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灯》 第一章-夺舍 有些事情,由不得咱们不信。 听我妈说,我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 勤快懂事又孝顺,就是嘴笨,不太会跟人交际。 可自从我九岁那年差点淹死之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油嘴滑舌爱撒谎,偷亲戚家的钱,还学会了打架和赌博,跟之前判若两人。 起初我家里人也没当回事,以为叛逆期的孩子都这样。 直到有一次,我妈带我去隔壁村赶集,我们碰见了一个捡破烂的老疯子。 从老疯子旁边经过时,他盯着我愣了一下,摇着头说了句话。 “不好办,这孩子被夺舍七成了,离死还差三口气。” 我妈我俩都不认识他。 可看他一直有心事似的盯着我,我妈就过去问他怎么了? 老疯子就问我妈,我两年前是不是遭遇过水险,后来被一个属龙的人给救了? 遇到他时我十一岁,差点淹死那事正好发生在两年前。 我记得当天是我生日,那时候家里条件差吃不起蛋糕,我就想去村边的小河里捞几条鱼,回家让我妈炖鱼吃。 我凿开冰窟窿刚要捞,就看见河中间没上冻的地方,一块白色的石头漂在水面上。 逆着水流往前慢慢地游。 上岁数的人都知道,看见河里漂着莫名其妙的东西,千万别去捡。 因为民间有个说法,说那有可能是投不了胎的水鬼抓替身,故意弄个东西引你下水。 可我当时小,没听过这些。 我好奇石头怎么还会游泳,就踩着冰面走过去看。 结果一脚踩空,掉进了深水坑里。 我会游泳,可当时脚就跟被人从下边拽住一样,怎么扑腾都浮不上来。 后来我快淹死时,多亏有个村里人正巧路过,拿树枝把我挑了出来。 我这才得条活命。 救我的是我们村的副主任,当时去乡里开会刚回来。 他的名字叫孙大龙,生肖属龙。 我妈好奇,老疯子怎么知道这事? 可老疯子没往下讲。 他往南边一指说:“你要是信我,去李家村找个叫黑三儿的算命先生,他兴许能救你孩子一命。” 说完他还特地嘱咐,让我们夜里去,因为我身上的事见不得光。 毕竟是个疯子的话,他说这些我妈根本没信。 可他刚说完,咧着嘴突然喊了声疼。 紧接着,他左胳膊上浮现出一条血痕,就跟被看不见的人拿鞭子刚抽了一下似的。 老疯子赶紧跪在地上开始磕头。 一边磕,他嘴里还反复嘟囔着一句话:“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泄露天机了。” 赶完集回去,我妈越想这事越不对劲儿,就告诉了我爸。 可我爸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这些。 于是当晚,我妈自己带着我去了一趟,毕竟李家村离着也不远。 进村后我们打听到黑三住的地方,过去一看,那是个很破烂的老宅子。 院里院外和房顶上,到处长满了干黄的枯草,就跟没人住的废宅似的。 好在来之前,我妈跟村里人打听了一下。 说这个黑三儿是附近有名的出马仙,身上的仙家是条大黑柳子。 柳就是蛇,蛇最爱藏在草坑里。 知道不是废宅,我妈才敢带我进去。 可里面没点着灯,黑灯瞎火的还是很瘆人。 我们穿过院子往屋里走时,我开始头晕,有种脑袋拽着身子在天上飞的感觉。 随后屋里传出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聊天声。 可我妈一推屋门,聊天声突然停了。 这时里面的人也开了灯,是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儿,坐在炕上。 而且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人就是黑三儿。 我妈不敢直接叫他名字,就让我喊他‘三先生’。 可她刚要说明来意,三先生突然瞪了我一眼,指着我就开始骂街,让我们滚出去。 我妈气坏了,进来啥都没说呢,先挨顿骂。 她拽着我就想走。 可三先生又叫住了我们。 他朝我妈笑道:“你们娘俩别多心,我骂的是你俩身后那几个人,他们跟了你俩一路了。” 听到这话,我妈我俩后脊梁直发寒。 来时一路上就只有我们娘俩,根本没别人。 这时三先生让我们坐下,也没问我们来意,就让我妈把我的生辰八字给他。 我名叫马小乙,己巳年二月初七生人,时辰是子时三刻。 三先生看过之后,开始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拆我的八字。 算了半晌,他才跟我妈说:“你家孩子命可真大,每天有两个三刻,是全天最邪的时候。午时三刻阳气最重,所以过去处决犯人都在这时,正好日头稍稍偏西,这叫‘一命归西’,是阳邪。你家孩子生在子时三刻,反过来,这是阴气最重的时候,月向东行,这叫‘万鬼东来’,是阴邪。他生在己巳年,大林木命属蛇,离不得水又遭水克,农历二月初七正是龙王祭,水边阴气重,招来的游魂野鬼太多,这是龙王爷一年一度大赦水鬼的日子。七月半鬼门开,是让鬼回来探亲,二月初七赦水鬼,是让鬼出来报仇。两年前,你家孩子是遇上了上辈子的冤亲债主,想找他报仇讨债,夺舍他的肉身……” 一听这话我妈急了,忙问:“三先生,那可咋办?” 三先生摆摆手说:“别慌,你家孩子属蛇,属龙的人是他的贵人,这叫大龙罩小龙。龙这东西,在上从风在下属水,靠着水的地方他最大,所以贵人路过时,正好撞破了水里的邪气,救了这孩子一命。” 当时我岁数小,不懂三先生这些话的意思。 可我长大后,专门查过一些溺水者被救的新闻,能成功救人的,以属龙的居多。 随后我妈刚放下心,三先生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他前世造孽太重,那些冤亲债主不肯放过他,所以后来这两年一直缠着他,想一点一点透了他的命,抢了他的肉身。你家这孩子,这两年是不是性情大变?” 我妈赶紧点头。 三先生接着说:“那就对了,有那些东西缠着,这孩子学不了好,他离被缠死就差最后三口气。” 集上的老疯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到底是哪三口气? ...... 第二章-借阴债 随后,三先生说起那‘三口气’。 他解释说,这三口气分别是正气、志气跟和气。 那些冤亲债主缠着我,无形中影响着我的思想,让我学坏。 等我坏透了,正气就丢了。 等我走投无路回不了头,尤其是缺钱的时候,我就得去借。 低人一等抬不起头,志气也丢了。 再等之后我回不了头,总有作奸犯科的一天。 全家人被我连累都好过不了,这就丢了和气。 人活十口气,这是最后三口。 这三口气一丢,那些冤亲债主必让我活不了。 可我也死不了,他们会夺舍我的肉身,以后他们就成了我。 而我,就成了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 听三先生说完,我妈吓得赶紧跪下,求着三先生传授破灾之法。 可三先生愁眉紧皱,又盯着我的八字看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说,我会遇上这种事,跟我上辈子作的孽有关。 我上辈子是个道士。 都说道士没法善终,因为不管是参禅悟道,还是学法助人,都有泄露天机的风险。 轻则孤寡贫必占一样,重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叫五弊三缺之劫。 可我这个道士,是个例外。 我上辈子没受过穷,没遭过罪,而且晚年时家财万贯,子孙满堂。 甚至按我此生的八字显示,我上辈子应该四十三岁就横死,可我一直活到了一百零七。 因为我有个害人的本事,叫‘借阴债’。 所谓借阴债,就是从别人的身上借财,借势,借运,借命。 三先生说,阴债分两种,一种是往生债,一种是受生债。 你上辈子杀伤欺骗恼恨污蔑,造了多少孽,都会有冤亲债主来讨债,这叫往生债。 你下辈子想投胎到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也可以向阴曹地府预支,这叫受生债。 我前世做道士时,把自己的往生债都推到别人身上,又把别人的受生债都偷到自己身上。 所以一辈子洪福齐天,只遇到好事,不遇到坏事。 可这种做法乱了阴阳五行,导致本该有钱的落了难,本该长寿的糟了横死,本该转世投胎的成了孤魂野鬼,本该修成正果的被偷了道行,渡劫关头被雷给劈死。 这些人当然都会找我报仇,死后就变成了我的冤亲债主。 可我前世不光会借,我还会躲。 因为我那时候是个道士,能掐会算。 冤亲债主们来找我讨债时,我总能凭这本事避开命里的祸事,只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结果我前世背负的这些阴债,全都清算不了。 冤亲债主们心里恨我,也都不投胎,就一直跟到了我这辈子。 三先生说完这些后,又问我妈,是不是我一出生就遇过什么怪事? 毕竟太多年了,我妈回忆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她说她刚坐月子时,确实遇到过一回。 当时是个早上,我妈睡醒时,迷迷糊糊看见炕上有四个人正在抢我。 那四个人都穿着白衣服,连脸上也缠着白布,眼睛鼻子都看不见。 他们抓着我的四肢谁都不肯放手。 我妈吓坏了,就不停挣扎。 可她喊不出声也动不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眼看她就快撑不下去时,我姥姥一掀帘子,端着早饭走了进来。 那四个人突然就消失了。 我妈后来以为是做梦,也没当回事,这事就没跟任何人说。 三先生听完却说那不是梦,那是前世的冤亲债主知道我投胎转世,找我报仇来了。 当时我妈刚生完孩子,身子正虚,所以能看见。 随后他又说,类似这种事,我从小到大应该还遇过不少。 只是家里人看不见,而且我这辈子有东西保着,所以活到这么大都没出事。 我妈忙问他,那个保着我的是什么? 三先生却说,那也是一个冤亲债主。 听到这话,我妈的心凉了半截。 三先生稍一掐算,就算出了我家祖坟的位置。 他又对我妈说:“你家老太爷的祖坟里,住着一只狐仙,它偷偷钻进去十一年,你们都不知道。这孩子前世时,和那只狐狸有段深仇大恨,所以它想这孩子死。可它又不想这孩子死在其他冤亲债主手里,所以一直躲在你家祖坟里,借你家的祖荫保着他……” “那它能保这孩子到啥时候?”我妈忙问。 “二十。”三先生比划出两根手指,又接着说:“老辈子时候二十岁叫弱冠,说明孩子长大成人了,二十岁前有那狐仙保着,我再给他破破灾,这孩子应该没事。可他二十岁生日时,老狐仙出棺报仇,你家孩子必死无疑……” 听到这话,我妈脸都吓白了,忙问三先生那可咋整? 三先生沉思片刻,一抬头说:“你先别急,这孩子要是能平安活到二十岁,到时候赶在他生日前,你再带他来找我,我自有破那狐仙的办法……” 我妈听完一阵千恩万谢,问三先生说:“您大恩大德,我咋报答您才好?” “别急,等把这孩子的劫给化了,咱们再一起清算不迟……”三先生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叹气说:“李老疯子真不该让你们来,你家这孩子,上辈子也欠着我东西呢……” 他也没再多说,就打发我妈我俩赶紧回家。 我们回到家后,我妈叫来一家人,把给我算命这事一说,家里人都吓坏了。 结果把我从小到大的经历简单一捋,真捋出了不少匪夷所思的怪事。 像是冬天睡觉时屋里烧煤,我爸怕煤气中毒故意把窗户开条缝,可夜里没风,窗户好几次自己合上。 又或者我三四岁时跟爷爷出去溜达,经过村里的老井时,突然趴在井沿上朝井里笑,跟爷爷说井里有人朝我招手。 出门差点被车撞,差点被房上的落瓦砸头的事更多。 八岁时我掏屋檐上的鸟窝,还掏出来过躲在窝里偷吃鸟蛋的长虫,往下一扑差点钻我嘴里。 家里人越想这些事越怪,起先都怪我从小淘气。 可算完命又一联想,无疑是那些冤亲债主都巴不得我死。 这一下,吓得我爸也不唯物了。 好在十一岁时这次的命没白算。 接下来那几年,我虽然做什么事也都磕磕绊绊的,常出小意外,可还算顺畅。 我二十岁那年的生日,阳历我记得是三月三,离惊蛰还有两天。 我爸妈怕我出事,提前十来天就带着我又去了李家村。 ...... 第三章-龙王祭 三先生家还是枯草丛生,一点都没变。 可三先生显老了很多。 看我们去了,他跟我爸妈说:“你们二月初七天一擦黑,就多带点家人去趟祖坟,把你家老太爷的棺材挖出来,抬回家里。记住,挖棺时不能有外人在场,棺材一出土赶紧用黑布蒙上,日月星三光都不能见。棺材抬回家后。卸掉黑布摆在中堂的北墙下,棺材头正对着门口放,其他的事你们不用管……” “那我们到时候做啥?”我爸问。 三先生掐指一算,答道:“今年是己丑火命年,二月初七龙王祭,水火相冲会有一场大水,正赶上你家孩子弱冠成人,当晚必有一群冤亲债主,借着水势来你家讨债索命。你们把这孩子留下,剩下的人都到山上躲水灾去就行了,免得祸及自身……” 一听到要把我单独放在家里,我爸妈当然不放心。 可三先生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敢不听。 三先生算得真准,我们回去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 雨越下越大,一连下了好几天都没停,附近的江河和水库也都跟着开始涨水。 村里老早就收到了县里发的避险通知,让村民们尽早收拾贵重物品,找附近的高地躲水灾。 二月初七我生日当天,村里已经被水灌成了小水塘,水大概能淹到人的大腿根儿。 可我爸妈还是按照三先生的嘱咐,天一黑就带着十来个家里亲人,去了北山上的祖坟。 把我太爷爷的棺材挖出来后,他们用黑布罩住棺材抬回了我家。 这时三先生也来了,还背着个包袱。 包袱里装的是一件金色的道袍。 不是黄色,是金色。 叫我们把棺材摆好后,三先生叫我爸找来一大包红蜡烛,用烧化的蜡油把棺材盖的缝隙全都封了上。 之后他就叫大家都去山上躲灾,只我和他两个人留了下来。 其他人走后,三先生让我穿上那件道袍,盘腿坐在棺材头上别动。 他嘱咐我说,到了子时三刻,也就是夜里十一点半以后,叫我闭上眼别动别出声,无论听见什么动静千万别睁眼看…… 我赶紧点头。 这时三先生蹚着水走去了门口。 把中堂门打开后,他背着手往门前一站,也不再动。 差不多晚上十一点时,我吓得早早就闭上了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我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开始刮起一阵冷风。 哗啦啦的暴雨声中,风越来越大,往屋里灌的水声也越来越响。 风和水像是拧着卷一样,在屋里乱扑乱撞,发出轰隆隆的怪声。 我仔细一听,风雨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其他怪声,但很微弱。 那像是一群人诡异抓狂地哭嚎惨叫。 我吓坏了,可好奇心驱使下,还是忍不住偷偷把眼睁开一条缝,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叫? 模模糊糊的,我看见密密麻麻一大群黑影,正顺着水势往我家里爬。 那些东西有的像人,有的像兽,有的三个脑袋,有的长着七八条胳膊。 屋里屋外都黑乎乎的,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吓得赶紧又闭上眼。 这时就听三先生突然吼了一嗓子。 紧接着,他开始瓮声瓮气地嚷嚷:“尔等山精邪魅,生无扎根处,死无葬身地!本当尔避红潮惊浪里,我随常蟒胀烟中,可恨尔等不修善道正果,黄泉关天子殿,阴司有兵八百万,岂容尔等放肆!” 我仔细听,三先生说话时似乎是重叠的两个声音。 一个苍老低沉,一个高亢有力。 这时风里水里的怪响更明显了。 随着一阵哗啦啦的水响声,似乎是三先生开始蹚着水在中堂里来回跑动。 他一边跑,一边又开始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 “中良三十层阴兵点军中!点动头层兵,藤牌手迎门列队;点动二层兵,弓箭手箭放雕翎;点动三层兵,三股叉叉挑日月;点动四层兵,四楞锏锏放光明;点动五层兵,五虎棍打鬼难行;点动六层兵,阴阳鞭鞭扫幽冥;点动七层兵,斩鬼剑断魂见血;点动八层兵,鬼头刀怒劈红荣……” 随着三先生的声声呐喊,中堂里的阴风越演越烈,哭嚎怪叫声也越来越凶。 我一阵头疼,疼得整个脑袋都快裂开一样。 恍惚中,我仿佛感觉到一群人在拽我。 有的拉我胳膊,有的拖我的腿,还有的骑在我肩膀上,往上拽我的脑袋。 他们的力气都很小,只把我拽得晃了几下。 见拽不动,一只只手开始在我身上脸上疯狂地挠。 那感觉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我身上来回地爬。 这时就听三先生又一声吼:“你再不帮忙,我可撑不住!” 他话音一落,我身下坐着的棺材里,也开始传来轻微的响动。 那是用指甲挠棺材板的声音,而且越挠越快,之后开始一下一下撞击。 就跟里面有什么东西,非要闯出来一样。 伴随而来的,是棺材里一个女人的哭声。 我吓得浑身都僵了,可根本不敢动,更不敢再睁开眼看。 我就这么迷迷糊糊在棺材上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外面的风雨开始变弱,各种怪声也渐渐消失。 这时就听三先生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行了,睁眼吧……” 我这才敢睁开眼看。 外面风雨停了,天也已经蒙蒙见亮。 三先生正坐在我前面不远处的地上,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就跟刚做完什么剧烈运动,耗费了全身的气力似的。 我又往周围一看,吓了一跳。 我家的墙上,家具上,门窗房梁上,到处都是带血的指甲抓痕,看起来格外的惊悚。 再看我身上那件金色的道袍,也已经烂了,就像披着一大块碎布一样。 道袍上被撕扯出百十道口子,完全看不出是一件衣服。 可我的身上却安然无恙。 这时三先生起身走向棺材,在棺材头上连敲了四下。 他叹道:“狐仙娘娘,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脱去皮囊无非是二百零六骨,裹上衣裳却有一万八千相。你勿急着报仇,听我句劝再多看看……” 说完这话,三先生又看向我,说道:“等你爸妈回来,让他们把这棺材抬到你屋里,从今后早晚三炷香供奉,并跟你同炕而眠。什么时候点香点不着了,你就把棺材打开……” 三先生说完转身就走,步伐踉跄,每一步都迈得十分艰难。 三先生走后不久,村里出去躲水灾的人也都陆续回了村。 最先回来的就是我爸妈,还有一群不放心我的家里人。 他们回来后听我把事一说,都松了一口气。 于是当天下午村里的水一退,我爸妈赶紧买了点心和酒,又封了个大红包,带着我去李家村感谢三先生的救命之恩。 可三先生家大门紧锁,像是根本就没回来过一样。 我心说怪了,他人去哪儿了? ...... 第四章-棺中之物 从那时起,我爸妈隔三差五就拎着东西往李家村跑。 可从没再见过三先生的面。 ‘黑三儿’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问谁也打听不出下落。 这事之后,我按三先生的话,每天给炕上的棺材点香上供。 那段时间我常会做一个怪梦。 梦里,一条比水桶还粗的大黑蟒蛇,头上顶着肉乎乎的鸡冠子,正和一只雪白雪白的大狐狸缠斗。 它们有时候在树林里打,有时候在天上打,有时候在水里打,甚至有时候在火海里打。 梦里的场景一直在变,可梦的内容却都大同小异。 时间很快过了两个多月。 每天我睡觉前和睡醒后,先给棺材上香,已经成了习惯。 可这天早上起来,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上香时不管怎么点火,手里的三炷香就是点不着。 我瞬间想起三先生的话。 什么时候点香点不着了,就让我开棺。 我爸知道这事后,赶紧把家里的亲戚全叫了过来,让他们披麻戴孝都跪在院子里。 毕竟要开的,是我太爷爷的棺。 可开棺之前,我爸和几个叔伯还是都往腰里偷偷别了把菜刀。 因为三先生说过,棺材里住进去了一只狐仙。 他怕狐狸突然冲出来伤人。 有这么多人壮胆,我才敢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划开了棺材缝上的蜡封。 可掀开棺材往里一看,在场的人全惊了住。 棺材里既没有所谓的狐仙,也不见我太爷的骨骸。 躺在里面的,是一具栩栩如生的女尸。 女尸轮廓精致媚眼如狐,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唇,微微上翘的嘴角似笑非笑。 竟是个又纯又媚的狐狸脸美人。 她身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白裙,身体从上到下竟没有丝毫腐烂的痕迹。 可她没有呼吸,明明就是个死人。 大家全都慌了,也顾不上找我太爷爷的尸骨,都开始研究起这女尸该怎么处理。 最后大家得出结论,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毕竟家里总不能留着这种东西。 可就在众人架起柴火,搬出棺材想在院子里烧掉尸体时,一声‘且慢’却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大家循着声音看去,就见院门口站着个人。 那人身穿着件破烂道袍,腰上挂着八卦袋,背上斜挎着把桃木剑。 正是三先生。 可看到他时大家没等惊喜,先都愣了住。 他没了一条胳膊,只剩下右臂。 我爸忙问他出了什么事,左手怎么没了? 三先生却不答,只指着棺材里的女尸说:“别烧,你们烧了她祸延三代,这仇就彻底解不开了。” 随后,三先生让我们把女尸重新抬回屋里。 他对我说:“你之前怎么睡现在还怎么睡,但棺材别上盖,就这么开着。你照旧早晚三炷香供奉,什么时候点香时,上头点火下头着,那就是你该还债的时候到了……” 三先生也没多待,和我爸妈简单寒暄后,转身就走了。 临走时他告诉我们,如果再遇到什么怪事,就去李家村找他。 当天夜里,我怎么都睡不着了。 因为现在知道了,这两个多月,原来我身边一直躺着一具陌生女人的尸体。 可女人为什么像活人一样? 我心里疑惑,就拿起手电筒,奓着胆子往棺材里照。 女人好美,即便不睁眼,那精致的五官却如有千姿百媚。 我忍不住伸手捋了捋她乌黑的头发,透过掌心,只觉得一阵阴寒冰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睡着,又做起了怪梦。 梦里的主角还是那条大黑蟒蛇,和雪白的狐狸。 可它们不再缠斗了,而是像谈心一样,在一棵树底下坐着聊天。 那之后一切照旧,我每天早晚都会先给女尸上三炷香。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又一件怪事发生了。 那天夜里,我仍然做了一个怪梦。 可这次梦到的不再是蟒蛇和狐狸。 而是一个身穿着古装的老太太,在水边抱着我哇哇地哭。 她一边哭,一边拍打着我骂道:“你就行行好,快去白家沟救救我吧!要不是你,我哪能沦落到这步田地呀!” 老太太哭嚎时,指甲不小心在我手腕上挠了一下。 我一疼,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可人虽然醒了,我手腕还是隐隐作痛。 我低头一看,梦里被老太太指甲划伤的手腕上,那条划痕依然还在。 三先生说过,如果再遇到什么怪事,就去李家村找他。 难道这就是他口中的怪事? 眼见天也快亮了,我赶紧先给棺材上了三炷香。 心想着,上完香就赶紧去李家村。 可我点完香往香炉里一插,愣住了。 三炷香点着后,香头上照常冒着火红的光,可一点烟都不冒。 烟从香炉底下的香灰里,慢慢渗了出来。 我赶紧把香拔出来看,烟竟然是从香的根部冒出来的。 随后,烟在空中拧成一团,开始围着三炷香往上绕着飞。 这可真见了鬼了。 我疑惑时无意间抬了下眼皮。 女尸蹲在棺材里,正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了锅。 那女尸活了。 我吓得转身就往外跑,想去叫我爸妈。 可我一跑,女尸立刻跳出棺材,追了上来。 她跑得飞快,几步就追到了我的背后。 我吓得浑身发软,快出门时一个踉跄就摔在了地上。 哪知我一倒下,就听背后也传来嘭的一响。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紧追在我背后的女尸,也坐在了地上。 她仍是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吓得赶紧朝她摆手,慌张说:“你别过来!好歹咱俩一起睡了三个多月了,你就饶了我吧!” 哪知我一摆手,女尸也开始摆手。 她还学着我说话的表情,在那儿咂巴嘴。 可她嘴里没有声音。 我一愣。 这女尸,在模仿我? 我强压住心里的惶恐,缓缓站起身。 果然那女尸也跟着站起身。 我又揉了揉胸给自己压惊,女尸竟也揉了揉胸。 她果然在模仿我。 这时听到我屋里的响动,我爸妈也醒了,揉着惺忪睡眼赶过来看。 一看那女尸活了,我爸当场就晕了过去。 我妈胆子大,赶紧掐住自己的人中使劲按,这才坚持着没倒下。 后来她叫醒我爸,两口子听我把事情一说,终于没那么慌了。 我妈就让我赶紧去李家村找三先生。 可这女尸一直跟着我,我走到哪儿她走到哪儿,我做什么她做什么。 这让我怎么去? ...... 第五章-有借有还 正当我为难时,窗户外面传来了几声鸡叫,天开始蒙蒙发亮。 几乎鸡叫的同一时间,那女尸突然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又如同死了一样。 我妈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忙朝我说:“她怕光!你趁着天亮赶紧去找三先生!” 我这才把女尸又抱回了棺材里,蹬着自行车就去了李家村。 到了三先生家,我赶紧把梦里老太太的事,还有女尸复活的事,都跟他说了一遍。 三先生却并没感到意外。 他抬手一阵掐算,笑了笑说:“那老太太是你前世的冤亲债主,让你还债来了。此前那狐仙一直记恨你,即便有些冤亲债主对你没那么大的恨意,她也会从中作梗,阻止你还债。可现在不同,看来那狐仙是愿意网开一面,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说的狐仙,就是棺材里那具女尸?”我问。 三先生却摇摇头说:“那倒不是,这事你别多问,很快你就懂了。” 见三先生一直镇定自若,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早就料定了一切。 这时三先生也不再隐瞒,向我解释起一步一步所做的事来。 我二十岁弱冠成人,生日时这场大劫必躲不掉,会有无数冤亲债主来找我寻仇。 而我前生所欠的债中,唯属欠那狐仙最多。 于是三先生叫我家人挖来它藏身的棺材,并用蜡油封住了棺材缝,做法把它封在棺材里出不来。 这样一来,狐仙没法自己出来报仇,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被其他冤亲债主磨害。 这它当然不愿意,亲手弄死欠债不还的,那多痛快? 三先生自知那些冤亲债主凶猛,自己根本挡不住。 于是他跟棺材里的狐仙盘道,做了一笔交易。 他请那狐仙相助,为他助法破敌。 因为它如果不管,我就会被其他那些冤亲债主弄死,它就再报不了仇。 它报不了仇,凭什么让别人报? 三先生见狐仙动摇,又趁热打铁,给它画了个大饼。 他答应狐仙,只要当天保我不死,事后就把狐仙从棺材里放出来,任它随便报仇。 三先生充分运用了狐仙心理上的弱点,成功化敌为友。 于是出不了棺材的狐仙,这才借法给了三先生,助他击退了那些来讨债的冤亲债主。 可三先生终究不能放它出来害我,就食了言。 那狐仙气急败坏之下,磨害了三先生两个多月。 听三先生说,那两个多月间,他和狐仙斗法斗了足有上百次。 而我也一直在无意识地帮三先生助法。 我每天早晚给狐仙上香,像在祈求它的原谅。 香火不断,我又一直跟她同睡一炕。 渐渐地,香火气和我身上的人气,就消解了狐仙的怨气。 狐仙怨气一消,法力也就弱了,三先生这才有机会压制它一头。 于是两个多月后,香再也点不着了。 这是因为那狐仙被三先生压制住,再也不敢斗法。 三先生趁机继续跟那狐仙盘道,给它讲道理,劝解它搁置仇恨。 那之后,我点香时上头点火下头着。 说明那狐仙,终于被三先生说通。 听三先生解释完这些,我心里一阵激动。 我赶紧问:“三先生,这么说我跟那狐仙的阴债没了?” 三先生却摇摇头,答道:“你想得美,此般深仇大恨,岂能说没就没?但那狐仙,看来是答应放宽时限,先让你还清其他阴债之后,它再找你清算前尘恩怨……”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一脸严肃地转了话题。 他说:“还有,有件事你千万小心。” 我忙问他什么事? 三先生答道:“那些冤亲债主一直害不了你,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你有童子之身护着。你前世这些阴债还完之前,千万不可破身,否则可能我也再保不住你……” “三先生,那我要是八十岁都还不完债呢?” “那你也得憋着,要么就是个死。”三先生笑道:“那些冤亲债主也不是傻子,你如今有童子身护着,有我保着,身上还带着只大狐仙,它们难以报仇,那肯定会想方设法扫清这些障碍……那最容易破的,必然是你的童子身……”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三先生刻意加重了语气。 我赶紧点点头,又问:“那我接下来咋办?” “当然是先把债还了。” 说完这话,三先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几十年前,李家村附近的山里,曾有一座老庙。 那庙当时香火很旺,庙里也很有钱,连庙里的和尚都吃得肥头大耳的。 可那时村民都穷,于是有什么需求,就去庙里借。 比如平时缺米缺面,缺治病的药,或者家里有红白喜事时,缺桌椅板凳。 庙里的老和尚也是个厚道人,村民们去借,他就给。 起初还好,可后来去借东西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他们借完了东西也就不还了。 反正这些小事,老和尚也不会找他们计较。 六七十年代,有一场大灾难席卷了各地。 当时各地有不少风土民俗乃至古物惨遭破坏,那老庙也自身难保。 于是危难关头,老和尚去求村民们帮忙保住庙宇。 可村民们怕惹事,都不敢管。 老和尚盛怒下,就骂他们没良心,当初他们从庙里借走了那么多东西,都没还过。 村民们却都不说话,假装没那回事。 后来庙还是没能保住,被拆成了一片废墟。 老和尚见数百年的老庙没了,也心里有愧,就在废墟里上了吊。 之后过了不久,李家村遭了一场大瘟疫。 村里原本三百多口人,死的就剩下了二十多个,几乎是灭了村。 讲完那故事,三先生告诉我说,有借就要有还,此乃天理。 虽说那些债是我上辈子欠下的,可我就是我,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听三先生语重心长地劝解,我坚定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 “我还!” 三先生点了点头,于是抄起桃木剑,挂好八卦袋,带着我就出了门。 他要带我们去一趟白家沟,也就是梦里那个老太太提到的地方。 但是去白家沟之前,三先生先叫我带他回了趟我家。 他说,此事要成,需带上那女尸一起。 因为白家沟那笔血债,跟她关联极深。 ...... 第六章-宋寡妇中邪 我们回到家时,女尸果然还乖乖地躺在棺材里。 三先生让我爸出去借了辆驴车,往车斗里铺了一床被褥之后,让我把女尸抱到了车上。 我又找来另一床被子往她身上一盖,她活脱脱像个回娘家路上睡着的小媳妇。 这么看,女尸显得更好看了。 随后,我们赶着驴车去了白家沟。 白家沟是个小镇,离我们村大概四十多里的山路。 三先生料定,我梦里老太太出事的地方,应该是在白家沟镇镇口的码头上。 因为老太太出现的地方是水边,恰巧,白家沟镇外就有条大运河。 那运河名叫三女河,河的名字有个来历。 据说那是七十年代的事。 当时施工队按照图纸挖掘河道,刚挖到白家沟镇镇口,就从地下挖出来三具腐得不烂的女尸。 有懂行的先生说,这叫‘化僵’。 三个女尸死前怨气太重,快变成僵尸了。 施工队怕出事,赶紧停了工。 领导们开会一商量,决定让工程师临时修改运河图纸,绕过这一段。 可图纸一连修改了七次,无论怎么绕,施工时准保出事。 不是各种机械故障,就是施工时出意外闹出人命。 以至于运河工程搁置了三四年不敢开工。 后来几个领导去了趟五台山,在梵仙寺拜过狐仙娘娘之后,求来了一个方法。 他们让施工队按最初的图纸路线继续挖,但重金造了三口大理石棺材,并在棺材六面上刻出九圈锁链。 之后,他们将三具女尸分别装棺入殓,在施工现场搭起灵棚早晚供奉。 一直供了九九八十一天。 这时镇口那段河道也挖好了,于是领导们让施工队在发现女尸的原处,又往下挖出三个九米的深坑,把三口大理石棺材葬在了河道底下。 那之后,施工队再没出过事。 运河通船后,来往的水路贸易多了,白家沟镇得高人指点,就在河边修了一座水旱码头。 之后几十年果然风生水起,镇上大部分人都靠着这座码头为生。 有在码头上做工的,有打鱼养鱼的,有修船补船的,还有许多摆摊做买卖的。 渐渐地,码头俨然形成了一个独立于镇外的大型市场,每天都十分热闹。 驴车走得慢,我们到白家沟时已经快中午了。 随便找个苍蝇馆子吃了顿午饭之后,三先生带着我直奔了码头。 我们到码头上一看,码头上稀稀拉拉挂着各种招牌,一街两巷的买卖热闹非凡,繁华程度完全不输镇内。 我们赶着驴车在大市场里溜达了一圈,一边往前走,三先生一边抬手掐算。 走着走着,前面街角里的一场热闹,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那是个简陋的砖瓦房小面馆,此时门口正围着一大群人议论纷纷。 三先生坐在驴车上远远一看,先皱起了眉头,于是让我过去打听打听,看是出了什么事? 我过去一问才知道,竟然是这家面馆的老板娘三天前中了邪。 听我说完后,三先生点了点头。 可他没急着过去,而是带我先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办了个入住。 毕竟我们带着具女尸,行动不方便。 安顿好女尸后,我俩才又去了面馆。 到面馆后,周围的人看三先生打扮奇怪,仙风道骨的不像是普通人,也没拦着。 我们进屋一看,就见一个只穿着内衣的女人,被绑着双手双脚趴在炕上,嘴里也被堵了一块抹布。 女人二十五六岁模样,长得很漂亮,眉宇间温温柔柔的不免让人怜爱。 她修长的双腿,细细的腰身,尤其腰背上、胳膊上,以及裤腿里露出的小腿和脚背上,各点缀着几处小巧的文身图案,更显得别有几番风味。 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浑身上下却露出几十处擦伤,像被人毒打了一顿。 更怪的是,她的后背上,竟生着一层墨绿色的长毛。 绿毛从她的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后腰两个腰窝处。 就跟人肉发了霉似的。 三先生掐指一算,指着那女人说:“她就是你梦里那个老太太。” 我一愣,心说这分明是个顶漂亮的小媳妇。 可三先生又说:“你梦里的老太太,是这个女人前世的一缕残念,上辈子你借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富贵命,才导致她投胎后一生凄苦,还被邪祟磨害……” “可她都已经转世投胎了,那老太太怎么还会找我?” 听我一问,三先生解释说:“人转世后虽然会丧失前世的记忆,但终究是同一个人。这女人如今命悬一线求生心切,所以无意识间放出了那缕求生的残念,去找你求救……” 我这才明白。 这时三先生问跟进来的人,这女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问完,人群里站出来个黑黑瘦瘦的驼背老人。 这女人的事,他最清楚。 老人名叫杨驼子,是白家沟码头上打更的更夫。 他告诉我们,女人是三天前出的事,当时他正在打更,是第一个发现的。 随后,老人给我们说起了这女人的事来。 女人名叫宋小玉,是个寡妇。 既然是寡妇,就说明以前有过丈夫。 杨驼子说,她的丈夫以前是码头上修船的捻匠,可三年前死于一场械斗。 那时候,各地乡下都有很多混混。 尤其码头这一带来来往往的人比较杂,利益纷争也比较多,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 后来闹出了人命,码头上管事的为了平事,就补偿给了宋寡妇一间店面,让她随便干点小买卖谋生。 打那起,宋寡妇就在码头上开了个面馆,主营特色烂肉面。 可白家沟的人都知道,面馆其实就是个幌子。 宋寡妇真正干的是卖肉的生意,就是暗娼。 只要夜里有人过来吃面,她都会笑着问对方要不要‘加肉’。 回答‘加’,她就把人领进屋里,随便给人糟蹋。 以至于白家沟传出来一句闲话,说宋寡妇的肉,比她家烂肉面的肉还烂。 可那又能怎么样? 宋寡妇肤白貌美,身材更是让人垂涎三尺,生意几乎是络绎不绝。 而她更是乐在其中。 据说以前也有附近的婶子劝过她,说她总干这种勾当不好。 家里邪气重,容易招来脏东西。 可宋寡妇不但不听,还跟人家炫耀自己新买的首饰,说人家就是眼气她挣的钱多。 