍苍云气翻涌之间,从天空落下一道巨大的掌印。 砰,结冰的湖面轰然震动,裂纹瞬间蔓延到整座湖,哗哗啦啦碎成细小冰晶,露出方圆十几里的湖水。 掌印蕴含的灵力恰到好处,击碎冰层以后,竟没让湖水掀起波澜。 庄不清单手打出一系列法诀,随着灰蒙蒙的灵力流转,结出圆盘状的阵光,冥河黑莲便显现在圆盘中心,阴气袅袅流淌,宛若墨染。 对于修行阴属性功法的修士来说,此物无疑是无上至宝。 庄不清更明白其中蕴含的阴气有多少磅礴精纯,但还是将之投入仙女湖。 冥河黑莲缓缓坠入湖底,散发的灵气似乎受到某种强大力量压制,全部都收敛到莲花之中,静如寻常花朵。 庄明的任务已经完成,准备回去,岂料仙女湖附近的空间忽然发生扭曲,传来比先前更清晰的冲杀声,仿佛有万千修士,正舍生忘死战斗,回头一看,仙女湖不知何时变成了刺眼的金色。 “这是什么情况?” 料想完成陵光娘娘指派的任务,天上地下无人敢横加干涉,庄不清并没有惊慌,留在湖岸,静观其变。 湖水一时变成金色,一时恢复青蓝,有韵律地闪烁着,宛若是湖底燃烧起了金色火焰。 过不多时。 湖心涌起水波,从中飞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 这是? 庄不清尚在迟疑,仙女湖周围的空间乱流再度变化,千丈高处,电光密集流转,走出余尽春的身影。 余尽春一袭土黄色的古旧长袍,目光冷漠,俯瞰众生,出现在云天之下更如降临神明降世。 他看向金光闪闪的牌子,就见牌子如巴掌大小,刻着个“冕”字,但牌子并不完整,中间有断裂痕迹,应该是有另一半的。 三千余年的修行生涯,余尽春积攒了无数阅历,眼界之高,罕有人及,瞬息之间就觉察出刻有冕字的金牌,并非尘凡之物,而来自于上界。 “原来真仙的宝物……” 余尽春脸色微微惊讶。 三千多年前人妖两族大战期间,其实有残破仙城坠落到人间,洒落真仙宝物,大概二十件,如今收藏在五大宗、钦天监和镇邪司。 余尽春在九溪学宫和钦天监都有崇高地位,自然见识过真仙宝物,甚至手里面就有一件,但相对于从前所见的真仙宝物,眼前的金色牌子好像更珍贵百倍。 凭金色牌子涌出湖面时,引起的空间扰动判断,极有可能是打开某处蜷缩空间的钥匙。 许多蜷缩在现实空间的秘境,都需要特定的钥匙打开。 比如,篆刻“柔条之匙,魏紫记之”的铁八卦,就是打开古宗门寒泉宗的钥匙。 想到这里,余尽春心头骤然一亮,难道金色牌子是打开仙城的钥匙?那此物绝对不能外流。 余尽春面色沉了下去。 ……… 第1001章 真成材了 前世庄不清的神魂近乎被打散,依赖上界的宿生草,才不至于魂飞魄散。 历经轮回,宿生草仍然根植于庄不清的神魂深处,这就让他对真仙遗宝有种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知,也觉得断了半截的金色牌子来自真仙。 心头蓦然一喜,飞身便欲收取金色牌子。 但余尽春出手了。 身为大夏修仙界的五巨擘之一,实力媲美真仙,他的手段非庄不清所能想象,心念所致,仙女湖周围恍若时间静止,一切都停息下来,唯独金色牌子被虹光卷走。 一瞬后。 北风重新呼啸,天地灵气恢复流淌。 庄不清身躯前倾,伸着手往前飞行,可前面的金色牌子已经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飞到了地方,手伸在刚才金色牌子出现的位置,举目四顾,没见到半个人影,不由感到毛骨悚然。 能在他眼皮底下,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取走金色牌子,那么取他性命同样会易如反掌。 不管怎么说,此地不宜久留。 庄不清没有片刻犹豫,全力施展飞遁之法,沿原路返回,风驰电掣近万里,到冀州天渊剑宗的地盘上,才停住缓了口气。 刚才心神惶恐不及思量,停下一想,庄不清就很快明白过来。 仙女湖距离锁龙关一千四百里而已,湖中有异宝出现,余尽春和说书人都能察觉,考虑到说书人周兑表面滑稽,实际比谁都更矜持前辈的身份,不屑于偷鸡摸狗,那抢走金色牌子最有可能的就是余尽春。 读书人就没几个干净的,余尽春更不可能是什么好鸟。 庄不清年轻时在镇邪司述职,总是受了几分影响,本能地就觉得余尽春很阴,不免腹诽,可姓余的道行太高,势力太大,这事还就只能吃哑巴亏。 他敢声张出去,哪怕余尽春不出声,九溪学宫里的徒子徒孙也得杀他灭口。 “妈的!” 庄不清黑着脸骂了句,看见不远处有城池坐落,先落下去喝茶休息,准备稍作休息就赶赴吴州。 吴州及接壤几州,分布的修仙势力都属于中小型,很适合散修发展,尤其是庄不清这种道行不低且城府颇深的修士,再者吴州还是陆缺的故乡,待在那儿,不用瞎跑就有碰面的机会。 虽说如今罪名都被赦免,身份清白,但庄不清仍想在暗中帮陆缺解决麻烦,不可能直接去参合宫。 ……… 陆缺花了半月时间祭炼踏虹靴,熟悉操控要诀,期间没有离开宗门。 毕竟修行以外,还要陪陪近二十年没见的丰滢。 这事不光要嘴说,还得身体力行,不然不足以弥补平白流逝的时光。 这天黎明。 丰滢身着素纱裙下床洗了把脸,回去没半个时辰,额前青丝就又被汗水打湿,挂起几粒亮晶晶的汗珠,而素纱裙不知何时已经掉到床底,皱巴巴地堆成一团。 天色大亮,丰滢换了身干净衣服,捡起素纱裙,丢到木盆里,准备待会儿洗了。 在这之前就先得做饭,雪初五自诩陆家正室,但也仅限于上得了厅堂,下厨房做饭简直是灾难,做饭难吃无比,丰滢则属于双面手,厨艺也相当了得。 取出常用粗布围裙,双手拿着抖了抖,正要往身上系,丰滢忽然停住手,回眸笑道:“过来帮我系围裙。“ 陆缺走过去,丰滢便轻轻往后一靠,仗着挺秀身段撒了下娇,这种两人都清闲无事的机会并不算多,让她觉得很轻松,仰头磕了磕陆缺鼻梁。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随便熬点粥就行。” “那容易。” 丰滢转身去做饭,洞府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陆缺走出开门,就见薛昂正在外面,气色比之前在精研堂他时好不了多少,身上还臭烘烘的,估摸至少半年没洗澡,但满脸喜色,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师叔,我把那事干成了,瞧!” 薛昂把背在背后的手拿出来,拎起封精研堂的回函在陆缺眼前晃。 回函封了金漆,殊荣异常,是弟子被评定为金丹长老的回函,陆缺先前递交《撼星拳札记》和《龙云六式》就收到过,一眼就认出来,微微一怔,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薛昂的悟性和资质都很好,也经过辅州之战磨砺,但进入金丹境年限不长,怎么会这么快提交出让精研堂看的过眼着作? 精研堂那帮老家伙,人虽老,眼不瞎,要求很严格。 陆缺吃惊道:“行啊师侄,你现在都成青云浦金丹长老了。” “不是,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 “这是云蔷师叔的。” 云蔷阵亡时,交给薛昂六本典籍,其中两本是自身的着作,写了有关符箓一道的领悟和研习精义。 薛昂破境结丹以后,先前许多领会不到的东西,渐渐明了,认识到两本着作都是云蔷师叔的心血之作,本是要凭此递交给精研堂,晋升金丹长老的。 于是,他就放缓自身的修行进度,替云蔷整理着作。 由于只是初创草稿,写的非常乱,疏理期间就需要不停地查阅典籍印证,工作量非常繁巨,用了八年时间才终于整理成书。 薛昂不知道整理出来后,能不能通过精研堂长老的评定,但既然接受了云蔷师叔的馈赠,就想着替她完成这件事,能不能通过是一说,做不做又是一说。 人总不能什么事都为了利益。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 做成了。 薛昂叙述完以后,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云蔷师叔补录为青云浦金丹长老,按宗规可以收徒,我现在就是她徒弟了,已经记录在名录阁里。师叔,没能收我为徒,现在后悔了吧?” 薛昂此举确实让陆缺刮目相看,竖起拇指道:“你真了不起,云师姐有你这徒弟也会很开心。” “但往后修行还得您带。” “应该的。” “嘿嘿。” 陆缺抬手叩下了薛昂脑门,笑骂道:“滚回去洗个澡,待会儿过来吃饭,我再赏你四枚地根籽。” ……… 第1002章 胡桃姑娘 薛昂替云蔷完成了未完成的遗愿,遂开始研习《虞符秘典》。 陆缺对符箓一道所知甚少,制符帮不上忙,只能在炼气上给予建议,暂时也不用去指导。 当天中午叫上两位师侄吃了丰盛一餐。 陆缺交待过金丹初期到金丹中期,修行中需要注意的细节,又为二人列出书单,让他们去藏书楼借阅相关典籍参考,随后独自走去炼器坊。 提升罗刹鬼面面具的材料,有的是童信仗着老脸赊来的,费了人情还不要紧,万一有的债主小心眼儿,讨不到丹劵,砸童信两黑砖可不好。 童老掌事本来就爱犯糊涂…… 到了炼器坊,照例在小黑屋登记,不一时童信被坊前护卫请出来,或许炼器也很费精神,眼神直勾勾的,目无焦距,好像刚遭遇过凄惨的侵犯,失去了灵魂。 陆缺递过去四万六千丹劵,够不够也就这些了,他也得留五万丹劵自用。 “哪儿来的?” 童信不是炼器耗费精神,睡觉睡的,一开口说话,涎水流了下来,接着拽起衣袖就抹,全然不嫌寒碜。 陆缺道:“主要是靠勤劳致富。” 童信对此深表怀疑,瞪了瞪不算大的眼睛,接过丹劵,放进咫尺空间。 童信咧嘴道:“勤劳要是能致富,郡城里那些大宅子住的就该是庄稼人、打铁的铁匠、烧炭的炭工等,你这四万多丹劵,也绝不可能是执法堂给你发的月俸,执法堂那点死俸禄才多少。” 陆缺不和童信掰扯丹劵的来路,问道:“提升罗刹鬼面面具得多久。” “两个月,你着急用?” “不着急。” 陆缺往后打硬仗有众生相面具可用,罗刹鬼面面具成了预备之物,可以耐心地等童信炼好。 两人没什么可以闲扯的,给了丹劵,陆缺便从炼器坊离开。 ……… 时间来到三月。 气候寒冷的临州也有了春日气象,草木转绿,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竞相绽放。 陆缺待在宗门没什么要紧事,准备回吴州看看,鉴于师傅苏寒衣心情不佳,又邀请她到靖南看荷花散心。 苏寒衣拒绝了,她可不去碍徒弟和徒弟媳妇的眼。 陆缺和丰滢一块回去,乘着丰滢的碧波灵舟,随春光白云悠悠而行,走的不快,但黄昏时还是到了。 暮春时节靖南已经进入多雨天气,三桥镇的青砖黛瓦,笼罩着蒙蒙水汽,许多油纸伞在巷子里穿行,像一朵朵开在雨里的花。 街巷都旧了些,古意更浓,吴州女子大抵娇小清瘦,单看不觉得美,可在水汽蒙蒙的老旧街巷里,就被衬出了婉约韵味,抿嘴一笑间,同样楚楚动人。 陆缺脸上随意戴了张面具,沿街闲走,颇觉得赏心悦目,但忽然想起何若若,就把面具的两根绳子绑紧了些。 经历十三道金丹雷劫,好处诸多,唯独留下面目太俊的弊端。 这在修仙界还好,回到对仙师本就崇敬又加三桥镇是个大麻烦。 跨过石拱桥,走到小宁河对岸,规模宏伟的三桥镇侯府就竖立在不远处,几十年没有回来,侯府反倒更加气派,檐下大红灯笼高挂,门口坐落两尊气势雄壮的石狮。 更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有两位护卫站岗,境界已达先天宗师。 “这不是保护我的吧?” 陆缺没有看不起先天宗师的意思,毕竟先天宗师已经是世俗武学巅峰,他也曾经历过,只是这样的场景着实有点好笑。 现在要保护陆缺,怎么着也得上个微里寂。 侯府门前此时很忙碌,停的有十几辆马车,一个一个商贾模样的人撩开车帘下来,怀里抱着盛银票的布袋,站在门口,等待侯府丫鬟的传唤。 赶车的车夫被赏了酒肉,摆成一排,蹲在路旁大快朵颐。 吴州的酒以黄酒为主,那玩意儿跟临州的酒比不了,没四五斤根本喝不醉,侯府赏车夫每人半斤,不会影响到赶车。 看着家门前热闹的场景,不仅陆缺感觉到陌生,连丰滢也觉得来错地方,她挽着陆缺手臂狡黠一笑:“坏了,家被人偷了,好像已经不姓陆。” 陆缺道:“我先过去问问。” 他脸上还戴着面具,走到门前四五丈,就立即引起商贾和侯府护卫的警觉,两名护卫大步上前,噌的把佩刀拔出几寸,刀锋明晃晃的直刺眼。 “你什么人!” “我……我可能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也不能完全确定。” “别胡说八道,这里是侯爷府。” 就陆缺带着面具鬼鬼祟祟的模样,侯府侍卫愿意规劝,而没有直接给他一刀,就说明气度还是非常不错的。 陆缺侧着身子往府里瞄了瞄,在护卫的虎视眈眈注视下,取出三桥乡侯金印,递过去道:“如果侯府里现在还是胡桃主事,你把这东西拿去给她看,她会明白。” “你认得胡桃小姐?” “还没见过,只是听若若说的,就是侯府以前的何老夫人。” “那你退后等着,我去给你通报。” 陆缺推到四丈以外,门口等待的商贾以及车夫大概不相信他是三桥乡侯府,纷纷投来怀疑目光,不过倒是没出言讽刺,生意场上的大都是精明人,谁还没点察言观色的本领? 陆缺不像什么大人物,但和他同来的那位姑娘,起码也是个富贵出身,所以不乱讲话为好。 过了一小会儿。 门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位十七八模样的姑娘快步出来,身后跟着护卫和两名丫鬟,她左右看看,视线锁定陆缺,三步并两步地走到跟前,撩起裙摆,捧着三桥乡侯金印跪到。 “胡桃拜见陆侯爷。” 还真是三桥乡侯啊,众商贾和车夫都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出言讥讽,喘了口气,小跑着来到胡桃身后,跟着跪拜。 陆缺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皱着眉头打量胡桃:“你是胡桃?” 胡桃点点头。 “按说你现在应该年近半百了,却还保持着少女面容,是谁教你炼气的?” ………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1003章 世俗过客 “洪成叶洪先生教的。” 当初洪成叶受陆缺托付,来吴州为胡桃医腿,察觉到胡桃的小腿经络已出现枯萎之状,这种状况单以药石之力治愈不了,还得引动自身先天之气疏导,挺麻烦的。 但对洪成叶而言越麻烦越好。 怎么说呢? 陆缺是被关了一甲子,声名不如从前,可他仍然是海字十甲,仍然是参合宫的绝对翘楚之一,人脉与势力尤在,那么把他托付的事情做好,让他欠份人情,对见州洪家都极有好处。事越难办,欠的人情也越大。 洪成叶因此就费了心思,先用各种汤药为胡桃祛除体魄杂质,增强气血,同时传授吐纳之法,促使胡桃达到先天之气,最后所幸好人做到底,《炼气篇》也传了。 临渠见景四州诚心和参合宫合作的修仙势力,参合宫待之不薄,传了改良到第七版的《炼气篇》,对根基精益求精,初时修行固然慢些,但凝聚的灵气更为厚重。 陆缺看出胡桃修行宗门改良过的《炼气篇》,疑心是扈小香或薛昂来吴州时传授胡桃的,才多问一句。 参合宫弟子不得随意传功。 边往侯府里走,边谈此事,胡桃口齿伶俐,迈进侯府正厅就已经把事情说清。 不是两位师侄私自传授就好,不然陆缺进入执法堂,头回办案办到徒孙头上,第二回再办到师侄头上,全拿自己嫡系动刀,就太尴尬了。 怎么着,合着触犯宗规的全是你陆缺一脉的人?陆缺可以想象到时来自于师兄弟和师叔们的嘲笑。 进入正厅,里面添置不少华贵陈设,正面墙壁挂着名家之手的山水大轴,不懂字画的陆缺,也觉堂皇气派。 只是不像家了。 陆缺站在门口时候,忽然感觉已经离世俗很远,关于父母,关于世俗故交,都已经成为埋在心底的回忆,家自然失去了从前的那种亲近感。 他如今一百五十四岁,修行两甲子有余,终于体会的仙凡殊途的滋味,他成了世俗里的过客。 “侯爷,您先喝杯茶,饭食已经让厨上准备,待会儿我把府里这些年以来的账目拿来给您过目。” 胡桃亲自端茶过来。 陆缺坐到侧面客位上,轻声道:“账目不用看。” “可是……” “若若培养出来的人,我放心。银子赚多少,你都可以自行支配,只是侯府名下的商铺店面不准依仗侯府势力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要约束的严点。” “胡桃遵命。” “府里最近来什么修仙界的客人没有?” 胡桃想了想,一击掌道:“有!上月有位姓庄的修士来过,自称是侯爷的债主,说哪日侯爷回吴州,千万记着找他还债,他现在在真元宗做客卿长老。” 姓庄的修士肯定是庄不清,可怎么跑到真元宗做客卿长老了? 陆缺感觉奇怪,不过已经身在吴州,两三日间就能见到,便没有多想。 吃过晚饭,在府里歇了一夜,第二天早带着祭品去父母和叔父的坟前祭奠,又祭奠了何若若和吴婴,回来时已经晌午。 陆缺和丰滢登上只小船,沿小宁河泛游看荷花。 还下着小雨,雨丝轻轻敲打河面。 丰滢撑开油纸伞,举过头顶,往陆缺那边儿放多了点,或许是见到靖南水乡的宁静触景生情,就胡思乱想起来,心道若是没有修仙界的事,留在靖南郡,和陆缺生两个孩子,过寻常日子也会很好。 丰滢出神片刻,脸颊泛起微红,转眸看了眼陆缺,看到一张面具。 “师姐刚才愣什么?” “想到点事。” 丰滢挽住陆缺手臂,没具体说,等小船划到繁华的地段,就拉陆缺下船,去绸缎庄首饰铺闲看。 ……… 真元宗在吴婴去世后百余年,发展势头不弱。 前宗主赵镇迈入元婴行列,紧接着长老邬文豹也跻身为元婴。 有两位元婴坐镇,宗门底蕴厚了些,招录弟子时也有底气,门内如今已扩展到一千余人。 更让人欣喜的是,先前不能种植的灵田恢复灵气,培育灵植皆欣欣向荣,有了不少进项,大概可以为门内弟子供上所需的丹药。 翌日清晨。 陆缺和丰滢来真元宗拜望,刚过山门,就看见诸多真元宗演练术法的繁荣景象,甚至还穿着统一的服饰,倒真不像从前的寒酸小宗了。 吴婴和董无间死后,真元宗相对出众后辈就剩杜青青,因此赵镇退位,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真元宗宗主,她许久没有见陆缺,以宗主身份出来接待,很不好意思,还威胁陆缺说敢和称呼宗主就翻脸。 少年故交,不需要那么多客套寒暄,陆缺玩笑道:“当了就当了,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假如我们参合宫需要,我也愿意是当宗主的。” 丰滢打了下陆缺,“轮得到你?” 杜青青温和而笑,领二人到装潢古崖的会客厅,让弟子奉了茶,上下打量陆缺,只觉比从前温和太多,本来一副俊逸出尘的青年面容,居然有点慈眉善目之感。 “最近没有和人厮杀?” 陆缺皱眉道:“咱聊点正常的。” 其实说陆缺转性,变得温和善良,别人谁都可能信,但杜青青和雪初五绝对会保持怀疑,这家伙当初在落日神宫一路杀去,两袖均被鲜血染红,给她们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关键那时候陆缺还是少年。 杜青青温和笑道:“说宗门里的家常琐事,怕你嫌啰嗦,雪姑娘怎么没来?” 陆缺道:“闭关修行。” 丰滢笑着扫了眼杜青青,这姑娘不会聊天,她就在陆缺身旁,提什么雪瑾宜?宗主都这么没眼力劲儿,也怪不得真元宗始终是小宗。 陆缺问起正事:“庄明……庄不清现在在真元宗作客卿长老?” “嗯。” “怎么回事?” “庄长老道行又高,手里还有镇邪司的推荐信,愿意来真元宗做客卿长老,我们当然欢迎了。” 陆缺端起茶灌了两口:“他的洞府在这儿?我还欠他丹劵没还。” ……… 第1004章 也有机会 庄不清来真元宗做客卿长老,闲了指点真元宗弟子几句,又或者到海边垂钓,日子过得很悠闲。 真元宗能给的月俸很微薄,也无所谓,赚丹劵他有别的门路。 反正,还不错…… 陆缺叩响洞府门时,庄不清正在低头编织鱼篓,钓鱼好像不太能钓到,但钓鱼的家当必须准备齐全,这是种素养,他起身开了门,有些意外陆缺这么快就来吴州,略微一怔后才请陆缺进门。 庄不清六十多年也没经历什么大事,主要就是在随州镇邪司祭炼冥河黑莲,中途出来透气,替洪成叶解决了一次麻烦,寥寥数语即可概括。 遂说起仙女湖金色牌子被抢之事。 “那块断了一半的金色牌子,属下感觉就是上界之物,很可能还和上界的修行资源有关。” 陆缺为难的按住额头:“但是被余尽春抢的话,咱们可没本事要回来。” 庄明眯眼道:“东西肯定要不回来,但金色牌子如果牵扯到上界的修行资源,也未必不能分一杯羹。” “怎么讲?” “如介凡夫余尽春等,他们的修为已至人间极限,在人间的机缘同样也耗尽了,抢了机缘自己也留不住,所以肯定会赏给徒子徒孙,大概率是给最占天机的海字辈。” 陆缺思量了片刻:“九溪学宫最有机缘的海字辈当属海字十甲排第五的宗兴返,和我二哥宁归。” 庄不清饶有深意地笑道:“就让九溪学宫先忙活,反正那块金色牌子是断的,另一半还不知道在哪儿,没有足够的福缘,绝不可能找到。” “福缘,福缘……” 陆缺念叨了两声,忽然涌过灵光,明白了过来。 金色牌子断的另外一半,倘若能被人找到,那人很大概率会是祝百寿。 所以还是有机会的。 “我去找祝大哥说说。” 庄不清摆手道:“仙君稍安勿躁,我之前去过一趟湘州,听人说祝百寿还正在学习操控极阳真火的功法,没五六年功夫不会出关。” ……… 朔北沙漠。 一道恢宏剑气从黄昏的天幕中坠落,沙丘轰然震动,扬起漫天的黄色沙尘,遮蔽几十里。 这时候朔北沙漠没有起风,使得黄沙在原地形成了巨大的烟柱。 下起黄沙瀚海,上接云气烟霞。 沙尘中,月牙形的光芒忽然亮起,相轲见此情景,绝望地皱起了眉头。 完了。 白湛不意外的出现在相轲面前,高举右手,拇指扣着中指,手绷得笔直,砰的弹了下相轲脑门。 这一指劲力不轻,相轲只觉眉心发痛,娇躯就转着圈倒飞出几百丈,坠落到沙丘上面,滑行出好远,啃了满嘴沙子。 别看相轲如今是海字辈第一人,在外面威风八面,人共敬仰,但犯在白湛手里,连盘硬菜都算不上,白湛稍微上点强度,她就受不了了。 相轲尤如此,柳离就更别提了,早已经躺在沙丘背面休息。 没多久。 相轲捂住流血的额头,踉踉跄跄地走到沙丘背后,累得瘫在柳离身旁,肩膀挨着肩膀,剧烈喘起气,同时汗涌如泉。 柳离欲哭无泪,原说相轲要请白大长老指教修行,自己来就好了,但每次都非要拽上她一块儿,交手中被惨虐不说,事后好几天都恢复不过来,浑身骨头要散架似的,简直要命。 柳离也明白相师姐一番好意,只不过人各有志,她没想当师姐那样的狠人,再说她的修行进度已经很快,现在金丹后期接近巅峰,在同辈里面很了不起。 柳离揉着受伤的肩膀,弱弱道:“我下回可以不来吗?” “你不来,我就不能揍你了吗?” 白湛走过来,捏了捏柳离白皙的脸颊,接着从斜挎的布包里抓个卤猪蹄,抱着啃起来。 相轲和柳离相比,白湛自然欣赏生而好强的相轲,可看在柳离做饭好吃的份上,看在陆缺面子上,也得指导指导她。 柳离无奈地鼓起腮帮呼了口气。 “白长老,您和陆缺熟悉,觉得我现在和陆缺交手有几成胜算?”相轲挺惦记和陆缺交手,金丹境界时全无胜算,如今渡过火炼之劫晋升元婴,难免萌生再战之意。 “纯挨打。” “可我……” “陆缺的性命根基非常厚,就算你境界低你一重,照样暴打你。对了,我听苏萱说高手交战还要约个良辰吉日,选个风水宝地什么,蛮有意思的,要不你也学学?约个好时间好地点再挨揍。” 白湛说话一如既往的不中听,这无疑激起相轲的好胜之心,猛然起身道:“约战就约战,谁揍谁可不一定。” 白湛已经啃完猪蹄,又换了点心吃,口中含糊不清道:“那就打啊,就是打输了可别说我指导过你,说出来挺丢人的,你也知道我很有面子。” “哼。” “想约啥时候?” “我有一式剑诀没有练成,需要七年,就约到七年后的八月十五!我回宗就给陆缺写战书。” 白湛眨了眨眼,继续吃点心。 柳离休息了会儿,略微恢复气力,坐起身拍打沙子,一抬眼,发觉周围除了自己躺着休息的这座沙丘,其他沙丘都已夷平,露出几根黑色石柱和世代不符的石屋,以及一艘残破的大船。 “沙漠怎么还有船?” 相轲解释道:“宗门的《诸州地理志》记载,朔北沙漠这里万余年前有片海,河流湖泊等水系也很繁盛,留有古代的船只遗迹很正常。” “我去看看。” “你身上不疼了?” 柳离对山川美景很有兴趣,古代遗址也不例外,看石柱石屋风格迥异,顿时兴致勃勃,好像身上还真不怎么疼了,于是小跑过去查看。 一座四四方方的黑色石屋里,黄沙流出大半,露出的墙壁用石制颜料画了壁画,写着几个神虞时期的古文字。 柳离左右看了看,发现只亮晶晶的海螺半截埋在沙里,形状很漂亮,于是捡起来放进咫尺空间。 继续往前面走。 苍凉竖立的黑色石柱下面,横放着一块石碑,中间破碎,露出个金灿灿的“北”字。 “北冕!” 柳离脑海里莫名响起一个声音,但转瞬即逝。 ……… 第1005章 改为银河 柳离弯腰查看金灿灿的北字怎么回事,腿还没弯下去,黑色石碑忽然爆裂,北字飞了出来。 原来是块从中间断裂的令牌,形状犹如半月,比女子手掌略大。 柳离伸手去接,手臂猛然跟着往下坠了一下,半截令牌居然重逾万斤,肯定不是黄金所制,黄金没有这么重的份量。 “师姐,白长老,你们看这是什么?” 相轲和白湛走过来,接过半截令牌,相轲的神魂深处忽然发出异响,沉寂已久的相柳残魂苏醒过来。 “上界之物……” “什么?” 相柳如今妖穷志短,只好提当年之勇证明先前也曾狠过,拿腔捏调道:“想当年我威震寰宇,出入上界如入无人之境,三千仙城无不俯首,这种东西见多了,扔在道场铺地都嫌弃。” “到底什么东西。” “出入上界仙城的令牌,这枚是北冕仙城的,说起北冕仙城,其主北冕仙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见了我双腿发抖。” 相轲道:“你说的对。” “你不信我的话?” “特别相信。” “我怎么感觉你满心嘲讽,觉得我只会自吹自擂。” “是你不自信。好了,别瞎扯,此物既然是上界仙城的令牌,怎么会落在人间。” “仙城被打坏了,跟着掉下来了呗。可惜这块令牌只有半截,如果完整一块,你就能打开落到人间的仙城碎片,获取仙城中的修行资源,那样杀陆缺就更有把握了。” 相轲纠正道:“我说过,我替你报仇,但就算打赢陆缺,也只刺他一剑,绝不会取他性命。” 相柳听过疫娥的下场,心里自行降格的念头逐日浓郁,不打算和陆缺舍命相搏,停顿了一会儿道:“那就刺狠点。” “本就不会太手软。” “这半截仙城令牌先收着,说不定往后能找到另外半截。” “嗯。” 相轲和相柳是在神魂深处对话,速度非常快,说完了事情仅用几息时间,她将半截仙城令牌交与柳离,交代道:“感觉此物并不平凡,或许牵扯到一桩天大机缘,你千万收好。” 柳离感觉相轲的神色很严肃,好像关系天大的事,就把半截令牌推回去,让相轲替她收着。 放在相轲手里更安全! 自修行以来,师傅康回和师姐相轲都对她宠溺有加,倘若真是什么惊天机缘,到最后不会不分给她,那何必自己操心? 而站在旁边儿白湛,则对半截令牌毫无兴趣。 事情至此就变得很微妙。 出入北冕仙城的令牌已经完整现世,但余尽春抢了一半,赏给九溪学宫海字的绝对翘楚宗兴返,相轲收藏另一半,两人互不知晓,更不可能向外透露这么重要的消息,这就导致仙城令牌无法拼完成,只能静悄悄地躺在两人的咫尺空间里。 坠落到人间的北冕仙城碎片,一时间不也可能出世了。 ……… 白湛在天渊剑宗待腻了,打包一堆好吃的,返回界山。 山里的积雪已经开始消融,溪流涨了几分。 沿溪流而上,来到冷寂的青丘狐坟,一条半红半金的影子,正在狐坟旁边儿上窜下跳,吱吱乱叫。 它是头火猿,前不久渡过雷劫结成了妖丹,由于体内灵气颇为驳杂,化形后和没化形时区别并不大,还是一身毛,但总算灵智渐长,萌生出几分羞耻心,用藤蔓编了件衣物穿在身上。 火猿自忖已经渡劫化形,化出三分人样,又能口出人言,非常了不起,就想要人族的花花世界去玩玩。 界山中妖进入世俗,须先征得青丘狐坟的同意,这是人妖两族大战结束后就约定好的,于是就过来跟苏萱交涉。 嗖的一下,火猿闪身腾起,抱在老树树干上。 “苏姑娘,什么时候让我出去?” 苏萱笑吟吟地看着火猿,这种先天妖兽暴躁易怒,出了界山,不用走多远,到锁龙镇肯定就会和镇上百姓发生争端,结果肯定是被说书人一掌拍死。 苏萱当然不在乎火猿的死活,只是干了这份差事,就得约束界山妖族,不然说书人那边儿不太好交代,大夏百姓那边儿也不太好交代。 毕竟,九尾狐妖还是大夏百姓供奉的狐神。 “你现在不能出去。” “过一会儿呢?” “两会儿也不行,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再修行百十年再说。” 火猿吱吱一叫,从树上跳下来,呲着牙叫嚣道:“我本领高强,不用再修行,不服气咱们就打一架!” 苏萱看见白湛已经走过来,伸指指向白湛:“你敢打白湛一拳,就让出去。” “我有什么不敢?” “请请请。” 白湛背着斜挎的布包走到了跟前,身材高挑,衣裙翩翩,宛若明媚的邻家少女,火猿听其他妖说过白湛厉害,可看着实在不像是有本事的大妖,心一横头一热,当真攥住拳头冲过来。 灵力咆哮,火猿拳头燃起烈火,身形猛涨,冲到跟前已化成四丈多高,气势极为骇人。 “看拳!” 斗大的拳头轰过来,白湛抬脚踢出,脚尖恰好踢在火猿的拳头上。 砰。 火猿直飞冲天,把云朵砸穿出个洞,过了会儿才摔落下来。 白湛随意往空中一抓,五指已刺入火猿血肉。 “跟谁比划呢?” 火猿疼的龇牙咆哮,意图反抗,却感觉一道巍峨似界山的强大威压压在身上,体内灵气都都无法正常运转,不由慌了神,向白湛求饶起来。 “滚。” 白湛把火猿掷出去,五指甩动,上面粘的血液化成血珠,疾箭似的甩飞出去,其中一滴落进山涧溪流,沿溪而下,沉入玉干河河底,融入微小的沙粒之中。 朱与毫无征兆地出现,望着河底,轻语道:“玉干河,仙女湖,再等北冕仙城的碎片现世,降格世界的主体就算完整了。” 朱与出现的时候,总会伴随陵光娘娘的神性降临。 陵光娘娘问道:“你还打算用上北冕仙城的碎片?那样的话,降格世界的规模可就太大了。” “本该如此。” “下一步什么打算?” “做旁观者,对了,玉干河可以改名字了,自此以后乃至于往后降格,这条河都叫做银河。” 朱与言出即法,凡世间对于玉干河的记忆,乃至河碑,典籍中关于玉干河的记载等等,在一瞬里全部变成银河。 ……… 第1006章 来找场子 陆缺给了庄不清十二枚地根籽,一瓶二返精炼丹。 虽说有前世的牵绊,庄不清的忠顺深入骨髓,但实在没让人白干活的理由,何况以庄不清的道行和城府,无疑是位非常得力的帮手,道行越高越好。 凡事有舍有得。 离开庄不清的洞府,陆缺带着丰滢去拜望真元宗的各位长辈。 前宗主赵镇做了甩手掌柜,悠哉游哉,出去访友还没有回来。先见到是邬文豹,他还管着真元宗的贸易事宜,在外面各种事见多了,说话拿捏分寸,客气的让人浑身不自在。 入夜才见到吴婴的师傅林月衡,她前不久和人打过架,伤没完全好,走路时一瘸一拐,不过豪爽气概分毫不减,见到丰滢,就拽着丰滢喝酒。 陆缺就算了,喝酒不行。 席上。 皱着眉头喝毒药似的陪了两杯,陆缺询问道:“林前辈和谁打架了,伤成这样。” “凤栖山的兰锦嫣,那娘们儿真厉害,说不来也不怕丢人,我全程挨打,都没碰到她的头发丝,不过……喝酒喝酒……” 林月衡的眼眸亮了刹那,随即又黯淡下去,她想说若是徒弟吴婴还在世,青出于蓝胜于蓝,对阵兰锦嫣易如反掌,可吴婴是她的骄傲,也是难以磨灭的疮疤,不想再和人说起。 陆缺给林月衡倒了杯酒:“林前辈和兰锦嫣有过节?” “我和凌月塔的相互看不顺眼,凤栖山不是凌月塔的靠山吗、打架恰巧被兰锦嫣碰上,她给凌月塔的人出气罢了,本没有什么过节。” “兰锦嫣还在凌月塔?” “不知道。” 陆缺斜了眼林月衡双腿,左腿明显凸起一块,里面应该缠着纱布,她现在是金丹后期道行,按说血肉之伤很容易就能复原,无需再缠纱布敷药什么,弄成这样,恐怕根基动摇,暂时无法搬运生机。 陆缺伸指打在林月衡手腕,渡入灵力,探查丹田天地的情况,只觉丹息微弱,出入丹元仙脉孱弱无力。 林月衡伤的比她所说重的多。 “钱怀德钱道友为人仗义,向你们宗门商事堂堂主申请了不外售的二返木元丹,送与我两瓶,不愧是大宗门的疗伤圣药,效果没得说,我估摸服完以后就能好利落,你不用管。”林月衡把手从陆缺手里抽出来。 作为小宗门的人,很多时候都得忍气吞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月衡自身不畏生死,但绝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宗门惹上凤栖山那样的庞然大物,吃点亏也就算了。 她又道:“小陆,我知道你现在本领非凡,或许能替我出气,可兰锦嫣在凤栖山挺有地位,你去惹了她,她未必能敢把你怎么样,迁怒于我们真元宗胆量绝对有,我们真元宗实在经不起折腾。” 陆缺点点头,取出两枚地根籽递给林月衡。 “林前辈先把养伤好。” “这……” “我大哥祝百寿捡了一大罐,分不给我不少,两枚不算什么。” 酒席结束,陆缺径直飞往凌月塔。 月亮刚升起来没多久,在海上的月光分外清冽,万顷波光如银。 海浪哗哗涌动,海风呼啸,来往无虚海的修士比六十年前更多,飞行灵器曳出的尾光,不断划过云霄。 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灵器尾光,陆缺眼眸微微晃动,想起许多事,那时吴婴用一身的温柔明媚柔化了九婴的戾气,结束了那场本来必输的战争……林月衡不该受人欺负,更何况林月衡也救过陆缺的命。 当然,陆缺也清楚真元宗经不起大风大浪,但不妨碍他先去会会兰锦嫣。 一路风驰电掣,抵达凌月塔,弯月悬在高耸入云的古塔旁边,几道黑影以月光为背影迅速划过,估摸是凌月塔弟子。 陆缺悬空而立,正对凌月塔,想到凌月塔那些趾高气昂的干瘪弟子,又略有几分来气,单手掐诀,绽放灵力,使一尊巨大的脸面投影到凌月塔上空。 “参合宫陆缺,拜见兰锦嫣兰前辈。” 声音亦由精纯灵力送出,扩散出肉眼可见的音波,雷霆般在凌月塔占据的海岛上爆发开来。 四面海水泛起巨浪,海岛微微颤动。 紧接着十几道银亮剑光腾空而起,一字排开,和陆缺形成对峙之势,全都是凌月塔的海字辈和咸字辈弟子。 时间过去了百余年,凌月塔的女弟子依旧没什么改变,从身段到脾气硬如当初,一位脸面刻薄的女子怒视陆缺道:“陆道友这是来我凌月塔耍威风的?那道正好,我早想和你较量较量。” “兰锦嫣在不在?” “你当你是谁,想见蓝前辈就见,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陆缺放眼打量过去,对方是位面相刻薄的瓜子脸,眉心中间画着梅花,身材高挑,由于胸前几无起伏之势,故而衣裙显得空空荡荡,道行的话,也就在将近金丹中期,比师侄扈小香略有不如。 瓜子脸娇嗔道:“看什么看!” 陆缺身影一闪,逼近到瓜子脸跟前,出手如电般捏住她的喉咙:“被关六十年,我可能不如相轲陈问了,但你怎么会觉得你也行呢?” “你……” 陆缺环顾周围的凌月塔弟子,她们已经围成扇形,各自祭出飞剑,似乎准备出手。 陆缺冷笑着松开瓜子脸,手掌一伸,断夜落在手里,刀吟声阵阵,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戾气。 他自修行以来几乎没有仗势欺人,但不代表没有势力,区区无虚海凌月塔,名不见经传的小宗,凡有一人敢先行出剑,他把这十几人全部宰了,宗门也不会怪罪。 林月衡忌惮兰锦嫣背后的凤栖山,参合宫就比凤栖山弱了? 陆缺斜睨了一圈凌月塔弟子,翻动手腕使断夜刀锋向外。 瓜子脸和陆缺是同辈人,以前还在黑石岛坊市遇过,大概听说过陆缺的传闻,纵然有几分跃跃欲试,但想到陆缺的狠辣,又不由心怯了,用目光示意同门,先不要轻举妄动。 哪曾想一位咸字辈偏不信邪,剑诀掐动,御剑就直取陆缺。 “你敢放肆……” 这一剑甚是阴毒,剑尖微微闪烁,忽然就化成三柄,两柄刺向陆缺眼眸,一柄直指咽喉。 剑光斩光,眼见就要得手,出剑的凌月塔弟子瞳孔微张,好像马上要笑出来。 但黑色刀芒后发先至,墨汁般横泼过去。 接着飞剑叮的一响,断成几截,出剑的凌月塔弟子神色忽然凝固,身躯四分五裂,砰然绽开血花。 陆缺已经出现对方刚在悬立的位置,又好像本该在此,他的衣袍微微起伏,手中的断夜倾斜向下,一粒殷红血珠正快速流向刀尖。 血珠滑落,坠入波涛起伏的海面。 气氛忽然沉寂无声。 月光很明亮,洒在凌月塔女弟子脸上,好像冷冰重霜,冻结了她们神色,让她们感受到一股从心底散发的恐惧。 陆缺再次投去视线,已无人敢直视,起先扬言要过几招的瓜子脸,面色煞白,在被陆缺视线触及时,猛地打起激灵,挪着脚就往后退。 瓜子脸心脏狂跳不止,手足无措,心道姓陆的怎么会比传闻的还要狠辣?她连回宗摇人都吓忘了。 僵持小半晌。 凌月塔飞出两位年长的修士,大概是宗内长老,一看这架势,心里紧张起来,穿蓝袍的长老问道:“陆道友,这是何故?” “我来贵宗拜会兰锦嫣兰前辈,贵宗这几位弟子拦在跟前不让,还向我出剑,出于自卫我杀了她。” “好端端怎么?” “兰锦嫣在吗?” 蓝袍长老怒其不争地横了众弟子一眼,本来参合宫和凤栖山就在无虚海上有利益争端,凌月塔哪儿能掺和,躲还来不及,她们是拦陆缺做什么?真是帮蠢货。 陆缺和兰锦嫣都是大宗门的弟子,身份地位对等,有事单对单解决,再好不过,凌月塔弟子夹在中间,可不就是当炮灰。 蓝袍长老低叹了声,心想回去后待好好教训教训这帮蠢货,同时拱手道:“兰道友现在是在我宗内,陆道友先下来喝杯茶,我去请她。” “贵宗我就不去了,我在这儿等着。” 蓝袍长老见陆缺态度坚决,没有过多谦让,带着一干弟子转身返宗。 约莫小半刻。 兰锦嫣姿态飘逸的飞出凌月塔,身影落在几丈外,以前被陆缺打过几次脸,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说实话,忽然看见陆缺,兰锦嫣还是颇为不悦的,冷冰冰道:“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陆缺自然是想以牙还牙,让兰锦嫣也躺床上休养几年,可这种话不能明说,大宗门之间还是要讲礼仪的。 陆缺略作思量道:“早听说兰前辈想和我师傅一较高下,只是我师傅眼界高。” 兰锦嫣刺了陆缺一眼:“什么意思。” “呵呵。” “苏寒衣瞧不上我?” 本以为陆缺会替师傅委婉两句,谁想他竟点头道:“话有点难听,但是这样的。” 兰锦嫣眼眸透出寒气,阴阳怪气道:“令师只怕是化神炼虚了吧?不然眼界不会这么高,我只能恭喜。” 陆缺针锋相对道:“化神炼虚对我师傅而言都是早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我师傅说,兰前辈剑道无甚稀奇之处,我也可能打得过,所以就想试试。” ……… 第1007章 战书的事 兰锦嫣一直视苏寒衣为假想敌,自觉容貌才华和实力不遑多让,修仙界的人大都瞎了眼,才觉得苏寒衣更出色。 不曾想苏寒衣竟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心中积攒多年的怨气,噌的就窜了上来,面色冷的发青,挺秀胸脯微微起伏,宛若即将诈尸的美艳尸体。 月光清冷,兰锦嫣看着陆缺,眼神越来越锐利,竟不怀疑陆缺的话是假的。 停顿片刻。 她从纤薄嘴唇里冷冷挤出句话:“苏寒衣就不怕你死在我手里?” 陆缺咧嘴笑了笑。 有时候不说话最气人,兰锦嫣不由得勃然大怒,唰的甩了下衣袖,挑眉道:“你想试试,就试试,死了别怪我剑下无情。” “接兰前辈几剑,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只不过听说兰前辈的心胸不太宽广,我怕万一赢了,兰前辈气愤不过,借凤栖山的势力欺压我家乡宗门真元宗。” “你放……” 兰锦嫣非常注意形象,即便已经恼怒至极,也不愿讲粗话。 不过听完这番话,她也明白过来,陆缺夤夜造访,目的是想为林月衡出头,前面的话估摸都是胡编乱造的。 兰锦嫣怒意消减了两分,直接切入要害道:“说了半天,原来是为林月衡的事,她扬言凌月塔有凤栖山撑腰她也不怕,我出手教训她,好像没什么问题。” 陆缺暗自叹气,他娘的,遇到的大宗门弟子总是个顶个的精明,话一旦说透,立马就会调整情绪,权衡利弊,根本不上当。 现实还是难,要是能像洪成叶在辅州时候给他看的那些故事话本一样,大宗门弟子个个愚蠢如猪,只会嘲讽和挨打,那样就太好了。 陵光大陆的修士界是什么世道…… 兰锦嫣话锋一转,讲起道理,分明是不打算撇开真元宗。 五大宗在无虚海上均有利益争夺,她怎么能替宗门胡乱应承? 陆缺激兰锦嫣道:“兰前辈这么说,是担忧输在我手里。” “我现在倒很希望重伤在你手里,毕竟你是在替真元宗出头,伤了我,我们凤栖山就有抢夺真元宗地盘的理由了。” “兰锦嫣颇具清名,还会做这种无耻之事?” 话说到这里,兰锦嫣已占据上风,负手笑道:“宗门事大,个人事小,陆贤侄难道觉得凤栖山弟子就这种没有觉悟?你陆家对看玉有再造之恩,看在这儿上,我才把话跟你说明白。” “林前辈的伤很重。” “给你面子,我给林月衡补偿。” 陆缺抱拳道:“补偿十枚八枚原灵丹,自然再好不过,但等我渡过火炼之劫,应该会上凤栖山找兰前辈讨教。” “陆贤侄的嘴脸果然有几分无耻。” “告辞。” ……… 回到真元宗。 仍住在从前借住的洞府,丰滢还没有睡下,点了盏油灯,坐在灯前看书,似乎是已经沐浴过,身上没有丝毫酒气。 她为陆缺煮了酸辣鱼汤,放在桌上,用大碗倒扣着,但等待的时间不短,鱼汤已经不冒热气,见陆缺回来,便放下书卷,先去灶上给陆缺热鱼汤。 “我被兰锦嫣将了一军,没能打成。”陆缺气馁叹气,同时走到旁边搭手帮忙,往炭炉添炭。 “兰锦嫣本是聪明之人,除去和苏长老暗中较劲,做事情都挺理智的,暗堂里有她的详细资料。” “想替林前辈出口气都不成。看来只有回宗门,以参合宫弟子名义向兰锦嫣下个战书。” 陆缺点燃炭灶,往里面添了几块炭,左右拨开缝隙,使木炭燃烧的更旺,不大会儿石锅里滋滋响起来,冒起阵阵白汽,鱼肉香气也随之散开。 或许是许久没吃鱼,真觉得挺香的。 他猛吸了几口,称赞道:“师姐是厨艺真是一绝。” 丰滢拿着勺子扬了扬鱼汤,稍等半刻,觉得热的差不多,先盛出两碗端到桌上,遂又打水让陆缺洗手。 随后两人坐到桌前。 丰滢递给陆缺只精巧的盐罐:“我口味轻,放的盐很少,你自己再加点。” “嗯。” “刚刚钱怀德钱师叔来过,捎过来个口信。” “什么事?” 丰滢抬眼笑道:“特别巧,你刚想向兰锦嫣下战书,相轲就先向你下战书了,这次还很正式,通过两宗外事堂交接,相轲约的时间是七年以后的八月十五,地点设在朔北沙漠。” 相轲做事相对光明正大,以前跟柳离和白湛一块儿到裂谷囚牢探视陆缺,讲过接受白湛的指导事。 突然约战,估摸是在白湛的指导下,有了非常大的提升。 反正往后的硬仗得由“姚绝”来打,陆缺要沦为正常的海字十甲,和陈问之流旗鼓相当,打一场也好,正好向修仙界展示他变成了普通的天才。 陆缺脑海中涌过这种遭雷劈的想法,毕竟,海字十甲最占气运的海字辈里面的巅峰人物,下至和字咸字,上至姜字芥字,几人都要敬仰的。 只是从前超越的海字十甲太多,才不觉得这个称谓的份量贵重。 需知,柳离身负修行平步青云的天生灵体,孟拾鱼拥有霸道无比的戮战武体,雪初五和左阿香皆具雷性纯正的雷阳正体,梁野具备媲美妖兽体魄的龙象武体,随道行渐高体魄还能越强,这些人资质超群,二百岁之前绝对都能达到元婴,却没能跻身海字十甲。 陆缺漫不经心道:“既然相师姐约了,那肯定得打。” “兰锦嫣呢?” “我打算先练练《十难绝刀》,这是妹妹吴婴主修的刀法,用此击败兰锦嫣,就相当于是吴婴给师傅出气。” 丰滢不知陆缺实际已经元婴中期,但猜测肯定渡过了火炼之劫,达到元婴,因提醒他道:“黎宗主花了大力气,才让你不再那么被外界关注,你这两年就击败兰锦嫣,不又露馅了?” “我明白,就是……” “你知道在你即将刑满的最后五年,我们暗堂查到多少个暗中窥探的人,光各宗安插在宗门眼线就有七个!而凡是送给你的书信,在没有寄到咱们参合宫之前,就被人打开过。” 陆缺点点头道:“听严师兄讲过,我也看出来宁大哥寄过来被拆过,估摸是在九溪学宫邮驿就被拆了,所以没有写过什么重要的事。” “没办法,谁让你之前表现太强势!三招两式就碾压同辈中顶级翘楚,换作是我,我也忌惮你,不是所有人都像相师姐,觉得有你这么强对手是好事。” “那我就等和相师姐先打完,再给兰锦嫣下战书,估摸七年以后,陈问和季南茵都应该渡过火炼之劫了,到时我公布元婴境界就不至于那么恐怖。” 果然已经晋升元婴,虽说丰滢早已经猜到,可亲耳听到陆缺讲,还是觉得欢喜,明艳地展颜一笑,放下汤匙,端起下巴静静看着陆缺。 从当初在侯府有了夫妻之实,到如今将近百年,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便不会纠结对方实力如何,前途是否光明,只要和和睦睦,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这是大夏女子皆备美好品德,丰滢亦是如此,可陆缺所做的总是好过预期,心里如何能不欢喜? 就像恰好找了个夫君,夫君恰好又很好,一切都很好。 丰滢抽出丝巾,替陆缺拭了拭嘴角的油污,明黄色静谧的灯光里,笑容分外温柔,似乎时间都因此减缓。 “怎么了?”陆缺问道。 “觉得和你一块儿,就这么静静待着,不说话,看着你吃饭也很好,帮你做饭替你刷碗也很好。” “嗯……” “你慢慢吃。” 丰滢转过身,去把灯烛挑亮了些,坐回原位,和陆缺一块儿把饭吃完,遂又去洗碗收拾。 ……… (ps:到这章就得解释了,不然可能会觉得在凌月塔强势不合理。 陆缺以前是超越同辈太多,就好像百米赛跑,大家已经都是顶尖选手,跑九秒多,虽然非常厉害,但还在人类范畴,他嗖的跑了个三秒,那是个人都得怀疑他不正常,想拉去切片研究。 他现在是要苟,只是苟的降到了正常大宗门翘楚范围,不是泯然众人,变成了吾仲。 对了,吾仲这个角色是作者特意写的,音同吾众,就是指吾等大众,写平凡人在修行界的遭遇,聪明的你们居然都没有发现。 话接正题。 陆缺苟到能被修行界接受的范围,但仍然是参合宫绝对翘楚之一,另一个是丰滢,五大宗综合实力最强宗门的重点培养对象,身后还有世间狼族各部支持,不说面对凌月塔这种小宗门,就是面对中等宗门,依然可以很强势。 他的名声回落了,是被关了六十年,没有出宗活动,被别人盖住了。 拾起来名气也没有问题,只要表现出的实力不夸张就行,比如打陈问、季南茵打赢还是正常的,只是不能像之前那样出手就碾压。 再者同辈里面以后就是瞎混胡闹,苟又不用太苟,绝不至于被同辈给欺负了。 而真正硬仗和提升会从姚绝的身份来) 第1008章 不再见了 密雨散如丝,洒落一帘,清晨的空气弥漫着泥土和灵植的清新之气。 雨小了些,还未停息,铁磨石废料铺的小路,被雨水洗刷的黑如墨条,丰滢撑着油纸伞走过去,似有了几分吴州女子的婉约。 她和杜青青同样修行水系功法,来到真元宗,不免交流探讨。 陆缺跟在后面,在岔口走了另一条,去小斗法场那边儿,传授真元宗弟子《截星十六式》。 这门仙武由盖十三所创,后经偃盖之手传到吴婴手里,再度焕发往昔荣光,留在真元宗挺合适。 不过炼气筑基境界的修士,对于仙武领会尚浅,学招式都费劲,陆缺教了一上午,结果教出数百张茫然的脸。 大概是,啥啊?怎么还能这样?完全不理解啊。 陆缺在裂谷囚牢凿了六十年石头,耐心养的非常足,没有萌生掐死这帮晚辈的心,但还是怀念起师侄扈小香,教扈师侄时候哪儿这么费劲。 扈小香就是打着瞌睡,只听口述,无需以身示范,也能将一门仙武练得七七八八。 没奈何。 陆缺只能把《截星十六式》,传给真元宗两位主修仙武的教习,两人也没高明到哪儿,学了十几天,才把招式学会。 随后离开真元宗,到乙剑门拜会施土木施金盛叔侄。 在毗邻乙剑门的戴胜岛,陆缺曾经遇到几位古道热肠的散修,莫震节,姚绿,吕长锁等,他们都在疫娥之乱中阵亡,戴胜岛的东面区域都换成了新面孔。 “诸位走好。” 陆缺在戴胜岛拱手祭拜,洒了一坛酒,面色惋惜赶往乙剑门。 在乙剑门小住数日,接着到黑石岛坊市转了转,再次回到三桥镇侯府,时间已经四月初。 烟雨如织,好像没有停过,侯府的青砖黛瓦泛着油亮的雨光。 陆缺和丰滢进入侯府,还没坐定,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踩水声,一位发福的中年人奔跑侯府门前,似乎有急事,但到了门前脚步又缓下来,犹豫不决。 这人是许来安,三十年前救过颜杏柔的寒门弟子。 三十年对修士来说,只是闭关几次的年限,但对普通人已是小半生,时过境迁。 许来安读书识字,也粗通数算,因此被胡桃招录到侯府名下的米粮铺做了账房,做的还不错,如今已升为掌柜,每年有半成的分红,凭此置了家业,娶妻生子,日子过得算是不错。 原说日子就该这样安安稳稳过下去,可许来安始终记挂着颜杏柔,无论别人觉得颜杏柔,都是他心里惊鸿一瞥的白月光。 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想问声好。 许来安在侯府周围徘徊许久,低头瞥见眼发福的肚腩,自觉颇为好笑,都这岁数的人了,居然还惦记年轻的情愫。 “许掌柜,有事吗?”侯府侍卫向许来安喊道。 “我……” “过来说。” 许来安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低着生了皱纹的面庞,半晌后才道:“我拜见侯爷,麻烦通禀。” 许来安取出在怀里揣热乎的桂花酿,塞到护卫手里。 何若若在世时就为侯府立下规矩,侯府之人均不可收受别人银两,所以进门拜见通常都是送酒,送的东西太贵重,护卫也没胆量收。 护卫回府通报,不多时通知许来安:“许掌柜可以进去了。” 许来安刮了刮脚底的泥,拘束地跟在丫鬟身后,穿过两道月亮拱门,沿回廊走到侯府正厅前,低头着埋进去,只看见陆缺和丰滢的腿。 从衣物的款式和颜色,判断出陆缺是三桥乡侯,他向陆缺的方向跪拜道:“小民许来安拜见侯爷,小民现在侯府的米粮铺子做掌柜。” 陆缺挺烦有事没事就跪这种礼节,抬手道:“你先起来,有事就直接说,也别自称什么小民。” “小……我想侯爷件事。” “问吧。” “侯爷是参合宫的仙师,颜杏柔颜姑娘也被带进参合宫里修行,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陆缺反问道:“你认识颜杏柔?” 许来安有些紧张,先抹了抹汗,态度恭谦地说道:“颜姑娘早年遭遇歹人伏击,曾在我家里养过伤。” 这么一说,陆缺大概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颜杏柔过得还行,在我宗门里衣食吃喝都不会缺,也不会受人欺负,你不用惦记她,好好过日子。” “颜姑娘还会回吴州吗?” 许来安抬起头直面陆缺,眼眸里闪起一丝期待的光亮,像是刚被点燃的烛火,越来越亮。 或许,或许,曾经在小宁河撑船的姑娘也向别人询问过很多次类似的话。 “陆侯爷还会回来吗?” 陆缺心念一动,只觉得这样的问话,从侯府四处传来,由清亮变为沙哑,由期待变为叹息,最后变成了灰尘。 陆缺轻叹道:“你想见颜杏柔,我可以让她回来,但你确定你要见她?你再见到她,她应该不是你想见到的模样。”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话对修士和普通人的关系来说更合适。 许来安读过书,道理总是多懂两分,思量了一阵儿,渐渐开朗,心道家中的糟糠之妻已经相伴多年,纵然不如颜杏柔貌美,可也知冷知热,温柔贤惠,如今孩子都已经到弱冠之年,又何必再胡思乱想,颜杏柔的事就让它永远留在心底好了。 “不见了。” 说出这三个字,许来安忽觉如释重负,轻松笑了笑。 陆缺点点头。 许来安拱手道:“快晌午了,家妻应该到了米粮铺给我送饭,见不到我,她恐怕要四处找,我就告退了。” “好。” 丰滢看着许来安的背影:“我看这位掌柜还有略有点眼熟。” 陆缺道:“他叔祖是编故事话本的,混不下去,改了行当卖泥人,许多年前咱们见过他叔祖,模样是五六分相似。”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这小子年轻时候给我编了本传记,印了几十本,也卖不出去,都在书房放着,胡桃跟我讲过。” “原来如此。” 陆缺望着门外雨幕道:“今晚住一晚,咱们也该回宗了。” ……… 第1009章 已被跟踪 丰滢在黑石岛坊市买了几十瓶赤丹,六十份炼制赤丹的材料,四份炼制筑基丹的材料,一尊雕螭吻纹的丹炉。 东西掏出来,往侯府正厅一摆,古雅明亮的正厅立马被拉低档次,变得像是间乱糟糟的草药铺子。 螭吻纹丹炉是尊熟炉,起码炼过上千份丹药,还残留苦涩的药香气,陆缺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惊奇地笑起来。 “哪个炼丹师家里揭不开锅了,舍得炼丹炉卖掉?这明显是常用的。” “我托钱师叔去挑的。” 丰滢回了一句,转身让侯府丫鬟把胡桃喊来。 侯府名下的产业都由各个掌柜操持,执行既定的规矩,每季才对次账,胡桃平日也不忙,正在房里绣吴锦,听见传唤声,当即放下手中针线来到正厅。 看见地面摆的瓶瓶罐罐和草药,胡桃不明所以。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都是给你的。” 丰滢蛮喜欢胡桃伶俐劲儿,心想她既然已经走上仙途,不妨就让她试试。 胡桃是因洪成叶帮她治疗腿伤,偶然走上仙途,修行知识非常匮乏,丰滢没有忽略这点,特意从乙剑门带回来十几卷很基础的修行典籍,一枚玉佩状的咫尺空间,一并送于她。 厚厚的典籍放在桌上,古意浓郁,胡桃扫了眼,心里微微泛起波澜。 对普通人来说,都有过飞天遁地、撒豆成兵之类的幻想,胡桃也不例外,心想这些典籍就是仙师施法的秘籍吗?学了就能成为神仙? 这就是普通人对于修行的误会了,总以为得到一两本高深的仙道秘籍,钻进破山洞练几年,出来就能够拳打说书人,脚踩余尽春,很是想当然。 事实上,单单修仙界的基础知识,就不是几百本书能说完的,就看几本秘籍,别说修成什么大神通,吃个丹药,都可能把自己吃死。 修行哪儿那么容易的事? 胡桃正在思量。 丰滢开口道:“这些典籍,都包含了批注和释意,你自己慢慢看,先了解些修行的基础知识和简单炼丹之法。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够你用到破境筑基,十五年内你筑基成功的话,我推荐你到真元宗,十年的话我带你到我们宗门。” 丰滢又补充道:“到宗门修行只是多给你一个选择,你也可以继续留在侯府。” 这些话对胡桃的冲击很大,片刻间消化不了,问道:“夫人,让我想想可以吗?” “当然。” 胡桃退到正厅外面,在回廊缓缓踱步,身形忽然一转,站到了檐前,伸手去檐瓦冲下来的雨水。 修仙听来是好事,但胡桃明白,真的踏入了修行世界,在世俗努力好几十年,才拼来的成就都会化作乌有,在三桥镇乃至靖南郡,她是受人尊敬的胡桃小姐,到修仙界她什么都不是。 书上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书上又说人生如梦,转眼成空…… 诸多道理在胡桃的心里冲撞,越想就越乱,许久后她转身问道:“夫人,修仙界是什么样子的?” 丰滢觉得很难回答,给了近似于的无赖答案:“没你想的那么好,也没你想的那么坏。” “那我试试。” “嗯。” 胡桃莞尔笑道:“若是成不了夫人说的筑基,我就还留在侯府里,给侯爷和夫人赚银子攒家业。” 丰滢道:“对了,如果选择修行,要很晚很晚才能嫁人。” ……… 两道人影停在无虚海海边和靖南郡城中间,距城墙二十里左右,两人道行很高,悬立在云海之间,身影飘飘忽忽,好像白日显现的幽魂。 雨幕在阴云之下,朦朦胧胧地罩着烟水靖南,城池中舟车穿梭,繁忙中又有透着静谧。 两人观望许久,从阴云中传出对话。 “陆缺去过真元宗,乙剑门,黑石岛坊市,如今又折返回靖南侯府,估摸着交待完家事,这两天就可能返回参合宫。” “我觉得也是,他修行时间不算短了,在世俗中已经没有过多牵绊,不会待太长时间。” “现在陆缺真的只有金丹圆满?” “从灵力波动的强度判断,是的,但到底是什么境界,怕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不说这么多了,我回去通知宗门,你留在这儿继续盯着。” “好。” “千万别离得太近,按豹隐堂以前调查的资料离开,陆缺为人警觉无比,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怀疑。” “我当然知道。” 话音落定。 阴云抖散开几缕烟气,一道灰蒙蒙的光疾驰而去,眨眼间已数百里。 这人穿着灰色儒生袍,面有微须,身形偏瘦,腰间悬着块光泽温润的玉佩。 正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九溪学宫弟子向来奉行这条,不用说,他自然九溪学宫的人,姓蔡名云昭,元婴中期道行,属九溪学宫豹隐堂成员。 豹隐堂的性质和参合宫暗堂相同,都是干那些暗戳戳的勾当,但九溪学宫弟子文风甚浓,自然不会像参合宫那么俗气,故而以豹隐二字为名。 这就好比读书人逛窑子叫打茶围,事的性质怎么样不谈,但是得雅。 蔡云昭和另一名豹隐堂成员,早在陆缺夤夜赶往凌月塔那晚,就碰见了他,已经回九溪学宫禀告过,宗门给出的指示是先暗中盯着,等陆缺有返回参合宫的意向再禀报。 蔡云昭是豹隐堂的老手了,阴损勾当手到擒来,对于人心的把控也极为准确,觉得陆缺返宗在即,自然要赶紧回去通知告知豹影堂堂主。 一路风驰电掣,未时初,距州境域已进入视野。 距州乃大夏主九州腹地,位居正中,而正南边界的八百里中门山山脉,就是九溪学宫的坐落之地。 距州天气晴朗,阳光洒落在逶迤如龙的中门山,愈显葱茏翠绿。 穿过袅袅林烟,下面是片万顷竹海,阳光浸成了青色,在青石板路上跳动一路大大小小的光斑,蔡云昭飞落下来,理了理衣襟,快步赶往豹影堂。 “蔡长老,这么着急去哪儿?” ……… 注:豹影语出《列女传》,指山林隐居。 第1010章 木胜土衰 竹海中间闪出一道身影,身着大红色衣裙,英姿飒爽,眉目清朗,手持竹骨折扇,唰的拨了开来。 但见扇面题写四个笔力雄健的大字。 我是你爹! 哎,不好意思,展错面了,孟拾鱼看见蔡云昭脸色发黑,赶紧翻转扇面,露出那两句,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蔡云昭忽然多了个爹,脸色兀自发黑,大概是不愿意搭理孟拾鱼这奇葩,埋着头当没听见刚才的话,继续往前走。 虽说孟拾鱼是九溪学宫副宗主孟乘风的侄孙女,但和宗门风格格格不入,圣贤书和诗书那是绝对不肯读的,焚琴煮鹤倒是有几分兴趣,正闲得无聊,蔡云昭越不理她,她也越来劲儿。 “蔡长老,蔡师祖,你们是不是又出去杀人放火?带带我,我也爱干这个。” “我有要事在身。” “参合宫和浮生仙门打过来了?” 蔡云昭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这姑娘真是不盼着宗门一点好,那两宗要是联手打过他,老祖宗余尽春往后生涯,就只用干打棺材的活了。 蔡云昭叹气道:“小鱼,你去找宗兴返斗法去。” 九溪学宫也有自己的小鱼,比参合宫的小鱼更活泼,听见这话,她呵呵一笑,边走边外伸双臂做狗刨的泳姿,说道:“宗兴返闭关了,想要渡火炼之劫呢。” “那就去找宁归。” 宁归打架那把刷子,孟拾鱼瞧不上,再说也不舍得打,打伤了还要心疼。 她摇了摇头。 通往豹隐堂的路,蔡云昭走过几万遍,今天尤其觉得漫长,怎么还不到呢? 他实在不想和孟拾鱼多说什么,毕竟孟拾鱼宁归二人和陆缺关系匪浅,说太多,只怕会旁生枝节,接下来便一语不发。 这招终究管用,孟拾鱼亦步亦趋跟了几百步,问的话都没得到回应,觉得无趣,身影一闪飞入竹海之中,找其他人去了。 蔡云昭顿时感觉浑身轻松,绕过几座造景假山,到达豹影堂。 九溪学宫建筑颇为考究,回廊曲折,楼阁依旁山色流水,皆是入诗入画的风景,不过这样就注定了建筑不会恢宏,转过好几道错落阶梯,才终于见到内堂。 豹隐堂堂主柯明深正在堂中批阅宗门卷宗,见蔡云昭进来,连忙放下毛笔,站起了身。 “怎么样?” 柯明深其实就是叶间川的生父,他把幼年的叶间川养在渠州,改名易姓,以渠州人氏身份,使之加入参合宫,费了很大的心思,而且对叶间川的期望非很高,本想等叶间川获取参合宫的《护宗大阵纲要》,就让他回归九溪学宫,没想…… 到底是谁杀的叶间川,九溪学宫没有确切消息,但柯明深本能就觉得是陆缺,不免产生了私仇。 欲杀陆缺而后快。 柯明深情绪略显激动,又问道:“陆缺准备从吴州返回参合宫?” “看情况就在这几天里。” “你们没让他察觉到什么吧?” 蔡云昭略作思量:“从海上凌月塔附近偶遇,发现就是他,我就调了十六名豹隐堂的老手轮换追踪,离得距离非常很远,绝对不会被发现。” 柯明深眯起眼睛,眺望山色,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丰滢都做了什么?”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跟到真元宗和乙剑门,黑石岛坊市倒去问过,丰滢只是买了些低阶的炼丹材料和丹炉,并无其他异动。” 柯明深负手踱步,面色并不轻松。 煌煌大名的的海字十甲,丰滢是以智谋上榜,心机不输于修仙界的老狐狸,而且还在和豹隐堂职责相同的参合宫暗堂任职,对于追踪手段绝不陌生,比陆缺更有可能发现蛛丝马迹。 不能确定丰滢做了什么,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蔡云昭见柯明深为难的模样,试探性地问道:“这回追踪陆缺的目的是什么?” “杀。” “属下不太明白。” “什么不明白?” 蔡云昭皱眉道:“陆缺纵然材质惊艳,修行进度远超同辈,但和咱们九溪学宫并没有过节,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要说修行进度,相轲也不差多少,咱们宗门就从来没有打相轲的主意。” 蔡云昭绝对忠诚于九溪学宫,和他说说倒也无妨。 柯明深回身拍了拍蔡云昭肩膀:“根结在于黎鸢。” “黎鸢?” “此女虽胸有韬略,但离经叛道,不服圣贤之说,更甚至者认为农人与工匠,地位不应低于士,由此为基础创立许多歪理邪说。如今不是参合宫一家独大,她这种歪理邪说还推广不开,但往后势力越来越大,可就不好说了。” 士农工商本是圣贤拟定,治世之根本,一介女流竟敢妄议此事?蔡云昭听了也颇觉得愤慨。 “黎鸢倒是能胡说八道,若是普通人,就该把她下狱游街,以儆效尤,不过这跟杀陆缺有什么关系?” “天渊剑宗康回结丹那年,正是修仙界步入兴盛初期伊始,天机没有完全混乱,参合宫长老会以参荇前辈为首,联手做过一次推演,参合宫还会出现一位大能,这人极有可能是陆缺。” 蔡云昭沿着这话往下思量,醍醐灌顶似的咦了一声:“明白了,参合宫再出位和参荇前辈相当的大能,届时势力熏天,黎鸢就能趁此推行她的歪理邪说,那样好好的大夏恐怕也被她搅乱。” “不止于此。” “还有别的吗?” 柯明深目光深远道:“那年余老祖也曾做过推演,推测咱们九溪学宫的气数,结果得道五个字,木胜则土衰,意思自然是参合宫兴旺,咱们九溪学宫就会衰落。” 蔡云昭怒目圆睁道:“我现在就带人杀了陆缺。” “胡说八道,以陆缺现在在参合宫的地位,明着杀,不等于和参合宫撕破脸?这事还是得暗地里进行,不能让参合宫察觉到是咱们动的手,这样,我去找宗主借那件宝物来。” “什么宝物?” 柯明深饶有深意地笑道:“一件余老祖游历东原州带回的术法傀儡,从没有在南陶州现世过,用它来杀陆缺,即便不成功,也不至于让人抓到把柄。” 蔡云昭一愕道:“陆缺本事可不小,术法傀儡……” “那尊术法傀儡也非比寻常,能发挥出化神中期的实力。” “啊!” 蔡云昭双目圆睁,呆若木鸡。 ……… 第1011章 了解详细 柯明深当下赶到九溪学宫政务中枢春风殿,拜见副宗主孟乘风。 殿后有两株银杏树,余尽春千余年前亲手所植,如今枝叶繁盛,葱茏如盖,在初夏时节尤显盎然。 风摇树影,两人在树下谈完陆缺的事,孟乘风面色凝重地踱起步。 上回蔺归中引颈自裁,九溪学宫就吃了个不小的教训,以至于到如今,大夏道友对九溪学宫作风都颇有微词,再对陆缺动手,一旦事发,只怕会得不偿失。 真对陆缺动手,黎鸢会有什么反应? 这事不得不考虑。 柯明深不仅和陆缺有公恨,还有私仇,见孟乘风面色犹豫,似下不了决心,便出言怂恿。 “陆缺从吴州返回参合宫,绕过南承泥沼,也必会从鱼龙混杂的染霞山经过,设伏位置基本可以确定,只要用那尊术法傀儡出战,属下保证十拿九稳,不会被参合宫抓住任何把柄。” 孟乘风眯着眼思量,仍不做声。 柯明深走近两步,拱手道:“为咱们九溪学宫兴衰计,也得除了陆缺,请孟宗主早下决断。” 五大宗之间互有眼线,陆缺出宗以后做过什么,乃至于和宁归之间信件内容,孟乘风一清二楚,凭表现来看,陆缺被囚禁在六十年,心志大为受挫,已经丧失了从前的锐气,修行进度会越来越慢,未必真能成就什么大能。 孟乘风道:“据探报说,陆缺现在还是金丹圆满的道行,在海字十甲里面已经不算出众。” “或许故意营造是烟幕。” “他现在的确是金丹圆满的道行,这点毋庸置疑。” 陆缺的敛藏之术属神通范畴,不在术法之列,能识破他真实道行的,仅有说书人等寥寥五人,故而修行界只以为他是金丹圆满的道行。 孟乘风接着道:“海字辈站在修仙界兴盛的潮头,占据气运,竞争也最为激烈,一步慢,步步慢,陆缺想要在追上前面的人已经很难。” “可孟宗主别记了,陆缺幼年时在流放之之地锁龙镇,十几年时间,都没有在人前表现出任何学过武功的迹象,他的品性坚韧不拔,极能隐忍。” 不得不说,柯明深对陆缺了解详尽。 沉默了一会儿。 孟乘风叹道:“当年参合宫长老会联手推演,只推演出会有再出位大能,到底是陆缺,还是其他人,并无定论,冒着风险对陆缺下手实在不太妥当。” “机不可失!” “豹隐堂调查陆缺多年,间川也大有可能死在他手里,柯堂主想铲除他心思,我明白,但是……” 大概是想到了柯明深为九溪学宫鞠躬尽瘁多年,亲眷子侄全部死在五大宗势力争夺的暗流之中,孟乘风也觉得于心不忍,没再顺着原路往下继续说。 他再次负手踱步,脚步缓慢而沉重,像是肩头压着宗门责任和人情两座大山。 风在银杏叶里沙沙作响,春风殿后愈发静谧。 许久后。 孟乘风忽然回身道:“我去取那尊术法傀儡,但仅限这次,这次要杀不了陆缺,就不要再对他动手,除非确定了他就是参合宫长老会推演出的潜在大能。” “遵命!” 柯明深伏地拜倒,眼角微微颤动,可以看得出来对于叶间川感情很深。 而关于参合宫还会出现一位大能的事,陆缺纯属冤枉,纯属是在背锅。 陆缺身负超越品阶乾坤化气壶,气数早已经被遮盖,参合宫长老会推演不到他,只是前些年崛起太快,表现太强势,让修仙界产生了误会。 事实上,在苏寒衣被引到幽冥境域,得到《万化无尽》的那个时间节点里,倘若有眼不瞎的大乘或渡劫恰好到了她的洞府,看见三千桂花逆时而开,气运浓郁,以至显化出一轮满月,绝对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惜当时情形无人得见,苏寒衣本狐也只见桂花开,未见明月生。 陆缺一直都是在替师傅背锅,背了口大锅,如果不是本身气数更盛,早就挂了。 这也说明九尾狐妖的便宜的确不好占。 柯明深等在春风殿后面。 不多时,副宗主孟乘风去而复返,衣袖一拂,空间随之荡开涟漪,出现一尊术法傀儡。 此术法傀儡名为乌金血傀,高有八尺,通体浅黑色,相貌宛若常人,和南陶州本土的术法傀儡大不相同。 柯明深也是化神中期境界,但是打量之下,却没察觉到乌金血傀发出任何灵力,只是本能惶惶心惊,好像一旦激发,就能施展出毁天灭地的神通伟力。 柯明深尚且有三分忌惮,那金丹圆满的陆缺岂不必死无疑? 心喜了一下,柯明深绕着乌金血傀打量起来,“东原州的灵器确实古怪,只是如何使用。” “你见过陆缺本人吗?” “疫娥之乱以前,到参合宫做客,原原地看过一眼,但看得很清楚。” “那就好办了。” 孟乘风口述操控乌金血傀之法,三言两语说清楚后,柯明深转到乌金血傀正面,闭眼凝神,眉心神轮处渐渐浮出一点金光,如黄豆般大小。 细看的话,就会看见金光宛若气泡,里面包裹着陆缺的身影形象。 “去。” 柯明深口喝一声,金光受其引动,落入乌金血傀双眉之间的浅槽中,接着咔咔几声响,乌金血傀周身散开几层符光,猛然张开眼眸。 它的眼眸似乎是某种水晶所铸,栩栩如生,可越是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就显得越恐怖诡异。 柯明深都被吓得后退半步,而这时他也感受乌金血傀散发出的灵力波动。 的确是化神中期! “料是陆缺有九条命,这回也必死无疑了。” 孟乘风仍是一副镇定之态,交待道:“这次行动,你不能直接参与,更不能出现在伏击陆缺的地点。” “明白。” “如果陆缺从南承泥沼经过,乌金血傀从出手到收回的时间,不能超过十五息;如果走染霞山那条路,不能超过十息,宁愿杀不了陆缺,也不能让参合宫抓到把柄。” 柯明深点点头。 化神中期的乌金血傀击杀金丹圆满,一招也就够了,何须十息? ……… 第1012章 堵死生机 柯明深带着乌金血傀赶回豹影堂,传授蔡云昭使用之法,提醒伏击时的注意事项。 绝对不能把参合宫抓到把柄,这点是重中之重,连着交代了三遍。 另一面。 孟拾鱼孤魂野鬼似的在宗门闲逛,脚下踢着根老透了的竹笋,脚法很了得,隔着二十多丈,都能准确无比地踢进咸字辈师侄院子的窗户里。 师傅庞梅遥遥看见这幕,甚为头疼,转身拐到别的路上。 孟拾鱼边走边踢,飞起一脚,但见竹笋嗖的飞了出去,撞到竹子枝梢,在中间反弹好几次,旋转着弹回来。 孟拾鱼单手侧翻,红裙甩动,脚尖轻盈地勾住竹笋,落地时,竹笋稳稳当当停在脚面上,如黏上似的。 “这脚法没别人,要是跟师兄弟踢蹴鞠,他们绝对赢不了。” 竹林不远处传来拍手称赞声,转头看过去,原来是早晨还在闭关的宗兴返。 孟拾鱼有点惊疑:“怎么这么早出关,你成元婴啦?” 宗兴返舒展着双臂走到近前,懒散地笑道:“我再勤修苦练,也难赶得上相轲、陈问、季南茵他们,干脆先出来放松放松,距离元婴还早呢。” “真没志气。” “这怎么叫没志气?人各有所长罢了,我赋诗作画可比他们都强,还弹的一手好琴。” 感觉到宗兴返身上的文人恶臭,孟拾鱼连忙掩鼻:“诗画有什么意思,你真是比蔡长老还要酸臭。” “哪位蔡长老?” “豹影堂的。” “蔡长老怎么惹到孟师妹?” 孟拾鱼撇撇嘴道:“没惹到我,就是不知道去哪儿杀人放火了,弄的满是臭鱼烂虾的味儿。我让他带带我,他也不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宗兴返面上仍是懒散之状,心里却已经思量起话里的信息。 海字十甲没有水货。 祝百寿除外…… 宗兴返道:“一身臭鱼烂虾味儿,那蔡长老恐怕是去过海边儿渔港。” 孟拾鱼忽然拍手道:“我见过渔港,吴州靖南郡的出海口就有,当时我和师弟过去看,就看见停着几十艘大楼船,成堆的鱼就堆在甲板,活蹦乱跳的。” 宗兴返陷入深思。 孟拾鱼越说越兴奋,“吴州那边的百姓吃活鱼,把鱼切成薄片,不炸不煎不烤,用蘸料一蘸就吃,味道古怪极了。” 思量片刻。 宗兴返的眼中渐渐清亮,环顾四周,见没有别人以后,开口打断孟拾鱼道:“管什么臭鱼烂虾,跟我切磋去,师兄我在闭关期间学会两式厉害术法。” “你平时不是不爱和我打架?” “那两式术法太厉害,我想除了师妹,别的师兄弟都挡不住。” “是吗?” “千真万确。” “走走走,我倒要看看多厉害。” 孟拾鱼的智慧只能搏杀中迸发,平常心思纯净,听宗兴返一说,立即就把臭鱼烂虾的微末小事抛之脑后。 这就让陆缺错失了获救的机会。 她刚才的话,在宁归跟前说一遍,心思细腻的宁归绝对能发现端倪。 豹隐堂是九溪学宫的爪牙,专门负责那些宗门见不得光的勾当,不远万里跑到靖南郡做什么?靖南最显赫的修士就是陆缺。 只可惜。 孟拾鱼先碰上的是宗兴返,平素与世无争的宗兴返,心思同样缜密,也猜测到豹影堂有对陆缺下手的可能。 可能性有多大,不确定,也不必确定,但不能让孟拾鱼现在就去找宁归,万一耽搁了宗门大事呢? 因此,宗兴返才会主动邀孟拾鱼切磋术法,师妹身负戮战武体,天性活泼,只要打架打过瘾,好几天都不会想其他事,那便不会妨碍到豹隐堂。 ……… 翌日清晨。 靖南郡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陆缺去找胡桃拿了二十张百两银票,五十两碎银子,遂乘丰滢的碧波灵舟返宗。 何若若早把陆缺的饮食喜好告知胡桃,煮鸡蛋、炖大肉块、红枣等,都是在靖南郡富贵人家里上不了台面的吃食,档次很低,但胡桃还是吩咐厨娘准备了些。 灵舟船坞中。 陆缺磕开煮鸡蛋,剥掉外壳,咬了口细嚼慢咽。 喜欢这些吃食,没别的原因,他小时候见过的好东西就只有这些,随着阅历渐丰,明白了世上的珍馐美馔数不胜数,早已经不局限于如此,更好的自然也吃。 他笑说道:“侯府里对我的印象,还是源于若若的印象,没有任何改观,下回回来得说说。” 丰滢给倒了杯茶,随意闲聊。 碧波灵舟驶出靖南郡下辖区域,从无虚海近海往东飞驰,很快到了吴崇海峡,直走的话,过崇州经承州,就得从修仙势力错综复杂的南承泥沼经过。 两人从前途径南承泥沼,吃过亏,丰滢便道:“咱们还是从崇州入梁洲,从梁洲那边儿回宗吧?绕点了路,也耽搁不了多长的时间。” “听师姐的。” 丰滢先说道:“南承泥沼挺不了得,这些年居然出了个炼虚。” 陆缺有点吃惊。 丰滢细说道:“真的,妖族的炼虚,本体头玉麟蛟龙,人称玉麟王,不过他也没有把南承泥沼的修仙势力整合到一起儿,只自己修行自己的。” “镇邪司没管?” “炼虚境的大妖肯定懂的大夏修仙界的规矩。” 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着,碧波灵舟已经驶出吴州境域,进入崇州,连绵如海的阴云渐渐远去,换成了碧蓝晴空。 丰滢蛮喜欢这样的闲适,走出船坞,俯瞰崇州山川地势。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 崇州地势相对平坦,并无着名山岳,不过划成长方格的稻田连绵不绝,从天空俯瞰也是一番风景。 “师弟,出来透透气。” 陆缺从船坞里走出来,四下望去,见阳光异常晴好,举起双臂舒展了一下身体,心道这次回宗门,就又该刻苦修行,到底是先学翻阅别人心迹的术法,还是先踩着踏虹靴练仙武? 丰滢跨住陆缺身边,指着下面的稻田让他看。 与此同时。 一道流光从三十里开外飞过,眨眼超越碧波灵舟,随后落到崇州的乡间小道,和早已等在此地的修士耳语了几句。 两人自然都是九溪学宫的人,此次九溪学宫豹隐堂为了伏击陆缺,出动元婴修士高达二十二人,分阶段轮换追踪,在陆缺回宗的必经之路都安插了人,最大可能地避免被察觉。 