那婶子气得再也没管过她。 有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终于有一天,不听劝的宋寡妇真招来了一场邪祸。 ...... 第七章-三先生驱邪 那祸事出在三天前的半夜,当时杨驼子照常在码头上巡逻。 可经过宋寡妇的面馆时,面馆里的一阵怪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声音咚咚咚的,就像是半扇沉重的猪肉,狠砸在案板上。 杨驼子好奇,就凑到窗户根往里看。 这一看,吓得他头皮发麻。 黑灯瞎火的面馆里,就见宋寡妇只穿着单薄的内衣,正立在柜台上往下跳。 她狠摔在地上一声不吭,站起来擦擦血,又直挺挺往柜台上爬。 然后再跳,再爬,再跳,再爬。 她摔得满身是伤,显然已经跳了很多次,可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就跟非得把自己摔死一样。 最诡异的是,杨驼子拿手电筒往她身上一照。 她原本白嫩的后背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绿毛。 眼看宋寡妇又要跳,杨驼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吓得赶紧踹开门冲了进去。 “宋寡妇,你这是有啥想不开的?” 杨驼子一边叫,一边冲上前,紧紧抱住宋寡妇柔软的水蛇腰。 他本想把宋寡妇从柜台上抱下来,可宋寡妇连踢带踹拼了命地挣扎,嘴里还发了疯似的开始叫嚷。 “你放开她!她害我超不了生,我就让她死无全尸!” 宋寡妇平常说话时,声音柔柔带媚,能听得人浑身发热。 可这时的声音语气,愤恨得让人浑身阴冷。 眼看她拼命挣扎,杨驼子根本抱不住她。 好在这时面馆里的吵闹声,引来了住在附近的街坊们。 听杨驼子把事一说,街坊们赶紧上前帮忙。 可任由六七个大老爷们儿一起上,愣是按不住她一个不足百斤的小寡妇。 这时宋寡妇的狂性也越来越大。 甚至挣扎时,她好几次把身体扭曲成怪异姿势,还直着眼神怪吼怪叫。 那模样,根本不像是个人。 大家好不容易把她按住。 可前一刻还在挣扎叫唤的宋寡妇,后一刻又开始咬着舌头抽风。 看她口吐白沫,眼睛鼻子耳朵里渗出黑水,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只能先找根绳子把她绑上,为了防止她再咬舌头,把她的嘴也给堵了起来。 这三天,码头附近的街坊们吓得都不敢离开。 毕竟都邻里街坊的住着,怕她再出事,只能轮流看着她。 可宋寡妇也怪,她只在夜里闹。 天亮鸡一叫,她就会随着渐亮的天光陷入昏迷。 直到太阳下山,天一黑,她醒过来又继续闹。 附近有懂行的老人,一眼就看出她这是‘撞客’了。 所谓‘撞客’,就是被脏东西给缠上了。 有句话叫近山多奇闻,近水多怪谈。 这句话是有根据的。 高山接近天,光从天上来,所以高山为阳,灵气重。 因此修行避世的神仙,喜欢住在山里; 水脉靠近地,地下有阴曹,所以水脉为阴,怨气重。 因此怨气不散的邪祟,喜欢盘踞水边。 码头紧挨着三女河,这种事,附近的人不敢不信。 可他们连请了好几个高人过来,一看宋寡妇的情况,全都束手无策。 听杨驼子说完了情况,三先生若有所思。 他看外面天色还早,就说:“不急,晚上我们再来看看情况。” 随后三先生带我先回了旅馆。 我俩回到房间时,那具女尸还在我床上睡得更香。 准确地说也不叫‘睡’,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呼吸。 三先生特地嘱咐我,这女尸必须跟我‘同榻而眠’,离得越近越好。 因为我要继续用人气压制她的怨气。 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尸的怨气又聚起来,随时会找我报仇。 听到这话我欲哭无泪,这不就等于怀里抱着个定时炸弹? 可我也没别的招儿,只能小心翼翼上了床,贴着那女尸睡起了午觉来。 我再睡醒时,天已经黑了。 睁眼一看,那女尸正骑在我的身上。 我吓了一跳,赶紧嚷着让三先生救我。 三先生坐在不远处另一张床上,正在打坐。 他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又闭了上,略显不耐烦。 “你慌什么,她在你身上坐了一个多钟头了,又没害你……” 听到他这话我才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睡觉时喘不过气来。 原来让她压的。 看三先生不慌不忙的,我也就没那么慌了。 于是我小心翼翼把她从身上抱了下来。 可女尸又开始模仿起我的动作,连我上厕所她都跟着。 随后三先生带我们出去吃了顿饭,这才去了面馆。 我们进去时,宋寡妇果然又开始闹上了。 她就像条离了水的鱼,被绑在炕上不停地折腾。 炕边上三五个街坊想按她,根本按不住。 三先生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说道:“你们这样不管用,上身的邪祟最怕油脏酸臭,你们去兑半碗陈醋、半碗炒菜用过的废油,再往碗里抓把土,给她灌下去……” 街坊们虽然不知道三先生的底细,可这种时候,也只能照做。 结果他们掐开宋寡妇的嘴,把醋和油往她嘴里一灌,她真就安静了下来,昏沉沉睡了过去。 三先生随后叫人解开了宋寡妇身上的绳子,又叫人去帮忙准备六样东西。 一捆烟叶、一只烧鸡、一瓶白酒、一碗米饭、一盘水果和一杯茶水。 大家彻底不怀疑了,赶紧去找。 把六样东西都找来后,三先生把那些东西在宋寡妇面前一一摆好。 他盘腿往地上一坐,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上等的草条儿献狐娘,飘香的尖嘴儿敬仙黄,柳老仙最喜哈拉气儿,灰家的弟兄爱吃粮;白家当奉仙山果,龙井牙淋宴碑王,六家仙门抬贵手,结怨不如诉衷肠……” 三先生一边念叨,一边把六样东西,依次往宋寡妇的身前推。 他推完烟叶推烧鸡,推完烧鸡推白酒,推完白酒推米饭,推完米饭推水果,推完水果又推茶碗。 可宋寡妇一动不动。 三先生见状一皱眉,索性把六样东西都往旁边一放,声音厉了起来。 “五行仙班一共六门,六门的供奉你都不受,看来既非狐黄白柳灰,也不是弥留人间的清风烟魂老碑王。你到底是何来历,又跟宋寡妇有何冤仇?” 可宋寡妇还是不动。 三先生神情更怒。 他一瞪眼,提高声音说:“我有三官坐殿五鬼站班,四梁八柱列左右,印掌黄泉九路兵!你上身害人有违天理,现在听我句劝还为时不晚……” 宋寡妇腾一下就坐了起来。 ...... 第八章-怪梦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旁观的街坊们吓了一跳。 这时就见宋寡妇盘着腿闭着眼,开始摇晃身子。 摇着摇着,她微微睁开了眼。 邪笑间,她突然一把抓住身上单薄的内衣,扯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香艳,惊得围观街坊们一阵惊呼。 甚至有人不怀好意地吹起了口哨。 三先生也没理他们,脱下身上的道袍,先给宋寡妇披了上。 他重新坐下,笑问道:“老仙家有事好说,你这是何意?” 宋寡妇也不动弹,恶狠狠盯着三先生笑了起来。 她说道:“老头儿,我不听你劝又能怎样?我想她死她就死,想她身败名裂,就让她身败名裂!你再多管闲事,小心引火烧身!” “这么说,没得谈了?”三先生问。 宋寡妇盯着三先生阴狠一笑,转而又换作了一副妩媚嘴脸。 她又说道:“你这老头儿可真墨迹,不如这样,你少管我的事,我给你点便宜占占……” 说着话,宋寡妇突然一个翻身。 她竟甩开三先生的道袍,躺在了炕上。 紧接着,就见她摆出各种魅惑姿势,恨不得像蛇一样,把香香软软的身子拧成十八道弯。 那婀娜的姿态,别提有多妖娆。 随着一股女人香扑面而来,她朝三先生轻轻勾了勾脚丫,又娇滴滴说:“老头儿你过来,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听到这话,三先生面露尴尬。 他一声怒喝:“孽障!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着话语声,三先生单手飞快变化掐了几个手诀,一掌朝宋寡妇头顶拍去。 宋寡妇原本还不以为然。 哪知道随着三先生微闭双眼口中默念,宋寡妇瞬间变了脸色,惨叫了起来。 她赶紧跪在炕上,朝着三先生一阵求饶。 “不知蟒家三太爷驾到,怪我有眼无珠!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说话时,宋寡妇竟然吓得哆嗦成了一团。 就听三先生厉声道:“既然知道我背后的势力,以后就少来人间作恶!再被我抓到,定斩不饶!滚蛋!” 三先生说着把手往起一抬。 就听宋寡妇又一声惨叫,惨叫过后扑通一声瘫软倒地。 随着她傲人的胸腔上下起伏,大股大股的黑水,开始从她口鼻里往外喷…… 这场面吓得大家都往后躲。 唯独三先生风轻云淡,不慌不忙起身说:“放心,那邪仙已经被我赶走了,她背上的绿毛过不了今晚就会消下去……” 众人将信将疑,也只能等着宋寡妇吐完。 后来宋寡妇吐了得有大半盆黑水,这才好转。 可这时问她三天前是怎么被上的身,又是怎么招惹来的邪祟,竟然一问三不知。 当然这也不怪她,毕竟这三天,她一直被邪祟附着身。 随后三先生又给宋寡妇号了号脉。 见她脉象正常似乎是没事了,三先生带着我就想离开。 街坊们赶紧都围上来,有的询问三先生来历,有的要给三先生报酬。 可三先生不理他们,带着我就往外走。 我一动,女尸也学着我的动作,开始跟着我走。 这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夜里山路难行。 不得已,三先生我们只能又回了小旅馆,想住一宿再回家。 可当晚睡觉时,我却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也正躺在小旅馆的房间里睡觉,环境就跟现实里一模一样。 一阵哒哒哒的轻响声,却忽然吵醒了我。 我被吵醒后,循着那声音一看。 隐隐约约地,就看见有人在窗户外面敲玻璃。 “谁?”我问了一声。 紧接着,就见窗户被一双手指短粗的绿手,从外面轻轻推了开。 一个满脸皱纹的光头老人,从窗户外面伸着脖子把头探了进来。 那老人的长相很特殊。 他鱼泡眼,尖鼻子,不但没有头发,脸上也没有眉毛和胡子,光秃秃的一根毛都没有。 甚至他脸颊两边也没有耳朵,两只耳朵的位置,只露出两个黑乎乎的圆窟窿…… 一露面,老人就立在窗外,梗着脖子恶狠狠盯着我看。 他既不说话也不动,只把嘴里的牙咬得咯咯直响。 梦里我也有清楚的认知,心说这里可是三楼啊,窗户外面根本没有能踩的地方。 他稳稳立着不动,是在飘? 想到这些,我心里一慌。 我奓着胆子又问:“你倒是说话呀?你是谁呀?” 那老人这才开口:“你们敢坏我的好事,我定跟你们没完!” “你说啥呢?谁坏你什么好事了?” 我迷迷瞪瞪下了床,朝那立在窗外的老人走了过去。 可还没走出多远,我开始觉得一阵晕眩。 在老人的愤怒注视下,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似的。 就在这时,那光头老人突然飞快地翻窗进了屋。 他胸部往下竟没有下半截身子,被一大团黑烟裹着,把我吓了一跳。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老人突然扯着嗓子一声哭嚎,猛往前一扑,就把我扑倒在了地上。 一双绿幽幽的手,紧接着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你想救她,那你先死!你想救她,那你先死!” 我被老人掐得喘不过气,也动不了。 我心说完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却从我背后传来。 “老仙长,大家虽为异类却是同道,你别弄死他,让给我吧!” 听到声音我一惊,压在我身上的老人也一惊。 我赶紧用余光一看。 这才隐约看见,一旁的墙角阴影里,竟然还蹲着个身影。 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大白狐狸,双目炯炯放着红光,正盯着我看。 最诡异的是,那白狐狸拄在地上的两只前爪,竟然是一双人手。 我心里一慌。 这时就听那老人吼道:“哪来的狐仙,你也想给老太爷我添乱?” 那狐狸开口笑笑,答道:“老仙长,打走你的是柳家人,你要寻仇就该找谁找谁,别捡着软柿子捏。这人你不能碰,我苦苦等了他十八年,今儿个他死在你的手上,那我的债又找谁讨?” “老太爷我要是不依呢?你们狐家又能如何?” ...... 第九章-仇仙 老人话音没落,那白狐狸突然面显狰狞。 随着一声怪叫,白狐狸猛一下扑了过来,撞得那老人周身黑烟乱晃。 黑烟里,隐约露出他下半身腐烂的肉,和肉上绿幽幽的一层怪毛。 我吓得一声惨叫,这才从梦中惊醒。 我睁开眼一看,那女尸不知啥时候,又坐到了我的身上。 她正直勾勾盯着我,不停抽我耳光。 我赶紧抱着她坐了起来,一不小心差点亲上她的嘴。 可我也没心思顾虑这么多,把她往旁边一扔,女尸终于没了动静。 这时天还没亮,我赶紧打开灯往屋里看。 既没有那大白狐狸,也没有那怪异模样的老人。 只有三先生躺在房间另一张床上,还在呼呼大睡。 可一缓过神来,我只觉得脖子上隐隐地疼。 我赶紧跑到厕所里照着镜子一看,这才发现,脖子上清晰印着一对紫黑色的大手印。 一瞬间,我吓出一身冷汗。 我赶紧摇醒还在睡觉的三先生。 把事情跟他一说,三先生也皱起了眉。 他抬手一阵掐算,越算脸色越沉,无奈道:“这邪祟还敢来纠缠?看来我低估了它,这事应该不是一般的邪祟磨人,它是宋寡妇的仇仙……” “仇仙是啥?”我问他。 三先生答道:“仇仙是冤亲债主中的一种……” 他随后告诉我,世上的冤亲债主因为种类不同,欠债数量不同,所以也分成很多种类。 其中仇恨最深,怨气最重,也最难对付的一种,就是仇仙。 因为它们和当事者,不单结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而且结仇之前,它们本身就具备不俗的道行法力。 以至于结了冤仇化为仇仙后,它们变得戾气更重,道行也更强。 三先生说,那只大白狐狸,就是我的仇仙。 随后三先生又跟我说,其实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一场交易。 交易就是等价交换。 就比如出马仙,你出马开设堂口,帮人算命破灾。 你办了事,来找你办事的人就得给你钱。 这是人和人的交易。 而所谓的出马仙里,你只是‘马’,背后上你身帮你办事的那个,才叫‘仙’。 ‘仙’不会无缘无故地帮‘马’,它们之所以借给你能破灾消难的本事,是因为人的身上,有与生俱来的五百年先天道行。 这就是人比其他动物更高级的原因。 仙帮你办事,让你得名得利的同时,你这五百年道行就得归他所有。 这是人和仙的交易。 还有就是道士。 道士降妖伏魔,为人间消灾解难,靠的是一身道法。 法乃天传,就是老天爷借给人间的本事。 人要借其妙法行走于世,就得承担起替天扫除邪障的职责。 这就叫‘替天行道’。 所以道士呼风唤雨掐诀念咒时,都只敢说‘借’或‘调遣’,因为法本身就不是自己的。 也正因如此,降妖伏魔的道士大多不能善终。 这是人和天的交易。 交易就要公平对等,如果一方觉得不公平了,就变成一方欠债,一方讨债。 所以有句老话叫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叫门。 宋寡妇无疑是做过什么亏心事,那邪祟才这么理直气壮地来讨债。 听三先生解释完这些,我不解地问道:“三先生,这么说,我梦里那个老人就是宋寡妇的仇仙,可驱走他的是你,他为什么来找我报仇?” 三先生答道:“这就叫鬼怕恶人,他拿我没办法,可又恨我把他赶走,就来找你算账,因为你是跟我一起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不光是人喜欢捡着软柿子捏。 有些不是人的东西,也这么无耻。 三先生又说:“看来是狐仙感应到你有危险,及时过来保你,这才唤醒了你,要不然你的命就没了……” 他说话时,我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女尸,一声苦笑。 我感觉自己不是被狐仙唤醒的,更他妈的像是被女尸抽嘴巴抽醒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这时三先生也睡不着了。 他赶紧起了床,穿好衣服洗了把脸,就开始收拾东西。 我忙问他去哪儿? 三先生答道:“那仇仙敢来找你叫嚣,势必也不会放过宋寡妇,快去面馆看看,去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我赶紧跟着他出了门。 女尸就跟个小欠儿登一样,也跟了上来。 面馆离着我们住的旅馆不远,可我们出门时,天都已经快亮了。 我们仨到面馆里一看,眼前的情形把我们吓了一跳。 那群街坊们都还没走,正在面馆大堂里陈设灵堂。 墙上都被挂满了黑绸白花,大堂中间也支上了灵棚,并且摆上了一副棺材。 棺材的盖子还没扣上,我赶紧走过去一看,又是一慌。 宋寡妇死了。 她正一动不动躺在棺材里。 她脸色蜡黄身体僵硬,最可怕的是,她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已经长满了发霉一般的绿毛。 我和三先生正发愣时,就听背后传来一阵叫骂—— “那两个骗子回来了!抓住他们!” “就是他们害死了宋寡妇,先打一顿再说!” 根本不等我们说话,周围一群街坊立刻冲过来包围了我们,拽着我们就往地上按。 一见街坊们气急败坏地想打我们,三先生我俩赶紧解释。 可他们根本不听。 我赶紧朝三先生求救,让他做个法帮我们逃走。 可三先生却无奈说:“我学的本事是对付妖魔邪祟的,又不是对付人的,我能有啥办法?” 一时没辙,我俩也只能抱住脑袋等着挨揍。 我比三先生还强,我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捂住裤裆。 三先生就一只手,顾上不顾下,顾下顾不了上。 街坊们也不客气,三拳五脚就招呼了过来。 一个街坊甚至抄起了板凳,就想往三先生的头上砸。 就在这时,一声鸡叫突然从外面传来。 天亮了。 几乎同一时间,学着我抱头捂裆蹲在地上的女尸,扑通一声就躺倒在地,失去了神智。 周围的街坊们全都愣了住 于是有人过去推了推她,可她一动不动。 那人又一探她鼻息,瞬间脸都白了。 我心说糟了,这下女尸会动的事,肯定瞒不住了…… ...... 第十章-癔病 我正发愁该怎么办才好时,那人突然一声惊叫:“糟了……打死人了……” 听他一喊,街坊们更都吓坏了。 我赶紧借坡下驴,冲过去一把就抱住了女尸。 我假装哭道:“媳妇呀!你们把我媳妇打死了!我饶不了你们!” 一时间,就见街坊们慌作一团,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其实,毕竟她是个女孩子,因此街坊们都没揍她,只对我和三先生下了手。 就在面馆里乱成一团时,突然一个吼声从门口传来—— “都别吵了!” 那吼声中气十足,就像打雷一样。 大家都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人群后面,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三十来岁的模样,皮肤黝黑健硕,神情刚毅满脸横肉。 他的脸上和胳膊上,露出少说得有十几道刀疤,显然是个狠角色。 一看是他,周围的街坊们竟全都面露慌色,不由自主都开始往后退。 可他们的模样,倒不像是对这男人有多敬畏,更像是恐惧和厌恶。 一进门,那男人先盯着我说:“你们别演戏了,这女孩儿压根没挨揍,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她自己不起来,我可动手了。” 他和其他街坊不同。 其他街坊一听说有死人,吓得都不敢上前。 可他走过来就朝我怀中的女尸伸出了手,似乎想把女尸给拎起来。 我心说这人胆子真大,显然是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 可他一碰女尸,女尸不是人的事不就露馅了? 我正琢磨该怎么应对时,三先生走了过来,拽住了那即将抓住女尸的男人。 他笑了笑说:“没事,我这侄媳妇低血糖,昨晚俩人折腾一宿也没睡好觉,让她睡会就好了。” 听到这话,周围的街坊们如释重负。 一见危机解除,我赶紧站起身来,朝众人埋怨道:“你们先别急着动手,先听我说!你们也不想想,我们要真是骗子,还回来干什么?” “可你们现在回来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人群里立刻有人反驳。 “不,还没死透!”三先生忙接过话茬儿,又说道:“我刚看棺材里的宋姑娘还有一息尚存,你们再给我个机会,兴许我能救她……” 一听这话,人群里议论声四起。 三先生不管他们,又走向棺材。 他给棺材里的宋寡妇号了号脉,不禁皱起了眉头,转身朝其他人问道:“我们走的时候她好好的,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街坊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是我最先发现的。”这时又是那个满身刀疤的男人站了出来,他告诉我们说:“前夜你们走的时候她确实没事,街坊们也就都散了。可大概凌晨三点来钟,她突然又躺在炕上开始折腾,浑身开始长绿毛。我吓坏了,赶紧去叫人,结果回来再看她时,她就已经这样了……” 刀疤男的话说完,一个街坊插话道:“我们请卫生所的郭大夫过来看过,说宋寡妇就只吊着最后一口气,没救了,这才赶紧给她张罗丧事……” 三先生听完点了点头,掐指一算后,才说道:“丧事就先免了,癔病而已,她还能救。你们去帮我准备个大水缸来,用稻稷麦豆麻五谷勾兑烈酒把水缸灌满,我要给宋姑娘泡澡……” 一听‘泡澡’,街坊们都兴奋了起来。 唯独那个满身伤疤的男人,脸不自觉地红了。 这时三先生又说:“人间五谷的阳气最重,能避邪晦,而烈酒杀菌止痛,可以净化阴怨之气。我要先用这个法子破除邪气,把宋姑娘的命给吊回来……” 街坊们一听这话,赶紧去准备东西。 趁这工夫,我也把女尸抱进了面馆的卧室里,让她好好先睡一觉。 也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没过多久,街坊们抬了个大水缸进来。 把缸里倒上五谷和烈酒之后,三先生把那些迫不及待想看热闹的街坊,都轰了出去。 只单独留下了那个满身刀疤的男人。 三先生问他怎么称呼,那男人却犹豫了起来,就像不愿提及。 想了想,他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李金鳌。 三先生问道:“李金鳌,其他的街坊看她没事,就都走了,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又犯病的事?” 李金鳌脸又一红。 他尴尬道:“我担心她再出事,就躲在她后墙根底下一直守着她,没想到真出事了。” 三先生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我猜得不假,那些街坊都是来看热闹的,帮不了什么大忙,可你不一样,你是真心为了这姑娘好……” 这一下,李金鳌的脸更红了。 黑红黑红的。 随后三先生让李金鳌帮忙,脱掉宋寡妇浑身上下的衣服,把她抱进水缸里。 李金鳌照做后,三先生又叫他去找了一块丝瓜瓤子,给宋寡妇擦身。 李金鳌虽然尴尬,可也只能照做。 在缸里泡了不久,宋寡妇的脸色开始逐渐好转,也开始有了微弱的呼吸。 显然是这法子起了作用。 这时三先生又说:“李金鳌,你去帮我找几块猪肉来,越多越好,切成大块。” 听到这话,李金鳌难免一愣。 三先生几次让他找的东西,都奇奇怪怪的。 三先生就解释说:“癔病磨的是人的血肉之躯,眼下这股子邪气被困在缸里,散不出去,我要用猪肉把它们引走……” 李金鳌这才明白,赶紧去照做。 找来猪肉后,三先生把那些猪肉一股脑全都扔进了缸里。 随后让我们看着宋寡妇,他自己跑去一旁休息。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查看一次缸里宋寡妇的情况。 就见她身上的绿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脸色也越来越红润。 而我再看泡在缸里的猪肉,都开始发绿发硬,并且滋生出一层细细的绒毛。 就像是在快速腐烂一样。 我问三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三先生却摆了摆手,说了声‘不急’。 他跟李金鳌要来纸和笔,随后时而抬手掐算,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 连晌午我们吃饭时,叫他他都不理。 他这一算,一直算到了傍晚。 眼看天要黑了,他才终于伸了个懒腰,让我们去给他弄点吃的。 吃饭时,三先生盯看着纸上的字迹图画,如释重负。 他不禁一声感叹:“原来是这么回事……” ...... 第十一章-旱天雷 我往纸上看了一眼,满纸连写带画得太乱,我看不懂。 这时李金鳌问:“三先生,您是算出什么来了?” 三先生点了点头,摇着脑袋竟念了一首诗。 灵气修为水中生,一心向善也从容; 身逢劫数皆不惧,寡妇一脚万事空。 他念的什么意思,李金鳌我俩都听不懂。 三先生似乎也没想解释。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转头又看向了我,笑笑说:“这仇仙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光凭我只怕对付不了它,得你出手。” “我?” 三先生这话,听得我一愣。 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还没等我问,三先生又笑道:“一会天一黑,那女尸就醒了,到时候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怎么做,她也会怎么做,我要借她的本事灭了这仇仙……” 三先生向来只说‘驱’或‘治’,这是第一次说‘灭’。 又过了没多久,天色开始蒙蒙见黑。 一阵咚咚咚的声响突然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紧接着,那女尸横冲直撞就跑出了门。 她出来时又是撞墙又是撞柱子,还撞翻了大堂里两张桌子,就跟只没头的苍蝇一样。 一直到跑到了我的身前,女尸突然一个急刹车。 稳稳立住后,她直勾勾盯着我的脸,一动也不动。 愣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一个哆嗦,像是终于回过魂儿来,开始模仿起我的动作。 这时三先生站了起来,笑着说了句‘时候到了’。 他叫李金鳌先去找两样东西,是三盏一模一样的灯笼,和一个大一点的香炉。 李金鳌把东西找来后,三先生走向还泡在缸里的宋寡妇。 他笑了笑,盯着宋寡妇道:“好你个孽障,我看你修行不易想放你一条生路,你扭头就又来害人。你邪念太深,这次我可没法再饶你!” 三先生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八卦袋里掏出一大把香。 把香头点着后,他攥着香,开始凑近宋寡妇的鼻子下熏。 一边熏,三先生一边念叨:“一炷烟魂香,三炷胡常黄,七炷破关敬,九炷拜月供仙堂。我有高香十三炷,寻踪猎迹问短长……” 随着宋寡妇胸腔均匀起伏,香的烟雾开始被她一口一口吸了进去。 可奇怪的是,烟雾只往里进,不往外出。 熏着熏着,宋寡妇突然睁开了眼。 她双手一撑缸沿,拔腿就想往外跳。 好在三先生手疾眼快,赶紧扔了香。 三先生抬手间按住了宋寡妇的头顶,狠命地又往水里一按。 扑通一声,宋寡妇又被塞回到了水缸里。 “李金鳌,快帮忙按住她!” 听三先生一喊,李金鳌赶紧跑了过来,从后边死死按住了宋寡妇的肩膀。 可宋寡妇又开始折腾惨叫,还是不停地想起身往外窜。 水珠滴滴答答,开始顺着她匀称有致的身形往下滑落。 一股淡白色的蒸汽,开始从她周身散发出来。 “现在你知道跑了?为时已晚!” 说着话,三先生把我和女尸一同拽到了缸前,让我们和他一字排开。 他在左,我在右,女尸站在中间,正对着坐在缸里的宋寡妇。 站定后,三先生又抱来那三个灯笼。 他往我和女尸怀里各塞了一个之后,自己也抱着灯笼又立回原处。 他用胳膊先夹住灯笼,朝我说道:“小乙,接下来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 “小乙,接下来我做什么……” “这句不用学!” “哦!” 我赶忙点了点头,立在缸前的女尸也学着我点了点头。 这时就见三先生单手掐诀,随后抬手咬破自己的食指。 我赶紧照做。 女尸也学着我照做。 三先生又用手指往灯笼上一戳。 我又照做。 女尸也又照做。 三盏灯笼上,立刻各被戳出一个沾血的小窟窿眼。 三先生怒瞪向宋寡妇,大喊一声‘收’。 我也怒瞪向宋寡妇,大喊一声“收”。 女尸也怒瞪向宋寡妇,可干张了张嘴没有声音。 她不会说话。 哪知就在这时,女尸怀里抱着的灯笼,竟开始嗡的一下剧烈颤抖了起来。 一瞬间,宋寡妇神情变得更加狰狞痛苦,胸腔也又开始起起伏伏。 那起伏的频率,比之前还要更凶猛了许多。 紧接着,伴随宋寡妇的惨叫声,就见一股子黑气顺着她口鼻开始往外窜。 黑气一离开宋寡妇的身体,竟像是一条条活蛇一样,想往天空上窜。 可顷刻之间,女尸怀里的灯笼,却如同有了一股莫名的吸力。 就见空中的黑气瞬间拧成一条,开始打着旋地被吸进灯笼的窟窿眼里。 灯笼里的火苗紧接着开始乱窜。 像在烧什么东西一样,噼里啪啦地随着灯笼颤动乱响个不停。 响声中,隐约还能听到一阵阵凄厉的惨叫。 淡黄色的烛光,也逐渐变成了幽幽的绿色。 等黑气全被吸进灯笼,灯笼里的烛光才又恢复了正常。 这时宋寡妇也终于不再挣扎,头往下一低,再次陷入了昏迷。 三先生赶紧让李金鳌取来香炉,摆在了女尸怀里灯笼的正下方。 他把灯笼纸一撕,哗啦一声,里面竟流出来一堆臭烘烘的黑色灰烬。 就像是那股黑烟被烧尽后,留下的残骸。 流出来的灰烬正好落在香炉里,很快就装了满满一香炉。 这时三先生又往我和女尸右手中,各塞了一张黄符纸,叫我学着他盘腿坐下。 我一坐下,女尸也学着我的样子坐下。 就见三先生单手简单叠了几下,自己手里的符纸,竟然被叠成了个有胳膊有腿儿的小纸人。 这个动作,对我来说有点难。 我尝试着用手叠了几下,连个纸飞机都叠不出来。 可这时我一看坐在旁边的女尸,她手里的小纸人,叠得比三先生还要精巧。 我刚一愣,就听三先生高声喝道:“三官为令,五鬼监刑……” 我忙也学着他喊。 再看一旁的女尸,干跟着我们嘎巴嘴,也不出声。 三先生又喊:“上引天雷下勾地火,寻踪觅迹立斩不赦!我插!” 喊到最后一句,三先生用剑指夹着小纸人,朝身下做了个狠插的动作。 我赶紧跟着念咒,学着照做。 我一动,女尸也动。 她剑指夹着纸人狠往下一插,纸人正好插进身前装满灰烬的香炉里。 突然间,纸人竟跟活了似的,开始在香炉里叽叽喳喳地乱叫。 ...... 第十二章-冤孽破土 叫着叫着,呼啦一团烈火,把纸人整个引燃。 几乎同一时间,外面晴朗的夜空中,也开始雷声滚动。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三道霹雳震耳欲聋。 香炉里,那燃烧的纸人也化成了灰烬。 我彻底惊住了,慌张看向了女尸。 谁能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种本事? 而这几声炸雷,也惊醒了水缸里的宋寡妇。 “我这又是怎么了?” 宋寡妇浑浑噩噩从缸里站了起来。 问完话,她见我们面露尴尬都不答话,这才意识到,此时自己还一丝不挂。 “我的衣服呢!” 宋寡妇一惊,吓得赶紧捂着身体又坐回了缸里。 李金鳌去里屋给宋寡妇取来衣服,她这才敢从缸里出来。 可宋寡妇看了眼立在对面的李金鳌,眼神中却突然显出了几分厌恶。 李金鳌一察觉到,也尴尬了起来。 赶紧躲得远远的,不敢再靠近。 这时三先生说道:“宋姑娘,你来帮我个忙。” 宋寡妇赶紧上前,恭敬说道:“您救了我的命,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 三先生点点头,指向了地上那个装满黑色粉末的香炉。 他接着说:“你抱着这个香炉出门,走到门口先往空中抛一把灰烬,灰往哪边飘你往哪边走,走四十九步你再抛一把,再走四十九步,再抛,啥时候灰烬直上直下不乱飘了,你就停,害你那东西,真身就藏在那里……” 宋寡妇点了点头,忙抱起香炉就出了门。 而一直等在外面的街坊们,显得比我们更好奇。 一看宋寡妇出来了,人群立刻围上去问长问短。 这时三先生和李金鳌也跟着出了门,我刚想跟上去,就听背后扑通一响。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女尸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又变成一具普通的尸体。 我忙问三先生,她怎么了? 三先生答道:“你放心,她只是消耗了太多的道行,让她睡一觉就没事了。” 我这才放心。 可总不能把她一具尸体丢在面馆里,没办法,我只能背着她跟上了人群。 这时宋寡妇已经立在门口抛完了灰烬。 抛洒的灰烬往东南方飘,她就开始往东南方走。 一大群好事的街坊,也都开始朝着往东南方跟着。 宋寡妇走出四十九步之后,又往空中抛一把灰。 风变了,又往正南飘,她又往正南走。 街坊们继续往正南方跟。 三先生我们也跟在人群后面,跟着宋寡妇一路兜兜转转。 走着走着,灰烬竟然把我们引到了码头的岸边。 这时宋寡妇再抓一把灰烬,往天上扔。 明明水边风大,可灰烬却直上直下的不再乱飘。 我往前一看,前面不远处的水边上,是个挺大的彩钢瓦仓库。 街坊们说,那是码头上的捻匠铺。 捻匠铺就是给船只维修补漏的地方,旁边就是船只出港的水道口。 灰烬把我们引到这儿来干吗? 我正疑惑时,就听捻匠铺的后墙阴影里,传来一阵颤巍巍的哭声…… 听到哭声,街坊们全都慌了,忙都看向了三先生。 三先生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没事,可以过去看。 众人这才奓着胆子走了过去。 绕到后墙下往前一看,所有人都惊了住。 捻匠铺背后的空地上,竟然多出来个三四米宽、两米来深的大土坑。 坑沿上燃着火,坑里冒着烟,周围的泥土地一片焦灼。 坑边上还瘫坐着一个人,哭声正是他发出来的。 我们一看,是码头上的更夫杨驼子。 此时他灰头土脸的,瞪着眼张着嘴,像是刚受了极大的惊吓。 他怎么会在这儿? 街坊们赶紧都围了上去。 大家一阵问长问短之后,回过魂来的杨驼子,这才说清了来龙去脉。 夜里,杨驼子照常在码头上打更,经过捻匠铺时突然一阵尿急。 他看周围没人,就想到墙根后边方便方便。 哪知道裤子都没等脱,原本月朗星稀的晴空上,突然开始雷声滚滚。 杨驼子好奇地看向空中,他刚听完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根本没雨。 可这时咔嚓一声霹雳,却从天上落了下来。 是一道旱天雷。 根本没等杨驼子反应过来,那雷就在他不远处的地面上炸开了花。 霎时间泥土翻飞,气浪震得杨驼子一头撞在了墙上,耳朵里嗡嗡直响。 他趴在地上赶紧回头看,几米外的地面上,竟然被雷劈出一个呼呼冒着烟的大火坑。 没等杨驼子反应过来,火坑里突然传出一声怪叫。 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猛地从坑里窜了出来。 那东西光脑袋,绿身子,身体像个巨大的铁锅。 破土而出时,它周身还裹着烈火,肉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可那东西根本不顾身上的火焰,立刻号啕惨叫着往不远处的水里爬。 他伸着长长的脖子,爬得飞快。 杨驼子也不敢动,只能趴在地上又往水边看。 那东西扑通一声扎进了水里,可还没游出多远,第二道旱天雷又劈了下来。 又是咔嚓一声,直把水面震得波浪翻天,也劈碎了那东西背上的大铁锅。 那东西怕是疼坏了,扯着嗓子开始仰天哀鸣,就像在求饶。 可片刻之后,第三道旱天雷接踵而至。 这一道雷不偏不倚,正击中那东西光秃秃的头顶,片刻间雷电就把它脑袋扯碎成了好几块。 那东西立刻也没了动静,咕噜噜冒着泡沉入了水底…… 杨驼子在码头打了一辈子更,也没见过这种画面,吓得他当时就瘫在地上不会动了。 后怕之余,他开始哇哇地哭。 他正哭时,我们来了。 听杨驼子说完后,街坊们都围住三先生,问那被雷劈的是个什么东西? 三先生没回答,只让他们找几条船下水去捞,一看就明白了。 码头上最不缺的就是船。 于是街坊们纷纷下水,又是撒网,又是用钩杆子往水里扎。 没过多久,就从水里捞出来个三四米长的庞然大物来。 虽说那东西周身都已经被雷劈得焦黑,浑身的肉也被劈碎了不少。 可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是只体型巨大的老鼋。 鼋就是鳖,也就是王八。 这东西在码头上并不少见,可这么大个儿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见。 可是,有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老鼋似乎,不是被雷给劈死的。 ...... 第十三章-七日回魂 我们把那只死鼋拖上岸后,仔细检查了一番。 它身上没有被雷火烧焦的地方,还能看出腐烂发霉的痕迹,肉上还长着一层霉臭的绿毛。 这老鼋死了至少得十来天了。 这事可就怪了。 一时间,街坊们议论纷纷。 三先生却一直在被雷劈出来的火坑旁边转悠。 他找了个树杈,往满地的焦土里拨了几下,土下面满是肮脏。 有擦屁股纸,有被人扔掉的破鞋破裤衩,还有用过的月事巾等物。 甚至仔细一闻,烧焦味里还夹杂着一股让人反胃的恶臭。 那是土里被人泼了屎尿的味道。 三先生如有所悟。 他站起身朝众人说:“世上的仙家有千百种,天资悟性不同,渡劫的时间也不同。狐仙五百年渡劫,黄仙三百年渡劫,而鼋仙,要千年才能渡劫。被雷劈死这老鼋应该是在躲雷劫,雷最怕污秽之物,所以它在藏身的洞穴上铺了一层乱七八糟的脏东西,这样雷就没法劈它了……” 众人恍然大悟,甚至有街坊开始说,最近每每经过捻匠铺,都能闻到一股臭味。 原来是这东西在作怪。 这时三先生又说:“不过,此事也并没这么简单,你们也看出来了,这老鼋不是今天死的,而且它是水里的玩意儿,也不会自己跑到岸上来打洞,这事里面还有隐情……”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看向了一旁的宋寡妇。 他接着说:“这老鼋至少近千年的道行,绝不会无缘无故害你,宋姑娘,你到底欠了它什么?以至于它恨你入骨,死后变成了你的仇仙?” “我?欠它?” 这话把宋寡妇问得一愣。 街坊们赶紧帮腔,你一言他一语地劝宋寡妇好好想想,免得日后再有什么祸事。 宋寡妇真仔细想了起来。 想来想去,她才说道:“我真没欠过这玩意什么,但要说见,我十来天以前,确实见过一只……” “在哪儿?”三先生忙问。 “巧了,就在这附近。” 宋寡妇指了指捻匠铺前的小路 她接着说:“细想的话,得有个十一二天了吧,我记得当时是中午,南市的一条货船刚靠了岸,卸货的工人们脱不开身,就定了几碗烂肉面让我给送来。我正从这儿经过时,就看见几个附近住的熊孩子,正拿石头棍子敲打一只搁浅的大王八。那王八被他们翻来覆去的折腾,打得遍体鳞伤的。我这人从小心肠就软,最见不得人欺负小动物,就把他们给骂走了……” 宋寡妇说着面露悲悯,街坊们见状,都夸她是菩萨心肠。 这时宋寡妇话锋一转,又说:“我又一看地上那个王八,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心想,它估摸着也活不了,扔回水里被鱼虾吃,留在岸上还得落在那帮熊孩子手里,心想干脆就给它来个痛快的,我就一脚踹碎了它脑袋……” 街坊听完脸都黑了,恨不得把刚才夸她心善的话,捡起来再咽回去。 哪知宋寡妇又补充道:“看那王八蹬两下腿就断气儿了,我就好心在捻匠铺后边挖了个坑,把它给埋了,入土为安嘛!阿弥陀佛,我这也算日行一善,积德了……” “积德?难怪你会遭这磨难,你缺了大德了你!”三先生一声叹息。 宋寡妇一愣,天真问道:“我咋了?我是让它赶紧解脱少受点罪,这有啥错?” 三先生指着那老鼋的尸体,无奈答道:“你踩死的就是这只老鼋仙,它是上岸来渡童子关的!” “童子关?那是啥?”街坊们满脸疑惑。 “童子关,就是动物仙渡劫中的一种。”三先生解释道:“天衍大道五十,人独占四九,唯留一线生机给动物修行。动物要成气候,就要通过上天设下的九劫七十二难劫口,童子关就是其中一劫。相传十岁以下的孩童打杀动物,有上天的法旨特许,因为童子灵气重,而那些修行的动物心智未开,常会误入歧途招来一身邪气,所以上天要借孩童之手,先把那些有邪气的动物筛掉……” 听三先生说完,我在一旁若有所思。 我插话说:“我明白了,也就是说那老鼋仙正在渡劫,如果最后没被那群孩子打死,就算通过了上天的考验。可老鼋仙咬着牙骂着街,白挨了孩子们老半天揍,结果最后让宋寡妇坏了好事?” 三先生点了点头。 他又道:“何止这么简单,她坏了人家渡劫,重新来过也就罢了,她还一脚给人家脑袋踹碎了。踹死就踹死,江河湖海里的灵物遇水则活,你把它扔水里也行啊,你还把它埋土里了,你这不是叫它死都不能超生吗?” 宋寡妇听完满脸惭愧。 可她还是辩解道:“老师父,它渡劫就非得借孩童之手吗?借寡妇之脚不行吗?” 三先生没搭理她。 宋寡妇撇撇嘴,又说:“您会不会弄错了?我那天遇见的王八,也没这么大呀?” “它是为了渡劫化了身形,不然这么大个玩意儿爬出水,不得把人都吓跑了?而且……” 话没说完,三先生在老鼋尸体前蹲了下来。 一阵仔细打量之后,三先生把手伸进了那老鼋被雷劈烂的嘴里,开始抠。 抠着抠着,竟抠出来两枚粘着朱砂的铜钱。 三先生又道:“你遇见它应该是在十一天前,因为你已经被磨害了整整四天。邪道中有种炼尸法,名叫‘七日回魂’,就是先在尸体上种下邪法,阴魂头七归来之时,将那阴魂扣下,就能炼成恶鬼……” 听到这话,李金鳌紧张问道:“三先生,这么说,害她的还有别人?” 三先生点了点头,皱眉道:“之前我也纳闷,这仇仙怎么道行如此了得,现在算是明白了,它被宋姑娘一脚踩死后,有人借它的尸身炼鬼,把它炼得既非妖仙也非鬼仙,才有这么高的道行……” 说着话,三先生看向趴在我背上‘熟睡’的女尸,松了口气。 “好在把她带来了,不然这事,光凭我还真难化解……” 听到三先生这话,我忙问道:“三先生,那接下来怎么办?” 三先生沉着脸色,抬手间又一阵掐算。 ...... 第十四章-血而已 掐了有个十来分钟,三先生摇了摇头。 “不行,这笔账渊源太深,以我们现在所知的线索,我也算不出什么来……”话说到这儿,他又看向宋寡妇,话锋一转道:“眼下,恐怕只有一招可行了……” 一听三先生还有新招,街坊们立刻好奇地都凑了上去,一阵问长问短。 三先生被问得烦了,就说道:“要解开这事,我还得请各位帮个忙。” 他话一出,一大群街坊立刻又拍胸脯又点头,表示完全配合。 哪知三先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傻了眼。 三先生说:“我要你们一人放一碗血给我。” 听到这话,街坊们都不说话了。 甚至有人偷偷从人群后面溜走。 三先生苦苦一笑,说道:“怎么,一碗血就能救宋寡妇的命,这你们都不愿意?” 街坊们还是都不说话。 众人沉默之际,就见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放我的,要多少碗您随便取!” 我们循着声音一看。 无疑,站出来的又是李金鳌。 三先生皱了皱眉,问他道:“我可不是开玩笑,只有你一个人愿意帮忙的话,那可就不只是一碗血了,没准会要你的命……” “那就要我的命!”李金鳌也不含糊,爽快笑道:“用我的命换她的命,这笔买卖不亏!要是再不够,那也没事,我多喝水!” 说着话,他偷眼扫向宋寡妇。 就见宋寡妇面露彷徨。 而李金鳌的眼神,也在片刻之后慌张就避了开。 我忍不住又疑惑了起来。 这李金鳌跟宋寡妇,到底是什么关系? 码头上的人好像都讨厌他,也包括宋寡妇。 而且通过我观察,大家跟他似乎也并不熟悉。 显然,这李金鳌应该不是白家沟的人。 见李金鳌铁了心要帮忙,三先生也没再多劝。 随后他又让街坊们帮忙,回面馆去搬了八张店里的方桌来,顺便多带些碗筷。 几个街坊赶紧去搬。 三先生又吩咐其他人,去找个大铁盆来,并往盆里铲满黄土。 又几个街坊,也立刻去照做。 总之,只要不伤及自身利益,他们巴不得什么都管。 一阵忙乎之后,三先生要的东西都备好了。 这时三先生从八卦袋里掏出把小刀子,递向了李金鳌。 “放血吧,直到血够把这盆黄土都和成泥为止。” 听到三先生这话,所有人都慌了。 那个大铁盆里装满了黄土,少说五六十斤。 这得放多少血,才能把黄土都和成泥? 然而李金鳌却面无惧色。 他又偷偷看了宋寡妇一眼后,不知为何,竟满眼愧疚。 紧接着他接过小刀子,对准左手手腕就划了下去,眼都没眨一下。 一瞬间,血如泉涌。 人群中不少人吓得直叫。 李金鳌却仍没什么反应,紧咬着牙关,抬手就开始往铁盆里放血。 我听人说,人身体里的血液量,大概占体重的百分之七到八。 李金鳌一米八九的个头,人高马大的,少说得有个一百七八十斤。 也就是说,他身体里大概有不到二十斤血。 而这二十斤血,又不可能全都流出体外。 那怎么可能把五六十斤黄土都和成泥? 李金鳌当然也明白这些。 于是他一边放血,一边让街坊们帮忙去舀河里的水。 他想把流失的血补回来,这样就能多放出一点血来。 哪承想,周围几十个街坊,却根本没人理他。 连宋寡妇都别过脸去,满脸的冷漠。 李金鳌见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痛苦失落。 我更奇怪了,心说这李金鳌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被他们痛恨成这样? 见他们都不管李金鳌的死活,我放下熟睡中的女尸,站了出来。 “金鳌大哥,想喝多少跟我说!你舍命放血也要救人,要是连口水都没人给倒,这么大一座码头上,还都他娘的算是人吗?” 一听到我的话,周围的街坊们也都沉默了。 可都假装左顾右盼,还是没人动。 我强压怒火,从旁边桌子上抄起个汤碗来,就想去河边舀水。 这时宋寡妇却快步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把我手里的碗一夺,转身走向了水边。 她舀回一碗水递到李金鳌眼前,李金鳌竟愣了住。 他仿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却见宋寡妇眼泪汪汪,恶狠狠盯着李金鳌,又愤怒又可怜地说:“我不想欠你的,你放心,你这一身血我一定加倍还给你……” “不用还,这是我欠你的。”李金鳌冷声答道。 他一低头,没等宋寡妇喂,就咬住了碗边。 又一扬头,咕咚咕咚几口就把水喝了个精光。 也不知是那碗水真有了效果,还是心理作用。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李金鳌的血流得更快了。 可他脸色苍白满头虚汗,摇摇晃晃扶着桌子生在硬挺,显然也快撑不住了。 我再看不下去了,拿起小刀子就往胳膊上划了道口子。 “金鳌大哥,我帮你一把!” 见我的血一滴滴落进盆里,李金鳌勉强撑起脑袋,朝我挤出一丝微笑。 “谢了兄弟……” 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有气无力。 这时三先生也走上前,反手持刀轻轻在胳膊上一划,一道伤痕浮现了出来。 三先生笑道:“修道之人的血可金贵,我就聊表寸心了。” 见三先生也来相助,我心里一阵激动。 然而这时我看向铁盆,要把黄土和成泥,血还远远不够。 “他妈的,不就是血吗?给你!” 围观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一个汉子摇摇晃晃就走出来,拿着刀就往胳膊上割。 “我也帮忙!” 紧接着又站出个人。 “来!大爷我也喝出去了!” 又站出第二个人。 又站出第三个第四个人。 又站出第五个第六个人。 没一会儿功夫,一群人已经把大铁盆围了个水泄不通。 后面的人再想往前挤,已经挤不进来了。 他们有的割出的伤口大,流的血多,也有人怕疼出的血少。 可盆里的血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聚越多。 李金鳌终于撑不住了,身子一摇,扑通倒在了地上。 ...... 第十五章-百鬼夜宴 三先生赶紧从衣摆上撕下块布,先紧紧勒住李金鳌的手臂,替他止血。 这时就听人群里有人喊道:“赶紧送他去卫生所,郭大夫能救他!” 伴随着一阵喧嚣吵闹,几个街坊也顾不上再反感李金鳌,抬起李金鳌就送去了卫生所。 后来看盆里血差不多够用了,三先生才叫大家停下。 听到三先生的话,人群后面几个看热闹的人直骂。 有人道:“他妈的,我这儿等了半天,都还没来得及献呢,哎呀可以为能帮宋寡妇一把,白高兴了!” 三先生冷眼看向那人,把刀递了过去。 “还差点儿,你来……” 一听这话,那人不说话了。 随后三先生又朝街坊们道:“各位,今晚子夜我要做邪法,这法事你们可看不得,还是都回家去吧。” 街坊们立刻不乐意了,一个个开始抱怨。 有的说自己好歹也献了血。 有的说自己关心宋寡妇安危。 有的说回去也没事干,想看热闹。 总之都不走。 三先生也不着急,又说:“不是我不让你们看,只是这法事过于邪性,旁人若看了,轻则倒霉三年,重则破财折寿,你们想看也可以留下。” 人群一哄而散。 三先生也没管他们,趁着清静,赶紧让我和宋寡妇过去帮忙搅拌血泥。 把盆里的血跟黄土搅和均匀后,三先生又开始教我们用泥捏成鸡鸭鱼肉。 随后,他让我们把泥捏成的鸡鸭鱼肉,往八张桌上已经摆好的盘子里放。 趁我和宋寡妇忙乎时,三先生也用汤碗接连舀来了八碗河水。 往碗里各撒上一把黄土后,他将八个汤碗分别摆到了八张桌子的正中间。 很快,八张桌上都摆好了‘四菜一汤’。 随后三先生又让我们把剩下的泥,均匀地分入六十四个饭碗里,每张桌子摆八个。 我们摆完之后,三先生从八卦袋里掏出一把香来,把香点着后,他开始往碗里插香,每个碗里插一根。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三先生看了看天色,时间已经进入了子时。 也就是夜里十一点钟。 于是三先生让我们坐下,跟我们说,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说话别出声。 这事我熟,就问他说,那还用不用闭眼? 三先生却神秘一笑,答道:“那倒不用,你们别吓着就好。” 吓着? 我都跟女尸睡觉了,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吓着我的。 这时三先生自己也坐了下来,微闭二目开始养神,只让我们等。 等什么? 他没说。 我们这一等,就得等了半个多钟头,河边的冷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我有些耐不住性子,刚想问三先生到底在等什么? 三先生突然双眼一睁,说了声‘来了’。 什么来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阵哗哗哗的水声,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声音就像有人在蹚着水奔跑。 我循着声音看去,声音传来的地方,竟然是不远处雾气昭昭的水面。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在水里跑? 就算有人,也应该是游才对,怎么会有跑的声音? 要知道运河的水可不浅,而且码头一带只有停靠船舶的港岸,没有浅滩。 我正疑惑时,一个孩子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的水面上。 她正踩着水面,朝我们这边跑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惊了住。 那显然不是人。 很快,那孩子就跑到了我们近前。 她也不管我们,往桌子前一坐,就开始抓盘子里的泥鱼吃。 吃得狼吞虎咽的。 我仔细一观察,那是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儿。 脸色灰白,光着脚,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我正盯着小女孩儿看时,又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 随着一阵更加强烈的蹚水声,一群男女老少争先恐后跑了过来。 那些人全都脸色惨白,眼窝漆黑,却穿戴打扮各异。 有的穿得像古人,有的打扮得像现代人。 他们一围到桌边,立刻开始抢里面的泥吃。 仿佛吃到了山珍海味,香得直吧唧嘴。 这时三先生说:“你俩别害怕,他们都是苦命人,不会害人。” 随后他告诉我们,这些人,都是投不了胎的游魂。 游魂并不是鬼。 再精准点说,他们是鬼的再下一级,应该归类为灵体。 所以有个成语叫‘游魂野鬼’,或是‘孤魂野鬼’。 因为魂和鬼,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相同的是,游魂和野鬼都是阳寿未尽就意外横死的苦主。 可游魂死得虽惨,但都天性淳朴善良,即便是横死了,也没有那么大的怨气。 这就注定他们做不了游荡人间的野鬼,毕竟鬼的怨气都重。 所以游魂比鬼更脆弱,不单不敢害人,甚至特别惧怕人身上的‘三把火’。 连人多的地方,他们都不敢靠近。 他们只能日日夜夜在水边盘旋,因为水边阴气重,他们待着舒服。 最可怜的是,这些人死后逢年过节没有亲人烧纸祭拜,因此吃不着元宝蜡烛。 他们又不敢去吸人的阳气,就只能靠吃泥巴补充阴元,否则就得魂飞魄散。 这就叫鬼啃泥,准确地说,其实是魂啃泥。 在那群游魂的争抢下,八张桌上的‘泥菜’很快就被抢食了大半。 三先生这才起身,朝他们笑道:“四方游魂最是心善,今夜我请诸位饱餐一顿,诸位是否也能帮我一个忙?” 他说话时故意压低声音,怕把那些游魂给吓着。 而一听三先生说话,游魂们立刻都坐得笔直,缓缓扭动脑袋,看了过来。 细看之下,这些人的样貌难免有些吓人。 他们有的伸着舌头,应该是吊死的; 有的面带浮肿,应该是淹死的; 还有些人的脸上身上,还带着横死时血淋淋的伤口。 甚至有几个的肠子,还在肚子外面晃动。 三先生却毫无惧色,又朝他们说道:“夜里码头上三道天雷劈死了个老鼋仙,诸位长期盘踞水边,这事肯定知道。那老鼋仙不惜被炼成尸鬼,也要找宋小玉报仇,此事背后必有隐情,诸位是否能告知一二?” ...... 第十六章-黄皮子盯梢 他的话说完,一群游魂仍是直勾勾盯看着他,可却没有丝毫的回应。 三先生一愣,又问:“怎么,诸位不愿帮忙?” 一群游魂还是没有回应。 这时候,我注意到最先跑来的小女孩儿,正坐在远处的一张桌子前。 听到三先生的话,她似乎有些动容。 可她刚想举手说话,就被坐在一侧的妇女一把拽住,又把她的手按了下来。 这场景不单我注意到了,自然也没逃过三先生的眼睛。 三先生一笑,摆摆手说:“诸位不想帮忙就算了,继续吃,你们继续吃。” 听到这话,游魂们又埋下头去,继续开始吃桌上的泥菜。 三先生则是背负着手,开始笑眯眯地在一桌桌游魂周围来回溜达。 看似随意,可他的一双锐眼,一直在游魂们中间扫来扫去。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溜达来溜达去,终于,三先生停在了一个低头不语的老太太背后。 相比其他游魂,这老太太有些特殊。 其他游魂见到满桌的泥菜,如同见到了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 他们嘴里嚼着,手里抓着,生怕抢得慢了会吃不饱。 可老太太却斯斯文文的,只用手抠了一点泥鱼,在嘴里慢悠悠地嚼。 三先生见状笑了笑,问她道:“老人家,这菜肴莫非不合胃口?” “好吃,好吃。” 一听三先生发问,老太太忙点点头,伸手抓了一大把泥菜,就要往自己嘴里塞。 可还没等她手里的血泥塞进口,三先生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那老太太的手腕,按在了桌上。 老太太一惊,慌张看向了三先生。 她一抬头我才注意到,这老太太和其他游魂还有个不同的地方。 她的双眼眼白,竟然是红色的。 这时就听三先生笑眯眯问道:“你一个地上邪仙竟冒充游魂混进来,是要监视他们不成?” 老太太慌了神。 她忙摇头道:“您,您说的这是啥话呀?我咋能是冒充呢?” 三先生却仍是笑,笑着笑着,他突然一把拉开了那老太太的衣袖。 老太太手腕上,竟密密麻麻长满黄毛。 老太太瞬间变色,前一刻还慈祥慌张的面容上,立刻显出满面的狰狞。 她一声尖锐怪叫,张嘴龇出尖牙就想往三先生的脖子上咬。 可她才一起身,就见三先生突然抬手,狠狠往老太太胸口上一拍。 呼啦一声,一股子白烟乍现。 伴随着一声惨叫,老太太竟被一掌拍飞出几米远。 我这才注意到,三先生掌心里,竟然暗藏着一块小八卦镜。 老太太一倒地,三先生赶紧抽出背上的桃木剑,箭步冲上前去。 他挥散白烟再往地上一看,地面上,竟只剩下老太太的一身衣服,鼓囊囊地团成一团。 三先生忙用剑尖在衣服上一挑。 嗖的一声,一道黄影立刻像箭一样,从衣服下面飞蹿了出去。 那黄影窜得飞快,三先生再想追时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蹭蹭蹭连窜出十几米远。 可就在这时,黄影前方的一棵大柳树后面,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突然闪了出来,对准那黄影的头部狠命就是一踩。 就听吱的一声,那被踩住头的黄影,撅着屁股猛挣扎了几下之后,彻底没了动静。 这时我们也已经看清,那高大的人影,竟然是李金鳌。 三先生忙问:“李金鳌,你不在卫生所养伤,回来干啥?” 李金鳌也不隐瞒,拱拱手说:“也不瞒您,毕竟您二位是外人,我哪能放心把宋小玉单独留在这儿。所以一听说您轰走了那些街坊,我就随便包扎完赶紧回来了……” 他说话时还有些气短,脸也显得有些苍白,显然还没从贫血中恢复过来。 可他似乎完全不在乎。 更别说三先生吓唬街坊们的那些话了,什么破财短命之类的。 为了宋小玉,他也不在乎。 说完话,他顺手捡起地上那黄乎乎的东西,扔了过来。 我们走上前一看,那是一只肉乎乎的大黄皮子,足有一臂长短。 黄皮子已经被李金鳌一脚踩碎了脑袋,此时短小的四肢正微微颤动着,只剩最后的捯气。 我仔细一看,那黄皮子嘴边和四爪上的毛发,都已经发灰发白。 额头上还有一条白线,若隐若现地延伸向后颈。 我以前听人说过,这是成了气候的表现。 世上除了人以外,能修行的动物也有很多。 其中以狐黄白柳灰五门仙家灵气最强,势力最大,号称五行仙门。 黄皮子一脉,正是其中的黄家。 这时李金鳌也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死黄皮子,皱眉道:“怎么又是这玩意儿?这几天我弄死得五六只了。” “五六只?怎么,你跟黄家有仇?”三先生问。 李金鳌却摇了摇头,说道:“倒不是有仇,是这些玩意儿不知为啥,一直在监视宋小玉。” 听到这话,宋寡妇一愣。 李金鳌又接着道:“最早发现宋小玉中邪的就是我,当时我正从面馆路过,远远地就看见一团黄乎乎的东西趴在她窗户外面往里看,就是只黄皮子。等黄皮子走了我才过去看,那时宋小玉已经被邪祟给磨上了,正在屋里直着眼神来回转圈……” 这时宋寡妇一声惊问:“是你先发现的?那为啥最先救我的是杨驼子?” 李金鳌叹了口气,答道:“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在码头上我也不方便多露面,我看杨驼子正好在附近打更呢,就把他给引了过去……后来你中邪,我一直在周围偷偷盯着,前后竟有五六只这玩意儿过来盯梢,就像在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我怕它们对你不利,趁它们不注意,就看见一只弄死一只,都扔水里了……” 听到这话,宋寡妇惊得干张张嘴,却不知道再说什么是好。 两人之间的事,三先生显然也不想多打听。 他又走回到游魂们面前,说道:“诸位,你们不愿相助,莫非是怕这黄皮子?” 游魂中那女孩儿终于坐不住了。 她不顾身边游魂的阻拦,站起身道:“您也看见了,它们知道我们这些游魂心善嘴浅,怕我们乱说是非,一直监视着我们,我们稍有出格的举动,便让我们灰飞烟灭……” 三先生一笑,问道:“诸位何必怕这些玩意儿,难道看不出我身后的背景?” 听到这话,一群游魂立刻都朝三先生看了过来,开始仔细地打量。 ...... 第十七章-游魂指路 游魂们看了一阵子之后,就听一个老人先开了口。 “老仙长身后有柳家仙班掌堂坐镇,五行仙家位列四梁八柱,我等小小的游魂,岂会看不出……” “黄家势力再大,大得过我柳家仙班?” 三先生这一发问,那老人面露为难。 想了想,他答道:“老仙长,不是我们不肯帮您,只是这事干系太大,我们实在不敢!要知道在白家沟镇这一带,无论是五行地仙,还是游魂野鬼,都没人敢惹他们……” “没人敢惹的我偏要惹,若世上遭遇邪魔歪道而无人出头,良善之辈岂不任人宰割?” 说这话时,三先生目光如炬。 他扫视人群,一群游魂竟都怯懦地低下了头。 三先生又道:“你们如此惧怕这些东西,想必他们必是危害人间的大恶之辈,那这事我更得管!倒是你们,难道愿意一直被他欺负?” “我们也不想,可是……可是……” 老人还在犹豫,最先说话那小女孩儿又站了起来。 “是个一条腿的老道……” 她一说话,旁边的游魂忙朝她挤眉弄眼,像是在提醒她‘别乱说’。 那老人也朝她一使眼色道:“翠儿,你再熬几年就能投胎了,还管什么闲事?” 可小女孩儿理都不理他们。 她又说道:“那老道最近常在这一带作怪,而且周围的黄皮子不知为啥都听他的!他和那被雷劈死的老鼋公是朋友,我曾几次撞见他们在运河边的歪脖子树底下下棋,那寡妇被害的事,也是老道怂恿的……” 紧接着,游魂中又站起个妇女来,怒冲冲说:“那老道还养了只恶鬼,左边脸上长着一大块红斑,看着吓人。平时他常叫黄家仙来拘我们这些游魂,喂给那恶鬼补充阴元,我们才会如此怕他……” “修道之人,竟做这些邪魔歪道的勾当?”三先生越听越气,怒声问道:“那老道现在何处?” 女孩儿摇摇头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他行踪十分神秘,但凡有游魂知道,也都是那些被他抓去喂了鬼的……” 女孩儿说完,三先生又问了问其他游魂,得到的信息大同小异。 见也问不出其他什么来,游魂们也都吃喝得差不多了,三先生这才放他们离开。 游魂们忙都拱手拜谢,才又一个个奔向河里消失不见。 见他们走了,我朝三先生问道:“三先生,现在线索又断了,咱这下咋办?” “别急,活人不会让尿憋死,找不着大的就先找小的。” 说着话,三先生看向了李金鳌。 他问道:“李金鳌,你之前弄死好几只这玩意,有没有仔细观察过它们的眼睛?” “看过,都通红通红的!”李金鳌答道。 三先生又说:“它们之所以眼珠子发红,因为都吃过死人肉。人肉里有灵气,这是邪仙修行的一种捷径。可灵气重,邪气也重,所以吃完死人肉的动物眼珠子都会变红。而且吃得越多眼就越红,即便以后修成了道行,一双红眼也很难消退。你们想想,什么地方死人肉最多?” 听到三先生发问,我和李金鳌几乎异口同声—— “坟地。” 三先生应了一声,转看向宋寡妇。 “宋姑娘,这附近可有坟地?” 宋寡妇忙道:“有,就在离码头不远的一片槐树林里,林子里有一大片空地,镇上死了人都埋在那儿。” “那应该就是这些黄皮子的藏身之处……” 三先生话刚说完,就见李金鳌摩拳擦掌瞪起了眼。 “我这就去挖坟掘墓,掀了那些邪祟的老窝!” 李金鳌说着转身就想走,好在被三先生一把拽了住。 三先生劝他说:“你先别冲动,半夜三更阴气重,此时正是那些邪祟活跃之时,去了容易打草惊蛇。这些修邪道的玩意儿昼伏夜出,咱们白天再去,打它们一个措手不及……” 三先生也没多说,见此时岸边的事已经了了,就带着我们先把宋寡妇送回了面馆。 宋寡妇回屋休息后,李金鳌却不愿意走。 他说怕宋寡妇半夜里再出事,就躲在面馆外边的小巷子里,守着她平安。 见劝不动他,三先生我俩也就没再管他,带着女尸先回了旅馆。 这一晚上我们睡得都不错,女尸整夜没醒,我也没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怪梦。 天亮后,三先生我俩把女尸留在了房间,简单洗漱后赶紧去了面馆。 到面馆一看,那些爱看热闹的街坊们,果然都早早围在了大堂里。 一大群人正围着宋寡妇问长问短。 李金鳌一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正在抽烟。 周围谁都不理他,他也谁都不理。 在他眼里似乎只有宋寡妇,只要宋寡妇不出事就行。 见街坊们都在,三先生正好又找他们帮了个忙。 他让妇女们都留下陪着宋寡妇,所有男人跟他去坟地一探究竟。 街坊们爱看热闹,何况又是白天,阳气重,于是都没推辞,浩浩荡荡就跟着我们去了坟地。 穿过了槐树林,一大片乱坟岗子果然映入我们的眼帘。 放眼望去一座座坟头矗立,即便是白天过去,也难免让人竖起了汗毛。 随后三先生让街坊们扒开地上的草,满坟地开始找黄皮子洞。 这一找不要紧,生在一座座坟包的后面,找出了七八个大窟窿来。 那些窟窿比老鼠兔子的洞大,比狐狸洞小,不是黄皮子洞又能是啥? 于是三先生叫人抱来柴火,堆在七八个黄皮子洞的洞口前,一起点火往里熏烟。 没多久,那些洞里传出了动静。 被堵在里面的一窝窝黄皮子,先是被烟熏得嗷嗷之叫唤。 之后都憋不住了,开始疯狂撞开火堆往外逃命。 冲出洞时,就见那些黄皮子队形整齐划一,都是个头最大的母黄皮子在前,公黄皮子在后。 一群小黄皮子慌慌张张被夹在中间,可能是怕乱了阵型,还一只接一只叼着前面兄弟姐妹的尾巴。 见黄皮子都被熏出来了,街坊们叫嚷着就想去抓 ...... 第十八章-移位的墓碑 三先生却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动,只看着就行。 结果没多一会儿,逃出来的七八窝黄皮子就全都逃了个无影无踪。 它们跑时,我特意数了一下,少说得有个五六十只。 不过,那些小的黄皮子显然都还没成气候,眼也不红。 倒是那些大的,唇边和四爪都已经开始泛白,眼里泛着红彤彤的血光。 等黄皮子都跑光之后,三先生才笑呵呵说:“你们看着吧,这些玩意儿最记仇,今晚就会跑到码头上找咱们报仇去……” 一听这话,街坊们吓坏了。 就听有人抱怨道:“老师父,您拍拍屁股就一走了之了,我们可都在码头上有家有业的,您这不是害我们吗?” 三先生却摆摆手说:“别急,我要的就是它们去报仇。仙门有仙门的规矩,若趁白天把它们连打带小一网打尽,一来胜之不武,二来,大的祸害人世,那些小黄皮子又何罪之有?给它们点时间安顿家小,夜里哪个若敢去码头寻仇,它们可就不能怪我出手狠辣了……” 说着话,三先生朝坟地里又扫量了一圈。 他接着说:“何况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它们。成气候的动物确实喜欢住在阴气重的地方,可很少有这么多家黄仙,群居在一起的情况,它们都住在这片坟岗子,应该是在护宝……” “护宝?” 一听说有‘宝’,街坊们眼都亮了,都围上来问三先生,宝在哪里? 于是三先生又叫人去了趟寿衣店,买来十丈做孝服用的白布。 他让街坊们把白布全都剪碎成小布条,然后往满坟地的坟包里塞,一个坟包上塞一条。 坟岗子里有几百座坟,街坊们赶紧都忙活了起来。 等都塞完之后,三先生让大家都坐下休息会儿,说是让我们等。 等什么? 他没细说。 我们一直等到了傍晚,眼看太阳快落山了,三先生这才起身。 他盯着西沉的红日看了两眼,点了点头。 “你们去把塞进坟里的布条,再都找出来,布条是哪座坟上的可都记清楚咯……” 听到三先生这话,大家赶紧分头行动,在坟地里低头弯腰仔细寻觅了起来。 仗着人多,之前塞进坟里的一条条白布,很快都被大家找到,堆到了三先生面前。 于是三先生拿起布条,开始一条一条地看。 起初倒还正常,在坟土里塞了半天的布条不是潮湿就是脏,也没什么异样。 可唯独有一条不同。 那布条不光又脏又湿,而且整个变成了红色,就跟被血水泡过似的。 三先生见状,举起那血红的布条,问道:“这布条是谁找来的?” 人群中,杨驼子举起了手,颤巍巍答了声‘是我’。 三先生又问:“这布条是哪座坟上发现的?” 杨驼子怯怯往前一指,慌张道:“是,是孙友德的坟……” 听到这话,街坊们全都一慌,又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三先生见状,不解问道:“孙友德?孙友德是谁?” 这时李金鳌也已经脸色铁青。 听到三先生发问,他沉沉说道:“孙友德,就是宋小玉的丈夫……” 三先生眉间一震,似乎也有些惊讶。 他赶紧让杨驼子把他带到坟前。 那坟埋在坟岗子最北面,埋了三年,已经荒草丛生。 坟前的墓碑朝向西北,上写着‘亡夫孙友德之墓,妻宋小玉叩立’。 旁边是一行小字,写着孙友德的生辰死祭。 三先生只看了一眼墓碑,立刻面露疑惑。 这时我也看出了不对。 坟地里上百座坟,其他坟前的墓碑不是朝东,就是朝南。 唯独孙友德坟前的碑,竟是朝向西北。 碑是阴债的门户,在风水里这是有讲究的。 碑头朝北,玄武不垂头,家运难昌,不单不能藏风聚气,反而会加重阴气; 碑头朝西,白虎堵门口,虎为百兽之长,阳气重,鬼不敢入,而墓为阴宅,阴阳相克必家宅不宁…… 三先生把这碑奇怪的地方一说,一旁的杨驼子也疑惑了起来。 他说道:“我记得这碑不是朝这边来着?三年前孙友德出事后,是我跟着下的葬,我记得碑头是朝南,就跟其他坟一样。” “这么说,孙友德的碑,被人动过?”三先生一皱眉,接着问道:“宋姑娘多久来祭拜先夫一次?” “她从不来祭拜。”杨驼子摇了摇头,苦笑道:“大家都说她是做了那种皮肉行当,不好意思来,倒也有人说她就是单纯的薄情寡义,毕竟孙友德活着的时候,对她那可真是好到了极点,可宋寡妇还是照样偷人,还被捉奸过几次……” 杨驼子说话时,周围的街坊们频频点头。 显然,他说的并不是假话。 这时三先生说道:“宋姑娘既然从不来祭拜,就更不会动这坟碑的方位,那是谁动过这座坟?” 三先生这问话,街坊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三先生也不理他们,又阴沉着脸看向周围。 那坟前墓碑所朝向的西北方,正对着不远处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河沟子。 水沟子后边是个土坡,坡上就是穿过槐树林上山的路。 三先生摇了摇头,叹气道:“阴宅穴门正对着水沟,沟里有水本是好事,能截龙气,家必发达,可这水沟是下雨时山上的雨水积成的,天水无根,聚起来也是一潭死水,这就有了座空朝实、背水一战之嫌,必定气运不畅、家宅难兴。还有这土坡子,斜坡在阴宅门户靠左一侧,按照八卦来说,是震卦主青龙位,青龙位斜坡正对阴宅门口,家中运势必定一年不如一年,而且克生人,家中人在周边名声必然极差。把水沟和青龙位斜坡放在一起,完全断截了阴宅的福荫,运程自然是长驱直下,家中人轻则运势困顿,重则招灾惹祸……” 听到三先生这番话,街坊们连连点头。 自从三年前宋寡妇死了男人后,虽说得了个面馆作为赔偿,可面馆的生意一直不好。 宋寡妇为了生计,这才不得已做了皮肉生意。 她在附近的口碑,更不用说。 一个卖肉的女人,能被周围的人说什么好话? 这些岂不都被三先生给言中了。 这时三先生又回到坟前,盯着墓碑上孙友德的生辰八字看了一眼后,抬手一阵掐算。 越算,他脸色越阴沉。 ...... 第十九章-拘魂枷 “回面馆!” 三先生忽然放下了手,带着我们就往回走。 他一路无语,像是有什么心事。 一直到回到面馆见了宋寡妇,三先生才问:“宋姑娘,你跟我说实话,孙友德死后是不是回来过?”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宋寡妇问得一愣。 见宋寡妇语塞,三先生又逼问道:“宋姑娘,如今你遇上这事可不简单,你千万要说实话……” “他……是回来过……” 宋寡妇终于松了口。 这话一出,周围街坊们一片哗然。 “什么时候?”三先生忙又追问。 宋寡妇沉吟片刻,答道:“就在他死后的第七天。” “第七天,又是七日回魂……”三先生不由得眉头一皱。 他忙叫宋寡妇说出当时的细情。 这事宋寡妇显然不愿提及,一时间脸色煞白,犹豫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把那往事说了出来。 事情出在三年前。 那时候,因为丈夫突然离世,只剩下形单影只的宋寡妇,几乎每天都做噩梦。 她梦里梦到的环境、事情各不相同,却有一样是相同的。 每个梦里,她都能看见自己丈夫孙友德的身影。 丈夫或是从自己身旁经过,或是立在远处幽幽地盯着她看,只是朝她笑,也不出声。 这怪梦自从丈夫死后,一连做了好几宿。 宋寡妇也觉得不对劲儿,就把这事跟附近关系不错的邻居说过。 可邻居们也啥都不懂,只说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为了解心结,于是宋寡妇特地跑去坟地里,给丈夫烧了点纸。 谁想到,这纸还不如不烧…… 她回忆说,那正好是丈夫孙友德死后的第六天晌午。 坟地里阴森,她烧完纸后就赶紧回了家。 哪成想就在隔天的夜里,也就是丈夫头七那天的晚上,家里出了事。 当时天还冷,农村家家户户都烧火炕取暖。 屋里的火炕连着中堂的灶台,上面的大锅用来焖饭炖菜,锅下面用砖砌出个四四方方的灶门来,添火做饭的同时正好还能烧炕。 那天晚上,宋寡妇照常生火做饭,吃完了晚饭已经是夜里八点来钟了。 未免火炕熄了夜里冷,宋寡妇刷完了碗筷,又去院子里抱了些柴火,想填进灶门里闷上。 哪知她蹲在灶台前,刚要往即将熄灭的炕灶里添柴。 黑乎乎的灶门里,孙友德正盯着她笑。 宋寡妇一懵。 突然间,孙友德直勾勾盯着她就往外爬…… 宋寡妇吓得一声惨叫,当时就晕了过去。 好在被外面灌进来的冷风一吹,没多久她就悠悠转醒。 她赶紧取来手电筒,奓着胆子又往炉灰口里照,刚刚吓自己一跳的人影早就消失不见。 宋寡妇本还以为是最近几天办葬礼操劳过度,出现了幻觉。 然而这想法,立刻又被她自己推翻。 因为灶台里原本烧得平平整整的炉灰,以及还没熄灭的柴火,都变得乱糟糟的。 就跟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行过似的。 孙友德真回来过…… 当晚,宋寡妇由于惊吓过度,被几个街坊送去了卫生所。 卫生所的郭大夫给她输了点安神的液,又有一群人陪着,宋寡妇总算安了心。 