此时陆缺已经进入崇州腹地,接下来肯定要走染霞山。 确定了这点,豹影堂成员立即过去通知等在崇州和承州之间的蔡云昭,让他先一步赶赴染霞山。 ……… 第1013章 无法应对 过了崇州,千峰竞立的染霞山山脉逐渐进入视野。 破空声连续呼啸,鱼贯飞过去几位低阶修士。越往上,流转天地之间的罡风也越猛烈,会影响到灵气运转,所以金丹境以下的修士,飞行高度往往不超过二百四十丈。 从碧波灵舟俯瞰下去,排成一列飞行的低阶修士,就宛若几只蝌蚪。 陆缺闲看了两眼,询问道:“师姐用不用歇会儿?” 丰滢驾驭碧波灵舟,一路悠然而行,没有消耗太多的精神精力,摇头表示不用,接着变动指诀,使碧波灵舟飞向染霞山。 先行赶到染霞山的蔡云昭,改换了面容和行头,扮做散修模样,立在一座植被荒芜的矮山山头,抬头向上凝望,眼眸渐渐凝聚奇异蓝光。 他在眼里放了件灵器,名为观天镜,并无其他威能,但能把目力延伸到三百里外。 正常来说,蔡云昭这样的元婴后期,灵识径直而去,探查前面三百里易如反掌,问题在于用灵识扫掠,太容易被察觉,因此用了观天镜。 单单对付陆缺,九溪学宫豹隐堂就出动二十二元婴,用上各种追踪灵器,如何能提防过来? 蔡云昭心下感叹,陆缺这回就是死,也应该倍感殊荣。 梁洲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晴空如洗,借住于观天镜,目力可以触及的位置更远,三百五十里也不止。 蔡云昭耐心观察,小半刻后,视野里终于出现一点宛若海水的蓝色。 来了,那是丰滢的碧波灵舟。 身为豹影堂的老手,蔡云昭行事细致,等完全看清楚碧波灵舟的轮廓,确定不是其他别人修士的飞行灵器,才从咫尺空间中放出乌金血傀。 伏击的时间仅有十息,一点不能耽搁。 蔡云昭双手结印,打出光影阵轮,激发乌金血傀,接着立即撤离。 乌金血傀内部的微缩符箓,先前已经印入陆缺的形象,会自主发起攻击,所以就不必再管。 反倒是蔡云昭得迅速撤出这片区域,以免被参合宫的人抓到把柄。 伏杀陆缺,就等于挑明和参合宫作对,其中关系委实太大了,万一黎鸢那娘们儿挥师中门山,老祖余尽春都得脱层皮,更莫说九溪学宫其他人,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一想到参合宫黎鸢,蔡云昭也不禁心里发怵,飞驰速度更快了几分。 仍在矮山山头的乌金血傀,唰的睁开死寂双眼,扫视四方后,很快锁定相向飞来的碧波灵舟,它拥有化神中期的实力,灵识凝聚如剑,毫无阻隔的穿过碧波灵舟,似和陆缺正面相对。 “杀!” 此时尚相隔二百里,但被如此强大的灵识扫掠,自然会有所感应。 陆缺心头一凛,毛骨悚然,就宛若初次对阵即将化形的白湛,知道是大敌临头,没有任何犹豫,先祭出历蓝法袍,披戴在丰滢身上。 丰滢握住暗堂司职令牌:“师弟?” 视线一触,无需多说,两人均已心领神会。 这是场生死危机,是生是死很难预料,或许最终都得永远地留在这里。 什么你侬我侬的话,不必说了。 丰滢作为暗堂堂主候选,参合宫宗主候选,从来都不是拖油瓶,当下划破指尖,血染暗堂司职令牌。 砰的一响,令牌炸裂,冒出滚滚血气,又迅速化成位眉眼深邃的老妇人。 这是具化血分身,丰滢的护道人、参合宫暗堂首任堂主“良祯”的化血分身。 化血分身出现的同时,乌金血傀已经出手,但见其领域扩散,方圆五十里皆化成浓郁墨色,隔绝开了外界天地。 “杀——” 乌金血傀机械冰冷的声音响起,无数水滴般的黑色小球,扑面盖地而来。 良祯的化血分身暗哑道:“此物老身从未见过,但确定有化神中期的实力,我没有能力挡住他,只能尽力替你撕开一条路。” 良祯本人是大乘境的妖修,但这具化血分身仅有化神初期道行,且正常争斗,也只能维持半个时辰……面对化神中期的乌金血傀,瞬息间就可能被碾压。 她并拢剑指,挥出一道长光,剑诀凝聚之间,衍生出日月星辰之象,宛若星河般平推而去。 轰! 剑罡和无穷无尽的黑色水滴对撞,相撞亿万次,却都是在瞬息间,故而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时间过了两息。 乌金血傀的领域微微打晃,没有丝毫破裂迹象。 陆缺被良祯长老的化血分身护在后面,没有遭受冲击,但心情照样沉到谷底,冰凉一片。 刚才剑罡和术法交错,已经远远超过他能触及的范围,那么等长老的化血消失,只怕就剩下等死了。 乾坤化气壶也无法发挥作用,因为陆缺根本捕捉不到乌金血傀的位置。 一闪念。 乌金血傀再度攻来,攻击方式又化成仙武,只觉空间似晃了晃,便有巨大掌印轰然压来。 掌印覆盖方圆几里,宛若神明从云霄探下手掌。 前面虽有良祯长老的化血分身抵挡,可陆缺仍然感觉到强烈的危机,就好像站在一座四面漏风的破屋,屋随时都被掀翻。 良祯长老的化血分身未必能撑住这招。 陆缺不敢迟疑,当即捏碎自己的执法令牌。 一团蒙蒙血雾爆开,显现古陌长老的化形分身,和良祯分身共同抵御掌印。 两尊化血分身都是化神初期实力,且不具备本体,实力还要再打折扣,这倒也是怨不得古陌和良祯,毕竟化神境修士,放在五大宗也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不会主动跟晚辈为难。 谁想到九溪学宫满嘴仁义道德,言必称古人曰圣人云的君子们,会来这一手? 两具化神分身和乌血傀儡过了不知几招几十招,到第八息的时候,占据上风的乌血傀儡突然破开间隙,向陆缺压下掌印。 拼了!也只有拼了! 陆缺挥刀而起,以无绝武域为框架,施展自悟仙武刀法,莲花生。 虽说前面有古陌和良祯的化血分身,拖着乌血傀儡,但无绝武域仍被限制到了方圆百丈的范围,几乎舒展不开。 一朵朵青色莲花显现,还未及绽放,就被掌印依次碾碎。 挡不住…… 陆缺在掌印即将压下的时候,驭使界存珠散开领域,笼罩住丰滢。 砰! 沉闷的声响响了一下,陆缺便感觉身躯像是被成千上万的刚猛掌印击中,连神魂都未能幸免。 “乾坤……” 两个字刚说出口,陆缺的口鼻眼眶中尽皆出血。 ……… 第1014章 生机尽丧 最后一朵未绽放的青莲,在黑暗中无声堙灭。 恢宏掌印似乎还遮蔽着天幕。 陆缺哐的摔在碧波灵舟甲板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听不到声音,只看见一粒粒大小不同的血珠从四周飘起来,飘到天上,宛若模糊不清的灯笼,那是他自己的血。 随后眼中的事物陡然加速,天旋地转。 陆缺在沉星钢铸造的碧波灵舟上,砸出了深刻的人形凹痕,又被弹起来,翻着滚撞进船坞里。 乌金血傀掌印的狂暴灵力,兀自连绵不绝,在他体内咆哮肆虐。 就连引以为傲的恢复能力,也死死地压制着。 这明明很短暂的一瞬,让陆缺感觉非常漫长,心里没有念头,仅剩求生本能,几乎是无意识地酝酿起《撼星拳》招式,将体内的狂暴灵力引向背后。 《撼星拳》穷尽劲力变化之精妙,终是起了作用,只听轰隆一响,碧波灵舟被从陆缺背后倾斜的灵力拦腰截断。 第十息。 乌金血傀散开的黑色领域骤然消失,炽烈的阳光涌进陆缺眼睛。 古陌和良祯的化血分身,距离溃散已经不远,或许就是十几招之间,可不知为何,占据上风的乌金血傀却忽然撤走。 陆缺不明所以,在坠落过程中,转看了眼丰滢,看不太清,似乎也在疾速坠落,但好的是还能感觉到生机。 她还活着就好。 不知是何时,陆缺心里就有了宗门责任感,希望参合宫往后越来越强盛,那么他可以死,但死前也得尽力保住作为暗堂堂主候选、宗主候选的丰滢。次之才是私情。 两人前后摔落在山坳里,砸起两团土黄色烟尘。 丰滢本不是乌金血傀的攻击对象,且被历蓝法宝和界存珠两件灵器防护,承受那道掌印不足六分之一的力量,灵力被封,经络尽遭摧残,但总还有活动能力。 丰滢踉跄地奔过去,只见石坑里的陆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陆缺……” 几乎感觉不到陆缺的生机,丰滢心里一沉,却又尽可能地稳定情绪,从咫尺空间取出三朵地脉奇兰,用带血的手揉碎了,喂进陆缺口中。 “没事,没事,咱们都能回去。” 丰滢终于还是慌了,神色恍惚,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说的话像是安慰自己。 陆缺的意识处于崩溃边缘,各项感知模糊不清,听到的声音仿佛很远传来,正欲勉强勉强集中精神,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极其熟悉的感觉。 幼年梦境在脑海里重现,那是高耸入云山巅,前世愁眉苦脸的坐在老松下,面前置了棋枰,落子后,棋盘迸发白光,呈现出一张张模样不同的面孔。(见本书第一章) 有张脸是陆缺的,可如今看来,又略有不同。 “执棋者怎么能做开盘的棋子?” “明白了。” 陆缺心头涌过灵犀,也不管丰滢心情如何低落,便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师姐,你千万千万记住,夜晚如有鬼物临近我身,你需装作不知。” “你到底感觉怎么样?” “记住我的话,陵光娘娘曾亲自为我行冠……” 陆缺的声音越来越小,丰滢不得已伏在他耳畔听,话没有说完,但可以猜的出来是要说陵光娘娘曾为他行过冠礼。 当然,最后的话只是想让丰滢放心,陵光娘娘哪会儿轻易干预人间的事? 陆缺闭上了眼,生机悉数消失,身体迅速失去温度。 体征已与死亡无异。 “陆缺?陆缺?” 丰滢失神地唤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迟疑地握住陆缺的手,手指一触,冰凉感只从指尖蔓延到心里。 梁洲清朗的阳光里,丰滢背起陆缺,踩着山坳中的石子向东而行。 情况非常糟糕,但她不会放弃希望,心想师弟既然说了,那就算真是生机断绝,陵光娘娘也会降临人间,逆转生死。 碧波灵舟断成两截,斜插在山坳,无需再管了。 丰滢体内仍有颠乱灵力作祟,压制着自身丹息运转,提不起半点灵力,自然也无法飞行。 她取了枚二返木元丹服下,踉踉跄跄地背着陆缺前行。 良祯和长老的化血分身早已消失,矮山上空暂无其他修士飞过,倒也好,此地距离梁洲边界尚远,不算参合宫的势力范围,倘若乌金血傀还有同党,亦或遇到什么别的无良散修,那才是雪上加霜。 不能施展术法飞遁,平时抬脚即到的二百里路,丰滢走了两个时辰。 梁洲山脉纵横,走过一座山,还有一座山,始终未能见村镇郡城的影子。 夕阳黄昏。 横生的草木挂了层红边,鸦雀飞渡,叫声此起彼伏。 丰滢本来就有身负重伤,走的太累,找了座山洞休养。 山洞应该是某位修士遗弃的洞府,两个开间,东面的卧室尚有石桌石床,只是遗弃时间太久,灰尘半指厚。 事急从权,丰滢也不矫情干净与否,割来两捆草,铺到石床上,然后就把陆缺放了下去。 “师弟?” 丰滢总希望奇迹发生,不经意间,陆缺会忽然醒来。 可事与愿违。 陆缺始终都没有醒转迹象,四肢也逐渐变的僵硬。 这已经是血脉凝固的征兆。 丰滢撩起裙摆,坐到石床边儿,握住陆缺冰凉的手,或许觉得这样没什么效果,便又将外罩衣裙揭开,横躺在陆缺身侧,把陆缺拥进怀里,用外罩衣裙盖住。 多年以前,两人经过南承泥沼,受到化神修士打斗的余波波及,丰滢被寒气所侵,陆缺也曾用类似的想法帮过她。 兰因絮果…… 山色暗下来,夜幕悄然降临。 山洞四五里外的一株野柳树下面,平地生风,卷起灰蒙蒙的阴气,显出似虚似实的影子。 鬼物! 陆缺所料的鬼物当真来了,也或许始终都跟着两人,只是白日不能现身而已。 鬼物似乎拥有不低道行,向山洞方向一望,立即感觉到丰滢的存在,化成烟气飘了过去。 但滞留人间的鬼物,道行再高,也不会超过鬼丹境。 鬼物碍于丰滢金丹后期的境界,不敢轻举妄动,附身在山洞外百步的构树枝头,耐心地等待着。 过去约莫半个时辰。 几声脚步声响起,丰滢拿着水壶走出山洞,有气无力地向东面溪流走去。 见丰滢渐行渐远,鬼物第一时间飞进洞府,分散成几缕蒙蒙灰气,钻进陆缺耳鼻之中。 ……… 第1015章 移星仙君 遍布灰尘的山洞翻过蒙蒙阴气,鬼物转入陆缺体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说陆缺的体魄伤痕累累,似乎毫无生机,但鬼物却明白,这具体魄是座宝藏,恢复只是迟早的事。 因为鬼物来历不凡,姓偃名盖! 他化成无形阴气,沿着残破不堪的经络进驻陆缺眉心神轮,微微一晃,又显现出原来面目。 那张脸近乎和陆缺相同,只是眼眸中多出几分狡诈。 陆缺的眉心神轮中空空如也,不见三魂七魄,仿佛一间洁白的房间,谁占了,谁就是房间主人。 偃盖原以为陆缺还有意志残留,夺舍会费一番功夫,没想竟如此简单,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下就要勾连这具无主皮囊的生命丝线。 “仙君,我就却之不恭了。” 偃盖脸庞泛起喜色,正欲动手,眉心神论却忽然降下宏伟镇静的力量。 空间位置蓦然变幻。 偃盖从一重白色掉进了另一重白色里,刚刚爬进去,就见陆缺盘坐在正前方,似乎是早已等待在此,胸有成竹。 两人正面相对,宛若对镜自照,除了眼眸中的神色不同,其余均无区别。 偃盖惊道:“你……你怎么……” “我的前世是何等英雄,能给你留夺舍的机会?痴心妄想。” 偃盖愈发震惊,脚步回退着,连连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陆缺目光锐利地念出三个字。 天妖松。 偃盖脸色难看:“知道了又能怎样?” “前世散道入轮回,灵气反哺于天地,多年积攒的仙武意蕴和术法领会,被山巅那株老松吸收了些,老松并非寻常松树,而是来自于上界的天妖松,也就你的本体。” 陆缺气定神闲,略顿了顿,“你因而萌生灵智,又能感应我的状况,自然会起夺舍的念头!我原以为前世为我铺的路,在我学得《万化无尽》时,就已经完了,没想到还有你这枚棋子,真是意外之喜。” 偃盖打量着陆缺,尤不死心道:“你现在神魂不定,未必能奈我何。” “在外面不能,在这里……我即法则。” “这里?” 偃盖举目打量,只见四面洁白无瑕,应该还是在眉心神轮内部。 他冷冷笑道:“虚张声势。” 陆缺也跟着笑了,但手掌翻动间,便有只纯白色的巨手凭空出现,闪电般把偃盖攥在了手里,只露出脑袋。 陆缺比出请的手势,“随意施展,我还没怎么见过鬼物阴魂的手段。” 被白色巨手攥住,好像周身束缚着无数的法则锁链,偃盖甚至无法化形为阴气,更莫说其他什么手段。 显然,此处不是陆缺的眉心神轮。 “这到底是哪儿?” “一件灵器的内部空间,前世为我留下的。你的问题我已经答过,轮到我问了,好歹本体是上界之物,总该有几分气度,别让我使严刑逼供的手段。” 话音落定,白色巨手松开偃盖,缓缓消失不见。 偃盖的确有两分风度:“你问。” “你在哪儿勾结的那个黑不溜秋的术法傀儡?” “我和那具术法傀儡并无关系。” 陆缺质疑地看着偃盖。 偃盖解释道:“我只是感觉到你遇到生死危机,所以跑过来捡漏,没想到你百足之虫,虽死不僵。” 这番话不像假的,陆缺点了点头。 偃盖不悦地发问道:“你前世把我都当成了棋子?他有这么混蛋?” 连一棵树都算计的人,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而陆缺和偃盖虽站在对立面,但此时相互问答,倒颇有君子之风。 陆缺点头表示确实如此,然后问自己的问题:“是你拿的《妖神谱》和《连山图》吗?” “我没听过这两本图谱。” “写古元妖神的。” “没拿!轮到我问了,你前世曾为你准备了五十滴地灵浆,留在落日神宫,想必你已经得到,但我感觉你体内还股比地灵浆更强盛的旺盛生机,那东西是什么?” 陆缺满眼真诚道:“不知道,我就杀了头老虎,炼了他的血,后来体内就蛰伏一股旺盛的生机。” 偃盖怒道:“胡说八道,什么老虎的血脉能比地灵浆蕴含的生机还要旺盛?” “我可以起誓。” “不必了。” 偃盖一板脸,不准备再说话,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他觉得陆缺在扯淡,但委实冤枉,陆缺到如今都没有弄清楚当初斩杀的白老虎,究竟是什么品种,只是疑心是陵光娘娘恩赐的机缘。 见事已经谈崩,陆缺很平静道:“有什么遗言吗?” “我不信你前世能把你算的稳稳妥妥,不出丝毫偏差,咱们下次较量。” 天妖松不止一根松枝,偃盖的阴魂也不止一缕,还有很多次可以重来的机会,夺舍之念依然很坚定。 但事实上,只是陆缺前世为陆缺安排的口粮。 陆缺本欲抹除偃盖,忽然想起件事,又道:“其实我体内那股胜过地灵浆的磅礴生机,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猜测来自于幽冥神只。这问题我已经认真回答过你,你只需回答我一个小小疑问。” “说。” “我前世叫什么名?” “移星仙君。” “移星?好俗气的名字,我以为他那么威武霸气,算测无疑,总也该叫个黎鸢什么。” 偃盖是吸收前世的仙武意蕴等,才萌生出灵智,和前世渊源极深,他骂可以,别人骂就觉得不中听,嫌弃地愣了愣陆缺:“你读书少而已,岂不知有句,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陆缺还真不知道。 偃盖干脆念完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龙蛇起陆……多谢,多谢。” 陆缺的谢礼别具一格,手掌一转,立即把偃盖结构成七缕阴气,张口吞入腹中。 乾坤化气壶的内部安静下来。 陆缺只是神魂之态,脸上却依旧显现出苍白与疲惫。 ……… (注: 偃盖,一意指松树。如杜甫《题李尊师松树障子歌》里有几句: 阴崖却承霜雪干,偃盖反走虬龙形。 老夫平生好奇古,对此兴与精灵聚。) 第1016章 狼去狼来 夜色渐深。 山里吹起清冷的风,烟气渐渐弥散,露出星河静谧的天幕,月弯如钩,往山洞里撒了一束白光。 陆缺躺在石床上,浑身破破烂烂,身躯近乎完全僵硬,但古怪的是,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始终没有凝固,还化成了极其细微的小血珠,缓慢地往体内回流。 丰滢打了水返回山洞,死马当活马医,先替陆缺清理,发现细微血珠吸收像是蠓虫般向伤口里回流,惊的瞠目结舌,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灵力被封,精神困倦,无法探查陆缺体内情况,微微一思量,伸出纤指在陆缺的伤口处轻蘸了下,回手品尝。 最原始最朴素的探查方法,往往能查出最根本的问题。 尝了一口后,丰滢惊的猛然坐起,明眸圆睁,满脸不可思议。 倒不是说陆缺的血,味道比夏天里的冰镇西瓜汁更为甘美,而是其血液中蕴含的生机磅礴到了无法想象,感觉多喝几口就能让人长生不老。 血液既然蕴含如此磅礴生机,陆缺肯定不会死。 丰滢忧虑稍减,略微一怔,先将指尖蘸的血迹吮干净,好歹也是修行资源,浪费了可惜。 擦洗的事,自然也省了,免得影响到陆缺自行修复。 不过丰滢心里兀自疑问重重,陆缺的血迹既然蕴含如此磅礴的生机,为什么身体会僵冷变硬? 她哪里晓得,陆缺的敛藏之法属于神通范畴,在体魄遭受重大创伤后,敛藏神通会自行发挥效用,把生机全部收敛回体内,减少消耗。 这是种自我保护。 别看陆缺身躯已经僵硬,但各项消耗降到了最低水平,心跳四十八个时辰一次,在这种状态,几百年不吃不喝不吸收灵气,照样不会死。 从某种层面来说,很像古元妖神,所以就很难被杀死。 丰滢略微宽心,转身洗去自己身上的血污灰土,躺到陆缺身旁,用外罩衣裙帮他盖住,遂阖眼休息。 在没有灵力维持的情况中,忙碌了大半天,丰滢也非常疲倦。 时间流淌,斜进山洞的月光变成很宽一片,照着支离破碎的破瓦罐,一只小动物的骸骨,似乎是雉鸡。 夜半几只狼到山洞口转悠,扬脖长啸几声,传递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信息,随后便四散而开,化成几道黑影,冲入密集的草木之中。 不久后狼群去而复返,体型大若牛犊的头狼,居然叼回来只补血的碧玉灵芝,放在山洞洞口,起码二百年的年份。 丰滢下床出来,头狼低下头颅,用嘴把碧玉灵芝往前拱了拱,很明显是让丰滢拿回去为陆缺治伤。 “这……谢谢……” 丰滢怎么也没想到,最先过来帮他们居然会是狼,不必说,是沾白湛的光;丰滢不由莫名有些感动,暗下决心,往后遇到狼群就躲着,绝不再取狼命。 她捡起碧玉灵芝,温声道:“你们往后遇到人族修士,千万躲得远远的,等哪日到渡劫化形,就到我们参合宫里来。” 头狼好像已经开启灵智,呜呜地叫了几声,领着群狼返回密集树林。 碧血灵芝补养气血的效果极佳,对于补充肾阳也殊于奇效。 可惜陆缺昏死不醒,也用不了,丰滢先将之放在床头。 乾坤化气壶内部。 一片皎白与静谧之中,陆缺盘坐不动,像是定格在雪地的石塑。 吞了天妖松一道的阴魂身,偃盖记忆中烙印的仙武意蕴和术法领悟,已经悉数被陆缺吸收,其中包含《穹极生灭掌》,以及盖十三所创的仙武《健行拳》。 《穹极生灭掌》乃是前世所创,前世所悟,经过偃盖,再回流到陆缺手里,等同于在这门仙武上继承了前世传承,收获之大无与伦比,很可能几天时间,就是陆缺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 然而此时却无力去消化。 乌金血傀终究是化神中期的强横实力,高过陆缺一大阶好几小阶,纵然是被古陌和良祯的分身拖住,混乱中出掌,远没有发挥全力,也照样要了陆缺大半条命,神魂都已经开始松散,哪儿精神消化仙武。 往后再说吧,现下最要紧的是待在乾坤化气壶内部安定神魂。 乾坤化气壶正转以炼化,如天道运转,轮回生死;倒转以安定神魂,如地道蕴养万物,故以乾坤为名。 内部空间就像是大地本身了,神魂进入其中,自会渐渐定静。 陆缺抛开杂念,闭目入定。 与此同时。 发生大战的那座矮山上空,剑吟声清越长鸣,顿住一道轩昂身影。 凤栖山海字辈绝对翘楚,海字十甲的榜眼陈问,他先前在斩剑宗借了本颇有见地的《宝月剑经》阅览,大有收获,因便想在渡火炼之劫前夕,送斩剑宗些修行资源作为谢礼,免得渡劫时觉得亏欠别人,生出心障。 这是在返回凤栖山的路上。 陈问身负先天灵体,眼也非常灵,远远飞过来,就看到矮山山坳里插着两截断掉的灵舟。 近前一看,不得了,竟是丰滢的飞行灵器碧波灵舟。 陈问心间泛起涟漪,暗道:“碧波灵舟伤损成这样,必经历过恶战,难不成说丰滢死了?但按海字十甲众人的气数来说,断不至于轻易就会死掉。” 陈问眼眸闪过阴翳:“如果没死,又没带走碧波灵舟的残片,那么就说明受伤应该极其严重,甚至基础的摄物都做不到了。” 他向四周望了望,附近百里都没有修士经过。 “没死的话……” 陈问折转方向,搜寻起丰滢的踪迹,他自然不是想要帮丰滢和陆缺疗伤,而是想要补刀! 这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是立场不同。 倘若受伤的是位普通参合宫弟子,那陈问也很愿意古道热肠,尽力救治,毕竟普通弟子影响不了宗门的大势发展,可丰滢资质太高,心计太多,有机会杀就不能错过。 陈问仔细向周围搜寻,先天灵体感知也极为敏锐,没用多久,就找到了丰滢和陆缺栖身的山洞。 “丰师妹,怎么在这儿啊?” ……… 第1017章 没有好人 陈问停在山洞外三丈,双臂交叉,右手随意并拢剑指,轻轻在左臂小臂敲打,姿态非常放松。 但这样的站姿,能以最快的速度施展剑诀。 山洞石门早已不知去向,正面开间显露无遗,地面积灰很厚,踩出了几排清晰的脚印。 两只圆鼓状石凳横倒,旁边是破碎的瓦罐,以及树枝、干草梗、雉鸡骨头。 女修通常都爱干净,丰滢既然暂时栖身于此,却不做任何打扫,那么就大有可能是重伤垂危,无力洒扫。 陈问暗自掂量,心中渐渐定下主意,倘若丰滢十息内还没有出来,就闯进去,相机行事。 补刀这种事,绝对不能拖太久。 山洞侧面的开间。 丰滢听见陈问的声音就感觉不太妙,这片不知名野山,位置偏僻,正经修士谁没事留意这座不知荒废多久的山洞? 陈问这是忽然出现,十有八九是见到碧波灵舟残骸,特意找过来的,动机绝不单纯。 海字十甲能有什么好东西? 祝百寿除外。 丰滢换位思考,心想若是自己碰到重伤的陈问,周围环境又荒僻,会做什么事? 这么一想 越觉不妙,陈问只怕是想趁她病要她命。 因为她也会这么干。 丰滢看了看石床上昏死不醒的陆缺,稍作沉吟,随即打乱青丝,拉起沾满灰尘的历蓝法宝披在身上,双手拽着两襟,转身走出山洞。 “原来是陈师兄。” “丰师妹怎么会在这儿?” 丰滢尴尬笑道:“我和我师弟陆缺在回宗路上遭到了伏击,受了点伤,恰好找到这个山洞,就暂时留着疗伤。” 陈问略微扫量,只见丰滢披着灰青色的男子衣袍,发丝凌乱不堪,脸颊微红,额头略有黏着几粒汗珠,心里不禁冷笑,疗伤疗成这副模样,只怕是在床上疗的吧?玩的挺花啊。 好歹两人也是参合宫的绝对翘楚,竟在这种地方就胡搞起来…… 陈问这种自视甚高的聪明人,心下多疑,越是说实话,他越会怀疑其真实性。 再者丰滢故意弄成这副狼狈状,委实也不像疗伤。 巧的是,她刚刚吸收了点陆缺的血液,雄厚磅礴的生机爆发,在体内升腾起几股炽热暖流,又激荡起自身气血,使得额头渗出汗珠,更有陋室苟且的模样。 有些人的品味就是如此,陈问也是懂不少的。 照这种情况来看,陆缺和丰滢应该是受了伤,不过还能情急做风月勾当,伤势肯定没有动摇根基。 陈问快速掂量,遂打消了补刀之念。 凤栖山一战,他对陆缺忌惮更深,只要不是遇到陆缺奄奄一息的状态,都不愿轻易跳出来与之为敌。 “需要什么疗伤丹药吗?” 丰滢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都带这二返木元丹。” 语气有点像是撵人,陈问冷笑不已,姓丰的说到底还是一介女子,心机再深,遇到风花雪月的事也变蠢不少。 简单说了几句,陈问拱手告辞。 丰滢的俏脸上再次冒汗,这回是冷汗,没有硬实力作为支撑的心里博弈,不能露出任何马脚,要承受的压力很大。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山洞,料想以陈问的聪明才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不敢多做停留,背起陆缺继续往东走。 山里没有路,趟草而行,好在是陆缺的血液补养效果更盛于二返木元丹,让丰滢有了几分力气,速度不算太慢。 “师弟,没关系,咱们能回去的。” 丰滢想起某个寒冷夜晚,从丰家逃跑时情形,步伐越发迅疾,耳畔呼啸生风。 二十多里后前面林间出现一点光亮,似乎是剑光,不知对方是善是恶,哪儿冒然过去? 丰滢连忙调转方向,可陈问果然折返回来了。 “丰师妹,我想了想,这里距离参合宫太远,还是觉得送你们回去更好,免得路途遇到宵小之徒。” 陈问去而复返,脚踏飞剑,悬立在距离五六丈的空中。 话虽说的漂亮,指间却已酝酿剑诀。 看见丰滢还背着陆缺,陈问杀机更重,眼看就要出手,但这时眼前忽有月牙形的白光亮起,陆缺出现在了他正面。 “陆……” 陆缺纵然一身是伤,精神涣散,可眼眸睁开的刹那,仍把陈问吓得胆颤心惊,下意识就往后退去。 没有退开,陆缺捏住了他的喉咙,五指渐渐陷进去。 “陈兄不懂避嫌吗?我伤成这样,你还伺机接近,安的到底什么心。” “陆贤弟误会了,误会了,我真是觉得此地距离参合宫的位置太远,想要护送你们回去,贤弟切莫多心,愚兄即便再不才,也深受凤栖山长辈教导多年,怎可能做趁人之危的龌龊事?” 陈问满脸委屈,说的话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甚至说脖颈血肉被陆缺手指刺破,鲜血渐渐流下来,都没有凝聚灵力反抗的意思。 这一刻。 陈问简直是以德报怨的圣人,眼睛里透着无辜而善良的光芒。 所以说海字十甲除祝百寿以外,真没什么好人了。 都是老狐狸,谁也瞒不过谁,陆缺脸色阴沉道:“陈兄怕是觉得伏击未必成功,特意来看看我到底死了没有,若没死,正好趁机补刀。” “什么伏击?”这下陈问更冤枉了。 “装。” “这误会可大了,我真是一番好意,想护送陆贤弟和丰师妹回宗的。自凤台大会一战,我便对陆贤弟的实力敬佩有加,暗暗憋着股劲儿,要正面胜过陆师弟,怎么可能伏击呢?什么时候的事?” 陆缺道:“最好不是你。” 陈问咽着唾沫:“绝对不是我。” “滚!” “等过几日,我到参合宫去探望陆贤弟和丰师妹。” 陆缺五指一松,陈问拱了拱手,迅速御剑离开此地。 月光清冽中,陆缺凌空悬立,眯眼望着陈问的背影,等剑光缓缓消失不见,身形便开始左右打起晃,砰的摔落下来。 这次虚张声势,耗费大量精神,落地以后,陆缺躁乱不安的神魂来回打晃,身上出现重重虚影。 “师姐,我得敛神安定神魂,接下来很难再醒,得赶紧回宗。” 此时的陆缺无法动用丝毫灵力,真交起手来,根本打不过陈问,只是陈问心里太过忌惮,才被吓走而已。 ……… 第1018章 何必去查 陆缺苏醒的很突然,昏死的更突然,两句话说完,立马阖眼,失去声息,说回光返照再合适不过。 换成别人,估摸要挖坑把他埋了。 丰滢刚才心弦紧绷,攥出两手虚汗,当真不知如何应对去而复返的陈问,此时危机解除,悬着的心也没有落地。 真悬…… 丰滢缓了缓,脚步僵硬过来背陆缺,裙边儿踩在脚下都没察觉。 陆缺又僵了,又凉了,但肯定没死,她把陆缺背起来,趟着杂草继续前行。 远处林间的光,忽明忽暗,快速地向他们靠近。 “你们是谁?” 声音带着初出茅庐的青涩感,打眼望过去,是位身穿青裙的少女,头扎双环髻,手里提着萤石灯笼。 修仙界顶着少女脸的人,到底年芳几何只有天知道,不过还扎着双环髻的,年龄通常不会超过三十岁。 丰滢打量一番,反问道:“姑娘是哪门哪派的?” “我是北合莫家的。” 终于遇到好人了,丰滢甚为欣慰,否极泰来。 北合莫家的家主很上道,虽说家族世居梁洲和景州边界,原本不算参合宫的势力范围,但向参合宫靠拢的非常早。 遇上莫家人,就等于能平安回宗了。 “我叫丰滢,后面是我师弟陆缺,我们和莫浅欢莫姑娘交情很好。” “那是姑祖母。” ……… 在莫家人的护送下连夜回宗,或许是感觉事态严重,两人直接被送进了北斗阁。 暗堂堂主张仲,执法堂堂主微里寂,外事堂堂主宋昙,就连辈分奇高的精研堂堂主曹宴,本该专心静修的人了,也闻讯赶来。 两位参合宫海字辈绝顶翘楚受到伏击,重伤垂危,这是要断参合宫的根儿啊,不能不到场。 黎鸢先让宋昙去招待北合莫家的道友,随后安静地听着丰滢讲述来龙去脉。 事情并不复杂,几句话就说的清。 黎鸢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轻轻地捻动手指,不知是思索什么,但她沉默的时候,让北斗阁里人都感觉惴惴不安。 辈份最长的曹宴说话更方便,先行询问道:“宗主,觉得是谁下的毒手?” 黎鸢眯着凤眸踱步,脚步咔咔作响,没做回答。 “黎宗主……” “宗主。” 脚步落定后,黎鸢转过了身,坐回桌前面:“曹堂主先把丰滢和陆缺带到精研堂疗伤,需要用到什么丹药,自行到丹塔或者到积山堂取,用了多珍贵资源我不问,但必须把这两人医好。” 曹宴点头道:“是!” 曹宴带着陆缺和丰滢出去。 张仲主动请缨道:“属下带人到事发地查查是谁的动手。” “不用了。” “不用?” 丰滢深受暗堂栽培,本又是绝顶聪明之人,陆缺也不遑多让,而两人从吴州到染霞山的万余里路,始终都没有警觉,那么对方行事势必周密之极,到了事发地,也查不出究竟。 可谁动的手,不难猜,有这种人力物力的必是五大宗。 黎鸢缓缓翻起凤眸,目光宛若冷电。 “张堂主,你去找巫魏巫师兄,让他带着宋昙,把介凡夫、余尽春、魏紫、浮生仙门大长老景司月请到参合宫。” “这……这么做……” “有什么不妥吗?” “属下认为牵扯面不宜太广,以免影响到和其他四大宗的交情。” 黎鸢掷地有声道:“参合宫筚路蓝缕到如今,从未有愧于大夏修仙界,今时今日宗门还在为如何对付古元妖神未雨绸缪,那门人还该被这样欺负吗?今日,我就是大夏修仙界给我参合宫一个交待。” 两位堂主,乃至门外的八名护卫,听到了这话都不由得士气一振。 为宗主者,该当如此。 微里寂又提醒道:“介老爷子,景司月景前辈为人谦和,自然好请,但衡玉真人要强,余尽春秉性孤高,未必肯来。” “他们不肯来,我过去。” 微里寂:“……” 黎鸢目光斜向微里寂道:“也麻烦微里堂主到积山堂通知一声,让堂主牧安之把府界神兵准备好。” “准备多少尊?” “全部。” 微里寂再次噤声,他看出来了,这次表面平静的黎宗主,实际已经大发雷霆,谈判交涉以外,还有开战的念头。 参合宫十一艘丛云战舟,每艘战舟配置六十四尊“府界神兵”,全部出动,组成十一重府界杀阵……就是迄今为止,修仙界里杀伐威力最强盛的大阵,真仙亦可诛,大夏修仙界五位巨擘,没人敢说能无伤杀出十一重府界杀阵。 府界神兵全部准备好,不就说明黎鸢做了两重打算? 谈不拢,就打,人杀我参合宫一人,百倍还之。 微里寂拱起瘦高的身板道:“属下这就去通知。” “让那几位什么大能前辈最好是今天黄昏前就过来,就说是黎鸢说的。” “是。” 微里寂和张仲匆匆离开北斗阁,各去通知各的事,都没停下商量。 两人心里都挺气愤,也不知哪个宗门这么不要脸,竟出动化神中期的术法傀儡,伏击陆缺和丰滢,他们俩可是两堂要倾力栽培的接班人。 北斗阁里恢复安静。 黎鸢眯着眼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枚乌金镇纸旋转。 她估摸余尽春心性孤傲,大有可能死撑着面子不过来,但那样倒更好了。 伏击陆缺和丰滢的术法傀儡,最有可能就是出自九溪学宫,倘若余尽春不来,正好挥师距州,剑指九溪学宫! 请其他三大宗的靠山过来,一来是让他们自证;二来是真要动手了,让他们别掺和参合宫和九溪学宫的事。 不多时。 轮值宗主之一的巫魏,大步流星地迈进北斗阁,刚跨过门槛儿,洪亮的声音便先响起来。 “黎师妹,这回要有大动作?” “手段太轻了,让其他宗门觉得咱们参合宫太好欺负。” “谁对陆缺和丰滢下的手?” 黎鸢轻轻捏着额头道:“我怀疑是九溪学宫,但不能确定,查是不想查了,让其他四大宗自证吧,真是九溪学宫动的手,咱们就到距州逛一逛,京畿就在距州,宗门里的长辈都还没见过京畿气象。” 巫魏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尽量把余前辈请来。” “一介腐儒罢了,礼仪到了即可,不必对他低声下气。” 黎鸢骨子里就看不上余尽春。 ……… 第1019章 神魂在哪 刚刚寅时,天朗气清,阳光穿过古树叶片的间隙,投出一道道倾斜光柱,青石板路上,光影斑斑,随微风跳动。 在北斗阁处理完宗务事宜,黎鸢沿路去往精研堂,身后八名护卫贴身跟随。 说是护卫,但其实道行仅有元婴中期后期,和黎鸢相差悬殊,真出什么事,帮不了大忙,他们主要还是为黎鸢跑腿通传信息。 常年跟随黎鸢左右,对这位宗主的脾气总有几分了解,能看得出来,黎宗主这回已经雷霆震怒,要追究到底。 可也难怪啊,宗门耗费无数心血和修行资源培养出来的两棵苗子,差点都没了,怎可能再心平气和? 青石板长路上,脚步声踏踏响动。 护卫们暗自看看黎鸢高挑的背影,目光相示,都不敢先开口说话,他们其实挺想劝慰黎鸢两句的。 不说宗门大事,就说陆缺,听名字就感觉命挺硬,估摸未必会死。 “陆缺,应该能恢复过来吧?”或许是想到一块儿,黎鸢率先开口。 “能,肯定能。” “陆缺当年被伍幽夜劫杀,埋在地下数十年,都能活蹦乱跳地回来,这回绝对也能化险为夷。” “宗主放宽心,咱们宗门大长老们个个有本事,总能救回陆缺的,说不定到了精研堂,就会听到好消息。” 元婴中期遭化神中期的术法傀儡伏击,还把防御灵器都让给丰滢,囫囵个回来已经是奇迹,活着……只怕奢望太高。 黎鸢觉得能把陆缺救回来的希望渺茫之极,很不乐观,也想听几句宽慰的话,毕竟陆缺已经成材了,往后还大有可能成长为宗门梁柱。 沿路而行,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精研堂。 门前以月白石铺地,落成一片平坦宽阔的广场。 跨过门槛儿,只见楼阁高低错落,鳞次栉比,共有七十二栋。 黎鸢径直往正东面的三层木楼走去,护卫推开门,第一层没有任何多余陈设,只在地板开了直径三尺六寸的微小法阵,置有九盏琉璃莲花灯,蒙蒙阵蕴笼罩中,琉璃莲花灯的火焰微小如豆,似乎转眼就要熄灭。 灯名知命灯,跟五十而知天命没关系,只是能反应出修士的生命特征。 此时丰滢就在木楼第一层站着,知命灯显现的肯定是陆缺的情况。 看情况是人之将死,灯也将灭。 黎鸢心里沉了一下,但也不能只关注陆缺,不理睬丰滢。 黎宗主识人唯才与德,不偏不倚,自然不是童信那种小家子相提并论的。 她伸手抚了抚丰滢疲倦的脸庞,“让你们受苦了,你们受的苦,宗门替你们讨。伤情怎么样?说实话。” “弟子经络受损最重,须搬运生机自行修复,曹长老已经给了足额的奇花丸;丹田天地暴乱灵力,也被精研堂的长辈化解,没有什么大碍,身体完全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我也放心了些。” “谢宗主牵挂。”丰滢的目光仍盯着知命灯。 黎鸢视线斜过去,感觉很奇怪,按知命灯的燃烧情况来说,陆缺马上就不行了,而丰滢居然是副不太担心的模样。 心宽是好事,可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已有道侣之实将近百年,这种情况,不掉几滴眼泪真说不过去,太过薄凉。 黎鸢问道:“你对陆缺还能恢复过来很有信心?”没有武断的指责丰滢。 “嗯。” “他的情况……” 正说着。 一缕剑气恰到好处地斩开空间,没有多余劲力外溢。 知命灯法阵后面露出了道门,里面传出曹宴低沉的声音:“宗主,您要看陆缺的情况,就移步进来吧,什么都不影响!丰滢也可以先回去休息了,留在这儿等,也等不出结果。” 丰滢想第一时间看到陆缺苏醒,因拱手行礼道:“那我就留在精研堂养伤,也方便过来看师弟的情况。” “好。” 丰滢施礼离去。 黎鸢迈进木楼隐藏的空间之中。 一间宽阔的密室,顶部嵌有萤石,光线柔和,四面摆了许多红木架子,放着瓶瓶罐罐的丹药和灵草灵果,数目不下五千种,镇邪司明令禁止的丹药也有。 密室中间有座古玉寒床,陆缺静静躺在上面,周身被寒气覆盖。 “他的生机消失了?”黎鸢做着最坏的打算。 曹宴没有立刻搭话,手里端着白玉盘,盛到黎鸢面前,里面有粒鲜血,不用说就是从陆缺身上取的。 凶器还在曹宴手里呢,那是柄刀刃纤薄的乌金小刀。 黎鸢不明所以,蹙眉道:“您老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直说。” “陆缺没死。” “我看见知命灯还亮着。” 曹宴很郁闷道:“怪就怪在这儿,知命灯反应不出陆缺的情况,他看起来死了,从知命灯燃烧状况也死了,但体内偏偏蕴藏着无法估量的庞大生机,我已经活了快三千年,还是首次遇到这种情况。” 黎鸢化神后期的道行,绝对不低了,现在就站在距离陆缺不足两步的位置,按说陆缺体内但凡有点星火大小的生机,也绝对能感知得到。 但感觉明明是面对一具尸体。 他还有生机? 黎鸢没说这句话,神情表明了一些,曹宴因而解释道:“探查不出来,陆缺应该身负一门极其精妙的敛藏之术,能让生机全部蛰伏,不外溢丝毫。” “那您老端着他的一粒血珠……” “宗主睿智,查是查不出来,能尝出来。根据我的品鉴,这小子的生机已经超越人族修士范畴,媲美绝顶血脉的先天妖兽,老实说,喝了他的血能突破寿元,道行大增。” 黎鸢斜睨了曹宴一眼。 曹宴连忙剑指指天:“宗门发展为先,曹宴以道行为誓,证入天道因果,绝不泄露陆缺身上的任何机密,若违此誓,愿道行一朝成空。” 缓了缓。 黎鸢又问道:“那他怎么不醒?” “不知道神魂在哪儿。” “……” “他的体魄和神魂的牵连丝线都没有断,可以确定神魂还在体内,但是我没找到。” 说完这话,曹宴很是不好意思,作为修仙界最顶尖的那批修士,大乘境大能,陆缺就摆在他面前,他居然找不到陆缺的神魂栖息之地,可谓丢人丢到家了,好像是个假大乘。 他抹了抹胡须,咳道:“我叫他试试。” 黎鸢无语地伸手。 请请请。 “陆缺!” 曹宴低喝一声,声音以密法传出,渗透进陆缺的周身穴窍。 他道行虽高,但密法也无法贯穿乾坤化气壶,只能撞的乾坤化气壶嗡嗡响,由于先前不止叫了一次,聒噪无比,着实让正安定神魂的陆缺有点烦,以为是钟素或南宫月漓作妖,于是神魂重回眉心神轮,掌控身躯。 噌,陆缺诈尸般坐了起来。 “南宫掌事、钟师姐,我没死,你们瞎叫唤什么呀?” 喊完话,一睁眼,站在旁边的居然是曹宴长老和黎宗主,陆缺不由尴尬,甚至想继续装死。 饶是见过许多大世面,曹宴也有点瞠目结舌:“怎么……怎么……” 黎鸢道:“陆缺,你没事?” “需要休养很久。” “还有吗?” “只需要休养。” 黎鸢和曹宴萌生同样的疑问,这家伙到底有没有遭受化神中期的伏击?好像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这好像又是医道上的大问题。 曹宴忍不住道:“陆缺,你的神魂刚才寄居在哪儿?怎么会找不到?” “恕弟子不便明言。” “那……这……” 陆缺问道:“我丰师姐怎么样?” 黎鸢实话实说:“现在留在精研堂里休养,也需要时间才能养好。”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了,陆缺放下心来,略施一礼,不做过多的解释,继续钻进乾坤化气壶内部安定神魂。 曹宴兀自满心疑问。 黎鸢负手道:“曹长老,咱们走吧,隔两天过来看他一次即可,只是得麻烦您老亲自过来。” 两名翘楚有惊无险,黎鸢也得做宗主该做的事了。 ……… 第1020章 大能来临 神魂受创是动摇根基的大伤,正常来说治起来非常麻烦。 需要高阶修士施法安定,丹药调理,凝魂聚魄的灵器辅助等等,治疗场面那必定是好几个人同时手忙脚乱的。 曹宴做好了这种打算,原本是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结果陆缺砰的往古玉寒床一躺,这也不需要,那也不需要,甚至还能诈尸似的坐起来聊两句,俨然能够自愈,曹宴的被需要感荡然无存,不由就感觉很多余,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像曹宴这种修士,道行高山仰止,声名广传四方,早就出现了富长良心的状况,人生一大乐趣就是帮助宗门后辈,有个大病却不用他治,那是很失落的。 难道是伤的太轻了? 英雄无用武之地,曹宴遗憾地扫了陆缺一眼,退出木楼密室。 古玉寒床浮起袅袅白烟,逐渐笼罩住陆缺身躯,流转于体表,以封住生机,不过陆缺的敛藏神通远比古玉寒床效果更好,显然多此一举了。 陆缺的神魂进入乾坤化气壶内部空间,安静盘坐,显现重重叠叠魂魄虚影。 神魂之伤固然很重,但他有经验,心里不慌。 一来神魂和体魄相牵连的生机丝线,坚韧如乌金细丝,没有丝毫断裂迹象,体魄蕴含的强大生机还能反哺神魂。 二来出战辅州,被连暖照万剑锥心符磨练过很长时间,神魂尤为强健。 留在乾坤化气壶安定即可。 黎鸢和曹宴前后脚走出三层木楼,一阵依稀桂香袭来,回廊拐角出现苏寒衣的窈窕身影,脚步轻盈,眉眼清冷。 “我徒弟死了吗?” 她就是这样的九尾狐,心里再怎么关切,脸上也是一副爱死不死的清冷神色,不知道还以为是过来收尸。 可见到宗主堂主,连称呼都不称呼,如此失仪,敢说心里不慌。 黎鸢看过去:“陆缺需要静养。” “凶手是什么人?” “还没查明,但这件事宗门会处理。苏丫头,要不要去看看陆缺。” 苏寒衣的俏脸忽然出现一霎舒缓,但转瞬又被清冷取代:“我这个徒弟,从来不让人省心,死了反倒没那么多事,去看他做什么,我才懒得多管。” 黎鸢噙笑不语。 曹宴紧紧捏着漆黑的胡须,实在很想问苏寒衣一句,既然懒得多管,这么着急忙慌的跑到精研堂做什么?陆缺回宗的消息,只怕还是刚刚传开。 “弟子告辞。” 苏寒衣一拱手,月白色长裙旋动,快步消失在回廊转角。 曹宴笑着咳嗽起来。 这时候天空传来轰隆的破空声,抬头看去,碧蓝晴霄划过一艘华贵灵舟,两侧金龙虚影驰骋,撕破云气,激昂长吟,正是参合宫的御龙吟风舟。 轮值宗主之一巫魏和外事堂堂主宋昙出宗了。 要请的大能至少会来两位,虽是准备着战事,但该尽的礼仪还得尽,黎鸢吩咐护卫去礼贤院通知,把会谈的地方先整理好。 转眼到了下午。 黎鸢带着八名护卫走进礼贤院,梅花已凋,桃花半落,一溪碧水弯弯曲曲,从梅树桃树之间,从青砖黛瓦的屋舍旁流过,注入风光毓秀的小湖。 湖岸前有一座小楼,近水楼,二楼视野开阔,能将四面山水风光尽收眼底。 外事堂弟子已经把近水楼收拾出来,置了炭炉,从雪岭山泉眼取了泉水,在桌上摆了各样茶盒等等,大概是觉得大能必然要附庸风雅,因此还悬几十幅名家字画,以供赏玩。 “宗主,演奏鼓乐丝簧的弟子待会儿就到。”外事堂副堂主生怕招待不周,雅乐都准备上了。 长期跟着黎鸢的护卫,养出几分傲气,见四周都是参合宫自己人,便大逆不道地调侃道:“好像无需准备,毕竟奏乐的话,衡玉真人和景司月前辈也不太肯定献舞。” 忙碌大半天的黎鸢不禁被逗笑,教训护卫道:“别胡说八道。” “是。” 外事堂副堂主询问道:“那是否要准备雅乐。” 黎鸢负手望着湖光:“不用了。留十几个人迎接其他宗门的前辈,别让场面太冷就行。” “什么境界的?” 要说副堂主就是副堂主,水平到底要差点,让堂主宋昙来处理这些事,绝不会有这么多无关痛痒的问题。 黎鸢道:“就用现在在这儿忙活的十几名弟子。” “他们……” “他们都是我参合宫门人,道行现在或许不高,但不比任何人低一等。” “是!” 夕阳欲落,天色到了黄昏,湖里倒映的烟霞变成红色。 破空声在礼贤院上空顿住,飞落下来几道人影。 为首之人须发灰白参半,身形高大,面色甚为和蔼,正是大夏修仙界公认的第一人介凡夫介老爷子,有可能是觉得受邀而来就得隆重,他特意穿了件崭新的灰袍,毫不夸张的说价格不菲,所以边走边让浮生仙门大长老景司月猜多少两买的。 景司月一副温和中年妇人的形象,身材略矮,脸上常挂着笑容,有个好看酒窝。 她是大夏修仙界的第六人,年龄仅比介凡夫小两甲子,打过两三千年交道,非常熟络,面色认真道:“不能超过五两,超过五两那不要是你老哥的命?” “你看这料子,正经的并州面料!” “但剪裁手艺实在很普通,我猜三两。” 这么一说,介凡夫得意起来:“裁缝铺打折扣时候买的,二两六钱,是不是物超所值?” “还真被你捡便宜了。” 巫魏和宋昙亦步亦趋跟着后面,脸上表情很复杂,不时眨眼,要不是对介凡夫和景司月略有几分了解,他们恐怕要以为请错了人。 这二位哪儿像什么大能? 两人交谈间,一抹紫色影子飘然而至,衡玉真人恰落在介凡夫侧面。 衡玉真人本不想过来,但碍于凤栖山在五大宗中势力最弱,黎鸢的手腕又太狠,为宗门徒子徒孙计,还是不情愿地来了,面色不怎么好。 “黎宗主,怎么这时候找我们?” “有点事要和几位长辈请教。” 黎鸢带人迎过去,心里暗道余尽春还真是硬气,居然半分面子不给。 ……… 第1021章 全都拿捏 黎鸢带众人登上近月楼,简单地寒暄叙礼后,各自落座,由外事堂堂主宋昙在旁边儿烧水冲茶。 一下请了四大宗的老祖,绝不会是喝茶赏景。 衡玉真人快人快语:“黎宗主到底是什么事?” “邀几位前辈过来的同时,我把我宗门暗堂的化神炼虚派了出去,让他们去劫杀陈问、相轲、季南茵、宗兴返等,参合宫虽不像几位前辈的宗门高手如林,但化神炼虚数目不算少,这点事还是能超额完成的。” 话音落定,静了刹那。 衡玉真人勃然大怒。 “黎鸢——” 景司月温和的脸庞也黑下来:“这是能胡来的?黎丫头赶紧把人撤回来,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坐下谈,别跟小辈过不去。” 海字辈趁修仙界大势而起,最占气运,海字十甲更是处于潮头,往后修行界新人换旧人,成就未必会比在座的三位小,都是觊觎了厚重宗门期望的。譬如陈问,衡玉真人早早传了他曾用四柄飞剑之一澈雷,怎能轻易就折了? 衡玉真人看着黎鸢,眼眸中迸现犀利剑光:“参合宫势大,是有戕害同道的本事,但我魏紫取你人头好像也不难。” 当啷一声,旁边儿烧炭炉的宋昙吓得手指抖动,把炭块掉在了地上。 乖乖,宗主大人不要命吗?对面这三人可是介凡夫、衡玉真人、景司月,即便身在参合宫,也绝不该把他们惹毛。 宋昙借捡木炭的由头,顶着巨大压力挪动脚步,站到黎鸢背后。 忙或许帮不上,但真打起来,绝对得站在黎宗主的前面,宋昙不止会谄媚,对于黎鸢的确是忠诚刻骨,为之赴死,在所不惜。 黎鸢泰然自若:“宋堂主烧水去吧。” “宗主,您……” “没有关系。” 介凡夫感觉事情不简单,拉着衡玉真人坐下来,说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黎丫头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黎鸢冷笑道:“我确实派人去杀了。” “介前辈,这可是她自己说的。” “我去把那些人追回来,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黎丫头,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黎鸢面对三位顶尖大能,气势反倒更盛不少,视线冷冷扫去:“诸位前辈也知道心急了?那我倒要问问,我宗门弟子陆缺和丰滢二人,回宗途中遭遇劫杀,一人重伤,一人生死未卜……” 砰! 黎鸢拍了桌案:“我该如何?” 气氛霎时安静。 三位大能齐齐一愣,反应过来,参合宫暗堂劫杀他们宗门翘楚属于子虚乌有,黎鸢只是以此为话头,兴师问罪的。 从兵法上讲这叫请君入瓮。 本以怒气勃发的衡玉真人坐回原位,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门人下的手,一时间不再说话。 毕竟,论体量论阴谋,凤栖山都不是参合宫的对手。 景司月捂嘴咳了两声,不知真咳,还是假咳,但脸色转瞬就又恢复温和。 “黎丫头,什么人下的手?” “手段很高明,查不出来,只知道是用了尊黑色的术法傀儡,化神中期实力。” 化神中期实力的术法傀儡,怎么着也得炼虚境界的炼器师来塑造,光这条,就卡住了大夏境内的中小宗门和修仙世家,更别说负担铸造傀儡的炼器材料了。 所以乌金血傀必然出自于五大宗或镇邪司、钦天监。 镇邪司可以排除在外,因为镇邪司的厉害术法傀儡属于公器,非战时拿来出用,需要郡州到京畿总司层层审批,还大有可能得征求说书人或祝家老祖祝修的意见,程序繁琐的要命,跟不上劫杀陆缺和丰滢。 怀疑对象自然就成其他四宗了(九溪学宫和钦天监可以合并考虑)。 黎鸢往下说道:“按说修道争锋,有死伤也在所难免,陆缺和丰滢死在了同辈人手里,那是我参合宫教导无妨,但用上化神中期实力的术法傀儡,哼,大夏修仙界难道什么道义都不讲了?” 见众人不语,黎鸢补充道:“还是那么句话,参合宫的化神炼虚数目不算少,都不讲道义也无妨。” 这话说的特别有底气。 要知道参合宫是从三千多年前人妖两族大战结束,就开始接纳妖修的,独一份,化神和炼虚数目确实多,大概等于天渊剑宗加上九溪学宫,再捎带上凤栖山。 一旦说不讲道义,开始恃强凌弱,那是最占优势的。 但黎鸢既然把话都说了出来,就表示还愿意谈。 介凡夫道:“陆缺和丰滢伤势如何?我们或多或少能帮上点忙。” “治伤就算了,我参合宫也有点药。” “这……” “晚辈执掌参合宫,门下弟子出事,自然就得给他们讨回公道,如果带人到三位前辈宗门里去查,又不太妥当,所以请三位前辈回宗门后问问门下弟子,是不是哪个心怀不轨的暗中作祟?三位前辈的品性,我黎鸢素来敬仰,但前辈们门人众多,难免会有几个约束不到的。” 话乍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仔细一想,其实强势的过头。 终于把茶沏好的宋昙,端着茶水过来,着实为黎鸢捏了把汗,也就黎宗主了,除她以外,天下哪位化神修士,有胆量拿捏眼前的三位大能。 宋昙心惊胆颤地把四杯茶端到桌上,再次退到炭炉旁边儿。 黎鸢抬手道:“请用茶。” 介凡人介老爷子真喝,其他二位都是礼貌性的抿了一口。 这能喝出什么好滋味儿? 衡玉真人冷着脸道:“我回去问问这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孙,给黎宗主一个交待,不过今天这口气真不太好咽,往后陈问那小子要替我出气,我也管不着了。” 黎鸢含笑拱手道:“魏前辈襟怀磊落!往后陆缺或者丰滢输在陈问手里,都是他们这辈人的争端,晚辈也不会管。” “哼。” “喝茶,不合魏前辈口味,我去沏别的茶。” 衡玉真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景司月心觉自己浮生仙门的人,要劫杀陆缺丰滢二人的话,在吴州就应该动手,不至于大老远跑到梁州,除非脑子里有坑, 她做起顺水人情道:“我也是回宗查查,真是哪个门人不讲玄门正宗的规矩,就过来任凭黎丫头处置。” 介凡夫好像是来蹭饭的,喝完一杯,又要一杯,说道:“老夫也回去查,三天内保证有结果,就是黎丫头,参合宫栽培技艺天下无双,时令瓜果从来都不缺,赶紧上几盘尝尝。” 介老爷子心怀坦荡,自然吃得下,喝的下,再说也得给白湛捎点。 ……… 第1022章 南下距州 月光洒落,湖风吹拂,近月楼二楼,黎鸢站在栏杆前捏着茶杯喝茶,留下一片娴静剪影。 三位大能都已经告辞。 宋昙弯腰捏了捏不听使唤的腿,瘫坐到地上,失魂落魄地擦着脸上油汗。 刚才黎鸢侃侃而谈,还只是为她的安危担忧,现在事情结束,宋昙真觉得后怕,那可是大夏修仙界最顶尖的三位,真是发了起火,动起手来,黎宗主也得命丧当场。 “宗主,我的宗主大人,咱往后别来这么悬的,风险实在太大,您身上担着参合宫兴盛的重担,不能这么莽撞。” 宋昙正正经经的建议,没有得到黎鸢的回应,郁闷地叹了口气。 “宗主,属下请您三思。” 片刻后。 黎鸢转身走回来,捏着只干净杯子,涮了涮,撩袖倒满一杯,递到宋昙跟前,饶有深意地笑起来。 “什么时候见过我托大,那三位前辈拎得清利害,不会跟我动手。” “您……” “喝点水,压压惊。” 宋昙白皙的胖脸露出诚惶诚恐之色,双手捧着茶杯,噌的站起身,腰弓像是对虾。 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黎宗主为他倒茶?但又觉得大喜过望,好像这杯茶,比任何修行资源来都贵重,竟不舍得几口就轻易喝完。 在清凉的湖风中稍坐半晌。 噔噔噔响起踩楼梯的声音,暗堂堂主张仲快步上楼,一拱手道:“启禀宗主,据九溪学宫里的眼线汇报,陆缺和丰滢出事的那天,九溪学宫豹影堂出动了十二名元婴,这还是只算眼线当时在九溪学宫看见的。” 因九溪学宫豹隐堂出动十二名或更多的元婴,就认定是他们下的手,自然太过于武断,但嫌疑肯定多了两分。 黎鸢眯眼道:“知道了。” “属下派人去事发地点到吴州那一路,问问修仙界同道,是否见过九溪学宫豹隐堂的人?” “暗堂做事不留痕迹,九溪学宫豹隐堂也不会让人抓到把柄,查不到什么。咱们静等天渊剑宗、浮生仙门、凤栖山的消息,不用心急。” “是。” 黎鸢又向等在近月楼下护卫吩咐道:“去积山堂问问牧堂主,府界神兵准备的怎么样?另外再准备一艘丛云战舟。” 护卫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禀报,府界神兵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丛云战舟平日都派有炼器师精心养护,随时可以出战。 ……… 三天后。 天渊剑宗、浮生仙门、凤栖山,各自送来一份列表,详细列出陆缺出事当天,宗门内类似暗堂职能堂口在做什么任务,且都盖着宗主宝印。 其中天渊剑宗尤为清白,回去一查,压根儿没有化神中期的术法傀儡,他们通常会用高阶的金甲力士符。 反正指向九溪学宫的嫌疑越来越大。 这也在黎鸢的预料之中,清晨在北斗阁里看完三份列表,她便开始下达命令。 “责令牧安之牧堂主将丛云战舟驶到宗门外等待。” “到精研堂去找曹宴堂主,让他带着提前通知过的四位大乘境长老,八位炼虚境长老登舟。” “去请巫魏长老暂时接掌宗门事宜。” 命令传达出去,黎宗主带上三封卷宗,离开北斗阁,径直赶往宗门门山,站在盖十三题写的高大石碑前等待。 几乎是在同时,身后移来巨大阴影,遮蔽了熹微的晨光。 丛云战舟在天空缓缓而行,但没有停下来,每次激发这种宏伟厚重的灵器,都要耗费大量灵气,停下不划算。 参合宫人尽其才,管各类修行资源及灵器的积山堂堂主牧安之,那绝对是个精打细算的人。 黎鸢衣袍翻动,轻盈地落到丛云战舟甲板上。 紧接着一道道虹光从宗门飞出,落在黎鸢身后,共十三人,五位大乘境,八位炼虚境,以曹宴为首齐齐拱手施礼,声音异口同声。 “属下誓死随宗主出战!” “出发。” 轰隆一声,天穹颤抖,丛云战舟升起半透明的青色屏障,速度陡然提升,破开浪漫朝霞,直冲入云霄以上。 朝光洒在黎鸢侧脸,把本来柔美的脸庞衬出刚毅味道,空空如也的手里,却像是握着执掌生杀的利剑,一怒则血流成河,在场的长老都觉得这次不止是到距州逛逛,气氛略微有些沉重。 曹宴很谨慎地问道:“宗主,九溪学宫总是五大宗之一,又有余尽春坐镇,咱们去这点人显得太单薄。” “还有府界神兵。” “也对。” 丛云战舟风驰电掣,迅速飞过临州景州抵御,往大夏腹地距州而去,高度距地面万余丈,不会惊扰到百姓,但各郡各州的镇邪司都有点慌。 参合宫出动丛云战舟是要做什么,又要打仗了?无论如何,得通知祝修老祖和周兑老祖(说书人)一声,以免发生大事,两位老祖猝不及防。 临景梁洲的小宗门和修仙世家,看见丛云战舟飞驰而过,倒是稳如老狗,因为参合宫把丛云战舟拉出来,绝对不是要对付他们的,他们不配。 不配在修仙界,绝对是个让人心安的好词儿,不独陆缺这么觉得。 三刻钟后。 九溪学宫所在的中门山,出现在黎鸢的视野,并且越来越近,已经能用肉眼看到,九溪学宫的弟子从山林烟气间飞出。 大宗门都有护宗大阵,碰到丛云战舟这种攻击性极强的大型飞行灵器靠近,必然自动开启。 负责驾驭丛云战舟长老询问道:“黎宗主,距离九溪学宫仅剩五十里,得把速度降下来了。” “撞过去。” “转过去?” 黎鸢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撞过去。” 这回在场之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其实以他们的道行,第一遍已经听清,只不过不太敢相信。 九溪学宫也是五大宗之一,驾驭灵舟直接撞过去,好像有点太粗暴。 但撞就撞了,他娘的,宗主身为女儿身尚且如此血性,长老们岂能不如。 丛云战舟速度丝毫不减,反倒是加快几分,如一道黑色闪电,在九溪学宫护山大阵开启的刹那,轰的直撞过去。 这一日。 黎鸢南下距州,挥师九溪学宫。 ……… 第1023章 师出有名 清晨清朗的天幕,忽然冲开一道涟漪,声音还来不及传递过来,但九溪学宫弟子都看到天空打起了晃,在偏东方向,迸现出明亮雷弧,就好像箭矢射进白色琉璃。 流光一瞬,剧烈的冲击伴随雷震之声席卷过来,中门山上蒸的烟气霎时荡散,山清气朗,罡风呼啸而来,拍苍蝇似的,把十几名正欲飞身出宗的九溪学宫弟子,拍进山间竹林。 轰响声震耳欲聋,六百里中门山簌簌晃动。 丛云战舟遮住了晨光,撞破九溪学宫的护宗大阵而来。 黎鸢负手立于舟头,紫袍翻飞,头顶数百道白色雷电临近,她依旧傲立不动,身后一位炼虚长老翻袖出手,如扯藤蔓般将雷电扯进掌心,轻易碾碎,随后毕恭毕敬地退回原位。 黎鸢连眼皮都没眨。 在洞府之外的九溪学宫弟子,这次察觉到是参合宫闯宗,不管是道行高低,纷纷飞入半空拦截,转瞬聚拢两千余人,四面围住速度逐渐下降的丛云战舟。 但碍于身份道行都不够,只围不攻,无人敢擅自动手。 五大宗从来不乏暗流涌动,明面撕破脸的情况少之又少,不知究竟为了什么,静观其变为好,纵然初出茅庐的低阶弟子,敢为宗门颜面送人头,身边儿也会有长辈拦住。 颜面是宗门的,命是自己的。 九溪学宫文风浓厚,弟子大都是读书人出身,怎么能不懂“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的道理?再者这事眼看就不是化神境以下能扛住的,老老实实等着宗门长辈来处理吧,也免得旁生枝节。 九溪学宫老祖宗的余尽春,正那座光秃秃的山峰峰顶打坐入定,反应慢了半拍,但出手的很快。 “黎鸢,你太放肆了!” 余尽春哪儿是好欺负的人,道行之高,足可凭一己之力,镇压丛云战舟上的五位大乘,八名炼虚,震怒的声音传来时,六百里中门山上空风云变幻,轰然压下巨掌,笼罩住丛云战舟。 空中出现了奇异变幻,显化出数千道绵延几十里的斜纹,隔开本宗弟子,封住丛云战舟所在区域。 一切都只在瞬间。 但同时,七百零四尊府界神兵飞出丛云战舟,按特殊位置摆布成府界杀阵,只见十一重阵蕴共鸣,光柱上烛天际,杀伐之气席卷六百里,如杀神降临。 拳印冲天而起,大若山岳,摧枯拉朽地冲开空间斜纹,抵住余尽春的巨掌,碾压殆尽。 砰! 山巅茅屋破碎,仍盘坐的余尽春一缕发丝滑落,右手虎口出血。 抬眼间,七百零四尊府界神兵降临,黎鸢悬立于府界杀阵阵殊,眉眼冷峻,脚下阵韵层层激荡。 “余尽春,你架子可真大,本宗主带府界神兵来请,还不肯坐下来谈是吗?我来找你解决问题,不是你道行多高,是不愿让大夏生乱,你比介凡夫如何?” 黎鸢衣袍扫动,阵枢散开蕴纹,十一重府界杀阵再次启动。 七百零四尊府界神兵的位置变幻,超越了大乘境渡劫境的灵识捕捉能力,似乎能保持着原位,实际已经出手几轮。 余尽春连连倒退五六步,儒生袍撕啦破裂,腰间玉佩砰的炸开,仔细看时,右手手指还折断了三根,一时抬不起来。 更恐怖是他脚下的千丈高山没了,不知何时已变成平地。 事实上,余尽春两重分身合一,和十一重府界杀阵也能互有来回,但留在锁龙镇上的分身,尚有机密要事处理,不能回归,这才被完全压制住。 同时九溪学宫的渡劫境大乘境都已经赶过来,他们见识广博,深知一旦彻底开战,距州及周围四五的州域都会化为乌有,纵是最后镇压黎鸢,也要造下天大杀孽,都没有轻易动手。 战局暂时被隔开。 姗姗来迟的九溪学宫副宗主孟乘风,冲到几位长老身边儿,顾不得什么形象,举着双手道:“黎宗主,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你如此兴师动众?战端可不能闪开。” 丛云战舟停着黎鸢背后,黎鸢独对九溪学宫徒众:“滚。” “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宗弟子黄蝉,被你们安插的奸细所害,处理此事,我已经给你们留了面子;你九溪学宫仍不知收敛,居然出动化神中期的术法傀儡劫杀陆缺丰滢二人,这些跟你孟乘风脱的了干系吗?滚!” 狡辩肯定狡辩不过,孟乘风只好死不认账道:“我不知此事,其中或许存在什么误会。” 黎鸢掷出黄蝉的宗门履历,以及其他三宗送的任务列表。 “我宗门弟子黄蝉,祖上为人帮办红白喜事,贫寒出身,为人至孝,品性敦厚,修行以来从未擅杀任何同道,凡良善同道造灾受难皆愿施以援手,出战景台宗,镇守大夏东面边疆,出战辅州,莫不英勇奋战。你们这些前辈高人眼里,黄蝉微不足道,但他是参合宫的荣光,今天我既然来了,他的债也得一并讨回。” 余尽春不屑去看黄蝉的履历卷宗之类,冷着脸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黎鸢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九溪学宫这些手捧圣贤书的修士,看人下菜碟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原先让巫魏和宋昙乘御龙啸风舟来请余尽春,一位轮值宗主,一位外事堂主,同道礼仪已经尽了,绝不是没有和谈的意思。可余尽春的架子很大啊,凭两人磨破嘴皮,一句有事就打发了,现在兵临宗前,终于想起和谈来。 贱骨头。 黎鸢冷笑道:“您老有朝廷敕封规仪至圣的尊号,可惜没教会自己门人规矩,先把这块匾砸了吧。” “黎鸢,你别欺人太甚!”一位大乘替余尽春出头。 “不砸也无所谓,当婊-子立牌坊的人比比皆是,不差余前辈一人,我对此事也没兴趣。只是你们九溪学宫都要立牌坊,没人出来承认这两桩事,黎鸢身为参合宫宗主,只好和你们开战了。” 黎鸢向背后举起手臂,示意曹宴等人准备动手,“别拿着什么寿元将近的人当替死鬼,谁下的命令,我心里有数。” ……… 第1024章 厉雷风行 看完其他三宗给出的任务列表,九溪学宫的渡劫境大乘境长老,都猜到了是自己宗门下的黑手。 宗门之间相互勾心斗角,少不了要干阴损的事,谁身上也没有那么干净,但让人揪住把柄就另当别论了。 一下就劫杀参合宫两位绝对翘楚,以参合宫雄厚气运和势力而言,黎鸢不登门问罪那才怪了。 假若有人把宗兴返、孟拾鱼、宁归等一窝端了,九溪学宫的老家伙们保准也得暴跳如雷,呲着牙找人寻仇。 黎鸢强势归强势,可的确占着理,修仙界里能叫上号的都不是软柿子,自然得理不饶人。 这么一想,九溪学宫诸位长老的目光不由往余尽春身上斜了斜,或多或少都埋怨他架子太大。 原本还可以商谈,余尽春可倒好,不问事情大小,端着孤高的脾气就打发了前来请他的巫魏和宋昙,不给宗门留丝毫回旋余地,让人有力气都没地儿使,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被打脸被羞辱,说实话活该。 这不是不知情就可以推卸责任,是根本没把大宗门之间博弈当回事。 余尽春本人对别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气氛紧张。 身为九溪学宫副宗主的孟乘风,心里七上八,急得一脑汗。 他本以为劫杀的事,豹隐堂堂主柯明深做得非常周密,不会有什么纰漏,参合宫既然花大力气去查,可能也得几十年才能查出点蛛丝马迹,届时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事情原貌模糊不清,就可以抵赖过去。 谁曾想黎鸢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会让其他三大宗自查自证?其他三大宗遇上了这种麻烦事,担忧引火烧身,那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就剩九溪学宫原地杵。 倘若开战…… 孟乘风抬眼看向黎鸢,视线交错间,顿感气势矮了好几截。 以九溪学宫的整体实力而言,肯定远强过黎鸢这一行人,也包括黎鸢带的七百零四府界神兵,开战的话能赢。 但问题在于开战后,还会遭到参合宫更猛烈的报复。 黎鸢在参合宫的威望太高,七八成以上的参合宫弟子都愿意为她效死命,她出什么点事,那才天塌了。 孟乘风进退两难。 好在蔡云昭的确是九溪学宫忠臣孝子,见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心一横,从九溪学宫豹隐堂众人中飞到丛云战舟前面,横眉直视黎鸢。 “好汉做事好汉当!你黎鸢满肚子的有违圣贤之道的歪理邪说,若让你们参合宫继续做大,还不以歪理祸乱天下?我早就看不惯了,杀不了你,那只好对你们参合宫有望成就大能的陆缺和丰滢下手。” 蔡云昭双臂一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种要英雄的人,黎鸢自然会成全,漠然道:“曹宴。”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闪过,蔡云昭脑袋就落了下去。 曹寅纹丝未动,他虽是参合宫长老会成员,辈份要高出几辈,但出宗作战,心甘情愿做黎鸢手里的剑。 蔡云昭跳出来认罪,没有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半分,黎鸢挽了挽宽大的衣袖,拔下发簪收进咫尺空间,眼光越发冷峻:“我没兴趣理会这些替罪羊。” “这事我也曾参与。” “我。” “还有我!” “你黎鸢仗势欺人,当我们九溪学宫弟子就怕了吗?要杀要剐随你便,但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早晚也会有这一天。” 或许是读书读多了,又没读透,真当法不责众这话在修仙界也适用,九溪学宫豹隐堂蹭蹭蹭又站出来七个人。 但黎鸢何许人,诛灭新济景台宗眉头都不曾皱,七名元婴自己跳出来认罪,绝不会半分心软。 “全杀。” 毫无波澜的声音落下去,又有七颗人头落地。 黎鸢站在十一重府界杀阵的阵枢,使府界神兵隔开九溪学宫的渡劫和大乘,冷森森地看向孟乘风道:“你们九溪学宫跳出来多少个认罪的,我杀多少个。” “黎宗主,这么多条人命还不够消你的怒火!” 孟乘风眼眸通红。 黎鸢厌恶道:“我参合宫要专挑九溪学宫的精兵强将杀,事后再找愿意为宗门奉献的老弱抵命,你会觉得满意吗?别演什么悲情戏,从浣纱女坐到参合宫宗主位置,我什么戏没看过。” 黎鸢又扫了眼余尽春和九溪学宫的渡劫境大乘境长老。 “疫娥之乱中,残害黄蝉,暗算陆缺,包括这回劫杀陆缺和丰滢,都是贵宗豹影堂堂主柯明深的授意,今天他没有伏诛,事情就不会完。” 柯明深是余尽春的死忠,这时绝对要回护的,余尽春脸色铁青地开口道:“黎鸢,你折辱我九溪学宫也够了,就此罢手,往后还好见面,否则往后两宗后辈见面必会厮杀不断。” “可笑。” “事别做绝了。” “同辈争锋我参合宫弟子何惧?九溪学宫要是守这规矩,我今日也不会来。” 最大争执其实就是在这儿。 五大宗身为玄门正宗,纵然有争端,也会遵守一定规矩,辈份太高的人,不会对晚辈下死手,不然各宗都得绝种。 出动化神中期的乌金血傀劫杀金丹境的陆缺(明面道行)和丰滢,就好像本是两家小孩儿打架的事,九溪学宫这家家长,直接请了道上的练家子对付去小孩儿,脸是半点不要,也直接把玄门正宗都默认的规矩一脚踹翻了。 黎鸢忽然冷笑道:“不如这样,柯明深派了化神中期的术法傀儡劫杀陆缺丰滢,中间差着两大阶;我也不欺负他,我们参合宫出一位大乘境长老去杀他,正好也是差着两大阶,如果杀不了,我黎鸢立即走。” “你……” “良祯。” 黎鸢点了暗堂首任堂主的姓名,还不待宗门反应,一道红光便从丛云战舟飞出,直取九溪学宫豹隐堂人众,速去速回,画面定格时,就见身穿鲜艳红裙的良祯良长老,手里提着柯明深的头颅。 黎鸢道:“人各为其主,良长老把柯明深的头颅还给九溪学宫。” 妖族出身的良祯也是胆大包天之徒,超强版的付无痕,撇嘴笑了笑,便将柯明深的头颅抛向余尽春:“余先生,教不会门人规矩也无妨,我可不介意多杀几个。” 黎鸢拂袖转身:“走!” ……… 第1025章 来看笑话 尽管锁龙镇位于边陲苦寒之地,可到五月,天气总是好上几分,起码不会冻死人。 没到晌午,阳光已经开始毒辣,太阳一圈扩散出一个很大的光圈。 镇上的弩手背着牵机弩沿街巡逻,步伐整齐划一,脸色冰冷,好像不知寒暑的木头傀儡。 后面跟的巡街公差,继承陶三门之风,职业素养就差远了,走路无精打采,提拉着烂布鞋,露出粗糙的脚后跟,嫌佩刀份量太重,干脆就把刀留在营地,只悬了个刀鞘出来。 能对付就对付,反正月俸也没几个。 说书人和公差相向而行,瞥见公差腰间的空刀鞘,还真有点佩服他们。 但也没办法,这些公差都是不愿谄媚上官,欺压百姓,才被发落到了锁龙镇,人品和本事都还是过硬的,懒点就懒点。 说书人背着手走进点心铺,左挑挑,右看看,在铺子老板很不耐烦的目光中,挑了两斤有点碎的桃酥,只是能打八折。 “包上。” 铺子老板甩来两片黄纸,和细草绳团,板着脸不乐意道:“周老爷,我听我奶奶说您老是飞天遁地的大仙师,还是朝廷镇邪司里的大官,买东西怎么这么抠抠搜搜?” 说书人一拍巴掌道:“镇邪司就是个清水衙门,没油水可捞啊,气的我都不打算干了。” 说书人自己把黄纸铺开,放上桃酥,折成黄纸包,用细草绳拴上,这事他干的挺利索的,毕竟从前和铺子老板的奶奶,关系还挺不错,经常到铺子磕瓜子闲扯。 付完银子,转身出门。 沿着熟悉的街巷往前走,说书人脸上肌肉不住颤动,终于还是没绷住笑意,转进胡同里乐了半晌。 咳咳。 说书人一抹脸,收住笑容,大步流星的走进木匠铺。 “余兄,怎么会出这档子事?黎鸢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简直是目无尊长,下回我遇见她,非教训她几句不行。” 门面里没人,后院传来唰唰的刨木料声响,于是说书人拎着点心来到后院。 “余兄气量旷达,不与黎鸢小丫头一般见识,也是大夏修行界之福啊。我过来看看余兄。” 说书人把花二十几文买的打折桃酥,放在窗台上,自觉的礼轻情意重,余尽春绝不会嫌弃,大大咧咧进屋搬了板凳出来,侧着头看余尽春脸色。 但他到底是来看余尽春的,还是来看笑话的,大家心知肚明。 余尽春继续俯身刨木料:“周兄的好意心领了,东西带回去。” “别那么见外,听说余兄在宗门里那具分身,手指都被打断了,黎鸢那丫头也真是的,做事没轻没重。” 余尽春忍着一个滚字没说出口,放下刨子,用抹布甩了甩身上木屑,甩得说书人满头都是,但后者没脸没皮,见到这样的逐客令依旧坐着不动。 余尽春道:“院里灰大,周兄还是先回去吧。” 说书人瞪眼道:“手指真被折断了?” 饶是余尽春饱读圣贤书,为人雅量,听见这话,也想问候说书人祖宗十八代,正所谓骂人不揭短。 人一倒霉,喝水都塞牙缝,余尽春正欲回屋去沏两盏茶,让说书人喝了滚蛋,抬起脚,多年的老布鞋终于不堪重负,撕拉开了口子,露出几根脚趾。 说书人看够了笑话,进入正题道:“余兄,九溪学宫那边儿有《连山图》和《妖神谱》的消息吗?其他几宗都费了大气找,到现在影子都没见到。” “也没有。” “真没有吗?” “没有。” 说书人抹脸道:“有消息的话,还望余兄通知一声,古元妖神始终是我辈修士的心腹大患。” ……… 临州下起了雨,准确来说是参合宫所处的区域下了雨。 天地间一道雨幕,空气泛起草木芬芳。 五月里野栀子也开了,还能依稀嗅到栀子香气,童信模样长得差点,却是有真材实料的饱读之士,随口都能吟出两句: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 小声嘟囔着就走进了青云浦,恰好前面南宫月漓撑伞而行,童信便去蹭伞。 “南宫,闭关时日不短,脸上的褶子怎么还多了?我猜你是不舍得放权,天天琢磨重新夺回掌事之位。” 南宫月漓不接这茬儿,“你他娘的不在炼器坊烧火,瞎跑出来溜达什么,再把我青云浦的年轻弟子吓住了,他们眼界浅,哪儿想到世上还有你这种多灾多难的脸,好像遭过天谴似的。” “我这副模样,也瞧不上你啊。” “多谢多谢。” 童信把伞往自己这边儿拽了拽,说道:“陆缺在吗?