毕竟天也晚了,于是她输着液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可睡着睡着,宋寡妇又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的丈夫身穿着死时的那件血衣,身上披着枷锁和铁链,立在她的面前朝她哭。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丈夫是在械斗中,被人打断了颈椎骨而死。 此时宋寡妇梦里的丈夫,头竟耷拉在胸口前微微地晃动。 因为颈椎断了,脖子上就只有软绵绵的皮肉还连接着头和身子。 可丈夫却还在说话,脸上倒流着血泪,一遍一遍地朝宋寡妇呼喊——“小玉,救救我,小玉,救救我……” 那之后,宋寡妇再也不敢去坟地祭拜。 她以为是自己去过坟地,才把亡夫的鬼魂给招了回来。 她吓得也不敢回家了,生怕丈夫大半夜再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 她就先去关系不错的邻居家里躲了几天。 后来又过了没多久,作为死亡赔偿,镇里送给宋寡妇一间码头上的商铺。 宋寡妇也就顺理成章住了过去,并开起了面馆。 那之后,她再也没回过家里的老房子。 听宋寡妇说完这些,三先生陷入沉思。 他问道:“你说你梦里的丈夫,身上披着枷锁和铁链,那枷锁是什么样的?上面有没有封条?” “这我得好好想想,都过了三年了……” 宋寡妇说着一番沉思,想来想去,最终点了点头。 她说道:“我记得梦里他披着的枷锁上,还真贴着两道封条,上面的字我不认识,像什么乱七八糟的符文咒语一样。” “开头的字样你还有没有印象?是不是这样的?” 三先生说着提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宋寡妇一看,当即点点头说:“对对对,两道封条的开头,差不多就是这字样的……” 我往纸上一看,三先生写的是两个字——‘敕令’。 ‘敕令’就是命令,亦或是调令。 这是道士开坛做法时常用的符头,以此命令或调令五行外的,借来法力为己所用。 这时三先生沉思道:“这不是封条,而是两道符。” “符?枷锁上怎么会有符?”宋寡妇一惊。 三先生又道:“看来你丈夫七日回魂时,就被邪魔外道给拘走了魂,所以他托梦给你,找你求救……” 听到三先生这话,我想起游魂们所说的,那个一条腿的老道来。 难道是他? 我正这么想着,就听三先生又说:“宋姑娘,若你丈夫三年前真被人拘了魂,只怕此时尸体也有变故。我是否能开棺一验?” “你要开我丈夫的棺?”宋寡妇一愣。 三先生点头道:“我去坟地看过,你丈夫的坟邪气极重,坟前的风水也被人为改动过,只怕是有邪道中人为了借尸炼鬼,而刻意为之。若不开棺看看,只怕会后患无穷……” “那……那就依您的话,开棺……” 此时宋寡妇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应下。 ...... 第二十章-开棺 “那好,现在时间还不晚,我们这就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见宋寡妇妥协,三先生赶忙又带着我们一大群人折返了坟地。 不同的是,这次除了一群男人外,三先生叫宋寡妇也跟着一起过去。 并叫她提前准备好一袋子黄豆和一床棉被,叫她一起带到坟地去。 到了坟地,三先生叫我们挖开孙友德的坟土,棺材很快从挖出的坟坑里暴露了出来。 但三先生并没叫我们直接开棺。 他先让宋寡妇跪到棺材前,好好给棺材里的亡夫磕几个头。 毕竟夫妻一场,宋寡妇磕头时情到深处,哭得那叫一个泣不成声。 见宋寡妇连哭带磕头也差不多了,三先生这才叫两个街坊拽走了她。 随后三先生牟足力气,朝那棺材喊道:“时辰已到,开棺大吉!” 喊完这话,三先生又朝一群街坊说道:“乙丑年开棺,凡木命人向前一步,凡属狗、属羊、属龙、属兔人后退一步……” 三先生喊完话,就见队伍里三人前进,四人后退。 三先生把向前走的三个街坊叫到身边,说道:“按照命理六十年运转,今年为土命之年,木克金,木命人可挡煞破阴。一会儿你们三个负责启钉开棺……” 听到这话,三个街坊赶紧点头。 三先生接着说:“但你们记住,一会儿掀开棺材盖时你们不能往里看,抬着棺材板赶紧从坟坑里跳上来,千万别回头,跑出二十四步后扔下棺材板,都背对着棺材跪下不许动……” 三个街坊又点点头,更紧张了。 见他们听懂了,三先生又朝刚才后退那四个人说:“你们四人生肖有克,被阴气冲到怕会有碍身体,影响运势,一会儿开棺时你们躲到五十步外,千万不能接近棺材……” 四个人也点了点头,赶紧往后退。 随后,三先生又从站在原地没动的人里,随便挑出了四个比较壮的来。 他把宋寡妇带来的棉被,交给四个人说:“一会开棺时,你们四人背对着棺材,各拉住一个被子角高高举起,千万不能让月光直冲到尸体,也不能回头,否则必生祸端,懂不懂?” 四人吓得直流汗,赶紧应了一声‘懂’。 三先生这才放了心,于是先让那四个人各拽着一个被子角跳下坟坑,在棺材正上方撑起了一个遮光的凉棚来。 之后,他又让负责开棺的三人带着钳子也跳进了坟坑里,让他们开始拔棺材上的钉子。 都准备妥当后,三先生又叫来宋寡妇,朝她说道:“宋姑娘,刚刚我让你给棺材磕头,是为了化解棺中你丈夫的怨气。但这还不够,所以一会儿还得麻烦你下坟坑一趟,棺材盖一开,得由你亲自把你丈夫的尸体抱出来,这没问题吧?” “我?抱,抱尸体?” 先不说宋寡妇抱不抱得动,这画面想想都怪吓人的。 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办得到? 见她为难,三先生看向了我。 “小乙,你跟着下去帮忙。” “我?” 听到这话我一愣,心说我又不是死者家属,怎么还把我给搭进去了? 没等我问,三先生解释道:“你跟其他人不同,首先你身上阴债太多本就阴气重,这棺中的阴怨之气对你没什么影响,何况你还有狐仙保着,啥都不用怕……” 听三先生这么一说,我也没辙,只能答应了下来。 于是我跟宋寡妇一起跳进了坟坑里,没多久,负责开棺的人也卸掉了棺材钉,开始将棺材盖子小心翼翼地撬起来。 这时三先生立在坟坑边上,又告诫我和宋寡妇说:“你俩记住,一会儿不管在棺材里看到什么,都别害怕,人都会死,死后都不过是一副臭皮囊而已,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没什么可怕的……” 三先生说话时,那三个负责开棺的已经掀开了棺材板。 一股臭味瞬间倾泻而出,令人作呕。 三个人也不敢往棺材里看,抬着棺材板赶紧往坟坑边上跑,按照三先生的吩咐疯狂跑出去二十四步之后,扔下棺材板赶紧都跪在了地上。 而那四个背对着棺材拉被角的,也都吓得直冒冷汗,可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 因为棉被的遮挡,坟坑周围的街坊们都看不到尸体。 所以能直接看到棺材里面的,就只剩下了立在坟坑边上的三先生,以及坟坑里的我和宋寡妇两人。 三先生显然早就料到里面的模样,因此面不改色。 可我和宋寡妇往棺材里一看,瞬间都吓得慌了神…… 我全身的汗毛恨不得都倒立了起来。 就见孙友德的尸体,四平八稳地躺在棺材里。 那尸体雪白完整,完全看不出任何腐烂的痕迹,简直可以说是栩栩如生,这哪像是已经埋了三年的尸体? 可即便如此,这尸体相比跟我睡了三个月那女尸,却显得格外的瘆人。 那女尸除了没有呼吸、浑身冰凉之外,其他简直都和常人无异。 棺材里孙友德的尸体却不同。 他的尸体惨白惨白的,皮肤上还裹着一层黏糊糊的尸油。 而孙友德是被人打断颈椎骨死的,此时他颈骨断裂,头还诡异地朝一边歪拧着,那模样更显诡异。 可这还不是最吓人的。 最吓人的是,孙友德的尸体左脸上,长着一块巴掌大的红色胎记。 那胎记本身并不吓人,可吓人的是,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来。 之前三先生夜宴游魂们,游魂们曾经提过,说那害人的老道,还养了只恶鬼。 恶鬼的左边脸上长着一大块红斑。 这胎记不就是红斑? 想到这里,我慌张看向了三先生。 三先生似乎一眼就看出我的想法,却没说话,只是朝我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无疑,他是叫我什么都别声张。 这时三先生立在坑沿上喊道:“你们四个拉被角的,慢慢蹲下……” 三先生的话把我从恐惧中拽了出来。 听到这话,四个拉着被角的街坊赶紧慢慢蹲下。 这时他们手里攥着的棉被,也慢慢地盖在了棺材上。 ...... 第二十一章-风水有异 三先生赶紧跳下坟坑,按着被子往尸体身下掖了掖,用棉被把棺材里的尸体整个包了住。 看我和宋寡妇都愣在一旁不知所措,三先生这才说道:“你俩还愣着干啥?快把尸体抬出去,万一怨气涨到喉咙尸变,可就治不了了……” 听到这话,我和宋寡妇赶紧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卷在被子里的尸体抬出了坟坑。 三先生见状,忙又叫来那四个负责拉被角的街坊,让他们四个人抬着棺材板,搭着尸体就往回走。 一路上,三先生一直催促我们加快脚步,可他自己却跟在人群后面,不停警戒地左顾右盼着。 他像在寻找着什么…… 好奇之下,我故意放慢了脚步,问他说:“三先生,您东张西望地看什么呢?” 三先生笑了笑说:“你看周围,有东西在跟着咱们。” 听到这话我一惊,赶紧也朝着周围扫量了起来。 弯弯曲曲的小道两边,是两大片杂草丛生的荒野。 左侧荒野的尽头是山,右侧荒野的尽头是白家沟镇外的一片开荒地。 我们回码头时天早黑了,起初看时,四周围黑洞洞的我也没发现什么。 可借着月光又仔细一看,隐隐约约地,就见两侧的荒草里,频频闪烁出一对对微弱的红光。 红光所在处,还能看到一个个小脑袋,藏在草坑里悄悄往外探头。 那红点是一双双小眼睛,从探出来的小脑袋形状来看,无疑,是黄皮子。 这时三先生笑道:“我没说吗,它们一定会来报仇。” 三先生也没多说,又叫大家加快脚步往回赶。 没多久,我们把尸体抬回了码头。 往前不远就是码头上的一片居民区。 因为很多当地人在码头一带做买卖,就把家也从白家沟镇里搬了出来,住进了码头附近专门盖出来的一片简易房里,这样做事方便。 可浩浩荡荡的人群队伍,刚抬着棺材板进入那片简易房,怪事就来了。 队伍所经之地,隐隐约约就听一片孩子的哭嚎声四起,哭得一个比一个惨烈。 孩子夜里哭闹很正常,可这么多孩子竟然都一起哭,那就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大家忙问三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三先生答道:“别慌,越小的孩子灵性就越强,这是他们感应到怨魂进村,都吓着了……” 大家一听这话,更慌了。 这时三先生给出了个主意。 他让街坊们分头去通知那些孩子正哭闹的人家,让他们给孩子兑一碗碱水喝。 家里没碱的,就刮点墙上的腻子粉冲水也行。 喝完之后,往孩子头顶上拍三下,说句‘莫惊莫怕’,孩子自然就没事了。 若孩子还是哭闹个没完,说明这孩子天生灵性就强。 这也好办,让孩子妈往灶坑里扔个鸡蛋,烧熟后给孩子吃,孩子马上就不哭了。 三先生说,这是道家秘术中安魂收惊的偏方。 听完三先生的吩咐,街坊们赶紧照做,分头去通知那些孩子正哭闹的人家。 真别说,没过多久就听孩子们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显然是这法子起了作用。 我们继续往前走,穿过这片简易房,前边没多远就是面馆所在的生意街。 把尸体抬回面馆后,三先生叫人把两张方桌并到一起,随后把孙友德的尸体放了上去。 但裹在尸体上的棉被,他没让我们打开。 放好了尸体,三先生让帮忙的街坊们赶紧都回家照看家小。 并特地嘱咐他们,夜里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千万都别出来。 因为今夜,码头会有大事发生。 街坊们早就都听说了黄皮子会来报仇的事,其实不用三先生嘱咐,他们也巴不得赶紧回家去躲着。 于是三先生说完之后,街坊们呼啦一声作鸟兽散。 也没人再管宋寡妇死活了。 街坊们一走,面馆里就只剩下三先生、李金鳌和宋寡妇我们四个。 还有就是躺在大堂里,那具惨白僵硬的古怪尸体。 这时三先生把我们叫到了一起。 坐下后,他朝宋寡妇问道:“宋姑娘,你这面馆开了三年了,可曾察觉过一件事?” “什么事?”宋寡妇忙问。 三先生又说:“我第一次进来,就觉出你这面馆里风水磁场有异,应该是被人埋了东西,你住了三年,从没觉出来过?” 宋寡妇一惊,忙又摇了摇头。 “你跟我来。” 三先生也没多说,拽起宋寡妇就走。 他把宋寡妇依次拽到大堂的四个角落,让她仔细观察。 四个角落里,东边角落摆着一个咸菜缸,西边角落竖着一个木制橱柜,南边角落放着宋寡妇养的盆景,北边角落放着收钱的柜台。 看了一圈之后,三先生问:“宋姑娘,你发现了什么没?” 宋寡妇一脸茫然,又摇了摇头。 三先生这才跟她解释。 东角咸菜缸里的咸菜疙瘩,用手一撕就烂,软糯得就像木屑; 西角的橱柜是用木板做的,可用抹布擦完一看,抹布上竟沾满铜臭; 南角那些盆景明明浇了水施了肥,每天宋寡妇还特地往盆里扔两个鸡蛋补充营养,可盆里的花还是萎靡不振满是虫洞; 而北角的柜台旁边就是通风窗口,可柜台上水迹斑斑,湿气根本散不出去。 这些细节,三先生不说出来,一般人还真注意不到。 紧接着,三先生又把宋寡妇领到了大堂中央,让她抬头往上看。 上面就是房顶的横梁,还吊着几条腊肉。 腊肉风干得很好,干燥得就像是毫无水分的石头块儿,上面还沾着一层薄薄的灰。 三爷指着那腊肉说:“这腊肉做得真好,可这里是水边的码头,平时河风一吹湿气最重,洗完衣裳都不容易晒干,腊肉怎么可能风干到这地步?” 宋寡妇当然说不出缘由,也疑惑了起来。 于是三先生叫她找来铁锹和铁镐,又让我和李金鳌帮忙,按照东南西北中的顺序,依次刨开了大堂四个角落和中央横梁下的地面。 地底下,竟然埋着五个瓦坛子。 ...... 第二十二章-天然道士 从成色看,这些坛子都已经埋了很久。 三先生让我打开坛子一看,五个坛子里,分别装着五样不同的东西。 一副虎骨,一对鹿茸,一只熊掌,一颗猴头,还有一截鹤喙。 五样东西上都贴了符,并且坛子里还灌满了石灰。 “这是啥?”宋寡妇忙问。 三先生答道:“这是五禽阵,是招邪惹鬼的偏门术。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这邪阵打乱了你面馆里的五行磁场,才一直给你招灾惹祸……” 宋寡妇吓坏了,忙惊问道:“老师父,那可咋办?” “别怕,如今这些坛子刨出来,这阵也就破了,今后你必会安然无恙……” 听到这话,宋寡妇终于松了一口气。 谁承想,三先生忽然又话锋一转—— “只要过了今晚。” “今晚?今晚咋了?”宋寡妇一愣。 三先生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不远处那具尸体。 他说道:“宋姑娘,今晚劳烦你为你丈夫守灵,多给他烧点纸,以消解他尸体中的怨气……” “我?自己?” 听到这话,宋寡妇慌了一下。 三先生点头道:“妻子给丈夫守灵天经地义,你们终究夫妻一场,你还怕他会起来害你不成?” “那,那倒不是,他是我丈夫,咋会害我呢?” 宋寡妇嘴上这么说着,神情中,却透出一股难掩的慌张。 这时三先生又说:“那就这么定,今晚你跪在尸体前彻夜守灵,过了今晚,这尸体上的怨气也就化了……” 宋寡妇点点头,又问:“三先生,那您去哪儿?” 三先生一声叹息,答道:“今晚那些黄仙必来码头报复,我们怕是还有一场苦战,就不陪你了……” 三先生话刚说完,李金鳌站了起来。 “三先生,要不我留下,我怕小玉她……” “你也得跟我走。” 没等李金鳌把话说完,就被三先生打断。 三先生又道:“今晚你得给我助法,没你,我对付不了那些黄皮子。” 听到这话,李金鳌一愣。 他为难道:“三先生,你们玄门里的事,我一个凡夫俗子哪儿帮得上忙?” “非也,这忙还非得你帮不可。”三先生一笑,转而问道:“李金鳌,你想没想过一件事?那些来盯梢的黄皮子都已经成了道行,不是一般的黄皮子,可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会被你给打死?” 李金鳌摇了摇头。 三先生接着说:“这可不是因为你力气大、心肠狠,是因为你这身骨骼奇佳,应该是个与生俱来的天然道士……” “天然道士?那是啥?”李金鳌不解地问道。 于是三先生向他解释了起来。 他告诉我们,有句话叫‘道门长为世人开’。 就是说,只要是身上具有佛道缘的人,都能遁出红尘,出家修道或者参禅。 但光是缘分重,不一定就能有所作为,要取得成就,最主要还得看‘天资’和‘根骨’。 这就是世人常说的‘仙风道骨’。 所谓‘仙风’,指的是修行者的灵感悟性。 所谓‘道骨’,指的是修行者的体魄根骨。 要在玄门中修成大道行,缘分、悟性、根骨这三者缺一不可。 比如三丰真人,洞宾老祖,道陵先师,皆是如此。 但修道之路艰难长远,即便这三者具备于一身,也不是说一定就能成。 还得看一样东西,那就是命。 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遇’。 就算你本身资质再好,如果没被人发现,好好引导修行,也是白费。 而这些被‘白费’了的人,就是三先生口中所说的‘天然道士’。 这些人不是缘分极重,就是根骨奇佳,要么就是灵感悟性极强。 奈何命运不济,从小到大都没被人发掘指引,导致一生在玄门中也没有作为。 但这些人终究是天赋型选手,由于身体中的能量天生比其他人大,因此自幼就会表现出一些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来。 更甚者,甚至会从小就预备一些奇特的异能。 像是怪力惊人、夜能视物、阴阳眼、天生能和看不见的东西沟通之类的…… 会有这些表现,全因为天然道士没有经过正确的修行引导,才导致自身的灵气凝聚过量。 李金鳌就是这么一个人。 听到这些,李金鳌更疑惑了。 他问道:“三先生,小时候我妈确实说过我灵感强,总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还被吓哭,可我没啥记忆,活三十多了,也没觉出身上有啥特殊的本事来呀?” “每个天然道士表现出来的异能都不同,你属于被动型,能克五行地仙。就比如狐黄白柳灰之类的仙家,在你身边施不了法,道行再高也没用。所以之前那几只黄皮子本来没把你当回事,结果一脚就让你送了西天……”说到这儿,三先生拍了拍脑门,接着说:“你知不知道黄皮子这玩意儿的头骨多硬?别说是成了道行的仙家,就算普通的黄皮子,骨头密度大,头盖骨拿锤子砸都砸不碎,你一脚就能把它的脑袋踩扁,这可不是常人做得到的……” 三先生说完,李金鳌茅塞顿开。 他忙点头道:“您这么一说还真是,从小各种动物就怕我,猫狗见了我就跑,鸟见了我不叫,八岁时我抓过一条蛇,手里摆弄半天它都不张嘴咬我,后来我们村里杀猪宰羊都让我一个小孩儿去帮忙,猪马牛羊见了我吓得直哆嗦,干等着被捅刀放血都不动!那时候村里人都说,说我煞气重!” “这跟煞气没关系,是天赋。”说到这儿,三先生话锋一转,又问:“我问你,你还是不是童男之身?” 李金鳌红着脸点了点头。 他三十多了,还是童男,这事并不光彩。 三先生又说:“可你从小精力就旺盛,一天至少得手动一两回,对不对?” 李金鳌脸更红了,他摇了摇头。 “不,三回。” “啊,我还低估你了……” 两人正聊着天,宋寡妇噌就站了起来,脸比李金鳌还红。 “这是我能听的吗?要不我先回避回避。” “别,这不已经聊完了嘛……” 三先生一笑,扭头看向墙上的表。 已经夜里九点多了。 ...... 第二十三章-守灵夜 看时候差不多了,于是三先生带着我俩就往外走。 临出门前,他特地嘱咐宋寡妇,夜里一进了子时,不管她看到什么,千万别动别出声。 听到这话,宋寡妇不免紧张了起来,送我们出了门,赶紧就跪在尸体前开始烧纸。 好在宋寡妇被磨害时‘假死’了一回,店里纸钱有的是,随便烧。 而出了面馆之后,三先生并没直接带着我们离开。 他从随身的八卦袋里掏出来一把链锁,趁宋寡妇没发现,偷偷就把店门给锁了上。 李金鳌见状一惊,忙问道:“三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你别管,我不会害她。”三先生摆了摆手,转而又朝我说:“小乙,今夜我带李金鳌到水边做法,怕是顾不上这儿,你留下……” “盯着那尸体?” “不,盯着宋寡妇。” 这话听得我一愣。 三先生悄声解释道:“宋寡妇有问题,我在水边夜宴游魂时,那些游魂提到那邪道士身边养了只恶鬼,左边脸上有红斑。当时我就注意到,游魂们提及红斑时,宋寡妇偷偷慌了一下,可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开棺时一看,我才明白过来……” 听到这话,我答道:“如果那恶鬼就是宋寡妇死去的丈夫,她既然听出来了,为啥不跟咱们直说?我也觉得这事不对……” “所以今晚上你留下盯着她,不到宋寡妇生死关头,你别露面,我倒要看看这事里到底还有什么隐情……” 我又不解地问道:“三先生,你既然一直在怀疑宋寡妇,为啥还要帮她破了店里被人埋下的邪阵?” 三先生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答道:“那根本不是邪阵,那五禽阵是帮她驱鬼挡煞用的,当年布阵的应该是个高人。” 听到这话,李金鳌也慌了。 他忙问道:“三先生,您这不是成心害宋小玉吗?” “你放心跟我走,别多问,我自有打算!” 见三先生又打断他的话,李金鳌也不敢再多嘴。 三先生又说道:“想必三年前就有高人料定宋寡妇会有此劫,所以偷偷在面馆里布了这五禽阵法,想替她挡住恶鬼的骚扰,有这阵在,面馆百鬼难侵……” 我有些糊涂,问道:“三先生,既然宋寡妇的面馆有这法阵护着,那为什么那只老鼋仙还能来磨害她?” “正所谓有舍有得,这法阵挡鬼煞的效果极强,却挡不了妖邪仙家。因此我才说三年前那高人厉害,他应该早就料定宋寡妇这一劫与恶鬼有关,而老鼋仙所化身的仇仙只是个意外。老鼋虽死后被炼尸成鬼,但归根结底还是水里的鼋妖地仙,所以那五禽阵对它无效……”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一声叹息,眼里也现出几分不忍。 他接着道:“我本也不想出此下策,可宋寡妇一定有事隐瞒,我不把那法阵破了让她吃上一亏,她倒霉的时候还在后头的……” “您指的吃上一亏是?” “一会你就明白了。” 三先生也没多说,把链锁的钥匙交给我后,带着李金鳌就快步离开。 于是我悄悄躲在面馆门外,透过门缝盯看起里面的动静来。 起初一切还好。 宋寡妇跪在尸体前,不停往火盆里烧纸。 她虽然满脸慌张,可大堂里的灯都开着,能给她壮不少胆。 可眼看时间快十一点时,就听挂在角落里的电表箱,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紧接着,整个面馆里一片漆黑。 码头毕竟是在白家沟镇外后建的,电线从镇里拉过来,线路不稳,漏电短路是常有的事。 可偏偏这时候停电,未免有些太巧合了,吓得宋寡妇浑身一激灵,差点叫出声来。 她忙借着火盆里的火光,跑到电表箱前面查看,可连搬了好几次开关,都没用。 面馆里还是一片漆黑。 一时没辙,宋寡妇也只能又跪回了原处,为了给自己壮胆,她一边烧纸,还一边念叨了起来。 “友德,媳妇给你多烧点纸,你就好好投胎去吧,别再留恋人间了……” 黑暗中,宋寡妇念念叨叨地烧纸,四周围倒也平静。 可一直烧到快十二点时,火盆里的火苗出现了异样。 面馆的大门紧闭,窗户也都上了窗户板,吹不进一点风去。 可盆里的火苗却开始自己乱颤乱抖,火星也从盆里开始往外飞。 可火势越旺,屋里似乎越冷。 不光冷得宋寡妇开始哆嗦,甚至连我躲在门口,都能感觉到一股冷风扑面而出。 整个大堂里,简直就跟突然变成了个大冰柜似的。 这时我借着里面的火光,无意间看向躺在桌子上的尸体。 孙友德裹在棉被里的双脚,动了一下…… 一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好在宋寡妇一直低着头烧纸,这变化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可就在这时,一连串的狗叫声却从外面传来。 那狗叫声简直可以用癫狂来形容,就像全镇的狗都疯了要吃人似的,叫得一声比一声凄厉疯狂,震得人心里发慌。 紧接着,周围的鸡鸭也开始乱糟糟地叫了起来,吵得人心烦不已。 它们无疑是感觉到了什么,就像我们刚抬着尸体回码头时,那些哭闹的小孩儿一样。 这时宋寡妇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一瞬间,她吓得脸色苍白,可动也不敢动,只能继续埋着头,颤巍巍地烧纸。 随后没过多久,外面的鸡飞狗跳声渐渐平静了下来。 可外面越是平静,我心里却越是不安。 大堂里的氛围,也变得越发诡异。 渐渐地,火盆里抖动的火苗突然开始变小。 无论宋寡妇再怎么往火盆里添纸钱,可纸钱根本点不着。 没多久,火苗逐渐熄灭。 大堂里眼看就要陷入一片漆黑,宋寡妇吓得浑身是汗,趁着屋里还没完全黑下来,赶紧颤抖着掏出打火机就想点火。 咔吧,咔吧,咔吧。 打火机连按了三下才终于燃起火苗。 可根本没等宋寡妇重新点火,屋顶上的突如其来的异象,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 第二十四章-起尸 她借着打火机的光亮看去,就见一团黑乎乎的气,正盘踞在屋顶上空,慢悠悠地打转。 可这时候桌子上的尸体,却在棉被里一鼓一鼓地缓缓动了起来。 就像那尸体在大口大口地吸气。 宋寡妇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因为三先生嘱咐过,不管她看到什么,千万别动别出声。 可此时的宋寡妇,明显已经临近崩溃。 她开始跟吓疯了似的,剧烈颤抖着又抓起地上的纸钱,也不顾火盆里的火早已经熄灭,开始把纸钱一沓一沓地往火盆里塞。 甚至因为惊吓过度,她紧咬着牙关开始无声地哭,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这时候,桌子上的棉被也已经被拱了开。 浑身惨白僵硬的孙友德,直挺挺坐了起来。 他开始用死灰色的空洞双眼,歪着脖子在大堂里来回扫量。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大堂里一片死寂,宋寡妇吓得甚至都不敢呼吸了。 唯一能听见的,只剩一阵‘咕咕’的怪声。 那声音是从孙友德的喉咙里传出来的,像是在不停地捯气。 紧接着,就见孙友德竟从桌子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直挺挺迈步从桌子上走了下来,开始光着脚在大堂里走来走去。 他时而在柜台旁转来转去,时而走到对面柜子前,看看这里,看看那里。 从他喉咙里传出来的‘咕咕’响声也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低沉的哭泣。 可他的脚步仍没有停下…… 宋寡妇彻底吓蒙了,就像个石像一样,一点都不敢动。 别说是她了,连我躲在外面,都已经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诈尸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见。 忽然,孙友德的脚步声和‘咕咕’声都停下了。 我稍一分神,竟不知道他走去了哪里? 大堂里一片漆黑,不仔细看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 我赶紧把眼凑近视线本来就受阻的门缝,仔细往里搜寻。 找着找着,门缝里,突然露出孙友德的脸。 他也在用眼睛贴着门缝,从里面直勾勾地看我。 我心里咯噔一声,吓得慌张往后一躲,一个跟头就摔在了地上。 可紧贴着门缝的孙友德却忽然站起身来,又消失在了大堂的黑暗之中。 他没发现我? 我赶紧平复了一下情绪,奓着胆子,又把眼睛凑近门缝。 一片漆黑中,宋寡妇也正慌张地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孙友德的踪迹。 可黑暗中根本没有一点响动,孙友德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种彻底的死寂大概持续了十来秒钟。 孙友德的声音,紧贴着宋寡妇耳边传来—— “媳妇,外边那男的是谁呀?” 我心里猛一惊,孙友德不知何时竟蹲在了宋寡妇的背后,正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诡异地笑。 “啊——” 宋寡妇猛一声惨叫,彻底崩溃了。 她再也顾不上三先生的劝阻,站起身就朝门口这边冲来。 可猛拽了几下门,门被链锁从外面锁着,根本就拽不开。 宋寡妇吓得猛拍店门,可连叫了几声救命,周围根本没人敢管。 毕竟三先生提前嘱咐过,今晚让他们都别出来。 而我虽然有怜香惜玉之心,可也不敢坏了三先生的大事。 就在这时,走上前的孙友德突然一把掐住了宋寡妇的脖子。 他朝宋寡妇嘿嘿笑道:“媳妇,那男的是谁呀?那些男的是谁呀?” “孙友德,你都死了三年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宋寡妇被孙友德掐着脖子按在门上,吓得只剩哭嚎求饶。 可一听这话,孙友德笑得更阴森了。 他掐着宋寡妇脖子的手,也掐得更紧。 一看宋寡妇有危险,我拿出钥匙就想开锁。 这时孙友德的一句话,却又让我一惊,正要开锁的手,也不自觉地停顿了下来。 他恶狠狠质问道:“你让我放过你?你给我下药毒死我时,怎么没想过放过我?” 下药? 孙友德不是三年前跟人械斗时,被活活打死的吗? 我发愣之际,就听宋寡妇的哭喊声再次传来。 “给你下毒是我不好,可我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孙友德狰狞怒吼道:“你个贱人!我给你吃好的穿好的,谁不夸你嫁了个好男人?你这么说我?难道我还不够疼你不够爱你吗?” 随着声音,孙友德的五指在宋寡妇脖子上越掐越紧。 他又吼道:“你不光毒死我,你还布下个怪阵来害我!要不是师父技高一筹,我还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你报仇……” “孙友德,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你要是记恨我,求求你给我个痛快,让我死吧……” 宋寡妇哭嚎得几近失声,满是绝望。 面对接发妻子的崩溃哭嚎,孙友德非但没有丝毫心疼,笑得却更猖狂了。 “死?宋小玉,就算死,你也是我的鬼!” 说着话,孙友德突然一脚踹掉了店门。 好在我反应的快赶紧闪开,差点被门板拍在下边。 可没等我爬起来,就听见一阵蹬蹬蹬的跑动声响。 孙友德扛着哭闹的宋寡妇,就朝夜色里狂奔而去。 我刚想追,一只手却从背后一把拽住了我。 回头一看,立在我后面的竟然是李金鳌。 此时他面带痛苦,满身是血。 我一惊,忙问道:“金鳌大哥,你这是咋了?三先生呢?” “放心,三先生说他一个人撑得住,怕你冲动惊了那恶鬼的魂,特地让我来帮你……” 说着话,李金鳌拽着我就往前走。 码头一带都是泥土的乡间小道,地面上孙友德扛着宋寡妇的脚印又沉重,很容易辨认。 我们追踪孙友德的脚印时,我又想起宋寡妇和孙友德在面馆里的对话。 全码头的人都知道,孙友德是械斗时被人打死的,怎么就变成了被宋寡妇毒死的? 疑惑中,我朝李金鳌问道:“金鳌大哥,三年前码头上械斗那事你了解多少?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 李金鳌稍一迟疑,但也并没隐瞒。 于是我们一边追踪脚印,他一边给我细说起三年前那件事来。 ...... 第二十五章-命案 孙友德是白家沟码头上补船的捻匠,据说为人又勤快又厚道,是个顶好的老实人。 有句话叫‘好汉无好妻’,孙友德就是最好的例子。 据说那时候还不是寡妇的宋小玉,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不仅身上文着花花绿绿的刺青文身,更经常和一些下九流的江湖混混来往。 甚至还被孙友德捉奸在床过几次。 可孙友德太老实了,也没辙,就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哭,为此当时不少人都可怜他。 可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大家也不方便插手,只说这两口子是活脱脱的武大郎遇上了潘金莲,孙友德早晚得死在媳妇手里。 可孙友德虽然老实厚道,也有强硬的一面,这个人很讲义气。 也正因为这份义气,最终害惨了他。 自打白家沟镇建了这座码头,可以说是有利有弊。 好的方面是,码头带来的诸多经济利益,让白家沟的老百姓都过上了相对富裕的日子。 可坏的方面也由此而来。 当时大环境本来就乱,尤其码头这种地方油水肥,利益大,引来了附近不少黑白两道的侧目,都想到白家沟来分一杯羹。 河东黑旗队就是其中之一。 黑旗队是当地一批无业混混组成的小团伙,那时候长期盘踞在白家沟附近的郭庄子、沈庄子一带为非作歹。 他们靠打架勒索和欺行霸市为生,平时只干些小涉黑小擦边的勾当,但是也不犯什么大事,因此谁都拿他们没辙。 他们这批人的恶名,当时连我家那边都有听说。 黑旗队的‘大耍’,也就是龙头老大,名字叫王如会。 这也是我们当地一个臭名昭著的人物,由于在道儿上辈分高,周围的混混都尊称他一声‘老太爷’。 老太爷知道白家沟码头的生意红火,一直想过来插一只脚,可插不进来,就经常派手底下人到码头上来惹是生非。 最开始,他们也只是简单地来收收保护费,或者给码头上的商贩们捣捣乱。 白家沟的老百姓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渐渐地,黑旗队开始得寸进尺,越来越贪心了,开始把码头上一些临街的好店面据为己有,或者直接抢码头上其他人的生意。 可白家沟这边也不是软柿子。 白家沟镇的镇长叫白颖焱,早年间也是江湖上的狠角色,闯出来个名号叫‘蓝灯五爷’。 码头的生意本身就归五爷管,看黑旗队一直欺行霸市蹬鼻子上脸,甚至为了抢生意经常殴打白家沟镇的人,五爷自然也不惯着。 于是五爷也组织了一批本镇的人,有事没事就到码头上去巡逻,看见黑旗队来搞事的人就揍。 因此前几年,白家沟和黑旗队双方在码头上常有冲突。 不过码头就在白家沟镇边上,离得近,因此白家沟这边可以说是占尽了优势。 终于有一天,一直处于劣势的黑旗队坐不住了。 ‘老太爷’王如会一声令下,攒了二三百号混混跑到码头上砸场子。 这帮人见人就打,见船就砸,见摊位就掀。 这下白五爷也彻底不惯着了,闻讯后立刻组织镇里人,冲到码头就去找黑旗队干架。 孙友德本身就是白家沟人,也在其中。 那场架据说打了了一宿,伤了二百多号人。 后来由于事情闹得太大,把当地的防暴队都给惊动了。 可虽说两边的人马下手都有分寸,最终还是闹出了一条人命。 黑旗队的一个打手,一拳打死了捻匠孙友德。 当时世道本来就比较乱,因此道儿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就算聚众斗殴,上面下来人一调解,双方都卖个面子,喝个和头酒也就过去了。 可一旦闹出人命,就成了性质极其恶劣的暴乱凶案。 事情可就大了。 不过这事之后,黑旗队也不敢像以前那么猖狂了,再也没到码头上来找过事。 而孙友德被打死这事,当时不少人都亲眼看见了。 说是孙友德抱着块石头从一艘船上往下跳,想偷袭黑旗队的人。 结果一个黑旗队的打手回手乱抡时,没收住劲,一拳头正好打在了孙友德的脖子上。 那打手本来力气就大,又赶上寸劲儿,当场就打断了孙友德的颈椎骨。 后来连验尸的都说,孙友德是死于致命外伤…… 李金鳌把事说完,我更奇怪了。 这么说,孙友德被活活打死是板上钉钉的事。 怎么他就成了被宋寡妇毒死的? 于是我问李金鳌说:“金鳌大哥,宋寡妇亲口承认,孙友德是被她给毒死的,这事你怎么看?” “她在说谎,孙友德就是被打死的。”李金鳌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又问:“可孙友德自己也这么说,他总不会也在说谎吧?” 李金鳌摇了摇头,又道:“那我不知道,可孙友德就是被打死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打死孙友德的凶手……就是我……” 李金鳌这话一出,我当场愣了住。 “你打死的孙友德?”我一声惊问。 李金鳌点了点头,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愧疚。 他不是说谎。 “金鳌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黑旗队的人。” 李金鳌神情痛苦,提及这段往事,仿佛有些不堪回首。 他又说道:“老太爷的岁数大了,向来只把持大局,打打杀杀的事都是交给下边的二路元帅负责,也就是二当家。我就是那个二当家,当年就是我带着人去码头上闹事,失手打死了孙友德……” 我一愣,忙问道:“可如果是你杀了人,现在你怎么……” “你想问,我怎么还好好在这儿,对吧?”他问。 我点了点头。 李金鳌答道:“当年命案一出,我就被抓进去了,可老太爷看我对黑旗队有功,没少帮我花钱疏通,又是找律师,要是找人给我顶罪,结果我这个杀人凶手,有个小半年就被无罪释放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话说到这儿,李金鳌一阵苦笑。 他眼中的愧疚更浓烈了。 可那愧疚,很快又化作了两团凶光。 他紧攥着拳头,仿佛回忆起莫大的仇恨。 ...... 第二十六章-浪子回头 “我从小家里穷,为了不挨欺负十二岁就进了江湖,打打杀杀了二十年,我从没欺负过弱者,更从没想过杀人这种事。失手打死孙友德我也后悔,我被关进去那半年啥罪都受了,我妈死我都没法出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我以为江湖义气大如天,可我出来才知道,老太爷救我,是为了让我继续给他卖命,就这,还是我对象给他跪了三天三宿、又陪他唱歌又陪他睡觉,他才愿意帮忙!我那帮忠肝义胆的兄弟更不得了,把我的产业刮了个干干净净,我出来时,我爹正在街上要饭!” 情到深处,李金鳌双眼通红。 “那你对象呢?”我问。 “她叫小莲花,十五六岁就跟在我屁股后边跑,我落难的时候,她摆地摊帮我还债,我被人砍的时候,她命都不要替我挡刀,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我被抓进去以后,她到处求人帮忙捞我,也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让人占尽了便宜,挺好的姑娘最后生让人给糟蹋疯了……我出来后去疯人院找过她,她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当时还纳闷,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突然疯了?后来过了小半年,我才把真话从她姐妹嘴里逼出来……” 李金鳌说话时,把牙咬得咯咯直响。 “那你就没想过给她报仇?” 听我一问,李金鳌一声苦笑。 “咋报?我有证据吗?何况不管怎么说,都是老太爷那伙人把我捞出来的,我不能不仁不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后洗心革面,离这些畜生越远越好!想起那么多年和他们称兄道弟,我他妈的恶心!” “难怪码头上的人都讨厌你……”我若有所思,又问:“那你跟宋寡妇又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喜欢她。” “我对宋小玉只有亏欠,因为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变成寡妇,沦落到靠卖肉养活自己!”李金鳌声音颤抖,强忍着眼泪说:“我从苦窑里出来后,不愿意再帮黑旗队卖命,可帮有帮规,混江湖的只能进不能出,结果不管我做什么营生,黑旗队的人都给我拆台捣乱,让我活不下去!我最落魄的时候,带着我爹挨着村去要饭,翻小饭店的垃圾桶找东西吃,那时候唯一对我伸出援手的人,我自己都没想到……是白颖焱……” “白家沟那位老镇长?” 李金鳌点了点头。 “白五爷仗义,不忍心我们爷儿俩饿死冻死,不计前嫌收留了我们,要不是他老人家,我爹两年前的冬天就冻死了……也是因为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我下定决心重新做人,可这之前,欠白家沟的债我得还上,所以我这两年一直待在码头附近,谁敢在码头捣乱我就揍谁,顺便也能好好照看宋小玉,我打死她丈夫,欠她实在太多了……” “可是,为什么孙友德说是宋寡妇毒死了他?宋寡妇还痛痛快快承认了?” 这事我越想越不明白。 难道她是为了帮李金鳌脱罪? 不能啊,从宋寡妇的眼神里就能看出,她像其他人一样讨厌李金鳌,甚至更甚。 我怎么想也想不通,索性不再多想。 我俩顺着地上的脚印继续追踪。 这一追,我们顺着脚印追出去得有个五六里地。 奇怪的是,不管有路没路,孙友德的脚印一直是沿着运河的河岸前行。 追着追着,漆黑夜幕下,一座古色古香的庙宇出现在了我俩的眼前。 那是一座老旧的城隍庙,庙门左右贴着一副残破的对联。 上写道: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 下写道: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 紧闭的庙门前,还正有两只红眼的黄皮子在追打嬉闹。 一见到黄皮子,我俩就知道肯定来对了地方。 何况城隍庙的台阶上,此时还留有孙友德留下的泥泞脚印。 这些黄皮子善于盯梢放哨,未免打草惊蛇,我们绕到了城隍庙的后墙根底下,借着靠墙边的柴火垛翻上了墙头。 我俩扒着墙头往城隍庙的院子里一看,死气沉沉院子里空无一人。 可一阵断断续续的微弱哭声,却从院子尽头的城隍大殿里传来。 李金鳌我俩忙跳下墙,借着墙根的阴影藏身,朝大殿方向溜了过去。 大殿的两扇殿门是虚掩着的,于是我俩偷偷凑近门缝往里看。 就见殿内那尊高大的城隍像,被用黑布蒙着双眼。 城隍像脚下的供桌上,点着九九八十一根红蜡烛。 蜡烛的火苗随着不知从哪儿吹进来的阴风微微晃动,将整个大殿照得灯火通明。 供桌前方,地上横放着一口没上盖的棺材,棺材左右个摆着一只扎纸人。 可纸人并非传统的童男女造型,竟是牛头马面。 而棺材里躺的,正是孙友德的尸体。 他额头上贴着一张写着‘镇尸’字样的符纸,此时僵直躺着一动不动,可唯独喉咙不停起伏,传来咕咕的捯气怪响。 棺材再往前,是一座摆满各种法器符咒的法坛,法坛的角落上不知为何还扔着个闹钟。 法坛的正上空,从大殿横梁上垂下来一条绳子,此时正绑着宋寡妇的双手,把她吊在法坛的正上空。 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早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和哭嚎。 法坛前,一个只有一条腿的中年道士,正舞着桃木剑在做法念咒。 那道士的长相很奇特,既像人又不像人。 他圆头圆脸尖鼻子,一双眼睛也是又圆又小烁烁放着贼光。 最古怪的是,他头发和胡子的颜色都是焦黄的。 披散的头发和络腮胡连在一起,加上脸型也圆滚滚的,活像个长满黄毛的球。 这人无疑就是游魂们提过的那个邪道士。 而他身边不远处的一张太师椅上,此时还坐着另一个人。 那是个样貌清瘦的二十多岁年轻小伙儿,圆寸的头型,身穿着青衫大褂,手拿一把纸扇,双脚踩着一尘不染的黑布鞋。 此时小伙儿跷着二郎腿悠然不动,却不怒自威。 他双眼中透出两股难掩的精明,显然身份并不一般。 一看见他,李金鳌不由得一惊,悄声嘀咕道:“糟了,拿扇子那个不是小佟五吗?他怎么会在这儿?” 看李金鳌眉头紧皱神情凝重,显然和这小伙儿是老相识。 而且,绝没什么好交情…… ...... 第二十七章-巫道双修 “金鳌大哥,你认识他?”我忙问道。 就听李金鳌答道:“这人名叫佟海山,外号‘小佟五’,你别看他岁数不大还文质彬彬的,他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狠角色。三年前我犯事被关进去之后,他靠着心狠手辣很快在道儿上闯出了名头,后来被老太爷招进黑旗队,接替我成了二路元帅。这三年别看黑旗队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暗地里把势力越做越大,都是他的功劳……” 听他说完,我疑惑问:“黑旗队的人怎么会在这儿?难道宋寡妇这事,跟他们还有关系?” 李金鳌也摇了摇头,显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时就听噗的一声,那独腿道士一口血喷出,捂着胸口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几乎同一时间,一股阴风迎面席卷而来。 供桌上的八十一根蜡烛呼啦一声,瞬间被风吹熄了多一半。 佟海山一见,赶紧起身用扇子往道士背后一挡,稳稳扶住了道士。 他问道:“孤灯子道长,您这是怎么了?” 就见那道士脸色铁青,瞪着眼答道:“我以为蓝灯老五一死,白家沟再没能让我忌惮的人,没想到,还有高人在……” “高人?什么高人?”佟海山一声惊问。 道士缓了缓气息,接着说道:“就是查出我炼尸之地,差点坏我法事那人。那人不简单,跟我可谓是旗鼓相当。” “此话怎讲?”佟海山又问。 道士答道:“我是巫道双修,虽然学的是道,但身后立有一堂萨满教出马堂口,坐镇白家沟一带的黄家仙门‘九乡黄’为我堂中四梁八柱,替我派兵列阵披荆斩棘;没想到,对方那人与我相似,不单能和我道法互斗,身背后竟然也有一门仙堂作为靠山……” 听到这话,佟海山皱眉问道:“我听道长您提过,您堂口中的‘九乡黄’,是一家常年吃死人肉的邪仙,道行高深莫测!那人背后的堂口又是什么来历,竟能跟您堂中的九乡黄斗得有来有回?” 道士摇了摇头,叹息道:“怪就怪在他背后堂口的来历,我查不出,似是一门柳家仙,修得不像是邪道,如此高深的道行,莫非是来自上方?” 话说到这儿,那道士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上空,脸色越显阴沉。 这时,和我一起躲在外面偷看的李金鳌,朝我悄悄嘀咕了起来。 “那道士说的是三先生,三先生料定那些住在坟地里的黄仙,今晚会到码头报复,应该就是道士口中说的九乡黄一家。三先生就故意在水边做法引它们去,打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回……” 说着话,李金鳌双眼中彤彤放光,显然是看完三先生的真本事,已对他老人家敬佩不已。 他接着道:“当时三先生用柳叶开了我的法眼,叫我在旁助法,若有穿黄衣服的人趁他做法想偷袭他,就叫我用桃木剑刺。结果穿黄衣服的人来了二十七八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缠着三先生就是一阵打斗,我就在旁边帮他侧应……” “后来呢?三先生咋样了?”我忙问道。 李金鳌又道:“后来三先生见对方人多打不过,就叫我先顶着,他跑去法坛做法,叫来了几个身穿着青盔青甲的男女,那几个男女厉害,没一会儿就打死了好几个穿黄衣服的,当时我往地上看,那些穿黄衣服的一倒在地上都没了人形,只剩衣服里包着一只只死黄皮子……” 说到这儿,李金鳌看了我一眼,又说:“可三先生掐指算后不放心你,怕你出事,就说自己挡着,让我赶紧去面馆找你帮忙,我这才去找你……” 我听完点了点头。 听李金鳌一说,又看如今那道士的表现,显然那道士不是三先生的对手。 这我也就放了心。 我们又盯着往里看,这时就见那道士已经回到了法坛前。 他又是撒朱砂又是舞剑,嘴里叨叨念念之间突然双臂一振,背后供桌上,原本熄灭的蜡烛竟又呼啦一声重新熊熊燃烧了起来。 紧接着,就见那道士比比划划又和三先生一阵隔空斗法。 可他脸色明显越来越难看,虚汗冒了一头。 斗法之余,那道士突然抓了一把法坛香炉里的香灰,呼啦一声朝空中抛去。 随着道士念咒,香灰如烟雾般在空中弥漫开来,从中竟逐渐化出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形。 我盯着那些人形一看,是五个人。 左右四个人形貌似身穿盔甲手拿刀枪,中间那人影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从身形大致一看,也能认出是三先生。 此时他气喘吁吁,身形微微打晃,显得有些虚弱。 五个人形一化出来,那道士立刻朝中间的三先生一指,骂了声‘独臂老贼’。 他吼道:“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杂碎,为何来坏本道爷的好事?” 飘散的香灰中,三先生也不甘示弱,抬手指着那道士就是一声‘独腿鳖孙’。 三先生喝道:“你也配称自己道爷?孤灯子,这几番斗法下来,我已经看破了你的身份,你连人都不是,你是个化生道!” 听到这话,那道士微微一慌。 他回道:“你别管我是什么,我且问你,咱俩究竟何仇何恨,白家沟子这事与你无关,你为何紧咬着我不放?” “你收买九乡黄一门邪仙为非作歹,祸害乡里,我就得管!孤灯子,我看你如今还未铸成大错,你若是此时收手,三爷我倒是还能放你一马!” “我用你放?我三年炼尸只差最后一步,如今时辰将至,他结发妻子宋小玉已经在我手里,阴阳尸一成,我看你拿什么跟我斗!” “原来你千方百计害宋小玉,是这目的!”香灰中,三先生一愣,又惊声道:“此法污泥天道罪不可恕,孤灯子,我劝你赶紧收手,否则我必杀你!” “哈哈!杀我?一只手的,你都不知道我身在何处,拿什么杀我?” “我不知道,自然有人知道……” 话说到这儿,香灰中的三先生突然高声喝道——“马小乙!李金鳌!” “在呢!” 听到三先生的喊声,我和李金鳌几乎同时起身出脚,嘭一声就踹开了虚掩的庙门。 ...... 第二十八章-兄弟相残 一见我和李金鳌冲进城隍殿,里面的道士孤灯子和佟海山全都一愣。 回过神来,孤灯子最先吼道:“好啊,死不找你们,你们来找死!今夜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我们可没工夫理他,只听三先生的声音再次传来—— “快拦住他,他要把宋姑娘夫妇炼成阴阳尸!” 一听这话,李金鳌最先道:“三先生,那道士就藏身在……” “收!” 根本没等李金鳌把话说完,就见孤灯子的道袍长袖一扫。 法坛前,飞舞的香灰呼啦一声就散了开,再也不见三先生的踪影。 “没这一只手的帮忙,我看你们还有什么本事!佟五爷!” 孤灯子又一声喝,一直坐在旁边摇扇子的佟海山,这才立了起来。 他呼啦一声收起折扇,朝李金鳌温和笑道:“金鳌大哥,多年不见,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佟海山说话时彬彬有礼,看得出来,他对李金鳌敬重有加。 可李金鳌一点不惯着他,瞪着眼回道:“你少来这套!小佟五,炼尸这事你也有份?” 佟海山含笑点了点头。 他答道:“道爷出力我出钱,大家合作共赢而已。” 一听这话,李金鳌更怒了,冷声道:“好你个小佟五,这两年我听说你逼良为娼、放贷聚赌,把人间的坏事都做绝了,又打起养鬼的主意来了?” 佟海山又是一笑,点点头说:“人终究会死,靠不住,可尸鬼不同,这些玩意儿毕竟死过一次,若能再活过来帮我做事,那岂不一本万利?” 他说着话锋一转,朝李金鳌卑躬屈膝地拱了拱手。 “金鳌大哥,我知道你这两年一直偷偷保着白家沟,去年蓝灯五爷一死,白家沟镇没了主心骨,我好几次派人过去想把码头收了,可人都让你软硬兼施给打发回来。当年是你带我这毛头小子进的江湖,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大哥,所以也不敢去招惹你,不知道今天你这当大哥的,能不能也卖给兄弟一个薄面,今夜这事,你别管……” “我要是非得管呢?”李金鳌厉声问道。 可佟海山还是笑,但那笑容开始有点瘆人。 他又说道:“大哥,老太爷常说你心狠手辣,所以短短几年你就能打出一片江山。这两年兄弟我运气好,得了势,也一直在学你,可你当年心狠手辣那股劲儿我就是学不会。不知大哥能否看在往日情分上,今晚再给兄弟上一课?” “你什么意思?” “让我弄死你。” 说着话,佟海山连拍了三下手。 一时间就听城隍像背后的后堂里,传来一阵耸人听闻的喊杀声。 片刻之间,五六十号混混手拿着砍刀棍棒,如潮水一般从神像两侧涌了出来,把我和李金鳌团团包围了住。 我和李金鳌都慌了。 佟海山一个眼神,挡在身前的混混立刻让开一条路。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在保护宋寡妇,怕你坏我好事,不得已只能多留了一手。金鳌大哥,若你答应不插手此事,现在我就放你离开,如若不然……” 说话间,佟海山目露凶光,阴狠异常。 都说猛虎架不住群狼,只被几十号人围着,我的腿都开始有点软,更别说如果打起来了。 李金鳌也不傻,扫了扫眼前凶神恶煞的混混们,转身就往门口走。 混混们也不为难他,立刻闪向两侧给他让出了一条生路。 哪知道李金鳌刚走到殿门口,又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朝佟海山招招手,说道:“江湖事江湖了,别为难跟我一起这小兄弟,里边施展不开,走,咱们院子里打……” 听到这话,佟海山不由得面露惊愕。 “金鳌大哥,为了个无亲无故的小寡妇,你值得吗?” “这是我欠她的,有欠就得有还。” 李金鳌也没多说,压了压手指,活动了一下脖子,转身迈步就走进了院子。 佟海山无奈,指了指我,朝身旁的孤灯子说道:“道长,李金鳌毕竟是我大哥,他的临终遗言我不能不听。这小子交给你处理,李金鳌的命,归我了……弟兄们!给我上!” 佟海山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加重语气吼了起来。 霎时间,就见五六十号混混喊杀声震天,拎着手里的家伙就往院子里冲。 面对潮水般的混混,李金鳌毫不畏惧,往后退时借助灵活走位,左一拳右一脚先撂倒了几个,顺手捡起两根铁棍来,就开始左右开弓。 佟海山倒不着急,慢悠悠摇着扇子走出门口。 他一边笑眯眯观战,一边朝手下混混们从容喊道:“金鳌大哥可是一员虎将,都别急功冒进,慢慢跟他耗,我看他有多少力气,能把这几十号人全放躺下……” 我心说这小子看似人畜无害,办起事来可真够狠的。 可我明白,李金鳌是有意引走他们,在给我争取时间。 我也顾不上他了,眼看所有混混都被引了出去,赶紧冲向了又要开坛作法的孤灯子。 孤灯子一察觉,立刻舞着桃木剑吼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拘你的魂,要你的命!” 他说着抄起法坛上的八卦镜,咬破手指往镜子上抹了一圈血,对着我掐诀一念咒,一瞬间,我只感觉头晕眼花两腿发软,就像灵魂正被从肉身里抽离出去。 可我往前踉跄几步没等倒下,孤灯子手里的八卦镜镜面突然咔嚓一声,从中间裂出了条缝。 我立刻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 这时就听孤灯子咬牙骂道:“该死的一只手,还想给我添乱!” 无疑,是正跟他隔空斗法的三先生救了我一命。 这时孤灯子扔掉八卦镜,又抄起了桌上的铃铛。 他掏出张符纸裹住铃铛,刚要朝我摇,我手疾眼快一个箭步就蹿了过去,对准他肚子就是狠狠一脚。 我从小不学好,打架这种事可不是外行。 孤灯子被我踹得在地上连翻了两个跟头,这才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叫道:“你小子不讲武德,玄门斗法哪儿有踹肚子的?” ...... 第二十九章-情变 两纸人抬头看向做法的孤灯子,那牛犄角纸人先说了话。 “孤灯子,你又把我弟兄二人唤来作甚?又想害谁?” 一听这话,孤灯子赶忙陪笑道:“牛头爷爷,这次不同,这次咱做的是件好事。” “好事?就你?你不害人就谢天谢地了。”那长马脸纸人顿时笑了起来。 孤灯子面露尴尬,言道:“二位不信也无妨,总之既是有事相求,我孤灯子何时亏待过你们哥儿俩?” 孤灯子说着往法坛背后一指,堆满了媚娘提前拉过来的纸人纸马、纸车纸房和元宝烧纸。 香炉里,两个小纸人偷眼看看,不免心动。 可还是摇了摇头。 那牛犄角说道:“孤灯子,你有孝心是件好事,可那为非作歹的事做多了,终究对我弟兄不利,岂能一直帮你?” 见两个纸人有意推脱,孤灯子也犯了难,忙又苦口婆心一通央求。 可两个纸人就是摆谱不管。 媚娘着了急,就朝孤灯子狠一瞪眼。 那意思仿佛是在告诉他,这事办不成,我可饶不了你。 孤灯子没辙,只能也一狠心,指着两个纸人就怒声道:“你俩帮我干了多少坏事,我这儿可都记着呢!信不信我一纸状书烧去阴曹地府,告到你俩永世不得脱生!” “你!你敢威胁我们弟兄?” 两纸人顿时急了,浑身呼啦啦的开始乱抖,抖得香炉里灰烬飞扬。 “孤灯子,你好大的狗胆子!我弟兄俩出了事,你以为你就能好得了?” 孤灯子倒不以为然,咧着嘴道:“那有啥?我改过自新道士都不当了,我还怕你俩?总之你们若是不帮,就等着到阎王爷面前吃官司去吧!” “好!算你狠!” 眼见孤灯子铁了心要耍无赖,两个纸人也只能妥协,毕竟有把柄在孤灯子的手中攥着。 于是那牛犄角又问道:“你求我们到底何事?快说!” 孤灯子朝法坛下坐着的女尸一指,说道:“还请二位下去查查,此女是何身份,那缕幽魂可还在阴曹地府之中?” “好,你等我弟兄下去给你查查!” 牛犄角也不废话,只朝长马脸一翘下巴,那长马脸纸人立刻又钻回了香炉之中。 牛犄角纸人不再说话,我们也开始在院子中干等。 等了一阵子之后,才见那香炉微微一颤,是那长马脸纸人重新又钻了出来。 一露面,就听它道:“我刚从阴司查过,此女名叫刘月香,生前是个戏子,因有悲苦冤情不愿转世,如今仍还留在阴曹地府之中。孤灯子,你还有什么要问?” 一听到这话,大家一阵欣喜。 孤灯子赶紧又道:“二位可否将她带来阳间?我有一事请她帮忙!” 哪知牛犄角率先发难道:“孤灯子,你这可就过分了!先前是留下孙友德的魂魄不让我们带走,如今是已带走的又让我们再带回来!这要是被阴司得知岂还得了?” 孤灯子不以为然道:“既然知道不得了,那就赶快照办,小心我一纸状书……” “好!你等着!有你倒霉的时候!” 牛犄角虽气不过,可也没辙。 于是就见那两个纸人,同时缩入了香炉之中。 没过一会儿,随着香炉开始轻颤,一缕青烟竟呼地一声从香炉里喷了出来。 青烟在半空中,徐徐凝聚成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身形。 那女人很美,明眸皓齿面带温婉,随着一缕清风飘然而落后,朝着孤灯子飘飘下拜道:“小女子刘月香,敢问道长唤我上来是有何事?” 孤灯子指向法坛下的女尸,问那女人道:“刘月香,堂下跪着那尸体你可认得?” 刘月香回头看了一眼,应道:“自然认得,那正是小女子前生所留的尸身。” 孤灯子又问:“很好,那尸体旁边之人,你可认得?” 刘月香又仔细盯着郭帅印看了几眼,摇了摇头。 “不认得,此生并没有过丝毫牵连。” 孤灯子点点头,随即又道:“刘月香,那尸体既然是你的,而如今你一缕幽魂尚在也并未投胎,如今尸体上出了什么事,你必然最清楚不过。你且说说,你的尸身为何会无灵自动,更和郭帅印的姻缘红线纠缠在了一起?” 听孤灯子一问,刘月香忙拜倒在地,哭诉道:“回道长的话,是只黄皮子钻进我的坟墓之中,在我的尸身上做法搞鬼……” 其实刘月香这话,我们并不例外。 除了怕被我们找到的黄素贞,别人也不会搞出这种怪事。 这时刘月香又道:“那黄皮子在乱葬岗里发现了我的尸体,见我尸身怨气深重,便做法以假死之术,将自己和郭帅印之间的姻缘红线,转嫁到了我的身上,以便借我的尸身来害你们……” “原来是这样。”媚娘恍然大悟,嘀咕道:“那黄皮子还真是聪明,她和郭大夫之间有姻缘,但若是做法假死,郭大夫就成了丧偶,两者之间的姻缘红线也就越来越淡,届时就可以转嫁给旁人……” 话说到这儿,媚娘看向了孤灯子,冷哼道:“看看,果然又是你搞出来的好事!那黄皮子显然一直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见你起坛做法,用烂桃花阵压弱了郭大夫的红线,索性来了个借坡下驴,利用了你的术法反过来添乱……” “白小姐,这事怪不得我,意外,意外而已。”孤灯子面露尴尬。 可听刘月香说完之后,我却还是疑惑。 借孤灯子布烂桃花阵,趁机转嫁姻缘红绳到女尸身上,那黄素贞都已经能化成人形,要做这种事确实不难。 可女尸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忍不住问道:“按理说,人死后三魂七魄出了窍,体内六灵也随之散去,就只剩了一具臭皮囊而已,刘月香已魂归地府,即便尸体被绑了红线,可一具空皮囊,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听我一说,媚娘也疑惑道:“这事确实古怪,最怪的是不单尸体活过来,自己到医馆里寻夫,而且非妖非鬼非魔非怪,我随身的法器,竟都制不了她……” 媚娘话才出口,只听刘月香一声叹道:“一般的尸体,人死后确实散了六灵,可我的,却没散……” “啊?这怎么可能?”媚娘一愣。 只听刘月香哭道:“我的六灵,在死时被人为封在了肉身里……” 而一听这话,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钉住女尸手脚那四枚棺材钉,以及脸上蒙着的黑布。 果然,这刘月香之死,恐怕并不简单。 第三十章-时辰已到 “刘月香,你有冤情?” 我这问话一出,就听刘月香一声哭嚎,扑通一声跪向了我。 “小女子确有冤情,还请各位为我申冤做主……” 哪成想,刘月香话才说完,香炉中那两个小纸人,竟滋溜一下又钻了出来。 “刘月香,世间万事自由因果轮回,你可切莫要害人害己胡生是非!” 那牛犄角纸人一声厉喝,吓得刘月香赶紧强憋住哭嚎,连头都再不敢抬。 牛犄角又看向孤灯子,厉声道:“孤灯子,你叫我们带刘月香上来,到底是为了何事?人间的事都斩不断理还乱,你们倒插手起阴间的事来了?” 眼见那牛犄角生了气,吓得孤灯子忙给我使眼色,小声劝道:“我劝你们还是别多问,插手多了难免惹是生非,万一二位下差一怒之下再不管咱,可就怪不着我了……” 孤灯子这话一出,媚娘我们也再不敢多问什么。 毕竟现在是有求于人。 孤灯子见状又道:“如今也算是查明白了,那刘月香的尸体内,还有生前的六灵未泯,因此被黄皮子做法一绑上红绳,反倒是重新激起了她的人性。白小姐,法器法具是对付邪魔外道的,活尸似人,当然不会奏效……” 媚娘点了点头,又问那刘月香道:“刘月香,那黄皮子以假死之术做法害你,那如今必是藏身在个足以满足她假死条件的至阴之地,你是否知道那黄皮子如今的下落?” 刘月香忙点头道:“我是此事中的受害者,那做法害我的黄皮子藏在何处,自然我最清楚……我可以带你们……” “那你就说给他们听!” 不等刘月香把话说完,牛犄角纸人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鬼魅无不惧怕阴差,有牛犄角这话,刘月香哪儿还敢再说下去? 然而趁着两鬼差不注意,却见刘月香一直偷偷地盯着我使眼色。 那孤苦无奈的眼神,仿佛是在求救。 她显然还有话要说。 一察觉不对,我忙开口道:“那不行,她说的如果是假的,我们的线索岂不又断了?” 听到我这话,长马脸顿时怒道:“你说我们哥儿俩言而无信?你问问孤灯子,我们哥儿俩替他做过多少坏事了,哪次不是说到做到……” 我忙笑笑,解释道:“我自然知道您二位阴差的信誉,可这刘月香是否真心相助,谁又能保证呢?” “她敢不听话,我们回去打死她!” 牛犄角说话时气势汹汹,吓得刘月香不由得浑身一颤。 无疑在阴曹地府中,这可怜的女鬼没少受阴差们的折磨。 我抬手指向了法坛后面那堆纸人纸马,又说:“二位,这些阴间的硬通货,在人间要买,可也不是个小数目,有句话叫鬼话连篇,万一这刘月香满嘴谎言把我们骗了,我们损失可就大了……” “那你想怎么办?”牛犄角不耐烦了起来。 我赶紧说:“我看这样,你们将这刘月香的孤魂借给我们一晚上,让她带我们去找到那黄皮子,三通鸡叫天才亮,天亮之前,我必把她送回城隍庙来……” “这……”牛犄角一犹豫,为难道:“可若是你们没送她回来,又当如何?都说鬼话连篇,人说起谎来,可连鬼都骗!” 我一指立在法坛前的孤灯子,笑道:“这不孤灯子还在这儿呢?我们若不把刘月香送回来,你们就把孤灯子带走,算是抵了……” “你们缺不缺德呀?”孤灯子气得骂道:“我好心帮你们,现在倒是要拿我当人质抵债?” 媚娘笑道:“你放心,天亮前我们就把刘月香还回来了,还能真把你抵给阴差?你也值这个价?” 话说完,媚娘又转朝向香炉里的两个小纸人,一拱手道:“二位下差通融通融,今晚事成之后,你们的报酬我再加一倍!” 见这买卖不亏,一番犹豫后两个纸人也点了点头,终于应了下来。 媚娘见状,赶紧从随身布袋子里取出一把巴掌大的小黑纸伞。 她撑开伞,轻轻一呼刘月香的名字,刘月香立刻一缕怨魂立刻钻进了黑伞当中。 随后就听伞内的刘月香道:“我给你们指路,你们跟我来……” 随着声音,那小黑伞凌空而起,如同被一缕阴风托着,飘飘摇摇就开始引着我们前行。 未免孤灯子使坏,我们把本就腿脚不好的李金鳌,也留在了城隍庙里看着他。 随后,媚娘我俩带着宋寡妇和郭帅印出门上了马车。 毕竟这二人都是此事中的当事人,她们必须得去。 谁成想,那随着阴风飞舞的小黑伞,竟引着我们又回到了码头。 眼见前边就是我摆卦摊的那条闹市街,我忍不住道:“难怪这黄皮子能洞悉我们的一举一动,原来它就藏身在码头这一带……” 可媚娘却皱眉说道:“可这就怪了,她一直藏在码头磨害宋寡妇,为什么我一点都没察觉到呢?尤其宋寡妇被老鼋仙磨害那几天,咱每天在面馆里出出入入的,怎么就一点妖气都没感觉到?” 我想了想,也摇了摇头。 黄皮子磨害宋寡妇这事本就古怪,显然只有找出那只黄皮子,才能解决我们的一切疑惑。 可就在这时,那飞在前面引路的小黑伞,却忽然瑶瑶坠地。 驾车的媚娘一见,赶忙勒住马缰绳,马车顿时急停。 紧接着,小黑伞中呼啦散出一团白烟,白烟中又浮现出刘月香拜俯在地的身形。 媚娘忙问:“刘月香,你这是做什么?” 只听刘月香唉声哭道:“感谢二位小师父,将我带离那些阴差的监视!小女子被人先奸后杀死得凄惨,还请二位小师父为小女子做主伸冤……” 我早料到刘月香有事相求,也没惊慌,笑问道:“刘月香,有什么冤情你只管说出来吧,其实我也一直在奇怪,你早就死了,尸体内的六灵怎会一直不散?莫非是有人故意在你尸身上做了什么邪法?” 刘月香点了点头,答道:“是仇家怕我复仇,所以害死我后做法镇住了我的尸,困住了我的六灵。六灵不泯,则我出窍的三魂七魄无灵无主,生前记忆不全,也就无法找仇人去报仇……” “这么说,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死的?” 媚娘问话时,我也面露为难。 都不知道仇人是谁,那这仇,我们怎么帮他报? 第三十一章-血偿 “臭小子,你给我住手!” 见势不妙,孤灯子也再顾不上抓着宋寡妇,他抬手掐诀一阵念叨,甩手间一张黄纸符朝我迎面打来。 那符纸近在我咫尺时,突然呼啦一声着起了火。 好在还没等贴到我的脸上,又一张符纸从我身后贴着我耳边飞来,符纸上赫然可见围绕着一圈如雷电的蓝光,撞向了我迎面那张火符。 两张符纸一相撞,瞬间化为一团飞灰。 这时三先生也踉跄着冲进了大殿,掐诀念咒又朝孤灯子一指,孤灯子单膝一软喊了声疼,扑通一声就跪坐在了地上。 “小乙,快动手!” 三先生又一声怒喝,我不敢耽搁。 眼看孙友德又冲到女尸面前,我抬手化拳就从上往下抡。 我拳一动,女尸也动。 这一拳精准无误地正砸在孙友德的头顶囟门上,只听嘭一声闷响,直砸得孙友德头盖骨往下凹陷了一大块。 一瞬间,黑烟开始滚滚从他七窍喷涌而出,孙友德惨叫着踉跄挣扎了几步,最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干瘪地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我,我三年的努力……我三年的努力啊……” 眼见孙友德的尸体倒下,孤灯子崩溃大哭,简直像痛失了自己的骨肉。 趁这机会,三先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脚就踩住了那老道孤灯子,朝我喊道:“找绳子给他绑上!” 正好之前吊宋寡妇的绳子,还挂在房梁上。 我赶紧蹬着法坛割断绳子,把孤灯子五花大绑了起来。 此时三先生也满身是伤,但终于抓到了孤灯子,仍是一脸得意。 就见孤灯子瞪了三先生一眼,气哼哼道:“一只手的,你怎么找着的我?” “你一身黄皮子臭味,要找你还不简单?” 三先生自然是开玩笑。 但他说话时,偷偷看了一眼旁边正模仿我动作的女尸。 我一看就明白了。 无疑,这女尸夜里苏醒后一直在找我。 而她和我之间像有什么莫名的感应。 所以三先生从房间里放出了女尸,靠她找到了我们所在的城隍庙。 眼见三先生此时也浑身是伤,我刚要关心几句,就听院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还有谁?!” 我们这才想起李金鳌还在苦战。 可我和三先生刚要冲出去帮忙,往外一看,却见院子里几十号人竟都已经不动弹了。 此时,混混们还都团团围着李金鳌,但小一半的混混都已经被撂倒在地,不是陷入了昏迷,就是正捂着伤处哀叫着打滚。 李金鳌屹立在人群中央,一双虎目圆瞪,身上脸上满是鲜血,简直就像个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战神。 他扫视着眼前一群混混,目光所及之地,吓得混混们纷纷彷徨后退。 他的眼神,最终锁定在立在人群背后的佟海山脸上。 他得意地笑道:“小佟五,你小子别以为得了势就了不起,一山还有一山高,谁无虎落平阳时?被犬欺无所谓,可你们也得欺得过才行!老子可是李金鳌啊!” 李金鳌突然铆足气力一声怒吼,势如虎啸。 混混们更是吓得都往后退,好几个连手里的刀和棍子都没抓稳,扔在了地上。 佟海山也难免为之一颤,他紧咬牙关满脸的不服。 他先前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早就荡然无存了。 眼见混混们都被吓得不敢上前,佟海山无奈,搡开几个混混走到了人群前面。 “李金鳌,你再能打又能怎么样?黑旗队上千兄弟,难道你还能灭了我们的门?” 听到这话,李金鳌一笑。 他一松手扔掉手里的棍子,弯腰又捡起了两把血淋淋的刀来。 有刀在手,李金鳌气势更凶。 他抬起一把刀指向佟海山,笑道:“大家曾是同门,我一直不愿刀剑相向,毕竟刀锋无眼,我李金鳌总不能再背上一条人命。可是,你们也别逼我,如果谁以后再敢找白家沟的麻烦,真灭了你们的门,我看也未尝不可……” 一听这话,佟海山怒声喝道:“好你个李金鳌,为了白家沟,你敢说出这种欺师灭祖的话来?我看你是忘了黑旗队对你的兄弟之义,忘了老太爷对你的知遇之恩!” 佟海山这话出口,周围几十个混混立刻跟着起哄了起来。 他们有的骂李金鳌背信弃义,有的骂李金鳌吃里扒外。 骂得一个比一个难听。 李金鳌却只是笑。 “哈哈!好个兄弟之义,好个知遇之恩……” 回想起自己身在苦窑时,这帮‘好兄弟’、‘好大哥’们的所作所为,李金鳌紧咬牙强忍着怒火,恨不得攥碎手里的刀柄。 “既然你们揪着江湖上的情义恩怨不放,那今晚的事,我们就用江湖的方法解决……” 不等把话说完,李金鳌突然一刀狠扎向了自己的左腿。 噗的一声,七寸刀锋没入他大腿根的同时,周围的人都慌了。 “这条腿,还老太爷对我的知遇之恩!” 李金鳌强忍剧痛继续站着,突然右手中的刀也高高举起,狠扎进自己的右腿。 刀锋一没入右腿大腿根,李金鳌再也站不住了。 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 可他还是忍着疼痛高高抬起了头,一脸傲然地看向惊慌的佟海山。 “这条腿,还黑旗队对我的兄弟之义……” 他说着猛然拔出插在双腿上的两把刀,鲜血立刻狂飙而出。 可血落在原本就猩红的地面上,已不起眼。 李金鳌疼得满脸是汗,又笑笑说:“按江湖规矩,我自废双腿斩断情义,小佟五,够不够?我还欠黑旗队什么你倒是说,今儿个我李金鳌高兴,一并都还给你们!” “你……你……” 佟海山双眼通红,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李金鳌又举起双刀,环指向周围那群混混。 他说道:“既然没了,那今天开始,我李金鳌和黑旗队再无瓜葛!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今后谁再敢打白家沟码头的主意,就是我李金鳌的仇人!刀不长眼,弟兄们各自珍重!” “那我今天就先扫连你这仇人,免得日后养虎为患!给我打!”佟海山气得一声令下。 可他话音落下,周围却没有人一个人动。 第三十二章-江湖道 佟海山察觉到不对,又怒吼道:“你们干什么?都要造反不成?” 他又是吼又是骂,可混混们还是无动于衷。 这时就听旁边一个混混开了口。 他说道:“佟爷,人在江湖得讲规矩,李金鳌有种,不打了,我他妈服了!” 他说着扔掉手里的刀,摇摇晃晃大步流星似的就往外走。 “回来!我让你走了吗?还有点规矩没?” 佟海山一声怒吼,可那混混根本就不理他。 这时更多的混混开始效仿,把各种刀棍家伙噼里啪啦往地上一扔,抬起、搀起周围受伤的弟兄,头都不回全都扬长而去…… 临出门,一个混混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李金鳌跪在血泊中的背影,冷冷甩话道:“金鳌大哥,弟兄们三年前跟过你,今儿也对得住你,都没下死手,不然你自己也知道,你撑不住。可既然恩断义绝了,以后见面就是仇人,你自己小心点,我们不会再手软……” 李金鳌双目通红,盯着那些陆陆续续远去的身影,不禁道了声‘多谢’。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江湖,也有江湖的情义。 这时只剩孤家寡人的佟海山,彻底没了刚才那股锐气。 他紧咬牙关,愤恨的双眼中恨不得射出几把刀子,把李金鳌乱刃分尸。 可他不敢。 李金鳌虽然双腿已废,却仍如一只卧虎怒视山林。 谁敢来犯,那便是玉石俱焚! 这时我和三先生也赶紧护了上去。 三先生看向佟海山,一指庙门口道:“你并非玄门中人,被那老道利用我不怪你,既然并没铸成大错,你走吧……” “好,你们都给我等着!” 见已经大势已去,佟海山也没法再说什么,只能狼狈跑出了庙门。 这时走过来的宋寡妇,却扑通一声跪在了李金鳌面前。 这举动突如其来,一时间李金鳌、三先生我们都愣了住。 就听宋寡妇哽咽道:“李金鳌,你根本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宋友德不是被你打死的,是被我毒死的……” 听到这话,李金鳌沉默了。 宋寡妇又哭嚎道:“他是个畜生,每晚喝了酒就虐待我,然后又出去装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诋毁我的名誉,就像是我做了多对不起他的事一样。