他让提升的面具提前弄好了。” “不在。” “上哪儿了?” 南宫月漓皱起眉头道:“精研堂,他上回从吴州回来遭遇九溪学宫劫杀,受了很重的伤,到现在都不知情况如何,我这还是从精研堂刚还回来。” 童信愤然道:“九溪学宫没完没了了,出了个叶间川还不够。” “以后应该会消停。” “怎么?” 南宫月漓小声道:“前阵子黎宗主亲自带人过去,直接杀了九溪学宫豹隐堂堂主柯明深,以及豹隐堂的八名元婴。” 童信猛然一愣,“余尽春余老前辈还有具分身留在九溪学宫坐镇,黎宗主都敢闯宗杀人?带了多少人去啊,我怎么没听到什么大动静。” “就带了十三个。” “啊!?” “黎宗主的手段和胆魄,岂是咱们这种凡夫俗子能企及的?在这之前,她还把介老爷子,衡玉真人,景司月前辈邀到了参合宫里做客,据说一人面对三位顶尖大能,气场还能压住他们。” 童信怎么也想象不到当时画面,挠了几下头。 南宫月漓用手肘撞童信胸膛,面色认真道:“黎宗主务实而不喜张扬,这事虽说大家都知道了,但在宗门不让乱议论,你可别到处去瞎吆喝。” “这事不用你交待……陆缺伤的到底有多重?” “恐怕不太好,都已经躺了一个来月,管精研堂的曹长老也不让探视。” ……… 第1026章 不弱反强 一个月里,南宫月漓没少往精研堂跑,但始终没能见到陆缺。 曹宴总是愁眉苦脸地说:“陆缺神魂几乎被打散,精研堂各位正极力稳定情况,但伤势实在太重,能不能好全凭天意,委实是不宜见人啊。” 他用这个理由,把探望陆缺的同门和同道全都拒之门外。 起初听到这种答复,南宫月漓提心吊胆的,焦虑的整宿整宿睡不着,担忧又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 可去了几回,每回都听到同样的话,不禁心里起疑。 参合宫精研堂这帮老东西,个顶个的有本事,要让他们把一捧骨灰恢复成活人,那是有难度,但陆缺的神魂也没被打散,一个月过去,他们不应该稳定不住。 南宫月漓猜测陆缺的伤,绝不会危及的性命。 不过曹宴长老危言耸听,也自有他的道理。 黎宗主刚刚因陆缺和丰滢之事,动雷霆之怒,兴师距州,斩了九溪学宫豹隐堂包含堂主在内的九名精兵强将,这时候如果陆缺活蹦乱跳地出来,九溪学宫不乐意,天下修士也会觉得参合宫行事霸道。 为宗门声名计,就得得了便宜卖乖。 南宫月漓琢磨着里面的门道,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青云浦名录阁。 童信说是蹭伞,事实上把伞拽到了自己那边,根本遮不住南宫月漓,走到名录阁门口,半身身子都被淋湿了。 “你祖宗的!” 南宫月漓感觉很吃亏,杏眼一睁,合起伞就往童信脑袋上抡,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童信占了便宜。 ……… 木楼密室。 躺在古玉寒床的陆缺面容安详,好像已经死去多时,实际上根本没有断气。 萤石柔白洒落柔白光线蓦然打晃,曹宴穿过空间壁障,缓步走进来,在脚步落下去的同时,听到砰的一声。 那是陆缺的心跳声。 曹宴大乘的道行,感知何其敏锐,绝不会听错。 他按照黎鸢的吩咐隔两日过来一趟,查看陆缺恢复的如何,来得次数不少,但这还是首次听到陆缺的心跳,心觉惊异,快步走到古玉寒床前。 心脏只跳了一下就停了,等待许久,也没有再发出声息。 但曹宴全神贯注观察,对陆缺体内的任何变化,都能洞若观火,察觉到陆缺血脉其实是以常人慢千倍万倍的速度流动。 “把气血运转降低到这种水准,仍然能吊住生机,比假死都更隐蔽几重,这种体魄真是匪夷所思。” 曹宴从古玉寒床前退开,拉了张藤椅,双臂一抱脑袋一歪,坐在旁边打起瞌睡。 眼下黎鸢挥师九溪学宫的热度还没退下去,天下修士盯着参合宫,想以此做文章的大有人在,就得装出受欺负的委屈样,弱者往往得人心。 陆缺是重伤濒死的,精研堂是在费力救治的…… 曹宴自然不能来了就走,得在木楼密室拖延两个时辰,也没什么事可做,只好歪头打瞌睡。 反正月俸照领。 光阴流转,一场大雪来临,就已经过去半年。 这天深夜。 在乾坤化气壶内部空间,安定神魂的陆缺,感觉情况大有好转,心念一闪,使神魂回归体魄。 眼睛缓缓睁开,感觉萤石柔白的光线也有些刺眼,陆缺躺着缓了缓,伴随知觉逐渐恢复,古玉寒床的蚀骨冰冷传来,冻的他缩了下身子。 手脚都很僵硬,像是冬天从河里捞上来的鱼。 这种情况还能轻易乱动,陆缺静躺在古玉寒床上,调整呼吸,循序渐进地使心跳频率恢复到平常状态,提升血液流速。 大概是这次沉睡的时间太久,用去近半个时辰,身体才开始回暖。 随着蛰伏在血脉中浑厚生机复苏,体内好像流淌起炽热熔岩,陆缺的脑门蒸起了蒙蒙白汽,感知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从古玉寒床上下来,周围三丈就放了张藤椅,但三丈以内摆着成排红木架子,木架上瓶瓶罐罐不计其数,还有灵草灵果,有的发着光,看起来如梦似幻。 “这是……精研堂……” 相似的经历曾经有过,陆缺的脑袋还不算很混乱,定了定神,遂想起身在何处。 陆缺举步往前,走出五六步,就碰到一层无形屏障,伸手一按,屏障微微凹陷,快速闪过几道银亮剑影,气势惊人,估摸是曹宴长老留下的剑罡屏障,他自然没能力破障而出。 于是老实地退回去。 躺尸大半年,体魄伤势早已自行恢复,由于朱与赠予的机缘高深莫测,尤胜过四十九滴地灵浆带来的好处,每次重伤濒死再恢复过来,体魄就能比从前更强健几重。 陆缺握拢五指,感觉几道沉猛劲力从体内传来,似乎能翻江倒海,恰好躺尸大半年时间,手脚僵硬,正需要活动舒展,于是拉开架势练起《撼星拳》。 拳打卧牛之地,由慢到快,而劲力仍然延伸到拳峰,便回流到体内。 筋骨噼啪一阵儿响。 陆缺的身体随之舒展,劲力渐渐增加,练拳两刻,中间又停顿了一刻,随即开始全力施展,《撼星拳》,《穹极生灭掌》,《立地圣手拳》等全都不落下。 体内劲力通达,血气激荡,不知不觉在周身外激起一层蒙蒙红光。 砰! 《立地圣手拳》覆土无疆这式落定,陆缺胸腔宛若燃起火焰,灼热无比,虽说并未动用灵力,可劲力却凝成波纹,缓缓推动到三丈外的剑罡屏障上,显化成如石滚大小的拳印。 单凭气血筋骨之力就能汇聚拳印,可见体魄的确大幅度增加。 陆缺继续练拳,周身笼罩的红光越来越浓,仿佛披着红色朝霞。 一个半时辰以后。 筋骨都活动开了,陆缺收住拳头,周身红光蓦然收敛,凝成鲜红的血珠,如黄豆大小,悬浮在面前五寸。 “这是?” 陆缺视线扫向左边,血珠立马往左移动几寸,眼珠转向右边,血珠也跟着往右,仿佛恭顺的小跟班。 毋庸置疑血珠就是他本身的血液,但像是有了几分灵性。 陆缺觉得奇怪,倒退着往后走,血珠就跟着他往后退,距离始终保持在五寸左右,伸出手指,血珠落到指尖上,慢慢地消融进去。 陆缺依旧能感知到血珠的存在,如驱臂使,心念一动,血珠又从眉心浮出来。 “这有什么用?” 思量了一会儿,没什么结果,陆缺又将血珠收回体内,虽说进入体内后,血珠也会融入自身血脉,但明显像是独立的存在,蕴含的力量也更为磅礴。 陆缺的神魂伤势仍没有痊愈,来不及探究血珠有何奇异,略作休息后,从咫尺空间取出笔墨纸砚,给曹宴留了张纸条,便使神魂继续回到乾坤化气壶内部休养。 第二天清晨,外面的雪估摸很大。 曹宴进入木楼密室时候脑袋都是白的,信手拍了拍,来看陆缺情况。 只见藤椅上放着张纸,白纸黑字写着: “曹长老劳您照顾,弟子醒来过,神魂伤势已大为好转,但彻底恢复只怕还需一些时日。也请转告弟子的师兄弟们,弟子并没有性命之危。” 曹宴走到古玉寒床前,轻轻拍了拍陆缺脸颊,已经僵硬。 这真是医理无法解释的奇葩,说僵就僵,说诈尸就诈尸。 情况完全无法预料。 曹宴一如既往躺在椅子打起瞌睡,等睡足两个时辰,活就算干完了,随即离开木楼密室,到北斗阁汇报情况。 走出精研堂大门,大雪纷纷,落满积雪的平坦广场一黑一白站着两位姑娘,面容颇为相似,气质大为不同。 相轲,柳离。 两人并不是头回来参合宫探望陆缺,曹宴认得她们,眉头一揪,就准备说套话,却又想起陆缺已经在精研堂大半年,再讲什么病危濒死不合适了,改口道:“经过大半年诊治,陆缺的神魂已经稳住。” 曹宴抹了抹额头,好像为此事殚精竭虑久已。 虽然这话是扯淡,但对柳离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郁结的眉头霎时舒展,绽开温和笑容,梨涡好看。 “谢谢曹前辈,谢谢曹前辈。” 柳离俯身叩拜,如绸缎般的青丝洒在雪地里,眼中渐渐模糊。 从锁龙镇出来到如今,一百五多年的光阴过去,镇上认识的人大都亡故,那方苦寒之地,也是柳离的故乡,给她留下的仅剩陆缺而已,她最希望陆缺能平平安安。 如今得知陆缺的神魂已然安定,柳离悬着心放了下来,对曹宴感激不尽。 她听丰滢讲过,曹宴是大乘境的修士,大抵不需要什么修行资源,因此带着自酿的山菇酱,自己在炒的茶叶作为礼物,送给曹宴。 “都是天渊山的特产,晚辈自己做的,前辈千万别嫌弃。” 面对柳离诚挚的目光,曹宴愣了愣,这姑娘真是好姑娘,将近金丹圆满的道行,修行起码有一百五十余年,但却很难得地保持着初心。 天渊剑宗还是比九溪学宫强啊。 曹宴笑着收下东西,说道:“陆缺是参合宫弟子,为他治伤是老夫本分,肯定也会全力诊治的,这点请你放心。” “还是要谢谢曹前辈。” “陆缺的伤,再有两三年就好的,你也不用太担忧。” 听到这话,相轲道:“陆缺这次受伤不至于道行跌落吧?” 妹夫死不死无所谓,妹夫能不能打最重要。 相轲或许没有这么冷血,但柳离感觉就是这意思,哼了一声,抬脚就踩到相轲的脚面。 ……… 第1027章 两年病愈 一年半后的某个傍晚,下着小雨,青云浦金丹圆境斗法场上,跳上来一位远看像是童信,近看更年轻的身影。 诸从龙诸师兄。 可能老天也觉得给童信和诸从龙的样貌过于潦草,因此就补偿给了他们才华。 诸从龙在炼丹一道造诣极高,在宗门丹塔精修这些年,金丹层面的丹药都已经炼得来,炼制繁琐的木元丹精炼丹,也有高达八成的成功率! 这种技术性人才,向来是参合宫的重点保护对象,月例给的很高,还有各种修行资源倾斜,但就是行动不如从前方便。 想到临渠梁洲以外的地方,宗门都会派人保护,境界超过化神境的除外。 好在诸从龙一钓竿一钓位足够,暂时也没想到太远的地方晃悠。 正所谓,逍遥在心不在身。 诸从龙跳上斗法场,手里拿着几枚蜡白色的丹丸,形如桂圆大小,珠圆玉润,正是攻击性的丹丸冰裂丸。 从前陆缺就买过冰裂丸,依赖于这种丹丸,才在六指道人手里多挺了几息。 修士坊市卖的大路货,自然没法和大宗门炼丹师炼制的丹药相提并论。 诸从龙嗖的甩出一枚冰裂丸,待丹丸飞到斗法场中心,掐诀催动,但见桂圆大小的冰裂丸砰然爆裂,白色寒气四面席卷,宛若雾凇忽降,紧接着数千道半丈粗细的尖锐冰锥拔地而起,布满整个斗法场。 寒气兀自蔓延不绝,方圆数里的雨丝被冻结成冰针,凝滞瞬间,唰唰唰地坠落下来。 就威力而言,诸从龙炼制的冰裂丸,能成片镇杀六指道人那样的修士,压制金丹境初期也易如反掌。 “好东西!好东西!” 钟素拍着巴掌走上斗法场,拽住诸从龙的手,好不客气把剩下冰裂丸全部拿走。 “诸师兄早已转入丹塔,可时时刻刻都念着青云浦,练成丹丸,立马就送过来,这样贡献精神值得学习。师妹先替那些需要外出磨砺的弟子谢谢诸师兄的馈赠,他们用的上。” “瞧你这副山贼土匪的德性……”南宫月漓先教训钟素,接着转向诸从龙,“给我也来上十枚八枚。” 诸从龙还能不知道钟素和南宫月漓的德性,早就做好被洗劫的准备,取出咫尺空间大把大把的往外掏丹药,冰裂丸、精炼丹每样二十四枚,精炼丹七瓶等等。 当年没能随师兄弟们出战辅州,诸从龙心里始终愧疚,在丹塔炼丹这些年里,发的月例一个子都没动,全部换成炼丹材料,炼制出这些丹丸,用来反哺堂口。 本就是给他们的。 打劫的感觉自然很爽,钟素两只手抓丹药瓶子,乐得合不拢嘴。 “丹塔的薪俸是高啊。” 诸从龙道:“我现在每月能拿到三千二百丹劵,遇到外面同道要帮忙炼丹的,能再稍微赚点外快。” 钟素撇撇嘴,“比严师兄两倍还多。” 站在场下的严高玄陪笑道:“我和胡师叔现在在执法堂,真是一穷二白,月例低就不说了,还得罪人,但没办法,我又没有诸师兄的炼丹天赋。” 钟素秉承南宫月漓之风,并且将之发扬光大,打趣道:“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八成已经恨得牙痒了吧,想背后给姓诸的来一刀。” 严高玄道:“被你说破了,这还让我怎么动手?” 南宫月漓打劫丹药没什么用,转身退到边儿上,或许是精神不济,举起双手打起哈欠。 “啊……在执法堂的确收入微薄,不过做外职执法弟子,还是有偏财可捞的,死鱼眼小严可别懈怠。” “弟子明白。” “在执法堂有人指导你修行吗?” “曾剑门曾司职常常指导。” 这还差不多,南宫月漓点了点头。 曾剑门就是从青云浦出去的,别看辈份高,敢不提携青云浦后辈,南宫月漓照样敢指着他鼻子骂。 几人站在斗法场闲说着,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今儿这么热闹,严师兄诸师兄都回青云浦了。” 循声望去,在精研堂整整躺尸两年的陆缺,撑着伞站在雨里,脸色疲倦,身材比从前消瘦几分,笑容却尤为温和。 “陆缺!” “好了啊师弟。” “陆师弟?” 几声惊喜的声音分外清晰,落定时,师兄弟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静静地打量着陆缺。 百余年的师兄弟,他遭遇化神中期的乌金血傀劫杀,生死未卜,谁能不牵挂? 尤其是疫娥之乱刚结束没多久,许多师兄弟永远地留在辅州。 钟素的声线总是那么有穿透力,展颜一笑后,小声嘟囔了两句,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说陆师弟命硬如铁,九溪学宫那帮老王八羔子小王八犊子害不了他,气死余尽春那老东西,哼哼,还号称大夏修仙界第二人,什么规仪至圣,结果连自己宗门的徒子徒孙都管不好,真有脸了。” “钟素,别胡说八道!” 毕竟,余尽春是大夏修仙界巨擘,玄门正宗的领袖之一,参合宫里还是禁止对他出言不逊的。 钟素满不在乎地捏了捏鼻尖。 南宫月漓的视线和陆缺对上,嘴唇轻轻颤动几下,释然地笑起来,随即又挥手轻拭眼角。 好了就了。 虽说南宫月漓猜测到,陆缺的伤不像曹宴长老叙述的那么严重,可仍然不放心,她就是操心的命,对待青云浦海字弟子,如天下父母心。 青云浦海字辈弟子也正是由这样的掌事带过,才会情同手足。 雨幕中,陆缺走到南宫月漓跟前,替她撑着伞,挑众人最关心的说:“害的南宫掌事和师兄弟担心这么久,但现在总算好的七七八八。” 其他的客气话,没必要多说,先摆一席庆祝更要紧。 赋闲的南宫月漓去张罗这事,正巧丰滢此时也在青云浦,下厨的人选也有了。 众人开始忙活,很快炊烟升起来,薛昂和扈小香两位师侄好像是掐着饭点,劈柴洗菜的时不来,见炊烟却如见狼烟,一阵风似的赶到,正好跟上吃。 别指望他俩的厨艺能有多好,也就简单家常菜的水准,跟丰滢完全不能比。 “师叔!” “师叔!” 两人都很担忧陆缺,见了面泪眼汪汪,薛昂长着双臂就扑向陆缺,大概是激动的过了头,架势就很像要把师叔勒死。 “行了,行了,我现在已经没事。” 陆缺缓缓推开薛昂,又抬手挡住意图给他一个拥抱的扈小香,这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场景,女师侄还是算了。 随后落座开席。 陆缺在精研堂养伤的两年,神魂基本待在乾坤化气壶内部,偶尔出来诈尸,也是活动筋骨,根本没吃过饭,忽然嗅到菜香,顿时感觉饿得不行,先风卷残云地吃了几碗饭祭五脏庙。 师兄弟们边吃边说,再来上几杯酒,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只是相比曾经在鱼小鱼洞府那一席,再怎么热闹,也不如当初了,诸从龙感觉尤为强烈,但什么都没有说。 洞府外小雨潺潺,忽然又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 苏寒衣驾临,走到洞府门口,先向里面望了望,本来焦急的脸色瞬间恢复清冷,看着陆缺道:“这么快就好了?我还以为你得多养几十年,也让我多享几十年清静。” 别看苏寒衣嘴这么硬,事实上没少担忧半分。 陆缺从精研堂出来,先到的就是望月谷,没有能到她,才又回到青云浦,而她这么快就能过来,必定是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来了。 陆缺心知肚明,笑道:“那真是抱歉,往后恐怕又有很多事要麻烦师傅。” “彻底好了?” “嗯。” 陆缺起身搬来张椅子,请苏寒衣入席,本来她不怎么食人间烟火,不过还是坐了下来,坐在陆缺旁边儿,捧着一杯茶,不时留意陆缺的气色。 酒足饭饱,聊了许久,直到深夜众人才各自回去。 苏寒衣留在最后,正好陆缺也有事要请教,就拽着苏寒衣进了练功室。 “师姐,你不想洗碗就放在哪儿,等我请教师傅完修行上的事,出来再洗。” “你们聊你们的。”丰滢起身收拾碗筷。 关上练功室的门。 苏寒衣扯了扯衣袖,把袖角从陆缺手里扯出来:“撒开,瞧你给袖子上爪子印,拿着擦擦。” 苏寒衣把自用的丝巾递与陆缺。 “不用,我就请教师傅个小事。” “你的伤刚刚好,多花些时间调理,不用这么着急修行,该休息也多休息,需要什么丹药就跟师傅时,师傅手里的丹劵积蓄也不算少。” 陆缺算是为数不多能感受到苏寒衣温柔一面的人,但习惯了师傅的清冷,和一句一捅刀,就不太适应这样的温柔,感觉头皮有点痒,伸手挠了挠。 好像猜测到陆缺的念头,苏寒衣冷眼道:“贱是不是,非要让我骂你你才舒服?” 陆缺咧嘴笑道:“说正事,说正事。” “说。” “我有一滴血很古怪,好像是活的……” 陆缺心念闪烁,先前凝聚的那枚血珠从眉心浮出,缓缓飞到苏寒衣面前。 ……… 第1028章 第二神通 苏寒衣视线触及血珠,渐渐涌起一阵并不陌生的感觉。 咦!轻轻惊了一声,苏寒衣又把视线移向陆缺,清冷眼眸闪着微光,仿佛变成照妖镜,要让这孽畜现出原形。 谁是人谁是妖,让人分不清了。 “怎么了,师傅?” 苏寒衣依旧没有反应,静静看着陆缺,直看了十几息。 难道见他伤势痊愈,心绪波动,要来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来表达情绪,又不好意思动手?陆缺胡乱猜测。 “师傅,您是不是想……” “想把你的皮扒了。” 看来不是想用拥抱表达情绪,陆缺放心多了。 苏寒衣先确认练功室的门是否关紧,伸手一按后,回身在陆缺腿弯踹了脚,低声自语道:“真想清理门户。” “何出此言?” “你现在好像成妖了,这枚血珠,带着天赋神通的气息。” 这话陆缺不乐意听:“您自己就是妖。” “我是妖,是因为我天生就是妖,但你不同,你本来是人,不该冒出妖的特征,现在你的情况就像个……串儿,感觉不洁。” 幸亏苏寒衣是陆缺的师傅,不然她就算再怎么倾国倾城,也免不了挨顿毒打,话着实说的难听。 陆缺横了苏寒衣一眼,说他变成妖,纯属危言耸听,他不过是吸收过四十九滴地灵浆,接受过朱与赐予的泼天机缘,体魄因此强的异乎寻常,超越顶尖先天妖兽而已,本质还是人。 但还是说正事要紧,陆缺道:“这枚血珠蕴含什么天赋神通?” 苏寒衣垂目沉思,缓缓踱起步,思量许久,也没想起哪本典籍记载人族修士觉醒天赋神通的。 “练功室地方狭窄,咱们出去试试。” 两人离开青云浦,飞到常常对练切磋的尽海海岸。 海风很大,刮的苏寒衣衣裙哗哗作响,诱人身段也因此显露无遗。 陆缺迅速移开目光,信手挥出一道十几丈长的灵力屏障隔绝海风,接着摊开手,使那粒血珠从掌心浮出来。 苏寒衣道:“你感觉这枚血珠有什么不同。” 在木屋密室养伤期间,陆缺神魂不振,纵然醒来过几次,也只是练拳舒展筋骨,没有发散灵识探查血珠,经苏寒衣提醒,先自发散灵识延伸至血珠内部。 漫漫殷红从脑海闪过,旋即陆缺看到一道练拳的身影,赫然是自己的影子,但感觉蕴藏着很惊人的力量,不像虚影。 “好像蕴藏着我的仙武招式,别的也没什么。” 苏寒衣道:“妖族的精血倒是可以传承道统,这也算一种天赋神通。” 陆缺摇摇头:“我这枚血珠蕴藏的仙武招式,好像是实体形态,并非信息,传承给别人恐怕会把别人脑袋炸掉。” 说到这里,两人心有灵犀地一转头,对上了眼神。 “试试。” “试试。” 陆缺催动血珠飞出,疾飞三十余里,坠入海水中,心头流过那招的仙武意蕴,血珠遂与之共鸣,内部蕴养的影子打出《立地圣手拳》覆土无疆一式。 拳印在三十里外瞬间凝成,周围海域被映成血红色,拳威勃然而发,掀着海水轰隆隆地扑向海岸。 海浪越来越大,眨眼间,变成高五十六丈宽近二十里的滔天巨浪,浪头仿佛能冲进天幕,场景骇人无比。 尽海这段区域周围没有郡城,但还是零星住着靠海吃海的渔民,海浪拍过来,他们可真就成鱼鳖了,苏寒衣连忙挥袖施展春风拂槛,平息滔天海浪。 滚滚如雷的海浪声落定后,海水渐渐恢复平静。 陆缺按着额头琢磨,血珠似乎能储存自己的仙武招式,凭念头激发,而其速度飞行之快,远超自己四五倍,在对战中倒是门强悍且出其不意的手段。 先前觉醒出敛藏神通,现下又忽然觉醒出第二门天赋神通……典籍中均无记载,那就自己命名吧。 血杀! 苏寒衣对徒弟的奇特之处见怪不怪了,只问道:“这样的血珠还有吗?” “没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凝聚出来的。” “天赋神通与生俱来,不是练出的,所以这点我也不能给你什么好的建议,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摸索。” “嗯。” ……… 回到洞府,陆缺有一堆信要写,在木楼密室养神这两年,能过来朋友都过来,都过来探望过他,总得去信报平安。 这些人中写宁归就显得尴尬,他身在九溪学宫,而九溪学宫和参合宫关系降到了冰点,着实不好过来探望。 陆缺能理解宁归的处境,没有给他写,现在时机不合适。 另外,陆缺还给相轲写了信。 两年前相轲曾通过天渊剑宗外事堂向他下过战书,大姨姐约战,自然不能拒绝,最重要的是他得弄清相轲成长到何等程度。 相轲和柳离可是和古元妖神有关的! 这封信属于正式战书,得由宗门外事堂向天渊剑宗提交,陆缺单独放在一边儿;其他的信件墨迹干了之后,便直接送去宗门邮驿。 第二天清晨。 陆缺把战书送到外事堂,接着到执法堂报到。 执法堂的日常差事对得起那点微薄的月俸,说实话挺清闲的,到了后院,内职的执法弟子大都在回廊上闲聊,乃至许多外职也没出去。 负责带新人的曾剑门,摆了棋盘,跟胡叔保下棋,大抵都是臭棋篓子,昏招频出,以至于在旁观战严高玄不时皱眉头。 那样子分明是在说,二位要不还是别下了。 他们旁边还站着道轩昂挺拔的身影,虽说背对陆缺,陆缺仍然一眼认出来,那是顾近长顾师兄。 顾近长犯事了? “没有触犯宗规,只是我如今也转到执法堂,还和严师兄、胡师叔一队的。”打完招呼以后,顾近长很平淡地解释原因。 陆缺惊讶道:“以顾师兄的修行资质和勤奋,不应该被推荐到精研堂吗?我没有看不见咱们执法堂的意思,只是觉得顾师兄更适合精研堂。” “到哪儿不是为宗门做事?” 曾剑门捏着棋子向顾近长一指:“这觉悟就很高。” 曾剑门接着说道:“小陆,往后就你们四个一队,相互熟悉也好共事,不过绝对不可连起手徇私舞弊。” “是!” “不用绷得那么紧,在青云浦如何在执法堂还如何,这几天没什么事,你伤刚刚好,也可以回去休息。” 曾剑门大概是乌鸦嘴,话没有说完,一名内职女弟子跑过来:“望月谷和虎头崖的两名弟子发生争执,其中一人的眼睛被刺瞎了,曾司职赶快派人过去处理。” ……… (ps: 今天得请个假了,脑子一盆浆糊,写了影响质量。 另外在执法堂当差的章节,只是到北冕仙城机缘的过渡,把杂事交待一下,章节不会很多) 第1029章 头回办案 顾近长从前一直在望月谷修行,望月谷堂口出事,不免要避嫌,这事他不能去。 曾剑门把案子丢给陆缺、严高玄、胡叔保。 两位不同堂口的弟子私斗,刺瞎了其中一人的一只眼,事情听起来不复杂,但考虑到弟子堂掌事全是素质地板,护起短来犹如狗护食,处理起来也未必简单。 曾剑门能想到三人被喷一脸唾沫星子的场面,还真有点同情他们。 “堂口掌事如果胡搅蛮缠,也可以按宗规处置,给他们几鞭子。” 陆缺三人均皱起眉头,曾司职可真出的一手骚主意。 参合宫八大掌事谁不是皮厚如墙?抽他们两鞭子没效果不说,事后见了面,保准还得经历更猛烈的唾沫星子洗礼,以及治下弟子的口诛笔伐等等。 拿青云浦前掌事南宫月漓来说,倘若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把鞭子抽到她身上,执法堂门口只怕都要被堵几天。 所以还是得妥善处理。 陆缺快速三人来到事发地,望月谷堂口的斗法场。 两拨人在场上对峙之势,李望居左,身后站着百余名望月谷堂口的弟子,由于占据主场,就显得人多势众,但可能是理亏,一干人直瞪眼,没开口。 右边虎头崖人数虽少,气势不输分毫,掌事张大河左右提了提衣袖,伸着脖子舌灿莲花,大老远就能看见,从他口中的唾沫星子,在晨曦里面飞溅而开。 出战辅州,经历白山关战役,虎头崖堂口的损失尤为惨重,张大河原本培养的掌事接班人也阵亡了,只能继续担任掌事,这也使他的怨气变得很重,战斗力倍增。南宫月漓现在见到他,都得绕道走。 “童信那老杂毛眼瞎,继承到你了身上是不是,你是他儿子?娘的,自己瞎就算了,还把弟子都往沟里带,我看望月谷交到你手早晚得黄,你趁早挑棵歪脖子树,免得过几天没地方挂自己。” 张大河回身指向一名身材瘦高的弟子,看得出来是受害者,脑袋上斜缠了几圈白纱布,包着右眼,还微微有血迹渗透。 张大河声嘶力竭,“江象,他马上就要破境结丹,马上懂不懂?现在伤成这样,说不定修行路就断了,这你赔的起!你他娘就是参合宫的罪人。” 一顶宗门罪人的大帽子扣下来,不由让李望大为恼火,吐了口唾沫,板着脸就开始反唇相讥。 “张师叔,出门走的太快,脑袋让门挤了?这点磕碰都受不了,你是带弟子的,还是带孩子的,将熊熊一窝……再说是我们堂弟子到虎头崖打的江象?你自己不长眼,看不住弟子,还反咬起来了。” “你这掌事吃干饭的,什么都不管?在你们望月谷你兔崽子更得负责。” “负你闺女的责,对了,你也没有。” “娘的……” 两人互喷的场面,不亚于生死搏杀,没打起来算是万幸。 陆缺挂着执法弟子的令牌走到旁边,脚步没站稳,就被李望猛拽了过去,说什么张大河治堂不严,纵容弟子胡走乱闯,掌事当的实在差劲,严重影响参合宫人才培养,最起码得判个劓刑(割鼻之刑)。 胡叔保何张大河同辈,因被张大河拽到对面,一番愤慨陈词后,建议执法堂打断李望两条狗腿。 反正谁都有理。 不出意外地淋了点唾沫星子,陆缺抹着脸问起事情始末。 原来是叫做江象的虎头崖弟子,爱慕明心月,常常死缠烂打,后者被缠的不耐烦,就借交手切磋之由,给了江象点教训。 陆缺扫了扫江象,咸字辈的师侄,筑基大圆满的道行,资质还算可以,没有受伤的话四五年就应该能够破境结丹。 而凶手明心月出门比江象早二十年,又是参合宫咸字辈的翘楚,结丹的年头已经不短,对阵江象,绝对能够把控战局,这样还刺眼江象一只眼…… 陆缺自语道:“出手是有点狠。” 李望白眼一翻,猛瞪陆缺,恨不得把他脸皮撕下来。 挂上执法弟子的腰牌,还真把自己当好人了?明心月出手也算狠毒的,当年闯进青云浦杀人的货色就得是血手人屠。 “姓陆的,你可真是宽以待己。” “先把事弄清楚。” 陆缺和严高玄在望月谷这边询问,胡叔保向虎头崖弟子问话,两边一对,案情确实没什么大的出入。 唯一要确定的是,明心月刺瞎江象右眼是无心之失,还是故意为之。 这点关乎到惩处的力度。 或许是确实讨厌江象,还不待陆缺等人问话,明心月就板着俏脸道:“没失误,我就是故意刺的!” 以张大河的辈份,还不至于针对徒孙辈的明心月,气自然往李望身上撒,伸着手指指指戳戳,“看看,看看,这就是李望这兔崽子带弟子的水平,你们执法堂的惩处不能把他漏了。” 他们继续吵他们的,陆缺和严高玄、胡叔保先撤到旁边。 陆缺是头一天到执法堂就任,虽然有了自己的决断,但还是想听听师叔和师兄的意见。 “现在怎么处理?” 严高玄严师兄真是实诚君子,谁都不怕得罪:“两边儿各打五十大板,江象骚扰宗门女弟子触犯宗门,明心月对同门出手狠毒同样触犯宗门。” 胡叔保道:“得确认清楚。” 陆缺有点疑惑:“还有什么不清楚?” “女子发脾气时往往说气话,明心月到底是故意还是失手,不能光听她说,咱们也得试试她的水准。刚到执法堂,做小事也得做的细点,让人挑不出毛病,必然你俩往后还怎么往上走。” 胡叔保爱和稀泥不假,却一点不糊涂,同是从青云浦出来的,怎么可能不提醒两位师侄? 他又道:“陆师侄交手经验最丰富,就让陆师侄试试明心月手段究竟如何,反正这道程序少不了。” 严高玄点头:“还是师叔心细。” 商量妥当,重新回到斗法场边儿。 胡叔保道:“明心月虽已破境结丹,但所习术法未必全部娴熟,也有失手可能,我们执法堂要试试她的身手。” ……… 第1030章 小试身手 明心月很嫌弃江象,拜入参合宫时年不短,没见修行上有多用心,倒是先琢磨起儿女情长了,明明已经拒绝过他多次,还要来望月谷死缠烂打,刺瞎他右眼,也是他咎由自取。 明心月毫不后悔,宗门执法堂愿意罚就罚,愿意关就关,没打算辩解。 但一听是由陆缺测验她的本事,抵触情绪蓦的就减弱了几分。 一代人有一代人心里的英雄,参合宫和字辈弟子大抵敬仰扈小香,咸字辈弟子无疑崇拜的是陆缺,实战战绩斐然不说,模样也无可挑剔。 明心月偷偷瞧了眼陆缺,又迅速收回目光。 “请陆师叔检验。” 两人登上斗法场。 陆缺在精研堂木楼密室躺了两年,没有阳光,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也瘦了些,纵然肚子里墨水没多少,这副模样一摆,也像儒雅士子,引来不少女弟子目光。 陆缺道:“你尽力施展。” 明心月衣袖翻动祭出飞剑,一柄笼罩青光的剑,或许出战辅州斩杀过不少疫尸,出剑后,她本人也有了几分凌厉之感。 没有什么废话,剑诀酝酿,飞剑疾刺而来,在中途陡然提升威势,带起风雷,瞬间逼至陆缺跟前。 灵力倒还挺浑厚,只比扈小香差半筹。 陆缺移步避开,由于道行高出明心月太多,寻常闪避,也在明心月眼里留下两三道真假难辨的残相,掐诀驾驭飞剑,竟然无法锁定目标。 师叔这么强?明心月心惊不已,一恍神后,再次递剑攻击。 剑吟声一响,飞剑刺入地面,从地面爆射出三千剑气,攻击轨迹或直或曲,汇成密集地青光向陆缺覆盖而去。 检验后辈的后辈手段,说白了就是当靶子。 陆缺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剑气袭来,心念起时,灵力从眉心神轮扩散,形成很简单的防御屏障,凶猛的剑气落在屏障上,就像箭矢如水,速度骤然减慢,只打出一圈圈波纹。 陆缺轻描淡写地绕动手指,波纹便像丝线般落在他的手里,凝聚成朦朦胧胧的三寸气剑。 明心月看不出名堂,但场下的胡叔保和张大河眼界不俗,各自倒吸了一口凉气,陆缺这小子对于灵力操控已经精微至此,竟能将明心月所出剑诀还原出来? 看来在裂谷囚牢待了六十年,没闲着,纵然道行没有太大提升,在“术”上的领会却超越他们这些姜字辈。 交手持续。 明心月的剑势越来越强,连续十四招,最强杀手锏也施展了出来,结果连陆缺的衣角都没能碰到,只觉劲力全落到空处,乃修行以来从未遇过的情景,心里郁闷不已,胸脯因而微微起伏。 “师叔,你好歹出手让我接一招,那样就算罚我罚的很重,我也心甘情愿。” 陆缺淡笑了笑,待飞剑再次袭来,身形错动,屈指弹向飞剑剑身,略微用了点《撼星拳》的仙武意蕴,灵力破空有声,宛若铁凿般凿了上去。 乒的一声,响动金铁激撞,剑罡毫不意外的被击碎,飞剑失去控制,斜插在碎石子中。 明心月本人受到灵力反噬,从空中跌落下来,姿态还不错,鹅黄色裙子搭在弯曲的双腿上,显出修长轮廓。 通过这番交手,看得出来,明心月的根基颇为稳固,对阵筑基大圆满的修士,绝对能做到游刃有余。 所以刺瞎江象右眼,不存在误伤。 陆缺据实而言道:“明心月刺伤江象眼睛属于故意为之。” 李望仍替明心月开脱:“明心月这名弟子一向循规蹈矩,就算下手重了,那也是被不堪江象频频骚扰的原因,错不在她。” 李望又替执法堂出起主意,“要不就罚几个月月例,留在望月谷闭门思过?虽说这么罚是有点重,但也算以儆效尤。” 陆缺微微一愣:“也不李师兄去当执法堂堂主?” “我资历还浅了点。” “去你娘的。” 陆缺给了李望一脚,请更熟悉宗门处罚条例的胡叔保和严高玄公事公办。 随后众人来到望月谷名录阁,由严高玄起草案例卷宗,写明事情来龙去脉,分正副卷两份,让明心月和江象确认无误后,各自签字画押,并且签上经办人和两堂堂主的明子。 事情虽小,但办怎一个正事了得?这就叫专业。 江象这倒霉蛋,倒很懂怜香惜玉,看见写着要处罚明月心鞭刑二十,关押一年,心立马软了,也不顾右眼瞎没有瞎,就替明心月求起情来。 “几位执法,我、我我我原谅明师姐。” 张大河被堂下弟子的没出息样,气的说不话,江象也得受执法堂处罚,罪名自然是滋扰宗门女弟子,鞭刑十下,关押半年,好像是罚的太轻了。 在堂口外面给弟子留几分面子,回去再收拾他。 真是丢人现眼。 胡叔道环视一圈:“张掌事,李掌事,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望看了看细皮嫩肉的明心月,一甩袖道:“堂口弟子犯错,罪在我教导不严,鞭刑二十我来承担。” 这提议张大河也表示赞同:“就逮住李望抽。” “这……” “处罚的目的在于让弟子悔过,我想处罚落在我身上,明心月也会知错。”李望挨鞭子的念头尤为强烈,说话间已经把外罩衣袍解下来。 陆缺道:“不能替。” “师弟这可有点拿鸡毛当令箭了。” “责任所在。” “你以前可不是讲规矩的人。” 陆缺啪的把执法令牌拍到桌上,态度坚决地看着李望道:“我是犯过错,所以更不想让宗门后辈也犯同样的错误,这件事本来清晰明了,李师兄就别再搅和了。” 李望又把刚脱掉的外罩衣袍拿起来:“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再拦着确实不妥,不过明心月的近战偏弱,往后请师弟教导教导他,这点小要求不算很过分吧?” 堂口掌事的位置确实不是好位置,一旦坐上去,素质变低不说,品性也会越来越奸诈。 陆缺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哪儿有空教导明心月,温和笑道:“有机会肯定会教导的。” ……… 第1031章 偿还人情 执法堂六位司职,每位司职手底下四五队人,陆缺这队按顺序排叫丙四队,在执法堂内院里分了间三间的套房,门边悬着丙四室的木牌。 办完明心月和江象的案子,把案件卷宗交与万青玉,回到丙四室,顾近长正在独守空房。 司职曾剑门忙别的事去了,不过给陆缺留了本宗门处罚条例。 做执法弟子,肯定得熟知本门弟子处罚宗门,该如何处置。 处罚条例厚厚四本,好像四块青砖,抱在怀里感觉份量十足,但陆缺还是非常愿意看的。 毕竟有些严重触犯宗规的,可以就地斩杀,在维护宗门利益的同时,还能炼化了提升自身道行,两全其美,充满正能量。 正面开间放有四把圆椅,陆缺随便做了其中一把,抱着宗门处罚条例翻看。 执法堂平常没那么多事要办,简直是参合宫最清闲的职能堂口,实在无事可做,顾近长沏了壶茶,请几位喝茶。 于是一坐一整天…… 酉时中。 夕光洒进丙四室,在执法堂当值的时间就到了。四人没排到夜间值守,于是离开执法堂,返回居住的弟子堂。 青云浦溪流旁芦苇丰茂,黄昏的风吹起绿浪,通往溪畔的小路尽头,隐约有道静若顽石的背影,不用看就知道是诸从龙。 炼丹小有所成后,丹塔就给诸从龙放了四年的假,让他好生修养精神,没什么能比在一个合适的钓位钓鱼,更能修养精神。诸从龙以为如此,从大早上就过来了,一直坐到现在。 陆缺走到旁边,鱼篓里有两条鳊花鱼活蹦乱跳,个头挺大,估摸三四斤重。 诸从龙居然能钓到鱼,不会是用术法抓到,放在鱼篓里冲门面的吧? “我钓的……”面对陆缺怀疑的目光,诸从龙赶紧辩解,态度尤为认真,大有你不信我,我就死给你看的架势,脸都渐渐红了。 陆缺不懂钓鱼佬的执念,余光瞥见鱼线颤动,提醒道:“诸师兄,鱼又上钩了。” 在陆缺亲眼见证下,诸从龙又钓上来一条两三斤的鲫鱼,顿时底气十足,往鱼篓里仍鱼的时候鼻孔朝天:“我就说我钓的,还不信,师兄我一天钓十条八条也是能的。” 陆缺笑道:“待会儿你送我一条大的,我就让你替我办件事。” 诸从龙想了想,感觉不吃亏。 “成交。” 陆缺取出一枚原灵果递过去,诸从龙看灵植灵果的目光已然老辣,虽说从前没有见过,但凭所见图谱就推断出品质,显然是产自原灵果母树的原灵果,比凤栖山的更好。 诸从龙倒抽凉气道:“这种品质的原灵果,我也想炼制试试,但水平不行。” “我想请师兄帮忙送到丹塔,请丹塔长老帮忙炼制。” 陆缺吸收原灵果中的灵气积蓄,不需要炼制成丹那么麻烦,这是想要送给北合莫家的。 白山关战役,首次对阵红印疫尸,陆缺重伤昏迷,是莫浅欢和顾近长帮忙抵挡不断冲击过来的疫尸,保证了他安全;遭遇九溪学宫的乌金血傀劫杀,也是由莫家人把他们护送回宗门,欠着天大人情呢。 一枚原灵果母树产的原灵果,能炼制二十四枚原灵丹,送北合莫家十八枚,顾近长五枚,再给诸师兄一枚当跑腿费……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诸从龙笑呵呵道:“跑个腿,师弟就送一枚,有点太大方。” “让诸师兄送到丹塔,不是能往前面排排队。” “那是。” 诸从龙带着原灵果去往丹塔,陆缺暂时帮他看着鱼竿,不知怎么的,陆缺往钓位上一坐,鱼噌噌的咬钩,没多大会儿,就钓上来七八条。 诸从龙回来后,看着满满当当鱼篓,咬牙道:“师弟,你头回钓鱼容易碰运气,往后再钓其实是钓不到的。” 陆缺没有争辩。 “丹塔炼制原灵丹需要六万丹劵。” “多少?参合宫穷疯了吧?”陆缺心疼的眼皮直跳,他手里现在就有五万丹劵,拿去付账都不够。 “原灵丹炼制不易,更何况你只是拿出原灵丹,其他辅助材料都得丹塔来出,六万丹劵的价格已经是宗门弟子内部价,三千零头也给你抹了。” “我在执法堂一月就一千五丹劵,但再攒七个月才能凑齐。” 诸从龙摇头道:“那不行,就算咱们宗门的弟子,也是丹成即付丹劵。” “付不起呢?” “交由执法堂处置。” 陆缺摆手笑道:“那就闭环了,我现在就是执法堂的。” 说归说,丹券还是得付。 陆缺拎着一条肥美的鳊花鱼回到洞府,把鱼交给丰滢处理,就准备去找师傅苏寒衣借丹劵。 丰滢闲问道:“你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 “找师傅借丹劵。” 丰滢大概有点明白苏寒衣为什么会烦陆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找师傅,搁谁谁不烦。 “别去了,要多少,我给你。” “我已经很久不吃软饭。” 丰滢一手拎着刀,一手勾手,笑容温和且动人:“来来来,你跟我细说说,你都是在谁哪儿吃的软饭,又是什么吃法,我爱听这个。” 陆缺随即闭嘴。 夜里做了几个菜,对坐吃饭,丰滢抬眼看看陆缺的脸,仍然气色不佳,恐怕再养几个月才能恢复。 本来丰滢的伤早就好利落,按既定修行计划,半年前就应该闭关冲击元婴境界,但一直不见陆缺伤愈,才等到现在……也没什么,人生岂止修行之事? 丰滢微微一笑,给陆缺夹去一块鱼肉:“你缺多少丹劵?” “就一万。” “吃完饭给你。” 身为暗堂司职,丰滢的职位比陆缺高,丹劵进项更比陆缺多太多,等吃完饭,放下饭碗,立马从咫尺空间取出五万丹劵,一股脑塞给陆缺。 自食其力许久的陆缺,还感觉有点不好意思,矫情地推诿起来。 “我攒的丹劵,不就是给你花?”黄润的灯光里,丰滢笑容柔和,眨了眨眼,一副贤惠妻子的模样,就是姿色美艳有余,让陆缺略觉恍然。 ……… 第1032章 丰滢闭关 吃完饭,陆缺的丰滢沿路闲走闲聊。 夜色不算太深,风很清凉,月光把青云浦照成银白色,像是铺着一路的霜。 两人的脚步很慢,再回到洞府前已经是半个时辰后,青云浦渐渐安静了,事实上金丹境的地盘本就没有多少人,不是有事聚在一块儿,平常都很冷清。 陆缺在洞府门前的平地,拉开架势练起《撼星拳》。 神魂的伤势固然好了,但躺尸两年,神魂并未掌控身躯,身手难免略有生疏,得以练拳炼刀恢复。 这相当于重新磨合,得循序渐进,一时练得太猛反倒会适得其反。 陆缺自知身体状况,演练《撼星拳》招式和煦,只是导引气血之力和灵力在体内流走,看起来就像是在打养生拳。 丰滢坐在洞府门口,手里握着块洗干净的鹅卵石,用纤细的刻刀雕刻,石头碎屑沙沙地从指隙间落下去……这是她养神理气的手段,意不在雕刻,只在清心,和陆缺抄写《竹庐静心经》没有区别。 或许是感觉陆缺练拳炼的太难看,过了会儿,丰滢信手掷去块鹅卵石。 但见鹅卵石飞到陆缺周身外七尺,就显然而然散开的领域,以正常坠落速度的几十倍,砰的砸进地面。 “这还是《撼星拳》吗?” “当然是。” 简单两句对话后,丰滢继续低头雕刻鹅卵石,因坐姿问题,衣服愈发紧绷显出一抹丰秀的弧度,说来匪夷所思,她前些年收集海云宗的罪证劳心劳力,身段居然没有半分清减。 底子真是太好了。 两人各忙各的,时间缓缓流淌,将近子时才回洞府。 陆缺瘦了不少,丰滢没跟他同房,回了自己洞府,但第二天很早就过来做饭,大有把陆缺养回来的决心。 往后几个月的日子大抵如此。 陆缺白天在执法堂混混日子,黄昏时回青云浦和丰滢吃饭、散步、聊天等,自己练拳练刀恢复。 ……… 九月初。 陆缺气色恢复如初,精心照顾她五个月的丰滢,终于放心闭关。 渡火炼之劫冲击元婴不是小事,作为参合宫海字辈弟子的绝对翘楚,暗堂的掌上明珠,宗门没有让她留在青云浦,而是把闭关地点安排在暗堂东面的一座郁郁小山。 山名椿山,暗堂首任堂主良祯就在此清修。 清晨陆缺送丰滢赶往椿山山脚,这一闭关,或许就是十年八年,丰滢不自觉地就把脚步放的很慢。 天气已经冷了,清晨会起雾,在雾里缓缓走着,丰滢勾住陆缺坚硬的手指道:“九溪学宫被黎宗主震慑了一番,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大动作,但是安全起见,这些年你就在临渠见景四州活动为好。” “我明白。” “你的修行进度远超同辈,不用太赶,该放松就得放松。” 丰滢想到雪初五也在闭关冲击元婴,需要的时间可能比自己更长,不由觉得陆缺变得可怜巴巴,没人疼没人爱,遂忧虑地叹了一声。 这完全是对于夫君的溺爱,夫君……只称道侣显示不出份量之重。 事实上陆缺没什么可怜,天下独身的修士比比皆是,也没见哪位修士,是因为没有道侣照顾就过不下去的。 丰滢自顾自道:“可惜云蔷已经阵亡,别看她爱耍小性子,其实知冷知热,也懂得照顾人,要是……”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打着给自己物色道侣的主意,陆缺忌讳莫深,打断道:“师姐师姐,我从七八岁开始就能照顾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不会被饿死的。” “你觉得小香如何?” 看来根本没把陆缺的话听进去,陆缺皱眉道:“师姐,你真是被乌金血傀那事给吓住,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但我哪儿有那么倒霉,回回都能碰上劫杀埋伏?我更不用事事都让人看着。” “身边有个体己的人,总是好些。” “咱们是修士。” 见陆缺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丰滢不得不作罢,继续往前走,过了暗堂东面围墙,椿山的轮廓在雾气里显露出来。 丰滢转身正对陆缺:“帮我整理整理头发和发绳。” 如何弄乱陆缺轻车熟路,昨晚还曾弄乱来着;整理的话就显得笨手笨脚,只能把落下来的青丝捋过去。 “等我闭关出来,别出事。” 沉甸甸的份量压过来,接着陆缺清晰地嗅到丰滢的发香。 “不会有事。” 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丰滢在陆缺怀里紧紧靠半晌,转身消失在雾气里,余香久久不散,但再见面或许就得十年以后。 陆缺杵在原地,看着一扇古老的洞府门关闭,涌起淡蓝色的禁制,叹了口气,转身到执法堂当值。 执法堂丙四室,胡叔保、严高玄、顾近长已经先行赶到。 胡叔保点了炭炉,洗了几块红薯,切成薄片,刷上油,串成串儿,架在炉上烤。 本来颇有几分孤傲的顾近长,受丙四室的气氛感染,学会同流合污,已经拿了一串啃,啃的露出两排白牙。 陆缺问道:“今天又没事吗?” 胡叔保道:“曾司职刚刚过来,让咱们去思过室教导江象和明心月,别的还真没什么事。我就负责疏导江象,你们仨谁去教导明心月?” “那肯定是顾师兄,他和明心月认识时间最长,应该还带过明心月修行,说话也方便。” “让我去啊……” “当然是你。” 顾近长不太自信道:“我试试。” 两人离开丙四室,陆缺闲坐了会儿,莫名觉得心烦意乱,从屋子里走出来,沿路走到执法堂内部的斗法场,拉开架势练拳,丰滢喜欢看他演练《立地圣手拳》,因此便专捡这门仙武练。 不久后,飘起了今年的头一场雪。 陆缺渐渐收住拳脚,站在斗法场中间看雪,或许是斗法场太过空旷,倒真把他衬得孤零零的。 雪越下越大,渐渐的,执法堂变成了白色。 陆缺仍在斗法场上练拳,经五个月时间循序渐进的练习,身手已经恢复如初,《立地圣手拳》尤为行云流水。 “我也该专心修行了。” ……… 第1033章 师傅拜见 入夜,陆缺离开宗门,在偏僻无人的地方戴上众生相面具,扮做姚绝模样,飞到距离海岸九百余里的海岛上。 该海岛有落星砂的矿藏,二百年前被参合宫开采过,新的矿脉还没有形成,除了炼器坊的人偶尔过来勘探矿脉情况,平常不会有人过来。 岛屿面积很大,顶得上两郡之地,南面竖立着几座光秃秃的黑色山脉,落星砂矿藏皆在于此,所以陆缺落到岛屿北部。 落地后,放眼观望,远处一片挂脖子树形成的树林,栖息着不知名的海鸟、蛇、野猪等等。 陆缺看见一道体型粗壮的黑蛇,成人大腿粗细,三丈多长,盘成盘挂在树上,几乎要把树枝压断。 这条黑蛇不知是什么妖兽,灵智奇低无比,居然把妖晶吐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悬在头颅上方五寸,对着妖晶吐纳……此时随便来个筑基修士就能把妖晶抢走。 “幸亏你是在参合宫的地盘。” 陆缺不再搭理蠢蛇,心念一动,从咫尺空间召出踏虹靴。 踏虹靴能提升三倍速度,施展一千五百里,用于作战,绝对是出其不意的利器。从得到伊始,他就想将此灵器与仙武结合,瞬闪袭杀什么。 这自然得花时间磨练。 两道虹光闪过,陆缺穿上踏虹靴,接着把断夜握在手里,酝酿了小半刻,身形如鸿鹄般冲天而起。 在升入云霄三百丈后,向前平飞,心念操控踏虹靴,速度骤然提升到原来三倍,而急剧的提速使得空中炸开了白色音波,如水泡般轰然压向海面。 轰隆一响,海浪涌立如山。 陆缺全力出刀,使得是最为娴熟的旧年风雪,结果凝聚仙武道罡的速度,还是跟不上飞行速度,无法施展全力,刀芒只挥洒出去三道。 首次尝试,失败在所难免,也是预料中的事。 陆缺重整旗鼓,再次踏着踏虹靴出刀,身形残影不断在海岛上方闪现,宛若流浪在天际的幽灵。 刀芒扫过去,延至是很远很远,扩散成茫茫黑色。 不断失败不断尝试,两刻后,踏虹靴内部微缩法阵储存的灵力全部耗尽,陆缺重新落回海岛,脸上挂着失望之色。 经过数轮尝试,他得出一个非常确定的结果: 在踏虹靴把速度提升到三倍情况里,就不可能全力出招,发挥自身四成的实力就已经是极限。 看来凭一件灵器就想大幅提升攻击力,还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不过这家伙的思路也确实奇葩,踏虹靴这件型灵器,本来用于提升闪避速度的,在防不在攻。 陆缺悻悻然作罢,休息了会儿,便开始在海岛练习《万化无尽》。 不论外物如何厉害,《断古心法》和《万化无尽》都是他最大的依仗,待在裂谷囚牢的六十年时间,《万化无尽》始终勤练不辍,已经推升到第四百二十四层,比师傅苏寒衣还要高几十层。 这也是陆缺自负实战战力超越苏寒衣的根本原因。 此时施展无绝武域,仍然只能分开八十一道分身,不过领域覆盖的范围更大,也变得更加坚韧,元婴巅峰也无法将领域撕开裂隙。 而把《万化无尽》推升到第七百二十层时,就能施展第二式“无量真身”。 前世创造的术法功参天地造化,一式无绝武域就让陆缺受用无穷,自然对于无量真身期待不已,计划在元婴境界内,推升《万化无尽》到七百二十层。 又研习了一遍《万化无尽》,不出意外地耗尽灵力精神。 陆缺祭出界存珠,悬在头顶一丈,护住自身,接着瘫在地面喘息。 海浪哗哗涌动,几只大若拳头的螃蟹爬上沙滩,举着双螯耀武扬威,一副很欠蒸的样子…… 陆缺休息一个半时辰,稍稍恢复体力,服下枚二返木元丹,恢复状态,趁着夜色浓郁返宗。 即将靠近尽海海岸,听到术法轰鸣,眯眼一望,麻烦了! 苏寒衣正在海岸用功,手里还拎着剑名绣甲的长剑。 由于“姚绝”那混账,抢了她惦记已久的对手栾辛贾,她心中郁愤不已,顶着姚绝面容的陆缺,就害怕她突然给自己一剑,于是准备绕路。 “姚长老——”苏寒衣警惕无比,已经察觉到陆缺,飞速提剑赶来。 “拜见姚长老。” 苏寒衣比姚绝低一辈,该行礼还是得行礼的,在空中顿住身形,抱拳行礼。 让师傅给自己行礼,那肯定是有点小爽的,陆缺心里暗笑,面上依旧保持冷漠,不冷不热道:“苏丫头不用多礼。” 有趣,真他娘有趣,和师傅叫苏丫头真是太有趣了。 陆缺宁愿以后东窗事发,被师傅拎着绣甲砍几剑,这嘴瘾也一定要过,喊苏丫头喊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众生相面具的伪装效果太好,苏寒衣没发现破绽,只道眼前的人真是姚绝,再次拱手道:“姚长老以一己之力诛灭海云宗骨干,弟子心中佩服已极,想等闲暇时,请姚长老指教几招。” “苏丫头练功向来勤奋,青出于蓝胜于蓝,肯定胜我远矣,我不过虚长几岁,何敢买弄?” “姚长老不必如此自谦。” “有机会再说。” 宗门内部切磋交流,也得双方同意,见姚绝(陆缺)如此推诿,肯定打不成,苏寒衣心里甚为不悦,一甩袖道:“姚长老既然这么不痛快,恕弟子失陪。” 陆缺赶紧撤。 遇到师傅苏寒衣,过一次嘴瘾够了,欺师的事做太多容易遭雷劈,他便想着往后出宗研习《万化无尽》,绕开这片海岸,给师傅留点清净。 闪念间,宗门已近在咫尺,陆缺飞入密集树林,绕过一株巨大雪松,恢复原本面貌,径直回到青云浦洞府。 “师姐,我回来了!” 陆缺抬手叩洞府门,叩到第二下,才想起丰滢已经闭关,遂推门进去,少了个人,洞府里似乎就清冷很多,冷嗖嗖的。 陆缺只得自己去生火热剩饭,每次研习完《万化无尽》,都会感觉体内空乏,吃点东西能稍微缓解这种感觉。 ……… 第1034章 别教导了 每次把《万化无尽》往上推升一层,至少得缓十五天。 翌日清晨,陆缺兀自神倦体乏,饿的五脏庙轰响,又不想生火做饭,便心想先到师侄们那儿蹭顿饭。 谁曾想师侄们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吃顿饭,平常根本不生火起灶。 薛昂都不知道把炉灶丢在哪儿。 不吃饭不做饭,他还有理了,振振有词道:“我最近在钻研《虞符秘典》,心思几乎全部用在上面,衣服好久都没有洗过,更别说做饭,饿了就用辟谷丹对付,要不也给您来两颗?” 薛昂的头发油乎乎的,粘成一缕一缕,在几步外都能闻到味儿。 陆缺走近查看,薛昂桌上满是符纸,画废揉成团的符纸在地上堆成一大堆,埋住了他的双脚。他昨晚应该就是在这儿睡的,黑乎乎的毯子就搭在椅子背上,桌上还有未干涸的口水印。 看得出来,刚说的话没一点夸张。 陆缺捂着额头叹道:“师侄,咱是得勤谨修行不假,但也不用卷到这种程度。” “我每隔两三天都会休息,只是把打扫洞府,和收拾自己的时间都省出来了。” “你倒真会省事。” 男修邋遢点不算什么问题,薛昂也自知修行得张弛有度,陆缺便没多说他,出了洞府,就往扈小香洞府走。 扈小香真有点小版苏寒衣的感觉,洞府干净的透着清冷之气,若再种上月桂树,俨然就是青丘狐坟驻参合宫分坟。 陆缺进门后依稀感觉一股太阴之力,惊讶道:“苏寒衣是不是送你方寸石了?” 扈小香乖巧点头道:“师叔被囚禁在裂谷囚牢那些年,我到望月谷跟人切磋,苏师祖会指点我仙武,也确实赐过方寸石。” “你既然学了苏寒衣的风格,那肯定也不食人间烟火。” “师叔什么意思?” “本是蹭饭的。” 扈小香微微一怔,立马转身道:“师叔您稍等会儿,我这就去给您做。” 陆缺摆了摆手,不用了,马上就要到执法堂当值,现做肯定来不及。 饿着肚子来到执法堂,还没有到丙四室门口,就嗅到股烤红薯的甜香气息,陆缺大步流星奔进去,顿感眼前一亮。 师叔胡叔保把炭炉改成了烤炉,炉膛里能烤红薯,炉子上面则架着铁板,能做煎烤两用,而炉膛里已经烤了六块红薯。 家有一老,犹如一宝,古人诚不欺我。 陆缺道:“啥时候能好啊师叔?” “再等两刻。” “我加点木炭……” 不多时,哐哐几声响,向来注重仪表的顾近长背着个破麻袋走进来。 解开麻袋后,就见里面有只铜火锅,几根萝卜,一捆粉条,一捆海带,若干香菇,半拉白条鸡等等,反正够做火锅用的。 这些东西要是严高玄拿过来,陆缺毫不意外,但顾近长居然能如此家常,就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陆缺边啃红薯边道:“顾师兄,今儿怎么献起殷勤了?” 顾近长英俊的脸庞露出惭愧之色:“我的口才本来就不好,和女子说话更说不了几句,实在教导不了明心月,所以得把这事拜托给你们,我请你们吃火锅。” “你不是还带过明心月修行?” “教剑术和教导品行,又不是一回事。对了师弟,我觉得这事还是得由你来,明师侄很崇拜你。” 陆缺笑道:“火锅我不吃了。” 顾近长挑起剑眉,瞪着陆缺,拿出师兄的架子教训道:“望月谷不是宗门堂口,明心月不是你师侄?在宗门修行多年,有了如今的惊人成就,还不该反哺宗门,帮忙教导宗门后辈?” 顾近长亲身经历临渠军豹卫营小兵刘铁头之死,经历过辅州之战,早已经不是那个孤高的顾近长,宗门责任感非常强,说话之间甚是义正词严。 严高玄接话道:“没错,师弟既然能把小香和薛昂都教导的那么出色,说明很有教导人的特长。” “哎我……” “再说咱们这组,师弟是最有可能升上司职的,也应该多干点活。” 前面的话没什么问题,但这两句就是出于严高玄的私心了,一堂的生死师兄弟,他自然希望能力更强的陆缺早日升上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陆缺也没有推脱的理由,视线往破麻袋一扫:“给我留个鸡腿。” 但教导明心月…… 说实话陆缺还真觉不得这姑娘做错,被骚扰的不胜其烦,可不就得给对方教训,光讲道理能有什么用?这教导什么? 陆缺踩着积雪来到思过室,一排排的小黑屋,也不知哪个关的是明心月,遂请看管思过室带着过去。 哗啦开了门。 四四方方的思过室仅有个小窗子透光,颇为昏暗,靠墙角放着张床,明心月双手扶着膝盖坐在桌边,估摸是关了小半年,被关的有点呆了,呆愣好几息,才眯着眼睛站起身。 “谢谢师兄,我待会儿把钥匙送过去。”陆缺和杂役师兄说了一句,揣着两块刚烤好的红薯进去,随手带上门。 明心月拱手施礼:“陆师叔?” “给你带块红薯吃,刚刚烤好的。” “这……” 陆缺精神不振,能坐着绝不站着,靠墙一坐,自顾自地啃烤红薯,大半天都没有再说话。 这让明心月诧异起来:“师叔,您不是过来教导我的吗?” 陆缺好笑道:“教导什么?你明确拒绝过江象几次,他依然死缠烂打,给他一剑相当于治疗他单相思的毛病,也没什么错。” 明心月抿嘴浅笑。 陆缺接着道:“唯一的小错误,就是这事本来可以交给宗门处置,你自己擅自动手了,下回记着别这么莽撞就行。执法堂要教导你端正品行,每天还得一个时辰,纯粹的宗门任务,谁能讲那么长时间道理?我呢每天来待一个时辰,给你带好吃的,你就当是我讲过了。” 还能这样?明心月脸上的笑容更鲜活了两分。 “师叔,你真什么都不讲……” “我不讲完了么?下回遇到类似的事,可以直接告到执法堂,让你顾师叔帮忙处理。” ……… 第1035章 胡编乱造 碎雪不断从小窗户吹进来,思过室里越发清冷。 陆缺靠着墙壁闭目养神,衣服上的雪片越落越多,很快堆积了薄薄一层。 他似乎无知无觉,只等时辰将到,才睁眼起身,指间捻起一缕风,把身上的雪和地板上的雪吹到思过室外。 教导任务虽说是在划水,但列表该填就得就得填。 陆缺从袖口取出当值列表,是本灰色纸张装订的册子,题头印有执法严明四字,盖了执法堂的印章,看起来就像朝廷刊印的公文。 列表每日都得签字画押,填写教导内容的概要,至少不低于五十字。 正式的不得了。 陆缺先填上某年某月某日及姓名,接着开始编造教导的概要,比如教导明心月出手要让人三分,对待同道礼敬有加,反正都是他做不到的事。 编还不好编吗?作为许来安和混沌泡泡的同乡,这点天赋陆缺还是有的,百十个字挥笔立就,递给明心月道:“明师侄看着没问题,就签上名字。” 明心月看着列表有的没的教导概要,美眸眨了眨,这样真的行吗。 明心月和顾近长都是十岁出头就拜入参合宫,受到的教育很系统,视宗规为金科玉律,昨天真是一个绞尽脑汁的讲,一个全神贯注的听,场面不能再压抑,真想不到今天会这么轻松。 “师叔,咱们这么糊弄,被宗门发现不太好……” 陆缺诧异地一愣,明心月模样长得挺漂亮挺机灵,居然这么死脑筋。 “明师侄家里是做什么的?” “父亲在官塾教授经学。” 陆缺点点头道:“签名吧,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办完这趟差事,回到丙四室,炭炉上已经支起火锅,菜也下了进去,但师兄师叔都还没有动筷子。 胡叔保呵呵道:“都等着你呢。” 陆缺没有答话,直勾勾盯着顾近长,等顾近长逐渐露出心虚之色,才道:“我猜这些食材是李望让带过来的。” “师弟,坐师弟。” “李师兄让我点拨明心月近战是假,让我教她灵活处事才是真吧?灵活,说的不好听点,就是觉得我不守规矩且反复无常。李望现在还真挺会办事。” 让陆缺帮忙带明心月,这事李望还真找顾近长商量过。 原话是:“明师侄受门风影响,行事正直有余,变通不足,而历数宗门海字辈师兄弟,最奸诈者非陆缺陆师弟莫属,正好点拨明师侄,说不定他也能受明师侄影响,养出几分正直之气,两全其美。” 此时小伎俩被戳穿,作为参与者的顾近长,脸都有点红了,心道陆师弟真是越来越老辣,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顾近长结巴道:“李、李师弟,确实有这个意思。” “确实觉得我奸诈?” “不是,不是。” 顾近长也算是同辈中的英才,但面对陆缺,忽然觉得又有了初出茅庐时的稚嫩,说什么不对劲儿,索性埋头不语。 陆缺坐到炉边儿,笑道:“百余年的老师兄弟,让我帮忙当然没问题,但还要抖机灵就没意思了。” ……… 正直无疑是种良好品德,但在修仙界,一切良好品德都需要实力作为依仗,否则很容易死,祝百寿除外。 明心月正直有余,自然得教她变通。 事情陆缺并不排斥,为宗门出力,理所应当,心想还是要尽力教导,后来再到思过室,就和明心月讲些修仙界的勾心斗角。 秋尽冬来,临州的雪下得越来越密集,隔六七天总要来一场。 灰色纸张装订的册子,两天写一页,翻过去三十页,时间就过去两个月。 陆缺在执法堂当值还算尽心尽力,自身修行的事也没落下,又把《万化无尽》往上推升三层。 但对他来说,身在宗门,修行条件其实远远比上出战辅州,出战辅州时候遍地的疫尸,也就是遍地的修行资源,研习《万化无尽》耗费气血精神,就地炼化几具疫尸,也就补充过来了,现在得服二返木元丹。 丹药的效果寻常就不说了,还得花丹劵买。 这天陆缺琢磨着倒霉事,踏雪来到思过室,方格状的窗户被衣服堵着,里面灵力涟漪微微扩散,响起水流翻动声。 看这种架势,明心月应该是在里面施展静衣诀沐浴。 陆缺调头走到其他思过室旁,拉开六七丈距离,靠着墙壁等待。 这间思过室里关着名叫武平的和字辈男弟子,心思非常活泛,每月都会领足额的生活配合,然后拉到市场变卖。 参合宫给予弟子生活配额异常充足,若是自用,无非落一个酒囊饭袋的美名,宗门绝对不会追究,但是临州百姓耕种为业,修士拿粮食卖,等于抢他们的活路,就不得不处罚。 武平挨了五十鞭子,遍体鳞伤,被关在思过室又无聊的发慌,于是就蹲在地上四处扒墙缝,意图窥探明心月的春光。 其实中间还隔着两间思过室,有墙缝也看不到。 察觉到武平的异动,陆缺抬手叩了叩房门,灵力透门而过,掀起武平,砰的撞在墙壁上。 思过室震动,房顶积雪簌簌滑落。 被摔的七荤八素的武平,身上伤口再次崩裂开来,龇牙咧嘴地叫起痛:“陆师祖,我已经受过惩处。” “什么意思?” “你不能……不能对我再动私刑。” 陆缺把房间推开细微缝隙,目光投向抚着后背的武平,冷笑道:“微里堂主后天会过来巡视思过室的状况,见过他,千万记得告我。” 不等把话说完,陆缺手掌翻动,隔空甩了武平一记脆亮耳光。 “千万记得告我。” 武平打着好汉不知眼前亏的主意,捂着脸不再吭声。 陆缺没再理睬,等关明心月的那间思过室,折窗户的衣裙拿了下去,遂过去抬手叩门:“明师侄现在方便吗?” “好了。” “那咱们继续宗门任务。”陆缺开了门,夹着灰色册子进去。 明心月刚刚沐浴过,用的是冷水,以至于脖颈头顶都冒着袅袅白烟,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抱着膝盖坐在墙角。 陆缺靠墙而坐,继续讲自己的,目不斜视。 大约进行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顾近长的声音道:“师弟,教导明师侄的任务可以先缓缓,咱们丙四组接到外职任务了。” 这是丙四组首次接到外职任务,顾近长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兴奋。 ……… 第1036章 有大案子 匆匆赶回丙四室,房门敞开,顶头上司曾剑门束手而立,手里拿着一张诉状般的纸张,字迹由鲜血书就,染透纸背,晕开刺眼的血色。 胡叔保和严高玄站在两边,似乎是在猜测纸张上书写的内容,都皱着眉头。 陆缺跟顾近长走进来,也站到旁边,视线往曾剑门手上的纸张瞄了瞄,猜测不会是太小的事,心里不由有几分兴奋。 来执法堂当值半年有余,天天都是在宗门抓和字辈弟子违反宗规的事,什么祭奠宗门前辈时候态度不敬,年轻男女弟子看对了眼在小树林拉个手,鸡毛蒜皮,早就觉得腻了。 “都坐。” 见丙四组人员到齐,曾剑门挥了挥手,随后递出血书纸张,让四人传阅。 这还真是张诉状。 书写诉状的人叫做管青竹,原本是承州人氏,一年前随其父管翰搬到了渠州,父女俩都是修士。 管翰在渡金丹雷劫受过暗伤,每每发作都会折损寿元,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因此父女二人攒了多年丹劵和炼丹的材料,到冷崖山坊市,请参合丹坊炼制“冷舒丹”治疗。 冷舒丹是极为特殊疗伤丹药,寻常宗门和修仙界世家也炼制不了。 管青竹抱着极大的期望,把积攒多年的丹劵和炼丹材料交与参合坊市,等待两个月拿到冷舒丹,谁料其父服用后不仅没好,当夜就因灵力逆乱而亡。 修士服用丹药是有吃死的风险,如果管翰服用的冷舒丹真材实料,那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问题在于,管青竹请人验看剩下的三枚冷舒丹,发现用的根本不是就他们提供给参合丹坊的炼丹材料。 于是就把参合宫告到了临渠镇邪司,状告参合宫侵吞散修丹劵,以次充好,致人死命。 陆缺最后一个看完诉状,感觉事情透着蹊跷,问道:“冷舒丹很贵吗?” 冷舒丹价值的确不菲,市价两万丹劵一枚,管翰管青竹父亲请参合宫炼制四枚,就是八万丹劵了,对于金丹境散修,大概率要砸锅卖铁才能凑齐。 但参合宫何等底蕴,八万丹劵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何况还有丹劵刊印权?绝不至于因侵吞管翰父女八万丹劵,就砸了自己宗门的招牌。 曾剑门明白陆缺的意思,解释道:“状纸转交到宗门,我就去丹塔查过,今年炼丹的记录列表就没有登记管家父女姓名,说明这事跟咱们参合宫没关系,应该是有人冒充咱们参合宫,骗了管家父女丹劵和材料。” 参合宫帮人炼丹炼器,规程严谨,陆缺自己是深有领教的。 他作为参合宫弟子,在参合宫里也算名气不小了,但到炼器坊找童信炼器,照样得老老实实地登记填表,更何况外人。 丹塔没有记录,就说明管家父女的丹劵和炼丹材料根本没有到丹坊。 可谁这么大,敢在冷崖山坊市冒充参合宫行骗? 陆缺又问道:“是不是丹坊那边儿的同门搞鬼。” “这就得你们去查了。黎宗主交待过,临渠见景四州是咱们宗门发展的根基,声名不可坏,所以给了你们特权,不管是谁,背后牵扯到哪个宗门哪个修仙世家,你们都可以一查到底,关键时可自行处置。” 曾剑门取出一张黎鸢签署的文书,交给四人中辈份最长的胡叔保。 要说胡叔保胡师叔真是人老成精,转手就将文书递与陆缺:“我们四人中间以陆师侄能力最强,这么重要的文书,当然得交由他保管,严师侄顾师侄没意见吧?” “没有。” “没有。” 见此情景,陆缺微微咧了咧嘴,心里甚为鄙夷。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遭遇到祝百寿的遭遇,暗堂把维护宗门名声的案子交给丙四组来处理,肯定是各位长老司职背地里商量好了,想让他立功的。 这不就是任人唯亲吗?但感觉蛮不错,陆缺把文书收进咫尺空间里。 曾剑门笑了笑,继续说道:“听临渠镇邪司那边的仙尉说,管青竹只有筑基后期的道行,很少修仙界行走,所以你们对她更得以礼相待,也借此让四州道友看看我参合宫对于天下同道的态度。” “明白。” 事不宜迟,丙四组立即动身,赶往渠州冷崖山坊市。 陆缺两天前刚刚研习过一遍《万化无尽》,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就乘着严高玄的青铜巨鹤。 路上闲谈案情,顾近长道:“参合丹坊的同门,应该胆子没那么大,我觉得还是其他修士冒充咱们参合宫行骗。” 胡叔保眯眼道:“怎么冒充?” “穿件落霞衣,腰间再挂上咱们宗门弟子令牌,这不算什么难事。咱们宗门现在三万人有余,宗门里也不是谁都认得谁,何况宗门外面的人。” 陆缺道:“顾师兄的话有道理,不过敢在渠州就冒充咱们宗门行骗,这人的胆魄挺不一般的。” 顾近长感慨:“许是人为财死……” 将近中午,到了冷崖山,宛若笔架般的三座陡峭山峰早已被积雪覆盖,而下面坊市却愈显热火朝天,往来络绎。 居中的城门前堵着上百名低阶修士,围成了一圈,指指点点,吆喝声不断。 “这不是污蔑人吗?我们参合宫做买卖童叟无欺,怎可能会侵吞你那点炼丹材料。我劝你早点把东西收走了,不然我可对你客气。” “说你呢,听见没有?” “我看你这分明是讹人,那你真是找错地方了。” 冷崖山就在渠州境内,距离的参合宫不算很远,常有参合宫弟子往来,看到管青竹跪在坊市大门口,身前摆了一张用白布写的申冤书,不免跳出来维护宗门声誉。 陆缺落下来后,看到一张熟面孔,青云浦的和字辈的翘楚东郭涉江,这小子也在义愤填膺冲管青竹比划。 “参合宫执法堂办案,诸位让条路。” 走在三人前面的陆缺,手握执法堂令牌示向众人,但他的脸比令牌管用,在场的咸字辈海字辈修士几乎都认得他,纷纷退远了一些。 “他是谁呀,这么威风?” “陆前辈你不认得,海字十甲排第六,金丹境实战第一。” ……… 第1037章 奇了个怪 围观的人群散开一条路,露出跪在坊市大门口的管青竹,十八九岁模样,身着粗布蓝裙,左脸脸颊有块很大红疤,把原本俊俏的脸衬的丑陋不堪。 父亲刚去世,管青竹神色悲戚异常,眼眸里泪光点点。 她应该是大早上就跪在了冷崖山坊市的正门口,几缕发丝已经冻出冰霜。 “管姑娘,先起来,我带你去到参合丹坊里认人,如果真是里面的人收了你的丹劵和炼丹材料,我让他们替你父亲偿命。” 管青竹愣了愣,神色迟疑,她只是一介散修,状告权势熏天的参合宫,自知是冒了天大的险,很可能无声无息地就消失了。 但是父亲管翰死的不明不白,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揭露参合宫恶行。 管青竹不信有人敢为自己做主,听见陆缺的话依旧不信,缓缓移来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忽然冷笑道:“你带着参合宫的令牌,你也是参合宫的人!” “是。” “你是来杀我的?” “替你申冤。” 管青竹嘴角扯动,讥诮道:“参合坊市主事的人好几位可都是金丹修士,就算是犯了错,你们宗门只怕也要包庇。” 陆缺道:“在我们参合宫,犯了错,不论境界高低都得受罚。我就是金丹境,可能还比掌管参合丹坊的同门道行略高点,但先前触犯宗规,就被关了六十年,在场许多道友都知道这件事,你可以问问他们。” 管青竹微微一怔,身躯挺直了几分,惊讶道:“前辈是三桥乡侯陆……” “陆缺。” 陆缺在渠州世俗声名极好,简直可以称为玄门正宗弟子的道德标杆,至今渠州都有说书的讲《红衣传》,传扬他的事迹。 当年在小严村为女鬼殷妙妙申冤,他可是以通幽之术联通幽冥境域,请来陵光娘娘神像前提灯侍女黛柔,又耗费自身十二年寿元,才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为素未平生的卑微鬼物,两肋插刀,任侠之风还不高?能请来陵光娘娘神像前提灯侍女,品性能不过硬? 没说的,绝对配得上仙侠二字。 管青竹素有耳闻,一听来人是陆缺,心下不由信任了几分,抹了下眼睛,砰砰地向陆缺叩头。 “请陆前辈为小女子做主。” “先起来再说。” 陆缺平伸手掌,散开一道柔和灵力,隔空把管青竹搀扶起来。 大概是觉得有了为父申冤的希望,管青竹心里波动剧烈,眼泪夺眶而出,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谢谢陆前辈……” “涉及到我们宗门,调查清楚,是我们分内之事。” 陆缺看管青竹哭的梨花带雨,回身向师兄师叔道,“有丝巾吗?先借条给管姑娘使使。” 男修谁会用那玩意儿,除了参合宫上一任八大素质地板的秦枭。 顾近长道:“管姑娘,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我们带你到参合丹坊去认人。” 唰,陆缺、严高玄、胡叔保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到顾近长身上,惊叹不已,他可真是位钢浇铁打的汉子,半点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虽说管青竹的模样不能算玉,但这么说话未免太直了。 怪不得顾近长人长的英俊潇洒,却始终是孤身一人。 但他的话倒是起了作用。 管青竹忍住眼泪,轻轻点头,遂跟着四人进入冷崖山坊市。 参合宫在坊市里开的铺子,占据绝佳地理位置,哪儿人最多,哪儿就是参合宫的铺子,光丹坊就有四间。 正晌午头,丹坊前依旧门庭若市,各种不同面孔的人等在门口,或相互交谈,或踮脚窥望,或攥着两手来回打圈,热闹极了,而主要求购的都是木元丹和精炼丹,这两种丹药供不应求。 一团团白烟呵气飘过,走到了丹坊的门前,里面响着低沉的询价声,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拨动声。 陆缺走到门口,和顾近长三人说道:“师兄师叔,你们到另外三家丹坊堵着,万一真是咱们宗门的人从中作梗,也别让他们趁机溜了。” 三人去了另外三家丹坊。 陆缺甩动手里的执法令牌,敲打着丹门框,砰砰几声响,引来所有的目光。 “打扰同道片刻,各位师叔师兄也把手里的活停一停,全部到门面这边来,宗门今天有案子要办。” 掌柜的是位姜字辈师叔,隶属商事堂,满脸的敦厚和气,看面相就像生意人,他放了手中算盘,走出柜台,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笑眯眯地说道:“陆师侄,这事肯定是别人假冒咱们参合宫的。” 陆缺拱手行礼:“师叔莫怪,此事关乎宗门声誉,黎宗主百忙中都关注了,我自然也得照章办事。” “那是,那是。” “请师叔把这间铺子的名册拿来,也把所有人请过来。” “好咧。” 姜字辈师叔做事麻利,取来名册,很快又把掌管铺子的人全部交到场,一共六人,排成一排。 陆缺把名册递到管青竹面前:“掌管这家铺子的六人都在,你认认,看其中有没有收取你的丹劵和修行资源,不用怕,只要认出来,不管是谁我都给你做主。” 管青竹抬眼打量过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找到当时收她丹劵之人。 “这里面没有。” “确定吗?” “收我丹劵和炼丹材料的人,长得又瘦又高,左手还有块黑斑,名字叫做郭数,我记得清清楚楚,确定没有。” 陆缺倒抽了口凉气道:“你说哪人叫做郭数?海字辈?” 管青竹点点头。 那这事可就不对了,陆缺对郭数还有印象,当年在霜降大比对阵过,记得这位师兄出自芦花溪堂口,主修阵法,不过在多年前外出远走就已经遇难(郭数出现于本书第270章)。 陆缺想了想,先向等着买丹药的道友行礼致歉道:“打扰了各位,师叔,麻烦您给这些道友都上杯茶。” “好说。” 随后带着管青竹去另外三家丹坊查看,结果和陆缺预料一致,里面没有骗管青竹的人。 “管姑娘,你说的郭数,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去世。” 管青竹惊愕道:“不可能!那人真的叫郭数,宗门令牌上还有个郭字,我绝不敢欺骗陆前辈。” ……… (注一下:陆缺当年替殷妙妙申冤,目的不完全单纯,帮忙同时,也是想替宗门留下好名声,所以本来可以简单解决的事,偏偏大费周章。 这也是心境成长的过程。 临渠见景四州相当于宗门家门口,在自己家门口,办事当然得温和点。) 第1038章 信誉为主 丹坊屋檐下,管青竹靠窗站着,身躯下意识地绷直,将衣裙撑得很紧。 看得出来,她很担忧陆缺不信她的话,在陆缺沉默后,咬牙说了两个字。 “真的。” “你不用着急。” 陆缺踩着正方形的青砖慢慢踱起步,参合丹坊的生意确实好,有好几块青砖被踩碎了,都没来得及换。 这么好的生意,里面的人哪儿顾得上外面的情况?想要用参合宫名义行骗,机会的确不少。 陆缺回身问道:“管姑娘,你是在参合丹坊外面碰到的郭数对吗?” “是,可是……郭数就是参合丹坊出来,身上还带着参合宫的弟子令牌,他说看我们父女可怜,可以帮我们先排上对,当时我和父亲见他说的诚恳,又有参合宫令牌,就以为他是好人。” 