可我终究选择了他,我就一直忍着,一直忍着,我以为他会改,可他只会变本加厉……那晚上我终于忍不住了,因为他又喝醉打我时,竟脱口而出,原来当年烧死我爹妈的那场火,是他故意点的,就因为我爹妈当年看不起他,不准我嫁给他,他竟怀恨在心……” “所以你给他下了毒?”三先生问。 宋寡妇抹了把眼泪,点头道:“我趁他喝醉,偷偷把耗子药下在了给他熬的醒酒粥里,等他吃完,我本想看着他死,可这时几个在码头一起做工的捻匠却来找他,说黑旗队来闹事的人太多,要他一块过去帮忙。他穿上衣服就跟着去了,这才打斗时死在了现场……” 他说着看向李金鳌,眼神更愧疚了。 “李金鳌,我真的不是成心想害你,可谁能想到他毒发时,竟从船上跌下来,正好撞在你的拳头上?事后我听说你被抓了,就去找过白老镇长,向他坦白这些想要认罪,可他不准,他深知孙友德这些年是怎么摧残我的,如今他终于死了,老镇长不忍心我再去为他服刑受罪,何况那时上边也急于结案平息事端,都不想再节外生枝了,你这才成了我的替罪羊……” 宋寡妇已不敢再看李金鳌的眼睛,她满脸的愧疚表情。 哪知道听她说完这些,李金鳌却并没表现出她预想中的愤怒。 他平静一笑,强忍着剧烈的腿痛说道:“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孙友德从船上跳下来时确实还活着,也确实是我一拳头打断了他的脖子,男人不能逃避责任,我更不会把什么事都推到个弱女子的头上……” 宋寡妇一愣,又哽咽说:“你,你难道不怪我?如果不是我,也许孙友德不会死,你现在仍还是黑旗队高高在上的二当家……” “那我就彻底回不了头了。”李金鳌的脸上,仍带着暖暖笑意,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所以相比于恨,我觉得我更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三年前那件事,就没有我李金鳌的新生……” 听到这话,宋寡妇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崩溃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刻,她终于把藏在心里三年的委屈和愧疚,一股脑全都倾泻了出来。 两人说话的功夫,三先生先帮李金鳌把双腿止了血。 可他两条腿的筋都断了,以后想再站起来,机会不大。 随后,三先生叫我去大殿里,把被绑着的孤灯子拽了出去。 把他往三先生面前一扔,吓得孤灯子单腿跪着只剩求饶。 “独臂道爷饶命,独臂道爷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见孤灯子拼了命地磕头求饶,三先生一声冷哼。 他怒瞪着孤灯子道:“夜里跟你隔空斗法时,我就发现不对,你根本就不是人,是个化生道!你好大的胆子,化生之物还敢修习人间道法?你就不怕遭了天谴?” 听到这话,孤灯子吓得更慌。 他磕头磕得更狠了,嘴里连连念叨着‘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这时我疑惑问道:“三先生,什么是化生道?他这不分明就是个人?” “你见过长成这模样的人吗?” 三先生一问,我又盯着孤灯子反复观察了起来。 他长得确实有点怪,明明是人,却一脑袋黄头发黄胡子。 那五官仔细看,眼耳口鼻的形状似乎跟平常人也有些不同,可又细说不出奇怪的点在哪里。 这时三先生提醒我,让我看他的手。 我低头一看,就见孤灯子双手此时正按在地上。 他手掌手指的形状和常人无异。 但仔细看,颜色有些不同,孤灯子的手发黄发黑,而且五指的指甲下宽上窄,虽然他可以剪过,可如果不剪再长下去,那分明是野兽尖指甲的形状。 第三十三章-化生道 “他前世是只黄皮子……” 这时三先生一言点醒了梦中人。 “啊?”我一惊,忙道:“黄皮子转世成人?” “不是转世,是化生。”三先生摇了摇头,接着说:“他是成精的黄皮子讨封时走了下路,所以化生成了人。” 三先生说话时,我仔细盯着孤灯子又看,别说,还真越看越像。 随后三先生解释说,黄皮子这种东西灵性强,据说修三百年就能成气候。 这时它们会拦住走夜路的人,问对方:“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这就像渡童子关一样,也是它们必须要过的渡劫关卡之一。 接下来它们会如何,全看被问的人会怎么回答。 说它像人,它便可化为人形,但三百年道行全消,日后会找你报仇。 说它像神,它从此圆满得道,但会卷走你人身上自带的五百年道行。 若是说它像别的,或者不搭理它,它这三百年修行就算彻底毁了。 这孤灯子的命,显然就是不好不坏的那种。 虽然被问的人没说它像神,好在,也没骂它是个得儿。 所以孤灯子化生成了人。 三先生说,这是区别于常规六道轮回之外的第七道轮回,叫化生道。 一般化生成人的动物都比较老实,因为动物本身就怕人,如今道行尽废,又要以人身来讨生活,生怕被人发现身世,当成异类。 所以这类动物仙,大多选择在没人烟的地方隐居,或者谨慎地混入人群生活,不敢有丝毫过分举动。 还敢惹事作恶的,属于极少数。 很显然,这老道孤灯子,就是这极少数中的一个。 他竟然学起了道法。 人间的道法乃是天传于人,除了人以外的动物仙家修行,修的则是巫道。 孤灯子虽然化生成了人,但本质上终究不是人。 因此他修行人道就是忤逆上苍,上天不允,就要降下大祸。 在三先生的逼问下,孤灯子终于交代了实话。 他哭嚎道:“我也知道我逆天而为会遭天谴,可我又能怎么办?我苦修三百年总算能渡劫,讨封时对方说我像神我便能成仙,说我像别的东西,大不了被打去道行,我再修三百年也好。他说我像人,结果我就化生成了这人不人、兽不兽的模样,修也没得再修,安心做人我又不会。何况我就算想做人,你看我化生这模样,身边的人都把我当作是个怪物,我不重修人道讨个饭辙,难道活生生等着饿死不成?” 见孤灯子还想狡辩,三先生皱着眉道:“你走投无路要修人道,也情有可原,可你不修善道反而带着一群黄家邪仙危害乡里,这让我怎么饶你?” “可是来钱快呀!”孤灯子又辩驳道:“我化生成人后肉大身沉,又少了尖牙利爪,连自己捕猎的本事都没了,我总得养活自己吧?你们人间有句话叫‘穷生奸计、富长良心’,我肚子都吃不饱还学什么好?那时多亏‘九乡黄家’听说我也曾是同类,好心收留了我,我是过来人,比它们道行深,便在修行中对它们稍作指点,教它们有何修行捷径,这不很好?” 听到这里,三先生道:“我斗法时,发现那些黄家邪仙道行虽都不低,但身上邪气却也不重,应该吃人肉也就几年,还不太久,这该不会……” “我教它们的呀!”孤灯子插话道:“它们想尽快提高道行,人乃万物之灵,吃人肉提升最快……” “好啊,原来是你害它们成了一门邪仙!”三先生气得直骂。 孤灯子却辩解道:“这事怎么能怪我?人间话讲,小鸡尿尿各有各的道,它们只说想尽快提高道行,又没说非走正道,我这也是好心帮它们,大家各取所需互为脊背,何罪之有?” 三先生强压怒火,又问:“那你又是如何盯上孙友德的?那只报仇的老鼋仙又是怎么回事?” 见也瞒不住了,于是孤灯子这才一五一十说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按他所说,他从黄皮子化生成人后,也没第一时间就去作恶。 那时他为修人道,到处拜师学艺,可能教一只黄皮子学人道的,又有几个能是好人? 渐渐地,孤灯子学了一身歪门邪道的术法,对道门中的邪术也是越发感兴趣了起来。 七八年前,他四处游历修道时途经白家沟。 那时他看白家沟镇的百姓们生活富裕,镇边的码头又靠着水阴气重,而且来来往往的人多。 他正好缺钱,就萌生了一个邪念,想利用水边那些邪祟精怪来圈财。 于是他暗中开坛作法,鼓动了不少原本与人相安无事的精怪,去码头上磨害百姓。 然后他再假装去捉妖驱邪,趁机骗钱。 那段时间,真让孤灯子赚得盆满钵满。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 白家沟镇一直住着一位隐世的高人。 这人名叫白颖焱,也就是那位绰号‘蓝灯五爷’的老镇长。 这白五爷不光在江湖道上赫赫有名,据说年轻时还得过异人传授,有一身降妖伏魔的本事。 他也正是靠着这身本事,一直保着白家沟的一方水土。 那时白五爷见码头上平白无故的,多出了不少怪事邪事,就料定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结果他暗中一查,很快就查到了老道孤灯子的头上。 起初白五爷见他一个化生的黄皮子也不容易,何况就是骗点钱糊口,也没干出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来,就想饶他一回。 可孤灯子仗着自己有身道法,竟还蹬鼻子上脸,非要跟白五爷斗法一较高低。 于是他在水边开坛,招来了一群水里的精怪鬼魅前来助法,浩浩荡荡杀去了五爷家。 哪承想这位白五爷深不可测。 一夜斗法之后,孤灯子完败下阵不说,竟还因乱用邪术遭了反噬,被招来的邪祟水鬼们咬断了一条腿。 这一下,孤灯子真成了‘孤蹬子’,就剩下一条腿蹦跶。 可孤灯子还是不知悔改,竟把自己的遭遇全怪在了白五爷和白家沟百姓们的身上。 因此他躲在附近一直伺机报复。 三年前,这个机会来了…… 第三十四章-双死之人 三年前,黑旗队和白家沟码头的那一场血战,可谓是惊天动地。 后来这场乱子,因孙友德被打死而草草收场。 可一直躲在暗中的孤灯子,却发现了一件事。 这孙友德被打死后成了横死之鬼,可尸体上的怨气,却比一般横死者要强烈许多。 他仔细一查这才发现,孙友德竟是个百年难遇的‘双死之人’。 什么叫双死之人? 正常人的一辈子,不过是一生一死,可孙友德是一生两死。 因为他被妻子宋小玉下了毒,本该毒发致死。 可毒发时孙友德正在码头上跟人打群架,脚一不稳从船上摔了下去,正好撞在了李金鳌的拳头上。 李金鳌这一拳力道凶猛,又赶上寸劲儿,一拳头直接打断了孙友德的颈椎骨,也足以致命。 这就等于孙友德同一时间死了两回。 孤灯子常年修习道家邪术,自然知道这‘双死之人’的尸身极为罕见,是借尸炼鬼的好材料。 于是他暗生一计。 孙友德死后的头七夜,孤灯子趁孙友德魂魄回家时,将他的魂魄拘走,重新封入了原本的尸体之中。 那时孤灯子已经和‘九乡黄家’达成了互帮互助的共识,就叫那些黄家邪仙们替他悄悄去看守孙友德的尸体。 在孤灯子的指使下,邪仙们偷偷改变了孙友德坟墓的风水,并盗开墓洞,常把一些炼尸必要的草药符箓带入坟中。 可炼尸终究不是件容易的事,费神费力不说,最主要是费钱。 没钱就买不了炼尸需要的各种药品器具。 这笔挑费,显然不是孤灯子一个穷道士能支撑的。 结果炼了没半年,他就砸锅卖铁掏光了家底。 一时发愁,他想过卖身,可自己这副尊容也没什么销路。 他想再去害人圈钱,可是就在白五爷眼皮子底下,他又不敢。 实在没辙他就去要饭。 可要饭赚来这几个钱,对炼尸来说远远入不敷出。 正为难时,孤灯子想到个人。 李金鳌因为误伤人命被抓后,河东黑旗队的新人‘小佟五’佟海山火速上了位。 黑旗队和白家沟是死仇,佟海山刚上位又急于证明自己,那找他合作,岂不是正合时宜? 于是孤灯子私底下找到了佟海山,把自己炼尸之事一说,双方果然一拍即合。 毕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白家沟。 那之后,佟海山就成了孤灯子背后的金主,协助孤灯子炼尸。 按孤灯子看过的一本道家炼尸卷宗上讲,一生双死之尸三年可成厉鬼,拘厉鬼再入窍,于寅时一刻白虎作祟时手刃至亲,断情绝义可成阴阳之尸,无惧五行三光,无恐三教之术。 也就是说,像孙友德这种特殊的双死之人,尸体炼三年后就可修成拥有百年道行的冤魂厉鬼。 寅时一刻日月交替,这是夜晚阳气最重的时刻。 只要这时将炼成的厉鬼再拘魂入窍,借尸身残杀自己的此生至亲之后,就能转化为阴阳尸,从此不怕三光照射,不怕三教术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孤灯子秘密炼尸三年,总算把孙友德炼成了鬼,也查到孙友德自幼父母双亡,家中无亲无故,那唯一的至亲之人,就是生前的媳妇宋小玉。 于是孤灯子几次三番派厉鬼去面馆抓宋小玉,却全都无功而返。 孤灯子这时才得知,原来早在三年前孙友德死时,白五爷就算出宋寡妇将有一场祸事,而且此祸与孙友德化身的厉鬼关联极大。 于是白五爷特地送给宋寡妇一间码头上的店面,明着是对她丈夫之死的补偿,私底下,却在店面的地下暗布五禽化煞之阵,可挡冤魂厉鬼。 得知这事后,可把孤灯子气坏了。 原以为白五爷终于死了,以后白家沟任他霍霍再没人敢拦。 哪知道老头儿死前还留下个法阵。 孙友德化身的厉鬼不能见天光,夜里宋寡妇又从来不出门,恶鬼这才迟迟害不了她。 孤灯子心急之下,有心让佟海山派人直接去把宋寡妇抢来,可码头上平时人多,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佟海山也不敢干。 正在为难的时候,码头上又出了件事。 运河里正在渡劫的千年老鼋仙,渡童子关时竟被宋寡妇意外害死。 孤灯子在白家沟一带躲了好几年,附近有道行的仙家他大多都认识。 于是他拘来了那老鼋仙的魂魄。 老鼋仙被宋寡妇踩死后埋在岸上,本来就一肚子怨气,又经孤灯子一阵煽风点火,顿时恨上加恨,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宋寡妇报仇不可。 他这话正中了孤灯子的下怀。 孤灯子便在老鼋仙的尸身上动手脚,将千年道行的老鼋仙,炼成了对宋寡妇满是恨意的仇仙。 这时的老鼋仙虽已化鬼,可本质上终究是道外的动物仙家,因此五禽阵伤不了它。 孤灯子本想借这仇仙,先把宋寡妇磨个半死不活,再上她身,把她带来。 哪承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和三先生,带着女尸赶了过来。 孤灯子说完这些,大家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都是他在暗中使坏。 这时三先生却疑惑道:“可你竟然会藏身在城隍庙里炼鬼,这事,我可是真没想到。城隍爷可是正神,怎么会容许你这邪魔歪道,在他眼皮子底下炼鬼作恶?” 听三先生一说,我也疑惑了起来。 小时候我在村里,就听老人们讲过关于城隍爷的故事。 说是大禹治水划分九州之后,按照九州的地形分封神祇,建立庙宇。 从此,各种庙宇都被赋予了不同的职能。 这城隍爷属于是阴间的地方官,地位相当于人间一个市级的一把手,并且靠城隍庙连接着阴阳二界。 阴间的鬼差要上界勾魂,或把人死后的魂魄带下阴间,都需要取得当地城隍爷的盖章批文,才能从城隍庙通过。 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成了邪魔外道的藏污纳垢之所? 见我们心生疑惑,孤灯子本来还想瞒着不说。 结果又挨了三先生两脚,他这才吐露实情。 原来这小子化生成人之后,竟还学了个特殊的本事。 第三十五章-神秘女尸 他懂得贿赂阴差之法。 就听孤灯子坦白道:“我要炼鬼,就得收买阴间的鬼差,否则被他们发现我拘住了孙友德的魂魄,必不会放过我。我看这城隍庙里香火不旺,却是个联通阴间,和鬼差打关系的好地方。可有城隍爷看着,我哪敢明目张胆的给阴间鬼差行贿?有句话叫‘房前不种柳,屋后不种槐’,这两种树阴气重,最易为家宅招灾惹祸,于是我就在庙里庙外种了一大片,隔三差五还往庙墙上泼屎泼尿,把此处变成了一块脏污的阴地。城隍爷气不过,就搬家了……” “好家伙,你是真缺德,这种邪招你都想得出来,为了炼尸你还真是不择手段!” 三先生气得又给了他两脚。 孤灯子似还有些不服不逊,梗着脖子偷偷翻了三先生一眼,回道:“炼尸如炼丹,哪个道士不想有所成就,何况炼尸就是歪门邪道?您身边这不也……” 说着话,孤灯子偷眼看向了正立在我身旁的女尸。 他话锋一转,忽地又道:“不过看得出来,您这尸炼得可比我高明,尸上毫无阴邪之气,头上却有一道灵光,您这尸是怎么练的?可否传授一二?” 孤灯子一边说,一边目光贪婪地打量起女尸来。 他那种目光令我极不自在,就像自己的女人,正被别人看个精光。 刚好孤灯子和女尸离得近,我索性一甩手,一嘴巴抽向空中。 女尸也一抬手,一嘴巴正抽在孤灯子探着脖子的脸上。 孤灯子这才缓过神来,不敢看了。 这时三先生压着怒火道:“孤灯子,你若在想什么歪斜主意,可就真没救了……” “贫道不敢!贫道不敢!”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磕头时还不忘偷偷地观察女尸的脚。 显然对女尸兴趣极大。 这时三先生又道:“,三年前你遭报应废了一条腿,如今我再废你一条腿也不合适,毕竟你虽害人,但终究还没铸成大错。不如这样,我说个办法来惩罚你,你看行不行?” “行!你让我叫你爹我都答应!爹!”孤灯子倒是痛快。 三先生却摇摇头,笑道:“我给你七天时间,你把城隍庙给我恢复原样,并且散尽家财行善赎罪。七天后我会再来检查,到时候你手里还敢私藏一分钱,或者城隍庙里有一块砖瓦跟原来不一样,那可别怪我向阴曹地府焚书上表告你的状,揭发你买通阴差的罪行……” 孤灯子吓得连忙起誓:“我一定做到!我用我黄皮子的人格担保!” “滚蛋!以后再敢作恶,定不饶你!” “是!” 孤灯子倒是听话,赶紧又开始磕头拜谢。 三先生也没再管他,毕竟眼下李金鳌伤势太重,我们也不能再多停留。 于是我从庙里找了个拉柴火用的独轮车,把李金鳌扶上车之后,我们连夜赶回了码头。 负责拉车的是孤灯子。 倒不是我们欺负他只有一条腿,可这毕竟是他作的孽,他得受着。 拿路上宋寡妇的话说就是:‘让你拉车都算便宜你了,就该拿你当车,我们都坐你身上’。 回到码头后,在孤灯子的百般求饶下,三先生这才肯放他走。 我们也赶紧把李金鳌送去了码头上的卫生所。 毕竟李金鳌全身刀伤棍伤,两条腿上还插着刀,送到大医院去一是太远怕来不及,二来也容易招惹是非。 好在码头卫生所这大夫也不错。 他名字叫郭帅印,是白家沟一带远近闻名的神医,各种锦旗挂得满墙都是。 在码头上做工的人难免磕磕碰碰,治疗各种伤筋动骨的外伤,据说他最拿手。 他把李金鳌带进抢救室缝合伤口时,卫生所的护士也开始给宋寡妇和三先生包扎。 这一夜的折腾下来,他们伤得可都不轻。 趁休息时,我看了一眼乖乖巧巧坐在一旁的女尸,她在城隍庙里手撕行尸的画面,至今还历历在目。 我不禁胆寒,朝三先生问道:“三先生,这女尸到底是什么来路?孙友德的尸体那么吓人,在她面前,竟然跟只德州扒鸡似的,说撕就给人家撕了?还有,我只知道她一直在模仿我的动作,可在庙里孙友德要害我时,分明是她出手救了我,这……” 见我说话时面露慌张,三先生含笑摆了摆手。 他说道:“你别紧张,这女尸一直跟你睡在一起,吸多了你的阳气,难免会觉醒些自主意识……” “自主意识?” 听到他这话,我更慌了,不由得又看向女尸。 可女尸还是在学我,我扭头,她也扭头,我只能看到她长发披肩的后脑勺。 这时三先生又说:“她夜里被关在旅馆房间,因为找不着你急得满屋子乱转,所以我把她放出来后,她急得到处寻你,当时看你有危险,她这才下意识地做出了保护的动作……” 三先生说话时,我盯着女尸的后脑勺继续看,心想着,难不成她吸我的阳气越多,自主意识就会越强? 这么说,那有一天她岂不就能完全活过来,跟常人一样了? 我正想着,女尸突然缓缓转过脸来,也开始盯着我看。 我心里咯噔一声,瞬间不知所措。 可我吓得刚站起身,那女尸竟也学着我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简直就像刚刚她转头那画面,没出现过一样。 可那明明就是真的…… “三先生……她……她刚刚又自己动了……” 我慌张看向三先生,三先生却依旧满脸的风轻云淡。 他接着说:“别怕,动也好不动也罢,她又没害你,你慌什么?何况她会慢慢醒来也是必然,你前生的债还得越多,她对你的恨意自然也就越小,等她完全醒了,就说明你们前世的仇怨也彻底化开了……” 听到这话,我踏实了不少。 总之只要她不害我,每晚床边有这么个美人相伴,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这时三先生转移了话题。 他朝宋寡妇问道:“宋姑娘,如今你身上的事已经解开了,接下来有啥打算?” “我……” 被三先生一问,宋寡妇犹豫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痛改前非 沉默许久,她说道:“这三年,我一直活在悔恨里。我悔得是没早给孙友德下毒,结果让李金鳌替我背了黑锅!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他,可又不敢承认下毒的事,才一直躲着他;而我恨的是,我安守本分三从四德,为什么孙友德要折磨我?我想不通,越想就越恨!所以一年前我彻底放弃了自己……” 话说到这儿,宋寡妇不自觉地红了双眼,哽咽了起来。 她接着说:“那时我就决定,我要去卖!孙友德生前不是一直怀疑我吗?他不是总怕我找别的男人吗?那好,我就每天糟蹋自己,让他在阴曹地府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是怎么每晚被不同的男人欺负的!” 三先生一声叹,劝说道:“你恨你丈夫,这我明白,可如今终究什么都过去了,宋姑娘,你也不能总是自暴自弃,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宋寡妇点了点头,扑通一声给三先生跪下,磕了个头。 “您二位的大恩大德,宋小玉此生不忘!你们放心,我今后好好开面馆,再不会做皮肉生意作践自己,我一定好好活出个人样来!” 说话间,她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哭得泣不成声。 见宋寡妇的心结解开了,三先生如释重负。 他又看向我,笑笑说:“小乙,此事已经结了,你和宋小玉前世的债务也算两清,今夜她前世那缕残念该会找你告别,从此烟消云散……” 听到这话,我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这时天也快亮了,耳听着外面传来一通鸡叫。 没等叫声落下,我肩膀突然微微地一沉。 竟是坐在一旁的女尸,如睡着般把头缓缓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她的身体似乎没那么冰凉了,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她靠过来时,我竟感觉到一股微微的暖意。 我看向她的脚。 由于跑丢了一只鞋子,她的小脚丫脏兮兮的有些滑稽。 我这才拿起旁边的抹布,轻轻帮她擦拭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她满脚的泥泞之下,之前光脚跑时留下的那些伤痕,竟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女尸到底什么来头?我越发觉得神奇了起来。 又过了不久,郭帅印气喘吁吁地从急诊室里走了出来。 我赶紧问:“郭大夫,李金鳌怎么样了?” 郭帅印为难道:“我已经尽力了,他身上的外伤倒是好办,可腿上那两刀伤了筋脉,双腿怕是……保不住了……” 虽说我们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话,我心里还是有点惋惜。 夜里李金鳌做手术时,我跟卫生所的护士仔细打听了一下他的底细。 不问不知道,这李金鳌虽然混的是江湖黑道,但也并不算臭名远扬的欺善怕恶之徒,甚至被不少熟知的老百姓,当成过英雄偶像。 听护士说,早些年江湖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东城皇帝袁文会,西街浪子刘广海,南市一霸王丰年,北水称王李金鳌。 这话说的,是附近这一带的几个江湖人物。 除了河东黑旗队的‘老太爷’王如会,白家沟的‘蓝灯五爷’白颖焱,以及早被人砍死的南市一霸‘小混蛋儿’,这些成名比较早的老江湖之外,话里这四个年轻一辈,算是道儿上现在最狠、势力最大的人物。 尤其当年占着城北三条水路的李金鳌,为人仗义一身虎胆,而且从不欺负弱小。 因此江湖上流传着不少他的英勇事迹。 可三年前李金鳌蹲了苦窑,什么都没了。 如今又废了双腿。 这么个大人物,难道这就是他的结局?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李金鳌终究是为了宋寡妇才搞成这样,为了还这人情,宋寡妇二话不说就答应承担李金鳌的全部医药费,并且答应一直照顾他到伤好为止。 有她这话,三先生我俩也放了心。 李金鳌做完手术还在昏迷,于是三先生我们也就没再多等,就先回了旅馆休息。 我以为三先生神机妙算,可没想到这次他算错了。 回旅馆睡觉时,我根本没再梦到宋寡妇前世那个老太太。 睡醒后我跟三先生一说,三先生也有点奇怪。 白家沟的事明明已经完了,宋寡妇也重获新生,莫非是她前世的老太太还生我气,不告而别了? 可我俩也没当回事。 今天梦不到,没准明天会梦到。 明天还梦不到,说不定老太太后天会来。 总之事情解决了就好。 三先生我俩起床时已经是中午了,于是又把女尸单独留在房间里,去了趟卫生所。 我们到病房里一看,满身缠着纱布的李金鳌已经醒了。 宋寡妇还特地给他熬了鸡汤送来,他正在喝。 随便聊了会之后,我们看时候也不早了,这才跟李金鳌、宋寡妇告了别。 毕竟在白家沟待了好几天,我们也得赶紧回去。 晚上八点来钟,我赶着驴车,拉着三先生和女尸到了家。 天一黑女尸就醒了,但也乖巧,一直在车斗里呆呆地坐着,模仿我赶车的动作。 我们赶着驴车一进院子,我爸妈赶紧都激动得迎了出来。 可他们最先迎接的,却不是我。 我爸牵着三先生的手,激动问长问短的同时,我妈竟先把女尸扶下了车。 她盯着女尸一阵上看下看之后,竟露出一股心疼的神色,摸着那女尸的小脸蛋道:“哎哟,才出去几天,怎么把我儿媳妇都饿瘦了?” “妈,你瞎说啥呢?” 我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我妈也没再逗我,赶紧进屋做饭。 夜里我爸和三先生喝酒喝到十点来钟,酒足饭饱后,三先生这才离开。 送走他老人家后,我简单洗漱一番后也上了炕。 女尸也乖,跟着我迈腿上了炕,又躺回了自己的棺材里。 可我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毕竟这段时间,女尸一直身贴身地跟我睡在一块。 有时候我半睡半醒中无意识地一翻身,手搭在她的身上,抱着她,那种感觉竟还有些上瘾。 可如今回了家,突然又多了一副棺材板挡住,我倒是不适应了。 我心想,要不,我也进去? 第三十七章-黄皮子相亲 可这想法,紧接着又被我自己打断。 不行,三先生警告过我不能破身,可我已经明显对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愫。 我得控制。 那之后的几天,我的生活倒也平静。 我爸妈也开始习惯家里又多了一口‘人’。 习惯她每天一到晚上,就像个小跟班似的,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模仿我。 尤其我妈,甚至突发奇想给女尸做了几件衣裳。 给她换衣服时,我妈还故意在中间隔了个布帘子,不让我看。 我心说这不是把我当贼防吗? 可这有啥用? 我是不想看,真要是想,别说是看了,随便找个独处的晚上,我不就把她给…… 这种诡异而惬意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七天后。 这天清早,三先生又来了我家。 一进门,三先生第一句话就问:“小乙,你还没梦到那老太太来答谢?” 我摇了摇头。 三先生立刻皱起了眉头,抬着手又掐算了起来。 掐算来掐算去,三先生又道:“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这样,你再跟我去趟白家沟,正好也过了七天了,我去看看孤灯子有没有听我的话,散尽家财,复原城隍庙……” 一听这话,我立刻答应了下来。 毕竟我也想去探望一下受伤的李金鳌。 我就又让我爸借来驴车,拉着三先生和女尸又去了白家沟。 我们到码头时正好是中午,先定好旅馆安顿了女尸,三先生我俩这才去了卫生所。 进到卫生所里一看,郭帅印的生意倒是红火。 此时大堂里坐着好几个人正在输液,还有几个排着队等着看病的。 可郭帅印显然连给他们问诊的时间都腾不出来,他正立在药柜前配药抓药,忙乎得满头是汗。 “郭大夫,吃饭了没?” 我一打招呼,郭帅印这才发现了我们。 他面露惊喜,赶紧迎上来说:“你们二位是来看李金鳌的吧?他正在病房休息呢,你们先去聊你们的,我忙完再过去。” 说完话,郭帅印又回到药柜前忙活了起来。 我们也不敢打扰他,就先去病房找李金鳌。 可聊来聊去,都不见宋寡妇的身影。 按理说不对呀?宋寡妇不是答应要照顾李金鳌? 一时疑惑,我就问道:“金鳌大哥,怎么没看见宋寡妇?她最近没来照顾你吗?” “她……” 我一提宋寡妇,李金鳌竟然犹豫了一下。 他摇摇头,笑道:“我俩萍水相逢的,她凭啥总照顾我呀,再说她有她的事做……” 我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可还没等再问,三先生却在旁边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先别多说。 无疑,他看出了什么事来。 于是我俩跟李金鳌东拉西扯聊起了别的。 后来看李金鳌有点累了,我们也就没再打扰,说出去转转。 正好这时候郭帅印也忙乎完了。 他热情地把我们领进自己的办公室,泡上茶,又陪我们聊了起来。 三先生这时才问:“郭大夫,这几天宋寡妇没过来吗?” 郭帅印竟也一沉吟,答道:“前几天倒是来过,可就照顾了李金鳌那么两三天,这几天就不来了……” “为啥?他俩闹了什么矛盾?”三先生又问。 郭帅印却摇摇头说:“矛盾倒是没有,只是……只是因为一些事,俩人最近可能都不太想见面……” “这是为啥?” “你们二位有所不知,宋寡妇面馆门口那小粉灯笼,前几天又挂上了……” “啊?” 这话听得三先生我俩一惊。 那小粉灯笼,据说是宋寡妇面馆的信号。 夜里灯笼不亮,就说明宋寡妇不方便,或者有事接不了客。 灯笼若亮了,那就来者不拒。 我忙问道:“这不对呀?一周前我们走时,宋寡妇亲口答应了我们要从良,说以后再也不做皮肉生意了……” “嗨,表子无情戏子无义,那种女人说的话,能信?”郭帅印说话时,言语中难免流露出几分冷嘲热讽,他接着说:“宋寡妇何止没从良,听说她还变本加厉了。以前那小粉灯笼,一晚上最多也就亮一两个钟头,接几个客人她就休息,可这几天倒好,那灯笼据说成宿成宿地亮着,宋寡妇怕是饿急眼了……” “这事李金鳌也知道?”我问。 郭帅印点点头说:“卫生所里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保不齐谁就把事儿跟他说了,看那娘们儿死性不改,他也挺尴尬的,顾及宋寡妇也是觉得没脸再见他,这才最近几天都没过来……” “这事不对,小乙,咱俩去面馆看看……” 三先生说着站起身来。 可还没等我俩离开,郭帅印突然从后面一把拽住了我俩。 我俩回头一看,就见郭帅印面带紧张,欲言又止。 “郭大夫,您这是怎么了?”三先生问。 郭帅印犹豫了一下,一瞪眼道:“三先生,那天您二位走得匆忙,有些话我没来得及说,我想……” 话说到这儿,他扑通一声跪在了上。 “我想求您也帮帮我!” “啊?帮你?你咋了?”三先生又问。 只听郭帅印哽咽道:“码头上的人都说,您救苦救难道行高深,能不能帮我把我媳妇找回来?” “你媳妇?”三先生一愣,又道:“咋了,你家暴人家,把人家打跑了?可这种事也不归我管呀?” “不是,我媳妇……是只黄皮子……” 郭帅印这话,把三先生我俩吓了一跳。 随后郭帅印又把我们按坐下来,跟我们仔细讲了起来。 这郭帅印是个老实人,更是个苦命人。 他这人自幼精研医术,可唯独过于腼腆,一直不懂男女之事。 以至于快四十岁时,他还没牵过女人的小手。 后来家里有好管闲事的亲戚看他可怜,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 郭帅印说,那是七年前的事。 那女人名叫黄素贞,当时二十来岁,长得漂亮,人也勤快。 据说她是从外地过来白家沟打工的,在码头上一个养鱼塘工作。 郭帅印这人木讷,甚至可以说学医学的有点神经了,向来不近女色,说对身体不好。 可不知怎的,那天相亲时他和黄素贞一下就看对了眼。 郭帅印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有种恨不得马上脱裤子的感觉。 后来不出意料,这事果然就成了。 可后来俩人结婚还没半年,郭帅印就差点没命。 第三十八章-采阳补阴 因为他那媳妇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只成了精的黄皮子。 动物仙家修行不易,因此常有些心术不正想走捷径的。 就比如跟孤灯子合作、被孤灯子骗去吃死人肉的九乡黄家。 这黄素贞倒是没吃死人肉,她想的法子是采阳补阴。 因为人是众生之灵,灵性比其他动物都强。 她只要多汲取人的阳气,就能借着人的灵性来提升道行。 于是她盯上了郭帅印。 郭帅印快四十岁了还守身如玉,而且又是学医的,日常保养得好,对她来说,岂不正是天赐的大补之物? 那半年里,黄素贞可把郭帅印霍霍的够呛,睡着半截觉都得爬起来熬服中药吃。 可那黄皮子也是眼瞎,他竟不知道白家沟里,住着白五爷这么位高人。 七年前一天夜里,白五爷来码头视察时,偶然发现医馆里的阴妖之气,这才告破了黄素贞的真身。 黄素贞哪是白五爷的对手,一番交手后被白五爷打跑,郭帅印这才捡回了半条命来…… 可谁承想,那时的郭帅印已经被黄素贞迷得死去活来,黄素贞跑了七年,他就惦记了七年。 但碍于白五爷在,郭帅印平时也不敢放肆,想媳妇这事提都不提。 直到一年前白五爷没了,郭帅印胆子大了起来。 开始到处找人打听黄素贞的下落。 可她终究是个邪祟,四处为家漂泊不定,怎么可能找得到? 没想到宋寡妇中邪这时,三先生一下就在码头上打响了名号。 郭帅印也终于又有了希望。 听郭帅印说完这些,三先生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盯着郭帅印看了许久,才沉沉问了一句—— “你他妈有病吧?” 三先生起身就走。 郭帅印赶紧抱住三先生的大腿,哭嚎着又说:“三先生,我听闻您道行高深,宋寡妇那么大的事都能化解,求您也帮帮我,把我妻子黄素贞找回来吧!” “你还惦记她干嘛?那是只害你的邪祟!那是只黄皮子!”三先生气冲冲道。 “黄皮子咋了?佛道都说众生平等,黄皮子就不值得拥有美好的爱情?我没有素贞真的不行呀!”郭帅印跪在地上一通哭嚎,又叫嚷道:“素贞是人也好,是黄皮子也罢,我只知道和她相处那半年多,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您帮帮我吧,不然就算活着,这相思病也快把我折磨疯了!” “哎,你呀,你无药可救……” 都说世间自有痴情苦,又谁解,离聚无悔尽是缘。 可这种事,三先生当然不会帮他。 看郭帅印一直抱着他的腿不放,三先生一狠心,一脚就把郭帅印踹翻在地。 “小乙,别搭理他,我们走!” 三先生带着我调头就往外走。 这时就听郭帅印又哭嚎道:“好!你们都不管我是吧!你们不救我,也别想我救其他人!就让这几天的怪病,把所有人都害死,都死!同归于尽!” 听到这话,三先生不由得停下脚步。 他疑惑转身,盯着郭帅印问:“怪病?你说什么怪病?” “我的素贞呐……” 郭帅印也不理我们,咧着嘴又开始哭。 三先生实在是没辙了,走过去甩手就给了他俩嘴巴。 他这才安静了下来。 三先生又道:“我现在可没空搭理你那烂事!今天一打进了卫生所,我就觉出有点不对劲儿,你这卫生所里似乎绕着一股邪气。郭帅印,你老实说,我和小乙不在这几天,码头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见三先生神情严肃目光如炬,郭帅印哪敢隐瞒。 他答道:“这几天码头上也不知道咋了,不少附近住的,或是码头上工作的人,都不约而同得了一种怪病。他们全都很突然地开始腰疼腿软、呼吸困难、昏沉健忘,甚至症状严重的,开始漏尿,瘫在床上连路都走不了……” “你不是神医吗?也查不出病因?”三先生问。 郭帅印摇摇头,无奈答道:“我实在没见过那种情况,也只能按普通的肾虚肾亏先给病人开方子,毕竟症状比较像……可是我也奇怪,肾虚肾亏这病,也不人传人呀?怎么全码头的人,都闹起来了?” “那现在你卫生所里,有没有这种病的病人在?” 三先生问完,郭帅印忙点点头道:“倒是有个病情重的留了院,我带你们去看……” 说到正事,郭帅印也顾不上他和黄皮子的儿女情长了,带着我们赶紧去了病房。 他带我们进去一看,正躺在一张病床上呻吟的,是码头上的打更人杨驼子。 此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如同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这时郭帅印又说:“他是今天早上被送来的,我看他病情严重,赶紧先拿人参丸给他吊了气,然后连扎针带推拿,几针猛药下去,这才暂时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说着话,郭帅印还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沓子就诊单来。 他递给三先生说:“你看,最近两三天里,这怪病已经连出了四十六例了,查不到病因也治不出什么效果来,我这几天都快愁死了……” 三先生接过哪些就诊单看了几眼,随后又走向病床上的杨驼子。 