原来真是被套路了,和陆缺猜测的差不多。 四周看热闹的修士,听完这番话,纷纷向管青竹投出奇怪的目光,她的遭遇固然遭人同情,但事办的实在太傻。 修仙界哪儿那么小便宜可占,如果有,后面必是圈套陷阱。 小姑娘太过单纯怪谁? 陆缺道:“你在这儿等会儿,事情我们参合宫一定帮你处理。” 遂又进入参合宫丹坊,拿着黎鸢黎宗主的文书,到柜台上支了八万丹劵。 “各位道友,管姑娘…”陆缺四面拱手,随后把丹劵递到管青竹手里,“你是信任参合宫,才把炼丹材料托付给我们,因此此次丹劵损失,由我们宗门补偿。另外也请诸位道友多多警惕,往后若有丹药或灵器需要我们帮忙炼制,一定要交到参合丹坊里面。” 这次的案子,黎宗主都关注了,她关注重点,绝不是会案件本身,而是宗门信誉。 五大宗帮各种修仙势力炼丹炼器,是一个扼制其他修仙势力崛起的阳谋,拿他们的炼材料,培养自己的炼丹师炼器师,也让他们形成依赖,不往这上面发展,这自然得保证宗门信誉没什么污点。 白给管青竹八万丹劵无所谓,案子破不破也无所谓,关键是要让同道知道,参合宫信誉如金,值得信赖。 陆缺常常跟着丰滢耳目濡染,还是能揣摩到一点黎宗主的心思。 但本心不太苟同,他觉得管翰管青竹父亲积攒炼丹材料和丹劵不易,结果却被骗的这么惨,最重要的是抓到骗子。 侧重不同,也再次证明陆缺确实不适合往宗主的方向培养。 管青竹摇摇头不接丹劵,说道:“陆前辈,我只想替父亲申冤报仇。” “替你父亲申冤的事,当然也得做,你把剩下的三枚假冷舒丹给我。” “喏。” “严师兄,你跑一趟,回宗门让诸师兄帮忙分析假冷舒丹,看是否能从中找到点蛛丝马迹。” 严高玄接过假冷舒丹,转身而去。 陆缺把文书递给胡叔保,继续分配任务道:“胡师叔的人面比我们广多了,就拿着黎宗主签发的文书到临渠镇邪司,查查临渠两州有几个叫郭数的修士。” 正常来说,散修也要在镇邪司里登记修士籍,办理修士文牒,没有修士文牒这玩意儿,大夏任何郡城都不能进。 胡叔保道:“我这就过去。” 顾近长顾师兄属于不愿多琢磨全盘的猛将,琢磨多了影响剑心通明,看出丙四组已经变成“青云浦帮”,也没什么意见,能把宗门交待事办好就行。 顾近长道:“师弟让我做什么?” “顾师兄留在冷崖山坊市,等待胡师叔何严师兄回来,另外,有没有其他道友上过类似的当,我觉得既然当了骗子,不会只骗一次。” “好。” 分派完任务,陆缺领着管青竹离开冷崖山坊市,走出大门七八十丈后问道:“你家住在哪儿?” “六百里外的申河郡。” “先回家去。” 管青竹撩着头发,露出疤痕明显的难看右脸,神色很不情愿:“回家了,还怎么替我父亲申冤?” “渠州地域辽阔,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很难找的到。而你已经把这件事情闹的沸沸扬扬,那名也叫郭数应该收到了消息,如果他不是很聪明的话,就有可能杀你灭口,一劳永逸。” 陆缺扫了眼管青竹丑陋的走脸,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用你为饵试试,未必能把郭数引出来,但现在没有太好的办法。” “好。” “你也不用害怕,我就在你后面。” 管青竹点点头,又走出几十步,施展飞遁之法腾空而起。 筑基后期修士的飞行高度,不超过二百四十丈,速度也快不到哪儿去,陆缺等了会儿,衣袖一甩飞上云霄。 刚刚申时初,还有大量的修士赶往冷崖山坊市,不过管青竹到底是去年才从承州搬到渠州的,谁都不认识,路上没有同道和她招呼寒暄。 一路往西南飞去,经过银装素裹的山林和荒野,渐渐出现几座小村落,各家各户都在烧柴取暖,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连成片,从天空俯瞰,就好像上了层很稀的青釉。 在往前,地面传来哐哐的凿冰声,几个光膀子的大汉抡着铁锤敲打冰面,周围围着许多身着臃肿棉服的百姓,正拉着渔猎用具网鱼,而冰面已经捞上来许多鱼。 渠州有冬季渔猎的习惯…… “这是申河吗?”管青竹正往前飞,脑海里忽然响起陆缺的声音,回头望了望,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回陆前辈的话,就是申河,前面再有四十里就是申河郡郡城。” 到了这种距离,对镇邪司来说,已经属于郡城范围以内,不允修士打斗,看来今天是不可能把“郭数”引出来。 陆缺和管青竹传音道:“计划不变,你先回家。” 过不多时,到了申河郡郡城前,管青竹从空中落下,先自回城。 陆缺紧随其后,把参合宫的弟子令牌交与巡城仙尉查验,胖乎乎的巡城仙尉拿着令牌看了看,一抬头道:“您是参合宫的陆缺陆前辈?” “没错?” “我特崇拜您,听着您的故事长大的。” 这话反过来听,无疑是在说陆缺已经是个老家伙了,不过对筑基中期的蓝衣仙尉来说,也确实如此。 陆缺客气道:“都是虚名。” 同时,一位身材很矮的蓝衣仙尉匆匆进入城内。 ……… 第1039章 遗珠公子 申河郡是渠州的富庶大郡,尽管天寒地冻,沿街铺面也都开着。 陆缺走进郡城,前面有几辆拉木炭的牛车缓缓行进,似乎是有固定买主,遇上行人询价,卖炭的人也只是摆摆手不再答复。 陆缺问了句:“你家在郡城里?” 管青竹撇撇嘴,申和郡郡城的地价房价高的离谱,一般人可买不起,她和她父亲虽说都是修士,但没干过没本的买卖,手头的银两继续连间灶房也买不起。 她道:“在城区两里半的河湾村。” 修士少有居住在世俗的,管氏父女搬到郡城城郊,也是因管翰暗伤时常发作,无力应对修仙界复杂的局面。 简单说了两句,来到另一道街,扑面的冷风里带着依稀酒气,只见前面三座气派的酒楼并立,生意很不错,门口都停着好几辆马车。 一位气质儒雅、面容不俗的白衣公子,带着两名扈从从中间酒楼出来,脸面堆欢的迎上陆缺。 “申河郡散修萧天然,拜见陆前辈。” 自称萧天然的白衣公子和身后扈从都是修士。 他本人有金丹初期的道行,眉眼间隐隐透出清灵之气,资质很不错,应该是咸字辈里面比较出色的散修。 陆缺看了两眼:“我收敛了灵力,你都能踩着点出面相迎,城门前的巡城仙尉过来通知你了是吗?” 萧天然笃定自若道:“申城郡的仙尉和晚辈,怕晚辈错过陆前辈这样的贵客,所以才过来通知一声,酒席已经备上,望陆前辈不吝赏光。” 一介金丹境散修,就能让镇邪司皂衣仙尉甘心跑腿,萧天然怕个长袖善舞的角色。 有点门道。 陆缺心里颇为不喜,但碍于萧天然以礼相迎,就留了两分面子:“让你费心了,不过我有宗门任务在身。” “晚辈敬仰陆前辈已久……” “不必再说。” 萧天然面色惋惜地腾开路。 身后两名扈从倒知道护主,纷纷对陆缺怒目相向,好像在说陆缺这厮不识抬举,得亏萧天然还在旁边儿,不然他们还大有可能冲冠一怒送人头。 道行越低的修士往往越勇猛,就跟体型越小的狗越爱呲牙一样。 踩着积雪继续城郊走。 陆缺问道:“萧天然是什么人?” “就是申河郡本地的修士,但丹药符箓阵法无所不知,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在附近几郡的修士中很有才名,人称遗珠公子,别人都说以他的才华,不管进入哪个宗门,都能让该宗发展成为大宗门。” “啊?” 陆缺惊异一笑,心道江湖骗子的歪风邪气,竟然能刮到修仙界,看来申河郡附近几郡的散修没少看修仙类的故事话本。 管青竹道:“萧道友确实有真才实学,闲常去请教他的人不在少数。” 嗯嗯嗯。 陆缺漫不经心地附和,心里却越发觉得好笑。 薄有几分才名,就敢称不管在哪个宗门,都能帮该宗发展成大宗门…不用想,这话九成九是萧天然自己散播的,江湖骗子常用的沽名钓誉手段罢了,但看得出来,也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这家伙的智力好像不高,不懂名不外显的道理,照这样继续发展,估摸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暗堂的人当成栾辛贾第二,随手给宰了。” 看见陆缺嘴角扯出古里古怪的笑意,管青竹感觉毛毛的,问道:“陆前辈,您笑什么,是我说错话了吗?” 陆缺回过神:“没什么,我是在想萧天然遗珠公子的称谓挺好的。” “取自沧海遗珠。” “呵呵。” 谈话间走到了城郊的河湾村,村落规模的不大,二百来户,管青竹的家是最靠北的一座独门小院,门前有株高大的皂角树。 陆缺跟着管青竹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取出界存珠递过去:“你把就这件灵器带在身上。” “我父亲……” “咱们尽量把郭数给引出来,如果不成功,就只能等我师兄那边儿的结果,我师兄是炼丹高手,应该能通过假冷舒丹分析出点蛛丝马迹。” “谢谢陆前辈。” 随后陆缺离开申河郡郡城,在十几里外的树林停下,四下找了找,看见一树树干空了的老树,便祭出罗天飞刃切削出更大的空间,俯身钻进树洞,闭目养神。 此地距离河湾村不足二十里,他可以通过界存珠,感知管青竹家里的灵力变动,一旦出现危险情况,也能操控界存珠,护住管青竹。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风从树林间呼啸而过。 本来就冷的天气愈发寒冷,申河郡郡城里,家家户户都烧起了火炉,浓郁的青烟从烟囱冒出来,笼罩着每条街巷。 管青竹身为修士,不畏寒暑,回到清冷房间独坐许久,听到夜风拍窗,才凄婉地回过神。 意识到替父亲申冤,在冷崖山坊市门口跪了大半天,衣裙上满是泥污,管青竹解开粗糙的裙带,脱掉外罩衣裙,起身去沐浴。 脸上有块大疤固然不好看,不过身材凹凸有致,在布制屏风上留下一道诱人剪影。 许久后。 管青竹从屏风后面出来,换了身老旧的灰布衣裙,青丝随意披散,款款走到窗前,枯望着父亲从前居住的房间,不知不觉就已到深夜。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但很快消失,紧接着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小院上空。 “管青竹?” “嗯。” 管青竹抬起头,就见天空闪烁着许多银光,像是银色雨点般疾速下坠。 这时嗡的一响,一道无形屏障她腰间扩散开来,迅速罩住整座小院。 银光蓦然顿在小院上空三尺,原来是银色的飞刃,共有七十二柄,刀身散发青蒙蒙的寒气,但处于界存珠的领域内,寒气被压制的扩散不开。 “什么人?”黑影惊呼道。 几乎是在声音发出的同时,陆缺就出现在黑影面前,衣衫猎猎翻动,眼眸冷峻,手里面空无一物,却又像握着生死之柄,压迫感无以复加。 黑影是位大额头的胖子,金丹中期的道行,但灵力充满衰老之气。 他应该认得陆缺,看清脸面后,惊的猛退两步:“你……你你不是离开了?” ……… 第1040章 假木元丹 陆缺距离矮修士仅有半丈,有备而来,领域瞬间扩散,笼罩住了矮修士。 随着道行达到元婴中期,对于领域的理解与日俱深,能够洞悉到东西也越来越多。 陆缺感觉到矮修士体内的灵力,正沿经络运行,汇聚到中枢第十三要穴,在似虚似实的空间之中浇灌成飞遁法诀,熠熠闪起白光。 这道飞遁法诀并非现实存在,但在陆缺心里却显化成了具象。 想跑? 陆缺伸指一按,真婴身如法相般做出同样的动作,手指指去,已洞穿虚实压碎矮修士的飞遁法诀,从根源抹去这道术法。 矮修士酝酿的法诀被突然打断,灵力逆冲回流,体内响起扎破羊皮筏般的声响,应该是脏器破裂。 “这么脆弱……”局面尽在掌握,陆缺的语气很轻松,“道友怎么称呼。” 矮修士嘴唇颤了颤,似想反抗,又自觉得实力不够,板脸道:“老夫冯九!” “下去谈。” 陆缺押着冯九落到院子里,招手让管青竹出来。 房门吱呀响动,刚沐浴过不久的管青竹拉着裙摆出来,怯生生地一望,走到陆缺身后。 管青竹认得冯九,知道是位脾气不好的金丹修士,心里多少有几分恐惧。 可冯九为什么要对她动手,就不得而知了。 陆缺问:“这是你先前见到的郭数吗?” 管青竹摇摇头。 陆缺的目光移向冯九:“你跟假冷舒丹的事有关?” “什么假冷舒丹,老夫不知道。” “为什么要对管姑娘下手?” 冯九冷笑了一声:“听说你们参合宫补偿管青竹八万丹劵,老夫正缺丹劵花,过来借点花花,散修之间的勾当,想必你陆缺也应该心知肚明。” 散修之间恃强凌弱,抢夺修行资源,本是经常发生的事,这理由倒也说的过去。 但陆缺向来多疑,不管冯九怎么说,都怀疑他跟假冷舒丹的事有关,万一有关呢? 陆缺道:“从冯前辈身上的衰老之气判断,年龄应该在三百五十岁以上,敬你是老前辈,说实话,我让你走的痛快点。” 冯九一愣,合着这小子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弄死啊,他攥了攥手,余光斜向陆缺背后的管青竹。 “不用看,你劫持不了。”陆缺道破冯九的心思。 “小子,你果然是个狠角色。” “说实话。” 冯九到底是有几分脾气的,往院里石桌上一坐,仰脸看着陆缺:“老子活到这种岁数上,可没想你的那么怕死。” 看来不是打算配合,陆缺让管青竹转过身,冷笑道:“巧了。” “什么巧了?” “我也不怕你死。” 话音未毕,陆缺摊开手掌,轻轻压到冯九气海穴位置。 这还是在郡城之内,打斗就免了,波及到百姓房屋也是罪过。 再者陆缺有点担忧冯九会鱼死网破,激发金丹自爆,所以就选择安安静静地炼化。 过程很快,短短十几息而已,冯九烟消云散,就剩下的崭新衣物,以及一件文玩葫芦状的咫尺空间。 陆缺伸手摄来咫尺空间,施法抹去灵识烙印,同时说道:“可以转过来了。” 管青竹以为会看到血淋淋的画面,人头落地,血溅五尺什么,做好心理准备,才缓缓转过身,结果只看到陆缺。 可一位金丹中期的前辈修士,本领自是出神入化的,怎么说没就没?也没藏在桌子底下。 眼前的情景超过管青竹认知,呆愣着许久没说话,心头波澜大作,暗道随手就能抹去金丹中期,陆前辈道行究竟多高,怕是她能接触到的最厉害的修士了。 “陆前辈,您好厉害……” 陆缺看了眼管青竹,笑道:“好几年没听过漂亮姑娘夸我。” 管青竹下意识地捂住脸上的伤疤,摇头道:“我不漂亮,模样很丑的。” “帮我倒碗水喝。” “哦,好。” 管青竹转身到灶房烧水,可能是觉得今晚不会有人来,沐浴过后,就穿了宽大的外罩衣袍,腰肢摆动间,挺秀的身段便显得活灵活现。 陆缺坐到桌前,抹除冯九咫尺空间上的灵识烙印,没费多大功夫就打开了,里面有两万四千丹劵,两件品质寻常的灵器,三十瓶丹药,几十两银子,以及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别的都没什么,但丹药似乎多的有点离谱。 陆缺取出丹药瓶子查看,三十瓶丹药倒有二十四瓶是木元丹,不禁觉得奇怪,冯九金丹中期的道行,用也该用二返木元丹,要这么多木元丹做什么? 打开一瓶,瓶中丹气浮起,似乎和平常用的木元丹略有区别。 陆缺拿近了嗅,感觉瓶中木元丹的气息比宗门配发的木元丹更重,沉吟道:“这瓶木元丹的丹气还没有完全收敛,宗门丹塔金丹境的炼丹师也不是这种水平……” 娘的! 陆缺猛然起身,明白过来,还有人冒充参合宫售卖劣势的木元丹。 他倒出一枚木元丹服下去,药力顷刻化开,果不其然,这种木元丹,外观甚至盛丹药的瓶子都和参合宫外售的如出一辙,但效力只有正版木元丹的七成。 “冯九死的倒是一点不冤。” 陆缺把劣质木元丹收起来,“管姑娘,冯九平常都和是什么人来往?” “我只见过他四五次,并不熟悉,陆前辈若是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白天见到的遗珠公子萧天然,他在附近几郡人脉很广。” “哦。” 等一会儿,管青竹端着热茶过来,略带歉意道:“我家里没有好茶。” “喝水解渴而已。” 稍微晾了晾,陆缺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也没尝出什么味道。 他道:“明早就去找萧天然。” “距离天亮至少还要两个时辰,陆前辈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收拾间屋子,陆前辈先休息会儿。” “不需要,我在院里坐会儿就行。” “那……” “你该休息休息,不用管我。” 陆缺不近人情地说了句,随即挨着石桌盘坐,闭目养神。 ……… 第1041章 呆呆傻傻 萧天然的居住地,在申河郡城北面八十里,《渠州地理志》记载叫辞云岭。 这片区域发掘过一个古代小宗遗址,大概是冶炼技艺存在严重缺陷,不太会处理冶炼废料,都埋于地底,导致辞云岭附近的土质坚硬异常,挥锄头砸下去直冒火星子,不适合耕种,周围就没有形成村落。 寻常百姓罕至的地方,修士活动的就相对频繁。 清晨陆缺随管青竹来到辞云岭,看见十几名修士飞入岭中,里面还有镇邪司皂衣仙尉和斩剑宗弟子。 “萧天然的交际确实挺广泛。” “所以我才说,让陆前辈来问问他。” 陆缺和管青竹往辞云岭里走,行进三四里,视野之中出现一座青灰色的大宅,门匾题写听雪山庄四字。 这就是萧天然的宅邸了,位置选的非常好,处于天地灵气的沉降之地,故而灵气格外浓郁。 当然,天地灵气是时时变动流通的,宅邸只是在辰时卯时浓郁异常,这两个时辰过去,就会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准。 陆缺眯眼望了望,心道萧天然金丹初期的道行,修行年限不足两甲子,怎么可能即懂炼丹制符,又会望气布阵?关键还是位散修,那去哪儿学习这么多修行知识。 揣着疑惑走过去,门前两尊暗红色的石狮,口中石球叮当响动,扩散开一道柔和的灵力涟漪,传到宅内。 不多时,大门吱呀开了,萧天然满面春风的迎出来。 “昨天没能请到陆前辈,晚辈因而惋惜不已,没想陆前辈今日竟屈尊光临,荣幸甚矣,请请请。” 陆缺道:“不用客气,我是来请教你几件事。” “用请教这词实在折煞晚辈,您有什么要问的,晚辈知无不言。到寒舍里面去说,怎么也不能让陆前辈站在门外。” 萧天然的礼数非常周全,不管是虚情假意也好,另有所图也罢,出门就代表着参合宫的颜面,基本礼数都是要有的,陆缺点点头,随着萧天然进门。 一路走进内堂,分宾主落定,简单喝了盏茶,说明来由。 “前辈问冯九啊……” 萧天然语气停顿,风度翩翩地端起茶杯喝茶,似乎是在借此观察陆缺态度,以应对接下来的话。 陆缺道:“和冯九熟吗?” 萧天然回答的很谨慎:“知道些。” “他的炼丹水准如何?” “在散修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但陆前辈出身参合宫,恐怕入不了陆前辈法眼。” “他的洞府在哪儿。” “石匣山,在辞云岭南面七百里,那一带有几百位散修聚集。晚辈冒昧问一句,陆前辈打听冯九做什么?” 陆缺面色平静道:“我有位叫做诸从龙的师兄,在宗门丹塔当值,如今休假,就想拜访各地炼丹师探讨炼丹之道,我是替他问问。” 管青竹转头看陆缺,心里惊异,道行高的前辈就是不一样,谎话张口就来,不带丝毫磕绊的,他们明明就是查冯九的…… 萧天然温润笑道:“原来如此。”显然不信陆缺的话。 陆缺放下茶杯,向萧天然看去,这位雅号遗珠公子的后辈修士,从表面看是主修术法一道,但眼眸深处隐藏锐利之气,绝对是主修飞剑的。 道行高低悬殊,萧天然在陆缺没有太多秘密可言。 起码道行上的东西瞒不过去。 陆缺改换话题道:“萧公子懂飞剑吗?” 此话一出,立即让萧天然神情出现些许慌乱,连忙低头倒茶掩饰,说道:“修行之初也曾想主修飞剑,结果练了十几年,一塌糊涂,因此换作主修术法,懂得不多,倒是遗憾非常多。” “萧公子相貌出众,和我师兄顾近长不遑多让,我昨日见到,就心想萧公子若是主修飞剑的话,仗剑风流绝不输于他。” “前辈谬赞,我这样的平庸材质,如何能与顾前辈相提并论?” 萧天然有几分心机,但跟陆缺这样的修仙界半老油条相比,非常稚嫩,虽是挽着鬓角潇洒一笑,但怎么看怎么像傻子。 陆缺又端起茶杯,“萧公子灵力精纯不弱我们参合宫的咸字辈的弟子,想必授业恩师定是位高人。” “我师傅没什么名气,陆前辈肯定不认得。” “令师尊姓大名?” 萧天然面色略微犹豫。 陆缺摆手笑道:“闲聊而已,不好说就不说,我也知道有人道友不愿向外人透露姓名。” “多谢陆前辈体谅。” “……” 饮罢几盏茶,起身告辞,徒步走了数百步,随后飞入半空。 管青竹转身向南,陆缺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道:“方向错了。” “没有错呀,萧天然说冯九的洞府在南面石匣山,我听得清清楚楚。”管青竹脸色认真,显得陆缺不分东南西北似的。 “咱们不去石匣山。” 不去,为什么?管青竹眼眸眨动,满脸的问号,如果不是脸上的有块疤,她会非常漂亮,又漂亮又傻。 陆缺道:“走。” “去哪儿?” “冷崖山坊市。” 风声呼啸,飞出几十里,管青竹仍在纠结为什么不去石匣山,轻轻拉动陆缺衣袖询问理由。 聪明人见多了,陆缺反倒觉得管青竹呆呆的有点可爱,解释道:“冯九售卖假木元丹,绝对会有同伙,一夜未归,他的同伙早就把他的洞府清理干净,咱们现在过去,也找不到有价值的信息。做这些灰色勾当的修士,都是很警惕的。” 管青竹咬着红唇思量,半晌后才豁然开朗地嗯了一声,对哦,有道理。 她道:“那去冷崖山坊市做什么?” “和师兄师叔汇合,另外就是把你放到参合丹坊,保证你的安全。” “不,我还要替我父亲申冤……” “你和你父亲买到劣质冷舒丹,和假木木元丹的事脱不开系,背后是同一批人,而他们的首脑是谁,大概也可以确定了。” “谁?” 陆缺笑道:“刚才你不是还见过。” 管青竹的思维完全跟不上,瞪大眼睛看看陆缺,在飞出二十里后,幡然醒悟道:“你说的是遗珠公子萧天然?” ……… 第1042章 推断准确 陆缺对萧天然的怀疑,基于萧天然的精纯道行和扎实根基。 通常来说,散修受各种修行条件限制,根基不可能像大宗门弟子那么扎实,但萧天然的根基都不比明心月差很多。 这委实匪夷所思。 从这点怀疑往下延伸,陆缺就在喝茶时特意留意萧天然的道行,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结果有了更惊人的发现。 萧天然实际上主修飞剑,其浑厚剑意很像一位脑袋已经搬家的故人。 海云宗宗主栾辛贾! 那么所有的事都有合理解释了。栾辛贾乃是参合宫长老粟因的记名弟子,在跟随修行期间深的真传,以至于剑道之精,道行之厚,放在参合宫元婴弟子里也很出众,他有能力教出萧天然这样的人。 再者,栾辛贾还和粟因长老学过炼丹,也是位高明炼丹师,什么木元丹、精炼丹等等都是手到擒来的事,甚至对他来说非常的基础。 他既然传授萧天然飞剑,就有可能也传授过炼丹。 管青竹之前不也说过萧天然精通炼丹和符箓?这点又能对得上。 陆缺怀疑冯九咫尺空间那二十七瓶假木元丹,就是出自于萧天然之手,毕竟假木元丹有正版木元丹七成的效力,没有系统学习过参合宫炼制手法,根本练不出来。 最后就是萧天然的人脉,他不过区区金丹初期,就在渠州有了名气,好像比洪成叶都要出名的样子,凭什么?除非是以前就有人给他铺过路。 结合以上猜测,就可以得到一个终极推论: 萧天然是栾辛贾精心培养的暗棋。 可惜萧天然为人文胜于质,栾辛贾刚死还没几年,就苟不去,跃跃欲试地跳出来展示才华。 说难听点,就是伸着脖子往上吊的绳圈里钻。 这根绳叫虚名…… 推论有点复杂,三言两句讲不清楚,管青竹这样涉世未深的小修士,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说了等于白说。 所以陆缺换成好理解的说法:“直觉,直觉告诉我,萧天然就是假丹药的主谋,何况长得好看的修士,通常没有好心眼儿。” 管青竹听完这话,死死盯住陆缺的脸。 “看我做什么?” “陆前辈好像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场面小有几分尴尬,陆缺抹抹脸,视线移向别处。 又下了雪,风景还挺不错的。 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冷崖山坊市,从热闹非凡的门面挤过去,被北合莫家某位单身女长辈,占便宜似的捏了捏脸,终于来到参合宫丹坊后院。 师叔胡叔保昨夜就从临渠镇邪司回来,此时坐在回廊里,手握酒葫芦,咕咚咕咚灌酒,下酒菜是一包炸丸子,估摸合胃口,送下去不少酒,略有几分醉意,边喝还边哼曲儿。 反正资质不算很高,城府也不算很深,将来的成就都可以预见,胡叔保的心气就没那么高,宁愿多享受享受生活。 但份内之事还是得做好的。 见陆缺带着管青竹进入后院,胡叔保一晃脑袋,气血流转驱除酒意,郑重其事地说起到临渠镇邪司那边儿查询的结果。 临渠镇邪司建立的散修名录,有两位叫做郭数的。 一位年纪不足三十,现如今应该还是炼气境的修士;另一位是位无法破境结丹的女修,垂垂老矣,在家抱孙子。 胡叔保在临渠镇邪司开具了文书,盖着镇邪司大印,将文书交与管青竹道:“这两位应该都不是管姑娘要找的郭数,而我们参合宫的郭数,早已经在远游途中遇难,所以管姑娘受骗这件事,可以确定和我们参合宫没有关系。” 之所以做的这么严谨复杂,目的还是让管青竹和渠州修士看到,参合宫处理事情的态度,正宗门之名。 不是参合宫的锅,却让参合宫背上了恶名,管青竹很过意不去,手里捏着镇邪司的文书,螓首越垂越低,咬着嘴唇,一副触犯天条的懊悔模样。 扑通,管青竹跪倒下去,把雪地砸出两个坑:“对不起,对不起,我给诸位前辈添了这么多麻烦,请前辈严加责罚。” 胡叔保道:“麻烦什么,我们干的就是这种活,不过你的胆子也真大,居然敢把我们参合宫告到临渠镇邪司,几百年都没听过这种事。” “对不起,我这就去镇邪司撤诉状。” 陆缺拦住管青竹:“现在不急撤,等我们把骗你的人抓回来,带到临渠镇邪司对质过,再撤也不迟。今天你就在参合丹坊的后院里休息。” “我……我……想帮忙。” 其实以管青竹现在的道行,不添乱,就算是帮忙。 陆缺笑道:“等我们把骗你的人抓回来,你到镇邪司指认他,就是帮最大的忙。昨晚你应该受了惊吓,先去休息。” 陆缺请参合丹坊的师兄腾出一间房,送管青竹上去,随后又回到后院,跟胡叔保讲述在申河郡所遇之事。 约莫过了两刻钟时间。 顾近长从外面回来,他在冷崖山坊市及附近修士小镇探访,也有所收获,崇州石门宗一位弟子年前游历到渠州,在冷崖山坊市卖到过假木元丹,因为效果也有七成,就没有太计较。 这种事调查出来一桩,实际可能已经有十桩百桩,绝非偶然。 只是寻常修士,要么对于木元丹药性了解不深,要么不敢得罪参合宫,没把此事披露出来而已。 三人进入房间,围桌而坐。 陆缺取出从冯九咫尺空间里发现的假木元丹,让顾近长和胡叔保查看,说道:“这种品质的木元丹,仿制的已经很像。” 顾近长手里捏着枚假木元丹,放在鼻边轻嗅,大概是琢磨到危害之大,脸色渐渐沉下来:“师弟确定萧天然是罪魁祸首吗,要不我把他抓过来审。” “事情黎宗主都关注了,明显是得办给渠州同道看的,必须做的正大光明,不能搞严刑逼供,要是单纯办案,今早到辞云岭我就已经把萧天然拿下。” 听完这话,顾近长转过头,略带迟疑地看着陆缺,剑眉拧巴起来,忽然就感觉宗门里学到的东西没有陆缺学到多,好像拉了下几门课业。 顾近长道:“师弟,苏长老还教你这些东西吗?” 胡叔保哈哈笑道:“谁不知道苏师姐最烦人情世故,这是陆缺原本就狡猾,也正因为这样,执法堂长老们都想让他升上去。小顾啊,这点你别妒忌,陆缺升上司职,还能多带咱们出来做外职任务。” “我没妒忌。” 天天在宗门里管鸡毛蒜皮的事,顾近长也不乐意,所以不管丙四组谁能升上去,多做点外职任务,他都支持,说的也确实是心里话。 闲说几句,话归正题。 顾近长又道:“那咱们去辞云岭盯着萧天然?” 他果然把心思都用在练剑上,不愿思考复杂的事,白长了颗还算聪明的头脑。 陆缺道:“管姑娘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萧天然怎么可能没得到消息,这两天肯定把狐狸尾巴藏起来了,现在盯着他,收获只怕不会太大。” “那就干等着?” “等严师兄回来,咱们参合宫丹塔那些长老能是吃素的,拿到那三枚劣质版的冷舒丹,绝对能发现点蛛丝马迹。假设没有什么发现,那算我没说。” 陆缺摆弄着丹药瓶子,一副乐呵呵的轻松模样,但看得出来,对宗门丹塔的信心非常足。 下午无话。 陆缺到后院二楼房间去看管青竹,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背对房门面对墙,前后晃着身躯,轻轻把脑袋往墙壁磕,模样仍显得非常懊悔。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透过门缝望去一眼,陆缺随即走开,到胡叔保暂住的房间里,就地盘坐,开始闭目养神环节。 外面的雪忽大忽小,完全停下来时已经黄昏。 参合丹坊向来不加班,几百年如一日,到这个时间点,立马打烊关张,经营丹坊的弟子们该干嘛干嘛,纵然冷崖山坊市依旧人流络绎,还能继续做生意。 后院几个房间亮起灯烛,随着黄昏落幕夜色来临,光芒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洒下一层氤氲的金黄。 经营丹坊的弟子,大都是杂役弟子,修为基本不可能再往上提升,下了工后,主要就是享受余生。 几人聚在一屋,支起火锅烫上酒,觥筹交错,悠哉悠哉。 酉时中。 后院门砰砰几声响,杂役弟子醉醺醺地打开门,严高玄回来了。 陆缺四人聚到胡叔保房间,挑亮灯火,围桌询问情况。 一路沐风栉雪,赶的很急,严高玄严师兄脸上挂着几分疲倦,先舀了瓢带着冰渣子的冷水灌下去,喘息片刻,坐回座位:“诸师兄分析的结果不够精细,因此把劣质冷舒丹送到了丹塔,就耽搁了点时间。” 顾近长道:“丹塔那边儿怎么说?” “丹塔的长老们就是牛,仅凭几枚劣质冷舒丹,就分析出非常详尽的信息。” 顾近长甩给严高玄一个老大白眼,这时候感叹什么宗门长老厉害,都是些化神炼虚什么的,吃的丹药比别人吃的饭都多,能不厉害吗?说重点。 严高玄眨巴了两下标志性的死鱼眼。 “根据丹塔长老的分析,劣质冷舒丹用的也是炼冷舒丹的炼丹材料,只是都给换成了最差的,而炼丹之人所使手法,源自咱们参合宫,大约金丹初期中期的道行,炼丹资质绝对不低……” 正说着,顾近长和胡叔保都把目光移向陆缺。 严高玄诧异道:“都看陆师弟做什么?” 顾近长竖起拇指,“丹塔长老们分析出的结果,和师弟推断如出一辙,神了,我今天算是彻底服气。” 陆缺是因为曾和有过栾辛贾殊死一战,记忆犹深,所以推断出萧天然有问题,他担忧这事东窗事发,叩着桌案道:“我这人本来就多疑,喜欢胡乱猜测,严师兄继续说,咱们还是以办案为主。” “对对对。” 严高玄接着讲道:“丹塔的长老们分析出来,处理劣质冷舒丹的炼丹材料时,炼丹之人用的申河郡附近的泉眼,泉水草木之气不足,金石之气过盛,这才使劣质冷舒丹的药性发生转变,害死管青竹之父。” 陆缺眯起眼眸:“就说炼丹的地点就是申河郡?” “没错。丹塔长老还说,炼制劣质冷舒丹的人,炼丹资质固然很高,也学了咱们参合宫的炼丹手法,但没有吃透,本来就没有足够的能力,炼制冷舒丹这种复杂疗伤丹药,为人必然华而不实,性喜张扬。” “这都能分析出来?” 陆缺也震惊了,仅凭三枚劣质丹药,就把能炼丹之人的性情给分析出来,丹塔长老们只怕快成神仙了吧。 陆缺哪儿会晓得,在参合宫丹塔坐上长老的人,都是经过数以十万百万计的丹药磨练出来的,术业有专攻,专攻到极致,通过一枚丹药看透背后的炼丹师,并不算多难的事。 而“华而不实,性喜张扬”八字,不正是萧天然的写照。 推断和事实全部贴合…… 陆缺稍一思量:“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申河郡找那口泉眼,我估计就应该在萧天然居住的辞云岭。严师兄要是太累,就留在参合丹坊休息。” 案子即将水落石出,哪儿能错过,严高玄噌的站起身:“师弟,你这可就有点小看人,咱们都在辅州打过仗,当时一半月不休息也是常有的事,回宗门跑跑腿,可就累到我了?咱们这就去,我打头阵。” “好,马上出发。” 陆缺拿着黎宗主签发的文书,去交待掌管参合丹坊的姜字辈师叔,让他帮忙看好管青竹。 虽说待在冷崖山坊市里面,大概率不会出事,但还是得以防万一。 陆缺把四个参合丹坊的掌柜召集到一块儿,手持黎宗主签发的文书道:“管青竹这事关系到咱们宗门信誉,所以她是绝对不能出事的,请四位师叔多多用心。” 四个声音异口同声道:“是!” 毕竟陆缺现在代表的是黎鸢,师叔辈也得遵命。 做完此事,陆缺四人立即赶赴申河郡辞云岭。 ……… (四千字大章) 第1043章 找到老巢 申河郡城在浓郁夜幕中显出轮廓,依稀亮着几家灯火,料想是勾栏瓦肆。 距离逐渐接近,陆缺衣袖甩动,穿过厚重如棉絮的云层,直上至一千二百丈高度。 驻守城墙的巡城仙尉里面,有端两个碗吃饭的狗腿子,专门为萧天然通风报信,还是要避开的。 而陵光大陆的天空,从二百十四丈到一千丈的高度,布满罡风乱流,能从穴窍玄关吹入修士体内,干扰灵气走转,钦天监把这种罡风定名为“侵风”。 侵风越往上越强,过了八百丈,就如刮骨尖刀,金丹修士也会受到严重影响,所以金丹修士的飞行高度,通常控制在八百丈以下。 超过一千丈,侵风俱消,取而代之的是天道罡雷。 如今修仙界定名为障雷。 金丹境修士挨不过几记障雷,曾经有位金丹境的仁兄不信邪,闯入不该去的空域高度,挨了两下,导致身受重伤,最终被祝百寿捡漏一枪戳死。他叫风仁君。 严高玄、顾近长、胡叔保三位,都是金丹后期左右的道行,跟随陆缺飞入一千二百丈的高度,难保不遭雷劈。 陆缺遂祭出界存珠,悬于身前七尺,扩散开琥珀色的光幕,笼罩住他们。 障雷凭空迸发,有两指粗细,砰的劈中琥珀色光幕,在陆缺面前,溅起一连串火光,传递过来的力量驳杂无力。 琥珀色光幕晃了晃,如黄昏里的湖水。 但一千二百丈高度的障雷,对于实际道行已经元婴中期的陆缺,即不算强,也不算密集,从申河郡城墙外到辞云岭的途中,堪堪落下十道而已,轻易就能承受。 夜幕深沉,四人落到辞云岭,远远向萧天然的听雪山庄望去。 宅邸大门紧闭,侧面停泊着一艘丈余长的飞行灵舟,品质尚可,很像参合宫的涉水飞舟。 宅子里面有股微弱灵力波动,扰动了周围天地灵气,形成看不见的灵气气旋,这应该是筑基层面的修士在运功炼气。 看得出来,萧天然非常自负,没有因为管青竹捅破假丹药的事,就慌了神选择溜之大吉。 有点才华但又不多的修士,往往就是萧天然这样,过分的高估自己,低估对手,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不会被人抓住任何把柄。 到底还是嫩。 陆缺四下一望:“咱们先去找找丹塔长老说的泉眼,估计泉眼跟炼制假丹药的地点不会太远,争取人赃并获。” 胡叔保问道:“用不用在这儿放个人,盯着听雪山庄的动静?” 辞云岭这片面积有限,以陆缺现如今的道行,能够完全洞悉区域变化,如果听雪山庄的人想跑,不管上天入地,都跑不过他的掌心,不过胡叔保提了建议,那就留个人在附近盯梢。 于是胡叔保留在原地,陆缺和严高玄、顾近长去寻找泉眼。 三人贴地疾驰,踏雪无痕,由南到西行进十余里,耳畔风声呼啸。 到十余里后,陆缺仍在呼啸的风声中听到了潺潺水声,非常细微,就像将死之人口中的气息。 陆缺立即顿住身形,落在枝干稀疏的林间。 顾近长问:“怎么了。” “听到点水声。” 陆缺比了噤声的动作,侧耳聆听,在心神如静后,周围仿佛化成仅有声音波动的单极世界,所有声音都得有了条理,可以轻易从其中挑拣出水流的声音。 这点得益于他可以媲美顶尖先天妖兽,甚至更强的体魄。 但顾近长和严高玄都感觉多此一举,相互看了看,意见相同:“师弟,你其实可以发散灵识搜寻。” “对呀。” “师弟就是做事太谨慎,习惯性地把对手当成同级别层面对待。”严高玄还是比较了解陆缺,含笑说了一句。 陆缺已经通过敏锐的听觉,辨别出水流声的来源,也没再发散灵识搜寻,视线指向西北方向:“在那边儿。” 又往西南方向行进十五里,就见一条水桶粗细的溪流,蜿蜿蜒蜒从高处流下来,还冒着白汽,是条含有依稀灵气的天然温泉。 顾近长从前干过几年看管灵植园的宗门任务,对各种水质颇为了解,并拢剑指蘸了点溪水尝,味道发涩发咸,明显是源头连着某种金属矿脉。 他道:“丹塔长老讲,清洗冷舒丹炼丹材料的水源,草木之气不足,而金铁之气过剩,这条溪流正好吻合。” 严高玄很惊奇顾近长还有这种本领,竖起拇指称赞:“师弟,你的舌头真了得。” 顾近长瞪眼,不知是不是从前曾被女修这么称赞过。 另一面,陆缺沿着窄若纤腰一束的溪流往上走,没多远就找到泉眼所在,位于几块黑色巨石围成的小水潭中央,咕咚咕咚地翻动着,往水潭底部看,泉眼口偶尔还会燃起几缕驳杂不纯的地脉灵火。 顾近长和严高玄跟上来,左右观望,只见四周地势崎岖不平,稀疏地生长着渠州独有的悬丝剑木,树枝如黑剑般横斜,劈开夜里的冷风,铮铮颤响。 环境看起来颇为苍古。 顾近长道:“泉眼应该就是这个泉眼……这地方其实挺适合剑修修行。” 陆缺点点头,再次环顾四周,没在地面看见什么炼丹遗留的痕迹,遂汇聚精神,发散灵识往地下延伸。 灵识穿过积雪,触及地面,立马感觉到不小的阻力。 临渠修仙界传闻,辞云岭曾经发掘过古代小宗门遗址,看来的确是真的。 此地土质异常坚硬,其中掺杂着炼器矿渣的微小颗粒,严重阻碍灵识向下延伸。 陆缺没什么准备,感觉像脑袋撞在石头上,耳中嗡嗡作响,他回手揉捏额头,将灵识聚拢成束,重新向地下探查。 严高玄和顾近长都没闲着,各管一个方向,搜寻是否有地下炼丹坊。 过去小半刻。 严高玄眼中蓦的闪过异彩,快步向前走出几百丈,在一片低洼停住,祭出在寒砚宗遗址得到风雷八卦扇,翻动扇面,呼的扇起几柄风刃,直刺入积雪。 但见积雪表面迸发细密电弧,轰隆响起塌陷下去,露出一道地下石门。 “陆师弟,顾师弟,找到了。” 陆缺走到进去,侧身观望,石门距地面还有四五丈高,如果不先确定泉眼的位置,还真不是轻易就能找到的。 石门呈满月状,高有九尺,铸造材料是质地坚固的“玉浆解(jie)晶石”,这种材料属性奇特,在承受强烈的灵力攻击时,不会破碎,而是会化成粘稠灼热的融浆,其温度之高,能直接焚毁驳铜。 看着玉浆解晶石铸造的浅红色石门,顾近长剑眉皱起剑眉感叹:“即便石门后面就是炼制制作假丹药的巢穴,打破了石门,玉浆解晶石融化开,也会把里面的罪证化为乌有。” 陆缺道:“怪不得萧天然有恃无恐,原来是有所依仗。” 陆缺伸手触及满月形石门,一触间,石门表面流淌过水波般的涟漪,把他的手反震出去。 ……竟还有符箓的力量。 同一时刻。 遗珠公子萧天然正在听雪山庄的密室,倚榻闲坐,手里握着柄白玉折扇,轻轻敲打另一手手心,神色笃定从容。 在他侧面的红木交椅上,坐了位身材瘦高的修士,如果管青竹此时在的话,一眼就能认出瘦高修士是他的“郭数”。 此人本名蒋霸,景州散修,金丹中期的道行。 相比于萧天然的笃定从容,蒋霸慌的不得了,坐立不是道:“姓陆的护送管青竹回到申河郡,我担忧他会死揪着不放,依我之见,咱们应该立即撤离。” “区区陆缺而已,修仙界都传言他机警狠辣,我已经见过他两次,倒也没发现有什么过人之处。” “还是不能大意……” 萧天然笑声温润:“咱们售卖的丹药,效果并不比参合宫炼制出来的差,而且只卖给路过渠州的外地修士,陆缺他能查出来什么?他今早回了冷崖山坊市,料他也是想从冷崖山坊市查起,但智慧不足,无非是像没头苍蝇般乱撞罢了。” 萧天然一副局面尽在掌握的神态,配合那张英俊脸庞,真是潇洒已极。 可蒋霸难以心安,管青竹认得他,黑如锅底的脸板起来道:“我怎么也没想到,管青竹居然敢告参合宫。” “嫌她麻烦,事后宰了即可。” 萧天然语气很轻松,但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浓郁杀机。 劣质冷舒丹就是萧天然炼制的,他售卖假丹药的目的,虽说在于积攒丹劵,暗中发展势力,但对自身的炼丹水准极为自信,觉得并不比参合宫丹坊的差,不曾想炼制冷舒丹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这不证明炼丹水平没到家,还得练?这让他感觉颜面大为受损,全都是管氏父女的错,必须得杀。 缓了缓。 惴惴不安的蒋霸问道:“冷崖山坊市那边儿的人,送来过什么消息吗?” 萧天然嘲笑之色更浓:“倒是有的,若是没有,我也不觉得陆缺有那么愚蠢,他居然请他的师叔到临渠镇邪司调查,所谓的郭数是什么人,此举真让人笑掉大牙,名字不是随便就能编的。” 萧天然添了及句:“这样的蠢货,不足为虑,等他无功而返,参合宫再派精明人过来调查此事,再做打算也不迟。” ……… (3100字) 第1044章 自作聪明 陆缺站在玉浆解晶石铸造的石门前,正欲动手,突然一股异样感降临,引得鼻腔酸痒,连打好几个喷嚏。 宗门的师兄们言辞远比师姐们正经,居然没调侃一句怎么还会感染风寒,昨晚把被子都扇成风箱了吧? 严高玄只是问道:“师弟怎么回事。” “估计有人骂我。” 陆缺揉揉鼻子,束紧袖口,双手按在石门左面。 既然铸造石门的玉浆解晶石,遇到强烈的灵力冲击,会融化成灼热熔浆,焚毁门内罪证,那就只能凭气血之力推动试试。 “师兄们搭把手。” “好咧。” 严高玄和顾近长走过去,双手按在石门右边,倾斜身躯,缓缓往双掌施加力道。 两位师兄,严高玄主修术法,顾近长主修飞剑,在体魄力量掌控方面,自然差了不少的火候,纵然使劲使得咬牙切齿,也才把玉浆解晶石打造的石门推开丝毫缝隙。 陆缺的体魄本来就强,又曾精研《撼星拳》,掌握力之一道的精微变化,施展间,筋节先自贯通,随气血生发,劲力拧成如铁线般的一股,从掌心中瞬间喷薄,竟然凝聚血色掌印。 未曾动用灵力,声势却不逊于金丹圆满施展术法。 血色掌印锵然落去,石门上蕴藏的符箓力量也随之增强,力道相接,在石门表面掀起起伏如水波般的透明涟漪。 顾近长定睛道:“若水符!” 陆缺感觉掌力正在消解,也察觉到门内镶嵌的符箓有点东西,心念一转,足跟微微后错,砰得绷紧全身筋骨,使体魄之力以更快的速度从掌心吐出。 一重血色掌印未消,第二重血色掌印又落,连丝毫声响都没发出,但却将若水符的符蕴涟漪打散了。 刚以力制柔! 若水符被打散,石门重量减轻许多,两边一推,就露出了四尺的缝隙。 浓厚的丹药扑面而来。 找对地方了,陆缺三人从门缝挤进入,就见石门后面是座空旷大厅,悬浮一尊很大的三足鼎炉,似乎古宗门之物,气息尤显沧桑。 往大的厅两侧看去,两侧皆有十几道门户,隔成面积较小的开间。 推开一扇门,小开间有三丈宽,五丈半长,靠墙壁放着许多灰白色石瓮,码放成了两层。 瓮壁则刻着不同的文字,分明就是炼制赤丹的灵草灵果名称。 “生意做的还不小……” 陆缺走到墙壁前面,打开一口石瓮,里面盛着红色的阳炎果,从品相来看,都是次等灵果。 赤丹是修仙界最基础的丹药,辅助炼气境修士提升修为,作为炼制赤丹的主材料之一,阳炎果在修仙界种植广泛,价格早被擅长培育灵植的参合宫打下来,便宜如应季的白菜,次等果根本就不会用。 看见石瓮皱皱巴巴的劣质阳炎果,不知道的,都以为陵光大陆已经进入末法时代。 需知如今的时代,正值陵光大陆仙道气运正昌,别说是阳炎果这种大路货,直接补养性命根基的地脉奇兰和地根籽,都不罕见了。 严高玄也打开了个石瓮看:“萧天然用这些次等灵草灵果炼丹,九成九是借咱们参合宫之名,以次充好,从中赚取丹劵。” 当当几下瓷器碰撞声,顾近长从另一面石槽中取出两只青色的小瓷瓶,放在手里碰撞。 “证据确凿了,这种瓷瓶和咱们参合宫丹坊盛赤丹的瓶子一模一样。光这件屋子里的东西,已经足够定萧天然的罪。” 严高玄点点头。 陆缺侧身望了眼外面天色,“严师兄,还得麻烦你跑一趟,你到临渠镇邪司以咱们宗门的名义状告萧天然,并带几位有份量的仙尉过来。” 陆缺担忧严高玄在临渠镇邪司脸不熟,又将黎宗主签发的文书交给他。 事不宜迟,严高玄立即出发。 陆缺继续道:“估计顾近长肯定不乐意在这儿守着,就守这会儿,我去把胡师叔喊过来,让他看着里面的罪证,然后咱俩控制听雪山庄的人。” 这话顾近长乐意听,英俊的脸庞露出浓郁笑容道:“师弟要是这么办事,可就别怪我也支持你升任司职。” “你不就是想试剑吗,明白。” 交待完后。 陆缺迅速赶到胡叔保的所在之处,说了安排,笑眯眯道:“老是让胡师叔做这么无聊的事,总是不太好意思,所以师叔待会儿到萧天然的地下炼丹室,看见有什么能用上的炼丹材料,不妨揣走点。” 胡叔保清咳两声,笑起来,师侄很会做人啊。 “也给严师兄带点。” 宗门交付的任务就是办管青竹的案子,没说要清查萧天然的赃物,那么宗规就可以活学活用了,不算贪墨。 陆缺在裂谷囚牢的那六十年,每天早晨都要阅读宗规,能是白读的? 由此也可以体现出知识就是力量非常正确。 胡叔保看着毫无愧色的陆缺,含笑皱起老脸,“老实说,师侄要不是年轻时候就拜入参合宫,受苏师姐教导宗门培养,很可能走偏了路成为祸害。” “瞎说,我心里挺正直的。” “那是你师叔以小人之度君子之腹了?” 陆缺大言不惭地点点头。 胡叔保在陆缺肩膀拍了一巴掌,没再说什么,按陆缺所说的位置,飞向萧天然的地下炼丹室。 没多久,顾近长赶来和陆缺汇合。 陆缺试探性地问道:“顾师兄有没有在萧天然的地下炼丹室里,拿点自己需要的炼丹材料。” 顾近长转过脸,目光锐利,什么意思,看我这哪样的人吗? “哎呀,难道我真的缺乏正气,算不上一个光明磊落的玄门正宗弟子。” 陆缺自言自语。 顾近长脸色愈发古怪,好像英俊的脸上写着两行字:“师弟,你有病,就等回宗以后赶紧治,现在先把手头的事办完。” 陆缺笑道:“办事。” 这才对吗,两人飞临听雪山庄上空,顾近长率先散开凌厉剑意,掐着剑诀,以备随时击杀意图逃跑之人。 “萧公子——” 陆缺话音传说,领域同时扩散,覆盖住整座听雪山庄。 话音在领域范围之中,衍化成穿透力极强的音波,穿过墙壁,穿过地板和坚硬的土壤,直入听雪山庄密室,如雷霆般轰响。 正在嘲讽陆缺无智少谋的萧天然,听到声音,仍不觉得的大祸临头,只以为是陆缺到冷崖山调查无果,碰了个灰头土脸,又来向自己请教。 萧天然握住白玉扇骨的折扇,撩起宽大衣袖,不紧不慢地从长榻下来。 “看我如何把陆缺这莽夫,玩弄于股掌之中。” 在同辈修士里面,萧天然的确很出色,可蒋霸依旧不放心,拧着眉头道:“陆缺去而复返,只怕查出来点问题。” “什么问题?负责在冷崖山售卖丹药的人,每回都要更改面容和姓名,售卖了四年的光景,参合宫都没有觉察,他陆缺又能比别人精明多少,捡最坏的结果说,地下炼丹室也又有精巧无比的术法机关,强行打开立即就能烧毁里面所有物件,不会给他们留丝毫证据。” 唰的一声,萧天然打开白玉折扇,面色自信地往怀里扇起风。 接着说道:“我设的计谋,岂是陆缺那种莽夫能够破解的。” “还是得小心……” “呵呵。” 萧天然冷笑一声,摇着折扇走出密室,虽然感觉到有超过他认识的力量笼罩住听雪山庄,仍然稳若泰山,只觉得陆缺什么都没有查到,故而无能狂怒。 莽夫啊莽夫。 萧天然走到宽敞的院子中间,已经有十几位听雪山庄的人在外面站着,不明所以地低声议论。 “陆前辈是参合宫翘楚,绝非恃强凌弱之人,你们不用担忧,都先回去。” 萧天然拨了拨鬓角,向悬立在空中的陆缺略略施礼,便准备用智商碾压陆缺:“陆前辈夤夜到此,不知所为何事?晚辈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束手就擒即可。” “什么?陆前辈可别乱开玩笑,晚辈承担不起。” “开什么玩笑,管氏父女受骗,冷崖山坊市附近售卖假丹药,你就是背后主谋。” 萧天然负手踱了几步,摇头笑道:“想来是陆前辈查询无果,故意拿话诈我,可我萧天然向来行的正坐的端,当真不知什么假丹药的事。” 陆缺轻轻蜷曲手指。 萧天然又道:“陆前辈用这种伎俩,委实有点儿戏。” 这下陆缺听明白了,萧天然根本就没这事把放在眼里,当玩呢。 陆缺诧异的眼皮直跳。 九溪学宫煌煌大宗,对付自己,尚且都得出动大批的元婴中期追踪,再以化神中期的层面乌金血傀动手,怎么萧天然一介金丹散修,就敢这么轻视自己? 陆缺向萧天然竖起拇指:“在我所遇修士中,你的头脑能排第一。” “不敢当。” “我说是头脑愚蠢排第一,你扇着破扇子得意什么?” 萧天然的脸僵住了:“您身为参合宫前辈,就是这么侮辱同道的。” 陆缺道:“侮辱你是有点丢身份。我跟你直说,你是栾辛贾的传人,偷学了我参合宫的炼丹手法和剑道秘籍;你在那座地下炼丹里,仿制我参合宫丹药谋取利益,仅凭这两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脑袋搬家,能听懂什么意思?” 陆缺说最后一句话时候,以关怀智障的目光看着萧天然。 气氛僵持片刻。 萧天然有点失神道:“你……说什么……” 话都听不明白吗,陆缺抹了抹脸:“顾师兄,劳烦你在跟他重复一遍。” 顾近长道:“我觉得这小子不是傻,而是把我们都当傻子了。” “那还是傻。” “他恐怕是在遗珠公子的名号中迷失了,可怎么敢的?咱们四位金丹后期,都是在修仙界摸爬滚打两甲子还多的人,且有宗门那多炼虚境大乘境的长老可以请教,他居然还如此自信。” “可能是修仙故事话本看的多,以为自己也有主角光环。” 在陆缺和顾近长的对话里,萧天然的腿渐渐软了,但仍抱有一线希望道:“你们不可能打开那座地下炼丹室,就算打碎玉浆解晶石铸造的石门,里面的东西也会焚烧殆尽的。” 顾近长也怀疑起萧天然的智商:“即便如你所想,我们四个打不开,我们还不能回宗请宗门长老吗?没有水壶,还喝不成水了。” 此刻,萧天然终于意识到谁是小丑,他们的思路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从事情伊始就是场降维打击。 “你难道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栾宗主的传人?怪不得,怪不得,会问我是否懂飞剑。” 打脸来得太快,萧天然反应不过来,心里太多疑问:“那你们是如何查到地下炼丹室的位置?管青竹状告参合宫的当天,我就已经派人把周围痕迹打扫干净。” 陆缺和顾近长已经懒得再搭理他,看着他不死,等临渠镇邪司的仙尉过来,走一遍正规流程,事就算办妥了。 ……… (3600字) 第1045章 神心戏珠 夜风吹拂,听雪山庄的院子卷起了的几缕雪。 萧天然弄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心机,在大宗门面前不值一提,心态濒临崩溃,木桩子似的傻站着,不知还能再做什么。 自信心没了。 他门下的十几位门客,筑基境散修,欺负欺负道行更低的修士那还行,本就是乌合之众,碰到这种场面,心中所想恐怕只剩如何出卖萧天然,以苟全性命。 夜幕中的庄园气氛寂静,唯独余下风雪呜咽。 陆缺发散灵识扫过听雪山庄各个角落,接着撩起衣袖,按下一指。 坠山指。 随着指尖闪起浅浅青光,听雪山庄上空涌现风云漩涡,从中落下巨柱般的指印,接触到地面后,仙武道罡如水银泻地,覆盖诸听雪山庄的所有角落。 这记坠山指其实很温和,没想要萧天然等人的性命,只是压制,以免他们想不开了狗急跳墙。 云层被天光染成微白时,破空声由远而近传递过来。 一艘灰色灵舟进入视野,严高玄带来了临渠镇邪司的人,一位副司首,六位金衣仙尉。 从排面来看,临渠镇邪司极为尊重参合宫。 接下来的事,就由临渠镇邪司为主导,查抄地下炼丹室及听雪山庄等。 专业的人就该专业的事,六名金衣仙尉估计经常抄别人的家,干活很利落,没等天色大亮,就把所有罪证整理出来,列成罪证卷宗。 卯时末。 一行人带着罪证,押着萧天然等人,末赶回临渠镇邪司。 中途陆缺独自拐到冷崖山坊市,接上管青竹,让她跟着去指认。 “这就办完了?” 管青竹在修仙界活动的次数不多,认知停留在,金丹修士就是大能的层面,以为抓萧天然要费很大力气,三五月未必成功,没想到效率这么高。 管青竹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不可思议。 陆缺温和地嗯了一声。 来到临渠镇邪司,案情刚刚进入审理阶段,大堂门口围着几十位同道看热闹。 底蕴深厚的参合宫,状告金丹散修,这可是破天荒的新鲜事。 人证物证俱在,案子倒是很好审,最大的问题是怎么判? 镇邪司的主要职责在于维护百姓利益,平常接的都是百姓告修士的案子,不管修士之间的纷争,爱再怎么打怎么爱,别影响到大夏百姓安居乐业就行,没办过宗门状告散修的案子。 再者,参合宫以弱者的身份出现,是不是有点无耻。 负责受理此案的副司首,审清楚事情来龙去脉,钻进后堂和其他副司首一合计,商量出来个骚主意。 引入《大夏律》,当成百姓案件处置,但由于双方都是修士,处罚超级加倍。 这样一来案子就好判了。 萧天然未经许可,擅自学习参合宫炼丹手法及剑诀,按偷盗罪论处;炼制售卖仿制丹药,按假药罪论处;炼制劣质冷舒丹害死管青竹父亲管翰,按行骗和过失杀人论处等等。 最终罪状总共十几条,数罪并罚,该当斩首。 “双方还有什么话说?没有的话,就立即行刑。” 都是修士,流程做的大差不差即可,没有必要严格按照寻常律令执行。 所以得到临渠镇邪司副司首同意后,陆缺直接把失魂落魄的萧天然,拖到大堂外的广场,手起刀落,砍掉了头颅。 “临渠镇邪司办案公允,随后我们参合宫会送来匾额作为谢礼。” 陆缺向副司首拱了拱手。 副司首哭笑不得地咧咧嘴,参合宫为抹去宗门信誉上的小污点,做事真是有些不择手段。 ……… 办完假冷舒的案子,陆缺把管青竹推荐进了宗门。 这姑娘没有太多修仙界的波澜,心思太单纯,父亲管翰去世,她在修仙界的生存能力实在让人担忧。 考虑到她起先状告过参合宫,带入参合宫的话,在外人看来,有几分被收买的嫌疑,所以陆缺把她推荐到的宗门是北武宗。 事情圆满结束。 陆缺等人回到宗门,第二天又得到宗门奖励。 萧天然囤积的修行资源和各种灵器大概值四十万丹劵,按宗门规矩,丙四组可以得到三成,于是每人分到两万五千丹劵。 鸡毛蒜皮的小事,无可赘述。 陆缺一如既往地到执法堂当值,教导明心月遇事变通,巡查弟子堂弟子是否熟记宗规等等。 关于修行,踏虹靴已经测验过,在极致速度中全力攻击不现实,就按原有的用途来用即可,无需多费神。 那么就该学习翻阅心记的术法了。 翻阅心迹,窥探他人记忆,极其容易伤到被窥探者的魂魄,使魂魄受损,严重甚至会导致魂飞魄散,很损阴德,故而并不经常用到。 但陆缺琢磨的是,学会这种术法,能抵御他人翻阅心迹。 自保的本事嘛,不能不学。 他到浣纱湖畔等了几晚,第三天深夜,等到处理完宗务的黎鸢,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进临湖小亭,说明来由。 黎鸢先夸赞道:“劣质冷舒丹的案子,办的很漂亮。” “都是师兄和师叔通力合作。” “我先休息会儿,随后去给你取翻阅心迹的术法典籍和所需灵器。” “打扰宗主……” 黎鸢温和地笑了笑,她不算很累,只是习惯处理完宗务,在浣纱湖畔小坐,以清空杂乱的思绪。 黎鸢道:“和你无关。” 陆缺心里有点疑问:“学习翻阅心迹的术法,怎么还需要灵器?” 黎鸢不禁一笑,语气轻松道:“翻阅心迹是针对神魂的术法,总不能拉来活人让你练习。” “这样啊。” 小坐两刻钟,黎鸢起身取来六本术法典籍,一枚直径三寸透明圆球。 六本术法典籍,只有一本是翻阅心迹的术法,名为《神心术》,其他五本则是关于《神心术》的注释和修行心得,摞在一块儿非常厚。 透明圆球唤作“戏珠”,对于这名字,陆缺很不理解。 黎鸢解释道:“这件圆珠灵器,蕴含宗门长老编造出来的人生记忆,常言人生如戏,故而就取了戏珠的名称。” “就是说戏珠,相当于虚拟出来的魂魄。” ……… 第1046章 相继破境 回到青云浦时候,干枯的芦苇花穗盖着薄雪,就好像溪畔长出许多白色羽毛。 夜风摇晃着成片的白色羽毛,后面露出诸从龙临溪垂钓的背影。 还在钓啊。 雪初五和陆缺讲过,芦苇也叫蒹葭,蒹霞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以这种环境中适合出现的是美人。 诸师兄的尊容,大半夜坐在这儿,简直煞风景。 揶揄地想了想,回到洞府。 陆缺取出《神心术》翻看,记载《神心术》典籍非常厚,厚的像是块大青砖,就凭这点,也能猜的到内容丰富。 看书通常很枯燥,故事话本类的除外。 陆缺耐心阅读,头一遍不求甚解,只是先了解《神心术》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时间流逝的很快,看完三分之一,天色就已经蒙蒙亮。 陆缺夹了支书签在《神心术》里,收进咫尺空间,走出洞府舒展筋骨。 夜钓的诸从龙刚刚回来,正所谓天不遂人愿,还真给他钓到大鱼,是条约莫四五斤重的鳊花,用草绳穿着,背在肩膀后面,非常显眼。 “扈师侄,你说这鱼啊,鱼篓太小根本放不下。” 诸从龙正跟练刀的扈小香聊。 扈小香一头雾水地皱着眉,我也没问鱼篓装不装的下好吗?别在这儿杵着,耽搁人练刀。 诸从龙背着鳊花鱼和其他人打招呼,等陆缺舒展完筋骨洗漱好,准备去当值,他依旧还没晃悠进洞府,好像迷了路。 陆缺走到执法堂丙四组,依旧跟从前一样,没什么任务,主要就是闲坐等下工。 宗门虽说弟子众多,可自小就要学习品性课业,品性低劣的人本就不多,再者平常还得修行读书等等,哪儿可能天天净干触犯宗规的事。 ……… 日子平平淡淡。 陆缺专心研习《神心术》,通读过一遍后,开始对照注解逐字逐句钻研。 参合宫在术法典籍上的处理,实在让人觉得舒服,所有难炼难懂的术法,都有长老的注解释义,深入浅出,写的非常直白,纵然文化不是很深的弟子,也能够看得明白。 陆缺用去半月时间,把《神心术》的内容全部吃透,也背的滚瓜烂熟,遂按照书中之法打坐冥想,锻炼灵识。 翻阅心迹涉及到神魂层面,自然得先把灵识运用锻炼的精细入微。 《神心术》里的冥想画面是许多散乱的黑色线条,就好像刚生过小孩的女子,在屋子里面掉落的头发,可谓到处都是。 陆缺首要的任务,就是运用灵识数清黑色线条到底有多少根。 正确答案在《神心术》写着,三万六千七百四十四根。他每天数好几十遍,直至数了两个半月的时间,才保证每次数都不会出错。 但这项训练并没有到此结束,数对了,接着就得保证能在十息内数对。 这是翻阅心迹的最基本要求。 陆缺继续冥想,锻炼灵识,等达到相应要求,两年的时间匆匆过去。 在这两年期间,海字辈修士又掀起修仙界波澜,凤栖山陈问和浮生仙门季南茵前后渡过火炼之劫,晋升元婴境界,重新让修仙界的注意力移到海字辈上面。 海字辈修士不是就那么寥寥几十个头角峥嵘,而是整体水平都高。 季南茵晋升元婴,浮生仙门为她举办一场盛会,邀各宗同道共飨盛况。 陆缺也在受邀之列,请柬还是季南茵亲手所书,很给面子,但他正处于研习《神心术》节骨眼,实在没有功夫过去,就写了封信让扈小香帮忙带过去。 扈小香不免是要过去的,因为这种广邀同道的盛会,都有斗法切磋的环节,作为参合宫咸字辈的绝对翘楚,宗门必然安排她跟着过去看眼界。 而这次盛会也确实盛况空前,去了不少姜字辈海字辈咸字辈的翘楚,海字十甲,除去研习《神心术》的陆缺,闭关冲击元婴的丰滢,淬炼第十式剑诀的相轲全部到场。 其中很关键的是相轲没去,她手里有半块北冕仙城的令牌,到场的宗兴返手里也有半块…… 假设两人碰面,仙城令牌相互吸引,合而为一,北冕仙城的碎片就被打开。 但此秘密无人知晓。 扈小香从浮生仙门返宗后,等当天黄昏陆缺当值结束,立即来到陆缺的洞府。 “师叔。” 听到喊声,打开洞府门,平常眼眸冷若冰霜的扈小香立马换上清浅笑容,挽住陆缺手臂,就往洞府里走。 “您没去真可惜,到场好多道行高深的同辈,祝大伯宁大伯都去了。” 陆缺笑道:“他俩都在受邀之列,可见档次也就那样。” “浮生仙门季前辈让传话说,师叔人不去也就算了,份子钱都不知让人带过去,实在太抠门。” “早知道应该送她两斤临州的点心。” 两人坐到石桌前,扈小香青丝一甩,转身去给陆缺倒茶:“下次的盛会,就该轮到师叔。” “什么……” “您忘了?两年后的八月十五,你要去朔北沙漠和相前辈比武斗法的,这件事关注度很高,我在浮生仙门见到的长辈,都说要过去观战。” 和相轲的约战,陆缺自然没忘,也料到届时会有不少同道过去看热闹,神色平淡地点点头。 扈小香端给陆缺一杯茶,接着很自觉地跑去生火做饭。 她挺害怕师叔饿死,不过手艺普通,也就熬粥炒简单家常菜的水平,咸淡也不能精准掌握。 将就着做,将就吃着,她自己没吃,她学了苏寒衣的臭毛病,不怎么吃饭。 “怎么样师叔。” “不错。” 入夜。 扈小香起身离开,陆缺面带微笑目送她走远,随即轻轻掩上洞府门,转身就去水缸里舀水灌,接连灌下两瓢。 快被咸死了,往后还是不让师侄尽孝心为好。 她烟熏火燎地做好饭菜,哪怕再难以下咽,陆缺都得装出吃起来还可以的样子,纯纯的自找罪受。 陆缺略缓了缓,笑叹一声,走进练功室,取出“戏珠”捧在手里。 经过两年的练习,他已经可以凭此灵器,尝试施展《神心术》。 ……… 第1047章 月俸照发 这是两年来陆缺首次取出戏珠,对该灵器颇为好奇,到底是什么材料所铸,居然能储存记忆? 他托起戏珠,借住练功室顶部萤石散发的白光,瞪着眼端详。 此时从对面看过去的话,就能看见,陆缺的眼睛被透明的戏珠放大许多倍,眼角细纹清清楚楚。 陆缺端详小半晌,只看出戏珠像是完全透明的白水晶,其他一无所获。 修仙界还是太大,无人能尽窥奥妙。 咧着嘴感叹了两句,把戏珠放下来,正欲渡入灵力激发,然而陆缺却发现透明的戏珠,能把掌心里的细纹放大…… 那如果做成镜子,岂不是能帮眼睛看不清的普通人,重新看清东西? 男人至死是少年绝对不假,别看陆缺已经是元婴中期的修士,但发现戏珠能把所见之物放大,照样拿着戏珠放在眼前,不讲体面地趴到地面,观察地砖纹路等。 其实以他的道行,发散灵识也能将所见之物,在脑海里放大很多倍,明察秋毫,这么做单纯就是因为好玩。 胡闹一阵子后。 陆缺收敛心神,重新端坐起来,掐诀向戏珠灌注灵力。 过不多时,戏珠微微一晃,中心散开许多五彩流光,在内部空间流转起来,显然这件灵器被激发了。 练功室映出色彩缤纷的光,仿佛模糊不清的梦境。 陆缺随即发散灵识,延伸至戏珠内部,眼前顿时惊变,出现一条时而湍急时而柔和的长河,在时光里奔腾不息。 这就是人生经历,虽说戏珠内储存的记忆,乃是宗门长老以高深手段捏造,但其实有血有肉,可歌可泣,跟常人的生平经历没有多大的区别。 这条奔流的长河里,翻涌出不计其数的气泡,重重叠叠,静下心仔细观察,能看到气泡里闪过各种场景和人物,大事小情,包罗一生。 翻阅心迹,无论《神心术》,或是其他术法,目的都是在其中找到想要的信息。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 ……按钦天监和朝廷户部统计的大夏百姓平均寿命,也就是六十九岁,在这六十九年里,要经历多少事可想而知。 用灵识翻阅时候,所有的事会在瞬间涌现到眼前,光是看,都看的眼花缭乱,更别提准确地找到想要的信息。 而这说的还仅仅是普通百姓。 陆缺阅读神心术的修行心得时候,已经知道会出这种情况,心里有准备,可真正看见一个人的生涯经历,瞬间展现开来,神魂仍然受到极其强烈的冲击。 首次尝试以《神心术》翻阅心迹,陆缺的灵识仅在戏珠待了五息,随即就感到思绪被扰乱,一脑袋浆糊,连忙抽离灵识。 怪不得修仙大能,也不会轻易翻阅他人的心迹,感觉实在很不好受。 陆缺脑袋发涨,抬手揉了揉,挪到墙壁边靠墙休息,过去小半刻恢复过来,接着又开始第二次尝试。 他先自己设置了一个简单问题,宗门长老在戏珠里捏造的“人”叫做什么名字?此信息应该很容易找到。 但在这之前,还是得先适应人生记忆瞬间铺展时,带来的冲击。 “翻阅心迹的术法真是难学。” 陆缺悟性超群,学习仙武从来没有什么磕绊,甚至从炼气伊始就能自创刀法,这回学习《神心术》,可谓踢到铁板,从来没感觉这么难过。 这一夜的尝试,自然没什么效果。 他睡了半刻时辰休养,清晨照常到执法堂当值。 下着小雪,来到执法堂丙四室,顶头上司曾剑门早到一步,握着几封卷宗,查看丙四室最近的当值情况。 其实没什么可看,内容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两位十四五岁和字辈弟子,在家里就是刺头,拜入宗门后相互不服,天天嚷嚷着课业结束小树林见,有种你就去,于是就到小树林菜鸡互啄,打老半天,都不带破点皮的,丙四组人员例行巡视弟子堂,见到这么和谐的场景,给予口头教训。 曾剑门粗略翻了翻,随手把卷宗放到边儿上:“小陆。” “曾司职有什么最新指示?” 曾剑门比较关怀陆缺,犹如自家长辈,平常说话都是很轻松的。 甚至陆缺在说这句话时候,压根儿就没看曾剑门,正弯着腰往炭炉里添炭。 曾剑门笑道:“两年以后,你就得跟天渊剑宗相轲斗法比试,时间已经不算长,应该往实战交手上多用用心,需要找人当陪练的话,执法堂给你安排。” “啊?” “不用惊讶,堂主和六位司职都已经商议过,这事是当做公事来处理的。” 执法堂有心栽培陆缺,哪儿是说说就翻篇了? 参合宫可从不对本门弟子画饼,既然说要培养,就会寄予资源倾斜,什么术法秘籍、丹药、灵器那都是真给,连合适的练手对象也负责帮忙找。 但陆缺现在有黎鸢暗中照顾,好像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 切磋练手的话…… 也没必要。 陆缺拿出真实实力的话,包括曾剑门在内的五位执法堂司职都打不过他,另有一名辈份奇高的司职,化神境在即,陆缺又明显打不过。 最重要的是还不宜暴露真实实力。 想了想,陆缺现在唯一欠缺的话,好像只有二返木元丹,研习《神心术》太耗费精神,丹药已经见底。 他道:“不用给我安排对手,帮我在宗门商事堂买八……十六瓶二返木元丹就行,宗门卖给本门弟子二返木元丹,每年也有限额,就六瓶,我的用完了。” “只要丹药?” “嗯。” 曾剑门眉头一皱:“相轲天资绝伦,辅州战役磨砺后又经历六七十年沉淀,在元婴初级修士是最拔尖儿的,你不在这两年多练练手,恐怕得输在她手里。” 陆缺心里暗想:“我没想赢啊,瞎糊弄糊弄就得了,真要实战搏杀,黎宗主会给我安排合适的对手。” 陆缺道:“真不用,再说我还可以找我师傅做陪练,她爱干这事。” 苏寒衣人在洞府坐,锅从天上来,当然她应该已经习惯。 曾剑门只得作罢:“好,那我到丹塔去给你买丹药。另外,这两年你可以不用来执法堂当值,月俸照发。” ……… 第1048章 掌影而已 执法堂里的差事确实不多,最常做的就是到八大弟子堂巡视,每四天一次。 而为数不多的外职任务,通常能捞点油水,各个小组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不是回回能轮到丙四组。 谁不是参合宫悉心培养的弟子,凭什么丙四组四个新人能为宗门做贡献,别人就不成? 假冷舒丹的案子,让丙四组在黎鸢面前大出风头,乃至临渠两州修士赞不绝口,其他小组的醋劲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所以,这两年陆缺他们只接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外职任务,闲的很,实在没有专门休假的必要。 在执法堂当值不影响修行,想要练刀练拳,随时可以去执法堂专属的斗法场。 陆缺道:“我不用休假。” 大概是了解执法弟子当牛马的执着,曾剑门没有强求,摇摇头,淋着雪去丹塔买丹药。 他前脚刚走,严高玄和顾近长到了。 由于今天不用例行巡视弟子堂,两人只在丙四室稍坐片刻,便转身到斗法场切磋过手。 陆缺把胡叔保改制的炭炉点燃,闲坐着闭目养神。 雪势渐大,屋外白茫茫一片,衬得青砖黑瓦的执法堂古气昂然,而簌簌落雪中,整个世界似乎都静了。 晚到的师叔胡叔保打起瞌睡,没多久脑袋就歪过去,嘴角挂起涎水。 陆缺是闭目养神,胡叔保是真睡! 《神心术》是一系列术法,作用不只翻阅心迹,陆缺闭目养神,实则是在运转其中要诀静养神魂。 时间飞速流逝,将近中午,沙沙踩雪声在门外响起,曾剑门带着丹药回来。 丹塔那群老家伙牛气冲天,纵然曾剑门带着微里寂的批条过去,也没能走后门,在外面喝了半个时辰的西北风,睫毛眉头都结着冰霜。 “往后得多查查丹塔长老们是否贪墨。” 曾剑门咧嘴自语,一抹脸,细小的冰渣子掉落下来,随后把丹药交给陆缺。 十六瓶二返木元丹,八瓶已土安神丹。 看到已土安神丹,陆缺还有点意外,这种丹药稳固神魂,效果斐然,丹药肯定是好丹药…… 但却是九溪学宫的独门丹药。 “咱们宗门丹塔还能炼制九溪学宫的独门丹药?” 曾剑门双手抖动衣摆,坐了下去:“仿制肯定也能仿的出来,不过效果肯定不如九溪学宫的好,这几瓶是九溪学宫的正品。” 陆缺的疑问写在脸上,已土安神丹可是九溪学宫不外售的丹药。 曾剑门笑道:“五大宗之间,互换独门丹药本是在平常不过的事。黎宗主是带人到九溪学宫震慑了一番,可九溪学宫金丹元婴修行中,也需要咱们参合宫的二返木元丹恢复伤势或精神,不会因为死了柯明深,就断绝和咱们宗门的丹药往来。” “九溪学宫还挺能忍。” “不是能忍,而是考量宗门整体利益,在这面前个人生死不太重要。” 曾剑门给了陆缺一个眼神,意思是慢慢学吧。 陆缺忌讳莫深,难不成执法堂的众位长老,还有把他往宗主候选培养的心思?那可真是异想天开,居心不良。 陆缺有多大能耐多大气量,自己心知肚明,打打杀杀还行,运筹帷幄差得远,根本就不是那块儿料。 他担忧曾剑门再教导什么,把丹药全部揣进咫尺空间,称了声谢,立马迈开步子溜之大吉。 “曾司职,我到斗法场练会儿拳,相轲确实很不好对付。” 曾剑门抱起双臂呵呵一笑,看得出来陆缺不愿意担太重的政务担子,甚至对执法堂堂主的位置兴趣也不大,可没有关系,往后得日子长着呢。 略显死气沉沉的执法堂,好不容易来了位宗主翘楚,还是海字辈的翘楚,各位长老们都在暗中关注,能让他跑? 曾剑门望着陆缺的背影:“青云浦把小陆培养的真好。” 胡叔保眯着朦胧睡眼道:“这事主要是还南宫师姐眼光独到,早早让他转堂,倘若始终跟着童信,哪怕如今没有叛出宗门,也不会对宗门有太多好感。” “胡师侄竟会在南宫背后说她好话,当年被骂的轻了?” “这不妨碍我佩服她。” 大雪飘扬,陆缺慢悠悠地溜达到执法堂的斗法场。 严高玄和顾近长早已经打完,在场边儿打坐恢复,从情况来看,两人切磋过程非常激烈,以至于身上都挂了彩。 顾近长伤势更轻,不过衣袍碎裂,赤着上身,露出精悍的身材,皮肤很白,肌肉线条清晰如丝。 看起来还真不错。 陆缺沉吟片刻,调头就去其他组通知师姐女师叔。 毕竟九成九的师姐女师叔还是单身。 陆缺做完好人好事,接着到另一座斗法场练拳练刀。 这段时间研习《神心术》,仙武练习相对以前少了些,于是就把所学各种仙武,挨个演练几遍。 练到《截星十六式》式,场边冷不丁响起低沉骂声:“师弟,你是有病不是?” 穿好衣袍的顾近长站在场下,英俊脸庞红了又黑,黑了又红,气愤地捏着手指,甚至周身外已经有剑气凝聚。 陆缺无辜道:“病已经好了。” “不是打不过你,我非给你一剑。” “为啥?” “为你祖宗,算了,我还是上去跟你打吧,骂人不是我的强项。” 顾近长刚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变成展览品,被十几位师姐女师叔评头论足,害羞的几乎想抹脖自尽。 作为一名家风良好的正人君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必须得跟姓陆的打一架。 顾近长清楚陆缺的实战能力强他许多,出剑毫不留手,剑诀酝酿,飞剑锵然一响,穿过雪幕直刺而去。 陆缺惊道:“出手这么狠?” “别那么多废话,你又死不了。” “好。” 陆缺现在不排斥和师兄弟过手切磋,淡然一笑,变了《穹极生灭掌》的招式,手掌晃动,挥出灰蒙蒙的掌影。 先前吞了天妖松(偃盖)的一道阴魂,得到前世修行《穹极生灭掌》的心得,领会早已越过本身境界数重,仅仅挥出掌影,便让斗法场风云变色。 顾近长见到掌影袭来,本以做好准备,回剑抵挡,岂料绽开一道掌影,后面接踵而来,竟然多达七十二道。 ……… 第1049章 接她十招 在执法堂当值平淡轻松,陆缺仍把主要精力放在研习《神心术》上。 这也是因为短期内,道行,仙武,体魄强度都不可能有显着提升。 只能往灵识方面下功夫。 每天当值结束,陆缺就回洞府,祭出戏珠练习《神心术》,承受一段完整人生瞬间在脑海,带来的强烈冲击。 这无疑是个枯燥且又自找苦吃的过程。 可修行本就如此,每次收获,都是无数个日日夜夜枯燥积攒的结果,琢磨能着一朝顿悟白日飞升的,那不是修士,是编故事话本的穷酸文人。 修行重实修。 日复一日的练习《神心术》,过去四个月,青云浦草长莺飞,芦苇转青绿,陆缺终于能适应,繁杂人生记忆瞬间展开,带来的强烈冲击。 三月廿三。 谷雨。 这天从执法堂当值回来,陆缺在练功室祭出戏珠,发散灵识进入戏珠内部,当人生记忆显化成的长河在脑海展开,奔腾不息的长河静止了,里面包含各种人生场景的气泡也随之静止。 短短瞬间,万事入静,所有人生场景都变得条理清晰。 陆缺体会过类似的感觉,那是研习《神心术》打基础,冥想中,数那些杂乱无章的黑色线条时候。 陆缺有点明白了。 黑色线条形如发丝,发丝又名烦恼丝,倘若连烦恼都理不顺,还如何做个清醒的旁观者,以心通神? “这……” 明白过来以后,陆缺不由头皮发麻,到底哪位宗门长老,竟然用这么巧妙又浅显易懂的方法,把施展《神心术》时的要领阐释出来? 能把复杂的事变简单,可谓人杰。 陆缺抓住短短一瞬的灵犀,神明而神通自成,宛若俯瞰苍生的天道,冥默无声,但洞悉万事万物。 想要知道的信息,无需去找,念起间便能知悉。 一个气泡从记忆长河里浮出来,呈现出孩童起名的场景,宗门长老以高深术法捏造出来的“人”,叫做原知心。 原本知心…… 陆缺施展《神心术》翻阅心迹,首次成功,颇有几分欣喜,遂收敛精神,使灵识从戏珠内部退出来。 任何术法,最难的都是走出第一步。 如今翻阅心迹要领已经掌握,等于第一步迈出去,往后循着痕迹勤加练习,孰能生巧即可。 这必须得犒劳犒劳自己。 而自上回扈小香大发孝心,给陆缺做了顿饭后,他已经有四个月没有吃过饭,实在是害怕扈师侄孝心泛滥啊。 师侄做别的事都行,做饭……陆缺就会怀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她。 陆缺害怕自己做饭被扈小香看到,偷偷摸摸地出门,径直走到溪畔,从诸从龙的鱼篓里捞了条鱼,转身就走。 “师弟干什么呢?”钓鱼使人身心舒展,两三年间临溪垂钓,诸从龙诸师兄的气色极好,眼眸都散发着莹莹亮光。 “熬鱼汤喝。” “那也给我留一碗。” “好。” 陆缺双手抓着活蹦乱跳的鱼,好像是要把鱼掐死,快步走出洞府,起灶生火,炒菜熬粥。 中途两位师侄都过来了,薛昂做饭手艺其实还行,因此搭手帮忙炒菜。 扈小香道:“我呢?” 陆缺伸手在扈小香身前一比划:“你现在这副形象,翩然出尘,犹如仙子,师叔不忍心让你干这种脏活,你负责貌美如花,等着吃。” “师叔净取笑我。” 扈小香抿唇而笑,双颊微红。 ………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陆缺把《神心术》练得越来越熟,遂减少精力投入,只当成日常修行的内容之一。 最重要的还是《断古心法》,以及《万化无尽》。 而把《万化无尽》推升到第四百六十一层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的八月初九,距离和相轲比试仅剩六天。 由于这次比试非常正式,乃参合宫和天渊剑宗海字辈顶尖战力的交锋,关注度非常之高,几乎修仙界皆知,甚至各个修士坊市的赌坊,都为此开了盘口。 陆缺一时间声名暴涨,就连刚刚踏出修仙界,初入炼气境的和字辈小修士,碰见同道也得议论两句“我觉得姓陆那厮,赢面还是有些的,毕竟参合宫人多”…… 不议论两句,赶不上修仙界的时髦。 执法堂死活不让陆缺再当值,赶紧滚回去调整到最好状态,可别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宗门任务,就输给相轲,宗门任务可以分给其他小组处理。 陆缺早晨刚到丙四室,就被曾剑门板着脸揪到僻静之处。 “二返精炼丹四瓶,地脉奇兰八朵,枯荣丹两瓶,玄阳造血丸一瓶,拿着这些东西滚回洞府调整状态。” “不是,我……” “不是什么,赶紧滚蛋,就那么一点点例行巡视弟子堂的宗门任务,少了你,别人还干不了了?执法堂不缺你一个。” 陆缺怀里抱着一堆珍奇丹药,委实感觉受之有愧:“弟子最近没有立功。” 曾剑门道:“堂里长老们赏给你的,也不是白赏,要求你至少在相轲的手里撑过十式剑诀,打的旗鼓相当,虽说这种要求的确是高了点,但也是对你一种激励。” “啊?哈哈,哈……” 陆缺忍不住笑出声来,执法堂的长老都要求这么低吗?这么小心翼翼的。 他道:“难道相轲已经具备欺师灭祖的实力,可以单手碾压康回。” “那倒不至于,但有一点你怕不知道,相轲这些年是由狼祖白湛亲手点拨的,由于过手的地方在朔北沙漠深处,咱们暗堂也是昨天才得到消息。” “哦。” 曾剑门担忧陆缺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着重道:“狼祖可是把道行压到和相轲差不多的水准,亲自给她喂招过手。” 陆缺点点头。 “你在裂谷囚牢耽搁六十年,现在要赢相轲是没希望的,所以这次能接住她十式剑诀,就算是咱们赢。” “咱们赢……” 曾剑门轻拍陆缺肩膀:“压力很大,你赶紧滚回调整状态。” 陆缺眼神清澈地挠了挠头,不知是自己傻了,还是这世界傻了,没再说什么,揣着各种珍贵丹药返回青云浦。 ……… 第1050章 群贤毕集 不让当值就不让当值,陆缺回到青云浦的洞府,关上大门准备睡觉。 昨夜研习过一遍《万化无尽》,状态的确不是很好,执法堂长老既然赏了这么多珍贵丹药,就没必要小家子气,陆缺从取出一枚地根籽服下。 地根籽手里还有二十九枚,平常研习《万化无尽》累得精疲力尽,陆缺也不舍得以此来恢复,太奢侈了,这回算是经历辅州战役以后回宗门的首次。 能直接补养性命根基的天材地宝,用来恢复体力精神,效果自然没得说。 半刻钟后。 地根籽的药力在体内化开,陆缺四肢百骸升起柔和暖意,眼皮渐渐变重,一阖眼便沉睡过去。 睡的很沉,雷打不动,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两夜。 醒来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一晚上,陆缺神采奕奕,洗了把脸,走出洞府,秋风已经很凉,月色覆地如霜。 陆缺沿路闲走,一路来到金丹地盘的斗法场,登台练《撼星拳》舒展筋骨,等额头微微有汗,便又转头离开。 执法堂对他的期望是此战接住相轲十式剑诀,这种期望对于他的真实实力来说…可谓低的砸穿地板,掉到了地下室。 “我保证超额实现你们的愿望。” 心里想着,陆缺嘴角不由勾起笑意,决定到时候就打个十七八招的,让执法堂的长老们也过过年。 正往洞府方向走,前面月色蓦然晃动,师傅苏寒衣翩然落下来,月白色衣裙缓慢飘动,好像笼罩在氤氲的白色光雾里,美的不太真实。 虽说九尾狐妖有镜花水月的天赋神通,可以营造接近真实的幻象,但陆缺也没胆子过去摸摸是真是假。 他用言语求证道:“师傅,您是本尊降临,还是用神通投影出的幻象?” “要不给你一耳光试试。” “殴打执法弟子,按宗门处罚条例,我可以把你抓到思过室关几天。” 苏寒衣被陆缺气的次数最多,被逗笑的次数也最多,忍俊不禁地浅浅一笑:“还真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师傅你有什么事?” “听说宗门及执法堂对你的期望,是再相轲手里撑过十招,我对你要求当然要更高点,十五招。” 陆缺眉头一皱,来到苏寒衣身旁,勾手示意让师傅附耳过来。 苏寒衣冷眼道:“别鬼鬼祟祟的。” “那到我洞府里说。” 两人走到陆缺洞府,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坐下,陆缺就道:“别人不清楚,师傅您冰雪聪明蕙质兰心的,还能猜不出来我其实已经渡过火炼之劫?同是元婴境界,打相轲我有信心。” 晋升元婴这点,没必要隐瞒亲师傅,只是现在就达到元婴中期,实在会让修仙界同道惶恐,不宜吐露。 苏寒衣道:“白湛培养相轲好些年,这回真不能掉以轻心。” “我还是能打的过她!考虑到宗门高层让我隐藏实力,我会输在她手里,但您说的十五招不存在任何问题。” “别那么自负。” “我……我其实……” 面对师傅诚挚的目光,陆缺实在感觉良心难安,犹豫许久,一咬牙,伸手就在苏寒衣精致白皙的脸颊上捏了下。 砰。 陆缺被踹飞出去,撞到洞府石门上,起身后,和苏寒衣对视一眼,目光所至,身形已经临近跟前。 画面定格。 陆缺捏掌成刀轻轻压在苏寒衣白皙的脖颈上,掌峰已经汇聚刀芒,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苏寒衣也做出本能防御,横掌拦在身前。 使得春风拂槛,但仙武道罡还没来得及凝聚成形。 气氛凝滞数息。 苏寒衣缓缓收手,轻叹道:“原来你现在的实力已经接近师傅。” “叶间川当时混入我们驻守的防线,不知用什么法子,伪装成黄蝉师兄的模样,根本分辨不出来真假,我吃过这亏,所以刚才只能对师傅无礼。” “不怪你。” 要知道陆缺闲常回趟家,都会遭遇九溪学宫的埋伏,心里多疑也是正常的。 苏寒衣并非不讲理。 而一过手之间,她也感觉到陆缺实力已经很接近自己,心里感慨良多,抬眼看着因刚才无礼举动而面带愧色的陆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不觉,徒弟已经成长到和她平肩而论的地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过的真快……” 苏寒衣轻语了一句,收回视线,清冷如冰霜的眼眸化开温和。 ……… 明月欲圆的八月十四。 准备跟着观战临渠见景梁五州修士,全部汇聚到参合宫礼贤院,总共三百余人,如曹玉蓉、梁野、丘鳞、莫浅欢、秦如绪、蒋盛全(妙言宗弟子)等,这些熟面孔全部在列。 不过缺了洪成叶洪大公子和左阿香。洪成叶把原灵果母树的灵枝,培育出第四支枝丫,枝丫尚小,实在抽不开身;左阿香则正闭关冲击元婴境界。 在礼贤院休息一晚,黎明出发,陆缺从青云浦出来,看见乌泱乌泱的人,还真有点惊讶,至于来这么多人? 但参合宫本宗要去观战的人也不少,丙四组除了胡叔保全部过去,师傅苏寒衣,师姐韩迟花,师侄薛昂、扈小香、明心月,执法堂副堂主白升、司职曾剑门、外事堂司职鹤延年等等都是要去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李望说动了在炼器坊当差童信,让他重操旧业,暂时再接掌几日望月谷,也要同行观战。 这点比钟素运气好。 以钟素的性子来说,肯定想凑热闹,很不巧的是南宫月漓前年就出宗寻找祭炼飞剑的材料,到如今还没回来。 名录阁这几日总是传出骂声…… 众人走到参合宫外面,登上奢华的御龙啸风舟,登了一半,发现实在有点挤,于是又祭出几艘灵舟。 陆缺作为此次的主角,代表参合宫,就只能待在御龙啸风舟,没能蹭到苏寒衣的桂月灵舟。 一路无话,寅时中抵达朔北沙漠边缘的小镇。 镇子是斩马堂的产业,现在由海字十甲之一的杨斗掌管,前两天已经准备好,单独隔空几条街让观战修士歇宿,人数更多。 陆缺还没从御龙啸风舟下来,就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 (ps: 这次的排面,去的都是精英,比出战辅州镇守防线,内容会更丰富,也更凶险,毕竟镇守防线只是一堂的人,此次汇聚了天下海字辈精英,以及很多像苏寒衣这样的姜字辈) 第1051章 仙城开启 以御龙啸风舟为首的六艘灵舟,在小镇边缘降落。 落地时的灵力涟漪,卷起滚滚黄沙,吹向翘首以待的修仙界同道。 人数很多,将近千余,为首之人一袭简约玄袍,面相端正儒雅,是天渊剑宗外事堂堂主骆信昭,虽说始终站在头排吃灰,但依然笑容和煦。 天渊剑宗第三峰峰主轩辕鲜明,姓名很中性,其实是位面貌保持在三十许的女子,她身高八尺半,骨架很大,站在骆信昭边儿上,倒把骆信昭衬得娇小依人。 轩辕鲜明在这群人里道行最高,化神中期接近于后期。 陆缺对轩辕鲜明印象挺深,早在疫娥之乱前,他和祝百寿、宁归兄弟三人,到天渊剑宗里作客,就在玉露湖畔偶遇过…… 由于轩辕鲜明异常高大身材,不仅引起他们的注意,便猜测此女会不会是阔支国的蛮夷,大夏很少见到这么高的女子。 陆缺和宁归为人狡狯,只猜不说。 祝百寿那是头铁口直之人,张嘴就道:“我看这位道友就是阔支国的!” 大夏天朝上邦,百姓自有一分傲气,被误认为是番邦异族等于遭受侮辱,轩辕鲜明哪儿能不生气?回身就给了祝百寿两记大嘴巴子,你才是阔支国的,你全家都是阔支国的。 陆缺和宁归捂着嘴幸灾乐祸,结果轩辕鲜明认为他俩也不是好东西,也赏了他俩一记耳光。 所以记忆深刻。 从御龙啸风舟下来,两宗外事堂先行客气寒暄。 正式比试,宗门礼仪不可避免。 作为此战主角的陆缺和相轲,纵然是妹婿和大姨姐的关系,私下底非常熟络,但此次代表的是背后宗门,也得跟在后面以礼仪交涉。 寒暄过后。 陆缺朝刚才看见的熟悉身影走去,那是祝百寿祝老大。 祝百寿现在身份很了得,湘州镇邪司副司首兼呈山郡正司,衣袍都很鲜亮,但他对升迁太快很苦恼,面上没有半点春风得意。 他迎上陆缺,先自上下打量,感觉并无任何伤势,松了口气:“先前到你们宗门看你,精研堂的前辈不让进。” “当时伤势有点复杂。” “九溪……” 陆缺踩了祝百寿一脚,意思是让他别再大庭广众之下说九溪学宫的不是,然后左右看看:“嫂子怎么没过来?” “姑祖母把她带去修行了。” “哥!”一个清甜的声音从侧面响起,快步走来位面相秀气的姑娘。 姜看玉。 从前的恩怨早已随时间消散,陆缺和姜看玉冰释前嫌,而说起来,姜看玉是陆赵两家所救,算是陆家的半个女儿,因此以兄妹相称。 但姜看玉其实比陆缺大一岁,她自己不知道。 倒也无所谓。 陆缺看看姜看玉,大概是在为晋升金丹后期做准备,长久没有出宗游历,就养的富态了两分,看起来更有吴州女子的温婉。 陆缺道:“你胖了。” 姜看玉秀眉一皱:“你们先聊,我去和其他道友打招呼。”拧动纤腰,转身就走。 陆缺暂时跟祝百寿分开,带着薛昂扈小香两位师侄,去跟其他相熟道友打招呼。 这自然也是修仙界的人情世故,让两位师侄混个脸熟,以后外出游历少些麻烦。 柳离身为相轲的师妹,此次跟着天渊剑宗外事堂接待观战道友,忙得不可开交,陆缺看见了,一时也不好过去打招呼。 各宗各修仙世家的道友还在陆续赶来。 一来陆缺和相轲比试结束后,天渊剑宗还安排有其他的比试。 二来群贤毕集,正好趁此联络人情,也让各宗各修仙世家头角峥嵘的咸字辈,登上修仙界舞台。 修仙界新陈代谢,各领风骚,不能什么风光都让海字辈占了,否则就很不利于修仙世整体的发展。 这次机不可失…… 寅时末。 来到朔北沙漠的修士已经近两千人,九溪学宫姗姗来迟,乘了一艘长八十多丈的豪华灵舟,也带来二百余人,除去九溪学宫本宗门弟子,还有距州及周边两州的修士。 舟头鲜红衣裙飘荡,站着九溪学宫最睿智的孟拾鱼,以手遮眼,了望黄沙瀚海,胸中不由激发诗意。 “沙漠就是黄,驼队长又长,一刮西北风,全往天上扬。” 诗做的不赖,孟拾鱼正欲摊开折扇摇一摇,彰显九溪学宫的才女风范,回手摸去,摸了个空,才想起出宗前宁归就把她的折扇没收了。 在九溪学宫里面,摇着那柄折扇,给宗兴返或蔡云昭之流当当爹还行,此次各宗各修仙世家齐聚,摊开扇子,还不被群殴? 这让孟拾鱼大感无聊,转头看去,甲板上围着几十位伸长脖颈的本宗弟子和宗外道友,正看宁归和宗兴返对弈,估摸是到了棋局难解处,故而个个都把眼睛睁得很大,想要支两招。 宁归双指捻着鬓角长发,虽说如今不如陆缺面容好看,但那副风流仪态,却是陆缺远不能及的。 对面的宗兴返时而手捂额头,时而紧锁眉头,注意力全在棋盘上,不提防腰间所悬玉佩微有异动。 玉佩是宗兴返的咫尺空间,放着各种修行器物,以及……老祖余尽春赐予的半块北冕仙城令牌。 随着沙漠小镇的距离逐渐接近,死寂的仙城令牌当啷一动,散发出朦胧金光,有韵律地忽明忽暗,宛若呼吸。 “到地方了,把先棋盘收起来。”九溪学宫长辈提醒宁归和宗兴返。 宁归迅速起身。 宗兴返意犹未尽地看看棋盘,从地下取出块黄布,把棋盘盖上,准备等忙完了事继续对弈。 这时灵舟已经抵近沙漠小镇上空。 咫尺空间中仙城令牌,散发的金色光芒越发强烈,转瞬间已如烈日当空,宗兴返感觉到了不对劲,可大庭广众的,又不好取出来探究。 怎么回事?宗兴返疑问重重,随着九溪学宫前辈下了灵舟,去跟东道主天渊剑宗见礼。 对面。 相轲跟在骆信昭和轩辕鲜明后面,同样面带疑问,脚步迟缓,她的咫尺空间揣着另外半块仙城令牌。 两波人相向而行,到不足三丈的时候,两半块仙城令牌的波动趋于一致,散开超越人间奇异涟漪,相互交接,竟从咫尺空间中挣脱出来。 “怎么回事?”轩辕鲜明问了声。 话音都还没有落地,两半块仙城令牌砰的合二为一,飞至小镇上方,绽放出熠熠金光,转瞬吞没以百里,宛若太阳忽然落到人间。 这一瞬。 天地间呈现出足以遮蔽整个朔北沙漠的城池虚影,纵横数万里,巍然千古。 一瞬后仙城令牌散发的金光骤然散去,城池虚影亦不见踪影,黄沙吹过来,小镇死寂无声。 在场两千多余修士以及小镇另外几条街上的寻常百姓,全部消失,就连牲口都未能幸免。 小镇一下就变得空空荡荡。 ……… 第1052章 仙城诡雾 “怎么回事?” “刚刚散发的涟漪,似乎带着上界的仙灵气息。” “小镇上的人呢?” “感知不到。” 沙漠小镇的人和修士全部莫名消失,几息后,介凡夫,余尽春,衡玉真人,说书人火速到场,他们距离朔北沙漠不算远,感知到了那股异常波动。 应该就是上界的仙灵之气,但为何会出出现在人间? 余尽春略微思量:“几年前修士庄不清在仙女湖激发过半块仙城令牌,此人品行不端,修旁门左道之术,我担忧仙城令牌落在他手里会生事端,就取了回去,交与门内弟子宗兴返,或许此事和仙城令牌有关。” 余尽春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夺走庄不清的机缘,纯粹是站在大义上考虑。 奇宝当为有德者得之,自己的徒子徒孙就很有德嘛…… 说书人对余尽春这副正人君子的嘴脸钦佩之至,赶紧拱手称赞道:“余兄抢夺小辈的机缘真是干净利落,稳准狠。” 接着又建议道:“只是下回得避开参合宫弟子,毕竟黎鸢那丫头下手没轻没重,有可能再折断余兄几根手指。” 余尽春视线一斜:“庄不清最早还是镇邪司培养出来的,周兄正气凛然,但培养的仙尉着实让人觉得良莠不齐,莫非当年的眼疾并未痊愈(说书人曾窥探陆缺命数,被朱与弄瞎过眼睛)。” 大夏最顶尖的五位修仙界巨擘,纵然排名有前有后,但谁也不能轻易就把对方给弄死,相互看不过眼,也以互喷为主。 正如大国伐交,小国伐城。 夺庄不清机缘的事也不算多严重,讽刺了两句,迅速翻篇。 介凡夫望着空空荡荡的沙漠小镇,凝思片刻后道:“估计今日来观战的修士,有人手里握着另一半仙城令牌,忽有感应,合二为一,打开了坠落到人间的仙城碎片。” 其他三人皆赞同介凡夫的猜测。 那这就是在场众位修士的机缘,非是无妄之灾。 但考虑到各宗各修仙世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会因此惶恐,四人商量后,便各回各宗,让门人把消息通传出去。 说书人到冀州镇邪司交代了一声,转回锁龙镇,途中碰见白湛和苏萱,两人也是要到朔北沙漠看热闹的。 说书人拦下二人道:“不用去了,人都没了。” 白湛惊道:“都死了……” “没那么严重,他们无意间开启了个坠落到人间的仙城,全部被摄入其中,机缘了结,自会脱困。” “哦。” 苏萱满脸失望,来晚一步,来晚一步,但这事只能怪她,要不是她躺在玉狐天棺做梦没醒,耽搁了时间,应该可以赶上。 苏萱道:“现在怎么办?” “回去睡觉呗。” 白湛看的开。 ……… 陆缺出现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地上,四周都是雾气,视线可以看清的范围,仅有十几丈。 和他同时出现是头骆驼,十分愚蠢,突然出现在陌生环境里,竟毫不慌张,只知道低头啃草。 “喂?” 骆驼自顾自地啃着草,根本不理会陆缺。 啃了几口后,忽然停住,抬起头就开始发足狂奔,但没有跑出几丈远,腹部怪异地鼓胀起来,噗噗地透出几根手臂粗的冰刺,血肉完全被贯穿,又前奔两步,便栽倒在地上。 陆缺循着血气赶过去时候,骆驼已经死亡。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这是什么地方? 其他人呢? 看着骆驼逐渐放大的瞳孔,陆缺心头泛起重重疑问,不是周围的触感真实无比,他都怀疑是不是在梦里。 前一刻还在沙漠小镇,毋庸置疑,正带两位师侄和天渊剑宗前辈冯境迁打招呼,天空爆发金光,接着旁边的同道就挨个在金光里消失… 陆缺回想刚才经历的场景,感觉出现在这儿同道绝不止自己。 环顾四周,心头逐渐涌起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觉,好像曾经来过此地,这就让他先解开了第二个疑问。 此地是上界仙城! 陆缺的前世不知是飞升多少万年的真仙了,对于仙城熟稔无比,纵然轮回转世,灵魂深处也残存对于仙城的印象。 第一问题倒不那么重要,毕竟,来都来了,短时间内恐怕出不去。 最关键是第三个问题,其他人在哪儿?仙城对下界修士来说无疑危险重重,自然以是抱团为妙。 考虑清楚首要问题,陆缺开始观察四周环境,仙城里的雾气并非尘世雾气,严重影响目力的穿透,以他如今的道行,竟只能看到十丈远。 目力受限,就得以灵识探查环境。 陆缺定了定神,向四周发散灵识,延伸出去以后,灵识似被雾气吸收,仅仅能扩散到以他为起点的一百丈外。 “这什么雾?居然比六方磁极沙沙爆还厉害。” 情况似乎很不妙。 陆缺略作思量,抬手向雾气挥出一掌,使得《立地圣手拳》的覆土无疆,掌印破雾而去,但眨眼就被周围雾气填补,视野也没能因此开阔。 陆缺遂又尝试飞行,施展血影遁腾空而起,随着高度提升,阻力越来越大,好像是雾气的细微颗粒变成一座座山,千座万座地压在肩头,仅飞起五丈,就被压回地面。 贴地腾挪也同样如此,速度越快,承受的阻力也越大,尽了五成力,一刻钟也仅能前行四十里(约等于22.2米每秒)。 太慢了!还不及陆缺得通气感时候的奔逃速度。 陆缺走了一段儿,始终没有遇到其他修士,只碰到位寻常百姓,但死了,他承受不住来自地面的寒气,已经被冻成冰雕,毫无生机。 与此同时。 相轲和柳离的师傅康回康表姨,遇到和陆缺相似的状况,但他所处的区域,雾气正在迅速溃散,几乎霎时天清气朗。 接着冰雹噼里啪啦砸下来,威势之猛宛若陨石。 康回措不及防,被一枚酒瓮大小的冰雹砸中,在猛烈寒气笼罩中,身躯宛若瓷器般砰然碎裂,真婴身也未能限免。 冰雹停住后,迅速融入地面。 康回原本站立位置,留下一粒水珠,那水珠微微晃动,由无色变为血色,继而重新构建成康回的身躯,使之死而复生。 “我刚才死了?” 康回大感迷茫,迟疑地看着双手,好半晌抬起头,蓦的又是一惊。 但见仙城上空悬浮一颗大若星球的石像头颅。 ……… 第1053章 福祸并存 陆缺在浓雾中穿行,突然听到一声轰隆响动,疑心是同道弄出的动静,遂加快脚步赶去。 数百步后,果然看见人影。 对方站在一洼纯白色水洼前面,好像块笔直的墨条,因为整个人已经烧焦变黑,开裂的皮肤还冒着带有肉香的黑烟。 “道友?” 形如墨条的道友,已经挂了,没能和陆缺打上招呼。 他生前曾遭受过猛烈的攻击,以至于咫尺空间被击碎,内部空间延伸于外界,在旁边形成黑色的扰动弧面,空间涟漪抖动不停,就好像受风的布料。 原先储存在咫尺空间的修行资源,全都爆了出来,散落满地。 对于道友的遭遇,陆缺深表同情,默默哀悼后,开始俯身为其整理遗物,二返精炼丹加一,乌金块加一,重铬块加四,金丹层面飞剑加一,元婴层面云雷瓮加一…… 捡着捡着,还捡到道友的宗门令牌,原来是天渊剑宗的姜字辈弟子。 但宗门面前不能有太多儿女私情,看柳离面子上,飞剑可以还给天渊剑宗,其他修行资源陆缺就收下了。 作为补偿,陆缺也让道友入土为安,就是埋的不太深。 仙城的土地坚硬异常,很难挖,这种泛泛之交,挖三尺埋了,已经仁至义尽。 假如不幸遇难的是康回康表姨,那陆缺肯定卖力气,挖个深坑。 康回绝对想不到陆缺还有这份孝心。 送完运气不太好的道友,陆缺抱着云雷瓮回到事发地,纯白色水洼面前仅有两巴掌大小,散发着模糊光芒,看起来没危险,实际弄死元婴修士也轻而易举。 这东西叫做“积雷液”,乃是纯正雷性凝聚到极限,液化而成。 雪初五所修功法《九鼎积雷》,名称和修行要义都源于自此,若他日丹田天地衍化九鼎,蓄满积雷液,则真仙大道可成。 陆缺脑海里有前世的记忆碎片,硬想的话,想不出来上界有什么,可看见上界常见的修行资源,也能福至心灵,大约想起是什么东西,故而认得积雷液。 他拥有过雷阳正体,自身却不是,不能以术法收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抱着云雷罐一点点的灌。 由于积雷液状态不太稳定,不能用血肉之躯或金属物件触碰,陆缺先脱掉身上的落霞衣步云履,摘掉腰间弟子令牌,都扔到身后,才开始缓缓地把积雷液灌入云雷罐。 而前面被劈死的天渊剑宗道友,肯定感觉到积雷液中蕴含的精纯雷性,却又不知注意事项,光顾着收取…… 仙城里的东西哪儿那么好拿的? 陆缺灌了一半,立即收手,因为积雷液越少状态就越不稳定,再继续灌下去,有可能导致积雷液挥发,激发出狂暴雷域,让他步天渊剑宗道友的后尘。 危险性太高,适可而止。 为了避免其他同道因此遇险,陆缺又拎着断夜原地留下两行很大的字: “此地有雷域爆发之危,速速远离,随州祝百寿留。” 这回用祝百寿的名字,纯粹是因为祝百寿的人品有口皆碑,别人看见了,也会相信。 留陆缺的名字,道友们看见只怕以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天大的好机缘,撒丫子就往这儿冲。 陆缺离开此地,心中忧虑越来越浓。 就天渊剑宗道友的遭遇来说,仙城中肯定危机四伏,而现在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及好几十位同门,可能都在里面,他们可不认得仙城之物…… 得尽快和他们汇合。 陆缺尝试激发宗门令牌联络同门,可惜诡异的浓雾,似乎也阻隔了令牌内部的阵法共鸣,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行进半个时辰。 雾气中显现出一株高百丈的树木,树干树枝呈透明状,不过能看得到手指粗细的树脉。 一道道淡红色气息,沿着树脉,流向各条枝干,流向银白色的叶片,使叶片散发出温和的红光。 此树名为银花树,乃是上界用于照明的灵植,而其光芒所照,能令人神魂自安,但面前这株银花树已经濒死,功效万不存一,没有什么大用处。 陆缺从银花树旁边绕开,周围掉落了许多银花树的透明树枝,和浅银色叶片,就像冰霜铺设的长路。 再往前有条河道,河水早已干涸,裸露的河床散落出七八具骸骨,皆非人骨,应该是上界原有生灵,形态似鱼,却又长着两对翅膀。 陆缺跳到河床,挥洒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试了试,在第六具骸骨中,炼化出一道发丝般的白色气息。 “仙灵气!” 陆缺怦然心惊,根据前世的记忆碎片,仙灵气也属于属于更高等的灵气,比人间灵气威力强过四百倍…… 思量之间,仙灵气已流入陆缺丹田,因为他是真仙以下的生灵,仙灵气进入他的体内便自然降格,化为普通灵气,原本发丝般的一律,扩散成百丈瀑布,轰隆隆的冲入灵液海。 道行提升有五六年。 但炼化的仅仅相当于一根鱼刺而已,九牛一毛,并非上界生灵的完整骸骨。 那要是能捡到具还有血肉的上界生灵尸体…陆缺心跳加速,沿河道发足狂奔,迫切想帮上界生灵尘归尘土归土。 当然,寻找同道的事也没忘,一边儿跑一边儿喊。 沿干涸河床疾奔四五里后,前面的河道阻断,全部被碎石埋住。 没能做成好事的陆缺,略有几分失望,又从河道跳上来,举目环顾,雾气好像减淡不少,已经能看到三十几丈外。 北面有座残破宫殿,走到近前,大部分已经坍塌,仅剩几座小开间。 一间一间挨着看过去,到第三间…… 陆缺立马转过身:“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刚才目光扫掠间,他看见有位光溜溜的女道友靠墙而坐。 这自然得避嫌。 “道友是哪个宗门的?发生了什么事?” 陆缺只顾着避嫌,没来得及探查道友是死是活,等了会儿,不见反应,遂从咫尺空间中取出平常所穿衣服,扯下几缕布条,蒙住眼睛,以表示并非为风景而来。 陆缺蒙着眼睛,闭着眼睛,小心翼翼走到女道友跟前,伸手摸过去,好歹没摸错地方,直接就抓住了手臂。 两指搭在手腕探查脉搏,咦,脉搏虽然很微弱,但还在跳动。 “道友,醒醒。” ……… 第1054章 越来越糟 女道友依旧没有应答,好像凉了。 但也确实挺凉的,仙城寒气已经蔓延到她的双腿以上,距离中极穴寸余。 中极穴再往上就是气海! 仙城寒气进入凡间修士体内,同样会降格,可威力仍不容小觑,一旦抵达气海,扑入丹田天地,足以冻结金丹修士的丹息。 丹息凝滞,金丹便是死丹,女道友离香消玉殒也就几寸而已。 陆缺想救她也不容易,很有必要确认一下身份。 倘若是九溪学宫或凤栖山弟子,那待会儿替她挖个两尺深的坑,帮忙入土为安,已经很高风亮节。 倘若是本宗弟子或临渠见景梁五州的修士,则需尽力救治。 善心得择人而发。 陆缺把刚才取出衣物盖住女道友身体,拉下蒙眼的布条,伸指拨开覆盖在女道友面颊的头发,拨过去几缕,看见女道友半张脸就已经认出来。 原来是明心月明师侄,她的灵力波动完全被寒气遮盖,故而没能从灵力判断出来。 刚才蒙着眼睛盖衣服,没能盖好,锁骨以下的柔白饱满还露出大半边,陆缺拉了拉衣物,帮她遮掩春光。 穿是穿不上的,明心月双腿已被冻僵,就像洗净的白藕,打弯可能就会折断。 陆缺挥袖掩住开间石门,祭出界存珠悬在石门后面,以防突然发生什么变故,接着施展《神心术》,化灵识为尖刺,直刺入眉心神论,强行把她唤醒。 一阵头痛欲裂的感觉袭来,明心月睁开眼,随着逐渐认清眼前处境,猛的把衣物搂进怀里,戒备地看着陆缺。 她的眼神委屈而愠怒,分明是在质问: “你做了什么?” “你把我怎么了?” 事情有些紧急,来不及解释这些有的没的。 陆缺迎着明心月质问的目光,神色冷静。 “现在没有时间说多余的废话,你的命顶多还有半个时辰,我可以救你,但要用气息互融的分定合息术,此术法通常都是道侣之间才会使用,用了于你名节有损,所以要不要我救你,由你自己选择。” “师叔,你对我做……” 教导明心月遇事变通,一是她是宗门咸字辈翘楚,很有教导的价值;二是看多年老师兄李望的面子,至于她本人,姿色肯定不错的,但陆缺并不关心。 陆缺甩给明心月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你若不是参合宫弟子,谁搭理你啊。 趁人之危这事,陆缺通常是在生死搏杀中干的。 美色,算了吧,用不着。 大概是看明白陆缺眼神中的意思,明心月尴尬地抿了下嘴:“对不起师叔,我刚刚醒来,脑袋有点糊涂。” “要命不要?” “要。” 明心月的父亲是官塾里教经学的博士,家风极其严谨,以至于她也有点古板,但还不至于古板到死守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豁出小命不要。 说起来,明心月的家世背景和雪初五颇有些相似…… 只是明心月父亲是位老学究,捧着圣贤书讲学还成,为人处世差的远;雪初五的祖父雪朗,那是做过谏议大夫在朝廷怼人,最终还能全身而退的,绝对把人情世故琢磨透了,家风不同,也就导致两人的性格大相径庭。 明心月声若细蚊地应了句,双颊已经微微泛起红晕。 陆缺没过多搭理,从咫尺空间取出盛玄阳造血丹的瓶子,倒出两枚,吞了下去。 玄阳造血丹的材料中,不知是不是蕴含青崖翁(参合宫妖族长老)的鹿角,味道奇腥无比,陆缺感觉像是直接灌下二两鹿血,脸色都有些不太好了。 药力很快化开,热气滚滚,他将之定于胸腔之内,并不吸收,紧接着盘坐在明月心面前。 四面相对,师侄还只是盖着衣物,气氛不免尴尬。 陆缺提醒道:“你安守剑心,别胡思乱想。” 一听这话,明心月就有点懵,心里疯狂呐喊道:“师叔,我才是女子好不好?还是容貌美艳的大美女。” 陆缺心无旁骛,感知着明心月的气息运转频率,掐诀施展《分定合息术》,减缓自己气息的流转速度,和明心月的气息互融共通。 相当于一道气息,流经两人体内,感觉自然是奇怪的不得了。 苏萱对于陆缺命运的预料总是很准,说陆缺到外面修仙界以后,遇到的女子,她称之为妞,妞们不可能达到她姿色的一半,果不其然啊。 陆缺首次接触《分定合息术》,那是跟苏萱气息互融的。 现在…挺吃亏的。 气息互融以后,陆缺有条不紊地放开玄阳造血丹的药力,随着气息流转,搬运到明心月体内。 这是《分定合息术》最玄妙之处,可以以己身为炉,化开修行资源的效力,救治他人;还能把明心月体内的寒气,分散到自己的体内,帮忙化解一部分。 不过此术是以阴阳为根基,性别相同就用不了。 气息互融,阴阳运转。 明心月体内融入玄阳造血丹的药力,灼热感沿经络遍及周身,皮肤上渐渐蒸起依稀白汽,出了层细汗。 陆缺将她体内部分寒气,搬运到了自己体内,胸腔里如有凛冽冷风呼啸,吹进中轴十一处要穴,甚至漫过脖颈,使得脸上笼罩出阴冷灰青。 半个时辰后。 玄阳造血丹的药力全部进入明心月的体内,陆缺则吸收了五分之四的寒气,遂掐断《分定合息术》,自行运功化解。 “师叔,你怎么样?”明心月心底倒是蛮善良,见陆缺脸色发青,眉睫凝结冰霜,以为陆缺是为了救她而舍身取义,快要死了似的,说话间担忧万分。 于是陆缺转过身:“你自己运功。” “可是……” “你的心智还是跟我扈师侄差不少。” 陆缺阖眼运转《断古心法》,在将寒气驱赶到右手手掌后,甩袖一震,以《撼星拳》的精妙劲力,将寒气拍入地面。 手掌裂开几个小口子,不过鲜血还没有流出来,就已经愈合。 陆缺轻轻活动着手掌,转过身:“你怎么样?” 正试图穿衣服的明心月,露出两条大长腿,察觉到陆缺转身,慌忙拉着盖,只是顾下不顾上,露的反倒更多。 真不知道她先前经历过怎么样遭遇的,衣服还弄没了。 陆缺取出一套自己穿的里衣,连带落霞衣步云履全部丢给她,自己换上执法弟子的法衣法袍,走到门外。 一出门,雾气散了,但空气中寒意更为刺骨。 仅仅几息就让陆缺感觉手脚发僵,指尖血脉微微凝滞,照这样情况估算,他也只能在仙城凛冽的寒意中撑两刻钟,两刻后血脉就会凝结。 情况越来越糟了。 有雾的时候,灵力灵识都被压制;雾散的时候,寒气太甚,无法长时间外出活动。 ……… 第1055章 难度倍增 凛冽寒意如针芒般刺入皮肤,在血脉中降格扩散,带来的感觉已经不是冷,而是疼痛。 陆缺的面部皮肤,疼得似要崩开血口,便先自取出罗刹鬼面面具戴上。 这张面具经过童信的提升,已经达到元婴层面,可抵挡仙城寒气的效果很有限,就像在寒冬腊月里身着夏衣,遮体的作用远大于御寒。 “明师侄,你别出来。” 陆缺交待一句,飞出残破宫殿,趁大雾散开观察情况。 他首先看见了悬浮在仙城上空的石像头颅。 石像头颅实在很大,几乎占据天幕的四分之一,给人带来强烈的窒息感,仿佛随时都会坠落到仙城,压碎这方世界。 石像头颅如日月经天,如神灵俯瞰人世,眼睛里充满冷漠和桀骜,感觉很熟悉,要么是古元妖神的头颅塑像,要么就是石化的古元妖神头颅! 陆缺更倾向于后者,好的是石像头颅已经没有任何生机,死寂的悬在天空,还被一种超越认识的伟岸力量所禁锢。 陆缺猜测,应该是该古元妖神和仙城里的真仙发生过一场惊世大战,两败俱伤,才导致仙城坠落到人间。 在和古元妖神持续不知多少个纪元的战争中,真仙不断战死,上界三千仙城,能安然无恙的少之又有。 或许……相比人间,上界才是炼狱。 陆缺脑海中,前世的意志已经荡然无存,可总归是神魂一体,处在广阔而死寂的仙城中,心里不免万千感慨。 神魂里某片前世的记忆碎片松动,掉落下来模糊如烟的画面,他的前世和庄不清的前世,站在悲凉的古战场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尸体,被染成黑色的旗帜低垂着,持旗的女子跪到硝烟中,没了气息,面容模糊不清。 那是前世的妹妹。 那个在上界被称为移星仙君的人,同门,朋友,妹妹,悉数战死。 他很可怜,陆缺知道。 “但愿这一纪元里仙道能赢。” 模糊画面很快消散,不知是不是被仙城寒气侵蚀的太严重,陆缺眼睛有些酸,眨了几眨,从石像头颅收回视线,扫视起残破宫殿的四处。 雾气开散,天地清冷,仙城露出破败而苍古的模样。 东北方向四十里斜插一柄黑色巨戟,把下面的几座小宫殿,砸成残垣断壁,剩下七八间白色石屋,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 “有道友在吗?” 陆缺以灵力传音,轰隆隆地传递过来,但没有得到回复。 这时仙城寒意越来越浓,上方空气开始凝结细小冰晶,像是星河铺在天上,可越是漂亮的景象,往往越危险。 感觉不对,陆缺当即转身返回,可冰雹已经噼里啪啦砸下来。 寻常冰雹自然无妨,可这种冰雹明显是仙城寒气凝聚的实质,透着危险气息。 他算是撤得够快了,结果还是被一块寒气冰雹贴着脊背擦了过去,身上不输于落霞衣的执法弟子法袍,顷刻冻结,内部的微缩符箓失效,法袍随之土崩瓦解,碎成满地残渣。 这下也总算明白过来,明心月为什么会浑身光溜溜的。 陆缺退回破落宫殿的房间里,身上就剩褴褛的里衣,后面划开一个大口子,裸露的脊背被划出长长的血痕,寒气侵蚀血脉。 顾不得处理伤势,先关上房间石门,把仙城寒气隔绝在外。 只有仙城的建筑,能抵挡仙城的寒气。 说起来明心月明师侄气运真不错,居然找到一间完全不透风的房间,不然的话,这回要倒大霉。 外面噼里啪啦的响动,声音乱糟糟。 冰雹携带的浓郁仙城寒气,迅速在陆缺体内降格,一缕化为万缕,瞬息间遍布周身血脉。 陆缺的皮肤开始僵硬变青,就是通常所说的冻硬了。 见到这种情况,明心月慌忙手撑地面挪过来。 师叔,师叔…… 这姑娘见过的世面怕是有点少,人还没断气儿,就开始先哭上丧了,眼睛里面泪汪汪的。 仙城寒气确实厉害,加上陆缺在外面待的太久,面部肌肉已经僵硬,一时无法开口说话,以灵识传音道:“别着急哭丧,你师叔现在还没有死。” “可师叔的脖颈已经发青变硬。” “你盼着我死吗?” “没……” 陆缺突然被冻僵,主要原因在于仙城寒气降格的速度太快,瞬间就铺满血脉,而他的天赋神通“敛藏”自然做出抵御,数百倍的减缓了血脉流动速度。 毕竟血脉还按原有速度运转,很快将寒气带入脏器,会导致心肝脾肺肾俱损。 了解完体内的状况,陆缺开始逐渐提升血脉运转速度,以气血之力消磨寒气,这是最温和最省修行资源的恢复方法。 明心月安静在旁边儿看着,不敢眨眼,好像一眨眼陆缺就会死。 时间无声无息流淌。 两刻钟后。 陆缺身上的冷寂灰青缓缓消散,脸面恢复血色,仙城寒气固然了得,但他只是被寒气凝聚的冰雹擦破皮,流淌进体内的并不算多,运转气血之力便能够磨灭。 但按照刚才得情况看,下冰雹的时候明显不能乱走,结实地挨几下,小命肯定就得报销。 这无疑增加了和其他道友会合的难度。 陆缺把罗刹鬼面面具摘下来,靠着墙壁郁郁一叹:“不知道咱们的同门现在处境如何。” “师叔,你没事?” “没什么大碍。” “你往墙角躲一躲,我还得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明心月的双腿经络被冻伤,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走不了路,只能用双手撑着地面挪到墙角。 陆缺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门缝,冰雹刚刚停下,但落到地面的冰雹,重新化成凛冽的仙城寒气,冰刀似的从门缝里面灌进来。 “看来短时间内走不了。” “师叔还要出去?” 陆缺仰头磕着门道:“总不能被困死在这儿,东北方向四十里有几座白色石屋,等寒气减弱以后,过去看看,单凭咱们两个人的力量,在仙城里生还下去的几率都不会太高。” 明心月抓住两个关键的字眼儿:“您说仙城?” “没错,这本来是真仙的地盘,打仗打坏了才会坠落到人间。” ……… 第1056章 到处是宝 到朔北沙漠观战的两千余修士,在仙城令牌合二为一后,全部被摄入北冕仙城,但出现的位置各不相同。 祝百寿进来后,坠入一片奇异林间。 树木不知其名,长得很古怪,墨绿色叶子如手指粗细,三四丈长,千条万条垂在地面,就好像美人的长发。 林间青草茵茵,生长许多红色果实,半拳大小,形状宛若蛟龙头颅,气味闻起来奇香扑鼻。 根据在湘州任职期间,经常误食毒蘑菇的经验,这种红色果实必须有毒。 那得尝尝… 祝百寿压根儿不知道来的地方是北冕仙城,无知者无所惧,感觉红色果实闻起来实在很香,犹豫都不带犹豫的,摘起一枚往嘴里送。 岂料红色果实闻起来奇香扑鼻,吃起来汁水四溢,鲜甜无比,乃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野果,就是不知道市面上价钱几何? “没毒啊。” 祝百寿抹着络腮胡上溅的果实汁水,正自回味无穷,忽然感觉比极品赤火灵岩更精纯的火属性灵气,在体内翻腾起来,源源不断地流入丹田,不过两刻钟功夫,道行竟增长十来年。 红色果实名为“蛟红丹”,乃是上界的火属性灵果,生长中吸收的是仙灵气,自非人间界灵果所能并论。 祝百寿哪儿会知道这些?但感觉蛟红丹既好吃,还能增长道行,就把四周的蛟红丹全部给摘了,总共九十六枚。 随手摘走蛟红丹后,祝百寿离开树林,开始寻找回朔北沙漠的路径,在浓雾中行进四五里,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倒也不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只是走着走着就踢到丹药瓶子什么。 低头一看,有位冀州散修联盟斩马堂的金丹境道友死在路边,死状很凄惨,身体被冻成冰块,四分五裂。 祝百寿的心地善良,挖坑挖的也深,足足有半丈,接着才把道友的尸体拼好,埋了下去。 这也让祝百寿察觉到不对,萌生出找其他道友汇合的念头。 继续往前走,约莫五六里,在两块古怪巨石围成的石洞里,找到了昏迷不醒脸颊青紫的扈小香。 “小香?小香?” 连喊两声不见答应,祝百寿连忙跳进狭窄的石洞里,右臂揽着半罐地根籽,左手捏着一枚很小的蛟红丹,不是舍不得好的,而是通过刚才的品鉴,了解了蛟红丹药性,清楚以扈小香的境界承受不住品质好的。 一枚小蛟红丹似乎也太多,祝百寿掰掉三分之一,喂到扈小香口中,紧接着又喂下两枚地根籽。 “可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祝百寿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约莫半个时辰后,扈小香终于醒转。 “祝大伯?” “嗯。” 扈小香先前见到雾气开散,仙城忽降冰雹,砸死六位金丹一位元婴,故而躲到石洞之中,她的福缘自然比不得祝百寿,但更清楚眼前状况,互通信息后,说道:“这里好像已经不是朔北沙漠周边的区域,处处都有危险,咱们得跟其他人汇合。” 祝百寿点头道:“听你的。” ……… 雾气起来后,仙城寒气逐渐减弱,虽说依旧很冷,但不会有侵蚀血脉的危险。 明心月双腿经络有伤,陆缺背着她赶往东北面的白色石屋,路面崎岖不平,脊背不时受到冲击。 参合宫的伙食还是太好,把这些自幼就拜入宗门的姑娘,个个养的身段挺秀,不知饮食中是否存在某种秘诀?有的话,可以往家乡吴州推广,凌月塔更得下大力气推广,她们实在是太需要。 陆缺胡乱琢磨,每走几十步,就用断夜在地面划出痕迹。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白色石屋那边全都是四面透风的破房子,无法抵御仙城寒气,他们还是得折返回来的,迷雾重重,留下痕迹也好找路。 明心月伏在陆缺的脊背,遐思不断,心道身子被陆师叔看过,还用什么《分定合息术》交融过气息,甚至连衣服也是穿陆师叔的衣服,如此种种,到底该当如何呀? 按照临渠两州的民间习俗来说,男女之间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将来是一定要成为夫妇的,还要生几个孩子。 闪念间,明心月偷偷瞄了瞄陆缺侧脸,俏脸不自觉红烫起来,还有几分愠怒,陆师叔现在已经有三位道侣,真要嫁了,她肯定只有做妾的份儿,她才不给人做妾,休想! 不过陆师叔的模样真是长得好看,明心月桃李年华时,也曾幻象过将来会嫁一位怎么样夫君,怎么也没想过会遇到这么俊逸出尘的,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被看了身子,都没有那么生气。 “师叔?” “什么事?” 明心月想和陆缺说话,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轻咬红唇道:“没事。” 人与人的思维全然不同,陆缺正琢磨在环境如此恶劣的仙城,怎么能生存下去,怎么能快速找到其他道友?没想到好办法,眉头揪的很紧。 缓了会儿,他忽然脚步道:“咱们现在走的是东北方向吗?” “啊这……” 陆缺勾头一望,明心月双颊泛红,娇羞不胜,不知是在琢磨什么没边儿的事,索性不问了。 陆缺感觉方向是没错的,随即继续往前走。 前面沟沟坎坎,更为崎岖,只能纵身跳过去,不可避免的碰撞让人很无奈。 又走出十数里后,路面恢复平坦,浓郁得雾气里,显露出一个断裂的石碑,上面篆刻“北冕武某殿”。 陆缺脱口而出:“北冕仙城!” 先前庄不清说在仙女湖得到半块仙城令牌,上面有个北字,那么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就是北冕仙城。 只可惜陆缺只有见到具体东西,才能唤醒对于上界的模糊记忆,知道了是在北冕仙城,还是无法出去。 穿过浓郁雾气,白色石屋的轮廓逐渐呈现,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陆缺感觉到一股起伏剧烈的灵力,强度大概在元婴中期,可又不像元婴修士能弄出来的动静。 陆缺轻轻把明心月放在地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放轻脚步往白色石屋走去,一手紧紧握着断夜,一手酝酿乾坤化气壶的黑色旋涡。 如果猜测没错,对方已经不是人。 ……… (ps:章节名是对祝百寿而言,刚进入仙城,别人现在还都在雾气里面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淋冰雹,找地方躲,想方设法保住小命。) 第1057章 罪不可赦 浓雾在破败的宫殿间浮动,视线可以触及的范围,横倒着几根白色石柱,雕刻极为华美,能想像的出仙城宫殿曾经何等繁华。 陆缺贴着石柱缓缓前移,约莫四十步,先前看到的白色石屋,在视野中逐渐清晰。 石屋共有六座,原本属于这座恢宏宫殿的一部分,经历过战火后侥幸得存,最起码建筑主体没有遭受破坏。 古怪的灵力波动,来自于左手第三座石屋。 散开的灵力在雾气中激起层层光晕,就像隐匿于疏云后面的月亮。 陆缺进入北冕仙城,最想得到的修行资源自然是上界土着生灵的尸骸,越新鲜就越好,以便帮它们回归天地,但石屋里的显然是元婴层面的修士。 这就不得不谨慎对待。 仙城生存环境恶劣,抱团求生为妙,可仙城中同样存在无数让人垂涎的机缘,一同进来的两千余修士,不是谁都与人为善,遇到超乎想象的修行机缘,绝对会出现类似恶狗抢食的局面,不能过高估计人心的善良。 借助浓雾对于灵识的压制,陆缺收敛气息,悄然无息来到石屋十五步内,侧身躲在断裂的石柱后面,聆听石屋里的动静。 似乎有点汩汩水流声。 但不对…… 陆缺嗅到了血腥气,根据长期以来行侠仗义的经验判断,他可以确定石屋里散发血腥,来源于新鲜血液。 “这是有人在妄造杀孽!” 心里一想,陆缺顿时义愤填膺,扶弱的念头或许没有多少,锄强心态绝对爆棚,毕竟高阶修士相对也富裕。 陆缺掷出断夜,握掌成拳,施展《撼星拳》震荡劲力,轰开白色石屋的门,又不至于将门打破。 轰隆一声,石门洞开,同时抛入空中的断夜稳稳落回陆缺手里。 电石火光间。 石屋内灵力攀升,疾速飞出一面四角悬铃的银色大网,弯成拱形,倒扣向陆缺,元婴层面的修士怎会不做防御? 但陆缺也料到石门会有防御灵器,心里已有准备,仙武意蕴提前酝酿,等断夜落回手中,骤然挥洒出《龙云六式》的生死了却。 刀芒分开成黑白两色,锵然而去,轰的撞上银光大网。 由于双方都受到仙城雾气的压制,攻防威力大幅度消减,对撞声势并不惊人,仅让方圆二百丈的雾气翻腾起来。 白雾如瀑,贴地流散,雾气里陆缺单手提刀,眼光凝如冷电,青袍飒飒飞扬,笔直身形如一座险削的山峰。 银色大网被斩成了四段,落在他脚下。 “谁?” 交错结束后,石屋里面的修士才出声询问。 他是位面貌维持在五十左右的人,面相还算和煦,身着白袍,浑身散发氤氲白光,盘坐在石台上,双手掐诀,周身外悬浮着六道鲜血凝成的红色血束。 鲜血来自于地上的两具尸体。 一具身着落霞衣,脚蹬步云履,乃是参合宫咸字辈弟子孙明姝,芦花溪堂口的俊才,能跟薛昂过三十招不输,陆缺认得她。 另一具是九溪学宫的咸字辈弟子,不知其名。 从两人的伤势特征判断,都不是死在威力无俦的冰雹下,而是被白袍修士所杀。 白袍修士的肉身已经被毁了,面前的只是真婴身,他正在抽取孙明姝二人的精血和没有消散的生机,重塑肉身。 “你是陆缺?” 白袍修士认得陆缺,不由得心惊,但想起陆缺现如今只是金丹圆满的境界,又很快稳住心态。 陆缺把断夜放回背后刀匣,在白袍修士以为他要溜之大吉的时候,反而冷着脸向石屋走过来:“老东西,你叫什么。” “老夫任无暇。” 原来是青州修仙世家任家的元婴老祖。 任无暇残害参合宫和九溪学宫弟子重塑肉身,事发后,肯定会遭两宗追杀,进入仙城的两宗弟子可不在少数,那就必须要杀陆缺灭口。 他心中杀机已起,暗自酝酿杀招,但很意外陆缺为什么不选择逃跑。 已经撕破脸,就没什么可遮掩的:“老夫听过你的事迹小子,是块好材料,只可惜拜入参合宫后常期受黎鸢的蛊惑,忘记了人不为己的生存法则,老夫要是你的话,此时调头就跑,绝不会同门报仇。” 任无暇的观点,没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大概就是借修仙界残酷美化自私,世界就得围着自己转,自己绝对正确,无辜杀人也只是因为对方太弱。 弱就是原罪。 陆缺冷冷看着任无暇,没有答话,只是虚握的手掌里,绽开了黑色旋涡。 任无暇大笑道:“还真不怕死?” 说到死的这个字时候,他猛然张口,喷出一柄精巧飞剑。 伴随剑罡注入,三寸长的精巧飞剑霎时化成三尺,卷起玄心火,电光般直刺陆缺眉心。 浓雾中燃烧起一朵朵蓝色火焰,宛若挂在雾气里的花,无声盛放。 玄心火,能直接攻击神魂的火焰,《神心术》的注解中曾有提及,任无暇在能元婴中期形成这种火焰,实力还是有的。 他突发袭击,以为必能焚毁陆缺神魂,但接下来场景远远出乎预料,飞剑停在距离陆缺三尺的位置,卷起的玄心火也停在陆缺周身三尺以外。 “领域?” 任无暇错愕一瞬后,认出防护陆缺周身的乃是领域。 不仅是领域,而且极为强韧,引起的空间扰动,完全把他剑罡与术法隔绝在外。 这绝不是金丹圆满能做到的,元婴初期也不行…… “你!你是元婴中期!” 自己找到正确答案的任无暇,心情霎时跌落到谷底,看着陆缺,脸上不由得露出惊恐之状,修行不足三甲子的元婴中期,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怪不得九溪学宫下这么大力气要杀他,怪不得其他大宗都在密切注意他的动向。 陆缺的眉心神论位置,浮现出一粒浑圆的血珠:“需要血液吗,我给你。” 血珠疾飞而去,速度尤比任无暇的飞剑更快,毫无阻隔地射入了他的胸膛,接着他的真婴身很快由白转红。 假如说弱真是原罪,那么在陆缺面前,任无暇罪不可赦。 吱呀一声,白色石屋的门自然关上。 “老东西,你听我的事迹没有听全,我来给你示范。” ……… 第1058章 认清现实 血珠蕴含陆缺的第二式天赋神通血杀,融入任无暇的真婴身后,很快将其丹元仙脉染红。 看着洁白如玉的手掌,浮现出宛若植物根脉的红色脉络,任无暇错愕万分,这是什么攻击手段? 还没来得及过多思量,真婴身的手掌砰然爆裂,几根似玉雕般手指弹飞出去。 陆缺冷眼旁观。 元婴层面的修士,失去体魄支撑,真婴身防御不会很高,起码对同境界修士来说不高。 血珠中蕴含陆缺全力一击的仙武招式,任无暇安然无恙时都未必能挡得住,何况仅剩真婴身。 沉闷的炸响声,在任无暇的真婴身内部爆发,可以清晰看见被染红的丹元仙脉,一条接一条的丹元仙脉断裂,绝对不可能再运转丹元周天。 陆缺冷眼讥诮道:“老东西,下辈子学点乖,自己无耻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不用跟人宣扬,再说这也不对,倘若世间真是人人自私自利,你娘怀上你的时候,你爹肯定跑路。如果这事真发生过,那算你对。” 参合宫总挑素质地板在八大弟子堂的掌事,不是没有道理的人,总讲素质,出门在外容易被人欺负。 不过发扬光大后,好像有点变味。 任无暇感觉受到连环暴击,言语侮辱尤甚血珠之威,怒火攻心,喷出一口白蒙蒙的丹息。 他的真婴身的也已经千疮百孔,就像遭受白蚁啃噬的木料,掉渣不说,轻轻碰触就好可能朽掉,只是靠着本能的求生意志,维持真婴身不散。 “你这畜牲,毁我根基!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陆缺一愣:“想的美。” “这间石屋不过两丈六尺宽三丈长,老子引燃元婴自爆,你绝对没有活路。” “所以说我的事迹,你所知不全,得需要本人来示范…”陆缺扫了眼师侄孙明姝的尸体,信手一挥,扩散开黑色旋涡,“师叔这就送他下去,给你赔不是。” 黑色旋涡覆盖住任无暇的真婴身,尽量减缓了炼化速度,让任无暇能亲眼见到道行和生命被渐渐蚕食。 半刻钟后,任无暇烟消云散。 陆缺把孙明姝的尸体抱到百丈以外,取下弟子令牌和咫尺空间,仔细地擦拭干净脸颊,整理好头发,埋在一株好看的碧莹树下面。 九溪学宫弟子也帮着埋了,埋在其他地方。 总算是宁归的后辈,陆缺还不至于小气到,因为和九溪学宫高层的恩怨,就把无辜后辈挫骨扬灰。 处理完这些。 陆缺把待在外围等待明心月背进白色石屋,略休息了片刻。 石屋比先前待的房间大很多,分成了两个开间,靠里的屋子是间卧室,房门由上界的“锻金岩”打造,隔绝寒气的效果斐然,门一关,便觉房间有了温暖。 纵然不下冰雹的时候,也要时刻承受来自地面的仙城寒气侵扰,两人不免先在卧室暖和了会儿。 卧室墙角有张床。 不过与其说是一张床,倒不如说是一片床,那是由一片巨大树叶做成的床榻,褐色的叶片看起来厚实而柔软。 陆缺看着床榻,脑海里渐渐流淌过相关信息,似乎是叫做玉叶轻云床,躺上去舒服的不得了,还能快速恢复精神。 陆缺视线指向明心月:“躺上去。” 突如其来的话,让明心月错愕不已,心里打起鼓来,师叔这是想做什么?现在绝对不行。 她摇摇头。 陆缺只好来硬的,衣袖甩动,施展摄物之法,把明心月抛到玉叶轻云床上。 明心月连忙用手捂住胸口,挪着娇躯缩到墙角,妙目瞪的很大,摆出不可能轻易服从的姿态。 “师叔,我不是随便的人。” “如果咱们能平平安安回到宗门,我带你去精研堂看看脑子。” 明心月怒目而视。 陆缺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躺好,双手放平。” 明心月郁愤不平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松开双手,仰头躺下去,随着这个动作完成,玉叶轻云床缓缓浮起,底部垂下许多褐色绒毛,连接土壤。 玉叶轻云床,下接厚土凝重之气,上接天清之气,置人于正中,故而能养神养体。 让陆缺惊喜的是这张玉叶浮云床,居然没有坏,那离开仙城时必须得走,虽说仙城之物带入人间界也会降格,但这种实物,降格速度很慢,从八甲子到十八甲子不等。 “这种床躺着好舒服啊师叔。”明心月明白了陆缺的用意,出声惊叹起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陆缺靠墙盘坐。 明心月好奇地追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具体用法?” 陆缺付之一笑,阖眼运功,他炼化了任无暇的真婴身,丹田正自翻腾不息,需要运转《断古心法》平息波动。 进入元婴中期时间尚短,灵液海没有腾出足够的炼化空间,吸收的灵气积蓄,散逸八成多,剩下的两成多,也能勉强提升十二三年的道行。 说实话现在炼化提升非常浪费。 所以,陆缺进入北冕仙城,最想得到还是上界蕴含仙灵气的灵果,或者仙灵气没有散逸的生灵遗骸,为往后炼化打算。 两个半时辰转瞬过去。 陆缺从运功中苏醒过来,外面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显然又下了寒气冰雹。 这间石屋保存的很完整,没有丝毫凛冽寒意侵蚀进来,卧室里更为温暖,让人觉得颇为舒服。 此时距离进入仙城已经过去两天,料想进来的修士,已经弄清楚基本状况,不会在下着冰雹的时候乱走乱闯,伤亡肯定会大幅度消减。 不过鉴于寒气冰雹威力太猛,只怕许多修士也心生忌惮,躲着就不愿意出来,相互会合难度就会更大。 根据陆缺来到北冕仙城后,时不时苏醒一点的记忆,仙城地域非常辽阔,少说也得有六十万里宽,百万里长,哪怕现在所处的地方只是仙城碎片,只有原来面积的十分之一,面积依旧辽阔无比…… 念及此处,陆缺忽然以手击额,想跟同门及好友汇合只怕是长期的事。 “怎么了师叔。” “我估计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咱们都碰不上其他人。” “多长时间?” “几十年也有可能,除非有人能找到仙城里的关键机缘,那样的话,在仙城的人就会全部被送出去。” 明心月似懂非懂。 陆缺道:“等冰雹停下来,我到其他几座白色石屋里看看,运气好的话,捡到件仙界的飞行灵器,局面能稍微好点。” ……… 第1059章 仙灵遗骸 雾气升起来以后,陆缺赶到其他白色石屋,搜寻可能存在的上界灵器。 其他五座白色石屋都保存着建筑主体,远看去挺像那么回事,近前一看,墙壁上的窟窿,过去头牛都很宽绰。 陆缺扒着窟窿钻进去,里面落满大大小小的石块,有半条覆盖黑色鳞片的兽臂,压在石头底下。 看见这条兽臂,乾坤化气壶嗡的颤鸣起来,传来强烈的渴望感。 不用说,肯定是好东西。 陆缺走过去干苦力,一块一块地把石头搬开。 仙城的东西本比人间界品质高,盖房子的石料亦非凡品,拳头的大一块,几十万斤重,用御物之法得把精神耗尽,还不如凭体魄力量硬搬。 好在是陆缺在裂谷囚牢做过六十年的牛马,干起搬石头的活,犹如忆苦思甜,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随着一块一块石头被挪开,底下露出半具上界生灵的尸体,脑袋像是马,头顶长有独角,嘴两侧挂着两道长长的黑须,浑身被黑曜石般的鳞片覆盖。 这种上界的土着生灵,跟陆缺同姓,叫做“陆冥兽”,生下来就有金丹的实力,成年后可以比肩真仙。 但陆冥兽成年的速度很慢,需要八万四千年。 它们的性格非常忠诚,通常会在仙城宫殿把门。 至于天赋神通是什么,陆缺的脑海没有丝毫印象,毕竟他的前世是性情狷狂自负的人,自认为道行震古烁今,不需要外力替他守护仙城。 陆缺把陆冥兽的半具尸体扒出来,以手为尺,沿着陆冥兽的咽喉往下量,找到一块颜色略淡的鳞片,取出断夜,插到鳞片下面的缝隙里,砰的翘了开来。 “我对陆冥兽的天赋神通毫无印象,却能准确找到陆冥兽最薄弱的鳞片,照这样看来,前世肯定没少作案……” 撬掉最薄弱的鳞片,断夜的刀锋就完全插进去。 陆缺自己肯定没有分割过陆冥兽尸体,梦里都没有,但干起来这种活,那真叫游刃有余,好像已经演万千遍重复磨练,以至于刀锋恰好能切断骨骼间联系,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陆冥兽的内鳞。 陆冥兽胸膛处有两层鳞片,内鳞更为坚韧,防护着储存仙灵气的原生晶,上界土着生灵没有丹田,原生晶起到丹田的作用,是一块淡金色的半透明圆核。 眼前的陆冥兽在幼年期就死了,原生晶只如龙眼大小,约莫是化神的实力。 握住原生晶后,陆缺还想保持镇定,激动什么,咱前世也是掌管仙城的仙君,别丢份儿。 尽管这么想着,可他的手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毕竟原生晶蕴含的是仙灵气,降格为灵气后精纯无比,甚至不需要再凝炼,而眼前这枚原生晶,至少能等于四十九枚原灵果母树结的原灵果。 仅这一枚原生晶,炼化吸收以后,就能让陆缺的道行由元婴中期提升元婴后期。 他的性命根基太厚,以至于破境时所需的灵气是寻常几十倍乃至百倍,故而常常欠缺蕴含灵气的修行资源,得依赖行侠仗义来弥补,而现在有门路了。 偌大仙城,绝不会仅有一具上界土着生灵的遗骸。 “待几十年就几十年,冻的跟孙子似的也无所谓,这份罪我受了。” 卖了句乖,回过头,但见失去原生灵维持的陆冥兽遗骸,黑亮的鳞片渐渐失去原有光泽,变得漆黑如墨。 它们的遗骸中蕴含也有仙灵气,只是陆缺刚炼化完任无暇的真婴身,丹田暴涨,再吸收不进去分毫,故而当真做起好人,出去挖了坑,把这具上界生灵的遗骸掩埋下去。 正所谓富长良心。 浓雾宛如厚重的衣裙,风也无法撩开,只是在吹过去的时候来回起伏。 穿过雾气,陆缺接着到其他石屋里面查看,墙壁上的窟窿,让他不用走寻常路,倒还近了几步。 但陆缺终究不是祝百寿,运气不可能一直好,拔得头筹后,后面就不行了,没能再遇到上界土着生灵的遗骸。 一座石屋挨一座石屋的察看,来到第四座,好像是座书屋,靠墙有几座书架,书籍都还码放在上面。 陆缺伸手去拿,指尖刚刚碰触书籍。 唰—— 书籍接连化成飞灰,一张完整的纸毛都没有留下。 细腻如灰尘的粉末从书架流淌下来,犹如流沙,洒的陆缺满身都是,场面很尴尬,谁能想到知识会以这种方式向他洒落?也接受不了啊。 陆缺拍拍肩膀,拍拍头发,把知识的残渣拍落下来,还给北冕仙城。 当书籍粉末全部流淌下来以后,书架的第二层,露出一块金灿灿的牌子,呈长方形,手掌大小,非常薄。 陆缺拿起来看,上面什么都没刻,但感觉会有用,就收进咫尺带了回去。 明心月睡过一觉,气色略有恢复,但伤势距离痊愈尚早,坐在玉叶轻云床上,低头翻找着什么。 陆缺道:“你穿的是我衣服,里面没什么东西。” “我睡迷糊了。” “你想找什么东西?” 明心月舔着红唇:“水。” 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水瓮和碗,倒了一碗递过去。 在仙城里面活动,受到浓雾压制,哪怕走路奔跑也会很消耗体力,明心月早已经又渴又饿,无奈自己的咫尺空间被寒气冰雹砸破,东西全部遗失。 明心月轻呼一口气:“谢谢师叔。” 她还不好意思说饿的事,陆缺主动抛给她两枚辟谷丹。 “师叔,我不饿。” “你肚子在叫。” 明心月转过脸,不好意思。 但这倒给陆缺提了醒,在仙城里面体力消耗很严重,需要摄入食物补充,很有必要搞点上界的食材。 陆缺问:“会做饭吗?” “一点点。“ “就是烧个水什么?” “我会炒菜!” 陆缺在石凳上坐下来:“等明天雾气散开,冰雹还没有降下来的时候,我到外面看看哪儿有吃的,哪儿有可以躲避冰雹的建筑物。” 明心月转头道:“很危险的。” “从雾气散开到寒气冰雹凝聚,中间有一定的时间间隔,把握好就好,这几天也顺便找找规律。” 缓了缓。 明心月道:“师叔,你肯定也很累,先上来睡会儿。” “不跟你睡。” “我……我……我是说,我下去,师叔上来睡好不好!”明心月面色红欲滴血,掐死陆缺的心都有。 ……… 第1060章 略有补给 明心月觉得陆缺那句话太轻浮,羞愤解释了一番,转过脸不再理他。 卧室陷入寂静。 陆缺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呼吸变得很慢很慢。 这副拒不道歉的无所谓模样,更让明心月觉得他并非正人君子,心里一气,就想脱掉衣服丢给他,表示自己已经很生气。 但刚拉住衣带,便立即住手。 明心月现在没有其他衣物,脱掉陆缺给她的落霞衣和里衣,那就得赤条条来去,想想都知道场面会有多尴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明心月选择忍了。 她的手还拉着衣带,作宽衣解带之势,陆缺睁开了眼,很实在的以为她是刚才水喝的太多,想要方便。 “我背你出去,周围雾很大,随便找个墙角就能解决。” 这下明心月死的心都有了,捂着红烫的脸就往玉叶轻云床上趴,恨不得钻进床里。 原来不需要帮忙。 陆缺无所谓地捏捏眼角,从衣袖中取出任无暇三人等的咫尺空间,开始抹去灵识烙印。 老匹夫任无暇的所作所为,着实让陆缺大动肝火,本来仙城生存环境恶劣,多个一人多一份力量,若汇合五个人,也好在浓雾中搜寻,可老匹夫目光短浅,竟一己之私杀害孙明姝和九溪学宫弟子,导致事情又得重头开始。 若非陵光娘娘对陆缺恩泽深厚,拼着损失阴德,陆缺也得让任无暇魂飞魄散,仅仅炼化真觉得太便宜。 郁闷地一叹气,陆缺把师侄孙明姝的咫尺空间握在手里。 孙师侄的道行和明心月相当,咫尺空间中必有金丹境修士所用丹药,如最普遍的真息丹,真息丹就能帮明心月引动丹息,让她自行运功恢复。 陆缺固然也能以《分定合息术》替明心月疗伤,只是施展此法过于暧昧,又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 精研过《神心术》,抹除孙明姝的灵识烙印易如反掌,几息后,陆缺就把毫无印记的咫尺空间丢给明心月。 “你拿着用。” 明心月俏脸红烫未退,扭扭捏捏,不敢看陆缺眼睛,用小拇指把咫尺空间勾到手里。 陆缺道:“孙师侄的咫尺空间应该会有衣物,你现在要换的话,我先出去。另外我的落霞衣和步云履都给你,多少也能隔绝点来自地面的寒气。” 嘱咐完后,陆缺起身出去,外面的房间远不如卧室里面温暖,但对他的影响来说不算太大,接着抹去任无暇和九溪学宫弟子咫尺空间的灵识烙印。 打开后,无非是《玄心火剑诀》加一,真婴丹加九十四,元婴层面轻影靴加一,丹劵加十二万…… 大部分东西,入不了陆缺的眼,唯独轻影靴尚可,此法靴是由镇邪司炼制,通常配发给紫衣仙尉,能提升两倍速度。 陆缺又费功夫抹去轻影靴烙印,将之换上,暂时用不到的修行资源,则统一放进任无暇的咫尺空间。 卧室里面。 明心月试穿孙明姝的衣物,外罩衣裙通常宽大,穿上倒没什么问题,但两人身段悬殊,换上孙明殊的里衣,顿时就感觉到捉襟见肘,胸前紧绷绷的不太好受。 陆缺敲门进来以后,明心月解释道:“孙师妹的里衣太小……” 陆缺往明心月身上瞄了瞄,理解她大有难处,没说什么,默然坐到石凳上。 明心月扯开话题道:“师叔,咱们两人得靠你来主事,你还是来躺下休息会儿,别累倒了。” “暂时不用。” 陆缺拿出书屋里找到的无字金牌,捏住注入灵力。 仙城里的东西大概需要用仙灵气激发,一时间无字金牌并无反应,但灵气和仙灵气也属同源,未必不能以量变引起质变,总可以试试。 反正时间很多。 ……… 在仙城里,打坐炼气用不了多久时间。 因为仙灵气质量比人间界的灵气高四百倍,在引气入体后降格为灵气,规模急剧扩张,眨眼功夫就会感觉丹田饱胀。 夜里雾气依旧很大。 陆缺调整好状态,走到白色石屋外面研习《万化无尽》。 残破的北冕仙城固然环境恶劣,可地极广人极稀,又有神秘浓雾隔绝探查,再也不用担心进境太快遭到他人忌惮,对他来说真是块风水宝地。 浓雾浮动,穿梭着陆缺的矫健身影,在心无挂碍中,《万化无尽》的基础招式愈发行云流水。 半个时辰过去。 浮动的浓雾渐渐静止,《万化无尽》不出意外地被推升到第四百六十二层,陆缺精疲力尽,汗水顺着指尖啪嗒滴下去,还未落地就已凝结成冰晶。 这种情况决不能在外面多待,否则沉降于地面的仙城寒气就会侵入体内。 陆缺连忙赶回卧室,急喘口气,立即取出枚二返木元丹服用。 可研习《万化无尽》,中途免不了打开穴窍玄关,仍然又仙城寒气侵入,练功的时候感觉不太明显,坐下休息,很快就感觉到双腿僵硬。 握拳敲打,感觉不到疼。 陆缺尝试起身活动,腿完全不听使唤,砰的栽倒下去。 “哎呦,好事成双,我也瘫了。” 陆缺抹着汗自嘲,口吻很轻松,毕竟敛藏神通没发挥效用,就说明这点寒气,依赖血脉运转就能够驱散,不是大问题。 明心月吓得一跳,胸脯微微起伏:“您还有心思开玩笑?” “没什么大问题,但我这回真得躺着休息会儿,劳驾腾个位置。” “哦。” 明心月挪着下床,换陆缺躺上去,还真是别说,带着这位师侄是有好处的,她把玉叶轻云床暖的很暖和。 陆缺丢出界存珠作为防护,又取出水瓮和吃的放在旁边,交待道:“我可以能会睡一两天,渴了饿了你自己吃喝,但记着千万别出去乱跑。” “我知道的师叔。” “知道归知道,我还得再唠叨两句,仙城里面的珍奇修行资源是很多,但无不伴随着巨大危机,遇到你之前,我先碰到的是位天渊剑宗的道友,他找到了积雷液,可惜心思太急,被劈成了黑炭,浑身掉渣。往后见到适合你用的修行资源,我会给你,你不用急。” 明心月郑重点头。 陆缺阖眼入睡,身躯躺正后,顿感温和力量四面袭来,帮他抚平身心疲倦,玉叶轻云床的恢复效果似乎比预料的好。 ……… 第1061章 修行提速 玉叶轻云床微微浮动,陆缺已经睡熟。 心神安定后,血脉加速流转,翻起澎湃而炽烈的气血之力,驱寒仙城寒气,他的皮肤渐渐变得微红,依稀蒸腾白汽。 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两刻钟,接着恢复如常。 明心月服下一枚真息丹,运功行气,死寂的丹田总算有点气色,不过先前仙城寒气已经侵入中极穴,距离气海寸余,伤势委实不轻,短时间内不可能痊愈。 倒霉的是,中极穴对女修影响很大,明心月自身灵气走转,触及此穴位,和并未完全消散仙城寒气交征互伐,小腹顿时剧痛难忍。 感觉陌生又熟悉,医书称这种症候为经行腹痛。 明心月自先天饱满步入炼气后,就没有再体会过,不想被体魄仙城寒气侵蚀,竟会引起这种后遗症,还把痛感放大许多倍,一时间疼得满脸豆大汗珠,迫切地想来上碗红糖水。 别说,红糖还真有,参合宫配发的生活物资包含红糖。 经历过出战辅州的清苦日子,粟米饼都得掰成小块吃,陆缺吸取教训,每次出宗咫尺空间都会带很大生活物资,毕竟咫尺空间的位置很大,从来没有装满过。 油纸包的红砂糖就放在旁边,问题在于没有热水。 这时候明心月倒没有矫情,忍着剧痛解开细草绳,抓起把红砂糖送到了嘴里,多少也有点效果…心理上的安慰。 她现在的情况,服用蛟红丸其实能药到病除,可谁知道摘取九十六枚蛟红丸的祝百寿人在何处。 折腾好一阵儿,总算平复。 夜色愈深,白色石屋外岑寂无声,好像隔绝了人间。 事实也的确如此。 明心月觉得应该找点事做,于是扶着墙壁挪出卧室,挪到外面开间,推开断金石铸造的厚重石门,但谨遵陆缺的吩咐,没有离开石屋,只是站在门边儿了望。 约莫亥时末,起了大风,神秘浓雾在大风中疾速收敛,天地恢复清明。 那颗巨大的石像头颅,静悄悄悬在仙城上空,好像随时都会掉落下来,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把视线放近,可以看见约二百四十丈的高空,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像是银色沙粒,也像夏夜里的星河,但明心月知道那其实是逐渐凝结成实质的仙城寒气,不用多久仙城冰雹就会倾盆而下。 明心月赶紧关上石门,等了会儿后,外面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她掐算着时间。 这次从雾气开散到冰雹坠落,中间有一刻两字的时间间隔(字是比刻更小的时间单位,等于五分钟)。 观察周围环境,必须在雾气开散和冰雹坠落的时间间隔中进行,所以数据很重要。 当然,时间间隔有长有短,还得多记几次,找出最短的时间间隔。 明心月扶墙回到卧室,继续调养,偶尔睁一眼看看玉叶轻云床上的陆缺,师叔的睡相并不难看,可睡着后就像死猪似的,看了好几回都不见有醒转痕迹。 莫非已经撒手人寰?明心月放心不下地近前查看,原来还有呼吸,不过呼吸频率非常慢。 一刻钟才三次。 时间悄然无息过去四天,陆缺从沉睡中醒来。 不得不说上界的东西就是高档,玉叶轻云床辅助恢复体力精神的效果极佳,仅仅四天就让陆缺精神饱满,体力充盈,恢复到最佳状态。 往常研习一遍《万化无尽》,需要半月来休养;用上玉叶轻云床,仅需四天…那就算抛开练习其他仙武和术法的时间,每月至少也能研习五遍。 如此算下来,把《万化无尽》推升到第七百二十层,达到施展第二式无量真身的最低要求,撑死五六年足矣。 “仙城还真是好地方。” 陆缺抚掌而笑,欣然不已,有了来对地方的得意。 可怜明心月正饱受煎熬,双手死死压在小腹上,俏脸已成煞白,这也说明世间悲欢并不相通。 “明师侄,你怎么回事?” “没……没事。” 有事没事,陆缺不至于看不出来,因此又将明心月扶到玉叶轻云床上休息。 接着问题就来了,玉叶轻云床现在只有一张,陆缺研习《万化无尽》肯定得用,明心月运功化解体内残余的仙城寒气,也须玉叶轻云床恢复精神。 一张床,两个人,问题就很大。 陆缺酝酿了会儿措辞:“往后我研习完仙武,就睡在玉叶轻云床里面,你需要调整恢复就睡外面,我保证不会动你,你相信吗?” 明心月还没有回答,陆缺便又摆手自语道:“算了,这话我听了都不信,毕竟你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话题不宜往下进行,无果而终。 明心月红着脸讲起这四日间观察出的规矩:“冰雹每天下两轮,一轮在午时初,一轮在亥时末,雾气开散和冰雹降临最长的时间是两刻,最短是两字时间。” “两字?” “我确定是的。” 陆缺面色难色的点点头,时间委实太短了,探查不到太远的地方。 随后无话,等到午时初,陆缺立即走出白色石屋,施展血影遁向四周搜索。 雾气散开以后,对于灵识和灵力的压制就没那么大了,可是越来越凛冽的仙城寒气却会严重影响到灵气运转,施展飞遁之法速度比平时要慢几十倍。 陆缺破空而行,周身外仙城寒气绵密如针,不断地刺透血肉,蔓延至经络,才飞出四十多里,就感觉灵气凝滞。 但没有停下来。 他看到正东面有片树林,繁密的枝叶下面有几处金黄色的微光,似乎是某种上界灵果。 这点必须要确认。 陆缺又往正东面飞行两三里,果然见树木地下生长有金黄色的果实,时间急迫,来不及确认果实究竟是哪种上界灵果,便迅速折返回去。 回到白色石屋的卧室时,陆缺冻的手脚僵硬,眼睛都是疼得,缩成一团,抱着双手不停呵气。 可惜气息也是凉的。 明心月见陆缺脸色青紫,起身过来拉住他手腕,探查体内情况。 陆缺上下牙打着架:“没事没事,我缓缓就能自行运功恢复。刚才到东面树林看了一圈,那里有几枚上界灵果,等雾气升起来后咱们过去看看。” ……… 第1062章 如何离开 “浓雾罩仙城,雨雹天初晴,小小孟拾鱼,端脸看道穷。” 孟拾鱼在打油诗的道路越走越远,不过在文风浓郁的九溪学宫近墨者黑,做的得心应手了,措辞也渐渐文雅。 至于说平仄失粘什么,她从前听宗兴返唠叨过几句,感觉比仙武秘籍难的多,是打死学不会的。 孟拾鱼现在躲在一座二十丈深的地洞里面,通道曲曲折折,还有许多断金石的碎块堆积,隔绝了仙城寒气的入侵,情况还算不错。 和她同在地洞的还有庄不清、韩迟花,三人在进入仙城的首日相遇,结成了一个小队。 庄不清体内原有宿生草维系神魂,来源于上界,对于上界的记忆比陆缺更深,生存能力远强于二者,独来独往,大约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韩迟花是陆缺的老师姐,性格也好,自然愿意带着。 孟拾鱼…… 庄不清委实觉得头疼,太活泼了,与他性格不符,倘若单纯就是九溪学宫弟子,庄不清不管她是轻的,还极有可能送她去见柯明深。 现在是真没办法,只能等往后跟九溪学宫要丹劵补偿,低于二十万绝对翻脸。 孟拾鱼托着脸观察雾气,见雾气有了开散之势,一拍巴掌道:“雾快散了,这回轮到我去外面探查环境。” “南北两面都已经探查过,没有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孟姑娘要去就去西面。” 西面?那面是西?孟拾鱼回过身,很睿智地冲庄不清眨了眨眼,等待回答。 看来带着她,二十万丹劵价钱还是太低了,庄不清一抹脸道:“孟姑娘,你的孟和你们宗门副宗主孟乘风的孟是一支没有错吧?” “那是自然,你要能带我安全离开这鬼地方,丹劵绝少不了。” 庄不清多少有点心里安慰,点点头,带孟拾鱼一块儿出去探查情况。 比这一小队更奇葩的是,苏寒衣遇到兰锦嫣。 作为姜字辈修士中的顶尖美女,兰锦嫣始终被苏寒衣压一头,甚至被参合宫口德不好的弟子称为之低配版苏寒衣,不免耿耿于怀,郁愤难平,在仙城里碰了面,挽起头发就要先打架。 美女修士之间的较量,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兰锦嫣自知相貌逊苏寒衣一筹,但修士审美,相貌以外,道行高也加分,就比如相貌很不怎么地的介凡夫和说书人,在大夏修仙看来也是仙风道骨,超然的很呐。 