他用手往杨驼子头顶上轻轻按了几下,杨驼子的头顶囟门处,竟呼扇呼扇的开始往下塌陷。 “是软的?”我一惊。 据说只有婴儿的囟门才是软的。 因为人投胎时,魂魄要从囟门进入母胎中胎儿的肉身。 之后随着婴儿越长越大,囟门也会越来越硬,最后完全闭合,把魂魄彻底封在体内。 所以年纪越小的孩子灵性越强,越容易看到常人所不能见的东西。 等长大后囟门完全闭合了,灵性也就没了。 杨驼子是个六十多的老头儿,囟门怎么可能也是软的? 这时郭帅印说道:“不只是他,四十六例病人全都是这样,而且病情越重,囟门就变得越软……” 一听这话,三先生我俩都皱起了眉头。 我心说这世上还有这么怪的病? 第三十九章-奉旨白嫖 三先生一阵沉思,又问郭帅印说:“郭大夫,这些病人之间有没有过什么交集?比如吃过同样的东西,或是去过同样的地方?” “没有。”郭帅印摇摇头说:“得病的都是附近的人,我全问过,他们白天在码头上工作,晚上按时回家,最多也就是闲暇时三五成群去喝个酒,或者赶个集买点东西,可是去的地方也都不同,根本就没什么交集……” “所有人都是这样?”三先生又问。 郭帅印坚定地点了点头。 三先生笑了。 “我不信,所有人都是这样,那就一定不是这样。”三先生说着一指病床上的杨驼子,又接着说:“就比如他杨驼子,我第一次见他时,观他面相就知道他长期纵欲过度,他一个长期在码头上打更巡夜的老光棍子,生活怎么可能那么规律?” 三先生的怀疑不是没有原因。 之前宋寡妇中邪时,第一个发现的就是杨驼子。 准确地说,是暗中保护宋寡妇的李金鳌察觉不对,又不敢自己露面,这才把正在打更的杨驼子给引了过去。 其实就算李金鳌不引,估计用不了多久,杨驼子也会最先发现那事。 这倒不是因为他打更时多敬业,而是因为,他是面馆的常客。 之前我们就听码头上的人说过,杨驼子这人是出了名的好色。 码头上下到十六七的小姑娘,上到六七十的老太太,就没有他不喜欢的。 他之所以被人起外号叫‘驼子’,驼背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别看他这么大岁数了,可经常出去花钱找女人,累得天天直不起腰来。 好色,找不着媳妇,又没胆子调戏妇女,花钱解决自然就是最好的方法。 以至于他常往宋寡妇的面馆跑。 宋寡妇中邪那晚,他也正在去的路上。 三先生和郭帅印说话时,我也发现了问题。 我一直在翻看诊所的就诊单子,发现最近这些得怪病的病号全是男的,绝大部分单身,年龄以三到五十岁的中年为主,最主要的,其中好几个名字我还认识。 因为他们都跟宋寡妇关系不错,宋寡妇中邪那几天,都帮过忙。 我把这些信息一说,三先生有了眉目。 他看向躺在病床上的杨驼子。 此时杨驼子奄奄一息,闭着眼只剩呻吟。 三先生一声苦笑,摇着头叹气道:“哎,这可不是一般的病,也就我还能救,可既然没人说实话,我也没辙,都让他们准备后事吧……” 三先生的话说完,就见病床上的杨驼子睁开眼,高高举起了手来。 “我坦白从宽,还能有救不?” “你接着装啊?” 三先生的话,把杨驼子说得满脸通红。 “不装了,我说,我最近去过宋寡妇的面馆……” “去过几次?”三先生问。 杨驼子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七八次吧……” “七八次?” 我直呼了一声‘好家伙’。 我心说宋寡妇中邪被磨害了这么久,这才刚重操旧业没几天,你个罗锅老头儿去光顾了七八次?这命是真硬。 眼看着三先生我们震惊的表情,杨驼子也面露尴尬。 他惭愧道:“我这不是想她了嘛!再说了,宋寡妇最近在搞促销,半价就行,而且各种玩花活儿,热情得不得了,那滋味你们是没试过……” “哎,你就应该死她身上!” 三先生气得也不再理他,带着我们转身就往外走。 没过多久,卫生所里又来了几个看病的病人,得的也都是这种怪病。 眼下已经有了突破口,于是三先生直接逼问。 那几个病人果然都招了实话,近几天,他们都去宋寡妇的面馆‘玩’过。 无疑,这怪病的传播,和宋寡妇的皮肉生意显然有关。 这一下三先生也为了难,他嘀咕道:“这宋寡妇是怎么回事?前脚刚被老鳖磨,老鳖磨完又被恶鬼抓,这才刚过几天呀,又惹出个乱七八糟的怪病来……” 我忙问:“三先生,那你打算怎么办?” 三先生沉沉一想,问我道:“小乙,你生辰多少来着?” 于是我把生辰八字又跟他说了一遍。 三先生立刻抬着手开始掐算。 掐算来掐算去,就见三先生微微一笑,摇头道:“也罢,看来该着你有此劫数……” “啊?”我一愣。 可三先生并没解释,而是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块钱来,递给我说:“你不是一直喜欢宋寡妇吗?来,今儿我高兴,出钱请你玩儿去……” “玩儿?玩儿啥?” “玩儿宋寡妇。” 三先生的话,把我吓了一跳。 他曾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破身,怎么现在又…… 我一犹豫,三先生直接把钱塞进了我手里。 他劝我说:“你听我的便是,今日不日是你的运,今日若日是你的命,今日日不日总之命运难逃,你去就行了……” 我对宋寡妇确实早有心思。 虽说她不是黄花大闺女,但毕竟身材相貌摆在那儿,而且二十五六岁正是最好的年纪,俏皮可人中又透着一股半熟不熟的风韵。 我又一想,三先生肯定不会害我,何况又给出钱。 得,我去! 我看了下表,这时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时间正合适,我揣着钱就出了门。 我到宋寡妇面馆时,面馆已经打了烊。 就见面馆门外的墙上,挂着那盏粉嫩粉嫩的小灯笼。 小灯笼微微发着光,不太亮,在满街的黑暗中别有一番风情。 可我有点尴尬,毕竟这种事我没干过。 我就躲在外边的小巷里先等了等。 这时就见一个接一个的客人开始上门。 来得早的,自然先被宋寡妇含羞带笑地领进了屋。 来得晚的,要么在外边排队,要么再去另寻别处。 一直到夜里快十二点时,我粗略数了数,宋寡妇已经迎来送往了至少十几个人。 我心说这娘们儿是真彪悍。 可最受煎熬的无疑是我。 面馆里的隔音本来就差,我藏身的小巷墙壁后边,又紧挨着宋寡妇的闺房。 各种怪声怪响清晰传进我的耳朵里,简直身临其境,我都有画面了。 我心跳加速,浑身就像着了火。 我再也忍不住了,趁着面馆里没客人,把心一横,站起来就往里走。 第四十章-半夜春风 我进到店里,就见大堂一片漆黑,并没有点灯。 这也难怪,毕竟宋寡妇做的事见不了光,黑灯瞎火的也免得双方尴尬。 而一听到外面的动静,宋寡妇的脚步声从水房传了出来。 “谁这么着急呀?也不等人家歇会儿。” 说着话,宋寡妇迈步从水房里走了出来。 她衣衫不整半露着香肩,像是刚刚洗漱洗到一半。 一见是我,宋寡妇愣了住,表情中难免带出了些许惊讶。 “小,小乙?怎么是你?” “宋寡妇,我,我想……我想跟你睡觉……” 我浑身火热,几乎已经完全被下半身控制住了思想。 可这话一说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尴尬,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宋寡妇也显得有些尴尬。 毕竟前几天,我还是跟三先生一起救她的恩人,可现在…… “也是,你救了我,我也没啥可报答你的,伺候你天经地义……” 宋寡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 她那朦胧的眼神逐渐开始拉丝,犹如一池春水,恨不得让人马上就一头扎进去。 “你等我再洗洗行吗?我想给你最好的,你先进屋……等我。” 她没等我说话,转身又进了水房。 我更尴尬了,可毕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也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屋。 虽说我从小就不学无术,可最多也就是打架喝酒耍耍钱。 这种事,还真是第一次。 我正犹豫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忽地传来。 宋寡妇哼着浪曲儿,袅袅婷婷扭进了屋。 “哟,客爷您还没脱好啊?得嘞,小玉来伺候您……” 宋寡妇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我为之一愣。 客爷?伺候? 进了屋的宋寡妇,那妩媚的表情,那放浪的举止,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刚刚明明还欲拒还迎,甚至几度害羞。 怎么突然就…… 没等我回过神来,宋寡妇轻咬了下上唇,已经饥不择食般扑了上来。 “客爷您还犹豫什么,快,快闻闻小玉香不香……” “宋寡妇……小玉姐……等等……别摸……你先等等……” “哎呀等什么等?没听过一首诗吗?妾乃郎君一夜妻,此事休与外人提,千万争分又夺秒,一番云雨论高低……嘻嘻,老公你快来吧……” 宋寡妇一边笑着,一边往我身上爬,拽住我的衣服就想往下扒。 我忙又推脱道:“你先别急,咱这不是还没聊价钱呢!” “嗨,一回生二回熟,啥钱不钱的?”宋寡妇倒是爽快,摆摆手又道:“小玉要是把老公伺候舒服了,老公愿意赏就赏几块,老公要是把小玉伺候满意了,就算倒贴,小玉也不是负担不起……来吧……” 随着娇笑声,宋寡妇一把把我扑倒在了床上。 边扒我衣服,她边将整个人往我身上贴,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 我心说宋寡妇这是怎么了? 这完全不像是平常的她。 想来想去,我把她的热情举动归结为四个字——职业素养。 宋寡妇一番火热进攻之下,我多少有点顶不住。 我心说这可糟了,难道真是劫数难逃? 可眼见这怀中唾手可取的一副魅骨,谁能抗拒得了? 我正满心纠结时,宋寡妇已用脚丫轻轻夹住了我的裤腿,偷偷摸摸开始往下拽。 我心里一慌,一把就攥住了她的脚,阻止了她的动作。 我分明没用力,宋寡妇却一声嘤宁。 她眯着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朝我笑道:“讨厌,把人家弄得火热,你倒装起君子来了,怎么,老公喜欢被动?” 我一慌,忙解释道:“宋寡妇你别误会,你先容我缓缓……容我缓缓……” “你别一口一个寡妇行吗?今晚只需叫人家宝贝。”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忽又话锋一转,接着说:“缓缓可以,但是老公……为啥一直抓着人家的小脚儿不放?喜欢?” 宋寡妇这话一出,我才意识到正抓着人家的脚。 我脸上一红,赶紧松开了手。 这时宋寡妇又一笑,故意调戏般又把小脚儿高高举起。 用小脚丫熟练地在我怀里磨蹭了起来。 “老公别害羞嘛,若是喜欢人家的脚,你想摸就摸呗……今晚别说是小脚儿,你看见的摸到的,都是你的?” 宋寡妇的一番调戏,我实在招架不住。 就在一团烈火猛往上蹿之际,我无意间看向宋寡妇伸过来的那只脚。 一愣。 那脚冰肌玉骨五指修长,配着脚面上纹绘的一朵紫红色小花,更显得娇媚欲滴。 让人恨不得想咬一口。 可奇怪的是,就在那小花纹身的旁边,宋寡妇脚背上,竟显出一块不规则形状的白色瘢痕,如同是块白色的癣。 我心里一阵疑惑。 之前宋寡妇被那老鼋仙附身时,我也注意过她的脚,因为那双脚确实很美。 甚至连后来几天做梦时,脑海中都浮现过她嫩白嫩白的小脚丫。 可当时她的脚面上,并没有这块斑痕。 这我绝对不会记错。 我忙问她:“宋寡妇,你这脚怎么了?怎么长了块癣?” “什么癣啊!”宋寡妇媚眼一抛,轻轻捶了我一下说:“这是奴家与生俱来的胎记,客爷第一次来,以后看惯了就不觉得奇怪了……” 胎记?与生俱来?难道真是我记错了? 我有些糊涂。 我正疑惑时,宋寡妇又一次将我推翻在了床上。 开始急不可待地拉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快别说这些了,客爷不急着挥汗如雨,奴家却等着含苞待放呢……” 我心说要糟,就想阻止。 可刚开口还没等说话,那坏女人竟早有预料。 趁我不备,一口亲来。 吻住了我的嘴。 这一下,我彻底没法说话了。 我心说完了,索性也只能半推半就,于是闭起眼,只待着一番激烈的风雨飘摇。 可前一刻还娇媚柔弱蜷在我怀里的宋寡妇,突然浑身猛一哆嗦。 她一把将我推开,猛转过头,慌张看向了屋门口方向。 “那是什么东西?”她突然一声惊呼。 可我看向门口,根本什么都没有。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却突然传来。 紧接着就听嘭的一声,屋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 那女尸双眼带怒,箭一样冲了进来。 第四十一章-两个宋寡妇 她明明只是一具和我不相干的女尸。 可不知道怎么了,一看她怒冲冲闯进来,我竟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吓得直把被子往身上蒙,就差没喊出一句‘你听我解释’。 可明显宋寡妇比我还要更慌张。 没等我喊,她先盯着跑过来的女尸一声惊呼:“原来是想害我,你们给我等着!” 说话间,就见宋寡妇双眼泛起凛冽的凶光,整张脸也开始扭曲变形。 她一双眼珠子外突,随着额头向内收缩变窄,鼻子开始高高鼓起。 片刻之间,她原本那张俏脸已经消失不见,不单龇出獠牙,脸上更长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黄毛。 这一夜对我来说实在太刺激,简直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我惊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这时女尸也已经冲到了床边,宋寡妇见状又是一慌。 她忙一个转身飞扑向窗口,呼啦一声撞破窗户,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之中。 可女尸似乎并没打算追她。 眼看就冲到床边时,她突然一个急刹车,直勾勾盯着我滑了过来。 眼看那张表情僵硬的小狐狸脸,就快要撞到我的脸上时,她总算稳住步伐停了下来。 盯着我傻乎乎看了一会之后,她一个转身坐在了地上,也开始模仿起了我抱着被子捂着身子的动作。 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欲哭无泪。 这时就听三先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完事了没?完事就穿衣服出来。” 我这才回过神,赶紧整理好衣服跑了出来,到大堂里一看,就见三先生正坐在桌前朝我坏笑。 我恍然大悟,生气道:“三先生,你早看出宋寡妇有问题,故意让我来当诱饵是吧?” “诱饵算不上,今晚你是头功。”三先生憋着笑,看了一眼也傻乎乎跟出来的女尸,接着说:“我故意回旅馆把这丫头放了出来,猜那邪祟一见到她,就得吓得现了原形……” “这是为啥?”我疑惑道。 听我一问,三先生笑答道:“你不知那女尸的来历,连一直想害你那狐仙娘娘都得惧她三分,何况这些还要靠修邪道提道行的小邪仙……” 我又问:“三先生,宋寡妇到底是什么东西变的?咱之前怎么一直没察觉到?” 三先生却摆摆手道:“她不是宋寡妇,你跟我来就明白了……” 说着话,三先生起身把我带到了水房门口,让我自己看。 我往里一看,愣了住。 黑漆漆的水房里黯淡无光,借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到靠近水池的地方,摆着一把椅子。 此时椅子上直挺挺坐着个女人。 一动也不动,正是宋寡妇。 她不是睡着或晕厥了,双眼睁着,如同失神。 “有两个宋寡妇?”我吃了一惊。 三先生道:“不,宋寡妇只有一个,刚刚睡了你的那个……” “还没睡。”我打断他。 三先生又道:“刚刚差点睡了你的那个,是假的。” “那她这是怎么了?”我又问。 “被迷住了。” 三先生说完,向我解释了起来。 他告诉我,世上不同仙门的野仙,其实都有各自不同的看家本事。 就比如最为人熟知的‘胡黄白柳灰’这五大家。 胡仙既是狐狸,最擅长勾魂摄魄乱人心窍,此为魅惑之术。 白仙既是刺猬,最擅长行针问药定人生死,此为巫医之术。 柳仙既是蛇蟒,最擅长通阴走阳查人因果,此为占卜之术。 灰仙既是老鼠,最擅长搬山填海五行土遁,此为搬运之术。 而黄仙,也就是黄皮子,最擅长迷人心窍为己所用,此为迷惑之术。 眼前在面馆里作祟的,无疑,又是一只黄皮子。 听他解释完这些,我一阵感慨。 我心说这白家沟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黄皮子作怪? 有吃死人肉的,有化生做道士的,现在又冒出来个变成寡妇卖淫的…… 这时三先生问道:“小乙,你刚看那黄仙现出真身时,双眼有没有变成红色?” “红色?” 我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三先生如释重负,点点头道:“那就还好,她已经能幻化成人形,道行远在九乡黄家仙班之上,既然双眼不发红,看来跟那些邪仙不是一路。不过,她假借宋寡妇身份采阳补阴,走的也是邪仙的路数,不能留……” 我忙问道:“三先生,那宋寡妇现在咋办?” “好解,你去拿瓶老陈醋来。” 听三先生说完,我赶紧照做。 我从厨房找来一瓶老陈醋,随后三先生让我掰开宋寡妇的嘴,给她灌了下去。 灌了大半瓶之后,三先生抬手在宋寡妇头顶上轻轻一拍,只道了声‘醒醒’,宋寡妇一个激灵就站起了身。 可她清醒之后,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恍惚地往门外快步走去。 一直走到门口时,她才意识到背后有人,这才看向了我和三先生。 就见宋寡妇一愣,盯着我们问道:“三先生,小乙?你们啥时候来的?” 这话刚说完,宋寡妇自己也愣了住。 又缓了缓,她又盯着我说:“我想起来了,小乙,我不是让你进屋等我吗?” 宋寡妇的表现,就跟之前喝醉酒断了片似的。 这时三先生说道:“你看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显然被那邪祟迷了已经不止一次,走,先带她回卫生所检查检查身体……” 三先生说完话,带着我们就离开了面馆。 我们回到卫生所后,郭帅印先帮她仔细把了把脉,又拿着听诊器在宋寡妇胸前一阵左按右按。 确定她没事后,我们这才都放了心。 随后三先生让我细说说,在面馆里和宋寡妇独处时发生的事。 虽然尴尬,可我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正说时,我明显感觉到后脊梁骨一阵发凉,扭头一看,就见是女尸立在我的背后,正在模仿我的动作。 我心里奇怪,她都没有思维,这股子阴寒的怨气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等我把事说完,三先生看向了愣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宋寡妇。 他问道:“宋姑娘,咱聊聊那黄皮子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十二章-代人接客 哪知被三先生一问,宋寡妇竟也是一脸的茫然。 她摇摇头说:“我面馆里怎么又冒出个成精的黄皮子来了?这事我是真一点都不知道。” “她敢冒充你接客,显然早对你了如指掌,你说你不知道?” 三先生面露疑惑,然而这时宋寡妇却还是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没见过什么黄皮子。 但有一点。 她说道:“不过说来也奇怪,我每次接完客,确实都有种怪怪的感觉,脑子里恍恍惚惚的,接客时做过什么,那些细节我也想不起来……而且,有时候我一天接十几二十个客人,我也觉不出身体有什么疲劳,或者有什么异样来,不少客人还都夸我是铁做的,说我玩不坏,下次还来。起初我也觉得纳闷,可毕竟他们钱也给了,这种事穿上裤子都不认人,我也就没琢磨那么多……不过现在一想……” “现在一想,接客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你。”我接过了话茬儿,继续说:“我算是看明白了,那黄皮子就是看你长得好看,借用你这张脸来招揽生意,之后再把你迷住,弄到水房去,然后她变成你接客……” 这话说完,我看向三先生。 “三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三先生点了点头,答道:“没错,虽说这事儿听起来诡异,但应该就是这样。我问了包括杨驼子在内的几个常去你那儿的客人,他们每次去,你确实都会表现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比如你每次都要先去水房洗洗干净,让他们进屋先去等着。可等你再进屋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据说风骚得不行……” 听到这话,宋寡妇羞红了脸。 她忙问道:“可那黄皮子为什么这么做?替我接客,赚的钱还都留给我,难道她是看我日子过得苦,想帮我?” 宋寡妇说完,三先生我们都沉默了。 拿三先生的话说,邪祟害人的事常有,可这种害法的,还真是少见。 三先生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简单的各取所需而已,她变成你去睡那些客人,无疑是为了采对方身上的阳气,用于自己的修行,但似乎也并没有害你之心……”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话锋一转,问她道:“宋姑娘,你做这皮肉生意多久了?” “得一年多了。” 提及这事,宋寡妇神情没落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自从孙友德死后,我一直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我到底哪儿对不起他,他那么对我?我越想越恨,甚至开始抑郁。大概一年前,这情绪似乎到了顶点,我每天什么都干不下去,就被困在这股抑郁里每天以泪洗面,最后我恨得不行,鬼使神差地就拿定个主意,我要糟蹋自己的身子,用这举动来报复他!他之后,我就在门口挂上了粉灯笼……” 说着话,宋寡妇泪湿双眼。 三先生又接着问:“那你再仔细想想,你这种昏昏沉沉都不知道自己接没接客的感觉,是从一开始就有,还是从最近才有的?” 听到发问,宋寡妇又一阵沉思。 最后她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就有,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我第一个接的客人是谁了……” 三先生听完这话,笑了起来。 他说道:“看来是被我猜中了,你这一年多以来,可能根本没有失身给过任何人,你这皮肉生意全是那邪祟搞出来的……” “啊?” 听到这话,郭帅印、李金鳌我们全都一愣。 这是个什么套路? 宋寡妇卖肉卖了一年,在白家沟一带可谓是尽人皆知。 甚至夸张点说,宋寡妇的美貌和身姿远近闻名,白家沟这一年中慕名而来的男人,没有一千也得有个七八百,他们睡的竟全是黄皮子? 这时三先生解释说,藏在暗处的野仙,最擅长察觉人的情绪波动。 尤其是黄仙,它们不光善于察觉,甚至可以将人的负面情绪放大。 这都源于黄家与生俱来的独特本事,迷人心窍之术。 所以民间许多真实的‘黄皮子迷人’案例中,那些被迷住的人,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莫名的激动喜悦,狂笑不止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无疑,那黄皮子利用迷术放大了宋寡妇心里的阴霾,从而引诱着她,做出了堕落卖身的决定。 可之后接客的,却并不是宋寡妇。 每次宋寡妇接到客人,就先让客人进屋里去等,然后她在黄皮子的迷惑下,以‘洗洗干净’为借口进到水房,陷入昏迷。 黄皮子便变成宋寡妇的模样,进去采阳补阴。 三先生这么一解释,所有人茅塞顿开。 可新的疑虑,却又紧随而来。 如果三先生所言不假,就等于那黄皮子已经迷了宋寡妇一年多的时间。 可我们不久前才刚来过,当时更可谓是和中邪的宋寡妇,朝夕相处了好几天。 以三先生的本事,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到这黄皮子的存在呢? 我把这疑问一说,三先生也陷入沉思。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事,李金鳌又在旁边开了口。 他说道:“还有,如果这黄皮子迷了小玉一年多,那为什么之前码头上,从来没出现过如今这种奇怪的病?可反倒是这几天,突然生病的人就一下冒出来了几十个?” 他这问题,如今三先生更解答不了。 一阵沉吟之后,三先生说道:“看来,现在只有找到那只黄皮子,才能解释一切,可怎么找呢?” 三先生面露为难,说着又看向了我。 他问道:“小乙,只有你和那黄皮子近距离接触过,你可有什么线索?” “我?三先生,连您都束手无策,何况是我?”我也为难了起来,想了想,接着说:“要是非让我说出点什么来,那黄皮子有一点,倒是跟真正的宋寡妇有些不同……” “哪一点?”大家忙问。 我盯向宋寡妇的右脚,说道:“那假宋寡妇的右脚脚面上,有块雪白雪白的斑痕,可真宋寡妇的脚上没有,我当时还特地问她,她随口说了句,那是与生俱来的胎记……” 我话说到这儿,忽然就听啪嗒一声响。 是正在给宋寡妇配安神药的郭帅印,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药匣子。 第四十三章-援兵天降 听到响动,大家都看了过去。 只见郭帅印双目圆瞪神情惊愕,连手都控制不住般颤抖了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 正当我们疑惑时,就听郭帅印颤巍巍开了口—— “是……是我媳妇……接客的是我媳妇……” 他话一出口,大家全愣了住。 这时郭帅印又慌张道:“绝对错不了,是我媳妇素贞……她的右脚上,就有一块白色的胎记……” 说着话,郭帅印急忙拿起桌上的纸和笔,画了起来。 他把画完的图案递给我看,果不其然,那图案的形状,就跟假宋寡妇脚上的瘢痕形状,如出一辙。 我疑惑道:“还有这么巧合的事儿?难道是当年被白五爷赶跑的黄素贞,又回码头上作怪来了?可是黄素贞都被赶跑七年了,怎么又在一年前突然回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事,确实匪夷所思。 可一番沉思后,三先生道破了其中的玄机。 “那黄素贞,应该是在惧怕白五爷。”就听三先生道:“当年黄素贞在码头上作怪,是被白家沟的老镇长白五爷发现并赶走的,宋姑娘一年前开始做暗娼生意,巧合的是,白五爷也是在一年前去的世,这事就清楚了,应该是那邪祟不敢招惹白五爷,可如今白五爷一没,她再没了顾忌……” 三先生一言点醒梦中人。 宋寡妇仔细一回忆,也说道:“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三年前我丈夫死后,多亏了白五爷他老人家帮衬,连我的面馆都是他老人家送给我的。一年多前,我听说白五爷没了,那段时间确实情绪一直不好,后来过了有两个来月吧,我满肚子的怨气越来越大,这才突然鬼使神差似的,想到了卖肉的事儿……” 听宋寡妇说完,三先生皱起了眉头。 他说道:“好个邪祟,看来当年被赶跑后,她一直躲在码头周围等待时机,她不思悔改,这次我可不能饶她……” 可这时宋寡妇又犯起了嘀咕。 她疑惑道:“可是那黄素贞就算又回来害人,害的也应该是郭大夫才对,我跟她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她怎么害起我来了?” “这事就得问那只黄皮子了。”三先生答道:“只有先.找到她,我们才能知晓这其中的隐情……” 一听到这话,最激动的无疑是郭帅印。 他赶紧问:“三先生,您有办法找到素贞?” “找她倒也不难,只不过……” 三先生话说一半,突然语声一顿。 郭帅印见状忙问:“三先生您倒是说呀,只不过什么?” 三先生嘴角微带笑意,竟一声叹。 他说道:“只不过,那找她的法子乃是道家的高深秘术,我只听过,却不会用……” 听到这话,郭帅印倍感惊讶,嘀咕道:“您还有不会的法术?连那城隍庙的邪道士孤灯子都不是您的对手,听说被您斗法打得七零八落的……” “哎,不能这么说,我能赢孤灯子也只是侥幸而已,那孤灯子不简单,单论道法造诣,他远在我之上……” 不知为何,三先生突然变得谦逊了起来。 之前每提到孤灯子那恶道,从他嘴里几乎听不到一句好话。 没想到他竟然夸起对方来了。 而且光夸这一句还不够,大家惊讶之际,三先生又接着说:“而且其实你们都误会那孤灯子了,此人虽擅用道门邪术,但终归秉性不坏,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迷途知返,不单重修庙宇,还甘愿散尽家财助人为乐,若日后能得正确引导,说他以后造化能远超吕祖张天师,可能都不为过……” 我心说三先生这是怎么了,竟突然把孤灯子夸出花来了? 这时又听三先生一声叹道:“如今我本事不够,实在是爱莫能助,可惜那孤灯子不在这里,若是他在,一定有办法相助,而且也一定愿意相助,不单除魔卫道能积一份功德,也顺便能亮亮我不会的本事,好好羞臊羞臊我……” 三先生话说到这儿,还没等话音落下,突然就听一阵轻咳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三更半夜的,门外怎会有人? 听到动静,大家都朝门口看了过去。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高声言道:“请问,三先生是在此处吗?” 说着话,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 立在外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孤灯子。 就见他一条腿稳稳立着,背负着双手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正憋着笑意在门外摇头晃脑。 三先生再也憋不住笑,噗嗤一声就乐了出来。 我这才明白刚刚三先生那话的用意,忙朝三先生问道:“您知道他在?” 三先生忙朝我挤了下眼,假装张了个哈欠,用手捂着嘴道:“刚从我就看个一条腿的人影,在门缝外边蹦跶,小心别穿帮,他我有用……” 我识相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这时就见三先生假意摆出一副惊喜表情,朝门口的孤灯子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孤灯子,我正有事想求您呢,你就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听到这话,孤灯子背着双手气势十足地就蹦了进来。 他一边朝我们蹦,一边笑呵呵说:“三先生,我夜里听说您过来了,想来请你去城隍庙视察视察,好去看我重新修缮过的庙宇满不满意……” “庙都恢复原样了?”三先生问。 孤灯子点头笑道:“我之前为了炼尸,改了些庙里的风水建筑,地上都铺了石灰,还种了不少能积阴气的柳树槐树,如今树都刨了,石灰地也挖了,那些建筑也都改回了原样。非但如此,除了修庙的钱,我把这些年的存底全都捐了,现在是逼子儿没剩,晚饭我都吃不起了……” 三先生一听,赶紧掏出自己的钱包,塞给了郭帅印。 “郭大夫,您这有什么好吃的赶紧都拿出来,算我请客!” 郭帅印当然不会要,但也不敢不从命,于是赶紧跑去给孤灯子做饭。 趁这时候,三先生把孤灯子请过来坐下,无比亲切地攥着他一只手道:“孤灯子道长,如今我有件难事,正想请您帮忙……” 第四十四章-烂桃花阵 一听三先生竟然用‘您’、‘请’这些字眼,把孤灯子美得摇头晃脑嘿嘿直笑。 都不等三先生把话说完,他就摆摆手说:“老道长,您不必多说,我都知道了……” 三先生听罢假装一惊,问道:“您知道?这么说,您还有未卜先知之能?” 一听这话,孤灯子更美得没边儿了,忙摆了摆手。 “哈哈,不敢不敢。倒没那本事,只不过我来了会儿了,刚刚在外边无意间听到了些……”他说着话锋一转,朝三先生笑问道:“老道长,你若想找那闹事的黄皮子,贫道不才,倒是有个办法……” “早知孤灯子道长法力通天,有何方法,还请讲来!” “别急,此术精妙绝伦,为防止隔墙有耳,容我先去关上门窗。” 孤灯子故意卖了个关子,说着话,蹦蹦跶跶就去关门关窗户,一脸的神秘。 他一离开,三先生立刻朝我嘀咕道:“绝伦个屁,他肯定想说破婚术。” “三先生,破婚术是啥?”我忙问道。 三先生又低声道:“是一种旁门左道的害人术,不算什么高深本事,但足够害人。以前常有捞偏门的江湖术士乱用此法,替那些看上谁家小媳妇的达官贵人,去断人婚姻抢人妻子。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这法子太缺德,所以我不想用……” 他话说到这儿,孤灯子又一脸傲然地蹦了回来。 三先生赶紧又给我使个眼色,随后不再多说。 这时就见孤灯子又坐回椅子上,美滋滋喝了口茶,一脸傲然地道:“贫道早年偶得奇遇,习得一天传妙法,名为……破婚术……” 果不其然。 三先生假装一惊,忙问:“此法我听都没听过,有何厉害之处?” 孤灯子更得意了,又说道:“自古相传,男女之间若是有缘,脚腕上就会被月老拴上一条无形的红线,这红线若是断了,就说明二人情缘已尽,红线若是没断,二人就可以依照缘分继续发展。之后,若二人顺利结成婚配,说明这缘分便是正缘,红绳也会在二人脚上拴得更紧……” 这时郭帅印正好端着夜里剩的一盘土豆丝和一盘馒头走了过来。 他把饭菜往桌上一放,孤灯子抓起个馒头蘸着菜汤就啃。 看他吃得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显然最近为了做好事,确实饿得不轻。 他一边吃,一边又叨叨说:“郭大夫的妻子虽是一只黄皮子,但两人七年前能够结成婚配,就说明彼此之间的红线极其牢固。而那黄皮子虽说被白五爷给打跑了,不过,郭大夫爱妻如命,当年肯定没写下一纸休书,对不对?” 他看向郭帅印,郭帅印立刻点了点头。 孤灯子点头道:“这不就得了,如此一来,就说明你和黄皮子那段婚姻,仍还奏效……” “奏效又能咋地?”郭帅印憨憨问道。 孤灯子一笑,又拿起第二个馒头,蘸着菜汤继续狼吞虎咽。 他说道:“这破婚术,便是红线寻踪术,可借法事调出你夫妻之间的姻缘红线,红线既然还在,那只要顺着去找,不就能找到那只黄皮子了?” 郭帅印惊喜万分,忙端起桌上的土豆丝道:“道长你别吃这个了,我去给你炒盘荤菜!” 哪知这时,孤灯子又道:“不过这破婚术有一点不好,按正常用法,是调出姻缘红线剪断,故意断人姻缘用的……” 一听这话,郭帅印又把土豆丝放回了桌上。 “吃点素挺好。”他翻了个白眼,又朝孤灯子道:“道长,我对素贞情真意切,您不能断我姻缘啊!” 只听郭帅印摆摆手说:“这倒无妨,我作法时收着点手,不把你的红线弄断不就得了?不过话说在前头,此法只要是用,难免就会对你的婚姻有所影响,至于影响多大,现在可不好说……” 孤灯子说完,郭帅印犹豫了起来。 三先生见状,忙在一旁劝道:“郭大夫,其实你也不必多想这些,你爱那黄皮子爱得刻骨铭心,区区一个法事而已,能对你这痴情郎有多大的影响?” 听到这话,郭帅印茅塞顿开,忙点点头,请孤灯子为他起坛作法。 我在旁边听着,心说三先生这招捧杀之计可真是损透了。 即忽悠了孤灯子,又让郭帅印安了心。 可谓是一石二鸟。 其实我仔细一想,不难看出三先生的意图。 一来那破婚术是门邪法,三先生一生修的都是正道,用了损德性自然不好。 可孤灯子不怕这些,他本身就是个邪道中人,本来也没学过什么好。 二来,即便那破婚术影响了郭帅印和黄素贞的姻缘,那又如何? 那黄素贞本来就不是人,这分明就是一场孽缘。 如果这纠缠的孽缘,弄巧成拙正好被孤灯子给弄断了,那岂不是一件好事? 见郭帅印爽快答应了下来,三先生也一直在旁边捧杀,孤灯子美得都神魂颠倒了。 眼见这时天也快亮了,孤灯子的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也没再耽搁,撸胳膊挽袖子就想赶紧表现表现。 就听他起身说道:“要做这法事倒也不难,先得改改这卫生所里的五行风水,拿烂桃花阵给郭大夫催催命……” “催命?怎么个催法?” 三先生分明什么都懂,可还是装作一副很好奇的模样,显得比谁都虚心。 这份虚心,无疑正好满足孤灯子的虚荣。 “所谓烂桃花阵,就是利用风水布局,提升郭大夫身边的烂桃花。烂桃花越多,夫妻正缘也就越弱,就在夫妻间的缘分将断不断之时,也就是那姻缘红线显露之时……只是不知道,郭大夫有没有信心能挺得住,若挺不住,可能这正缘一不小心真就断了……” “我觉得他行,他对黄素贞可是真爱!” 三先生又在旁边开始搅局。 郭帅印听完这话更有信心了,坚定点点头道:“来吧!我行!我爱死我媳妇了!” “好,那就这么办!” 孤灯子也不拖拉,当即就开始改造起卫生所里的风水布局来。 被他这么一改,接下来的三天里,郭帅印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第四十五章-码头夜行 他要来郭帅印的生辰八字,拆八字算出郭帅印的本命桃花位所在方向之后,先在桃花位上摆了一盆黑水仙,又往花盆里埋下了桃花符。 