苏寒衣错失绝好对手栾辛贾而产生的遗憾劲儿,至今也没有消退,既然兰锦嫣出言挑战,那便战。 两人的道行本来在伯仲之间,但苏寒衣会《万化无尽》,虽说没有《断古心法》为根基,不能发挥到极致,打开无绝武域,照样也能衍生四十五尊实力等身的分身,连手一击,高下立判。 交手结束。 兰锦嫣模样大为改观,衣衫褴褛,头发蓬乱,鼻孔下挂起两道鲜红的血条,可以说混到难民群里,到施粥的粥棚喝上粥,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打架归打架,冰雹降临照样得一块儿去躲。 苏寒衣不幸被冰雹擦中,寒气入体,左臂完全不能动。 两位顶尖美人儿,又成了难姐难妹,在生存环境恶劣的仙城里面,遇到同道还不通力合作,岂能不吃亏? 与她们相反的是相轲和柳离,两人神魂中都有相柳残魂,冥冥中自有感应,进入仙城后相距的也算不很远,头一天下午就汇合了。 相柳认得不少仙城的修行资源,在相轲神魂深处又呈苏醒状态,一路带着二人躲避危机,收取好几种上界灵果。 “相轲,你说就凭我对你这么好,你不该替我杀了陆缺吗?”相柳从威风八面的古元妖兽,变成贴身导师,身价掉了万倍,只能磨磨嘴皮子。 相轲能坐上海字十甲头把交椅,人品自然没有那么高尚,最起码不会被道德绑架。 她以理服妖道:“咱们最早说得是让你寄居在我神魂深处十四年,十四年早已经过去,我没有赶你,就算是收留只狗,这么久了也会帮忙看家护院的。” “狗……” “再者你说你威风过几个纪元,巅峰的风景看过即可,何必永远高处不胜寒?你现在寄居在我的神魂深处,游戏人间,这是个很好的归宿,别总是想着报仇,你杀我我杀你,那有什么意思,要学会放下。” 相柳觉得有点道理,但细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对:“阔支国人杀几个大夏百姓,你跑到阔支国境内大开杀戒还不够,连人家三皇子也杀了,你怎么不放下?” “我道行尚浅,还放不下。” 相轲理直气壮。 相柳琢磨老半天,不知怎么反驳,毕竟她从前不需要跟人讲道理,从前她就是道理。 此一时,彼一时。 相轲问道:“天上的石像头颅是什么?” “古元神只的脑袋。” 说起这事,相柳顿时笑出声来,自己的境遇固然凄惨,可还有别人不得好死的,想想就感觉舒服多了。 怎么早不问。 相柳兴致勃勃道:“这尊古元神只名字叫做穷方,算是古元神只的先锋将,活着的时候鼻孔朝天,还不乐意跟我们古元妖兽合作,征讨仙城的非要打头阵,于是脑袋就被北冕仙君砍了。” “你们古元妖神历劫灭劫都不会陨落,被砍了脑袋,绝不至于死……” “其实是北冕仙君以自身为时锥,钉死了穷方在各个时间线生存可能,这种术法你修成真仙也理解不了,起码得三境真仙。” 相柳忽然感慨一声,“说起来北冕仙君这人很了不起,他是首位把真仙境界推到第三境的。” 这些东西还太远,相轲不作考虑,问重点道:“穷方头颅所化的巨大石像,悬浮在仙城上空,想必大有缘由,应该和怎么离开仙城有关吧?” “聪明,你把头像打碎,就能离开了。” 相轲眉头大皱:“石像头颅起码在万丈高空,有仙城浓雾为阻碍,飞起五丈尚且困难,谁能到那种地方?” 相柳啧啧笑道:“你们人族的大能,向来最喜欢给后辈出难题,美其名曰考验,说不定把进来的小修士都给考验死,自认倒霉吧,但咱们暂时死不了。” ……… 第1063章 又遇仙灵 陆缺把《万化无尽》推升到第四百六十六层,时间又过去二十二天。 明心月的伤势有了起色,由瘫痪变成漂亮的瘸子,进出白色石屋可以扶墙自行。 这天清晨,明心月正扶着外面开间的墙壁绕圈,促使双腿气血运行,陆缺盯着她款款扭动的腰肢,陷入沉思。 或许是感觉到来自背后的目光,明心月迟疑地回过头。 看什么?很好看吗? 明心月半嗔半矫的撇撇嘴,不自觉地端正仪态。 陆缺道:“还要多长时间才能痊愈。” 病去如抽丝,这事怎么说得准,明月心侧着头思量好半晌,根据恢复情况推断,给出了大概还有四到五个月的答复。 陆缺敛眉错愕,没听错吧,区区经络伤势也要这么长时间恢复?明心月只怕修的假仙,需知陆缺遭遇乌金血傀劫杀,神魂出现溃散之势,两年就好了。 “你确定?” 明心月明眸闪动,理所当然:“仙城寒气侵入中枢要穴,肯定要精心调养。”言下之意是,不是所有人都像陆缺那么不像人。 其实明心月不过金丹初期,丹息运转尚还孱弱,驱除寒气当真难如剥茧抽丝,恢复的慢合情合理。 陆缺细想了想:“我帮你疏理伤势。” 东面四十多里外的树林,生长着几枚上界灵果,早日拿到自己手里也放心,可明心月一瘸一拐的,肯定不能远行,得先把她伤医好。 当然,陆缺也可以把明心月放在白色石屋,自己过去,只是考虑到仙城生存环境实在恶劣,觉得带在身旁更稳妥。 陆缺把明心月扶回卧室,一本正经地让她把外罩衣裙脱去,只留下里衣,以便于施展《分定合息术》。 “我不是要占你便宜,我是要帮你驱除寒气。” “师叔也要脱去衣物吗?” 陆缺被问的尬在原地,眉头微微颤抖,这是把他当什么人了? 他叹道:“没那个必要。” 明心月轻拍拍胸脯,松了口气,一副那还勉强可以接受的样子。 可说实话《分定合息术》气息互融,要经走各个脉络及穴窍玄关,没有衣物的阻隔坦诚相待,效果会更好。 陆缺医者仁心,自顾自从咫尺空间取出玄阳造血丹,准备施术。 明心月手捏衣带,迟迟不肯解下外罩衣裙,娇羞欲死:“你先转过去。” “好,好好。” 犹豫半晌,明心月咬着红唇解下外罩衣裙,叠好放在玉叶轻云床上,又仔细地整理了一番青丝,方肯让陆缺转身。 里衣仍是陆缺那件,款式不对,就显得领口开得很高,下摆截的很短,仿佛轻纱笼罩着玉雕,诱人的弧度若隐若现。 容貌俏丽的女子穿男子衣物,确实别有韵味。 陆缺一扫而过,没仔细欣赏,服下玄阳造血丹便开始化散药力,此丹药并非针对仙城寒气,只是药力颇为刚正炽烈,副作用可以用来消磨仙城寒气。 明心月低垂眉眼,却在偷偷观察陆缺的神情,发现并没有在看她,即高兴又有点不那么高兴。 没多久,药力化开,陆缺就地盘坐,又招手示意明心月盘坐到跟前,掐诀施展《分定合息术》。 以陆缺本身的磅礴气机,加上玄阳造血丹的炽烈药力,气息交融互通后,很快让明心月冰冷的脏腑生出暖意,血脉流通也随之加快,皮肤上面逐渐浮出细汗。 纤白里衣被汗水浸湿,若隐若现的春色有了具体轮廓。 陆缺闭上眼,心无旁骛。 过去小半时辰,玄阳造血丹的药力全部流入明心月体内,在脏腑经络中经传,有条不紊地消磨残余寒气…… 她身上全被汗水浸湿了,收功以后,陆缺很自觉地走到外面开间。 接下来四天,陆缺每天施展《分定合息术》为明心月灌输药力,寒气终被驱散,陆缺仍然嫌她恢复不够快,又赠予了一枚地根籽。 如此费心费修行资源,到第七天夜里,明心月终于恢复如初。 趁亥时末雾气开散,陆缺又到外面确认了一下树林的位置,回到卧室,明心月正在踢腿。 由于先前那件里衣汗味儿浓郁,她就把孙明姝里衣撕开了点换上,或许是撕的不太到位,踢腿间,刷的露出大半白腿。 “师叔…” “等雾气起来,咱们就去那边树林。” 明心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考虑到她的道行有点低,可能会被来自地面的寒气侵扰,陆缺把轻云靴给了她,自己则重新换回步云履。 浓雾起来,两人立即出发,速度不敢走的太快,生怕不小心就错方向。 陆缺仍用老办法,每隔百十丈,就用断夜刻下痕迹,走错路找不到上界灵果,下回还能再找,但若找不到回去的路,一旦寒冰冰雹倾盆而下,就只能等下辈子再找… 循正东方向而行,不能称之为路的路两旁,生长着枝条发微蓝的月蓝菱树,叶片很圆,层层叠叠。 “师叔,为什么仙城天天下冰雹,树木又是完好无损的?” “仙城的冰雹,只是样子像冰雹,实际是仙城寒气凝聚成的实质,对于上界植物不会产生力量性的破坏。” 明心月眼睛闪亮:“那咱们用上界植物做成伞,岂不是能抵挡冰雹?” 陆缺转头笑看明心月,师侄还是挺睿智的。 “仙城的冰雹不是冰雹,是寒气,也确实有上界植物能挡住仙城寒气,但眼前月蓝菱树肯定不能,这树属性阴寒无比,不弱于仙城寒气,不信你摸摸。” “那我可不摸。” 雾气非常大,不能说伸手不见五指,但以明心月的目力也看不了几丈,正跟陆缺说话没注意,砰得就被绊得踉跄两步。 回身看去,原来是具怪鸟遗骸,脑袋长得像豹子,尾巴的羽翼五颜六色。 “师叔,这儿有只死鸟。” 陆缺也看到了,俯身观察,对于上界土着生灵的记忆逐渐在脑海中浮现…怪鸟有个响亮的名字,叫报应,当然这只是流传上界的笑叹,其真实名称叫做“五色豹鹰”,属于上界的传信鸟。 ……… 第1064章 擎云树屋 五色豹鹰死之前遭受重创,伤口流出鲜血融入周围土壤,经历上万年风化,方圆三丈的土地变成了深红色的血晶土。 它的遗骸嵌在地面,仿佛是和大地相容的乌金雕塑。 血晶土看起来很硬,实际更硬,陆缺捞起衣袖束紧,五指屈伸攥紧断夜,刀锋流淌青芒,以《龙云六式》东接沧浪斩落下去。 雾气四面浮动,浸染仙武道罡微青,如春气泼洒江天。 接着砰的响起金铁轰鸣,全力施展东接沧浪的陆缺被震退出去,血晶土却似安然无恙。 看起来得接着砸。 陆缺现如今的道行,在人间界截江斩山易如反掌,凭本事而论的话,称声陆缺老祖起码不会遭和字辈修士的反对,可来到残破的北冕仙城,还真算不了什么,一块血晶土也能教他做人。 仙武刀法连续劈落,叮叮咣咣地响声不绝于耳,血晶土兀自安然无恙。 还好乃是死物,不能口吐人言,不然恐怕会郁闷地质问:“老弟,这是上来给我挠痒来了?你倒是使点劲儿。” 东接沧浪连使六式,四十二刀,层层堆叠的仙武道罡,迸发浓青光芒,力量集聚成线,终于轰开血晶土,地面哗啦一响,血晶土崩裂成大大小小的碎块。 陆缺捡起拳头大小的一枚,贴近眼前打量,被映出红色的脸上露出浓郁笑意,品质还不赖啊。 “师侄,赶紧捡,只捡纯红色的。” 明心月不解道:“这种红色晶体也是上界的修行资源吗?” 陆缺蹲上去,挑着品质较高的血晶土晶体块,往咫尺空间里放,同时道:“此物名叫血晶土,点燃以后的火焰叫血晶火,能够抵御仙城寒气侵蚀,咱们往后赶路,肯定能用的上。” “那相当于仙界的煤炭?” “对对对。” 两人把品质较好的血晶土收集起来,总共八十二枚。大部分都放在原属于任无暇的咫尺空间,是件造型奢华的玉扳指,颇有几分乡绅财主气质。 接着进入陆缺梦寐以求的环节,替上界土着生灵送葬。 “明师侄,跟你讲个真实的笑话,我们青云浦堂口的弟子祖上三教九流的都有,从前能凑齐白事队伍,就算月例不发银两,我们出去做点零活也能够糊口。” 陆缺膝盖压着五色豹鹰遗骸,手握断夜插进腹部薄弱处,小心翼翼地推刀,说的兴致勃勃。 看得出来非常高兴。 明心月站在旁边,很不理解,帮忙办白事有什么可说的?明明不好笑。 她有时候感觉男师叔们的思维很怪异,就比如说某次见李望和顾近长,并肩立在名录阁石阶下面,神情专注,久久不语,低敛着眉眼好像正酝酿滔天战意,要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了,过去才知道,原来两位师叔是在看蚂蚁搬点心渣子,看了足足两刻… 这完全不能理解。 陆缺专注于自己的事,由于五色豹鹰的血液已经流干流尽,体魄严重腐朽,就大幅度降低了分割骸骨的难度。 没费太大力气,便得到五色豹鹰仙灵气汇聚的原生晶,掂在手里份量十足,怕有两千余斤重。 而其生前境界已经很接近炼虚。 明心月绊了一跤,绊出一枚化神圆满的原生晶,绊得好! 陆缺欢喜万千,看着明师侄,尤觉得美艳动人,胜过仙城初遇,恨不得给师侄来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但瞥见她胸前挺秀饱满的景观,又不得已打消念头。 “这枚晶体叫原生晶,你用不了,我就收了,今天再遇到别的修行资源,就归你所有。” 陆缺连地根籽都舍得赠予明心月,很有作为长辈的节操,明心月当然不怀疑他会抢夺自己的机缘,轻咬了下下唇,笑道:“师叔不用解释,师叔给我的,肯定才是适合我用的。” 挺乖。 得到陆缺赞许的目光,明心月莫名有些开心,娇躯一旋,衣裙带起雾气,轻快地走在了前面。 两人继续往正东面进发,速度很慢。 陆缺观察过好几次正东面树林的路径,心里标记特殊的路标,又前行五六里,看见座歪倒的石塔,便确定没有走错方向。 石塔似乎是北冕仙城的布阵器物,具体什么阵法,陆缺脑海没有半点印象,围着石塔缓缓绕了两圈,还是没印象,因此没敢乱动。 约莫徒步四刻钟的时间,终于抵达目标树林。 树林很小,树木仅有百余株,但树木都很大,直径三丈的比比皆是,其中竟然还有一株直径粗达七丈的百树之王,远看去巍峨如山。 这些树木品种相同,是上界独有的擎云木,不具备什么特殊属性,就是足够坚韧足够大,可以用来建造仙城宫殿。 明心月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树木,叹为观止,先行走到最大擎云木前,仰着俏脸向上观望。 可惜擎云木死了,枝干也已掉落,看不到原来是如何繁盛。 明心月抬手叩击树干:“这么大的树木要长多少年?” “不知道。” 陆缺随口应了一声,环顾四周,寻找先前见到的金色灵果,但听见叩击声,感觉带着微微回响,遂走到最大擎云木底下。 陆缺也跟着抬手叩击,哐哐几声响,余音的确带着颤动。 “师侄,你用力敲树干试试。” “有什么不对?” “这株擎云木内部好像是空的。” “树长这么大肯定会空…” “让你敲就敲。” 于是明心月在指尖凝聚灵力,以剑罡敲击擎云木树干。 陆缺趴在树干上,侧耳倾听,每听几声就变换位置,走到南面感觉有点异常,双手往树干上一按,嶙峋树皮居然有微微凹陷的痕迹。 陆缺加大力气推动,吱呀一声响,一块长方形树皮完全凹陷进去,原来是扇门。 推开这扇门,就见擎苍木的树干被掏空很多,被人为开凿成了树屋,里面摆着基本的起居陈设,桌椅柜子等等,另外还有座蓝色半透明的蒲团。 “师叔,里面是做什么用的?” “我也不清楚。” 陆缺和明心月挤在树屋的门口,一左一右,肩膀挨着肩膀。 ……… 第1065章 奇怪蒲团 在外面等待半刻,没出现什么异常,陆缺才带明心月走进树屋。 里面只有简单一个开间,两丈宽,两丈半长,侧面摆着八扇雕花山水屏风,挡着后面的浴桶。 看见这两样,明心月两眼放光,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沐浴过。 虽说身为金丹修士,身体并无污浊,长期不洗澡也不会有什么异味儿,可精致的女修哪儿能那么邋遢? 明心月转到屏风后面,检查浴桶是否还能用。 浴桶不知是何种木料制作,质地柔白如脂,做的很大,同时泡两人也绰绰有余。 明心月出身经学世家,向来循规蹈矩,什么违禁的风月故事话本碰都不碰,可偏偏望月谷同辈里面,有极个别的师姐妹节操很是不高,私底下传阅风月话本,内容下流又恶心,非要让她看两眼,因此被动地了解些古怪的知识。 譬如诗语,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引用到风月话本里面,就是另一种别开生面的意思了。 见此浴桶,明心月不由回想起来,明眸微微一怔,双颊染上微红,心道陆师叔该不会想那种事情吧? 明心月偷瞄一眼陆缺。 而陆缺正在树屋四处走动,挨着查看各种陈设,好像挺正经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假正经。 通常来讲,孤男寡女相处这么久,没点想法绝对是不正常的。 但事情还真和想象的不同。 修士破境结丹前基本都得清心寡欲,结丹后才能谈谈儿女情长,算情窦初开,明心月正处于这种阶段,容易产生浮想。 陆缺早已经过了该阶段,心境很稳,除去前几日以《分定合息术》帮明心月疗伤,见她衣物被汗水浸湿,心里泛过涟漪,其他时间还真没什么想法。 眼下忽然找到擎云木内部的树屋,有可能存在意想不到修行资源,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更没什么不轨企图。 陆缺挨着查看树屋中陈设,很遗憾床只是普通的擎云木木床,没能再找到张玉叶轻云床来,而桌椅全是寻常货色,柜子空空如也,几口瓷瓮也没留什么丹药灵果,好像经历过惨绝人寰的洗劫。 干净,太干净了。 陆缺认为最后一次来到树屋的人,必定是个刮地皮的吝啬鬼。 哪有半点油水都不留给后辈刮的人?想想百里恒明、盖十三、寒砚仙君温良,谁不是把最好的机缘留给后世。 最后的希望仅剩淡蓝色半透明的蒲团,陆缺走到旁边,伸手触摸,霎时一股凉意传到指尖,但和仙城寒气不同的是,蒲团穿来的凉意是涓涓清凉,让人感觉很舒适。 陆缺也不是什么仙城的物件都认得,看着蒲团,脑海里没有丝毫印象,犹豫了一会儿,准备上去打坐试试。 “师叔,我来。” 悦耳话音响起,明心月抢先拦在陆缺的面前。 明心月的想法非常简单,万一蒲团有什么术法机关,陆缺还有可能救她脱困,但陆缺要是被困的住,以她微不足道的道行和见识,估摸只能袖手旁观。 存在危险得事就由她来尝试,麻烦就由陆缺来解决。 各司其职,各尽其力。 明心月并不傻。 陆缺没感觉蒲团有什么不妥,明心月愿意想先试试,就先试试,应了句行。 明心月撩起裙摆,俯身落座,大概是先前修行自有要求非常严格,坐的端正挺直,因此胸前衣襟不由绷紧,腰身曲线也随之拉伸,显得腰下异常饱满。 用陆家正室的话来说,好生养。 陆缺看着明心月的坐姿,心道师侄做事真是一板一眼,挺有趣。 他修行之初受苏萱和白湛教导,打坐重意不重形,坐姿从来不太讲究,充满野路子的气息… “师叔,我试试运功。” “嗯。” 明心月掐动指诀,来回变幻数次后,双掌又呈现虚抱之状,在双掌间,凝聚出一柄三寸气剑,剑尖朝下笔直悬垂,随着丹息吞吐,气剑剑身缓缓旋转,引来四面八方的仙灵气。 陆缺把注意力放到蒲团上,只见半透明的蓝蒲扇闪过几次符光,随后又很快黯淡下去。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陆缺道:“什么感觉?” 明心月睁开双眸:“感觉入静时间比先前快很多,好像同时用上玉合静心香和归寂汤。” 归寂汤是辅助定心敛神的汤药,参合宫弟子破境结丹前大抵都会用,以此来弱化心障,陆缺坚定地认为自己从前所造杀孽,真心是为了行侠仗义,心念坚定,无拘是善是恶,都不会产生过多心障,就没用归寂汤作为辅助,效果倒有所耳闻,说是几息间即能让人恢复心神平静。 可上界的修行器物,只有这点效果,委实让人觉得滥竽充数。 不应该啊。 “就没点什么其他效果,比如让你提升到金丹中期什么?” 明心月起身道:“师叔真会说笑,哪儿那么快就提升一个小境界的?我觉得能迅速让人入静的就很不错了。” 随着明心月起身,蓝色蒲团忽然咔咔两次响动,在前面坐不到的位置,露出两个八边形的凹槽。 左边凹槽竖着一根明亮银针,右边凹槽内部宛若液化,起伏蓝色涟漪。 两人俯身察看,低着头,明心月的如瀑青丝流淌在蓝色半透明的蒲团上,询问道:“这又是什么?” 陆缺也纳闷儿,脑海里没有丝毫印象,眯着眼眸,左右看看,看不出所以然。 等了片刻后,两个八边形凹槽又自动合拢,没留下丝毫缝隙,摸都摸不出来。 “待会儿再研究,咱们先去把外面的上界灵果摘回来。” “师叔。” “你说。” 明心月支吾道:“我…我想洗澡,可不知怎么的用静衣决凝聚不了水汽,您能不能帮我聚一浴桶水?” 要求合理,可惜灵力受仙城浓雾压制,静衣诀中聚集水流的术法,陆缺同样施展不了。 他解释过后,明心月哭丧脸道:“那不是连澡都洗不了了。” “不是,北冕仙城也有河流湖泊,把水取来就行。咱们不是还收集过不少的血晶土,点燃血晶土加热,就能驱散水源中蕴含的仙城寒气,不仅能洗澡,还能洗上热水澡的,师叔以后肯定给你安排。” “洗上热水澡?那让我折寿都愿意。” 陆缺给了明心月一栗凿,教训道:“在仙城里别胡说八道,各个仙城都有仙君定下的规则,有些事说了就会应验。” ……… 注: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出自杜牧《齐安郡后池绝句》。 第1066章 金曜花根 夜色沉在浓雾里,就像在深海倾了一汪墨。 树屋四壁都是擎云木的柔白木质,在里面尚不觉得,一出门顿觉黑暗深邃,夜静的可怕。 明心月不自觉地跟紧陆缺,好像是害怕走丢,还捏住了陆缺衣角。 在仙城里金丹修士微足不道,天地间宏大的静默和孤寂,形成的气煞,就能让他们觉得心神惶惶。 亦步亦趋跟在陆缺身后,明心月心里安定许多,倒把经学讲得规矩礼仪忘了,陆缺回眸看她,依旧没松开陆缺手臂。 这说明很多礼仪规矩,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时候订立的。 譬如君子正其衣冠,有一定道理,但后面若有猛虎追着的话,想必君子们也不会戴正了帽子,转身给猛虎来个滑铲,大抵都会撒开脚丫子猛跑… 陆缺走在前面,就像是反应迟钝的祝百寿,无所畏惧,只顾找上界灵果。 别看树林只有上百株擎云木,可每株都巍峨如小山,着实覆盖了不小的区域。 夜里雾气更深更浓,陆缺的目力被压缩到三丈范围,三丈以外什么都看不见,还真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区域挨着找。 “师叔,仙城里会不会有活着的上界土着生灵?” 明心月冷不丁的问道。 这问题陆缺哪儿知道去,但感觉是不会的,皱着眉道:“别说了,怪吓人的。” “不说话更吓人。” “那聊点别的,李望李师兄此时肯定也在仙城里,他要能遇到天渊剑宗的轩辕鲜明前辈就太好了。” 轩辕鲜明在进入仙城两千余修士中道行最高,跟着她自然能多几分安全。 明心月暗暗一想,说道:“原来师叔和李掌事关系这么好,首先就想到李掌事的安危。” 陆缺忍俊不禁。 误会了。 他想让李望遇到轩辕鲜明,只是因为李望如今素质很低,口德不好,而轩辕鲜明又喜欢甩人耳光,两人若组成小队,能够各取所需。 边说边走,绕过几株巨大的擎云木,雾气里面露出细微黄光。 陆缺近前查看,靠近擎云木树根的位置,生长着一株四瓣黄花,叶片饱满厚实,宛若黄金打造。 而其气味苦涩,似有两分药香。 揉捏着发凉的眉心,关于此灵植的信息在陆缺脑海模糊呈现。 原来是金曜花,上界常见灵植之一,其块根能提升体魄强度和道行,但对境界危乎高哉的真仙毫无作用,通常都是作为上界土着生灵的食物。 说的再难听点,这玩意儿可以叫饲料。 陆缺回头看了看风韵初成的明心月,心道给这么漂亮的师侄吃饲料,确实有点不当人… 可话说回来,金耀花根又的确能提升她实力。 算了,还是别告诉她实情,不知实情,心里就不会反感。 “师叔,看我做什么?” “还不是佩服你仙道机缘好,你本来近战偏弱,到仙城还没多久,立马遇见金曜花根这种天材地宝,正好能弥补弱项。金曜花根对体魄强度的提升效果尤其显着,还能增加道行。” 明心月感觉陆缺语气很真诚,露出倩笑道:“没有,没有,只是和师叔走一块儿才有这么好的运气。” 闲扯两句,开始刨金曜花的根,跟刨红薯也没有太多的区别。 坚硬的土壤被刨开,露出赤红色的金曜花根,拳头大小,椭圆状,表面布满细微如蛛丝的裂纹。 两人继续找继续挖,天将亮时,挖了二十四块。 带着金曜花根回到树屋,喜爱干净的明心月同样弄的满身泥土,可如今还没有找到水源,再怎么脏,也只能先忍着。 陆缺席地而坐,思量擎云木这边儿的生存资源,明显比白色石屋周围丰富,那干脆就搬过来。 进入仙城的修士都是金丹元婴化神,哪个也不傻,渐渐摸清仙城的基本情况,肯定会往资源丰富的区域靠拢,哪儿的资源多,在哪儿碰见的同道概率就大。 陆缺起身道:“咱们回白色石屋,把玉叶轻云床带回来。” “哦。” 距离午时初冰雹降临还有不短时间,足够一来一回,两人随即沿路折返。 到达白色石屋,玉叶轻云床本质只是一大片厚实柔软的叶子,卷起来就能带走,陆缺把玉叶轻云床上递给明心月,取出墨条在墙壁写道: “我们在正东面树林,据此四十五里,随州祝百寿留。” 明心月错愕道:“师叔,进入仙城的修士有好有坏,万一碰到歹毒修士,信息写的这么清楚,咱们肯定会被找上。你用祝前辈的姓名也没有用处。” 陆缺笑了笑:“你倒有点戒心。” “那我把字擦掉?” “不用。” 在仙城里,人间界修士的灵力灵识都受到严重压制,但是乾坤化气壶的炼化之威并不受限。 保留这个优势,陆缺有把握应对任何元婴层面的修士,不管对方真婴身多圆满,而进入仙城的化神修士寥寥几人而已,分别来自于天渊剑宗和凤栖山,基本不会都跟陆缺为难。 所以留字没什么问题。 再说陆缺没有写明树屋位置,即便遇到心存歹念又略有实力的修士,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一番折腾,回到树屋。 体力耗损严重的明心月,把自己扔到光板擎云木木床喘息,胸口起伏不止,檀口喘出白汽。 在仙城里消耗实在太大,好像让她这个金丹变成了普通人。 还没歇息多大会儿,冰雹如期降临。 树屋虽然在擎云木内部,墙壁有好几丈厚,可隔绝寒气的效果却不如断金石,渐渐冷了下来,冷若冰窟。 明心月又冷又饿,翻身坐起来,取出两枚辟谷丹,走过来递给陆缺一枚。 “师叔?” “辟谷丹留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咱们现在有别的。”陆缺是指金曜花根。 挖出来的金曜花根都刚在树屋的瓷瓮里面,他取了一块,祭出罗天飞刃切成薄片,拎起一片放在嘴里嚼,然后神色变得就不太好了。 真他娘难吃,就好像吃了口熬药滤出的药渣。 “金曜花根补养气血的效果非常明显啊师叔。” 陆缺低头笑笑。 ……… 第1067章 形势好转 金曜花根再怎么说,也是上界灵植,效果自非人间界的辟谷丹所能比拟。 明心月忍着苦涩服下一片,不多久,便感觉腹内充实,温热气息勃勃而发,蔓延到脏腑,扩散至血脉。 这是体魄提升的征兆,她心中了然,遂盘坐调息。 一丈之隔的陆缺,捏着半片没吃完的金曜花根,面色古怪地陷入沉思。 前世何等风光不得而知,但总是移星仙城之主,地位绝不会低,转世重来,到陆缺这里,就是和披毛戴角的上界土着生灵抢饲料吃的吗? 落魄凤凰不如鸡。 陆缺琢磨,往后遇到遍修仙故事话本的人,得提醒他们两句,仙君转世也没有无敌的开局,无敌的中局… 剩的半片金曜花根,陆缺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由于地灵浆不管在人间界或上界,都是第一等补养性命根基的至宝,他吸收过四十九滴,服用金曜花根提升非常微弱,补充点气血体力而已。 仅此而已。 所以挖出的二十四枚金曜花根,分给明心月十六枚,他仅要八枚。 心里思量的还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能光自己吃仙城饲料,也得带回去几枚给雪初五和丰滢尝尝。 一家人何分彼此?奇物共飨之。 瞎琢磨半晌,陆缺脸上的沉思被迷人微笑取而代之,十分欢乐,接着点检起在仙城中收集到修行资源,或者说捡的破烂儿,以便于做接下来的打算。 半瓮积雷液,此物珍贵非常,起码能助力雪初五提升一个大境界。 而且她先前已经收集到上界雷池青砖,再加上积雷液,自然相得益彰,灵器正阳雷伞也会得到质的飞跃。 玉叶轻云床则都可以用,至于说能不能一起用,那得看二位师姐的意思。 但她们现如今地位渐长行市渐高,估摸不会让陆缺享齐人之美。 两枚望之炫目的原生晶,陆缺肯定是留待往后自用,他很有点爱不释手,拿起来久久没放下,以至于原生晶被暖出温度。 最后是八十四枚血晶土晶体块,点燃晶体块燃起的血晶火,能抵御仙城寒气… 但效果究竟如何,陆缺也不晓得,脑海里半点印象都没有,八成是他前世管辖的移星仙城气候比较温和,不用烧血晶土御寒。 那就得试试。 陆缺在树屋的几口瓷罐中,挑了口由空阳石烧制的大罐,丢进一枚血晶土,接着运转丹元周天,使真婴身睁开双眸,向眉心神轮射出两道纯净白光… 精气神合一,须臾后,他的眉心处浮起寸余高的白色火焰。 真婴之火! 其实用丹火就能点燃血晶土,但陆缺早过去金丹阶段,只好动用真婴之火。 随着他的心念操控,真婴之火落到血晶土上,约莫几息,血晶土的晶体尖端就出现了红融色的燃烧痕迹。 陆缺收回真婴之火,站在原地等待。 血晶土的燃烧之势越来越大,绽放红色血晶火,火焰蹿起七寸以后,照的树屋宛若烟霞绚烂的美丽黄昏。 血晶火本身的温度不算很高,但能够引动周边生灵的气血流转,陆缺站在旁边儿还没大会儿,手脚便开始发热,脸颊也微微有了汗迹。 一扭头,画面更让人瞠目结舌,明心月已经拉动领口扇起风,锁骨下的柔白时隐时现。 明心月眼神怪异地看了看陆缺,这就叫煽风点火是吗? 她或许不是这么想的,可陆缺却认为如此,连忙抱着瓷瓮走出树屋。 冰雹刚刚停下,雾气还没起来,正是仙城寒气最浓郁的时候,走出树屋,寒意凛冽蚀骨。 陆缺把瓷瓮抱到树屋外三丈,搓着手蹲下来,就好像以前在锁龙镇,围成一圈烤火的懒散公差。 血晶土持续燃烧,在浓郁仙城寒气的压制中,形成一个红色的热气团,大约笼罩五尺方圆,站在五尺之内,几乎就不会受到仙城寒气的侵蚀。 陆缺甚为吃惊:“效果这么好?” 但好景不长。 仙城寒气开始流动的时候,形成不算大可阴冷无比的风,掠着地面吹过来,血晶火摇晃几次,便黯然熄灭。 陆缺抱着瓷瓮回去,咣当放到地面,凝眉思量。 血晶火也不能完全抵御仙城寒气,不过按刚才测验的情况看,有了血晶火,再选落脚点就不用像起之前那么密不漏风,只要四面有墙,能挡住寒气气流就行。 生存空间又大了点…… 事情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陆缺心里轻松不少,撩衣坐在躺椅上:“明师侄,咱们往后得尽可能的多收集血晶土,此物能让咱们的生存空间拓展很多。” 当天无话,各自修行休息。 第二天深夜浓雾起来,陆缺带着明心月走出树屋,向更远的地方探查,目的是寻找可用的生存资源。 血晶土,金曜花根,水源,什么都行。 明心月心心念念能洗个澡,心里暗自祈祷能找到条小河小湖什么,亦步亦趋跟在陆缺后面,竖着耳朵倾听水声。 陆缺仍然拎着断夜,边走边刻痕迹。 擎云木树林四周甚为荒凉,崎岖不平的路面,散落了不少碎砖碎碑,破碎的石碑也不知几万前的老物件,文字完全模糊,走了老半天,才找到半块能看清字迹的。 俯身拂去青苔和泥土,使字迹完全露出来,上面刻着: “爱徒童信之囗(念wei)” 字体都是神虞时期的古体字,囗表示缺失了一个字,陆缺是不认得的,但出身经学世家的明心月,认得不少古文字,也猜出来缺失的字是什么。 她蹙眉道:“师傅,这是墓碑。” “谁的墓碑?” “童…信。” 陆缺哈哈笑道:“原来还有飞升的真仙和童信重名,这事有趣,等回了宗门我得去刺激刺激童掌事,你给我作证,我不是胡编乱造的。” 从残破墓碑边儿走开,前面有片茂密的矮树丛,枝头全部朝北,是上界的一种奇怪植物,只要生机还没有断绝,低垂的枝头就能够始终指向正北面,名叫“朝北枝”。 陆缺挖了两株很小的朝北枝,放进玉扳指状的咫尺空间。 ……… 第1068章 真仙道统 在陆缺和明心月畏手畏脚地躲在树屋,啃着金曜花根的时候,祝百寿和扈小香来到一座洞府。 真仙洞府… 本来祝百寿祝老大,觉得自己脑筋不够灵活,事事都让扈小香来做主,心想姑娘乃是小陆手把手教导出来的,行事果决,心思机敏,比自己要强很多,这把跟着她肯定稳了。 智者忧而巧者劳嘛,祝百寿听陶三门讲过不少处世哲学,当初不以为然,后来职位越来越高,一琢磨真对,恨不能把陶百总挖出来多聆听点道理。 扈小香勉为其难地接下带队的任务,岂料第四天就遇到还能激发的仙城傀儡。 傀儡毫无灵智,无差别地攻击任何人,好在身躯残破,内部微缩阵法储存的仙灵气也不多,攻击威力不算很猛烈,才让两人性命得以保全。 经此一事,扈小香再也不肯带队,于是又换成祝百寿来做决策。 大雾弥漫,危险的冰雹每天降临两轮,这该何去何从啊?祝百寿没太多主意,遇到难以抉择的地方就全凭直觉。 一路小有磕碰,指没认真看路,磕到树上了,其他并无危险。 然后就来到真仙洞府前面。 洞府位于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山脚,洞府门闭紧,外面立着块石碑,字迹模糊不清。 当然就算是新刻的,两位也未必能够认识。 祝百寿抹着络腮胡前后打量:“小香,咱们这几天就在这儿落脚算了。”说着就准备往洞府里走。 由于仙城里有很多带着北冕仙城字样的标识,路上见过好几回,两人都已经知道所处的地方是上界仙城。 人间界的修士洞府,尚有禁制防护,上界洞府岂能容人随便出入?祝百寿冒冒失失就准备往里面闯,简直是在作死。 “祝大伯,这里万一有什么术法机关…” 祝百寿略作思量道:“我觉得既然是飞升上界的真仙,气量应该宽宏,不至于设什么术法机关坑害后辈。” 扈小香服了,好歹也是陆师叔多年的兄弟,耳濡目染,也不至于这么心大。 她忍不住道:“祝大伯,你修行以来没有吃过亏是吗?” 祝百寿捋着络腮胡细细琢磨,修行之初在界山遭遇开山熊,倒经历过生死危机,不过眨眼就转危为机,收取惊天大机缘《镇杀箓》,算起来也没吃亏。 需知无论柳离、宁归、白湛、苏萱、庄不清,在界山里面得到的机缘,无外乎灵器和个人道统。 而《镇杀箓》内部是方洞天福地,储存着古宗门九州湖的全部道统,单单飞升又下界的真仙就有四位,道统也留在其中,更别说里面还有诸多惊世骇俗的修行资源。 祝百寿细细捋了一遍,很确定地说道:“没有。” 本来这个答复已经足够天打雷劈,谁想他又无耻且真诚地问道:“修行就必须要吃亏吗?向小陆那样遭劫杀什么?” 算我没问好不好,扈小香别过脸,怀疑这位大伯所有气数都点在福缘上。 祝百寿道:“你觉得会有危险,就往后站站,我先进去探路。” “祝大伯,您好歹也把您灵兵重黎祭出来。” “不了,我就是有回拎着重黎枪到别人洞府里,结果没弄清怎么会回事,洞府里的人噗的就自己扎到重黎枪上,害的我糊里糊涂地就立了个大功,扬名于天下。” 筑基修士斩杀金丹中期(风仁君),的确是修仙界多年以来的头一份。 无故立功,无故扬名,一切来得都是那么莫名其妙稀里糊涂,没人能了解祝百寿的苦恼… 他晃了晃脑袋,大踏步走向真仙洞府。 没什么任何的手段,甚至还没有什么去推,厚重石门蓦的嗡嗡响动,自然而然地就开了,好像就是在光阴长河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为了表示自己也有点谨慎,祝百寿站在门口等待小半刻。 “小香,没有术法陷阱。” 扈小香又服了。 陆缺总是教导她冷静思考,遇事不可掉以轻心,教导了几十年,现在一下就被祝百寿给推翻了。 两人遂进入洞府。 或许前任主人为人念旧,开凿出的洞府保持着人间界洞府式样,古朴而不奢华,入门也是一间作为正堂的开间,放置长塌与石桌、雕花圆墩等。 石桌放着一只酒壶,四只白玉杯。 走了很远的路,祝百寿进入洞府,就大大咧咧地坐在雕花圆墩上休息:“待会儿再去其他房间看。” 话音刚落。 一道祥和白光凭空迸发,蓦地投影出道似虚似实的人影,是位身披银色战甲的中年人,虽然气度威风凛凛,但神色却和蔼。 祝百寿惊的猛然起身。 扈小香按着灵刀。 但中年人只是一道传音的灵念,笑呵呵地自说自话起来。 “不知来的是后世何时的道友,老朽刘思平有礼了。如移星仙君所言,古元妖神果然没有在纪元劫灭中陨落,如今仙道隆昌,他们卷土重来了,日前已经攻至北冕仙城边疆,老朽身为北冕仙城之人,自当随仙君征讨异族,哎……” 刘思平叹了一声,虽然只是灵念虚影,但也能感觉到话音的唏嘘与遗憾。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根据几位仙君推演,和连日以来的战报,老朽自知此去无归,就连北冕仙君本人也会在这场战争之中陨落,我们赢不了,可是我们这代修士赢不了没什么关系,我们绝对不会让古元妖神赢。” 祝百寿听到这里,不由肃然起敬,向着刘思平的虚影躬身一拜。 扈小香跟着行礼。 刘思平话音不听道:“后世道友,你来到这里时候,北冕仙城应该早已陨落,落到了人间界,不知你是何人,但老朽自认老朽的运气不会太差,会遇到心存仁德的后世道友,薄有几分修行领会,就传于你了。” 话说到这里,刘思平的灵念虚影忽然凭空伸出手指,明显是要传授真仙道统。 “祝大伯…” “去你的!” 祝百寿可不会跟自家后辈抢机缘,不待扈小香开口商量,就一把把她推到了前面。 ……… 第1069章 真仙灵酿 毫无防备的扈小香被推到前面,正面面对刘思平的灵念虚影。 虽说只是灵念投影的虚像,可却显得很真实。 刘思平披戴战甲的闪着银色冷光,菱形的甲片微微翻动,声若随风响珠玉,抬起了手臂,手指点向扈小香眉心。 只是错愕地一愣,扈小香就感觉刘思平的手指落在自己眉心,似乎带着沉重的力道,紧接着许多深奥的文字和身影残相,就像天光般冲进眼睛里。 洞府里波动不止,显出层层柔化的空间涟漪。 不知几万前的真仙,打破时间壁垒,把道统传于后世,而所有的信息,进入扈小香眉心神论就形成了一枚闪烁白光的光粒,随后慢慢沉淀下去。 念起则生,念落则止,可凭扈小香的心意去学习。 刘思平做完最后要做的事,视线转向石桌上的酒壶:“没什么可以再送给后世道友的,这壶金波灵酿权当赠礼,多少是能增长几分道行的,老朽去也,愿我这代修士能给后世争取更多的时间。” 刘思平的灵念虚影转过身,魁梧背影消失在术法白光里。 洞府渐渐恢复平静。 扈小香脸色呆滞地愣在原地,青丝还在飞扬,不时从白皙脸颊扫过去,她感觉事情很不真实… 陆缺和祝百寿情同手足,看这份儿上,祝百寿自然会多照顾她,可真仙道统不是三瓜俩枣的小利益,能说让就让。 “祝大伯,您就这么舍得?” 扈小香转身询问,一扭头,人呢?原来正向刘思平灵识虚影出现的位置行礼,没有直起身。 相比于真仙道统,祝百寿更钦佩的是刘思平的旷达胸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死愿为后世修仙界开太平。 祝百寿长揖起身:“你说啥?”好像已经忘记真仙道统这件事。 “真仙洞府是祝大伯发现的,也是祝大伯率先进来,如此大的机缘,自然应该归祝大伯所有,为什么要让给我?” 两人面面相觑。 祝百寿琢磨:“这有什么可纠结的,这姑娘还真是一根筋。” 祝百寿抖了抖衣袍,落在桌前,本想摆几分长辈正襟危坐的模样,可又自觉不是那块儿料,索性放松自我,换了个舒服且懒散的坐姿。 他决定给扈小香上一课,讲点高深的修道理论,鉴于自己口讷舌笨,于是就暂请宁归宁老二上身。 “你觉得喝酒是喝酒吗?” 扈小香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这叫什么问题。 祝百寿搓着手笑道:“有回我和小陆、宁归论道,当然我们仨半吊子,也不配说什么论道,就是聊聊修仙的事,宁归突然抛出此问题,我当时的表情跟你现在相似,完全不明白是说什么。” 显然还有下文,扈小香坐下静待。 祝百寿又道:“接下来经典的就来了,宁归说喝酒必然不是为喝酒,大约是借着几分醉意或增添气氛,又或解忧排遣,又或壮胆色等等,喝酒意不在酒,而在于为什么要喝。” 扈小香道:“这和修行什么关系?” “真仙道统和酒也没有区别。” “嗯……” “真仙道统无非是几种厉害手段,仍在术的范畴,我们学习再厉害的术法,也不是为了术法本身,而是运用术法,去做想做的事。术,对于一窝蚂蚁来说,一壶热开水就是足以毁天灭地的术法,这层道理想明白,你就不会觉得术法有那么的重要,更何况你大伯我也有很多术法。” 扈小香眯起眼睛思量,好半晌没有再做声。 祝百寿道:“常想想你修行是为什么,心中不惑,进境也会更快。” “祝大伯为何修行?” “伸张正义,除暴安良。” 这话若是从其他修士嘴里说出来,扈小香一定认为对方有病,但祝百寿说,就很有说服力。 扈小香又道:“真仙道统让给我,你真就没有半点心疼?” 祝百寿懒得再回答这问题,拎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果然还有酒:“真仙留下的酒肯定不凡,咱俩倒点尝尝,我估摸里面蕴含的仙灵气磅礴无比,一下喝太多,只怕要爆体而亡,先少倒点试试。” 祝百寿小心翼翼地倾泄壶嘴,倒了一滴,又取出水囊倒水稀释,分成两半杯,递给扈小香一杯。 金波灵酿不负其名,纵然被稀释百倍,依旧呈现微微的琥珀金色,酒香沁人。 喝啊,别愣着。 祝百寿不讲什么礼仪,捏着酒杯就仰脖灌下去。 经过兑水稀释,味道自然寡淡,可终究是上界真仙费心酿制的佳酿,非同凡响,喝下去没多久,其中蕴含的力量涓涓化开,竟同时补养道行精神以及体魄。 一股温和的灵液从祝百寿周身散开,就见莹润的眼眸都变成淡金色。 感觉道行正在稳步提升,祝百寿抬了抬手道:“小香,喝呀,这酒能提升道行。” “谢谢大伯。” “这有什么可谢的?宁老二在九溪学宫忙于自己修行,还没给后辈传功,我在镇邪司不是查案子就是练功,算起来,我们兄弟三人,就你和薛昂两个嫡亲后辈,有好东西当然得给你俩分。” 扈小香喝了杯稀释过金波灵酿,忽然想起陆缺赏赐地根籽时候的交待,往后见祝大伯必须礼敬三分,现如今听到这话,心头蓦然温暖,觉得三分哪儿够啊,得九分! 她先前已经给祝百寿行过跪拜礼,喝完金波灵酿,又退后跪拜。 “祝大伯恩重如山,小香没齿不忘。” 她深得陆缺和雪初五的真传,学了雪初五礼敬长辈的本领,跪的麻利,叩头叩的利索,一气呵成。 祝百寿笑道:“赶紧起来…我觉得北冕仙城里修行资源遍地都是,咱们多找几样,让你道行突飞猛进,等出去以后,一下超过了小陆,那才有趣。”后面的话属实是突发奇想。 扈小香笑着撇嘴道:“我哪儿能超过师叔,不敢想。” 笑说了两句。 扈小香坐下来,运转周天消化金波灵酿的效力,没想到仅仅半滴,就让她的道行往上增长三年。 “这效果……” “我也感觉出来了,效果的确好的超乎想象,按刚才情况推断,你每两月可以服用一滴,就等于每年能提升十八年的道行。”祝百寿发散灵识探查扈小香的变化,给出了还算准确的推论。 他又道:“拿个器皿出来,咱们一人分一半。” 扈小香本来受之有愧,但心想,这么好的修行资源,得留点孝敬陆缺,便道:“我取三分之一即可。” ……… 第1070章 找到水源 浓雾中,陆缺和明心月缓缓前行,看见散发金黄光泽的金曜花,便俯身下来刨其块根。 运气还算不错,又收获四枚。 纤手握着沉甸甸的金曜花根,明心月不觉陷入遐想。 金曜花根能同时提升体魄强度和道行,又兼玉叶轻云床可以快速恢复体力,仙城生存环境固然恶劣,可修行条件真好呀,等哪日离开,只怕要一跃成为咸字辈第一人… 想想就有点小激动,风韵恰好的俏脸露出欣然笑容。 她从前一直打不过扈小香,无论宗门比试还是私自切磋,结果都是屡战屡败,被按在地上摩擦,心里很不服气,思量着早晚要找回场子。 机遇这不就来了? 明心月心里打定主意,等遇到扈小香就立马跟她再战。 一愣神,陆缺已经走到前面,漆黑的夜幕和滂沱的雾气,让明心月心生惴惴,小跑着追了上去。 衣裙并不合适,跑动间胸前颠簸,风景惊艳。 陆缺手拎断夜缓缓走着,从地面传来的仙城寒气,沿刀身蔓延到手掌,五指渐渐有些麻木,换手活动了会儿手指。 往前面走,是个角度不大的斜坡。同时被摄入北冕仙城的边陲百姓很倒霉,来到这里没有丝毫生存能力,一位经营驼队的巨贾冻死在坡上,怀里掉出来几十枚金瓜子,一幅多年老春宫画,线条简练而不简单,极是惹人遐思。 陆缺捡起颇有年头的春宫图看,嘴角渐渐勾起笑意。 下流!明心月心里想。 可明心月哪儿知道,陆缺当年离开锁龙镇,一路开销,用的是宁归造假名家春宫图画赚来的银子。 时过境迁,没想到宁归当年造假的画居然还能在冀州流传,眼前这幅就是。 这大概就是缘分。 陆缺想了想,费力气挖了个坑,把商贾尸体和遗物一并掩埋。 随后继续向前搜索,不过除去常见的金曜花以外,没有再找到其他修行资源,就连明心月心心念念的水源也没能找到。 午时冰雹降临之前,两人回到树屋。 在外面搜寻四个多时辰,时时受寒气侵扰,明心月已经冻的面无血色,手脚僵冷,按按小腿几乎没有感觉。 看来往后搜寻时间得缩短点。 陆缺把之前没烧完的血晶土点燃,供明心月取暖,又给她烧了壶水。 陆缺习惯性往咫尺空间放两瓮水,水瓮如木桶般大小,暂时还有一瓮半,但是在仙城里面活动消耗非常大,这么点,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寻找水源确实也很重要。 体温略微恢复的明心月,倒了碗热水,捧到陆缺面前。 “师叔,你也喝点水。” “我暂时不用。” 敛藏神通让陆缺的日常消耗,维持在非常低的状态,只要不是放开手脚练《万化无尽》或者其他仙武,十年二十年不喝水,也没什么问题。 没找到水源之前,咫尺空间中的水源还是仔细点用的好。 外面又下起冰雹。 看着明心月的体温已经恢复,等冰雹停息以后,陆缺立即把燃烧血晶火的瓷瓮拿到外面,借助正浓郁的寒气熄灭。 血晶火已经燃烧了一段儿,树屋里热气四溢。 明心月不好意思地拉动着衣襟扇风,看得出来,外热以及气血被引动的内热都有。 陆缺道:“你想脱外罩衣裙就脱,我去睡会儿。” 陆缺把玉叶轻云床上摊开,铺到光板的擎云木的木床上,随即翻身入睡,师侄接下来会展露出何等惊艳风景,都随她去了,他绝不至于偷窥。 眼前的条件就是这样,只能将就。 明心月确实热的很厉害,可手拉住了衣带,又不好意思全解开,只是背对陆缺,把衣襟掀开缝隙。 翌日,浓雾完全翻涌起来,两人换了个方向继续探查生存及修行资源。 穿过几道蜿蜒沟壑,前面出现一座残破的亭子,六根柱子断了三根,以至于亭盖斜插在亭子里。 两人走过查看,惊奇地发现亭子居然是座“泉亭”,上面遮盖是的道泉眼,水流还没有枯竭。 “有水了!” 看见涟漪阵阵的水流,明心月惊喜的两眼放光。 两人搭手把破亭盖挪开,清理了残砖烂瓦,使八卦形的泉池完全露出来,泉水明澈发青,宛若遗落荒野的冷翡翠。 不过蕴含的仙城寒气非常浓郁,不能直接用。 陆缺看了看,从咫尺空间取出寂寒瓶,掐动指诀,操控寂寒瓶瓶口倒置,产生一股吸引力,以此收取泉水。 寂寒瓶是尽海妖族所赠的灵器,属性阴寒,储存血液或液体的修行资源,可以使之长时间保持活性,陆缺曾用此收集了二表哥苏正章的鲜血,以此吓唬他,后来就没有再用过,不想在这儿派上用场。 寂寒瓶内部的容量倒是不小,盛水能盛四十八桶。 只见瓶口闪烁起伏海水晶般的蓝光,接着形成一个透明旋涡,摄起水流,疾速流入其中。 装满以后,陆缺道:“赶紧回去。” “可还没出来多长时间……” “寂寒瓶虽说属性阴寒,但依旧承受不住仙城寒气,咱们得赶快回去,用血晶火把收取的水源加热一遍,驱除其中寒气,等得太久,恐怕寂寒瓶会炸。” “那就赶紧走。” “你的速度太慢,我背着你。” “啊?” 寂寒瓶是现在唯一能短时间储存仙城水源的灵器,一旦坏了,两人接下来的生存条件势必更恶劣,刻不容缓,陆缺不等明心月反应,伸手就把她拽到身后。 “快点上来!” 见陆缺言辞严肃,明心月不敢耽搁,跳了上去。 这时候还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陆缺反手向后一揽,大概是抓到了腿,随即便施展血影遁的燃血之法,把速度提升到极致,疾速往树屋折返,根本不管撞到背后的是什么感受。 当然有神秘浓雾压制,还是不能飞行。 回到树屋。 陆缺忙不迭把树屋里原有的瓷瓮全部取出来,总共八只,四点上血晶火,四只倒上水加热,驱散水源中蕴含的仙城寒气。 为了防止寂寒瓶冻坏,陆缺把里面剩下的水,先倒在那个很大浴桶里。 一切就绪。 陆缺松了口气:“师侄,待会儿你就能洗热水澡。” ……… 第1071章 将就将就 树屋里白汽腾腾,明心月已经泡在浴桶里。 一个多月风尘仆仆,忽然泡上热水澡,自然惬意无比。 纵然处理水源非常繁琐,浴桶里的水不是特别多,也没什么关系。 明心月眼神征征趴在桶沿,青丝遮着白皙脊背,就像一条靠岸的美人鱼。 她心想陆缺平时谨言慎行,其实对她还是很上心的,不然怎么刚处理好水源,就想起她沐浴的事? 陆师叔真是好男人… 明心月被一个热水澡感动到的时候,陆缺正在树屋外面演练仙武。 水源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的重心,肯定要放在修行提升和寻找上界资源上。 至于说身段楚楚动人的明心月,陆缺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宗门后辈,没往别的地方想。 说实话,姓陆的如今正经的不得了,就算在仙城初遇明心月,对方无衣蔽体,他当时也没多看,几乎是立马转身。 明心月以为被看了身子,不存在的,最起码没看清。 陆缺站在巨大的擎苍木底下演练仙武,从《撼星拳》为起始,一路演练到盖十三的《健行拳》,这门仙武拳法是吸收天妖松偃盖一道阴灵所获,大开大合,重战意,也合适他的路子,也正好练练。 练完拳术,陆缺吃了一片金曜花根切成的薄片,补充气血灵力。 此物虽是上界土着生灵的口粮,但补养效果远胜过元婴修士常用丹药婴息丹,也很好收集,索性就用来替代婴息丹。 这事只要他不乱讲,谁能知道他吃过上界饲料? 也无所谓。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就没那么多事… 吃了片味道苦涩的金曜花根,体力精神很快恢复,陆缺接着就练起刀,在隔绝人间界的仙城修行实在很合适。 浓雾翻动如龙,时间很快来到夜里,四下黑暗无光。 陆缺收起断夜,回到树屋,明心月不知哪儿找了个小驳铜罐子,正弯着腰从浴桶里舀水,往大瓷瓮里面倒。 修士再脏脏不到哪儿,绝不至于洗个澡就把水洗黑。 陆缺见舀到大瓷瓮的水还很清,撩起衣袖洗了洗手臂和脸。 “师叔,这水我用过。” 陆缺没有答话,拿出存水的寂寒瓶放在明心月眼前,但见质地宛若青玉的瓶子,已经出现一道道浅浅裂痕。 明心月明白了,寂寒瓶也承受不住仙城寒气,下次再取水源,很可能就会碎裂。 所以,水还是得省着用。 明心月一咬牙,视死如归:“那我以后不洗澡了。” 陆缺讶然道:“师侄,你有时候真让人感觉傻的可爱,咱们参合宫配发的生活物资里面包含有净水丸,你出战辅州的时候没领吗?还是李望给你贪了?这些水可以循环利用。” 明心月的眼睛扑闪了几下,一副不好意思我忘了的神色。 “我是不是很笨?” 陆缺点头。 明心月娇嗔地瞪眼,姑娘家问这种问题的时候,是要得到否定答案的,甚至还要被哄上两句的,故事话本里都这么写。 一场小暧昧就此无疾而终。 陆缺甩了甩手臂的水迹,转身就躺到玉叶轻云床上睡。 他现在是要带宗门后辈生存,不是哄漂亮姑娘开心。 “师侄,来到仙城生存下去和提升最重要。” 明心月不悦地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看来有点小性子,算了,不是大毛病,从前也有位姑娘爱耍小性子,她死在了辅州夹明郡的城墙上… 玉叶轻云床的恢复效果实在很好,睡了一个时辰,陆缺便感觉精神饱满,于是给明心月腾位置。 他则来到树屋中间的淡蓝色半透明蒲团前面。 来到树屋也有几天,可蒲团到底有什么作用,一直没来得及深入研究,只知道在上面打坐,蒲团会露出两个八边形凹槽。 陆缺如法炮制,咔咔两声响,两个八边形凹槽又露出来。 明心月性格好的地方是不记仇,刚才被陆缺不轻不重地教训了一句,转瞬间嗔怒就已经烟消云消,只记得陆师叔对她是非常非常好的。 这点也和云蔷很像。 她并不困倦,躺在玉叶轻云床上也睡不着,两手端着精致的下巴道:“师叔,我觉得左边的凹槽竖着根尖锐银针,很有可能是取血的。” “难道此物还需要滴血认亲?” 明心月被这句话逗的乐不可支,露出两排贝齿:“要不我来试试?” 左边凹槽需要取血这点,陆缺的想法和明心月一致,但右边还有个凹槽。 “别急别急,师侄觉得右边的凹槽是做什么的。” 有问题愿意一块儿商量,这是让明心月感觉很受尊重的,于是赤着脚走过来,撩起柔顺青丝俯身察看。 沉吟半晌后,她道:“师叔肯定知道术法傀儡体内都有凹槽,用来装填青木灵晶之类蕴含磅礴灵气的晶石,作为激发内部微缩符箓和阵法的力量来源…” 青木灵晶和伏海水晶、赤火灵岩相似,是天然形成的灵气结晶,区别在于三种晶石的属性不同,青木灵晶自然五行属木,附带有治疗伤势的效果。 陆缺道:“你觉得右边的凹槽是用来装填晶石的?” “我胡乱猜的,未必会对。” “那就试试。” “可咱们去哪儿找灵晶?” 陆缺手掌一伸,一块赤红色的极品赤火灵岩呈现在掌上。 先前白湛送他四块极品赤火灵岩,在裂谷囚牢破境时炼化一块,结果散逸开的炽热火焰,险些就把囚牢烧化,因此留了三块没用。 明心月见陆缺随手就拿出极品的赤火灵岩,啧啧惊叹道:“师叔,你怎么什么珍奇修行资源都有?” 没等陆缺回答,就又道:“怪不得扈小香道行精深,她跟着你修行,肯定是什么好的用什么,不厉害才怪。” 陆缺笑道:“平日是会奖励小香些还行的修行资源。” “羡慕。” 陆缺根本就不知道,他显摆教导扈小香出手大方的时候,扈小香已经跟着祝百寿,入驻真仙洞府,喝上了由真仙酿造的金波灵酿。 弟弟就是弟弟,永远不知道做大哥的是何等福缘。 闲说几句。 陆缺伸指按在左边凹槽的银针上,另一手放赤火灵岩到右边凹槽。 ……… (ps: 作者看到前面新入坑的读者,评论陆缺薄情寡义什么,有了好的修行资源,也不给两位好兄弟分分。 这…还是不了解祝百寿的设定啊,海字辈修仙界兴盛之初崛起的一辈,在本纪元之中气运最好,而祝百寿又是以福缘跻身于海字十甲的,福缘第一! 宁归这里不做解释了,解释了,就又剧透了) 第1072章 成功半步 明心月撩起几缕碍事的发丝,侧着头,紧盯蒲团左边的凹槽。 陆缺食指按下去,竖在凹槽正中的银针不知是何材质打造,锋利非常,只觉指尖微微刺痛,鲜红血珠就顺着银针流淌到凹槽底部。 陆缺回手吮手指… 他听曹宴讲过,他的鲜血能帮人增长寿元,不知自己舔点会不会有效? 一粒鲜血流淌下去后,凹槽底部若隐若现地亮起符箓光芒。 符箓非常复杂,好像许多道符相重叠,构成了一个深奥的怪胎。 而浅蓝色半透明的蒲团,色泽似乎变得更深。 右边。 凹槽开口本只有铜钱大小,但似乎蕴含奇异的空间属性,放上形状大若桃李的赤火灵岩,居然也能轻松嵌进去。 两人又把视线移向右边凹槽,神情专注,好像是蹲着看斗蟋蟀。 只见一枚极品赤火灵岩嵌进去以后,凹槽里闪过几道细微的白色电弧,静止贯穿赤火灵岩晶壁,伴随着细微崩裂声响起,赤火灵岩开始土崩瓦解。 极品赤火灵岩力量迸发的场面,陆缺记忆犹深,那是顷刻就能岩石烧成岩浆的。 他把明心月往后推了推,以免突然爆发的炽烈气息,燎了师侄的满头秀发。 但事实证明多此一举。 八卦形的凹槽,困着赤火灵岩的炽烈气息,没有使之外溢分毫,蹲在旁边儿,都没感觉到热气上涌。 “过来吧师侄,没事。” 明心月拉紧宽敞的衣襟,重新过来,没太计较陆缺推她的时候,手按到的地方非常冒犯。 研究淡蓝色蒲团要紧。 见识到玉叶轻云床的神妙,明心月也挺好奇淡蓝色蒲团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作用,目光移过去,右边凹槽燃起火焰,是赤火灵岩力量迸发显化的火焰,小的可怜,就像蜡烛火苗。 就这啊。 淡蓝色蒲团没再发生变化。两人面面相觑,均觉得动静太小。 一块极品赤火灵岩,放在人间界,起码能让修火属性的金丹修士增加几十年道行,怎么晶壁破碎,灵气积蓄和炽烈气息完全爆发,只在淡蓝色蒲团显化成微弱火苗? 这让陆缺感觉到诈骗的味道。 明心月虽非主修火系术法,但看一块极品赤火灵岩就这么没了,也觉心痛,轻咬红唇道:“师叔,咱们的思路会不会是错的?” “不知道。” 但不管是对是错,事情已经开头,还是得接着试。 陆缺又取出一枚赤火灵岩,嵌进右边凹槽里。 明心月感觉陆缺有点丧心病狂,连忙发声劝阻:“师叔这是极品赤火灵岩,修仙界难得的奇珍,万一右边凹槽,不是镶嵌天然晶石的话,可就白白浪费了。” 陆缺道:“能确定没效果,也能让我死心。”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有点心疼的,看见第二枚赤火灵岩嵌进去,依旧没效果,愈发心疼。 难不成淡蓝色蒲团,其实是件已经损坏的灵器? 陆缺拧着眉头坐下来,拎起蒲团打量,从外观看倒是完好无损,但内部…上界灵器品质很高,他的灵识延伸不进去,无法探查内部是否遭受破坏。 右边凹槽的赤火灵岩火焰,还在持续燃烧。 “我在上面打坐试试。” 陆缺尤不死心,说着话,把淡蓝色蒲团放回原位,姿态放松地盘坐其上,掐诀运转《断古心法》。 丹元周天运转,灵力流转,周身外自然而然扩散开三尺领域。 外界声音渐消,外界气机渐稳。 陆缺宛若自成一隅,对自身小天的变化洞若观火,忽然感觉有奇异外力涌入,使丹元周天运转速度加快了些许。 他蓦然惊讶:“有点效果。” 运转《断古心法》约莫两刻,确认丹元周天运转速度略有增加,陆缺又让明心月坐在淡蓝色蒲团上,尝试是否有用。 明心月道行比陆缺低的多,在来自蒲团奇异外力,介入运功之后,丹息吞吐骤然提升了两倍多,周天运转激荡如潮。 她运功半刻,猛然睁眼:“在淡蓝色蒲团上打坐,我的周天运转比平常快两倍,效果非常显着。” 陆缺点点头,接着沉着脸思量。 平常练功运转周天,目的在于娴熟地运用灵液海的灵气积蓄,淬炼灵气等,说白了就是沉淀道行。 修士破境提升,做起来巨难无比,但说起来可就容易了,无外乎沉淀心境,沉淀道行,等积攒足够就能破门而入,再上一阶。 陆缺手握乾坤化气壶,在灵气积攒这方面不用费太大功夫,每破一境,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反复地运转《断古心法》,沉淀再沉淀。 淡蓝色蒲团能提升周天运转速度,那用来沉淀道行的时间就能相应缩减。 不过蒲团对于周天运转速度的提升太微弱… 感觉触碰到关键所在,陆缺从咫尺空间取出拉风干肉放在嘴里嚼着,同时负手踱起步。 “师侄你吃吗?” “来点。” 陆缺递给明心月一条风干肉,继续踱步思量,心道在淡蓝色蒲团里嵌入两块极品赤火灵岩,丹元周天运转只提升些许,那是不是赤火灵岩的品级还太低,没能完全激发蒲团的真能威能。 他无意念叨出声来。 明心月接话茬儿道:“哪儿还有比极品赤火灵岩品质还高的晶石?除非修士的金丹和妖修的妖丹。” 陆缺朝明心月小腹盯了一眼。 明心月吓得一激灵:“师叔,你不会想挖我金丹吧?” “别瞎说,你师叔为人正派,从来就没有干过取人金丹取妖妖丹的事,那都是邪修的手段。” 是吗?明心月不太相信。根据修仙界不太靠谱的传闻,师叔陆缺喜欢吃人,和他作对的修士很多连尸体都没留下,虽说危言耸听了点,但取妖丹的事肯定干过。 明心月道:“师叔想做什么?” 陆缺把嚼的半碎不碎的风干肉一口吞下去,抹抹嘴:“我有比极品赤火灵岩品质高很多的晶石。” “什么…” “我明白了!” 陆缺眼睛亮起,声音拔高,转身就趴到淡蓝色蒲团前面。 “蒲团是上界灵器,需要仙灵气激发。” ……… 第1073章 朝露蒲团 陆缺捏着“本家”陆冥兽的原生晶,小心翼翼地按进蒲团右边的八卦形凹槽。 上界灵器就该由仙灵气激发,极品赤火灵岩蕴含的灵气固然精纯,但品质距离仙灵气尚远,能使淡蓝色蒲团略微发挥效用,约莫也是量变产生质变的结果。 嵌入原生晶,情形大不相同。 只听滋滋几声响,凹槽里迸发出细密如发丝的白色电弧,萦绕原生晶,在不断萦绕之间,蒲团内部在闪现符光。 蒲团的淡蓝色开始往外扩散,漫过平常地面,漫过陆缺和明心月的脸,映在擎云木树屋四壁。 就好像降临了一抹大海的蓝光。 漂亮的景观,点亮了明心月的眼眸,嘴角勾了勾,笑容清浅。 她知道这和风花雪月无关,只是看到漂亮景观,自然觉得喜欢。 天性而已。 陆缺木头似的盯着淡蓝色蒲团,不错的修行机缘下,美色轻若浮云,根本没注意师侄的嫣然一笑。 他这样的货色能找到道侣,全凭柳离、丰滢、雪初五年轻时没见过太多世面。 静谧的蓝光缓缓收敛后,蒲团好像彻底被激发,散开颇为沧桑古朴的气息,仿佛在时光长河纵身一跳,把万余年前的东西带到了如今。 陆缺脑海浮现四个字,朝露蒲团,这不是来自于神魂深处的记忆碎片,而是蒲团再次被激发,传递来的信息。 接着还有一段操控信息,以声音形式传递到脑海,听起来就像古老的吟唱,但信息并不是很复杂,在心里跟着默念几遍,也就记住了。 朝露蒲团能把周天远行速度提升六倍! 陆缺在元婴中期到元婴后期的沉淀,原本或许需要百年,用上朝露蒲团,二十年时间就已经绰绰有余。 这必须得先试试效果。 陆缺声音有点颤抖:“师侄,我再打坐试试,你能用得上也让你用。”撩衣坐了下去。 激发后的朝露蒲团清凉之气,如坐寒潭深谷。 须臾间,陆缺便已定静,随着《断古心法》心诀运转,朝露蒲团散开的力量,涓涓流入体内,布满丹田天地及穴窍经络,随后便开始拉升丹元周天的运转速度。 极静生动,灵液海嗡的翻涌开来,苍然波澜扑打向丹田先天的混沌,宛若向天空托起一汪海。 灵力蕴生连绵不绝,使陆缺周身外的领域越来越厚重,在空气里,投影出肉眼可见的扭曲波纹。 一个半时辰过去。 陆缺收功起身,意犹未尽地看了看,首次借助朝露蒲团运功,丹田天地的变化自然不明显,但用个两三年,灵液海肯定会腾出大片的炼化空间,届时即可炼化提升… 来趟仙城,好像所有短板都补全了,有点要一飞冲天的势头。 当然,有了新的收获,也产生了新的问题。 朝露蒲团要消耗原生晶才能激发,陆冥兽的原生晶仅能维持九个月左右,不是一劳永逸,消耗尽了,得重新添加原生晶,这玩意儿挺不好找。 眼下陆缺就剩一枚来自五色豹鹰的原生晶,里面蕴含着接近炼虚的灵气积蓄,不太舍得用。 毕竟用来炼化提升更划算。 朝露蒲团的极限就是提升六倍的周天运转速度,到了极限,就无关于道行到底,明心月也能用,便到蒲团上盘坐运功。 陆缺来到桌前,铺开笔墨纸砚,写下如今要做的事项: 探寻北冕仙城修行资源。 研习《万化无尽》。 沉淀道行。 和位于仙城内的同道汇合,寻找离开的法门。 四件事都挺重要,但想想,仙城里修行机缘无数,同道们经历一月多摸爬滚打,挂了的已经挂了,逝者不可追,活下来的八成了解在仙城如何生存,正找修行资源提升道行,未必会那么着急出去。 陆缺可不觉得自己被气运独钟,其他人连口汤都喝不上,更有可能别人在吃肉,他才是那个在喝汤的。 所以和同道会合的事可以先缓缓。 剩下三项,则在于时间如何分配。考虑到明心月明师侄道行尚浅,待在外面四个时辰,身躯就会僵冷,可能留下暗伤,那就缩减到两个时辰。 研习《万化无尽》和沉淀道行,是陆缺自己的事,自己安排即可。 他把事情梳理一遍,等明心月运完功,与之商量。 “师侄觉得这样行不行?” 不端长辈的架子,遇事肯商量,这让明心月感觉受到了很大的尊重,乖巧地点点头道:“我听师叔的,不过我也没那么娇气,每天在外面三个时辰没有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陆缺就开始全力研习《万化无尽》和沉淀道行。 至于探查上界修行资源,每天也会两到三个时辰。 或许是北冕仙城的土着生灵已经彻底灭绝,以至于金曜花根尤为勃然,每天总能收集那么几块,后来堆了满满两大瓷瓮,两百多块总是有的。 血晶土在上界同样普遍,在前世的记忆碎片里,上界还有成片血晶土矿脉,每天都到外面晃悠,陆缺又发现一片血晶土,采出六十多枚。 基础生存物资渐渐丰富,只可惜没再找到上界土着生灵的骸骨。 五个月后。 朝露蒲团嵌入的那枚原生晶,体积缩减大半。 陆缺每日借助朝露蒲团沉淀道行,历经五月,相当于修行三年,先前炼化任无暇真婴身所获得的灵气,已经完美融入灵液海。 他看了看朝露蒲团右边的凹槽,趁着外面雾气浓郁,冰雹还有许久才降下来,便走走出研习《万化无尽》。 第四百八十四层! 把《万化无尽》推升了一层,回到玉叶轻云床上休息,由于练完时候最累,躺下去没片刻就已经睡熟。 正睡的迷迷糊糊,陆缺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陆缺!” 听到这个声音后,陆缺便在一片古怪的虚无之境睁了眼,左右环顾,没看见人,低头一看,原来声音来自脚下。 喊他的是宁归,不知怎么回事,身形变得很小,小的好像是只老鼠。 陆缺…踢了踢。 以宁归绝伦的学识和涵养,自然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放在嘴上:“干你祖宗,你这样想弄死老子?” 一瞬间,陆缺恍惚了,这是宁归还是钟素。 “你祖宗的!留点口德!老子他娘的骂你了!” 宁归拍拍身上灰土,怒不可遏:“别他娘脚贱,你真会把老子弄死的。” 礼貌地寒暄几句后。 缓了缓。 陆缺蹲下身:“你这…怎么会变得这么袖珍?” “不是我变小,是你变大了,你现在相当于神。” ……… 第1074章 互通有无 陆缺和宁归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但没有因时间产生隔阂,一见之下,还是熟悉的味道。 可事情明显不对头。 陆缺记得很清楚,自己是研习《万化无尽》精疲力尽,回树屋里大睡其觉,那现在应该是在梦里的。 能跑到别人梦境的人不是没有,但那是苏萱,不是宁归。 “你是苏萱变的?” 宁归撩衣而坐,甩给陆缺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别瞎猜了,就是我本尊。” “九溪学宫教的东西这么杂吗,连入梦的术法也教,真是群无耻的正人君子。” 宁归拜入九溪学宫百余年,也颇有几分感情,听陆缺嘲讽宗门,自然不是很爽,反唇相讥道:“参合宫能好到哪儿去?靠着家底深厚肆意扩展势力,不知道都以为是个山贼土匪窝。” “你被孟乘风带偏了。” “你还被黎鸢蛊惑了。” 陆缺咧咧嘴:“不扯淡,先跟你讲讲在仙城如何生存,有种四瓣的金色黄花,名叫金曜花,块根可以补充灵气和气血;有种枝条发黑的灵植,长不了很粗,枝干柔软,枝头低垂的方向就是正北,只要没死,就能始终指北,叫做朝北枝,你见到的话就带上两根,以免在浓雾中迷失方向。” 宁归道:“我和现在你师兄严高玄、海字十甲的杨斗在一块儿,金耀花根我们也挖了点。” “处境如何?” “过得去。” 陆缺接着道:“还有种颜色深红的土壤叫做血晶土,点燃以后可以驱除寒气,我估计你们也已经见到过。” 宁归一拍巴掌:“其中蕴含的气血力量,都能感觉到,所以也挖了点,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用。” “用丹火就能点燃。” 传授完生存经验,陆缺才好奇道:“宁大哥到底使用什么术法进入我梦里的。” “祈术。” 陆缺骇然大惊:“神虞时期祭祀古元妖神的祈术?你会祈术?” 料到陆缺会是这副反应,宁归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叹气道:“没错,但不用这种方法,联络不到你。” “等等,我脑子有点乱。你对我施展祈术…那你是古元妖神,还是我是古元妖神。” “当然是你呀。” 若非宁归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陆缺的世界观都得崩塌,两世为人,都要和古元妖神抗争,到头来却是我打我自己,换谁也会觉得造化弄人。 这种玩笑真不能乱开。 陆缺没好气道:“到底怎么回事?” ……… 时间倒回到两刻钟以前。 北冕仙城一道峡谷的溶洞里,同行的严高玄和杨斗外出搜寻修行资源,里面就剩下宁归。 他搬了许多石块堆成一圈,在圆圈中心带上熊熊火焰。 接着脱掉外袍赤裸上身,把研碎的血晶土粉末兑水调成糊状,以此为颜料,在身上写下陆缺的名字,字体则用本纪元开辟之初,最早形成的古文字,如虫篆鸟术,又如奇特的符箓。 做完这些。 宁归取出一尊事先雕刻好的陆缺塑像,置于石圈正南面,举着根怪异木杖,绕石圈跳起神虞古舞。 火焰熊熊燃烧,照亮溶洞。 宁归的影子落在地面,随着神虞古舞的姿态改变不断变幻,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些姿态像是一个个神妙的符号,超越了术法神通,触及世界本质。 一个个符号散开神韵,在古老而低沉的吟唱声中,触动陆缺的塑像。 此时。 宁归是以自身为巫,陆缺为神,以祈术为媒介,建立起跨越空间的联系。 施术完毕以后,他拄着木杖立定不动,眼中清光渐渐消散,神魂进入虚无之境,才见到了陆缺。 作为施展祈术的巫,觐见神明,受祈术本身制约,完全处于弱势一方,就连显化的身形都会比神明小很多,陆缺刚见面的时候脚贱,的确有让他魂飞魄散的可能。 宁归只是骂两句,真是大人大量了。 另外施展祈术又是赤膊跳舞,又是吟唱祈辞,让英俊潇洒的宁归感觉非常羞耻,没这么丢人过。 他解释一遍后,道:“就是这么个事,我是假想你为古元妖神,施展祈术建立的联系,和入梦类的术法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你恰好在睡而已。” “不睡也能听见?” 宁归不怀疑陆缺的智商,可感觉他对奇异之事接受能力并不高,捏着下巴道:“幸好你是睡着,不然你肯定以为是心障导致的幻听。” 陆缺竖起拇指:“还是宁大哥了解我。” “呵呵…” “可你怎么会祈术的?” 宁归略微思量:“前些年自然就会的,至于什么原因,往后再告诉你,现在的时机还不适合。” 宁归身上的秘密非常多,乃至比转世重来的陆缺还要复杂,是个谜一样的男人,不愿明言肯定有不便之处,陆缺没有追问。 陆缺突然羚羊挂角道:“宁大哥,你可千万别去查余尽春。” “嗯?” “说书人还在,他俩的暗斗,不是咱们现在就能参与的。” 宁归抬眼,看着巨大化的陆缺,有点惊讶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陆缺点头:“听人说过,你流放到锁龙镇的前几天,曾被京畿镇邪司里的大人物召见过。” 两人心照不宣,不在此问题上多纠结。 宁归说起此次最重要的事:“仙城上空那颗石像头颅,天天都能看见,那是古元妖神穷方的头颅,想从仙城里离开,就必须将之打碎。” 陆缺又是一惊:“这你都知道?《连山图》和《妖神谱》不是你拿的吧?” “净他娘瞎扯淡,我也得有本事去拿两本典籍,跟那两本典籍没什么关系,我脑袋里有些关于古元妖神的记忆,遇到了,就能想起来点。” “原来如此。” “我联系你主要就是说穷方头颅的事,往后的事只能等碰面再说,施展祈术会消耗一定神魂之力。” “消耗神魂之力,不就是折寿吗,那算什么?” 宁归刮了陆缺几眼,眼神带着插兄弟两刀的锐利:“不是折你寿,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联络过祝大哥没有?” “他…” 宁归脸上显露为难之色。 ……… 第1075章 三足丹炉 兄弟之间,愿不该薄彼厚此,可相对陆缺那张线条分明的脸来说,祝百寿的塑像太难雕刻…他满脸络腮胡子。 施展祈术所用的雕塑,须有九分神似,运刀雕刻间,每一刀都要倾注精神力,不是随随便便刻塑像就能凑合。 倘若为祝百寿雕塑像,雕的是他,刀子却似剜在宁归自己身上。 想想还是算了。 达者所规,规于未兆,祝百寿那吉多凶少的气数,压根儿不需要什么规划,凭直觉办事大概就出不了大问题。 所以宁归没联络祝百寿。 他倒是用祈术沟通过孟拾鱼,以孟拾鱼的睿智,来到仙城才是最让人担忧的。 “我师姐现在跟你师姐韩迟花、还有庄不清在一块儿,庄不清那人你应该熟,品性如何?” “不好色。” 宁归的眉毛垂得快耷拉下来:“我是问他的能力和实力如何。” 庄不清的处事能力非常强,对于上界之物也有记忆,孟拾鱼和他同行,起码能保证性命无虞。 但前提是孟拾鱼不擅作主张,不侵害庄不清的利益。 陆缺略作思量,如实相告。 宁归略微松了口气:“那我在交待我师姐两句。” 该讲的事情讲完,宁归切断由祈术建立起的联系,虚无之境如雾消退,陆缺心神回归。 听到几声细微响动,睁开眼,原来是明心月坐在桌前翻书。 祈术带来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被人摆在供桌供奉,陆缺盯着柔白木屋顶部,缓了会儿神,确定灵气流动平缓,刚才所见不是心障引发的幻境,遂又转身入睡。 古元神只穷方的脑袋,那是悬在仙城上空,宛若星辰般的庞然大物,哪儿凭一己之力就能打碎的? 边修行,边和散落在仙城各处的同道汇合,人凑的差不多再想办法吧。 反正陆缺不着急离开。 ……… 嵌在朝露蒲团中原生晶日日消耗,又过去五个月,彻底消耗殆尽,比陆缺预计的使用时间略长些。 前后十个月,等于运功沉淀五年,陆缺元婴中期这一境已经稳若磐石,灵液海也相应地腾出炼化提升的空间,但不算很大,也不急于填补。 修行速度提升固然可喜,但让人头疼是原生晶就剩一枚。 用与不用,这是个问题。 陆缺琢磨再把搜寻的范围扩大,倘若还找不到上界土着生灵遗骸,获取原生晶,就把五色豹鹰的原生晶用了算了。修行资源留在手里不用,终是死物。 连续五天,他没再研习《万化无尽》,只是简单练武运功,把精神体力都调整到最佳状态。 第五天的亥时末,外面噼里啪啦下着冰雹,陆缺取了四十枚血晶土二十枚金耀花根放进咫尺空间,点检其他物品,确认没有遗落什么,便准备独自向外搜寻。 “今天我自己出去。” 这事之前已经说过,可明心月总担忧陆缺出去了就回不来,她低敛着秀眉,站在陆缺身后:“师叔千万别走的太远…” 树屋周围四十里的修行资源,都已经被两人搜刮干净,这回不仅要找原生晶,也得捎带着往前探路,不走远点是不可能的。 陆缺道:“我带着四十多枚血晶土,就算中途遇到冰雹降临,找个坑凹一躲,点燃血晶土,也能抗过寒气。你不用担心,我把路探清楚,过几天就回来接你。” “那师叔多带点血晶土。” “四十枚已经够烧很久。” 外面的冰雹停了下来,天地恢复短暂的清明,半盏茶功夫后,浓郁雾气从四面八方翻腾而起,就像滔滔洪流般,重新淹没了世界。 陆缺走出树屋,走进浓郁雾气,在明心月的注视下变成一片模糊影子。 “师叔千万小心!” “好。” 陆缺声音清亮地应了一声,身影完全消失,前面四十里的路都已经很熟悉,便以最快的速度疾驰过去,抵达先前取水的泉亭,脚步略微放缓。 他取出指北枝放在地上,定位方向,接着东南方向走去。 根据以前的观察,东南方一百八十里左右似乎存在建筑和灵植,倘若真有的话,就可以做为下个落脚点。 夜色深沉,雾气浓郁。 陆缺手提断夜孤身而行,有点像是少年时行走在界山,不同的是残破的北冕仙城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怵。 “宁大哥也够小气的,怎么能因为折算寿元,就不找我多聊聊?” 陆缺自说自话,同时用断夜在旁边的石头刻下印记,以免走的太远,找不到回去的路。 路面很硬,脚步声踏踏响动,来自地面的仙城寒气阴冷蚀骨。 陆缺不时调整气血运行速度,使身体始终保持在最佳状态,大概是太谨慎,每隔半个时辰就取出片金曜花根啃一啃,真是难吃极了,但能够很好补充气血。 一个时辰后,陆缺来到一堆院子前。由于院子的四梁八柱和墙壁都已倒塌,完全趴在地上,所以只好用堆字形容。 破院子很可能是某位真仙的隐居炼丹之地,破砖烂瓦中横着一尊三足丹炉,有七尺二寸高,直径五寸四,炉膛很大,挤三个人都没什么问题,太胖除外。 看着三足丹炉,陆缺眼睛闪起亮光,突发奇想,这东西能不能作为出行工具使? 走到旁边,用断夜刮掉丹炉上的尘土,但见其材质呈现墨绿色,是上界里还算可以的炼器材料“孔雀金”。 陆缺仔细观察,三足丹炉并没有破洞,但炉盖不翼而飞,在四周寻找一圈也不见踪影。 那就不耽搁工夫了。 陆缺把三足丹炉收进咫尺空间,继续向东南方向赶路。 说起来,他的气运实在和祝百寿相差甚远,祝百寿到了真仙洞府,又是真仙道统又是金波灵酿;他路过真仙炼丹之地,什么上界的修行资源也没捡到,就捡了尊没盖的三足丹炉,药气已散,灵性全无,就是块炉形的孔雀金而已。 从深夜走到天亮,行进的方向似乎略有偏差,陆缺没能看见先前的建筑,于是从拿出指北枝定位方向。 刚把指北枝放到地上,雾气骤然翻涌,从中飞来一道闪烁青芒的长剑。 ……… 第1076章 首次汇合 长剑疾刺而来,剑罡显化成一尊龙头鱼的虚影,鳞角鲜明,栩栩如生。 能把剑罡印记投影到现实,对方显然是元婴境界的剑修,但受神秘浓雾的压制,这一剑远没有发挥应有的威势。 陆缺屏息后退,飞退间,丝丝仙武道罡在右手凝聚,信手出掌还击,使《穹极生灭掌》的第三式无生无相。 掌印挥出,仙武意蕴凝成三丈高的白骨法相,随掌印而出掌。 轰的一声,掌剑相交,激的雾气四面卷动。 驾驭飞剑的修士似乎很有脾气,吃了点小亏后仍不愿现身见面,剑罡一变,操控飞剑再度袭来,剑身生光明相,骄骄如烈日。 但见金光大炽,飞剑骤然加速,斩向白骨法相中轴脊椎。 从画面看则是一条金色龙头鱼,撞向高大的白骨骷髅。 陆缺已经认出对方是谁,不愿折对方面子,心念闪转,身形掠至白骨法相中心,双掌合拢,使白骨法相双掌虚抱,使《穹极生灭掌》的柔化劲力困住飞剑。 “莫姑娘别打了,我是陆缺。” “那就更该打。” 雾气里传来悦耳笑声,没片刻,就见双腿尤为修长的莫浅欢,和一位中年相貌的灰袍人走过来。 莫浅欢剑指指去,撤回飞剑,衣裙带风地走过来,张臂把陆缺拥进怀里,接着双手扯着陆缺脸颊捏了捏:“弟弟,没死呀?” 来到北冕仙城一年,首次遇到故友,莫浅欢着实很激动,来个拥抱还是克制的,倘若不是身边儿站着别人,起码捧住陆缺的脸吧唧两口。 料他姓陆的也不敢拒绝,两回救命之恩呢。 旁边儿的灰袍人,姓辛名敬臣,芥字辈修士,浮生仙门的长老,元婴后期道行。 莫浅欢原来不认得辛敬臣,来到北冕仙城后偶然相遇,由于生存环境恶劣,才结成了两人小队,不过辛敬臣是芥字辈的老古板了,为人又很严肃,天天板着脸,乃至让莫浅欢感觉日子没有盼头… 简单寒暄后,聊了近况。 莫浅欢和辛敬臣也是刚到这片区域没多久,占了陆缺提前选中的落脚点,不过那并不是建筑,而是上界残破灵舟的船坞,有两个房间还能使用。 莫浅欢笑容可掬:“既然碰面,咱们往后就一块儿走,也好有个照应。辛前辈您说呢?” 辛敬臣只闻陆缺之名,没有好感但也不厌恶,考虑到仙城生存环境恶劣,多个人也多份力量,便点了点头。 刚刚卯时三刻,距离午时冰雹降临还有不少时间,陆缺大概估算了一下,足够把明心月接过来,遂转身折返。 莫浅欢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不用。” “你路上小心。” 陆缺循着来路的标记,迅速返回树屋,东西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不多半盏茶功夫已经处理妥当。 陆缺盯着明心月交待道:“辛敬臣是浮生仙门的人,对他得有几分戒心,所以玉叶轻云床和朝露蒲团不能乱讲,明白吗?” “明白。” 事不宜迟,立即出发,明心月的速度还是有点慢,前半程由陆缺背着她走,剩四五里时候,才放她下来。 到了地方,就见雾气缭绕中,显出一艘黑色灵舟,舟底千疮百孔,插着许多已经石化的“浊齿犬”犬骨,这是古元神只穷方以天赋神通衍化出的异兽… 灵舟仅剩下大半截,好的是船坞还有两个房间保存完好,可以抵御仙城寒气。 陆缺和明心月进了莫浅欢住的房间,长宽皆一丈八丈,作为暂时的栖身之地,其实还是蛮宽敞的。 房间里有张由擎云木打造的长榻,莫浅欢平日在上面休息,铺了张柔软的毯子,还放着几本书,三本功法秘籍,压在最下面的那本另有文章,名称叫《修仙风月实录》,她在闲暇无聊时候应该常常翻看,以至于封皮已经磨损。 陆缺斜了眼,只当没看见。 莫浅欢撩起裙摆坐到长榻上,拿功法秘籍把《修仙风月实录》压住,说道:“这儿的条件有点简陋,但抵挡寒气和冰雹没什么问题。” 陆缺道:“你们碰见其他人吗?” “碰见过,都是死的。” 莫浅欢撇撇嘴,取出两块宗门令牌递给陆缺,一块来自凤栖山,一块来自湘州中等宗门云娥山。 那本带着不少握云挂雨内容的《修仙界风月实录》,就是在云娥山弟子的咫尺空间找到的。 进入仙城的修士,肯定死了不少,谈这话题过于沉重,陆缺递给莫浅欢一片金耀花根,扯开话题:“这种灵植能补充气血和灵力,我们挖了不少,尝尝。” “我挖的也有…” 正说着,冰雹噼里啪啦砸下来。 船坞房间比树屋好一点是有两扇窗户,窗户由浅青色近乎透明的碎霜石打造,透光性非常好。 冰雹倾盆而下时,浓雾消散,外面天地清明。 正好走到窗前观察四周,陆缺贴在窗口向外眺望,只见前面平坦,七八里外生长着一丛一丛高粱似的植物。 “那是?莫姑娘,你们去采集过那种植物吗?” 莫浅欢走到近前,沿着陆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们也刚刚挪到这边儿,这几天正在调养,没来及搜寻周围资源。” “等会儿雾气起来就去看看。” 陆缺最惦记的自然是原生晶,但遇到其他好的修行资源,也不会错过。 重新回到长塌前,明心月搬了张擎云木木桌横在前面,倒了三杯水:“师叔,莫前辈,你们喝点水。” 莫浅欢上下打量明心月,嘴角轻轻一勾,促狭地和陆缺交流眼神。 跟身段这么挺秀脸蛋这么俏丽的姑娘朝夕相处,陆缺居然没有上手,这节操可真是有点高啊。 “往后回到家里,我给你打块匾额送过去,上面就写坐怀不乱。” 陆缺皱眉道:“咋了,你被乱了?” 莫浅欢推了陆缺一把:“滚蛋。” 说笑一阵儿,外面的冰雹渐渐停息,不久后雾气重新充塞这方世界。 三人起身走出房间,陆缺向另一间房间喊道:“辛前辈,我们到外面搜寻资源,一块儿去吗?” ……… 第1077章 血玉粟米 半截灵舟所在区域,应该是当年北冕仙城和古元神只穷方的交战地点之一。 从船坞房间出来,刚走两三里,就看见一座灰青色的骨塔横在前面。 骨塔由许多浊齿犬的骨骼叠成,一道由某种兽鳞打造的鞭子,贯穿所有浊齿犬的身躯,使它们不至于坍塌。 鞭柄竖在骨塔的最上方面,贴着一张紫金符箓,战争过去的时间已经很久很久,在漫长的时间里,紫金符箓磨灭了浊齿犬的诡异之气,使之化成灰青色的石头,而自身的灵性也已荡然无存。 骨塔四面都是张牙舞爪的浊齿犬骸骨,看起来很诡异,但没有什么诡异气息。 陆缺来到骨塔前面,伸手掰掉一根浊齿犬的牙齿,两指捻动,石化的牙齿碎成灰青色粉末,从指缝间流淌下去,明显没有半点气血之力。 辛敬臣看看陆缺,严肃的脸庞闪过不悦之色,处于仙城之中,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未知,乱摸乱碰,不是找死? “陆小友,我劝你谨慎。” 辛敬臣的话没有太多恶意,只不过不想被拖累而已,陆缺很能理解,点头道:“多谢辛前辈提醒。” 莫浅欢冲陆缺眨眼,揶揄之色甚浓,现在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吧。 人至察则无徒,太严肃亦如此。 继续往前走。 先前看到类似高粱的灵植,出现在视野之中,共有三片,每片四五十株,此灵植有一人多高,叶片细长而青绿,枝头垂着宛若流苏花穗的穗子。周围的地气,凝聚成丝丝土黄气息,从地面浮升上来,萦绕其穗。 陆缺心里蓦的一喜,转向辛敬臣:“这种灵植前辈认得吗?” 辛敬臣摇头。 “前辈既然不认得,那就由我来试试这到底是灵植还是毒物,但既然由我来试,是修行资源的话,我占四分之三。” “陆小友胃口未免太大。” “莫姑娘跟我师侄也得分是不是?算起来我们各占四分之一。” 辛敬臣沉着脸踱了两步,心道在这里他的道行最高,遇到有用的修行资源,没有不拿大头的理由? 他冷冷一笑:“陆小友要这么做事,往后路上遇到什么危急情况,我恐怕不会施以援手。” 这人明显是位心性过硬的真小人,不会夸夸其谈地讲同道互助,只讲利益。 这也行… 陆缺更没指望辛敬臣能帮他解决危机,他解决不了的危机,元婴后期也是白塔,怎么着,他浮生仙门的元婴后期就能生猛堪比化神境? 陆缺拱手道:“好!以后修行资源谁见到归谁,我若遇到危机,也不用辛前辈挺身而出。” “这话我记下了,只要陆小友到时别后悔就行。” “君子一言?” “本人不是什么君子。” “小人一言…” 辛敬臣愣了愣陆缺,这小子真他娘的会说话。 不过辛敬臣作为近六百年的老修士,心境还是有的,只要不触及根本利益,一两句言语冒犯不会往心里去,他道:“我不至于跟你这种小辈食言。” “那太好了。” 陆缺回过身,伸手就揪下面前灵植的穗子,在手里来回搓动,搓碎外壳,但见灵植种子如石榴籽大小,色泽紫红。 明心月凑过来嗅了嗅,嗅到一股谷类的香气。 是什么呀? 陆缺没有答话,一把把紫色种子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他哪儿是乱吃东西的人,实在是心里有底,紫色种子名叫“血玉粟”,是生长在上界的粟米,补养体魄的效果极佳,亦能少许增补性命根基。 另外,前世记忆碎片松动,还掉落了些关于血玉粟乱七八糟的信息,据《上界千草考》记载,血玉粟与蛟青芝同煮,于男修可补益纯阳,于女修可温润葵阴… 看来前世在没参与古元妖神的战争前,研究的东西很广泛。 明心月紧张兮兮:“师叔没事吧?” 莫浅欢绷着脸教训:“你不能先少尝两粒试试,就算有毒,吃的少也好化解,一下就塞嘴里一把,真不拿命当回事。” 陆缺把血玉粟咽下去,不多时,腹内升起袅袅热气,迅速蔓延着穴窍毛孔,温软四溢,筋节不由随之舒展,顿觉精神一振,似乎之前在浓雾中连续奔波的疲惫感,消失无踪了。 温热气息仍在持续生发,扩散到后背,沿脊椎骨上升到脖颈,使双肩肌肉也随之舒展放松。 这不比金耀花根强过百倍? 陆缺抹脸笑道:“没毒,还能增加体魄强度呢。” 莫浅欢翻了下眼:“算你运气好,下回可别这么乱来。” “好好好。” 随后四人把血玉粟全部摘下来,按之前所说,辛敬臣仅占四分之一。 莫浅欢和明心月心里都清楚,她们拿的那份是陆缺争取过来的,回到船坞房间,各自贡献了所得一半给陆缺,等于陆缺拿到二分之一,大概四十斤,装了一罐子。 莫浅欢挺心满意足的,她此前跟着辛敬臣四处奔波,找到什么修行资源,十成只能分到一成,而且还是金曜花根这类不怎么重要的修行资源,相交珍贵的,根本就没有她的份。 还是陆缺来了好。 莫浅欢心觉喜悦,拍拍长榻:“今晚奖励你在上面睡。” “你呢?” 莫浅欢并拢剑指,直刺陆缺胸膛,笑容烂漫道:“就一张长榻,让你在上面睡已经是本姑娘大方,还想胡思乱想什么?我打地铺,或者打坐练功。” 陆缺挡开剑指:“你就在上面睡,我还想去外面看看。” “好不容易聚一块儿,先说说话,等亥时末的冰雹过去再出去找东西。” “你不是有那书…” “滚!” 明心月没注意到那本《修仙界风月实录》,插话道:“师叔说的什么书。” 莫浅欢挤眼睛道:“你师叔年轻时候的二三事,写的都是他和小女修钻树林进草堆的事,不堪入目,你要看吗?” 明心月正色道:“我师叔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呦,还挺维护你的陆缺。” “她只是实话实说。” 莫浅欢正欲回话,忽然从窗户里看见辛敬臣走进浓雾,又是改换话题,尽量地压低声音道:“看来辛前辈已经发觉了血玉粟的好处,这是要到其他地方采集。” ……… 补注:达者所规,规于未兆,出自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 第1078章 封妖神录 透过碎霜石打造的窗户,看着辛敬臣走进浓郁,陆缺倒没急着追出去。 一座遗落不知几万年的仙城,修行资源不计其数,早出去会儿晚出去会儿,不耽搁什么。 就好像…牛马们就算半夜开始上工,也不能把世上的银子全赚完。 何况陆缺的赛道与别人不同,他满腹仁侠之气,最在乎只是为上界土着生灵送葬,让它们入土为安,继而获取几枚原生晶。 这需要一定运气。 陆缺稍稍遐想,转过头,莫浅欢的俏脸差些怼他脸上,估摸是在欣赏他的美色,入了神。 陆缺碰了一鼻子胭脂香,回手擦擦,坐回座位继续闲聊。 约莫两刻后,感觉辛敬臣已经走远,他便取出玉叶轻云床,展示给莫浅欢看。被莫浅欢救过两次,有这样辅助修行的灵器,怎么着也应该取出共享。 至于朝露蒲团,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原生晶激发,先不说也罢。 玉叶轻云床铺到长榻上,略大了点,边角柔软地垂下来,不说恢复体力精神的效果如何,坐着委实很舒服。 莫浅欢撩起裙摆坐到上面,忍不住上下弹了弹,胸前风景也随之起伏波动。 “这床垫子真好。” 陆缺纠正道:“就是床。” 床不床的无所谓,躺着舒服就行,风餐露宿一年的莫浅欢不管那么多,旋动身形就躺了下去,轻薄鹅黄色裙摆缓缓降落,遮盖双腿,形成两条修长的轮廓。 感觉像是练功精疲力尽后,忽然泡进温度适宜的药浴里,浑身筋骨瞬间松散,莫浅欢眉睫眨了眨,困意来袭。 “我好像真想睡会儿。” 可以想象进入未知的北冕仙城,莫浅欢这一年来精神应该始终紧绷,但陆缺还是把怜香惜玉的心思放在后面,说道:“玉叶轻云床的事别告诉辛前辈。” 莫浅欢合上细长的眼眸:“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困意愈浓,翻身而睡。 陆缺挺害怕辛敬臣见到玉叶轻云床功效非凡,心生歹念,那样就又要杀人,在仙城里遇到个活的同道不容易… 见莫浅欢鞋子都没脱就已睡着,陆缺替她脱掉鞋子。 站在旁边儿的明心月直撇嘴,师叔平常不冷不热的,对外人倒是会献殷勤,莫浅欢有什么,不就是腿长点直点?模样可不如她姣好,也不如她年轻。 雾气起伏,天色渐渐暗淡。 船坞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辛敬臣回来了,大概是有所收获,面色还不错。 他飞身跃上船坞,砰的关上房门,一点也没有邀请陆缺过去的意思。半截灵舟完好的房间仅有两间,他铁了心独占一间,至于说陆缺那边儿有两位娇滴滴的美人相伴,根本无所谓。 元婴修士的寿元为十八甲子,但这只是的理论数据,正常来说,修士在修行中都会因战斗或心障心魔等,耗损性命根基,活八百年至一千年才是常态。 辛敬臣在旷日持久的辅州战役中,受过几次大伤,寿元所剩不足一百六十年。 他只是元婴后期,距离元婴大圆满尚有很长的路要走,一百六十年的时间,绝对不算宽裕,没有余瑕放到别的地方。 仙途浩渺,美色轻若浮云,一寸光阴的愉悦何能比得上千秋万世? 辛敬臣精明极了。 夜色沉郁,时间来到戌时末,莫浅欢从沉睡中醒来,由于精神体力都得到极好的恢复,脸色都随之红润两分,神采熠熠。 “几时了?” 陆缺答话:“戌时末。” 莫浅欢正欲夸赞玉叶轻云床的功效,看陆缺的视线往辛敬臣的房间斜了斜,心下会意,笑着改口道:“这觉睡的舒服。” 陆缺用视线点了点明心月,让明心月也去休息会儿,养足精力也好外出搜寻资源。 陆缺自身先前就休养过五天,今天还服用过血玉粟,精神体力都处于最佳,无需另外休整。 亥时末的冰雹下过以后,浓郁雾气很快翻腾起来,凛冽寒意衰减大半。 三人走出船坞房间,向北面搜索…辛敬臣白天搜的是南面。 浓雾滂沱,夜幕深沉,大概是害怕明心月走丢,莫浅欢取出一枚发光的黄色晶体交给她。 “这是什么?” “不知道,也是在仙城捡的。” 陆缺回看了一眼,原来是黄晶正神石,此石不管上界和人间界都有,据称经过太阳灼烧过的天陨,可以正人神魂,免受邪气和幻术侵扰。 不过此时最大的作用就是会发光。 三人缓缓向前行进,地势越来越低,似乎走在斜坡上面,又遇到二十几株降熟未熟的血玉粟,随手摘取。 金曜花倒也遇见几十株,可如今条件改善,都已经看不上。 陆缺视线不离地面,很希望能遇见上界土着生灵的遗骸,可惜走了二十几里,看到的全是石化的浊齿犬骨骼,这些石化骨骼太容易混淆视线,他将之全部踩碎。 咔咔的石碎声连续不断。 莫浅欢和明心月以目光相视,想法也出奇的一致,男的都这么幼稚吗? 哎。 黄晶正神石的光芒在浓雾中缓缓移动,像是一盏漂浮的黄灯笼,又前行四里,前面渐渐听见潺潺水声。 明心月道:“前面好像有河。”她对于能经常沐浴的执念很深,遂加快脚步。 陆缺感觉此地的雾气比残破灵舟那边阴冷许多,似乎不太寻常,伸手按住明师侄的肩膀:“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在陌生环境里不管遇到什么让你动心的东西,都要保持足够的镇定。” “是。” 明心月呼了口气,放缓脚步。 接着三人小心翼翼往水声响起的方向走过去,陆缺习惯性地戒备,先自祭出界存珠护在前面。 此时此刻。 万丈浓雾之上,穷方头颅之上,空间壁垒忽然消融出一片空洞,随即又快速复原,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一袭大红衣裙的朱与,已经站在穷方头颅上方,手里握着金色卷轴,上面的字迹是刚刚题写上去的,四字是《封妖神录》。 朱与衣袖挥动,金色卷轴自然在面前展开,便见天地规则镌刻其上,时间痕迹流淌其中。 “今此作书,记古来妖神。” ……… 第1079章 金第一 陆缺予以亲情,诛灭九婴,扼其流毒。 周兑刚直正气,诛灭疫娥,以制疫病之源。 北冕仙君姚冕气清自华,诛灭穷方,以止困苦之端。 …朱与心念所动,这些事留下的痕迹,便跨越时光而来,以现实印记,在《封妖神录》上烙印成了文字,永古不灭。 随即金卷《封妖神录》自然合拢。 朱与面色轻松许多,目光洒向辽阔的陵光大陆,含笑自语。 “他日,《封妖神录》成书,世间善信人,颂三者之名,即可超脱毒乱之危,疫病之灾,贫穷之苦,至安乐境,得安乐果。” 朱与神性降临天地,言出即法,可她很狡猾,在说这些话时候把神性收敛了,所以并不会实现。 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毕竟《封妖神录》刚刚开头而已,距离成书尚早,作为人妖两族和古元妖神争锋的旁观者,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为陵光大陆降下这么大的福祉。 这只是个许诺,是否能实现,还得看陆缺这代修士,能否彻底诛灭古元妖神,助她完成《封妖神录》。 自语自笑了片刻。 朱与指尖一挑,从穷方石化的头颅上飞起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瞬息跨越空间,落到原名玉干河现名银河的河流中,迅速沉入河底。 神也挺忙。 编撰《封妖神录》的事朱与要做,降格世界的事朱与也得管,否则辅州罹难的数千亿生灵何以安置?他们的灵魂太过孱弱,无法在转世到陵光大陆了。 何况往后还有更多生灵得转世到降格世界。 他们挺倒霉的…更倒霉的是,朱与认为降格世界也得从头开始,陵光大陆上有的东西,也得给降格世界安排上,就比如说贫穷的源头穷方。 不然很不利于降格世界的生灵奋斗。 穷方这位古元神只,有门天赋神通叫“方害破财”,直接削减对手的财缘,修士法地财侣,财缘败了,抵御各种灾祸的能力自然会减弱,当初古元妖神派他作先锋将不是没有理由的。 朱与略作思量,遂低头俯瞰仙城大地。 满脸络腮胡子的祝百寿,正在真仙洞府打坐运功,运化金波灵酿的效力。 火,乃文明起源,仙道拼了好几个纪元仍无法和古元妖神抗衡,真火意志降临,辅助仙道倒也应该的。 与真火意志前后脚降临的章星意志,衡章二宿之一,其实“衡章”本也是古元神只,但在纪元劫灭后很识时务的自行降格了,他秉承大道意志,创造文字,文字又是仙道文明的承载,自然也得降临。 章星意志自然就是宁归。 虽说朱与不能过多插手这场战争,但她不希望看到仙道文明陨落,就许诺了章星一灵不灭。 如果陆缺这代修士也打输,陵光大陆的仙道随之覆灭,那么从仙道起始,到末法崩灭前夕的那一刻,产生的所有文明都将铭刻于章星,留在星河之中。 “宁归…” 宁归正跟严高玄、杨斗,在仙城深不见底的峡谷中缓缓行进。 他出身很高,降世后也饱读诗书,又是在文风浓郁的九溪学宫修行,可就数他骂的难听骂的厉害。 这说明素质未必跟学识挂钩。 朱与微微蹙眉,视线转向陆缺,三兄弟里就他是人,人性最浓郁。 “看来还不错,但小陆你啊,居然能算计到我,倒真是让这明朗的世事,泛起了一丝有趣的迷雾。” 朱与负手看向远处,目光深远,渐渐穿过时间,看到曾发生在北冕仙城的事。 当时北冕仙君集合整座仙城之力,衍化“刹那时锥”,钉死了古元神只在所有时间线的生存可能,直杀至其本源,但也正因为这惊世之举,浩荡的光阴长河出现了两道细微裂隙。 一道裂隙落在古宗门天枢古院,让万余年前的百里恒明和陆缺相遇。 另一道裂隙,在更玄妙的位置… 以朱与不可计量不可思议的神通,自然能找到这道时间裂隙,并将之抹去,只是她没有这么做。 大道亦有缺。 世事运转规则也不能尽善尽美。 “我起的名字很好…” 朱与正自夸时,陵光娘娘的神性恰到好处的降临,毫不留情地揭穿她道:“你那是在人间待的太久,神性中揉杂了人性,已有偏私。” 朱与有理有据:“上界真仙几乎已经死绝,所剩寥寥无几的那些都在休养,那作为仙道的接引者,我还待在上界作什么?世俗店面老板也知道,店里没有客人了,得出门揽客。” “诡辩。” “要不你来?” 一说这话,陵光娘娘顿时噤声,她的本体早已化为厚土和轮回之道,做具体的事很受掣肘,所以还得由朱与来干活。 缓了缓。 陵光娘娘又问道:“你这么懒散,怎么会突发兴起作这《封妖神录》?” “古元妖神神通广大,诛灭他们,让天地进入仙道纪元的正轨,这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故而作录以彰其功德。” “…那把陆缺排到《封妖神录》第一,你觉得合适吗?” 朱与正色道:“诛灭古元妖神,众修士尽皆出力,绝不能因为某位古元妖神是残魂状态,就认为很好打,此事论心不论迹,按顺序来排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陵光娘娘降临的只是神性,没有显化现实形态,假如有,只怕一定是盯着朱与的脸看。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啊。 朱与道:“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 “看来你也是同意的。” “哼……” 朱与对着空气露出笑脸,她知道陵光娘娘能感受到她的真诚。 陵光娘娘似乎无言以对,丢下句不奉陪了,神性立即消退。 朱与把《封妖神录》收进衣袖里,摇摇头:“掌管幽冥界的最初神明,怎么还带生气的,想必是神性遭受过污染。” “你才受过污染!” 朱与欣然而笑,和蔼地看看浓雾中陆缺的身影,接着迈出一步,着大红衣裙的高挑身影立即消失。 ……… 注:《封妖神录》和《妖神谱》没有关系。 第1080章 藏骨蟾蜍 循着水流声前行,雾气中凛然寒意愈发浓郁。 感觉气氛透着古怪,陆缺先把并肩而行的明心月扯到身后。 她捧着黄晶正神石,受刚正之气庇护,心自无畏,多少有点胆大了。 陆缺活动手指攥紧断夜,暗自运转丹元周天,凝聚仙武道罡覆盖刀身,谨慎地往水流声方向走过去。 雾气微微浮动,视野忽近忽远。 没走几步。 一条宽十余丈的河流出现在眼前,河水是冷艳青色,仿佛飘荡的极光。 而水流速度非常缓慢,河面只能看到几道微弱涟漪。 在冷艳青色的河水里,悬浮着七只蟾蜍的骸骨,并成一排,它们明明没有血肉,可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却飘浮在水面之外,死死地注视前方。 距离很近。 可以看见七具蟾蜍骸骨大小不同,最小长有三尺,最大身长六尺。 它们的骨骼上缠绕着纤细的血线,千丝万缕,就像挂在骷髅架子上的蛛丝,但很奇怪是,没有随水流摆动。 见到诡异一幕,莫浅欢顿感头皮发麻,本能地捏起剑诀。 她的左手翻动,又拿住一张莹润如翡翠的圆环,丝丝青紫二气围绕圆环旋转,似乎已蓄势待发。 这是莫浅欢的防御灵器“夺翠环”,能将自身防御领域扩大,以抵挡攻击。 莫浅欢几乎是在钦天监启用“海”字,为大夏修士新定辈份,就开始修行,算是最早的海字辈,比韩迟花还年长几岁,她的资质悟性更方面俱佳,已经渡过火炼之劫,跻身元婴境界,只是时间尚短,对领域的运用还不熟练,需要夺翠环来辅助。 夺翠环完全虚化为青紫二气,绕到她的手腕上,她才小声道:“蟾蜍骸骨到底什么诡东西?感觉这么瘆人。” 陆缺伸手挡在莫浅欢锁骨前,带着她缓缓后退。 那根本就不是蟾蜍骸骨,而是活的,只是它们的血肉完全透明,肉眼看不见而已。 它们是上界的土着生灵“藏骨蟾蜍”。 陆缺没料到北冕仙城,居然还有活的上界土着生灵,不知其实力如何,不敢轻举妄动。 纵然是移星仙君转世,可毕竟经过轮回,丧失前世绝大部分的记忆,仅能认个大概而已,并非无所不知。 刚刚退出河边三丈,萦绕藏骨蟾蜍骨骼的纤细红线…也就是它们的血脉,突然流动了起来,接着张开巨口,吐出一道圆形音波。 陆缺事先祭出界存珠防御,琥珀色的光芒一闪,领域扩散如碗状,把他和莫浅欢、明心月护在领域之内。 音波袭来,轰的引发巨响,领域随之颤抖,但好的是没有遭到实质性破坏。 陆缺心里有了点底。 七只藏骨蟾蜍包括最大的一只,也都在幼年期,顶多活了两三千年而已,还没有成气候。 “上界所有土着生灵,出生就有金丹甚至以上的实力,但这几只藏骨蟾蜍还小,最高也达不到化神层面。” 莫浅欢的脸色,没有因这句话好半点,反倒愈发凝重。 什么叫最高也达不到化神?好像七个元婴,就不算盘菜,咱们能随便拿捏似的。 “跑!” 莫浅欢话音还没有落,最大那头藏骨蟾蜍哗的跃出水面,直撞向界存珠的光幕。 砰的一响,地动山摇。 界存珠扩散的防御领域出现明显衰减,莫浅欢和明心月的心脏都跟着跳了跳。 站在最前面的陆缺,自顾自地往手里呵了呵气,脸一别,挥动断夜划破手掌,以自身鲜血激发断夜灵性…非常疼,姓陆的白莲花哪儿看了得这种血腥场面,干脆别过脸。 “莫姑娘,这么好的对手,我给你留一头解决如何?” “你要做什么。” 莫浅欢正自迟疑,陆缺已经迈入界存珠扩散的防御领域。 你疯了,你就算是金丹第一,有越阶对战元婴的强横实力,可对面七头元婴。莫浅欢伸手去拉陆缺,只拉住一点衣角,随即就被扯开。 七头藏骨蟾蜍全部跳出河流,把三人围成了圈,显然是想围而歼之。 这种上界土着生灵不仅长的难看,领地意识也极强,闯入它们的领地,就不可能罢手言和。 陆缺和个头最大的藏骨蟾蜍正面相对,手中断夜受鲜血激发,渐渐闪起灰黑色的刀光,继而又被青色仙武道罡取代。 藏骨蟾蜍突然发出低沉叫声,张口扑向陆缺。 它的速度非常快,似乎是有些适应神秘雾气的压制,比陆缺还更快两分,陆缺抬刀的刹那,便先行撞击过来。 陆缺自身的护身领域被撞凹陷,扭曲的空间波纹显现挤压痕迹。 看来和上界土着生灵交手,用正常修士的打法还不太合适。 但巧了。 不正常的打法正是陆缺强项。 他的体魄在人间界媲美最顶尖的先天妖兽,甚至还略强一线;到了上界,照样比上界土着生灵更强…毕竟地灵浆就是补养性命根基的第一至宝。 遭受撞击后。 陆缺索性撤开领域,挥刀抡到藏骨蟾蜍的透明脑袋上。 砰! 火星四溅,双方均被震开。 这一交错几乎是蛮力比拼,谁都没占到便宜。 陆缺自觉速度比不上藏骨蟾蜍,心念闪转,催动血影遁印记,眼中闪过赤红色光芒,周身气血迅速被激发,进入血影遁的燃血状态。 “再来。” 陆缺滑步而出,雾里气留下微红残相,仙武道罡倒卷而起。 沧海动,潮声起,东接沧浪! 熟稔的仙武意蕴为这式注入了灵魂,但见断夜掠起,带起尽海潮来的虚影,平推一线,气势磅礴压向藏骨蟾蜍。 似乎是感觉到危机,藏骨蟾蜍低伏透明身躯,咽喉鼓动,哇的吐出几团蓝莹莹的火球。 藏骨冷火。 这种火焰能够焚烧仙灵气,当然也能焚烧灵气。 只见刀芒和藏骨冷火一触,便开始迅速消散,仅剩仙武意蕴攻过来。 但这伤不到藏骨蟾蜍,它们的灵智奇低,故而免疫灵识方面的攻击。 藏骨蟾蜍脖颈咕咕一动,又把几团藏骨冷火吞了回去。 陆缺飞掠逼近,暗自惊疑:“藏骨蟾蜍居然还有这手?前世的记忆碎片还是不太靠谱,记得东西都不完整。” ……… 第1081章 白骨法相 燃血之法发挥间,陆缺的体表笼罩着一层蒙蒙红光,速度倍增。 刀芒被藏骨冷火蚕食,残存的灵力余波在半空中打晃,他不退反进,身形如电光闪去。 雾气横流。 陆缺以旧年风雪开路,刀声呼啸,十七道青芒肆意平推。 七只藏骨蟾蜍灵智很低,但本能的攻防意识可圈可点,但见其可以看见的白骨拉伸形变,节节脊椎骨绷直,便同时吐出藏骨冷火火球。 蓝莹莹的光芒侵染浓雾,二十八团大小不一的藏骨冷火冉冉飘浮。 火焰犹如灯笼,中心色泽更深,宛若冷蓝色的海水,外围则朦胧不清。 但不论如何,藏骨冷火焚烧灵气的效果很显着,黏上旧年风雪铺开的刀芒,转瞬间就把刀芒烧出空洞。 这一式再次被化解。 陆缺兀自镇定。 他已经逼近个头最大的藏骨蟾蜍,毫不犹豫地扬刀劈去。 幼年期的上界土着生灵灵智很低,除了强悍以外,本质与野兽无异,对付野兽,就得比它更凶更狠。 陆缺挥刀劈落在藏骨蟾蜍头顶,虽是用刀,却融汇了《撼星拳》的劲力运用之法,筋节一阵爆响,悍然力道自刀芒迸发,重若天陨坠落。 砰! 藏骨蟾蜍的第四节脊椎骨,出现断裂错位的迹象。 破碎开的尖锐骨屑,刺入透明血肉,使得细微血脉破裂,晕开几缕鲜红,就像在水里滴落朱砂。 交错后迅速分开。 陆缺斜睨断夜刀锋,只见上面粘了些透明状的黏液。 黏液顺着刀锋滑落在地,滋滋一响,坚韧的仙城土壤冒起青烟,腐蚀出手掌粗细的小洞。 接着周围土地开始变灰,蔓延开直径两丈的灰色圆圈。 陆缺的鞋子遭受波及,鞋底瞬间变成灰色,草木灰似的剥落粉末。 显然藏骨蟾蜍身上的黏液也有剧毒。 这点前世的记忆碎片里完全没有,但凡事都分两面,以前世狷介狂傲的个性,他印象不是很深的生灵,就说明没那么厉害… 陆缺想了想,提刀再战。 站在界存珠防御领域的莫浅欢,俏脸非常错愕。 仙城中有神秘浓雾压制,大家的境界模模糊糊,难以分辨清楚,可怎么看,陆缺的表现也不像金丹圆满。 他要是金丹,金丹的个头得比人脑袋还大。 不然绝不能这么生猛。 莫浅欢捏了捏纤细手指,忽忆起染霞山青岩门旧事,心道叔父莫震纲当年上赶着把她许配给陆缺,恐怕并非心血来潮,想借陆缺这层关系攀附上苏寒衣,而是早早看出陆缺的潜力。 怪不得莫震纲能做莫家家主。修仙世家在五大宗并立的大夏修仙界生存发展,有份长远的眼力,委实必不可少。 前方雾气蓦然卷动。 陆缺已经斩杀一只身长四尺半的藏骨蟾蜍。 那只藏骨蟾蜍身躯仰倒,通过透明的血肉可以看见,它的脊椎断成好几截,斜刺在血肉里,而血液正在身体内部散开,使得原来透明的身躯渐渐变成红色。 它黑耀石似的眼球破裂了,一缕缕细小的藏骨冷火,从破裂处燃烧起来。 人间界的修士,并非不能杀上界土着生灵。 受到鼓舞,莫浅欢跃出界存珠琥珀色的防护光芒,鹅黄色衣裙翩然,飞到落陆缺背后。 背对背一碰,莫浅欢祭起飞剑,剑诀酝酿间,飞剑剑身篆刻的古老符箓,散开阵阵起疑符影,在空中投影出许多笔直光痕,交错成网。 飞剑铮铮而鸣,化为十二柄,沿光痕疾斩而去。 和莫浅欢背对背战斗的感觉自然不赖,好身段,好剑法。 “莫姑娘剑术大进啊。” “你可看不上。” 莫浅欢嘴角勾起,浅浅一笑,剑诀有条不紊地变幻,光痕疾速收敛于飞剑剑身,接着在半空倒转而下,显化山峰虚影,轰然砸落。 这一剑名为“八荒镇岳”,本质和坠山指的作用相似,都在于压制。 她没想瞬杀对面的三只藏骨蟾蜍,也自知没那份实力,只是思量吸引部分战力,为陆缺创造出更大的作战空间。 经过辅州战役洗礼,姜字辈和海字辈成长最大,进入实战,很快就能配合娴熟,使主战力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攻击力。 作为临渠见景梁五州,最大修仙世家莫家的天骄,让莫浅欢给别人打辅助,那心里多半会有点不舒服,但辅助陆缺,还是很心甘情愿的。 “你只管打你的,背后我来牵制。” 莫浅欢道。 她的后背靠着蛮舒服,陆缺便稍稍挤了挤,以实际行动来表示谢意。 陆缺又提醒道:“藏骨蟾蜍身上的黏液有剧毒,莫姑娘得小心点的。” “早就看到。” “斩了这七只藏骨蟾蜍,我送莫浅欢两枚枯荣丹。” 陆缺独对三只藏骨蟾蜍,压力顿时减小许多,身形疾掠而出,仍以旧年风雪开路。 刀芒和藏骨冷光纠缠,蕴生陨灭,雾气浸染青蓝二色,仿佛深沉的夜里,忽然焕发极光。 被斩杀其一后,藏骨蟾蜍也陷入暴怒状态,攻势更猛。 它们似乎也有燃烧气血,提升攻击力的法门,随着挂在骨骼周边的血线膨胀,冲击的力道骤然增强。 两只藏骨蟾蜍左右夹攻,三角形的脑袋直撞陆缺胸膛… 砰砰两声。 陆缺躲开以后,两只藏骨蟾蜍如巨石般砸落到地面,接着脑袋往下一低,竟然泥牛入海似的钻进地面。 原来藏骨蟾蜍还有类似土遁的神通。 不好! 陆缺心头一凛,感觉藏骨蟾蜍也会先挑软柿子捏,先行攻向莫浅欢,因此挥掌砸向地面。 《穹极生灭掌》,山河同悲。 陆缺施展这式之间,眼眸黯然失色,形如枯槁,无数灰气从背后腾起,显出化蔑视生死的白骨法相,灰气腾腾,阴郁肃杀,如山河悲凉之秋,天地挥雨如泪。 …前世的妹妹在对战古元妖神的战役中阵亡,前世哀毁骨立,再施展《穹极生灭掌》就产生了极大变化。 招式未改,但陆缺使得《穹极生灭掌》和北武宗的大不相同。 白骨法相掌印落地,轰隆一响,地面分崩离析,巨大的土块悬浮而起。 两只施展土遁之法的藏骨蟾蜍被震出地面。 不过那头体型最大藏骨蟾蜍,趁陆缺一招刚落,不及回防,身躯簌簌抖动,射出无数剧毒的透明黏液。 ……… 第1082章 第二形态 透明黏液泼洒而来,千丝万缕,宛如绵密秋雨。 受神秘浓雾压制,陆缺无法捕捉到透明黏液的痕迹,但却看见,白骨法相被洞穿许多犹如针眼般的小孔。 这要是沾到… 身躯恐怕要被腐蚀成筛子。 陆缺见识过透明黏液的毒性,心里不由发怵,躲避已经来不及,当下弃刀,双手变幻法诀。 灵力四面而起。 哗。 金铁碰撞的声音响起,陆缺周身显现一片银色光点,随着光芒膨胀,便见五万四千柄罗天飞刃形成一道银色的金属洪流,密密麻麻,将他和莫浅欢护在中心。 五万四千柄罗天飞刃,分成二十五层,由外往内越来越密,一层套一层。 而在飞绕间,每层还会相互穿插,几乎把陆缺和莫浅欢所处的区域,变成一个近似于实心的乌金球。 莫浅欢看的头皮发麻,连藏骨蟾蜍都瞪大了黑曜石般的眼睛。 这不是作弊吗? 但陆缺就是这种条件,灵力深厚精纯,精研过《神心术》,灵识也强韧如钢,一息万念。 无法躲避,那就硬挡。 透明黏液洒落下来,全部被罗天飞刃隔绝在外。 但到底是上界土着生灵携带的剧毒,哪怕铸造罗天飞刃的主要材料是乌金,沾到之后,内部结构照样也遭到腐蚀,飞刃的银亮光芒疾速暗淡,接着就失去灵性,哗哗啦啦掉落下来四五百柄。 陆缺凝眉赞叹:“藏骨蟾蜍的毒性真霸道。” 罗天飞刃形成的金属洪流环绕成球,无处可以下手,暴怒的藏骨蟾蜍便围成一圈,仰头继续喷溅剧毒黏液。 画面就像…地动仪。 陆缺掐诀维持罗天飞刃旋动,而受到剧毒黏液腐蚀,罗天飞刃也在接连坠落。 莫浅欢似乎担忧防御阵势被攻破,后退两步,又跟陆缺形成背对背的站姿,贴的不算很紧。 “这么打下去,你这件灵器会不会被毁了?” 陆缺道:“灵器不就是拿来用的。” 这就是大宗门风范。 在参合宫,黎鸢黎宗主从来不会跟门人强调,一件极品灵器或一瓶极品灵丹,这些东西多么重要。 她最常说的是,我参合宫弟子性命胜过任何修行资源。 平常自当节俭,但在危机时刻,什么灵器灵丹都豁出去了用。 陆缺也不太在乎灵器损耗,倘若真无灵器可用,正好向修仙界播洒些许侠义。 九溪学宫弟子就是很好的对象… 战斗陷入僵持。 不过半刻后藏骨蟾蜍的攻势戛然而止,携带剧毒的透明黏液固然威力强悍,却逃不开杀招易自损的道理。 透明黏液消耗的是它们的本源。 一阵连续不断的攻击,消耗甚巨,它们开始变得虚弱。 透过透明的血肉可以看见,挂在它们骨骼皱纹的红色血线,正在收缩变细,宛若弯曲而凌乱的红色发丝。 机会来了。 罗天飞刃损失有六千多柄,但陆缺顾不得心疼,当即撤开防御,一刀劈在个头最大的藏骨蟾蜍头颅正中。 砰! 火星四溅,声音轰响。 蹲踞不动的藏骨蟾蜍又生异变,透明血肉忽然变黑,显出满身鳞甲,鳞甲宛若孩童手掌大小,质地如石,带着一圈圈树木年轮般的圆形纹路。 这是藏骨蟾蜍的第二形态,也是入眠的防御形态。 鳞甲天然携带领域之力,圆形纹路越密集,防御也越强。 陆缺只顾挥刀斩落,猝不及防,当的被震退出五六步,心里略微惊讶,上界土着生灵的手艺还挺多。 而随着六只藏骨蟾蜍接连进入入眠状态,它们的领域纹路出现了共鸣,开始层层交织,形成一大片肉眼可见的领域,就像坚韧无比的龟壳。 莫浅欢感觉藏骨蟾蜍的防御领域十分牢靠,要远远胜过她的夺翠环,蹙眉轻咦了一声。 “居然进可攻退可守…” 莫浅欢凝聚灵力,全力斩出一剑,飞剑从天而降,在剑诀在操控中,化成巍峨如巨柱的三丈飞剑。 雾气流向地面,飞剑轰然坠落,锋芒祭起白色电光。 轰! 六只藏骨蟾蜍联袂结成的领域屏障,流过一道黑色海浪般的涟漪,进而恢复平静,毫发无损。 尘埃落定后。 莫浅欢的鹅黄色衣裙微微起伏,俏脸露出些许尴尬。 六只癞蛤蟆蹲着不动,让她打,都打不动,真是赤裸裸的嘲讽,而且来自于癞蛤蟆的嘲讽… 你来,你来。 莫浅欢伸手向陆缺示意,心里暗笑或许只有同类才能打败同类。 陆缺感觉莫浅欢的眼里带着几分促狭,没作计较,只是轻轻提起膝盖,在莫家姑娘身后恰好的位置轻撞了下。 “我有门宗门传授的独门绝学,太过强悍,不便在人前展示,莫姑娘轻转身,明师侄你也转身回避。” 全程打酱油的明心月听话转身,毕竟她的道行尚浅,还插不上手。 莫浅欢被占便宜,嘴上不免还回来,笑说道:“运气不赖,真被你吃到口天鹅肉。”扭动纤细腰肢转过身。 “天鹅也不赖。” “呵呵…” 莫浅欢掩口而笑,显然很受用这句夸赞的话。 她现在的道行,儿女情长已经很淡,但和这么顺眼的陆缺开开玩笑,还是觉得蛮开心。 陆缺做了几次深呼吸,饶有兴致地看着六只藏骨蟾蜍联袂凝聚的防御领域。 说实话,的确非常牢固,已经超越元婴层面,即便陆缺施展《万化无尽》,分化八十一道分身合击,也未必能打破。 凭术法或仙武都是不行的。 但乾坤化气壶在手,它们的防御领域就变得和它们一样好笑。 陆缺撩袖翻掌,凝聚成黑色闪电的炼化之雷,劈落过去,无声无息地贯穿藏骨蟾蜍的防御领域,落在个头最大的藏骨蟾蜍脑门上。 它们如果连续攻击,陆缺还无暇施展炼化之力,蹲踞入眠… 呵呵。 一缕精纯气血力量涌来,凝聚成珠,落入陆缺手掌,缓缓消融。 接着气血力量沿血脉散开,传递至五脏六腑,蔓延入经络骨髓,砰,陆缺的心脏擂鼓地跳动了一下。 上界土着生灵的气血果然旺盛非常! ……… 第1083章 妖修筑命 冷艳青色河水缓慢流淌,仿佛冻结在星河里的寒冰,美丽而孤寂。 一片月菱蓝树的叶子漂过来,像是没有任何支撑,凭空悬在河床的正上方,缓慢地巡视着河底沙石。 河岸上雾气重重。 很安静。 可奇异的炼化之雷正连续落下,贯穿防御领域,剥离藏骨蟾蜍的气血与生机。 在炼化之雷的浓郁黑色掠过后,藏骨蟾蜍身上的鳞甲,迅速失去灵性,变得暗淡无光,宛若陈年老瓦片。 那些年轮似的纹路,也模糊了。 一粒粒圆润的血珠飞向陆缺的手掌…准确来说不是血珠,而是气血精华凝聚到极致的实体。 作为玄门正宗弟子,临渠两州民间公认的正道楷模,陆缺可不会干茹毛饮血那么残忍的事情。 他低头看向手掌。 七八枚气血精华在掌心里滚动,略微有点烫手,就像是黄色的岩浆,根据先前在千曲洞熔岩里打滚的经验,是这样的。 血珠滚了几滚,缓缓融入掌心。 随后陆缺的瞳孔变成红色,在夜幕里浓雾里微微闪着光。 藏骨蟾蜍毕竟是上界土着生灵,说不定天天吃血玉粟,气血精华的浓郁程度,超乎陆缺想象。 连续炼化七只… 陆缺的体魄都因而发生异变,只觉得人体正中的脊椎骨变得滚烫无比,似乎是在经受烈火的锻造。 凝神内视自身,顿见红光照亮人身小天地。 宛若天柱般的脊椎萦绕冉冉红云,在红云的侵浸中,逐渐呈现出细密纹路。 还不等陆缺详细内视,自身的气血之力也开始向中枢奔涌,红云越来越浓,笼罩人身天柱。 这是,这难道是… 陆缺眼眸巨震。 在执法堂当值期间日子清闲,他去打扰师傅苏寒衣的频率就比平常更密集,听苏寒衣先说过妖修的事情。 妖修学习术法符箓等,远不及人族修士学得快,故而妖修通常都会选择仙武作为辅修的科目,说白了仙武更简单粗暴,没那么复杂。 但妖修也有强于人族修士之处,它们生来体魄强悍,在道行提升中,还会返血化生精炼体魄。 这种异变被钦天监定名为“筑命”。 每经历一次筑命,妖修的体魄强度就会成倍增长。 是以人族同阶修士的体魄,永远都和妖修有着天壤之别,对战之中,都需以精妙术法等抹平这种差距。 苏寒衣本狐在破境结丹前,经历首次筑命,在达到元婴中期前经历第二次筑命,两次以后,她的体魄强度,就不比吸收过四十九滴地灵浆的陆缺差太多。 陆缺非常羡慕。 但现在本该发生妖修身上的事,突如其来地降临到了他头上。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已经觉醒敛藏和血杀两门天赋神通,还是人不假,却早有了妖修的属性,或者说是…古元妖神的属性!这本是前世为他铺好的路。 前世神通广大,但还不够神通广大,受限于真仙之躯,他终其一生也不能把《万化无尽》发挥到极限。 每次施展,必至自伤。 所以前世想让陆缺的体魄达到古元妖神那种不可思议的强度,种种安排下,出现筑命就不奇怪了。 气血力量涌向身体中枢,受到仙城寒气的侵蚀,陆缺的手脚慢慢开始僵冷。 但七具藏骨蟾蜍的尸体没有处理,他还不能安安心心地回去静修以筑命。 “得快点!” 陆缺自语一声,握着断夜,剥开藏骨蟾蜍脊背,收取原生晶。 这时莫浅欢和明心月已经转过来,见陆缺状态不是很好,莫浅欢握住飞剑道:“我来帮你。” “不行。” “客气什么?” 陆缺解释道:“不是客气,只是藏骨蟾蜍的尸骸还残存着一些剧毒黏液,很可能把你的本命飞剑腐蚀了。” 断夜并不受剧毒黏液的影响,铸造此刀炼器材料,品质之高超乎想象。 小心翼翼地取出七枚原生晶后,陆缺手脚僵冷无感,几乎已经支持不住,就连断夜都已经握不住。 走路,更不可能。 “还得莫姑娘背我回去。” “美得你!” 被陆缺背过三四回的明心月,感觉报恩的机会终于来了,快步过去道:“师叔,我来背你。” 莫浅欢嘴上不乐意,行动没慢半分,笑盈盈道:“明师侄,你往后若找道侣,这种事说出去,道侣肯定心里不舒服,男子的心眼儿没你想的那么大,还是我来背。” “我…我不找道侣。” “我背着他走,能早点回去。” 这话明心月无可反驳,于是点头称谢。 莫浅欢动作颇为粗鲁的拉起陆缺,背到了背上,粲然一笑,不太懂怜香惜玉,陆侯爷多担待。 接着她发现了奇怪的状况,陆缺的手脚是凉的,但胸膛正中一线又是热乎的。 似凉而非凉。 “陆缺,你这怎么回事?” 陆缺被莫浅欢救过两回,但被她背着,心里还是颇有几分羞耻感,愣着神,一时没好意思说话。 他知道孟拾鱼经常背宁归,两人不以为意,但他可不是宁归那种小白脸。 莫浅欢拔高声音调:“问你话呢?你可别死在我身上。” “啊…”陆缺元神归位,抹了把脸,“莫姑娘这话歧义太深。另外我死不了,只是消耗有点大。” “怎么谢我。” “说好的两枚枯荣丹,一枚不会少,另外我还可以加二十丹劵。” 莫浅欢玩笑道:“要不我给你两枚枯荣丹,外加四十丹劵,当成聘礼,你入赘到我们家。” 陆缺道:“你还有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妹妹吗?那也不是不能考虑。” “嘶,算你厉害。” 循着陆缺来时做的标记,一路走回灵舟所在地。 天色微亮。 浓雾中辛敬臣正在打拳活动筋骨,瞥见陆缺和莫浅欢的狼狈形貌,嘴角往下,扯出略带玩味的模糊冷笑。 三个小辈不听老人言,以为单凭自身力量,就能在仙城多占取修行资源,这下吃了亏栽了跟头了吧? 这就叫自以为是。 不过辛敬臣还是愿意给他们机会的,倘若他们来求自己合作,甘为马前卒,搜寻到什么修行资源,仍会分他们一成。 ……… 第1084章 冷暖自知 莫浅欢腰肢拧转,把陆缺撂在擎苍木长榻上,动作很是随意,使陆缺的脑袋磕到扶手,发出咚的一声。 让北合莫家的大小姐斗法厮杀没问题,伺候人,免谈。 也就是和陆缺交情好,又兼姓陆的颇有姿色,换成其他什么人,莫浅欢绝不可能纡尊降贵将之背回来,用拖死狗的方法拖着倒可以考虑。 她看了看陆缺… 经历一番战斗,衣物完好无损,只是步云履受藏骨蟾蜍的剧毒黏液侵蚀,鞋底腐化成灰,露着脚底板。 莫浅欢好人做到底,把仅剩鞋面的步云履从陆缺脚上拔起来。 陆缺感觉她的手法,好像是在对待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不由皱起眉头。 “可以温柔点。”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从前可没有这么伺候别人。” 莫浅欢白眼还之。 在她的心里,当年的姻缘即便成真,她也只愿意付出美色,付出劳动,那是万万不行的。 不会吧?难道还有人家里没有丫鬟仆人可以使唤的。 陆缺的气血力量悉数汇聚在中枢,经历神秘莫测的筑命,手脚毫无力气,只好蛄蛹脊背,蛆虫似的往下挪动,使身体恰好放在擎苍木长榻里面。 榻上铺着莫浅欢的毯子,是用一种珍奇野兔兔毛织成的毯子,质地轻柔,还带着莫浅欢身上的香气。 静躺片刻缓神儿。 陆缺凝聚灵识,打开咫尺空间,使一只拇指大小的瓶子缓缓飞到莫浅欢跟前。 瓶子云纹华美,以阴刻之法篆刻参合二字,不用细看,就知是参合宫丹塔出品的精品丹药。 陆缺道:“莫姑娘欢自己取。”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莫浅欢拧动瓶塞,倒出两枚枯荣丹。不愧是参合宫炼丹大家的手笔,丹丸致密如金铁,没有半分丹气外溢。 她收起枯荣丹,询问道:“你的情况严重么?”拉起陆缺手腕查看。 “不用看,过几天就会恢复。” 陆缺的气血力量全部汇集中脊椎,四肢难免遭受仙城寒气侵蚀,此时寒气充斥于血肉其中,凝聚如针,着实疼得厉害。 但也只能忍耐。 莫浅欢又不会《分定合息术》,便是她会,以她的道行也很难拨动陆缺的气机,使气息互融共通,进而消磨寒气。 陆缺忍着剧痛,缓缓阖上眼。 世事难料,筑命根本并不在修行计划之内。 他本来琢磨的只是收取原生晶,激发朝露蒲团,沉淀道行,为炼化提升准备。 谁想筑命说来就来… 再次凝神内视自身,体内红光满堂,人体天柱脊椎骨,完全被气血力量凝聚的红云笼罩。 筑命过程有条不紊地进行,脊椎骨经历淬炼强化,显现出古朴纹路。 还没有观察多久,陆缺承受不住仙城寒气带来的蚀骨刺痛,脸部肌肉蓦的抽搐,灵识随之涣散。 睁开眼。 两张俏脸立马映出眼帘,莫浅欢和明心月并肩站在长榻前围观。 她们见陆缺面色逐渐苍白,额头青筋暴起,睁开眼,瞳孔周围出现了个红圈,好像又好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同情心,二人都有,但照顾人就另当别论了。 “师叔要不要紧?” “你好像病了。” 听见这两句话,陆缺心都凉了,不说别人,就是性情孤傲反应迟钝的顾近长,此时站在旁边儿,也知道给他灌碗热水。 陆缺无奈发声道:“确实不舒服,明师侄帮我熬碗血玉粟粥。” “好…怎么熬?” “血玉粟效力很强,一锅水,里面放十几粒即可。” 明心月点头出去。 莫浅欢坐到长榻边儿上,扒开陆缺的眼皮看看:“哪儿不舒服?” “手脚受仙城寒气侵蚀,暂时还无法驱除,很疼。” “疼?没有别的毛病?” “没有。” “那忍着不就完了。” 莫浅欢满脸理所当然,好像堂堂海字十甲,七尺伟岸之躯,必须是铁打的汉子,流血不流泪。 英雄人物哪儿有怕疼的?不管真实史料还是编撰的故事话本,凡英雄者,必然是受大刑也能面不改色,甚至还能再来几次。 她阐述了她的观点,又道:“你这样的人,不该铮铮铁骨?” “我…说出来你可能不太相信,我也是娘生爹养的,吃五谷杂粮长大,还办过身份文牒,是个人。” 陆缺疼的眉头直跳,冷汗从眉毛间滚落到侧脸。 似乎感觉到他真的疼得厉害,莫浅欢攥起粉拳,呵呵气,真诚道:“我把你敲晕的话,你会不会好受点?” “敲晕我也会立马疼醒。” “真麻烦。” 陆缺紧咬牙关。 莫浅欢实在不知做什么,拉了拉打皱的裙摆,起身去帮明心月熬粥。 过不多久,血玉粟粥端过来,虽说只用了十几粒血玉粟,但汤色浓郁,香气扑鼻。 莫浅欢端着碗怼到陆缺面前。 喝吧。 陆缺手脚全不能动,两位美女好像也没意识到他需要扶,场面僵滞片刻,他蛄蛹着往长榻扶手上靠。 好在中途明心月反应过来,伸手帮陆缺扶到上面。 莫浅欢看出来了,还得喂,但像是故事话本里写的,拿着勺子反复扬粥,直到温度适宜,一勺一勺地喂… 莫大小姐哪儿能干那种事?她一手捏住陆缺鼻子,一手把碗怼到陆缺唇边儿,说了张嘴,倾碗就灌了下去。 伺候人,真够受罪的。 莫浅欢心生感慨道:“我对谁,都没像对你这么好过。” 陆缺嘴里直冒泡。 他急欲恢复自理的能力,刻不容缓! 莫浅欢放下碗,见陆缺嘴角挂着邋遢的粥痕,好像痴呆的瘫子,好心地拉起陆缺的衣袖帮陆缺擦了擦。 处理完后。 陆缺多少有点生无可恋:“莫姑娘,梁洲女子的贤良淑德集于你一人之身,没和你结成道侣,我真是后悔死了。” 莫浅欢白眼道:“别嘲讽,谁说女子就得会照顾人?” 这话倒也没毛病。 陆缺点点头:“对,但说个正事,这几天你们就在船坞房间待着,别再出去搜寻修行资源,万一再碰上界的土着生灵,会出事的。” 明心月自然听陆缺的话。 莫浅欢却有点迟疑:“我挺想继续采集血玉粟。” 陆缺道:“我的给你。” ……… 第1085章 不用眼红 煮成粥的血玉粟,效力发挥更快,灌下一碗没多久,陆缺脏腑里升起暖意。 总是稍微舒服了点。 凝神内视,笼罩人身天柱二十四节脊椎的红云,正上下翻动,仿佛要把力量浇筑到骨骼内部,不留任何死角。 他瞳孔外围的红圈颜色越来越深,即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一个红色圆环。 这是气血凝聚后的实质投影,尤为纯阳炽烈。 倘若有鬼丹以下的鬼物,此时和陆缺对视,立即就会烟消云散。 陆缺趁着还能凝聚灵识,观察了好会儿体内状况,但没有什么明显变化,筑命过程的进展非常缓慢… 时间流逝。 熟悉的噼里啪啦声响起,天地恢复短暂清明,外面又下起冰雹。 但冰雹只是仙城寒气凝聚,不具备太大的物理破坏力,砸到碎霜石打造的透明窗户上,便砰然碎裂,化成气流。 房间里。 莫浅欢盘膝打坐,双掌虚抱,灵器夺翠环在其间旋动,微微一响后,分成泾渭分明的青紫二气,宛若两条灵动小蛇,相互旋绕纠缠。 接着领域从她的双掌向外扩散,大概是操控还很生疏,领域刚扩散到灯笼大小,就剧烈地扭曲起来,随即溃散消失。 夺翠环当啷掉落于地。 莫浅欢并不灰心,伸手摄起夺翠环,继续练习。 房间另一面,明心月坐在桌前,背影许久不动,大概是翻阅典籍入神。 她们在修行上都很用功。 冰雹停息,浓雾扑到窗前,辛敬臣再次外出搜寻修行资源。 陆缺没看见辛敬臣,但听到了他有规律的脚步声,心道这位前辈还挺勤劳,有刮地皮的机会片刻都不放过。 接下来几天,每天的事没有丝毫变化,全是无趣的重复。 房间里挂起一道帘幕,是莫浅欢的防御法衣所化,把房间隔成两片区域。 陆缺偶尔转头,会看到帘幕投影出婀娜的身段剪影,弯下腰,捡起另一片剪影,把腿伸进去… 原来是在换衣服,从身段高低判断是莫浅欢。 陆缺对这种画面没太大兴趣,索性转头盯着屋顶。 到第六天。 萦绕脊椎的红云,忽然流向上身其他骨骼,也包括手臂。 随着气血力量凝聚的红云,从肩胛流淌到指尖,陆缺僵冷发青的手臂皮肤,逐渐地膨胀起来,肌肉线条骤然分明。 指尖猛然一疼,凸起小点,紧接着就见纤细如发丝的透明冰针,从指尖血肉中退出来。 这是仙城寒气的另一种形态。 浑身气血力量凝聚到双臂,寒气自然会被逼出体外,但过程委实疼得要命,陆缺双眼泫然。 疼就是疼,装什么硬汉?不影响到别人就行了。 陆缺取出块金曜花根咬在嘴里,咬的满口苦水,顺着牙缝流淌,他不知道祝百寿和宁归是否也有过这种遭遇,但希望两位大哥也能遇到… 天将降大任,不能独劳我一人筋骨。 红云在上身驻留七天,不出预料地流向双腿。 由于侵入手臂的寒气已被驱除,陆缺就恢复了端碗吃饭的能力,终于不用再被捏着鼻子灌粥,甚至宽慰。 夜色和雾气扑打着碎霜石窗户。 陆缺按着榻面坐起身,隔着房间中间的帘幕不知何时收了,莫浅欢恰好练完功,于是过来说话。 她感觉辛敬臣这半个月以来,已经把残破灵舟周边的血玉粟采集完,心疼的几欲滴血。 “血玉粟多好的修行资源,要不是那几只藏骨蟾蜍,咱们起码再采集几十斤。” 陆缺的双腿正经历仙城寒气穿刺,苦不堪言,回了个难看的笑容。 莫浅欢哪儿知道癞蛤蟆才是至宝,虽然其貌不扬,实际却比天鹅还香?但此时辛敬臣还没有出去,他就继续保留秘密。 “说句话!” 莫浅欢伸手推搡陆缺陆缺,腕上的夺翠环跟着晃荡。 陆缺道:“腿疼不想说话。” “那你想不想要仙城的修行资源?要不这样,我背着你出去,咱们继续去找。” “养伤要紧。” “唉。” 陆缺目光指向明心月:“莫姑娘要是实在待的无聊,就去指教我师侄,正好你们都是剑修。” 莫浅欢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再说参合宫元婴多如狗,化神遍地走,门内弟子如何修行,哪儿需要她这个元婴初期指手画脚? 不指教,坚决不指教。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的意思,脑后发带随着摇头甩到陆缺脸上。 陆缺伸指拨开:“那就坐着别乱动。” “有点闷。” “我感觉我再过几天就能恢复,到时就能继续往外探索。” “快点好起来…”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到了子时,勤劳如职蚁(工蚁)的辛敬臣再次外出。 等他走远以后。 陆缺露出苍白笑脸道:“莫姑娘,不用眼红辛敬臣,咱们有更好的东西。” 莫浅欢撇嘴道:“什么能比补养体魄又提升性命根基的血玉粟还好,难不成上界仙城也长地脉奇兰?” 陆缺伸出攥着的手,自己还没有来不及摊开,莫浅欢就掰着指头给他掰开了。 什么玩意儿? 哦。 原来是从藏骨蟾蜍体内取出的妖晶。 妖晶呈不规则的球形,有棱有角,拿起来沉甸甸的,似乎还有奇异的波动,使得莫浅欢直接跟着微微颤抖。 她道:“就算上界生灵的妖晶,比人间界妖兽的妖晶更珍贵,能带来更大提升,可也得炼制成丹才能服用,现在拿在手里没什么用处。” “此物准确的名称叫做原生晶。” “你能直接吃怎么地?” 莫浅欢笑靥如花。 还别说,陆缺真能直接吃,不过他要说的自然不是这个。 陆缺按住莫浅欢纤腰,把她往旁边儿拨了拨:“原生晶现在就可以用。” 陆缺接着取出朝露蒲团,手指按进左边凹槽,莫浅欢手指夺过原生晶,嵌进右边凹槽。 八卦形凹槽中闪起白色闪电,贯穿原生晶,紧接着朝露蒲团内部闪过重重符影,静谧如海的蓝光便开始往房间四壁扩散,在墙壁投射出排列整齐的符字。 “你用这蒲团打坐试试。” “有什么特殊之处?” “试试。” 莫浅欢将信将疑地接过朝露蒲团,放到地上,盘膝打坐,约莫过了两刻后,眼眸忽然睁开:“你——” ……… 第1086章 筑命完成 莫浅欢的瞳孔出现明显扩张,胸前也出现起伏迹象。 房间里沉寂片刻。 紧接着一抹鹅黄色影子疾速闪过,结结实实撞上陆缺。 不管了,这回必须得吧唧一口!尽管明心月还站在旁边儿,莫浅欢还是捧住陆缺的脑袋,在额头上狠啄了下。 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需知莫浅欢渡过火炼之劫,晋升元婴境界不久,正处在反复运功稳定道行的阶段… 这个阶段枯燥乏味,就是熬时间,可朝露蒲团能把周天运转速度提升六倍,行气一日,便有六天之功,她怎能不兴奋。 莫浅欢松开陆缺:“这么好用的灵器,也给我用吗?”言下很不可置信。 “不给莫姑娘用,我拿出来做什么,咱们三人错开用就行。” 这话莫浅欢听来中听极了,心下一喜,再度搂住陆缺脑袋。 片刻后。 莫浅欢移步推开。 陆缺病恹恹地枕到长榻扶手上:“你刚才说有点闷,你说的对。” “待在仙城时间里,朝露蒲团我能一直用?” 能把周天运转速度提升六倍,并且没有任何副作用,这比人间界任何辅助稳固道行的丹药,效果都要好。 莫浅欢当真开心,可越是好的东西,就越害怕失去,故而有此一问。 陆缺道:“不是。” “那…” “不是不让莫姑娘一直用,而是嵌入朝露蒲团的原生晶消耗完了,就没效果了,咱们现在手里仅有七枚原生晶,品质也不算非常高,依我估计只能维持三年左右。” 陆缺追加一句,“这三年期间,肯定都让莫姑娘用。” 莫浅欢微怔片刻,随后笑容从嘴角开始扩散整张脸上。 兰因絮果。 她救过陆缺两次,分点修行资源绝对应该。 陆缺只是交待道:“浮生仙门辛前辈,不像抢后辈机缘的人,但朝露蒲团的功用委实不凡,还是别让他见到为妙。” “明白。” ……… 前后二十四天,筑命过程总算结束。 这天深夜。 在陆缺的注视之中,凝聚成红云的气血力量四散开来,有条不紊地回归原位,而他周身骨骼多出一种古朴深沉的纹路,充满力量感,宛若蛰伏龙象。 纹路有韵律地闪烁八十一次后,逐渐沉降到骨骼内部。 紧接着。 陆缺的气机和灵力波动急剧收敛,凝聚成一粒尘埃,质地紧密,宛若混沌未开,不可窥探。 每次筑命都会提升天赋神通,很显然,敛藏神通又有大幅度精进。 但更明显的提升在于血杀。 以前血杀凝聚的血珠,只有一粒,用完了才会重新凝聚,现在变成两粒。 这可是出其不意的杀招… 陆缺心念所动,两枚特殊血珠在掌心血脉凝聚,随即为之注入仙武意蕴,一枚承载自悟刀式莲花生,一枚承载《穹极生灭掌》的山河同悲。 凝聚灵识延伸内第二枚血珠内部,空间仿佛骤然拓展,一粒血化成血湖,白骨法相端坐其间。 又多了点手段。 体魄力量的提升无需专门测验,既然能承载两枚血杀血珠,就说明强度又提升了一倍。 陆缺从长榻走下来,踱步思量,很后悔当时没仔细请教苏寒衣筑命的事,导致现在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 譬如继续炼化上界土着生灵,增强自身气血,会不会经历第二轮筑命? 譬如每次筑命带来的提升都有多大? “我当时怎么就没多问几句,我没多问就算了,苏寒衣也不主动多讲两句。下回孝敬她的修行资源,必须克扣四成,当师傅不主动释疑解惑,简直就是败坏师德,她的师德本来就不怎么高。” 谅解自我,埋怨别人,自然很爽,陆缺腹诽几句,心里略感宽慰。 “师叔好了…”明心月凑过来,上下打量陆缺,“看着是好不少,眼睛里红圈也消失了。” “有你熬血玉粟粥的功劳。” “师叔,你的步云履也坏了,我把轻影靴还给你。” 这么一说,陆缺才发觉自己还是光着脚的。 他转身回到长榻前,在咫尺空间里翻找靴子,灵靴自然还有双踏虹靴,不过以他体魄强度,在起雾时抵御仙城寒气,也无需灵靴,就取出了两双普通鞋子。 一双是南宫月漓做的,南宫掌事在他们出战辅州的期间,为青云浦海字辈都做了双鞋子,有好多双最终也没用上…… 陆缺平时不舍得穿,保存如新,那就继续保存。 他穿上买来的鞋子:“明师侄,轻影靴你接着穿,里面灵力耗尽,就跟我说。我平常不需要穿灵靴。” “师叔没有灵靴,万一遇到强敌的话,肯定会被动。” “遇到再说。” 陆缺没给明心月推来推去的机会,推门走出房间,跳下半截灵舟。 浓雾翻卷,莫浅欢正在前面练剑,剑诀施展间,许多道明亮光痕在半空中延伸,凝而不散。 陆缺正欲打招呼。 半截灵舟响起吱呀一声,辛敬臣的房门打开了。 “陆小友,莫小友,你们俩谁认得神虞古体字?” 辛敬臣嗓音低沉道。 莫浅欢顿住剑势,走过来道:“我就认识最基础的几十个。” 陆缺从前拓印过神虞古字,受过丰滢的教导,水平就高多了,认识三百多个。 但远远不及明心月。 他道:“我师侄家学渊源,还在宗门精研堂专门学习过神虞古字,不是太生僻的都能认得。” 辛敬臣脸色一喜:“是吗明小友?” 明心月不敢托大:“神虞王朝延续的时间很长,如今考证的已有六万四千年,文字经历过几十次演变,天渊剑宗的余尽春老先生的《神虞古字考》,也只是推到三万年前的文字,再往前很多字争议很大,我就更不敢说认得了。” “你这小姑娘学问蛮好的。” “不敢当。” 辛敬臣招手道:“我前几天发现一块断碑,你们都过来看看。” 三人依言进入辛敬臣房间,就见一块黑色断碑横放在地板上,篆刻了几行字,中间四个字很大。 明心月脱口念道:“坤虞地宫!” ……… 第1087章 寻找地宫 黑色断碑有六尺长,原来的雕花纹路都已残破,不过篆刻的文字,用了上界颜料雀鱼金描金,保存完好,金辉熠熠。 在陆缺模糊的印象里,雀鱼金金粉好像常用来描画时间属性的符箓,创造出的时间域,能在小范围内令时间回逆… 可惜黑色断碑并非他发现,不然怎么着也得刮点雀鱼金,送回宗门精研堂研究。 陆缺暗自思量。 明心月撩着柔软青丝,俯身端详,俏脸全是沉思之色,大概是有些字太过古早,需要推敲斟酌。 修仙界里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会尊重技术型人才。 别看明心月辈份最低,仔细斟酌间,陆缺三人都把嘴闭的很紧,不敢打扰一点。 “我得花点时间想。” 明心月忽然开口。 辛敬臣语气平缓道:“没关系,你慢慢研究。” 辛敬臣是捡到了这块黑色断碑,现在也知道上面最大的四字是坤虞地宫,可地宫究竟在这儿则全然不知,自然要先把上面的神虞古字破译出来。 三人先自离开房间,让明心月可以静心破译神虞古字。 陆缺经历匪夷所思的筑命,在长榻上躺尸二十四天,感觉身体像是生锈,遂跳下半截灵舟,走进浓雾里练拳舒展。 《撼星拳》这门前世创作的基础拳法,对战中用到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对于研习仙武仍大有裨益,常练常新,他每次练拳仍以此为起始。 拳脚舒伸,劲力在宛若新生的身体内游走,最后迸发于拳峰,轰出沉闷声响。 雾气四面流淌。 莫浅欢亭亭玉立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里萌生巨大疑问。 练如此基础的仙武拳术,就能练成金丹第一,陆缺对于仙武的理解应该直击本相了吧? 对了,姓陆的现在不是金丹。 莫浅欢举起双臂欠了欠身,宽大衣袖滑落到臂关,微微摇动。 对战藏骨蟾蜍期间,她看出陆缺已经跻身元婴… 陆缺还没练完拳,明心月就把黑色断碑上的神虞古体字破译完毕。 原来坤虞地宫是北冕仙城外的离宫,位于盘灵湖湖畔,距离仙城主城还有一万六千多里。 辛敬臣老脸皱巴地盯着黑色断碑:“也就是说咱们进入北冕仙城一年多,一直都是在仙城主城外面打转?” 明心月道:“我不知道,我说的只是黑色断碑上刻的信息。” 她言语谨慎,可现在没有进入仙城主城这点已经可以确定。 主城外围就有金曜花根,血玉粟,血晶土这类珍奇材料,那主城又该有什么?想到这个,辛敬臣想来严肃的脸也不由舒展,很有几分期待,可他是芥字辈的老东西,喜怒不形于色,神情看不出太大变化。 辛敬臣道:“盘灵湖在哪儿?” 明心月明眸眨动,辛敬臣老糊涂了吗,黑色断夜是你捡的,你来问我。 “老夫捡到黑色石碑的地方,是一片碎石地,没有湖泊,更没有坤虞地宫。” “可能是石碑被打断,飞落到了这儿附近。” 陆缺为明心月辩白:“辛前辈,我师侄不会说谎,而且你肯定看的出来,这片区域是经历过大战的,掉落点其他地方的东西并不意外。” 辛敬臣沉吟道:“我感觉坤虞地宫是个不小的机缘,不宜错过。” “那咱们分头找找。” “你们务必照顾好明小友。” 辛敬臣这么说,不是爱惜后辈,只是四人之间就明心月认得神虞古字,在仙城里能了解更多信息。 至于陆缺和莫浅欢,就没那么重要,当好保镖就得了。 这位浮生仙门的前辈明显没什么人情世故。 冰雹如期降临,浓雾如期弥漫。 子时初。 四人分两个方向往外探索,主要目的是寻找坤虞地宫的位置。 莫浅欢和明心月脚步轻快,两人也在半截灵舟困了二十四天,出来算是透气,虽说浓雾重重很压抑… 一路往之前出现藏骨蟾蜍的方向走,很快抵达冷艳青色的河流前。 活的上界土着生灵并不好遇见,就像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这回河流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常声息。 沿河岸往上游行进四五里。 河流里看见任何生灵,倒是河岸上出现六十多株血玉粟。 莫浅欢和明心月过去采集。 陆缺感觉可以凭姿色吃现成的,没过去帮忙,转身走到河流前,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插进水流中。 他很好奇水源中蕴含的仙城寒气到底有多浓郁。 事实证明,人的好奇心太重,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陆缺的指尖刚刚接触到水面,其中蕴含的仙城寒气,便如千丝万缕的细丝,迅速向他的手指汇聚而来。 河面泛起粼粼水纹,仙城寒气显化成明亮丝线。 陆缺慌忙撤手,但短短瞬息间,仙城寒气已经沿着血脉扩散到手掌,血脉凝滞,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灰青色,冒起缕缕白汽。 就好像…渠州冬日渔猎捞到冰面上冻硬的鱼。 真是自作孽。 陆缺垂着手臂不敢动,此时乱动,冻结手掌就会碎掉,变成部分人渣。 昔日苏萱曾言,假若陆缺爆体而亡,碎成一地人渣,她拿垃圾斗扫起来,缝缝补补还能得到完整的死陆缺,但眼下手掌一旦碎裂,拼都拼不起来。 “师叔,血玉粟采集完了。” “师叔怎么不动?” “他这造型有点怪。” 莫浅欢和明心月采集完血玉粟,过来刚好赶上看笑话。 莫浅欢瞥着陆缺低垂的手,大概猜到怎么回事,认真建议道:“剁了吧。” “瞎扯。” “一只手而已。” 对于陆缺而言,搬运生机,重续断肢自然很容易,但这只手可是原装货,哪儿舍得轻易舍弃? 他深吸一口气,提升血脉运行速度,使阳刚炽烈的气血力量涌向手掌,约莫半刻钟之后,一根根纤细冰针,刺穿血肉,缓缓倒退出来。 明心月全神贯注地注视:“这会不会很疼?” 陆缺叼了枚金曜花根在口中,现在还感觉不到疼,但待会儿必会剧痛蚀骨。 果不其然。 等皮肤恢复血色后,他的手开始不停痉挛… 继续往前走。 没有在河流里发现上界土着生灵,三人跃河而出,到河对岸搜寻,走着走着,莫浅欢咦了一声。 她伸指指向侧面:“那是什么?” 但见地面上有块凸起的岩层,半截埋在地下,露在上面的有三丈多高。 ……… 第1088章 来得晚了 跳上凸出地面的岩层,上面高低起伏,排布着一道道宽半丈,深三尺的沟槽。 岩层究竟是什么材料,陆缺脑海里没有印象,但莫名地感觉有点熟悉。 他拿出断夜,蓄力劈下去。 砰! 岩石碎裂,垮塌下来十几块,大的牛头大小,小的只如拳头般大。 陆缺自嘲地叹口气,在人间界,刚才一刀下去,足可夷平一座县城,在北冕仙城却仅能劈掉几块石头,不知道都以为道行跌落到了先天宗师。 可什么石头能坚硬至此,难不成此地起身是北冕仙城的茅厕? 陆缺不记得仙城有没有五谷轮回之所,没有也没关系,反正地方管够,擎苍木后面指北枝丛里都能解决。 他扫了扫明心月和莫浅欢。 接着拿起块塌下来的石头打量,断面露出手臂粗细的孔洞,抱着晃了晃,还从空洞里调出一枚乌漆麻黑的小球。 小球落地而碎,呼的冒起大片灰影,幻化成人脸,瞬息亿万变。 呈现出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由于变化的速度太快,看的画面,只是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巨大灰球,疾速地抖动。 莫浅欢退开几丈,严阵以待。 陆缺把明心月挡在身后,酝酿仙武道罡覆盖断夜。 但过去两刻钟,灰影蓦然溃散,没有任何异变。 莫浅欢冷着脸:“那是什么东西?” 陆缺揉着额头思量,好半晌,终于从前世松动的记忆碎片中找到答案。 小球是个胎死腹中的肉身界,虽说灵念已经撕裂成万亿份,化成了万亿次生灵的灵魂,可肉身界刚刚开辟,就被人从外部完全斩断生机。 方才所见,只是次生灵灵魂泯灭前,残存的投影。 方生方死,譬如蜉蝣。 听到陆缺的解释,明心月如听天书,莫浅欢情况稍好,但感觉头皮奇痒无比。 莫浅欢按了按头顶:“一枚石球怎么会衍化为肉身界?” “或许原来不是石头,而是血液,以上界真仙的惊人神通,心念所起,一粒血,即可衍化小千世界。开天辟地的传说,在人间界很了不起,但对真仙来说一念而已,只是有悖轮回之道,他们通常不会这么做。” “咱们会不会也是肉身界的生灵?” 莫浅欢看着陆缺。 这类问题不宜深思,容易滋生心障,纠结宇宙如何浩瀚、宇宙之外又是什么之类。 料莫浅欢也不懂“无”的概念,陆缺伸指在她额头一弹:“你道行多高,琢磨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是与不是,都得照样干活。” 莫浅欢眼神睿智:“有没有可能?” “肉身界次生灵的灵魂,都是由一缕强大灵念撕裂而成,不会超脱本源,所以他们的念头很单一,要么只知道打打杀杀,要么只是敛财寻宝等等,就和你在故事话本里看的人差不多。” “也有都很好色的…” 陆缺嘴角牵了牵,姑娘,你说的那种故事话本我可没看过。 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后,继续往前面走。 浓雾遮蔽着视线,仅能看到前后七八丈的距离,也无法判断岩层究竟面积多大。 沿着蜿蜒的沟槽前行二百步踱步,陆缺看见有符箓贴在地上,还没有完全失效,被包裹在蒙蒙的黄光之中。 符箓是封禁镇压类的符箓,距离还有十几步,就能感觉肃穆沉重的氛围。 究竟是什么符箓,倒不认得,不仅不认得,还一无所知。 符纸是什么材质,符形有什么意义,画符用的又是什么画符材料,陆缺脑海里统统没印象,凑近观察,只看出画符材料中掺杂有黄晶正神石研磨成的粉末。 不认得东西,自当敬而远之,陆缺紧贴着沟槽石壁走过去。 而前面还有更多相同的符箓,有的包括在蒙蒙的黄光中,有的则完全失效,符纸变成褐色,皱皱巴巴,好像某种古老兽皮。 走在中间的明心月道:“这会不会是一座符阵,镇压岩层下面东西的?” 莫浅欢接话:“那岩层下面只怕会有生性凶残的上界生灵。” “啊?” 陆缺起初也是这种想法,可总觉得岩层的石头有点熟悉,一路走一路琢磨,到底在哪儿见过这种石头。 明心月道:“师叔你说呢?” 明心月说到你这个词的时候,陆缺猛然顿住脚步,想起来,这种岩层和悬浮在仙城上方的穷方头颅相似。 那么…… 陆缺陡然停顿,以至于正扭头看符箓明心月撞到他背上。 “对不起。” “我明白了。” “什么?” 陆缺跳到沟槽上面,环顾四周,眼中渐渐呈现异彩:“这不是岩层,这是古元妖神穷方的一块血肉,咱们走的沟槽应该是他皮肤上的纹路。” 莫浅欢和明心月呆愣当场,宛若石化,心脏似乎都不跳了。 岩层不知面积几何,但她们已经走了三四里远,倘若真是古元神只穷方的一块血肉,他的真身又该有多大? 还好是死的… 陆缺也站在原地,心道刚被那枚小球八成是穷方的血液,他在濒死之际,想要衍化肉身界遁逃,但被仙城的真仙洞悉先机,及时抹杀。 当时说书人带着二十一位大乘,对付半死不死本源力量百不存一的疫娥,尚且身受重伤,将养几十年的时间。 上界真仙面对是全盛状态的古元妖神,战争该是何等惨烈? 陆缺抹了把脸,向四面拱手,祭曾经并肩作战的北冕仙城同道。他起码转世了,北冕仙城的真仙恐怕已经全部魂飞魄散。 祭奠完毕。 陆缺让莫浅欢和明心月留在原地别动,自己走远一些,撂修翻掌,向穷方的血肉挥洒开炼化之力。 黑色旋涡落下去,覆盖半丈方圆,无声旋转。 其实按目前情况来看,穷方已经死的不能再死,血肉中不可能蕴含什么力量,但万一有呢? 试试没什么错。 莫浅欢冲着陆缺背影喊道:“你在做什么?” “不可说。” “咱们还得继续往前探索,坤虞地宫显然更重要,可千万别人辛前辈抢了先,独自进去。” ……… 第1089章 拖舟而行 陆缺连续更换区域测试,结果没有任何意外之喜。 穷方的确死的不能再死,血肉已经风化成石,不蕴含任何力量。 暴富的白日梦破灭后,和两位美女继续往前探索,又行进四百多丈,终于走出从穷方石化的血肉块。 怪不得名为穷方,他是真穷… 再往前的地势很平坦,来自于地面的仙城寒气四处流窜,像是透明的水波,不住地摆弄着莫浅欢和明心月的裙角。 明心月微微打起寒颤,遂取出几粒血玉粟噙在口中。 走路也紧紧跟着陆缺身后,陆缺身上的醇厚气血,能为她带来一丝暖意。 师叔要是背我走,就不必遭这份罪,明心月暗想。 浓雾在深沉夜色里起伏,就像体型庞大的气态怪兽,充塞了天地,吞没了山河,使万物变得迷昧不清。 残破的仙城也没有路,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 进入仙城的修士其实形似幽魂… 陆缺不时取出指北枝确定方向,以避免在原地打转。 徒步两个多时辰,鞋底都被磨去几分,黑色断碑提到的盘灵湖依旧不见踪影。 …盘灵湖以及坤虞地宫,在不在这片区域都是未知数。 外出搜寻说好听点是碰运气,说难听点就是期待瞎猫碰上死耗子。 运气没有差到极点,坤虞地宫什么没有找到蛛丝马迹,路上倒又遇见五十多株血玉粟。 不知是不是得到穷方血肉滋养,此地地力非凡,结出的血玉粟赤红如血,补养性命根基的效果好的令人发指,每四粒就等于一朵地脉奇兰。 花可以不采,品质这么优秀的血玉粟必须得摘。 陆缺捞起衣袖,走近血玉粟植株,仔细地把属于自己的三分之一摘下来,大约十几斤重,收入布囊中,和原先摘得血玉粟分开来放。 莫浅欢感觉有点意外:“辛前辈原来没把周围的资源搜刮干净。” 这不是辛敬臣不够贪,而是受到神秘浓雾压制,活动范围有限,根本还没来及往这个方向走。 一只老鼠丢进粮仓,能吃多少粒米? 北冕仙城不惧这帮人间界修士搜刮,修行资源多的能撑死他们,毕竟这是真仙的地盘。 陆缺笑了笑:“早和你说过不用眼红。” “我哪儿知道仙城资源这么丰富,随随便便就能长出一片效果堪比地脉奇兰的奇异灵植。” 莫浅欢继续摘没摘完的血玉粟,鹅黄色衣袖卷起几缕雾气。 随后又往前搜索了一段儿,天色渐渐发白,三人沿路折返,他们其实也不愿意昼伏夜出,无奈北冕仙城气候恶劣,必须得避开冰雹的降临接点。 回到半截灵舟。 明心月已经冻的脸色发青,手指脚趾僵冷麻木,顾不得什么,先脱掉轻影靴,赤着脚在房间走动活血。 陆缺取出从树屋带回的瓷瓮,点了块血晶土,让明心月取暖。 没过多久,向另一个方向搜寻的辛敬臣也回来了,同样也没找到坤虞地宫的蛛丝马迹。 这本来也不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需要运气,也需要时间。 简单互通情况。 辛敬臣嘭的关上了门,自己去自己的练功,修自己的道。 互不打扰自然非常好,陆缺也回房间,摆开朝露蒲团,运转《断古心法》沉淀起道行。 血晶火燃烧起来,红光跳动,摩挲着四面墙壁。 陆缺定静入神,照例运转一个半时辰的周天,神魂映照真婴身,丹元周天引动灵液海翻动不息。 ……… 以半截灵舟所在的区域向四面延伸四十里,连续搜寻两个月,依旧没找到黑色断夜篆刻的坤虞地宫,说明不在这片区域。 该采集的血玉粟也采集完了,四人一致认为必须换地方。 但下个落脚点是个大问题。 根据陆缺和辛敬臣在天地清明时候的观察结果,前面二百里似乎都没有建筑,他们可没人敢淋仙城冰雹的。 经过一番简单商议,陆缺和辛敬臣都可以把半截灵舟当成移动的庇护所,拖着灵舟前行。 两人很具有牛马属性,但莫浅欢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拉着船走,很像牲口啊。 莫浅欢双手托住脸颊,希望别人注意到她的如花似玉:“咱们真要这么做吗?” 陆缺道:“这样最稳妥。” “灵舟…于世俗犹如马匹,人骑马常见,人背马好像怪点了。” “现在还矫情什么。” “哎。” 莫浅欢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随后四人来到半截灵舟下面,辛敬臣默念法诀,一条暗灰色锁链飞出咫尺空间,随他心意操控,哗哗啦啦分成三股,从灵舟底部浊齿犬撞出来的空洞穿回去,绑得结结实实,稳稳妥妥。 锁链末端飞回来,他一根,陆缺一根,莫浅欢一根。 明心月道行低又是技术型人才,可以免做这种苦力。 辛敬臣真是为了修行,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把锁链往肩膀一背,双手攥住,往前倾斜身躯道:“拉着走吧。”似乎不顾及元婴修士的身份。 陆缺捞起锁链扯了扯,也背到肩头,接着心念闪烁,把踏虹靴穿在脚上。 这艘半截灵舟几十丈而已,但铸造材料都是上界的炼器材料,份量不亚于人间界的百里大山,拉动之间产生的劲力,普通鞋子哪儿能承受的住? 莫浅欢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要干这种活,欲哭无泪,揉了揉白皙的手掌,也将锁链拿起来。 为了坤虞地宫中的修行资源,忍了。 “走!” 砰的一声锁链绷紧,三人同时发力,迈出沉重步伐,但见坚韧无比的仙城土壤,在他们的脚下慢慢下陷。 单凭元婴修士的体魄力量,还不足以拉动这只半截灵舟,辛敬臣和莫浅欢各自运转灵力。 “动了吗?”莫浅欢问。 明心月仔细盯着灵舟底部,非常确信道:“有摇晃,但没往前走。” “我们三人合力都拉不动?” “确实没往前走。” 辛敬臣板着脸道:“一定得拉动,咱们再加把劲儿。” 陆缺不动声色,身躯虽说绷得很直,其实没尽全力,他不知半截灵舟究竟多重,担忧用力太猛把灵舟拽飞出去,让三人把他们当怪物看。 ……… (ps: 不要问为什么不带着灵舟飞,因为灵舟坏的,带不动,重量也太大,摄物之术摄不起来。 另外,作者看新入坑读者前面的评论,又被惊讶到了,看了好几百章,居然还纠结吃饭的问题。 再再再解释一遍。 陆缺吃饭只是出于爱好,吃饭也是他人性的一个锚点,咱们的书分类是仙侠,不能光仙不侠,失去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前面有一章还专门写了陆缺去找苏寒衣请教这问题。 陆缺有敛藏神通,不吃饭,不炼气,以现在的状态,也能活到寿元耗尽。 还有衣物银子之类。 参合宫有礼服法衣落霞衣,执法堂还有执法法袍,陆缺自己也有历蓝法袍,但是不打架没参加宗门正式活动,穿普通衣服也没什么问题吧? 用银子是修仙界和世俗是两套货币系统,游戏里也有金币和钻石的区别吧) 第1090章 完成目标 见半截灵舟纹丝不动,辛敬臣和莫浅欢两人各自周天运转速度,灵力暴涨,在浓雾里冲开一道气龙。 脚下土地颤动,被传递来的力量,缓缓撕开裂痕。 辛敬臣很有人为财死的觉悟,灵力提升间,发丝倒卷飞扬,周身迸发出若隐若现的金辉,好像法相都要被逼出来。 为了修行资源,为了破境,吃点苦算的了什么。 莫浅欢虽说不愿当牛做马,但不是偷奸耍滑之人,一看辛敬臣鼻孔都已喷出白气,连忙把周天运转速度又提升两分。老家伙都在出死力,作为晚辈自当全力以赴。 莫浅欢紧咬贝齿,俏脸逐渐变红,身躯绷得如一柄倾斜插在地面的长剑。 半截灵舟动了吗?好像依旧没有前移的迹象。 作为牛马中的佼佼者,陆缺知道到了自己发力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随着气息流入脏腑,蛰伏在体内的气血力量快速苏醒,就像轰然爆发的火山,热气宣泄,浩浩荡荡地冲进四肢百骸。 心脏猛跳了一声,肌肉绷直如钢,隐藏在骨骼内部的纹路渐次显现,为原本就强悍的体魄,注入沉稳厚重之气。 安稳如大地,雄健如古神。 筑命带来的成长从内外两面显现出来,颇有姿色的陆某,眼眸之中又多了攻击性很强的野性美,吸引力已不局限于人,足以令异性妖修产生出好感。 陆缺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变化,没往这上面想,只是忽觉得师傅苏寒衣狡猾如狐,对了,苏寒衣本来就是狐…她和陆缺过手,从来就没有表现出筑命的痕迹,她还经历过两次筑命。 苏寒衣大有藏私! 看来再见面得给稍稍她点教训,不然她做不了一个好师傅。 宽以待已,严以律师傅,才能培养出好师傅,让苏寒衣的清名远播修行界。 念头疾速闪过。 陆缺开始全力拖动半截灵舟,别说,这破玩意儿当真重若山岳,即便他全力运转气血,依旧感觉到前行中的巨大阻力。 陆缺问:“动了吗?” 明心月紧紧盯着半截灵舟底部,只见舟底微微耸动,似进似退,并没有往前移的明显迹象。 “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卡着,我去检查检查。” 明心月绕灵舟而行,扶着船身,仔细检查船底情况,走出几十步后,果然发现船底压着许多石化的浊齿犬骨骼。 这些浊齿犬的骨骼形态各异,叠在一块就像奇形怪状的珊瑚树,大大增加了灵舟前行的阻力。 明心月连忙酝酿剑诀,挥洒出数百道银色剑气,狂轰乱炸,把石化浊齿犬的骨骼打碎。 在四人通力合作下,长几十丈的半截灵舟终于开始往前滑行。 站在稍远点看。 拉船的陆缺三人淹没在浓雾里,半截灵舟缓缓移动,舟体千疮百孔,嵌着狰狞的浊齿犬骨骼,怎么看都像是航行在深海的幽灵船。 行进速度缓慢。 将近午时。 大约拖行出十五六里,看着雾气越来越稀薄,冰雹即将降临,四人当即停下,回到房间里躲避。 莫浅欢累得两腿发软,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风范全然顾不上,回到房间,立即以最自然的方式瘫软在地,就好像失去骨骼支撑,由一位美人液化成一摊美人。 汗水顺着莫浅欢发丝流到地板,她躺下就不愿起来,四肢酸痛犯困,大有让陆缺帮忙按摩舒缓的意思,可惜实在太累,连话都不想说。 拖舟而行哪儿是人该干的活? 莫浅欢继续液化,变成一个不太规范的大字。 事实证明还是躺平舒服… 可无论莫浅欢,还是辛敬臣,都不是拖动灵舟的主力,陆缺才是最费劲儿的人。 陆缺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进入房间就坐到地上,挥汗如雨,胸膛里擂鼓似的剧烈跳动,声音直传到头顶,好像心脏在脑壳里面狂跳。 辛苦归辛苦,但半截灵舟既然被拖动,往后就不必再费心找落脚点,这绝对是个好事。 冰雹如期降临。 没有参与拉船的明心月,在房间侧面熬起血玉粟粥。 用的血玉粟是最早采集的那些,品质远不如穷方血肉块附近的,用着不太心疼,毕竟还得给辛敬臣也喝一碗。 瓷瓮里燃起通红的血晶火,不同于人间界灵火的炽烈气息翻腾起来,很快充斥整个房间,变得很热。 莫浅欢休息两刻后,体力稍稍恢复,伸手揭开斜襟的蝴蝶扣,由于是躺着,倒也不用担忧满怀春光关不住…她也没有丰滢那样咄咄逼人的身段,只是胜在腿长。 “陆缺,过来占我便宜,帮我捏捏手臂和腿。” 莫浅欢盛情邀请。 陆缺抹抹脸:“不帮。” “没良心是不是?那晚对付藏骨蟾蜍,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我忘了。” 于是陆缺挪过去报恩,他帮莫浅欢垂软无力的手臂拉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以《撼星拳》运力之法,为莫浅欢舒活筋骨,效果斐然。 切切实实感受手臂舒展,筋骨放松,疲惫的莫浅欢脸上绽开促狭笑容:“伺候人的本事不赖啊,要不嫁给我得了。” “再瞎扯,我把你胳膊打断。” “我可以多给你彩礼!” 陆缺把莫浅欢翻过来,脊背朝上,抡起拳头给了她一拳,不至于真把骨骼打断,但力道还有的。 莫浅欢下巴磕在地板上,揉了揉:“你还脸红了吗?感觉羞耻了?” “我也很累,开不动玩笑。” “行行行。” 莫浅欢闭口不言,闭上眼,享受来自于参合宫海字辈绝对翘楚的报恩,万万没想到的是,姓陆的居然很规矩,没有往不该按的地方按。 稍事休息后,喝了碗血玉粟粥,等雾气起来后,继续拖舟而行。 午时末出发,亥时初停息,过程之中都得奋力往前,其实比牛马的劳作量更大,滋味儿自然很酸爽,夜里再回到房间,睡的那叫一个香。 照此前行三天三夜,推进约莫百里,总算完成既定目标。 前面地势复杂,似乎蕴藏着更为珍贵的修行资源,可即便辛敬臣也已经累得两眼发直,魂不附体,当天都没有出去探索。 ……… 第1091章 浓雾浮骨 当夜停下休息。 累得灰头土脸的莫浅欢,说什么也要洗澡。 陆缺既没有观瞻的嗜好,也不想被分派搓背的活,主动离开房间,坐在伤痕累累的灵舟甲板上休息。 天天上界的血玉粟粥喝着,金曜花根吃着,体魄强度几乎逐日提升,隔两三个月就能感觉到明显变化。 可惜陆缺不是妖修,对于“筑命”的知之甚少,不知道怎么往这方面下功夫,只能顺其自然。 他觉得关于修行,仍需以研习《万化无尽》和沉淀道行为主。 这两样好比正室,筑命以及筑命所带来的提升,目前只是徒有姿色的妖艳贱货,不能投入什么感情。 陆缺想了想,取出一枚金曜花根,切成薄片,一片接一片地往嘴里放。 现在采集的血玉粟不在少数,让同行的诸位都高贵了起来,就连师侄明心月都不愿再吃金曜花根,但陆缺反其道而行之,每天都会吃个两三枚。 毕竟金曜花根能直接提升体魄强度。 饲料不饲料的,无所谓,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陆缺面无表情吃着金曜花根,房间窗户里透出了血晶火的红光,雾气被晕红,就像黄昏将近前的烟霞。 明心月带着树屋那边儿的浴桶,以至于她们在仙城严酷的环境中,还能洗上舒服的热水澡,进而装扮的衣冠楚楚,美艳动人。 过不多久,血晶火熄灭,房间里响起清晰水声,水汽笼罩在碎霜石窗户上,而里面的风景肯定不坏。 但糟了。 雾气正在迅速开散,冰雹即将降临,陆缺不赶紧躲进房间,就得被砸碎,就像初入北冕仙城的康回康表姨。 “辛前辈,开门。” 陆缺快步走到辛敬臣房间前面,叩响房间。 大概也猜到对面房间是怎么回事,辛敬臣把门打开,放陆缺进来,随后板起脸一言不发地打坐休养,就好像大雨倾盆,好心往屋里放进来一只流浪的猫狗。 辛敬臣在浮生仙门没有政务职位,只是位元婴长老,宗门安排任务就做,没任务就修行,没有宗门老祖的道行,却已经具备宗门老祖的心态,纯粹的像块石头,压根儿不关心陆缺是不是什么海字十甲,在修仙界实力角逐中能发挥多大作用。 总结一句就是,干老子甚事,别妨碍老子修仙就成。 修仙界不乏这样的人… 陆缺和辛敬臣也没有闲事可聊,靠墙一坐,开始运转《断古心法》沉淀道行。 女子沐浴通常很慢,没个把时辰可能完不了,这方面他略知一二,故而运功的时候也很有耐心。 一个半时辰过去。 陆缺运功完毕,起身告辞,莫浅欢和明心月都已经把自己收拾的楚楚动人,脸面娇红欲滴… 陆缺没理会她们,铺开玉叶轻云床,就地入睡休养。 寂寒瓶中盛的水还有很多,但经不起洗澡浪费,他一个大男人的,就算了,偶尔洗把脸已经很尊重二位。 ……… 翌日午时末,雾气重新弥漫。 四人都得到不错的休养,遂继续向外搜索,一边儿收集上界修行资源,一边儿找令人遐想的坤虞地宫。 而刚到的这片区域,当年遭受战争的严重波及,死伤许多上界土着生灵,它们的鲜血留在这片土地,和上界土壤混融,经过数万年转化,化成血晶土,一团一团,宛若满地梅花斑。 烙印着曾经蓬勃的生命力,印证着沧海桑田的漫长时间。 血晶土是日常消耗之物,陆缺三人又开采了二百余枚。 做完此事,继续往前行进,细微的碰撞声从浓郁雾气里传来,听起来像是竹片磕碰的声音。 难道又要遇到活着的上界土着生灵? 陆缺缓缓走着,心里忧喜参半,遇到活着的上界土着生灵自是提升契机,可实力太强的话就另当别论了,说不定”仙灵”还把他们当成提升契机,也或…当成野味。 陆缺道:“你们听到什么声音吗?” 莫浅欢停住脚步:“听到几声,但时有时无。” “得小心行事。” 雾气中轻微碰撞时不时响两声,由于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详气息,三人便继续往前搜索。 明心月环顾左右,视线转到右边,看见一道影子缓缓漂过来。 “师叔,莫前辈,你们看。” 沿明心月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根枯枝状的事物浮在空中,随着雾气翻卷,缓缓飞动,速度非常慢。 陆缺没感觉到任何生机,于是手提断夜近前查看。 原来是根白骨。 可白骨怎么会悬浮在空中,在地下待闷了,出来溜达溜达?其他骸骨知道吗? 莫浅欢和明心月都把疑问的目光投到陆缺脸上。 陆缺脑海里这回真有印象,白骨是上界土着生灵“明光蝶”的骨骼。 这种仙灵并非蝴蝶,只是长了两对好看的翅膀,形状相似,仍属于兽,它们的特性非常离谱,除了生长过程中性别会发生转换外,死后也会追逐自由…骨骼乱飞,它们的骨骼无需外力就能飞行。 明光蝶生性喜水,多栖于水泽,都是成百上千的群居。 陆缺把有印象的信息讲了一遍,沉吟片刻道:“咱们有可能已经接近黑色断碑上记载的盘灵湖、坤虞地宫。” 找坤虞地宫固然重要,可两位美女都没见过会飞的骨骼,大为好奇。 莫浅欢指着明光蝶的骨骼:“这东西有什么危险吗?” “没有,只是会飞。” 那就好,莫浅欢眼光一闪,抓出明光蝶的骨骼就按在地上,松开手,骨骼就像和地面存在斥力似的,又冉冉飞起来。 莫浅欢自己玩还不够,屈指一弹,又把明光蝶骨骼弹向明心月:“明师侄,你也试试,这东西真是有趣。” 陆缺无语地捂住额头,这是什么地狱级玩笑,好玩吗,觉得好玩,你俩干脆找说书人,以后到幽冥阴山任职得了。 那是明光蝶的遗骸! 还正思量,明心月已经捧着明光蝶的白骨,送到陆缺面前:“师叔,你要不要仔细研究?” 陆缺叹气道:“不用,如果我的猜测不错,前面会有更奇妙的东西可以研究,你俩见了可别喊出来。” ……… 第1092章 披甲铁奴 取出指北枝确定方向,往东而行,浓郁雾气揉动着宛若梅花般的血晶土,跨过去一片,还有一片,似无穷无尽。 抛开上界土着生灵的生命不谈,这条路看起来很美。 浓雾中传来的磕碰声多了些,就像轻敲竹板,但陆缺明白,那是明光蝶骨骼相互碰撞发出来的声响。 事实也如此。 视野朦朦胧胧,白骨就像雾海里的鱼,有的安静悬浮,有的受到气流拨动,缓缓飞转,不免就会撞到其他白骨。 越往前走,悬浮在雾里白骨越多,甚至可以看见仅剩大半的明光蝶骷髅头,眼眶黑洞洞的,飘过来,擦着脸颊飞远…感觉就像是走进幽冥,走进诡异的梦里。 莫浅欢和明心月渐渐心怯,她们毕竟不是孟拾鱼,以孟拾鱼的胆魄与睿智,见到如此场面,大概率要捞一具明光蝶的骸骨,骑上去,试试能不能驮着自己飞。 那肯定是很好玩的。 莫浅欢和明心月规矩不少,看着白骨从身前浮过,也没有了拿起来玩玩的心思,只顾着靠拢向陆缺身旁。 莫浅欢的手臂已经压住陆缺手臂,堆着着笑脸,凿凿有词道:“你肯定害怕,我来保护你。” 她还要点面子,明心月就完全不管了,很直接地挽住陆缺手臂,简直像是个漂亮的挂件。 陆缺心里其实也发怵。 三人挤着往前走,好像正通过一条狭窄的隧道,身体磕磕碰碰,碰到什么地方各自心知肚明,但无所谓,毕竟陆缺很有姿色,这就让两位美女对他的包容度很高。 倘若换成诸从龙诸师兄,她们绝对会勇敢起来。 陆缺的鞋子被踩掉两三回,俯身去拔,莫浅欢和明心月立即停住,站的非常近,以至于柔软的裙摆飘到陆缺脸上。 瓜田不纳履,纳履似侵瓜… 陆缺想起雪初五教过两句诗,忽然长了点古怪的学问,不可言传。 继续往前,骨骼磕碰声越来越密,哗哗啦啦地响,声音响起的地方,悬浮着一大团明光蝶的骸骨,四肢骨骼、胸骨、头骨,不知几万块儿几十万块儿,堆积成团,相互碰撞,就像深海里的鱼群。 由于浓雾遮蔽视线,无法一窥全貌,但站在跟前,仍会感觉到强烈的窒息感。 这是座悬浮的大墓啊。 明心月惴惴不安道:“师叔,咱们去别处探索好不好?” 明光蝶栖息于水泽,陨落后,不安分的骨骼还会飞向栖息地,直到被群族中的成员捡到,安放于“祖灵骨巢”,此地既然有这么多的明光蝶骸骨,先前必有大泽,极有可能就是盘灵湖。 陆缺想了想道:“咱们换个方向找找。” 三人遂又调转方向往南走。 北冕仙城经历过战火摧残,山川河流异变,盘灵湖可能已经蒸发了,但只要地址没错就行,反正找的是盘灵湖畔的坤虞地宫。 浓雾深深,泛白的骨骼从头顶飘过,前行不知几里,陆缺看见几株还活着的月菱蓝树,年份至少在万年以上,细长的叶子从树冠倒垂下来,宛若蓝色的瀑布。 月菱蓝树下有具尸体,熟人,是妙言宗弟子屠圆圆。 那年陆缺远游磨砺,还无意间听见过屠圆圆和石坤的成长,她当时不太满意,不想姑娘竟会在北冕仙城遇难。 相识一场,陆缺帮屠圆圆入土为安,取走了宗门令牌和咫尺空间。 她的修仙资源陆缺用不上,只是身在仙城,需要更多的咫尺空间储存东西。至于说宗门令牌,若出去了,便送去妙言宗。 安葬完屠圆圆,站在隆前的土包前,陆缺惶惶不安叹口了气。 “不知薛昂和小香现在怎么样。” 相熟的同辈大都有自保之力,还无需太过担忧,可两位师侄跟屠圆圆年纪相仿,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没有那么强,着实让人担忧。 但愿他们安好… 从月菱蓝树旁走过来,没走几百步,碰上了相向而来的辛敬臣。 陆缺道:“辛前辈有什么发现?” “前面不远,有具高三丈的术法傀儡,灵性已失,还被了打断一腿一臂,残躯嵌在地面。” “我们过来的地方没什么发现,一块儿看看那具术法傀儡?” “陆小友可知飘在雾里的骨头是什么?” “上界土着生灵明光蝶的骨骼。” 辛敬臣脚步微微一顿:“陆小友似乎对上界颇为了解…” 作为道貌岸然的玄门正宗弟子,说谎是门必修课,陆缺在此道很有造诣,侃侃而谈地解释起来。 “我们出战辅州,在枫叶谷发现古宗门寒潭宗的旧址,寒潭宗的前辈有曾飞升又下界的,编撰了几本关于上界的典籍,在下有幸阅览过,其中的《仙灵概录》,记载着两千七百种上界仙灵,信息详尽。” 一番谎话行云流水,没有半字磕绊,陆缺说时候连脸色都不带眨的。 不管辛敬臣信不信,莫浅欢和明心月都信了。 出身经学世家的明心月酷爱读书,很诚挚地询问道:“师叔,你说的《仙灵概录》是否放在宗门藏书楼?我想等回宗后,借去看看。” 陆缺道:“在月字号藏书楼。” 月字号藏书楼有个毛线,《仙灵概录》都是他现编的。 明心月不怀疑地嗯了一声。 边说边走。 来到残破术法傀儡的所在地,该傀儡在被毁灭前,遭受过惨无人道的摧残,不仅断了胳膊和腿,脑袋也被削掉一半,身上更是布满狰狞的爪痕。 陆缺绕着了几圈,可以确定这是守门的术法傀儡,名为“披甲铁奴”,实力可媲美炼虚,在上界通常用来看门,门在傀儡在,门亡傀儡亡。 陆缺先把之前推测信息说了一遍,然后道:“这具披甲铁奴,可能是坤虞地宫的守门傀儡。” 辛敬臣环顾四周:“按你意思说,坤虞地宫的入口就在这附近了?” “有概率。” 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找! 四人仍然分成两队,以残破披甲铁奴的位置为中心,向外围搜索,过了两刻,陆缺看见一块突兀的岩石,独立一块,正北面篆刻星月图案。 “找到了。” ……… 第1093章 云气长路 凸出地面的岩石呈暗紫色,长宽皆一丈三尺五,高两丈四尺,方方正正,表面像是切削般平整。 这是紫瞑石,上界最硬的石料之一。 紫瞑石正面,用某种会发光的蓝色晶石,镶嵌成了星月图像。 陆缺拎着断夜,绕石而行,灵魂深处有关于上界的记忆碎片渐渐被触动,等走回星月图像前面,已经确定这是座“时门”。 时门并非修仙故事话本里臆造的时间之门,只是为了纪念真仙校订历法时辰,做出来一种宫门款式,和垂花门、月门、乌头门等没什么区别,门的款式而已。 要有说区别的话,那就是蕴含有术法机关。 莫浅欢轻拍紫瞑石打造的时门,伸手抚摸过去,连半点缝隙的都摸到,更看不出来如何打开。 她笑问道:“这就是坤虞地宫入口?” “应该是了,我去找辛前辈过来。” 陆缺刚转过身,莫浅欢便伸出手臂,抓住了他的衣服。 上界地宫中的修行资源必非凡品,咱们还没有搜刮过呢,着急找辛敬臣做什么?咱们把肉吃完,给他留口汤喝那已经很仁至义尽。 莫浅欢心作此想,抓着陆缺的衣服摇晃起来,打趣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正人君子了,你原来是九溪学宫的?” “别把我衣服扯坏…”陆缺顿住脚步,“你的见识肯定比我广,怎么这时候犯糊涂?” “谁糊涂?” “你。” “你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道理显而易见,陆缺笑着解释:“无论多好的修行资源,有命拿,才有用,否则都是让人当炮灰送死的诱饵!坤虞地宫里面什么情况,咱们并不清楚,多个人进去也多份安全。” 这话乍一听有道理,怎么一想却又很大漏洞,因为少算了人心。 莫浅欢略作思量,眼眸中闪过细微寒光:“辛敬臣是修行六百年的元婴后期,实力和心机必然出类拔萃,倘若遇到危急情况,只怕先把咱们三人推到前面做炮灰。” “莫姑娘担心这个。” “你不担心?” 陆缺微微一笑,凑到莫浅欢耳畔,几乎贴着脸:“辛敬臣的实力再强,也强不过那七只藏骨蟾蜍。” “你有几分把握?” “九分以上。” 莫浅欢点点头,不复多言,只是心里有些起伏,陆缺现在实力到底多厉害,竟连浮生仙门培养的元婴后期也有把握拿捏… 两刻钟后,陆缺把辛敬臣喊了过来。 见到古怪的时门,辛敬臣先是拧着老脸打量起陆缺,言辞很直接道:“没想到你们参合宫弟子还能讲点信用,这是让老夫很感到意外的。” 娘的,这就什么话,陆缺咧嘴:“您老的心上人,是我们参合宫前辈拐走了吗。” 辛敬臣不予理会。 接着干起正事。 陆缺走到时门前面,心里掐算了一番时间,按照今日的月相和星相,拨动时门上星月图像。 这是时门的手动打开方式…倘若守门的披甲铁奴尚在,就不必如此麻烦。 随着咔咔几声响,月相和星相被陆缺拨到对应今日的位置,紫瞑石打造的时门豁然中开,露出一道黑洞洞的通道。 陆缺伸手道:“辛前辈请!” 辛敬臣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哪儿肯打头阵,不紧不慢道:“陆小友阅读过有关上界的《仙灵概录》,了解上界事宜,走在最前面是理所应得的。” “那我看见什么修行资源,可就当仁不让了。” 激将法对辛敬臣根本不管用,他镇定的像块石头,淡淡吐出四个字。 “各凭机缘。” 看来这位前辈脑子很好使,这让陆缺略微有点失望,好端端一位同道前辈,那么机灵做什么?真不讨人喜欢。 但让莫浅欢和明心月探路,于情于理都不合,哪怕明心月跃跃欲试想做炮灰。 陆缺挡住二人,侧身往通道望了望,很黑,就像某些无良商贾的心脏。 明心月挤到陆缺跟前:“进去吗师叔?” 这哪儿是说进去就进去的事,小姑娘真是心急,陆缺回手把明心月往后面推了推:“先等会儿。” “哦。” 明心月又凑到跟前,一路在生存环境恶劣的北冕仙城里摸爬滚打,苦是苦了点,但收获的修行资源也超越想象,如今遇到仙城宫殿,她难免憧憬。 大概是相处的时间长了,礼仪规矩也随之减淡,她凑近跟前,只顾往黑黝黝的地宫同道张望,完全没在意娇躯跟陆缺贴着。 陆缺屏息凝神,凝聚灵识,往通道里延伸。 不过在通道和外界的分界线上,有道无形屏障,阻隔了灵识的眼神,无法触及到内部。 几番尝试,皆是如此。 陆缺遂打消灵识探查的念头,祭出一柄罗天飞刃,直刺入同道,罗天飞刃并没有收到阻隔,轻而易举就飞了进去。 通过罗天飞刃感知,通道内部并没有什么诡异气氛。 陆缺稍稍放心,收回罗天飞刃,祭出界存珠散开领域,又汇聚自身领域,做了双重保险,才道:“师侄,莫姑娘,你们俩跟在我的后面。” 明心月乖巧地扯住陆缺衣角。 莫浅欢抱臂跟随其后。 陆缺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通道,身躯也没有受到阻隔。 而原本黝黑的通道,在迈进去那刻,立即发生翻天覆地的惊变。 只觉明朗而绚烂的光线忽然涌入眼眸,一定神,陆缺就看见五色云气从两面翻涌,搭起拱形,簇拥出一条笔直延伸的长路。 云气仿佛神明之光,不仅觉得诡异,还让人觉得安定祥和。 或许是真仙遗留的气机… 陆缺心里又安定三分,举目望去,路面洁白,宽有六丈六尺,篆刻着许多铁画银钩的古神虞文字,随着路面一行行排列,就像悬在云端巨的大书帖。 “里面安全。” 莫浅欢、明心月、辛敬臣跟着进来,被眼前震撼的画面冲击,一时间都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眼眸倒映出五色云气…这才是上界该有的祥瑞景象。 回过神后,辛敬臣看向路面上篆刻的神虞古字:“明小友,上面刻的是什么?” 明心月看着长长的云中路,眼睛满是静谧霞光,还在入神欣赏,没听见辛敬臣的问话。 瑞气云中路,青裙梦里人。 …用白话来讲就是好漂亮啊。 片刻后。 辛敬臣又重复刚才的话:“明心月,路面上篆刻的神虞古字说的什么?” “我看看。”明心月撩起青丝,扫掠眼前最近的神虞古字,“第一行的五个字是…摩严正心经。” “嘶,难道是上界功法?” 辛敬臣眼眸中顿时泛起灼热,愣了一瞬,便忙不迭取出纸笔递给明心月,意思是让明心月抄录。 或许是觉得破译神虞古字很耗心神,辛敬臣又拿了两枚地根籽,赠予明心月,在人才身上投入资源,那是很值得的。 辛敬臣道:“等明小友破译出来,借我阅览几遍即可。” 明心月看了看陆缺。 陆缺道:“先抄录下来,毕竟咱们宗门也得要。” “哦。” 明心月回应一声,端起纸笔倒退着走,同时记录祥云长路上的神虞文字,偶尔遇到看起来古怪的字,就停下来思索许久,陆缺三人便安静地在旁边等待。 坤虞地宫里别的好处不说,起码没有压抑的浓雾,没有凛冽的仙城寒气。 这让陆缺觉得很舒服,就先往前面走了一段,席地而坐,等着明心月他们。 踏踏几声脚步,莫浅欢飞奔过来,鹅黄色衣裙一转,坐到陆缺背后,仰头靠在陆缺脑袋上。 “《摩严正心经》是什么?” 陆缺道:“这我哪儿知道,但听名字,像是锻炼灵识或提升心境的功法。” 莫浅欢好像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一坐下就像液化,娇躯不自觉地往下滑,手臂很快垂到洁白的路面上。 她盯着微微袅动的五色云气,面容舒展开来:“要是让我修成真仙,住仙宫披云霓我也愿意。” “修成真仙可未必是好事…” “你成过?” 陆缺低头笑了笑。 过不多时,明心月跟辛敬臣走过来,便继续往前走。 约莫五里半,走到祥云长路尽头。上面篆刻的神虞古字也在路尽头截止,总共八千四百言,明心月已全部抄录。 往前是道一百多级的阶梯,拾阶而上,风格古老的宫殿呈现于眼前,果然是黑色断碑上说的坤虞地宫。 明心月指着宫殿上方高悬的匾额:“咱们找对地方了,上面四字就是坤虞地宫,我可以确定。” 走进殿内。 两面都横倒了几座编钟架子,大部分编钟都已经破裂,尖锐的碎片插在地板里、柱子上、恢宏的石屏风上。 地板上有道蜿蜒的裂纹,裂纹尽头插着一柄黑剑,剑身宽厚,气势摄人,距离还有很远,就感觉剑意像是水波般晕散过来,显然灵性未失。 四人同时看见这柄黑色重剑。 身为剑修的莫浅欢和明心月跃跃欲试,步频本能地加快了两分,她们都认为这柄黑色重剑承载着真仙道统。 而越往前走,心里的渴望就越强。 ……… 第1094章 黑色重剑 莫浅欢和明心月好似着了魔,眼里只有那柄黑色重剑,脚步越来越快,裙摆浮动如烟。 莫浅欢白皙如玉的小腿,甚至从裙摆里露出来。 拿真仙道统来考验修士,这谁能把持的住? “哎,等等。” 陆缺的提醒,也没能延缓二人的步伐,似乎根本没听见。 这俩没见过世面的,想要找死吗?陆缺脸色一黑,闪身过去,按住两人肩膀,把两人身躯转过来,抬手先给了明心月一记清脆的栗凿。 平常教她谨慎行事,谋定而后动,真是半点不记得,亏得还满腹经纶。 一记栗凿似乎不够她长记性,必须买一送一。 邦邦两下,敲得明心月双手捂头,陆缺才教训道:“眼里就看到这柄剑了,想都不想就上去捡,你当那是路边儿的石头?” 明心月双手压在头顶,又可爱又蠢,哼唧道:“师叔,我…控制不住脚。” “你是内心躁动,起了心障。” 陆缺看着眼眸中清光涣散的明心月,郁闷地叹起气。 倘若犯这种毛病的是薛昂薛师侄,揍一顿包好,并且长期都不会复发,但教导女师侄就要很让人头疼,她的心思更重,狠揍的话可能就给揍抑郁了。 可不是每位女修都像钟素、曹玉蓉那样大度。 陆缺道:“明师侄,你先在心里默诵几遍《竹庐静心经》,对了,再服用一枚二返木元丹。” 明心月恋恋不舍地望着黑色重剑,眼神藕断丝连,好像那根本不是剑,而是牵肠挂肚许久的心上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但师叔的吩咐又不得不照做,忍着剜心的不舍跺跺脚,盘坐下来,服用一枚二返木元丹,默诵起《竹庐静心经》。 教训完师侄,陆缺目光转向莫浅欢,后者楚楚动人地眨起眼:“姐姐是剑修,感觉和那柄黑色重剑真是很般配,情不自禁地想过去试试,情不自禁懂吗?” 她的眼神还算清澈,陆缺看了看,松开道:“黑色重剑只怕没那么好拿。”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祝百寿。” 莫浅欢斜睨黑色重剑,距离仅有九丈而已,可以说近在咫尺,而黑色重剑很可能承载真仙道统,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族,她都想试试能不能继承。 危险会有,她知道,但机缘本来就和危险并存。 一刹凝重的沉默。 莫浅欢闭着眼呼了口气,下定决心道:“我还是想搏一搏。” “拿命博?” “对。” 莫浅欢声音很轻,但倔强的脸色,显示出陆缺阻止不了她,来硬的除外。 她或许不如海字十甲,但也是海字辈修士的天骄,绝非外表所见的长腿花瓶,她有她的骄傲和执着。 陆缺把界存珠递过去。 莫浅欢笑了笑:“不用。” 她掐动法诀激发夺翠环,莹润的手镯闪过亮光,衍化青紫二气,结出一片恰好防护周身的领域,然后就像黑色重剑走过去,脚步很慢。 人都有选择的权利,陆缺不好干涉,只是心想一旦出现意外,就立马施展影闪把莫浅欢带回来,尽人事听天命… 坤虞地宫里没有神秘浓雾压制,还可以施展影闪。 一念闪过。 陆缺立即运转丹元周天,酿生灵力,同时捏着界存珠。 站在最后面的辛敬臣,始终一语不发,他主修仙武,辅修符箓,对于黑色重剑没什么兴趣,但觉得若是主修飞剑,肯定也会和莫浅欢一样,拼上性命去搏。 勤谨固然重要,可是大道争锋,适时出手的胆魄也不可或缺。 矛盾而统一。 残破宫殿里愈发安静,仅剩下莫浅欢脚步落地的响声。 一声接着一声,就好像逐渐拉紧弓弦,而宫殿里的气氛就是这张弓,虽然无形,但已经绷得很紧。 莫浅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顺利继承黑色重剑承载的道统只是最好的设想,更有可能触动黑色重剑的剑罡、粉身碎骨,心跳越来越剧烈,额头也浸出了汗水。 距离逐渐拉近,不知不觉就走到黑色重剑的三丈以内。 莫浅欢又落下脚步。 这时。 似乎是在半沉睡半苏醒下的黑色重剑,铮的发出清越吟冥,剑身微微晃动,如流水似的泼洒开剑意。 便见一圈圈黑色涟漪向四面晕开,覆地如墨,染黑了莫浅欢的衣裙。 糟糕!身为剑修,自然能洞悉到剑意变幻,莫浅欢感觉到来自于黑色重剑的冷漠与不屑,心头一凛,已有模糊剑影掠起,惊鸿掠影般疾斩过来。 夺翠环散开的领域,在剑影的斩击中土崩瓦解,连瞬息都没有撑过去,就仿佛是纸糊的。 下一瞬。 剑影穿腹而过,莫浅欢被滔滔如潮的强悍劲力掀飞出去,砰的撞在柱子上。 变故发生的太快,莫浅欢本人没有反应过来,陆缺也没能捕捉到剑影飞动,更不可能出手援救。 黑色重剑的剑意迅速收敛,仿佛是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剑中帝君。 另一面。 莫浅欢横着从石柱跌落下来,刚刚站起来,腹部衣襟就开始变红,那抹红色迅速扩散蔓延,殷红刺眼。 “看来我的运气不太好。” 莫浅欢伸手压住腹部,血却止不住,顺着指缝流淌。 陆缺疾速闪身过去。 莫浅欢低眉道:“抱歉,没听你话,可是就算让我再选一次,我还会去试。”言下并无丝毫后悔。 这时也不是解释和埋怨的时候,事既然出了,就得想办法解决。 陆缺语气很平静道:“没关系,修行路上总是有冒险的时候,你先别说话,也别乱动。” “黑色重剑迸发的剑影,裹挟着很厉害的灵识攻击,我感觉神魂已经开始乱了,只怕是…” “恪守剑心!” 陆缺取出两朵地脉奇兰,噙在嘴里嚼成糊状,拉开莫浅欢压在腹部的手,把她的上裙撕开缝隙,找到伤口,一点点将嚼碎的地脉奇兰敷上去。 创伤膏药带的也有,但绝对没有地脉奇兰效果好。 莫浅欢救过陆缺两回,无论如何,陆缺都想保住她的命,用什么修行资源都在所不惜。 他交待道:“你别说话,什么也别想,只需恪守剑心。” 剧烈疼痛传来,莫浅欢眉头微微一皱:“我能活吗?” “能!” 可实际情况非常糟糕。 陆缺回看了一眼作壁上观的辛敬臣,眼中迸现冷光,作壁上观没什么,别趁机插手就行。 而要替莫浅欢稳定神魂,陆缺就必须彻底放开灵力,施展《神心术》。 坤虞地宫没有神秘浓雾遮蔽,真实境界是瞒不住了。 “辛前辈,在下向来多疑,就把丑话说在前面,你作壁上观,咱们尚可共同搜寻坤虞地宫的修行资源,若是在我疗伤过程中突施毒手的话,我保证,将来带着你的宗门令牌送到浮生仙门。” “小子,老夫好像没为难过你。” “希望前辈记得我的话!” 辛敬臣不悦地皱起眉头,参合宫弟子果然都是狗脸,说变就变。 但他还是坚守自身原则,不计较言语得失,只重实际利益,姓陆的小子想撂两句狠话就随他去,小年轻谁不想耍耍威风?光计较这事,得把人累死。 再者,辛敬臣还思量着让明心月帮忙破译《摩严正心经》,借来观摩一二,算是有求参合宫,故而只把陆缺的话当做耳旁风。 两人其实互不了解,寻思的事风马牛不相及… 陆缺转过身,心神放松,撤开敛藏神通的遮蔽,《断古心法》运转间,灵力轰然爆发,锵然横扫而去。 莫浅欢愣住了。 刚还事不关己的辛敬臣也愣住了,眼皮突突直跳,姓陆的居然是元婴中期,而其灵力之雄厚之精纯,在元婴中期也属于凤毛麟角。 不对,是无人可及! 辛敬臣身为浮生仙门弟子,能接触到元婴修士自是该层面之中的佼佼者,可历数相识的元婴中期,无一人能到这种程度。 怪不得九溪学宫宁可做小人也要击杀陆缺。 怪不得黎鸢会为了陆缺兴师距州。 站在外人的角度,陆缺确实该杀该死,他如此年纪就有如此道行,潜力太大,成长起来必然能影响整个修仙界的大局;而站在参合宫的立场,陆缺必须要保,让他长成起来,必定成为宗门的靠山和撑天梁柱。 辛敬臣略显混浊的眼睛眨了又眨,皱纹聚散,神色很复杂。 扪心自问,辛敬臣现在也有点想杀陆缺了。 大部分原因是妒忌,他修行六百年,勤恳用功,连个女人都没有找过,到现在也才元婴后期,姓陆的如今还不到二百岁,就有元婴中期的成就,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听说姓陆的还有三位道侣,更兼红颜知己无数。 太他娘气人了。 辛敬臣有点破防。 而站在宗门浮生仙门的立场考虑,自然也不能容忍参合宫就这么兴盛下去,大家都是五大宗,相互制衡,凭什么你参合宫要与众不同。 要不要在背后给陆缺来上一刀,辛敬臣盯着陆缺背影,暗自思量。 “这小子刚才警告我的话,显然是在说有绝对的把握击杀我,他的实力真有那么强吗?” ……… 第1095章 不是个人 界存珠悬在陆缺头顶五尺之上,散发琥珀色弱光,结成一小片扭曲的领域。 这是件主动防御型的灵器,遭受的攻击越强,防御强度也越高,散发的领域,似乎还能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消减攻击,辛敬臣眼光老辣,看得出来。 要对陆缺下手,首先就得破开界存珠的防御。 辛敬臣沉着脸踱步,右手背在背后,逐渐凝聚的灵力在手掌忽明忽暗地闪烁。 六百年修行绝没有修到狗身上,他的道行坚若磐石,自忖有能力打破界存珠防御,但在心中做了几种攻击预演,好像都不能一击击杀陆缺。 海字十甲这批小家伙,气数绵长,倘若做不到出手即镇杀,就宁可不动手。 辛敬臣又想到,陆缺经历九溪学宫乌金血傀劫杀也能保全性命,命硬的离谱啊,脸上犹豫之色愈发浓郁。 辛敬臣没见过乌金血傀,但不认为那是粗制滥造的水货,走起路来就掉零件什么…余尽春老爷子你可以说他虚伪,绝不能说他菜他培养的门人不中用。 经柯明深用脑袋认证,陆缺的实力确实强悍非常。 打的话,绝不好打。 这是其一。 其二,就算能顺利击杀陆缺,接着还要辣手摧花,杀掉莫浅欢和明心月灭口,那辛敬臣在北冕仙城就成孤家寡人了,或者说孤寡老汉。 他既不认得神虞古字,也不认得上界修行资源,两眼一抹黑,单凭气息去判断上界修行资源,金曜花根和血晶土还行,再复杂点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吃死。 辛敬臣思量再三,觉得不出手为妙,浮生仙门权利核心应该不想让陆缺活着,可他离权利核心十万八千里,也从没接到击杀的陆缺命令。 算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辛敬臣属于谨慎努力型的修士典范,简直不要太精明,打定主意,立马走到另一根盘龙石柱下盘坐养神。 那柄可能承载真仙道统的黑色重剑,好像谁都能去试试,非常好上手,可他看都不带看的。 树在道旁而多李,其必苦也! 陆缺跟莫浅欢正面相对,又取了枚二返木元丹喂莫浅欢,遂运转《神心术》,全力凝聚灵识。 在施展术法救人这方面,他的经验约等于零,自不敢有半分懈怠,脸绷得很紧,手指都有些发凉。 莫浅欢遭受黑色重剑剑意攻击,血肉之伤并不严重,关键在于神魂,陆缺把灵识探出她的眉心神轮后,感觉到她的神魂混乱不堪,就像是摇曳的雾气,不知何时会溃散。 好在是莫浅欢身为剑修,练剑也很有年头,能使神魂暂时依附于剑心。 不幸中的万幸。 陆缺全力运转《神心术》,灵识延展如蚕茧,笼罩住莫浅欢的剑心及神魂,心念守正,助其自然恢复。 “我只能帮你维持神魂不散,收拢归一还得凭你自身意志。莫姑娘,那么惨烈的白山关战役你都挺了过来,神魂之伤你肯定也能挺过来,心志不散,神魂自安。” 陆缺以心念传音。 莫浅欢朦朦胧胧地回答道:“有没有具体的方法?” 陆缺略一思量:“欲望,人心有所欲,故而不死。” “明白了。” 欲望在大多半吊子的正道修士眼里,是阻隔修行的绊脚石,其实不然,如陆缺当年在锁龙镇冒着被憋死的风险入河而行,却能坚持不懈,就是有获得自由的欲望作为源动力。 念着最想得到东西,心气便不会那么容易散。 陆缺交待完,便只管运转《神心术》,他不清楚辛敬臣见到他的真实道行,会不会萌生杀机,但也无暇理会了。 话已经说尽,前辈若还执意送人头,他绝对会成全。 明心月按陆缺吩咐,默诵《竹庐静心经》消磨心障,老老实实安坐两个时辰,心境渐渐清明,一睁眼,咦,莫前辈怎么伤的那么重?黑色重剑呢? 虽说取剑的念头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炽烈如火,可她仍然惦记,第二眼便把视线移到黑色重剑上。 明眸闪动,心头搔痒。 “我是否可以继承黑色重剑承载的道统呢。” 从这点上也可以看出,明心月从前被按在地上摩擦理所应当,她的心境远不如扈小香沉稳。 扈小香面对真仙刘思平的道统传承,自然也觉得珍贵无比,心里却想得到很好,得不到无所谓,反正只是锦上添花,她自始至终都以学习陆缺的仙武为主,其余者,辅助而已。 明心月没这份沉稳之气,眼巴巴的看着黑色重剑,望眼欲穿,好像要流出口水,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取剑的时候。 辛敬臣老气横秋地开口道:“明小友,老夫劝你打消试剑的念头,莫姑娘比你修行时间更长,剑心比你更坚毅,刚在过去尝试都遭到了黑色重剑的反噬,你去试的话结果会更糟。” 辛敬臣又补充道:“黑色重剑反噬时发出的攻击,速度绝伦,我和你师叔都没有捕捉到任何迹象,所以不可能施以援手。” 明心月明白过来,想要继承黑色重剑承载的道统,就要硬着脑袋赌命。 她还没有那么勇气,于是恋恋不舍的打消念头。 “谢谢辛前辈提醒。” “黑色重剑对你们剑修似乎有种异乎寻常的吸引力,看久了,就会勾起贪念,老夫建议你现在找点别的事情做,就比如破译先前抄录的《摩严正心经》,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明心月点点头,拉平裙摆,把之前抄录的《摩严正心经》放在膝盖上,一行一行译成大夏文字。 这个工作耗时耗神。 辛敬臣觉得单独探索坤虞地宫危险性太高,也留在了宫殿里,无事可做,便走到宫殿外面,支起用驳铜铸造的锅,熬了一大锅血玉粟粥,时不时端去一碗,帮助明心月恢复体力精神。 九天时间平淡过去。 到第十天清晨,始终紧闭双眸的莫浅欢终于睁开眼。 “陆缺?” 连续九天不眠不休,持续运转《神心术》,陆缺的精神疲惫到了极点,听到莫浅欢喊自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在第一时间取出白玉葫芦,喝了滴地灵浆。 端着碗走进来的辛敬臣刚好看见这幕,顿时震撼了,这小子居然喝地灵浆恢复,何其牲口,还好没有动手。 ……… 注:树在道旁而多李,其必苦也,原话出自《世语新说》,树在道旁而多子,此必苦李。 第1096章 被动到手 陆缺喝地灵浆恢复,防得就是辛敬臣,万一辛敬臣趁他精神不济,突施毒手呢?毕竟所属阵营不同。 但喝地灵浆的确骇人听闻,就好像人吃牛肉充饥没问题,吃三四斤也顶多归为酒囊饭袋之列,一口气吞一头活牛就很不对劲儿了。 辛敬臣对陆缺产生极大怀疑,视线上下打量,已经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人族修士。 有没有这种可能?陆缺其实是他父母捡回去养的,他实际并不是人,是一种血脉强悍无匹的先天妖兽,亦或就是白湛的儿子。 四目相对。 辛敬臣漫无边际的猜疑,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陆缺哪儿能想到对方的心思已经成为脱缰之马,给自己安排上个了活妈,他现在只求相安无事,头一转,揉捏起紧绷的头皮。 他问莫浅欢道:“怎么样?” 莫浅欢的性命总算保住,不过神魂遭受重创,难免精神不济。 这点上两人算是难姐难弟,精神差得连话都不想说、眼都不愿睁,倘若不是条件不允许,肯定要摊开玉叶轻云床,躺上去大睡其觉。 先休息! 陆缺经历过一次筑命,体魄强度倍增,服下地灵浆后,效用发挥的更快,感觉清流自腹内涓涓散开,流淌到脏腑,浸入骨骼深处,混浊的脑海便逐渐开始恢复清明。 随着精神恢复,丹田天地焕然一新,使出现疲态的灵力重新激荡翻卷,横扫古老宫殿。 四个时辰后。 陆缺彻底过来,喝碗清水回神,转而查看莫浅欢的情况。 莫家大小姐显然把他当成安稳靠山,背靠石柱睡着了,歪着头,睡姿很安详,好像辞世多时。 陆缺伸手去探莫浅欢鼻息,很热乎,心里总算彻底踏实。 他起身走到明心月跟前,师侄正专心致志地破译《摩严正心经》,身边儿扔了许多涂着墨团的纸,大概是译错了意思…这种事情看着就耗神。 “休息会儿。” “师叔,莫前辈好了吗?” “她恐怕得休养几天。不着急,反正咱们已经身在坤虞地宫,该得到修行资源肯定能得到。” “嗯。” 明心月放下破译出大半的《摩严正心经》,起身去殿外活动。 陆缺看向插在地面的黑色重剑,鄙夷的勾起嘴角,一柄灵性未灭的飞剑而已,还散发剑意摆出生人勿近的造作姿态,是不是诚心传承道统?挑肥拣瘦,欲拒还迎,一股子绿茶味儿。 ……… 莫浅欢睡了四天,仍没有完全恢复,不过已经有力量运转灵力。 而经受黑色重剑的剑意攻击,她大概领会出取剑的要旨,若要取黑色重剑,就必须心念纯粹,不避生死,忠心侍剑,取剑过程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畏惧。 她把这些讲与陆缺三人,沉吟道:“如果有这样的心念,应该就能继承黑色重剑承载的道统。” 陆缺当即乐了起来。 一柄剑还需要用剑人侍奉,倒反天罡…灵器灵兵飞剑等皆为器,为人所用,才有它存在的意义,真如某些故事话本里写的以剑为生,终生奉剑,那修仙就跟打铁匠没有区别。 修行重道不重器。 陆缺道:“天渊剑宗相轲师姐,作为同辈中的最强剑修,从来不是因为她所用飞剑照光多厉害,是她剑心坚毅。这柄黑色重剑竟然觉得可以凌驾于人之上,咱们就没必要为它耗时间。” 明心月觉得有点可惜:“师叔,您不去试试吗?” 陆缺咧咧嘴,脸上瞧不上,心里就更瞧不上,什么不三不四的真仙道统,求着他继承也不可能接受,更别说还得接受考验,前世移星仙君的道统不香,还是武神盖十三的道统不香? 只要陆缺开口,白湛绝对舍得把十三斗斗武罐蕴含的仙武传授与他。 他率先迈开脚步:“不试,咱们去搜索其他修行资源。” 四人绕开黑色重剑往宫殿里面走,如水波般的剑意涟漪还在晕散,等他们走出几十丈后,突然激起一声清越吟鸣,仿佛是在搔首弄骚。 陆缺扶住莫浅欢和明心月的脑壳儿,“不用回头看,就让这破烂儿货留在坤虞地宫里生锈,反正往后不太可能有人再来。” 莫浅欢叹气道:“真仙道统无法延续,委实让人觉得可惜。” “一个黄花闺女挑三拣四,高的攀不上低的看不起,总幻想着嫁给皇帝,最终青春蹉跎,老了没人要,可惜不可惜?这柄黑色重剑一个道理,自己作的。” “师叔,你这话是在点我吗…”明心月对号入座起来,愠怒地瞪向陆缺。 陆缺笑道:“别那么敏感,我这是在打比喻。” 往前走是要分成六层的气派台阶,每层六阶,在分层的平台上,摆着一个多高的连枝灯树,以“玉阳晶”为灯,光芒明净,使人无忧无惧。 四人踏上台阶,来自身后的剑鸣声愈发响亮。 或许是认识到过了这个店就没有这个店,黑色重剑幡然悔悟,剑身微微一颤,在原地激起潮水般的黑色剑浪,衍化数万柄一寸余的黑色剑影,分成两股,分别飞向莫浅欢和明心月的眉心。 “什么玩意儿?” 陆缺冷哼一声,伸手挡在莫浅欢和明心月的额前,但这回飞来的剑影,只是道统传统投影出的图像,不具备实体,血肉之躯挡不住。 随着剑影传递,两位美女眼眸中呈现出黑色重剑的影子,凝聚不散… 过程大约持续半个时辰。 当空中的剑影完全消失,黑色重剑彻底失去灵性,咔的一响,剑身崩开裂隙,碎成晦暗无光的金属块儿。 北冕仙城某位真仙的道统,终于有了传承,明心月和莫浅欢各得一半。 明心月轻轻揉捏着发痒的眉心:“我脑海里多了许多许多精妙剑诀,从炼气到真仙的层面都有。师叔,我有真仙传承了。” 看得出来明师侄很兴奋,可陆缺高兴不起来。 他心里最清楚,上界真仙曾是对战古元妖神的第一线,得到他们的道统,将来只怕也要走他们没走完的路,站在最前面对抗古元妖神。 这是份沉重的责任。 ……… 第1097章 道央古树 分层台阶上,六株连枝灯树倒了四株,但没有遭受太严重的破坏,作为灯芯的玉阳晶尚在。 这种上界灵晶如鹌鹑蛋大小,有着令人炫目的棱角切面,近看下极是绚烂,仿佛价值连城的宝石,散发的光芒犹如三月里的阳光,也带着阳光般的温度。 “陆小友,这种晶石除去照明以外,还有什么妙用。” “求偶。” 闻言,辛敬臣板起老脸,背着双手走过去。 但陆缺没有胡说八道,上界土着生灵五彩豹鹰,常常往巢穴里叼玉阳晶,以此来吸引雌性五彩豹鹰。 陆缺俯下身,用断夜撬下几块玉阳晶,收进咫尺空间,他这是想起白湛和苏萱都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其他三人不明其故,也照样学样的撬走几块。 陆缺很无语,怎么,诸位在少年时代也有妖族的小伙伴吗? 辛敬臣倒真有可能勾搭着个把狐妖,毕竟赤渊狐亭姓玉那波九尾狐妖,就是以浮生仙门作为靠山。 走到六层台阶最上方,一道瀑布似的珠帘垂落,用的是粉紫色的“婧月珍珠”,很骚气,此珍珠为上界独有,永远不会变黄。 珠帘断了很多条,粉紫色的婧月珍珠颗颗粒粒洒在地面上,不计其数。这玩意儿必须捡点回去,因为雪师姐很喜欢珍珠,给她带了,自然得给丰滢带,给柳离带。 陆缺弯腰去捡。 莫浅欢道:“这些珍珠并不蕴含什么特殊气息,不像修行资源,捡来做什么?” “带回去送我师姐的。” “原来也是求偶。” 珠帘后面是张曾经很华贵的宝座,经历过古元妖神穷方的入侵,就变成了一大堆碎片,其内部的微缩阵法和微缩阵法,已经遭到根本性破碎,所以就算集齐碎片,也不能兑换原来的华贵宝座。 四人检查一番,发现没用,便从后院离开这座宫殿。 后面挨着的宫殿面目更加凄惨,整个塌了,就剩三根半截白色石柱挺立。 走过去以后,许多棺材板大小的白色玉板悬浮在空中,构成浮桥,贯通横在正前面的沟壑。 浮桥看着很悬乎,四人选择飞过去,落地面,一株苍翠古树映入眼帘,枝叶亭亭如盖,笼罩着稀薄的清光,树干很粗,直径约七八尺。 微风拂过,草木清新之气扑面而来,让人觉得极是心旷神怡。 陆缺眯眼惊讶道:“道央古树!” 莫浅欢、明心月、辛敬臣齐齐转头,目光汇聚到陆缺脸上。 辛敬臣先发声道:“能让陆小友有如此反应,想必此树极为不凡。” “道…根据《仙灵概录》记载,道央古树能与修士心神相连,消除一切疲惫,消除一切心障,让修士全身心的修行提升,中途不必休息调整心境。” “就是说每天都能修行满十二个时辰。” “对。” 辛敬臣心喜道:“竟有如此奇树!” 运功炼气是件枯燥乏味的事,并且极其耗费精神力,必须张弛有度,否则天天运功,导致枯燥心绪越堆越厚,用不了多久就要滋生心魔,到了元婴的层面,合理的运功时间也就是一个半到两个时辰之间(闭关破境期间除外)。 每天修行十二时辰,想都不敢想,就好比不分白天黑夜的做工,不眠不休,对寻常牛马来说也能多赚几倍的银子。 辛敬臣好像看到一条破境提升的光芒大道,严肃的面容首次露出轻松之色,好像年轻了许多岁,干劲十足。 陆缺却端着下巴叹起气。 “陆小友叹什么?” “咱们遇到这株道央古树太小了,估摸只有四百来岁,树龄一百,修士可在树下修行一年,就是说只能在树下修行四年。等四年后道央古树就会枝叶凋零,进入为期八十一年的休养期。” 每天运功炼气十二时辰,等于平日六天之功,那四年就能提升二十四年的道行,已经非常不错。 辛敬臣现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能节省二十年,非常知足,捏着胡须道:“这已经已经莫大机缘。” “也是。” “老夫也得谢谢陆小友,不是认得上界之物,这株奇树八成就会错过。” 辛敬臣不缺大宗门弟子的礼仪,纵然陆缺是晚辈,称谢时也照样对陆缺拱手行礼,毕竟行礼也不要钱。 陆缺拱手还礼:“咱们现在是一队的,谢不谢的无所谓,只要辛前辈顾全大局,不在背后下手,遇到认识的修行资源,我自会讲明用途。” “老夫也不至于自断机缘。” 四年…确实不错。 四人简单商议,决定在道央古树在做一次露天的闭关,随即为此做起准备。 莫浅欢腹部的外伤已经恢复,只是衣裙血迹斑斑,再穿四年肯定得臭了,便稍稍走远些,祭出防御法衣,变大围起四面,在里面换了身干净衣裙。 陆缺和辛敬臣都认为,坤虞地宫固然很安静,似乎没有活的上界土着生灵,但还是得以防万一,各自往防御灵器灌注灵力,以便于闭关期间做出防护。 陆缺先前服用过一滴地灵浆,各方面状态好的不得了,不出三个时辰,就将界存珠和历蓝法袍、踏虹靴全部灌注满灵力。 接着席地而坐,从咫尺空间取出风干肉条吃。 闭关四年,入静运功,肯定会亏了嘴,必须得先吃点好的提前补偿。 时间转瞬而逝,到翌日清晨,四人都已准备妥当,便分做坐在道央古树四面,准备入静提升。 明心月最为开心,因为运功炼气二十四年,她必然会水到渠成冲破金丹初期,到达金丹中期,料想其他咸字辈同道不会这么好的机缘,那她回去后肯定一骑绝尘,狠狠碾压同阶。 “师叔,往后咱们参合宫的咸字辈第一的宝座恐怕要易主喽。” 明心月看看陆缺,眼眸中闪过狡黠之色,她挺希望能赢过扈小香。 顿了片刻,陆缺语气唏嘘道:“易主也没什么,只要小香能在仙城活下来就好。” ……… 第1098章 炼啊炼啊 “扈师姐肯定吉人天相。” 说了句宽慰的话,明心月理好青丝和裙摆,挺直纤腰,掐着指诀坐定。 她的手掌上方几缕柔光流动,逐渐凝成三寸剑影,许是道行与日俱增,运功间显化的剑影也多出几分金属质感,两面剑锋如覆青霜。 只是须臾,灵力涟漪就开始以剑影为中心向外扩散。 这时。 亭亭如盖的道央古树,垂下来几条细若蛛丝的光线,伸入地面,紧接着树根破土而出,从明心月四周向上缓缓延伸。 道央古树伸出来的根如手指粗细,色泽柔白如脂,向上延伸八尺后,相互交接,构成了一个疏而不漏的根笼,完全笼罩住明心月。 她的灵力波动被根笼隔绝,气息顿时消失,仿佛融入天地。 辛敬臣见此情景,面上露出迟疑:“陆小友确定道央古树是辅助修行的,老夫怎么感觉有点怪。” 别说辛敬臣感觉不对,若非陆缺对道央古树的印象很深,也要产生怀疑,这玩意儿会不会是食人之木? 陆缺道:“我很确定,不然我也不会往这儿坐。” 倒也是,拿师侄的性命开玩笑没什么,谁会舍得因未知之事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反正辛敬臣不会,他想了想,心觉陆缺的谨慎颇有自己当年之风,遂安心几分,留在树下没动。 莫浅欢随后也运功入定。 陆缺取出一枚藏骨蟾蜍的原生晶,握在手心里,以黑色旋涡炼化。 原生晶的晶壁,比人间界妖修妖丹的丹壁强韧很多倍,宛若致密的金铁,黑色旋涡旋转间都能略微感觉到阻力。 当然。 这不是乾坤化气壶不行,是陆缺自身实力不够。 黑色旋涡在掌心内部流淌,约莫有半刻钟,原生经咔嚓一响,晶壁崩开裂纹,凝聚如丝的仙灵气流淌进陆缺的丹田。 仙灵气降格为灵气,纤细一缕,化成恢宏瀑布。 大雨倾盆,倾的是灵气雨。 原本借助朝露蒲团运功腾出的炼化提升空间,很快被填满,灵液海的规模拓展,望之巍然。 仙灵气的强度超越预期。 陆缺炼化这枚原生晶,已经是最小的,可炼化后的灵气,还是超出承载极限,四成都无法吸收。 原生晶彻底碎裂,化成浅黄的粉末,就像砸碎琥珀形成的晶粉。 陆缺拍了拍手,也准备入定运功。 他和明心月三人不同,不太需要引气入体,他是灵气积蓄基本都是脚踏实地的炼化而来,在道央古树下闭关四年,要做的还是运功沉淀,所以得先把灵气吸满了。 炼化这枚藏骨蟾蜍的原生晶,估摸又增长小二十年道行… 陆缺随即撇开杂念,凝神运转《断古心法》。 入境之后。 他的四周延伸出几十条道央古树的树根,相互交接,构成大小恰好的根笼,将内外隔成两界。 这样也能隔绝外界的干扰。 而随着根笼的形成,陆缺感觉自身的脉络,以某种奇特方式和道央古树树根相连,延伸很长很长,身心因此融入自然,随万物而生长。 陆缺全心身运功沉淀。 辛敬臣谨慎的令人发指,看着陆缺也被笼罩到根笼,再最后一个运功入定。 坤虞地宫陷入了奇特的静谧。 风微微流动。 道央古树的叶子随之翻动,响起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时间在四人的修行中飞速流逝,过了一年,道央古树结出四朵白色花苞,点缀在层层绿叶之中。 这种上界的神奇灵植,在辅助修士修行的同时,也以修士产生的杂念为养分,借此而开花结果,主打的就是互利互惠。 道央花在一年零两个月后开了,皎白花朵维持有七天,继而枯萎零落,接着就结出形状如人的淡粉色果实。 四人都没有苏醒。 在道央古树的辅助下修行,身体不会产生任何疲惫,心间不会驻留任何杂念,很玄妙,感觉不出时间的变化。 一年零两个月,仿佛只是眨眼而已。 陆缺的丹元周天始终处于运转状态,带动灵液海翻涌不息。 炼化藏骨蟾蜍原生晶获的灵气积蓄,在这期间逐渐和灵液海混融,行云流水,趋尽完美,陡然增长的道行也随之稳固。 但灵液海仍处于饱和状态…他继续运转《断古心法》沉淀。 四枚形状如小人的道央果,长到拳头般大小,时间来第二年。 明心月顺理成章晋升金丹中期,掌上凝聚的三寸剑影随之迸发金光,散开阵阵犀利剑晕,白色的根笼罩上一层薄金色。 光芒逐渐消退,明心月睁开了眼。 有点懵。 以至于眼睛里呈现出清澈和睿智,就好像刚能睁眼的小瘪犊子…牛犊,新奇地向着两面打量。 根笼并不密集,缝隙很宽,明心月可以看见分别位于南北两面的陆缺和莫浅欢,两人尚处于运功入静之中。 “师叔?” 明心月小声喊话。 没有回应。 看来陆缺还正炼气练的入迷,明心月贴近根笼缝隙,仔细地打量过去,索然地娇哼一声。自己如此年岁就已晋升金丹中期,成就绝非寻常,可无人分享,未免寂寞。 要是现在在宗门里就好了,那势必要挑翻八大弟子堂同辈。 明心月暗暗想着,视线没离开陆缺的侧脸,大概是觉得师叔确实太有姿色,脸颊不自觉就有点红… 道央果长到四寸高,就过去了两年半。 陆缺的灵液海又腾出不少空间,遂收功醒神,取了块风干肉条犒劳自己,接着就把储藏已久的古元妖神血肉块取出来。 这块古元妖神血肉块,从刺蛇岛收集到以后,几次想炼化,机会都不太合适,现在道正好。 原生晶中蕴含的仙灵气太磅礴,现在炼化实在浪费。 再者激发朝露蒲团也得用。 陆缺看了看其他人,都在入定运动,便把古元妖神的血肉块托在手里,运转乾坤化气壶炼化。 黑色旋涡覆盖上去,不多久后,浓郁的气血力量翻腾上来,几乎浓稠如血,气味也极腥。 陆缺只好屏息吸收。 “还没炼化过古元妖神的血肉,不知效果如何。” ……… 第1099章 卅年提升 古元妖神血肉块是陆缺炼化的过诸多修行资源中,蕴含气血力量最丰沛浓厚的。 气血力量流入体内,凝重如水银,又带着惊人热力。 陆缺自身的血脉受其引动,在心脏砰的跳动了一声后,流转速度急剧提升。皮肤逐渐绷紧,显现清晰的肌肉线条。 他体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咽喉中气息变得干燥灼热。 渐渐的。 眼睛里也曝出了血丝。 这种气血剧烈生发的情况,让陆缺感觉力量爆棚,遇见化神境也能干一场,虽说是送人头。 他热的厉害,汗如泉涌,回手抹了抹,又将衣襟扣子解开两个。 过不多时,筑命后骨骼上留下纹路渐次浮现出来,如干涸地天地遇到雨水,开始疯狂地汲取涌入体内的气血力量。 经历过妖修才会经历的筑命,陆缺体魄承载能力有了大幅提升。 强而愈强。 古元妖神血肉块,在黑色旋涡覆盖中,份量渐渐变轻,好像正从金属变为木质,而蕴含的气血力量则源源不断流向陆缺体内。 体魄强度加一,加一,加一… 持续足足四刻钟。 这时坚韧胜似乌金的古元妖神血肉块,彻底干瘪下来,就像块轻飘飘烂木头,一捏就会掉渣。 血肉块蕴含的气血力量磅礴无比,但没想到的是,灵气积蓄几乎没有。 陆缺只炼化出一点,相比于灵液海腾出的炼化空间,根本就不够塞牙缝的。 陆缺撤回黑色旋涡,掌心里血肉块已经蜷缩成核桃大小,糟兮兮的,碰到就碎,就随手扔掉。 此时气血生发的迹象还没有消退,身上被汗水浸透,衣服贴着前胸贴着后背,头发都是湿的。 他决定稍作休息,再行炼化。 倒了碗水喝。 无所事事地扫视东西两面,辛敬臣练功练得正起劲儿,脸色舒展,似沉浸其中,但糟老头子也没什么可看的。 陆缺视线转向道央古树树干正西面的明心月,师侄端正盘坐,从侧面看,身段凹凸有致饱满诱人,皮肤还特别白,不知落霞衣笼罩下的娇躯是否也白皙如此… 气血生发,欲念浮动,竟让他产生了明心月也不是不行的邪念。 “古元妖神血肉块蕴含的气血力量这么霸道。” 陆缺轻语一声,收回视线,男女之事论迹不论心,不过以他如今的道行,心念怎么能被气血左右? 陆缺轻轻揉捏眉心,及时拽住心念的脱缰之马,缓了缓神儿,又取出一枚原灵果炼化。 随后继续运转《断古心法》沉淀。 修行无日月。 入境后的时间逝如流水。 道央古树吸收四人修行中产生的杂念,孕育形如小人的道央果,果实到六寸高,就已经落到他们闭关的第三年零五个月。 道央古树葱翠的树叶开始变黄。 每天都会掉落几片,越往后掉落的也越多,树底下逐渐铺就出一层金黄,就像染上秋天的颜色。 风吹过来,金黄色叶子飘飘洒洒,道央古树露出干瘦的枝干。 第三年零八个月。 陆缺把炼化原灵果吸收的灵气,完美融入灵液海,加上前面炼化的原生晶,道行提升又三十年左右。 他自觉进境斐然,担忧心境跟不上激增的道行,便不再炼化修行资源,专心运转《断古心法》沉淀再沉淀。 反正只要灵液海腾出空间,道行随时都能提升。 他手里还有枚很接近炼虚层面的原生晶呢! 当道央古树最后一片叶子凋零,伸出地面的“根笼”收缩进地下,时间过去了四年零十三天。 这和陆缺前面的预估基本吻合。 树下四人从尽兴的修行中醒过来,都坐在原地缓了会儿。 作为见过世面的海字辈翘楚,陆缺当然很淡定,先从咫尺空间取出几样吃食,胡吃海塞,亏了什么都不能亏了嘴。 “师叔,我金丹中期了!” 突飞猛进的成长,让明心月兴奋无比,双腿一并,兔子似的蹦到陆缺跟前,眼眸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她又补充道:“金丹中期的道行差不多也行稳固,师叔可以检查检查。” 并腿蹦跳的模样很可爱,因为吴婴就喜欢这样跳,陆缺恍然瞬息… 他冲明心月竖起拇指:“不用检查,也能感觉得到,你往后只怕就是咱们参合宫咸字辈弟子第一人。童信老掌事泉下有知,必然甚感欣慰,望月谷出头了呀。” 明心月笑着争辩:“老掌事还活着!” “对对对,我给忘了。” “您就是想背后说老掌事坏话。” 说童信坏话,还需要在背后?那不是太生分了,陆缺咧嘴笑笑,没有反驳。 辛敬臣尤为执着于修仙,此次在道央树下闭关,大有收益,意犹未尽,坐了老半天才不舍得站起身。 他看见已经变得光秃秃的道央古树,悬着四枚形状宛若小人的果实,惊的眼皮微微一跳:“这树结的果实怎么这样像人?” “道央古树以人心杂念为养分,孕育出果实,像人没什么稀奇的。” “可有妙用?” 陆缺捏着眉心思量半晌:“根据《仙灵概录》的记载,道央果能大幅度的提升次生灵的寿元,效果挺夸张,提升万把岁。” 辛敬臣心动道:“那对你我这样的修士总该稍稍有点效果。” “没效果。” “为何?” “次圣灵或是由灵念撕裂千万份,又或是无力走轮回路的孱弱阴魂,他们的灵魂不完整的,吸收陵光大陆本土生灵的心念,能够茁壮灵魂,所以能增加寿元。辛前辈本来就是陵光大陆的土着,灵魂完整强韧,吃道央果自然没用。” 想借道央果提升寿元是没戏了,辛敬臣惋惜叹气。 陆缺吃完东西,起身活动筋骨,虽说在道央古树下修行身体不会感到疲惫,可四年没动,还是得舒展舒展。 “明师侄,你先准备准备,我跟你过几手,打完了咱们再往坤虞地宫内部搜索。” 明心月脸色一喜:“师叔要指教我近战呀,那扈师姐可更打不过我了。” 陆缺挽起衣袖,演练《撼星拳》。 ……… 第1100章 光阴崩坏 道央古树金黄色的落叶,被凛冽的拳风卷起来,飘飘洒洒。 纷乱之中。 明心月疾速下坠,脸朝下砸在地面,响起砰的一声。 她之前没有和陆缺正式交手过,心里非常期待,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多撑几招。 结果一交手就被打抑郁了。 即便陆缺道行压制到和她同等的水准,她仍然难以招架。 明明很熟稔的剑诀,可出剑时候总是会慢半拍,攻不进,防不住,两招后就开始挨打。 全程都是懵的… 学过的东西好像都还给了宗门。 明心月感觉丢人丢到家了,趴在地上好久不愿意起,以此掩盖红欲滴血的脸色。 陆缺用脚尖轻推明心月纤腰:“师侄没有伤到吧?” 混蛋啊混蛋,居然上脚! 明心月心里骂起来,她哪儿会知道这是苏寒衣一脉传承已久的优良作风。 以前苏寒衣在尽海边指教陆缺实战,把陆缺灵力压榨干净打趴以后,都是用脚踢几脚,检查是否受重伤。 “没受伤——” 明心月愤怒地蛄蛹娇躯。 陆缺也觉得自己出手不是很重,问完以后,便继续到旁边练刀练拳 跟明心月交手的活动量并不够他热身。 四人留在原地调整一天,翌日继续向坤虞地宫深处探索。 经历过和古元妖神穷方的大战,地宫同样支离破碎,完好的建筑很罕见,一路前行三十多里,全都是破败的残砖烂瓦。 金曜花倒是生命力顽强,从各种意想不到的缝隙生长出来,几乎随处可见。 可没人刨金曜花根了。 三十多里后。 视野里总算出现一座相对完好的宫殿,但经历过焚烧,砖瓦石柱有些扭曲变形,就好像腊筑的房子。 宫殿门前黑乎乎几片,是被烧焦的陆冥兽尸体,很不幸的是骨头都化了,更别提蕴含仙灵气的原生晶。 它们几乎被烧成一片黑影… 再往前有块圆形的金属圆盘,直径一丈三尺五,依圆周篆刻了三百六十道符箓。 圆盘上面悬浮着由碎霜石打造的透明沙漏,以雀鱼金金粉为流沙。 看到这面金属圆盘和上面的沙漏,陆缺觉得很不寻常,顿在原地思量起来。 会是什么呢? 他自己肯定不认得,还得依赖前世留在神魂深处的记忆碎片。 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都开始发酸,金属圆盘的影子终于印入到脑海,和某个记忆碎片呼应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可脑袋忽然短路,就是想不起来,必须得绞尽脑汁。 陆缺晃了晃脑袋… 金属圆盘大有来头,名叫光阴轮,能人为地制造出光阴气泡,极限好像是气泡内三月,外界一天。 按照上界仙城的惯例,前面设置光阴轮的宫殿都叫光阴宫。 也是辅助修行的地方。 陆缺视线移向碎霜石打造的透明沙漏,上面已经破了洞,大部分的雀鱼金金粉都已经流淌出去。 很显然这座光阴轮是坏的。 用不了。 修复的话…得集合三十六位真仙级别的炼器大师,就是说不可能修复。 开玩笑,大夏修仙界这三千多年来,有能力飞升不过寥寥数人,三十六位真仙都远远凑不齐,更别说都是炼器大师。 陆缺走到金属圆盘上,查看沿圆周篆刻的符箓。 很不巧,符箓也是坏的。 上界符箓不拘符形,其威力发挥全凭画符者神念编制的符韵,在遭受攻击中,符韵都被打散了。 照葫芦画瓢,什么也学不到。 本来陆缺还思量如果符箓有好的,就用《神心术》拓印下来,回去传于主修符箓的薛昂,让薛昂研习。 可惜天不遂人愿。 光阴宫就是坤虞地宫的最后一座宫殿,到里面转了转,房间几乎融化,没有任何可用的修行资源。 几个可能盛有上界丹药的金属瓶,已经被烧的歪曲八扭,丹性很可能发生转变。 陆缺也没胆子打开,万一炸了呢? 上界的丹药发生丹爆,区区元婴金丹瞬间就会被堙灭。 四人沿路返回。 经过可以辅助修行的道央古树,陆缺取出断夜斩下四枝灵枝,交给明心月。 “放你咫尺空间,回宗后上缴宗门,说不定能培育成活。” 上界灵种灵植也能移栽到人间界,只是即便成活,也会降格,使效果大打折扣。 而听到陆缺的话,辛敬臣也截下四根道央古树灵植带着。 莫浅欢没要… 原因说起来有点复杂,参合宫势力如今延伸在临渠见景四州及梁洲几郡,在其势力范围内的修仙世家,黎鸢允许他们发展,还会提供各种帮忙,但每个修行世家只能专精两三样根本性的修仙技术。 比如见州洪家精于栽培灵植,莫浅欢所在北合莫家擅长炼器材料的冶炼。 这些都是最根本的修仙技术,需求量非常大,精深一项两项,就足够一个修仙世家吃饱的。 纵向发展没有问题。 可黎鸢不允临渠见景梁五州修仙世家横向发展,把什么都学了。 有欠缺的修仙世家,才是好修仙世家。 现任莫家家主莫震纲眼光长远,深知黎鸢的宗门理念不改,参合宫就很难没落,再兴盛几千年也没有大问题,因此对参合宫死心塌地,甚至是黎鸢的脑残粉,不允莫家去钻研灵植。 莫家老老实实的专精冶炼炼器材料,打造灵器挺好的。 所以不管道央古树的灵枝带到人间界是否栽活,莫浅欢都不会去拿。 她对其中门道有点厌烦,拉了拉陆缺衣袖,拽到旁边儿,小声埋怨道:“你们黎宗主这人可真是坏透了。” “黎宗主怎么惹你了?” 莫浅欢简略叙述原因。 陆缺一听,拍巴掌称赞道:“黎宗主真是英明神武。” “故意唱反调是不是?” “没有。只是觉得修仙世家基本都是一姓之人,若让你们做大,往后谁能修行谁不能修行,还不都得看你们的脸色?而宗门则向天下广开方便之门,让有志于仙道的人都有机会踏上这条路。” 莫浅欢撇撇嘴:“你傻呀?我们莫家做大,又不会亏待你。” “可是参合宫不亏待任何弟子。” “你还挺会为你们宗主说话。” 边说边走,到了紫瞑石打造的时门出口,外面正噼里啪啦下着冰雹。 ……… 第1101章 奏疏理 在坤虞地宫的通道里,等到冰雹停息,雾气弥漫,四人回到半截灵舟。 四年光阴遽(ju)尔而过,灵舟船坞的房间没有任何变化。 上界灵器不敢说历纪元劫而不朽,但绝对扛得住几万年光阴侵蚀,这点时间根本不算什么。 房间里还很干净。 大概是觉得在道央古树下面修行进境斐然,应该适当放松,进门后,莫浅欢就在长榻上铺开毯子,横阵娇躯。 擎苍木长榻的榻面还算宽阔,睡两人富裕,躺三个也只用稍微挤挤。 莫浅欢促狭地看向陆缺,腾开一整个身位:“一块儿?” 对于这种要求,陆缺向来是拒绝的,笑着摇了摇头。 莫浅欢元婴初期的道行已经彻底稳固,心情大好,言辞无忌,继续调侃道:“我睡中间,明师侄睡在里面,你在外面,大约不会出什么问题。” 海字辈的女前辈真是口无遮拦,明心月在心里竖起卫道的旗帜。 陆缺少年时遭苏萱戏弄,成年后遭师姐们调笑,更兼之耳鬓厮磨,早已经习惯这种苦不堪言的处境,所以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屈指弹出一道微弱灵力,轻敲莫浅欢额头。 他道:“晚上最说。” 莫浅欢笑靥如花。 几句本可以弄假成真半推半就的玩笑过后。 陆缺转身坐到桌前,切了枚金曜花根,边吃边疏理修行事宜。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点不假。 他原以为得到朝露蒲团,又有七头善解人意的藏骨蟾蜍及时送来原生晶,肯定安安心心沉淀道行了,没想到又在坤虞地宫里遇到道央古树。 修行节奏因此略微改变… 陆缺性命根基远比寻常修士雄厚,晋升境界需要更多的灵气积蓄,从元婴中期到后期,依靠运转《断古心法》引气入体,约莫要耗费两甲子半的时间,一百五十年。 当然修行不是拨算盘珠子,哗啦一拨,就能算出精确数字。 大概是两甲子半,其中允许有十年的误差。 陆缺从进入北冕仙城以后,炼化任无暇真婴身,提升十三四年道行;在道央古树下炼化和修行,又提升三十年道行,在迈向元婴后期的路上走完了四分之一,进境速度比预想更快。 心境倒没有太波动,只是在炼化古元妖神血肉块期间,气血生发,萌生出明心月也不是不行的念头,并未酿成心障。 那就是说还能靠炼化提升! 陆缺思量一番,心里有了底,同时手里的金曜花根也已经吃完。 下午无话,留在房间休息。 两位美女虽然在道央古树下打坐四年,略染风尘,不过刚回来都在疏理道行,没有想起来沐浴梳妆的事,因此很消停。 等天色变暗,陆缺离开半截灵舟,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研习《万化无尽》。 第四百八十六层。 浓雾翻卷扑荡,残影重重,立定时已经夜幕四合。 半截灵舟的碎霜石窗户,透出宛若阳光般的光,来自于玉阳晶,当时莫浅欢和明心月在坤虞地宫都撬下几块带着,正好用来照明。 一束光芒使荒凉的仙城有了温馨氛围。 陆缺满脸疲惫的回到房间,莫浅欢正跟明心月对坐说话,讨论何时才能离开北冕仙城。 “你觉得呢?” 莫浅欢转眸询问陆缺,柔顺如丝绸的青丝跟着甩到。 陆缺抹脸道:“据说把悬在仙城上空的石像头颅打碎就能出去。” “谁能把这个打碎?” “进入仙城的修士都没能力。” 莫浅欢啊了一声,道:“那咱们岂不是要困在北冕仙城直至老死。” 陆缺回望窗外浓雾:“单凭咱们四人或许真出不去,但汇合更多的同道,集合群策群力,也未必想不出办法,边收集北冕仙城的修仙资源,边和其他人汇合吧。” “也不知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 ……… 回到半截灵舟后一切照旧,每天外出搜寻修行资源,主要就是采集血玉粟。 陆缺对于第二次筑命小有期待,不管会不会发生,做点准备没错,所以还会挖辛敬臣等都已经看不上得的金曜花根。 陆缺想开了。 被人喊做牲口的时候不在少数,牲口不就得吃饲料的? 金曜花根和他很搭。 陆缺每天都会挖十来枚金曜花根,吃两三枚,不管味道到底多苦涩,反正能提升体魄强度就行。 只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这话用形容北冕仙城的金曜花根很贴切,实在是到处都有。 两个月后。 陆缺等人把盘灵湖区域的血玉粟采集干净,拖着半截灵舟继续往前进发。 由于道行都有增长,拖动半截灵舟就不像之前那么费劲儿,四天拖行近二百里,在几株横倒的擎苍木附近停下来,周围遍布石碾大小的石头。 停下来时正值清晨。 陆缺五年没有洗过澡,已经略微有味,就决定洗洗。 最近没有遇到河流,水源依旧宝贵,他仅用了一桶的量,倒进浴桶里薄薄一层,能够没过脚脖子。 但也够了。 陆缺脱掉外罩衣袍,莫浅欢半截身子站在门外半截身子站在门里,好像很有观瞻的雅兴,毕竟在北冕仙城太无聊。 陆缺回手撵人道:“去外面练剑去。” “刚拖着半截灵舟过来,哪儿还有练剑的力量。要不你放我进去,我躺着睡觉,你只管洗你自己的。” “哎…莫家好歹是大家族。” 莫浅欢拍手笑道:“在这儿,还什么家族不家族的?人得适应环境,大家闺秀的风范仪态等我回到人间界以后再装。” 让莫浅欢进来,陆缺还真不好意思,挥了挥手。 “就在外面等会儿,我很快。” 莫浅欢转身离去。 陆缺直接施展静衣诀中操控水流的方法沐浴,速度非常快,前后一刻而已,洗完澡又用不算混浊的水把衣服洗了洗。 随后在地上铺开玉叶轻云床,躺着小睡半刻时辰,恢复拖灵舟耗费的体力。 下午冰雹停息,和莫浅欢、明心月、辛敬臣一块儿外出,到外面探查环境… 走出二百多步,忽然听见雾里传来咔咔的破碎声。 陆缺顿住身形,担忧是什么未知的上界土着生灵,连忙发散灵识,向声音来源处延伸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