随后,他按郭帅印八字地支的对应时辰,开始在卫生所里一番整改。 不单重新摆放了郭帅印床的位置,而且又是让他买鱼缸,又是叫他垒灶台。 甚至把他的床单被罩全都换成了粉红色。 这还不算,孤灯子还来个施工队帮忙,封了卫生所里原本位置不好的几扇门,在几面墙上给他重新砸出了门洞。 这如同装修般的一番折腾之后,孤灯子起坛作法,用符纸的灰烬给郭帅印调配了一碗符水喝。 他说这叫孟婆汤,能天克郭帅印命中的夫妻正缘,催生他身边的孽缘和烂桃花。 总之他说什么郭帅印就信什么,为了能寻回妻子,就跟入了魔似的。 等把卫生所的风水都改得差不多时,又到了晚上,孤灯子整整折腾了一整天。 没想到这烂桃花阵,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作用。 当晚,一个来看病的年轻妇女,竟在号脉时偷偷抠郭帅印的手掌心。 这可把郭帅印吓坏了,他好歹也算个正人君子,哪儿遇到过这种事? 他赶紧劝那妇女住手。 哪知他越是抵抗,那妇女反而越是来劲,假装头晕身子一摇,就摇进了郭帅印的怀里。 “郭大夫,您说我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整个人软绵绵的,浑身发热冒汗,不信您看……” 那妇女说着轻轻拽起裙子,果不其然,一双细长的白腿上,汗珠晶莹。 郭帅印脸都红了,他为了妻子守身如玉七年,哪儿受得了这种诱惑。 可受不了也得受! 为了能找回妻子,他任由那妇女一阵挑拨,不管如何火热主动,他紧咬牙关,视而不见。 后来好不容易打发走那妇女,没等郭帅印松一口气,又几个在附近地摊上喝醉酒的姑娘,跑来输醒酒液。 姑娘们个个身段有致肤白若雪,原本就是顶好的美人坯子,再加上此时酒过七旬,个个俏脸微红,借着酒劲显出了放荡本性,那放浪的谈吐,轻浮的举动,可把郭帅印给好一顿折腾。 总之这一整晚,郭帅印几乎是没闲着。 卫生所里来看病的病人不单比平时多,而且来的全都是女性。 不是些令人尴尬、需要触及关键部位的病症。 就是些漂亮的女病号,不知道为啥就跟中了邪似的,对着郭帅印一番搔首弄姿。 未免郭帅印尴尬,三先生、宋寡妇我们也不敢待在他旁边,只能躲在李金鳌的病房里偷摸地看。 有时那些女病患的言谈动作实在过分,看得我都不禁脸红,感觉到几分燥热。 好不容易撑过了一宿,郭帅印如释重负。 可第二天夜里,孤灯子又玩起了新花招来。 他把宋寡妇叫到身边,问她说:“宋寡妇,这码头上跟你一样做皮肉生意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当然有。”宋寡妇想都没想就答道:“码头上每天来往那么多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门,能少得了那种生意?” 孤灯子点点头道:“好,你找几家认识的,带郭大夫去爽一爽。” “啊?” 这话不止把宋寡妇听愣了,连郭帅印也蒙了。 可孤灯子根本不容置疑,横眉瞪眼道:“你要想找你那黄皮子媳妇,就听我的,若不听,那我可不管了……” 郭帅印没辙,也只能放弃抵抗。 这时我才看出,这所谓的‘破婚术’到底有多阴损缺德,也难怪三先生自己不敢用。 当晚吃完了晚饭,宋寡妇带着郭帅印出去开始溜达。 她先带郭帅印去了市场北边的一家小卖部。 小卖部的老板娘,是白家沟老孙家的儿媳妇。 她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染着一头黄色短发格外亮眼,模样长得也俊。 她平时的穿着打扮也是偏火辣型,低胸装小短裙,丝袜还故意撕几个口子,谁见了都想多瞟两眼。 再加上她说话的语气嗲嗲的,性格又热情,因此小卖部的生意一直很红火。 可再红火,小卖部的生意也只是幌子。 真正赚钱的,是小卖部后屋里那两张台球案子。 那是个私密的台球厅,别看只有两张台球桌,但每天赚得盆满钵满。 因为老孙家儿媳妇,有个特殊的揽客手段。 在她这里打台球,分两个不同的价位。 码头上穷人多物价也低,正常玩是五块钱一杆。 但有时限,晚上十点以后就不招待客人了。 另外一个价位可以玩通宵,五十块钱一杆。 之所以贵,因为老孙家儿媳妇可以陪玩。 她打台球的技术并不好,可胜在打球时姿势优美,人又乖巧。 最主要的是她虚心好学,最爱让客人手拿把掐的教动作,所以深受客人们的喜爱。 有时候打一宿球打累了,请人家老板娘出去喝点东西吃个夜宵,这不过分吧? 吃完喝完,请人家找个小旅馆休息一会儿,这也不过分吧? 郭帅印压根不会打台球,打了半宿一杆也没进洞。 好在人家老孙家儿媳妇豪爽,打球时一直让着他,给了他个进洞的机会。 从小卖部出来后,宋寡妇又拽着郭帅印去了杨二妹的小网吧。 那时候镇上的小青年都爱包宿打游戏,网吧里还长期混着一群年轻女孩儿。 女孩儿们都没工作没收入,杨二妹心肠好,就从来不收她们上网的钱。 不单不收,还给她们提供能挣钱的机会。 她故意让她们玩游戏时,挨着一些看起来有钱的人坐。 他们半夜聊什么,干什么,杨二妹一个开网吧的就不插手了。 反正一宿下来,那些女孩儿想买什么游戏装备、想充多少q币点卡,就都有了。 杨二妹还能从里边抽个成。 宋寡妇把郭帅印领进网吧后,先让他开了个最贵的包间。 包间里三台机子,没一会儿他左右就都坐上了女孩儿。 郭帅印不会打游戏,女孩儿们就教他怎么找网址看电影。 快天亮时他才出来,走路都开始打晃悠。 他求着宋寡妇问,能不能放他回去睡觉? 宋寡妇说行,扭头又把他领去了春荣嫂的烧烤摊。 第四十六章-坟岗怪尸 春荣嫂是白家沟一带出了名的勤劳能干。 她的烧烤摊只在夜里三四点开,专门伺候那些昼伏夜出的客人。 而且她这儿有个特色,摊位前从来不摆桌子凳子. 客人们想吃什么,她都是做完亲自送货上门。 毕竟码头也不大,谁住在哪儿一说她就知道。 那晚宋寡妇替郭帅印点了一百多块钱的烤串,可惜春荣嫂送货上门后,直接就进了他屋里,他是一口也没吃上。 这两天的时间,可把郭帅印折腾得不轻。 眼眶发黑,走路发飘,直给自己输营养液。 他也没精神给人看病了,大白天趴在床上就开始呻吟。 看时候也差不多了,第三天晚上,孤灯子终于收了法事,破掉了卫生所里的烂桃花阵。 把我们都叫到郭帅印屋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后。 把那符纸四四方方叠好后,孤灯子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把符纸捂在手里开始撮。 随着一股子白烟,那符纸呼啦一声自燃,随后化为了灰烬。 孤灯子撮散纸灰,往郭帅印左脚脚腕上一撒,隐隐地,就见他脚腕上显露出一丝暗淡的红光。 那竟是一条肉眼可见的淡红色光线。 红线一端缠在郭帅印的脚腕上,另一端垂在地上,一路延伸出门。 这时孤灯子指着那红线言道:“这正是郭帅印的姻缘红线,这两天折腾下来,这姻缘已经快被烂桃花冲断了……” 孤灯子正说话的功夫,那红线的光泽已经越来越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麻绳来。 麻绳一米来长,他把一端绑在郭帅印的脚腕上之后,另一端只往地上轻轻一扔,那麻绳竟然自己开始弯曲,和地上的微光闪闪的红线重叠在了一起。 孤灯子忙双手掐诀,对准垂在地上的绳子头吹了口气,绳子头竟如条软骨头蛇般,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来,直指向门口方向。 “跟着这麻绳所指的方向走,就能找到他红线拴着的另一半……” 听到这话,三先生赶紧让我和宋寡妇,搀起了浑身瘫软的郭帅印。 李金鳌双腿不便,于是三先生让他留下休息,也顺便帮我们看着被关在病房里的女尸。 毕竟她夜里又醒了,可一直带着她,多少有些不方便。 安顿好李金鳌和女尸后,我们一行人搀着郭帅印就出了门。 一路上,拴在郭帅印脚腕上的绳子头,一阵左指右指,很快就引着我们离开了码头。 可谁想到,我们跟着绳子头走了没多久,它竟然把我们领到了一处之前来过的地方。 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槐树林,树林子里的一大片空地中,埋着上百个坟头。 一周前,我们就是在这里挖出了孙友德的尸体。 我心说我们跟这片坟地还真是有缘,这才离开没几天,又来了。 可上次我们来时,不单人多势众而且是白天,倒也没觉出有多吓人。 可这次是晚上,又只有我们几个人在。 还没等踏进坟地,我就开始后背发凉,就跟前面每座坟里,都趴着个人正盯着我们看一样。 我们顺着绳子头所指方向,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那条如蛇般抬着脑袋的麻绳,竟指向了前方一座长满荒草的小坟包。 绳子头所指向的地方,正是坟包下埋着棺材的坟坑。 三先生忙拿着手电筒往坟上一照,那坟包前并没有立碑,而且也没有任何人祭拜过的痕迹。 坟岗子里埋得什么人都有,这事倒不稀罕。 可怪的是,整片坟地里的其他坟包,因为没人打理的关系,坟上都已经爬满了荒草。 唯独这座小坟包不同,看坟上的土质分明是座老坟,干枯的泥土甚至已经显出道道裂缝。 可坟包上,竟然一根草都没长。 而且之前坟岗子,一直住着那窝吃死人肉的‘九乡黄’。 大大小小几十只黄皮子,在绝大多数坟上都刨出了盗洞,可唯独眼前这座坟,周围一个盗洞都没有。 三先生看着奇怪,忙问我说:“小乙,上次咱们过来挖孙友德的尸体时,这座坟也是这样?” 我想了想,可根本没什么记忆。 我答道:“应该是吧,这坟比其他坟小,上回咱塞布条子也没显出啥异样来,估计大家就都没注意它……” 三先生听完一阵沉思,也点了点头。 他来时故意从卫生所拿了把铁锹来,于是把锹递给我,让我挖坟。 那坟包不大,倒是好挖。 我挖了没多久,就挖开坟土,从里面露出了个腐朽的狗碰头薄板棺材盖来。 等把棺材盖上的浮土都铲干净,我又一看郭帅印脚腕上的麻绳,绳子头竟直直地伸向了棺材里。 “那黄皮子,应该就躲在里面。” 孤灯子这话一出,大家不免都紧张了起来。 三先生忙从随身的八卦袋里掏出铜钱剑,又朝我一使眼色,让我撬开棺材。 我赶紧照做,拿着铁锹往那烂棺材盖的缝隙里轻轻一撬,就听咔吧一声,随着一声脆响,腐朽的棺材盖很容易就被撬变了形。 这一下,众人更紧张了,生怕那藏在棺材里的黄皮子,会突然冲出来伤人。 可奇怪的是,一直到我用铁锹把撬断的半截棺材盖挑开,棺材里也并没发生丝毫异样。 倒是借着手电筒的光一照,从撬开盖的半截棺材里,露出了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女人的脚。 这时我们又一看那绳子头,正一下一下地往前扥。 它所扑向的地方,正是棺材里那女人僵直的右脚脚腕,似乎想要缠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大家都惊了住。 为了探明究竟,三先生忙叫我把整个棺材盖都撬开。 我壮着胆子照做之后,棺材里的整个女尸,立刻完整暴露在了我们的眼前。 那女尸身形僵硬平躺在内,虽说脸上盖着块黑布看不清模样,但她四肢惨白,完全看不出丝毫腐烂的痕迹。 最诡异的是,女尸的两只手平扣在身体两侧,手背上竟各被一枚棺材钉穿过,把她的双手死死钉在棺材的底板上。 这时三先生上前一步,用手里的铜钱剑,轻轻撩开了盖住女尸面孔的黑布。 我们盯着她脸上一看,一瞬间吓得血都凉了,宋寡妇甚至直接叫出了声。 那女尸的双眼上,盖着两枚血红血红的铜钱。 三先生小心翼翼挑开铜钱,只见她双目圆瞪栩栩如生,那双眼睛又大又圆看着诡异吓人。 因为她的一双眼皮,竟都被人给割了下去。 第四十七章-我要从良 三先生一惊,慌张道:“好残忍的手段,这是让她死都不能超生啊!” “还不止这些!你们看!” 孤灯子眼尖,说着话也蹦下了坟坑。 他抢过三先生手里的手电筒,往那女尸的头顶上一照。 我们这才注意到,女尸不止双手被钉着,头顶囟门上也被插进了一根棺材钉。 孤灯子最懂玄门中的各种歪门邪术,可看到女尸这凄惨的模样,连他都不禁胆寒,感慨了一声‘好残忍’。 他蹲在棺材前仔细将女尸观察了一番,沉着脸道:“她身上有许多针孔,我若猜得不错,这该是三十六路阴风碎魂的功法。这女尸上到眉心枕骨,中到乳根幽门,下到气海鹤口,身体三十六大穴都被注入了水银封穴,令她死后魂魄散碎游离。她足蹬红鞋积怨不散,双掌穿钉三魂地缚,眼皮被割七魄难瞑,囟门立柱灵尸不安,这是让她万劫不复呀!到底多大的冤仇,要把她害成这样?” 听到孤灯子这话,大家的目光几乎不约而同,全朝着愣在一旁的郭帅印看了过去。 “郭大夫,你可有啥话要说?” 孤灯子问话时,话语中难掩一股阴阳怪气。 这话直把郭帅印问得一哆嗦,忙道:“咋的?你们这是怀疑我?她不是素贞!我跟我媳妇在一个炕头上睡了半年,我还能不认得她?” 孤灯子一听,却又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她不是黄素贞,那为啥你的红线是跟她绑在一起的?” “这,这我哪儿知道啊?”郭帅印更慌了。 这时三先生在旁沉吟道:“这女子确实不是黄素贞,那黄素贞不是人,是只成了精的黄皮子,就算她平时能千变万化,可要是死了,尸体也不可能是人形才对。何况,这女子虽然尸体不腐不烂,但从周身死相判断,死了至少已经三五年以上,此事有古怪……” 听三先生说完话,郭帅印如获清白,不住地应和着点头。 孤灯子却还不依不饶,冷哼了一声道:“就算不是黄素贞,可郭帅印的红线确实绑在她的脚上,这总没错吧?那我倒要问了,郭帅印,这女子到底是谁?跟你又有什么冤仇?她为啥死得如此凄惨?” “一条腿的,你可不能血口喷人!”郭帅印欲哭无泪,顿时来了脾气,又吼道:“这法事可是你做的,凭啥你一直怀疑我?你本就不是啥好人,我看就是你做法故意坑我!” “我?坑你?我都打算学好了,我坑你干啥?何况你一个破大夫,有啥值得我坑的?” “你俩都别说了!” 眼见孤灯子和郭帅印就要吵起来,三先生赶紧拉架。 他又说道:“郭大夫不是奸诈之徒,孤灯子道长作法事时,我也全程在旁边看着,如今这情况,不是你俩的责任,那只有一种可能……我们低估那黄皮子了……” “是她搞的鬼?”孤灯子一愣。 三先生沉吟片刻,又道:“这不无可能,那黄皮子这些年一直躲在码头周围,对码头必然是了如指掌,何况她在暗我们在明,怕是我们这两天做法动静搞得太大,她早就想好了对付我们的办法……” 听到这话,我忙问道:“三先生,那现在咋办?” 三先生答道:“这女尸实在古怪,祸不关己我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怎么挖出来的怎么埋上,我们先回码头,再从长计议……” 说完这些,三先生让我重新蒙好女尸脸上的黑布,又把被撬断的棺材板小心翼翼盖回棺材上之后,重新填土把坟埋好。 之后三先生特地往坟前插上三炷香拜了拜,这才带着我们又折返回码头。 我们重新回到了卫生所,围在大厅里一坐,全都默不作声。 孤灯子做了两天法事,把郭帅印祸害得肾都虚了,算是白费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 大家全都一筹莫展。 眼见也没别的招了,孤灯子最先站了起来。 “诸位,你们也都看见了,不是我不想帮忙,是如今这事儿我真爱莫能助!何况我也尽力了,如此高深的破婚之术我都用上了,现在真没别的辙了……” 话说到这儿,孤灯子脸上多少带着些许歉疚。 他朝三先生拱了拱手,又说:“三先生,罪我赎了,忙我也帮了,如今你我恩怨已了,你看我是不是能……” 见孤灯子想走,三先生也没拦着。 他笑了笑道:“这两天确实让孤灯子道长您费心了,但我想问,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显然,三先生是怕他再出去做坏事。 孤灯子一声叹息,答道:“三先生尽管放心即可,经了炼尸这一事,我也想明白了,我要从良!我毕竟是化生之辈,人间的道法确实不适合我,所以道士我也不想干了,我打算从今开始四处要饭,等赚了点本钱,以后做点小买卖,平平淡淡了此残生也就算了……” 听到这话,三先生满意点了点头。 “道长能大彻大悟,我也就放心了……”他说着伸手进八卦袋里,取出一串五帝钱递给孤灯子,又说道:“相逢即是有缘,我这串五帝钱曾随我走南闯北多年,也算有些灵气,道长如若不弃,我愿将它赠送与你,日后兴许能保您一份平安……” “多谢三先生!” 孤灯子忙用双手接过五帝钱,感动的眼圈都有点泛红。 他连连拜谢,又客气了一番之后,这才跟我们告别离开。 他言辞诚恳,神情坦率,盯着他离去的身影,我不禁也一阵感慨。 我笑道:“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三先生,还得是您有办法,几天前还为非作歹借尸炼鬼的孤灯子,没想到这就被您感化得弃恶从善了……” “感化他妈了个蛋……” 我话都没等说完,就听三先生一声暗骂。 说着话,他从八卦袋里掏出了一个稻草人来。 把稻草人往桌上一摆,三先生单手掐诀开始一阵默念。 念完了咒,他掐诀朝那稻草人一指。 稻草人竟噌的一下从桌子上立了起来,开始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蹦。 第四十八章-伏羲测算法 “给我拿纸笔来。” 三先生说完话,郭帅印赶紧去给他取来纸笔。 就见三先生一边盯着那稻草人在桌上蹦,一边用笔记录它往哪个方向蹦,并且蹦了多少下。 我心里好奇,就问:“三先生,您这又是做什么?” 三先生一声冷哼,答道:“你真以为那孤灯子会改过自新,人有道德五常,说的话且不可信,何况他一个化生道,连正经人都算不上……” “您觉得他不可信?” “不是觉得,他本身就不可信。”三先生言道:“你以为我为啥说不会那破婚术的邪法?就是想看看他会耍什么鬼花招,这孤灯子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三先生,您早就在怀疑他?可如果不是前两天他突然找过来,跟这事本身也没什么关系吧?” “非也,你把他想简单了。”三先生笑了笑,又接着说:“咱俩都不是白家沟的人,孤灯子怎会轻而易举就知道咱俩的动向,并且跑来卫生所里找咱?他有眼线,这眼线并非是人,而是两只小黄皮子,我猜应该是九乡黄家的余孽。自打这两天咱回到码头,那两只小黄皮子就一直在暗中盯着咱俩的动向,我一早就察觉到了……” “黄皮子?两只?” 听到三先生这话,我一阵琢磨。 这时就听李金鳌在旁边说道:“还真有!小乙你还记不记得,咱俩跟踪小玉到城隍庙时,曾见过两只黄皮子在庙门口守门,可后来那两只黄皮子再没见过,该是听见里面动静一大就跑了……” 我仔细一想,还真是。 这时三先生又说:“我一察觉这两天有黄皮子跟踪,就猜到必是那孤灯子要搞事,但不清楚他要搞什么事,所以一直没跟你提,只等着他来自投罗网……”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看了一眼宋寡妇。 他接着说:“这不,宋姑娘一出了事,他马上就找上了门来,说什么来汇报城隍庙的修复情况,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我猜是这件事他十分想插手,所以这才忍不住自己登了门。可惜呀,孤灯子机关算尽,还是棋输我一招……” “哪一招?”我忙问道。 “就是这一招。”三先生得意一笑,一指桌上那小纸人,又道:“于道法来说,孤灯子一介化生道,能将人间道法中的外邪之术用到此等地步,也算是个人才。可惜于人性来说,此人善使阴谋又心胸狭窄,否则当年被白五爷斗法揍了一顿之后,也不可能一直记恨到现在,如此气量之人,怎么可能被我破一次法就真改邪归正?所以那天在城隍庙里,我破了他炼尸法时,悄悄在他身上下了一道咒,借柳家童子兵盯着他一举一动……” 三先生一边说,一边盯着桌上不停到处跳动的稻草人看,并且手也没停,一直在记。 有半个来钟头的功夫,就见那稻草人左蹦右蹦,已经围着桌子蹦跶了好几圈。 三先生笔下的纸,也被记下了满满当当的数字。 随后又过了一会儿,桌上的稻草人不再动弹。 于是三先生盯着纸上所记的数字,开始计算。 他时而手写,时而抬手一阵掐算,又算了十来分钟,这才放下手中的笔,露出了冷笑。 我忙问道:“三先生,您算得咋样?” “果不其然,这小王八犊子果然心里有鬼!”三先生用笔敲了敲纸,又道:“我以伏羲测算法测算他此去何地,你们猜,他现在在哪儿?” “哪儿?”我问。 “他又回了坟地,现在正在那具古怪女尸的坟前。” 听到这话,大家全都一愣。 李金鳌第一个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道:“他娘的!他还想害小玉?我这就过去揍他!” “别急,先看看他要耍什么鬼花样……” 三先生不慌不忙摆了摆手,说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朝我看来。 他说道:“小乙,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休息,那孤灯子要搞什么鬼,今夜自有分晓……” 我心说也是,毕竟眼下孤灯子的阴谋还没浮出水面,就算直接找他,揍他一顿,也不见得能逼问出实话来。 眼下就只能沉住气,见招拆招。 宋寡妇的面馆终究不干净,于是事情查清之前,三先生先叫她留在了卫生所里。 也好顺便照顾李金鳌。 随后三先生我俩也没多【表情】待,带着女尸就回了提前订好的小旅馆休息。 一路上,三先生啥话也没跟我说,毕竟他早就知道,有两只黄皮子一直在悄悄跟踪我们,什么事也不敢声张。 然而回了旅馆一进房间,三先生就关好门窗,并打开了厕所的水龙头。 他这才把我拽到一旁,小声嘀咕道:“小乙,你这两天千万要看好这女尸。” “啊?这是为啥?”我问。 “我怀疑,孤灯子的目的不是别的,是这具尸体。” 他说着看向我身旁的女尸,神情凝重。 我忙问道:“女尸?他惦记这女尸干嘛?” 就听三先生答道:“这你还想不明白吗?那孤灯子修炼邪术已经成迷,尤其酷爱炼尸,连一具百年难遇的双死之尸他都痴迷得如此,何况如今跟着你这女尸,何止百年难遇,千年都不见得有第二个……” “这女尸……如此珍贵?” 我一声惊问,就见三先生正颜厉色地点了点头。 他也没再多说,嘱咐完我上床就去睡了。 可我回到床上,根本再睡不着。 这女尸虽说只会模仿我的动作,甚至连活人都不算。 可不知道怎么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我似乎渐渐地对她萌生出一种特殊的感觉。 那感觉我说不出,是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 但冥冥之中我却清楚,她,对我或者说我的前世,很重要很重要。 这是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越这么想,我越睡不着了,生怕孤灯子会想什么阴谋诡计把她夺走。 我越想越怕,不自觉地,手已搭在她的腰间,把她紧紧搂住。 女尸也学着我的动作抬起了一只手,可惜她背对着我,那只手能搂到的只有空气。 于是我就如鬼迷心窍了一般,悄悄地转过身子,搂向空中。 这时女尸也转了过来,抬起的手,刚刚好搭在了我的胸前。 怪了,一股暖流竟渐渐通过她的掌心,传到我的胸口…… 我心里一惊,忙回手摸了摸她,她的身体,似乎并不再像最初那么冰凉。 暖暖的,软软的。 第四十九章-外面的人 那种比正常体温微凉的感觉极好。 竟让我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里的冲动,顺着她腰间伸进衣服里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向上游走。 我稍稍侧过头去,她的脸也学着我微微扭了过来。 我用余光打量她的脸庞,那张精致玲珑的狐狸脸原本就美。 如今那张俏脸上,竟还舒展出一抹娇羞般的红霞。 更是美不胜收。 这时我的脑海中,竟然回想起三先生的嘱咐。 他说过,在我前世的阴债还完之前,童子身千万不能破,否则可能连他都再保不住我。 可如此美人当前,谁能控制得住? 更何况,我已经不太想控制了。 我心想,此生能得到如此一个美人,也许就是我活这一辈子最大的庆幸。 之后的事,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我越想越急,终于忍不住又往下游走,逐渐伸向她腰身以下。 哪知道就在这关键时刻,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却突然打断了我和她的甜蜜。 我吓得噌就把手缩了回来,冲关破阵的雅兴也瞬间荡然无存。 我心里万马奔腾,恨不得想把敲门的人碎尸万段! 然而这时,听到动静的三先生已经惊醒坐起身来。 紧接着,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慌张叫声—— “三先生,小乙!出,出事了!” 那是宋寡妇的声音。 三先生赶紧翻身下床,打开了门。 立在门口的宋寡妇,脸色苍白满头是汗。 门一开,她忙又说道:“你们快跟我去卫生所,郭大夫……郭大夫他快没命了……” 见宋寡妇行色慌张,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三先生也没多问,赶紧回屋开始收拾东西。 这时我也悄悄整理好女尸的衣服,带着女尸下了床。 我简单洗了把脸之后,三先生也已经收拾好法器,带着我和女尸赶紧出了门。 往卫生所走的一路上,宋寡妇的情绪逐渐平复。 趁这机会,三先生赶紧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寡妇这才慌慌张张向我们说明了缘由。 夜里,我和三先生带着女尸离开后不久,郭帅印、李金鳌和宋寡妇三人,也都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由于宋寡妇是来借住的,本就没有自己的房间。 再加上最近由于那怪病的缘故,住院的男病号太多,卫生所本来就不大,也没有闲置的病房。 没办法,郭帅印只能安排她在接诊的大厅长椅上睡。 晚上大厅里黑洞洞空荡荡的,吓人不说,正对着大门口又冷风直冒。 可郭帅印这人本来情商就低,又只痴迷于自己那黄皮子媳妇,自然也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可李金鳌懂。 于是他就想让宋寡妇去他的病房里睡,他出来睡长椅。 不过李金鳌终究带着重伤,宋寡妇又不想再欠他人情,也就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 哪知半夜里,裹着毯子在走廊长椅上早早睡去的宋寡妇,突然觉出有点不对。 迷迷糊糊的,她就感觉有一只手,在她的身上蹭来蹭去。 起初那感觉并不明显,宋寡妇还以为是做梦。 可渐渐地,一阵阵揉搓感挤压感越来越明显。 这不是梦! 宋寡妇猛然惊醒。 她睁眼一看,黑乎乎的走廊里,就见个黑影蹲在自己的眼前,正咧着一口小白牙朝自己嘿嘿的笑。 宋寡妇想都没想,条件反射般一嘴巴就抽了过去。 就听那人一声闷哼,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宋寡妇忙摸出枕头下的手电筒,朝那人一照,这才看清。 正捂着红肿的脸趴在地上的是,是杨驼子。 “干嘛呀你?”宋寡妇气得直骂。 就听杨驼子揉着脸赔笑道:“宋寡妇,我这不是想你了,你看这黑灯瞎火的也没人,你忍一忍别出声,我快。” “滚!我早不干那勾当了!不,我压根也没干过!是只黄皮子冒充我!” 宋寡妇一阵解释,然而杨驼子根本不听。 “嗨,啥黄皮子不黄皮子的,我多给钱行不?你就给我吧!” 杨驼子说着起身,就想往宋寡妇身上扑。 宋寡妇赶紧挣扎。 杨驼子终究年纪大了,又得怪病已经丢了半条命,哪儿是宋寡妇的对手。 一脚就让宋寡妇踹出去老远。 走廊里的吵闹声,很快惊醒了睡梦中的李金鳌。 他出来一看宋寡妇正被欺负,这还能忍? 李金鳌也顾不上腿疼了,架着双拐噌噌噌冲到近前,一拳头就打掉了杨驼子的门牙。 杨驼子这才老实,灰溜溜的只能认栽逃走。 李金鳌还是不放心,又叫宋寡妇去自己病房里睡。 哪知宋寡妇却调侃道:“怎么着?你把流氓打跑了,就是为了自己耍流氓方便?要不你直接来硬的吧,我又打不过你,你怎么弄我不也得忍着……” “你,你想啥呢?” 宋寡妇这话,气得李金鳌直瞪眼。 其实宋寡妇明知他是好意,奈何李金鳌越是热情,她反而越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李金鳌没辙,也只能又回了病房。 宋寡妇也又睡下。 可让杨驼子这么一折腾,她怎么也睡不着了。 毕竟卫生所里得怪病的病人,都曾光顾过她。 她生怕睡着再一睁眼,正有个男人趴在自己身上汗流浃背。 慌张中,宋寡妇只能半睡不睡的眯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中,她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怪响传来。 吱哟——吱哟—— 像是走廊尽头,有人在轻轻推卫生所的两扇大木门。 可门是锁着的,再使劲推,也只是微微轻响,根本就推不开。 而且没一会儿工夫,那响声就停了。 于是宋寡妇迷迷糊糊地只当是风,也没在意。 可她又迷糊了没多久,又一阵怪响传来。 这次声音传来的地方,是离大门口不远处的一扇窗户。 也是吱哟地响了几声之后,声音就消失不见。 可又过没多久,走廊前方又另一扇窗户传来响声。 而轻响的窗户,已经离着宋寡妇睡觉的长椅越来越近。 宋寡妇这才觉出不对劲儿来,心说难道是杨驼子挨了揍怀恨在心,故意躲起来吓她呢? 她哪儿还敢睡,于是轻轻用手攥住枕头下的手电筒,再不敢一刻松懈。 就在这时,又是吱哟一声传来。 这一次,宋寡妇身前不远处,一扇忘了上锁的窗户,被一只手从外面推了开。 第五十章-寻夫 紧接着,一个人影迈过窗台,轻盈地落进了走廊里。 走廊里一片漆黑,宋寡妇来人是谁。 可她想也知道,就算不是杨驼子,也必定是其他那几个满脑子色情的病号,对她意图不轨。 于是宋寡妇也没声张,开始装睡。 她手里紧攥着枕头下的手电筒,打算等对方过来时,来个人赃俱获。 果不其然,那人影落进走廊不久,就发现了躺在不远处长椅上的宋寡妇,转身走了过来。 宋寡妇忙眯上眼,假装睡着。 隐隐约约地,她就见那人影无声挪步了过来,在她身前停下了脚步。 那人影站立的位置,正好是宋寡妇脸颊前方,直挺挺立着,仿佛正低头盯着宋寡妇的俏脸打量。 宋寡妇动都不敢动,为装得逼真,更假装轻轻打起了呼噜。 这时就见那人影慢悠悠蹲下了身来,距离只差半步,就快和宋寡妇脸贴上脸。 一看对方似乎是要动手了,宋寡妇也不再装,瞪着那人影,拔出枕头下的手电筒就照了过去。 霎时间强光聚集在人影的脸上,宋寡妇一声怒喝:“臭流氓,你看我不把你……” 宋寡妇话没说完,人已愣住。 眼前站的竟是个长头发女人,脸色惨白,正双眼滚圆地直勾勾盯着她,没有眼皮。 因为她一双眼皮,已经被人给割掉了。 那哪是什么流氓,分明是坟岗子里那具女尸。 猛然间的惊恐,吓得宋寡妇连叫都叫不出声。 这时就听那没有眼皮的女尸,沉沉开了口—— “你看见我丈夫了吗?” 宋寡妇吓得只剩发抖,完全傻了眼不知所措。 见宋寡妇不回答,那女尸竟又逼近了几分。 霎时间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更熏得宋寡妇开不了口,说不出话。 那女尸又问:“你看见我丈夫了吗?” 宋寡妇还是惶恐出不了声。 然而女尸一见,倒也没再逼问,又直挺挺站起身子,在空中闻了闻气味之后,掉头朝走廊远处迈步走去。 女尸一离开,宋寡妇浑身的冷汗哗一下就流了下来,仿佛如获新生。 可那女尸的出现实在诡异,巨大的惶恐惊吓之后,她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想喊出声来叫人,可又怕惊了那女尸的魂,反对自己不利。 可如果不喊,这女尸已停在了郭帅印的房间门口,抬手正要推门。 此时郭帅印正在熟睡,万一女尸对他不利的话…… 就在宋寡妇犹豫时,只听吱的一声,那女尸已将郭帅印房间的门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宋寡妇再忍不住,强稳住心神忙一声惊呼:“救,救命!闹鬼啦!” 宋寡妇一声吼,李金鳌病房的灯最先亮了起来,紧接着其他病房的灯也陆续亮起。 可唯独郭帅印的房间里,悄无声息。 随着灯亮,李金鳌和其他病人们忙都跑出来查看情况。 宋寡妇赶紧指向郭帅印的房间,慌张说道:“快!快救郭大夫!坟地里那只女鬼,进,进去了……” 一听这话,所有病人全都慌了。 倒是李金鳌胆子最大,架着双拐带头就朝郭帅印房间走去。 众人见状也都壮了胆,纷纷跟在他背后凑上前去。 一群人围到门口前往里一看,黑洞洞的房间里,就见郭帅印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已经晕厥,正抽搐着口吐白沫。 而那没有眼皮的女鬼,早就消失了踪迹。 众人这才敢闯进去,围着郭帅印又是呼叫又是抢救。 郭帅印这才悠悠转醒。 郭帅印仿佛遭受到剧烈的惊吓,已说不出话来,慌张得只剩胡乱地哭喊。 而宋寡妇是最后进的房间,见众人冲进去时都忘了开灯,就想先把灯给打开。 可她在门口连拉了好几下灯绳,灯却不亮。 宋寡妇疑惑间抬头往房顶上一看,就见那没有眼皮的女鬼正趴在离灯不远的房梁上,一双没有眼皮的大圆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满屋子的人,来回地看。 “在上面!” 宋寡妇吓得一声惊呼,众人忙都朝屋顶看去,一瞬间,全慌了神。 可现在发现为时已晚,一听到众人的惊呼声,那女鬼仿佛也受了惊,身子一纵落进了人群,抬手间抓住两个病人就抡飞了出去。 病人们哪还顾得上郭帅印,吓得屁滚尿流往外就跑。 几个跑得慢的,都没幸免地被那女鬼拽住,狠狠抡上了墙。 “小玉,快去请三先生!” 李金鳌第一个缓过神来,忙朝宋寡妇一声惊叫。 然而叫声没落,他也被那女鬼掐住,单手一拎就把他将近二百斤的身体高高举起,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丈夫……丈夫……” 女鬼的嘴里不停念叨着,甩手扔出李金鳌后立刻又往床上扑,压住郭帅印就开始扯他的衣服…… 此时郭帅印已吓得动都不会动了,只剩哭嚎。 李金鳌见状,一声怒吼又扑上前,从背后一把勒住那女鬼的脖子,两男一女,在床上激烈地打起了滚来。 “小玉!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呀!” 眼见宋寡妇慌张愣在门口,李金鳌忙又一声喊。 宋寡妇这才回过神来,吓得赶紧转身就往外冲。 之前三先生我们走时,未免卫生所里有事发生,三先生特地把我们住在哪儿告诉了她。 于是宋寡妇跌跌撞撞就往小旅馆跑,这才找到了我们。 听宋寡妇把事说完,三先生紧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 他暗骂道:“我就猜到孤灯子会搞怪,可本以为他会奔着女尸来,没想到,他反倒又弄了个女尸出来!” 我们三步并作两步跑,才到卫生所门口没等进去,就听里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那无疑是郭帅印的声音。 三先生忙抽出背上的桃木剑,一脚踹开门先冲了进去。 我们往大厅里一看,就见黑乎乎的走廊里已然乱作一团。 卫生所里的病号,大部分都已经跑了个没影。 只剩些跑得慢的和胆子小的,不是被女鬼摔得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呻吟,就是被吓得屁屎狼烟已经站都站不起来。 郭帅印和那女鬼,此时也正在走廊里纠缠。 那画面,简直不堪入目…… 第五十一章-尸不受法 就见那女尸,正在大厅里把郭帅印追得团团转。 可也奇怪,她见人就打,唯独不打郭帅印,只去撕扯郭帅印的衣服。 我们冲进去时,就见郭帅印浑身上下已经被撕扯得一丝不挂,正号啕惨叫着,引着那女尸一圈一圈连滚带爬地逃跑。 女尸就直挺挺在他背后追着,嘴里还不停含糊不清地呼喊着—— “老公……老公……” 她双腿挺直僵硬,虽然跑得不快但一直穷追不舍,就跟不追上郭帅印就决不罢休一样。 倒是还有李金鳌和几个热心的病号在阻拦,可根本无济于事。 大家只要一靠近那女尸,立刻被女尸发狂般抓住甩出老远,她怪力惊人,其他人根本进不了身。 见势不妙,三先生一冲进门,忙朝郭帅印喊道:“郭大夫,朝我这边跑!” 一听这话,郭帅印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朝我们所在处冲来。 眼见那女尸也追了过来,三先生默念两声咒文,攥着桃木剑就朝那女尸刺了过去。 可怪的是,三先生猛然精准刺在了那女尸胸膛上,女尸竟纹丝不动,甚至桃木剑根本无法伤及她分毫。 三先生不由得一愣,还没等抽身避开,女尸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又是一甩,把三先生狠狠摔了出去。 好在三先生身手敏捷,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 眼见女尸又扑向郭帅印,他忙扔掉桃木剑,又从八卦袋里掏出条捆仙绳。 又是一番念叨后,三先生五指掐诀将捆仙绳往外一抛,飞出的绳子立刻缠住了那女尸的脖子。 可任由三先生在后面连拖带拽,怪力惊人的女尸却仍然像毫无感觉一般,拖拽着绳子继续往前走,拖得三先生直在后面滑行。 三先生一见,神情更慌。 眼看两件随身法器都治不了那女尸,三先生又从八卦袋里连掏出三张符纸甩出。 三张符纸分别写着‘驱魔’、‘镇尸’、‘破邪’字样,一连三响贴中女尸后背,女尸却还是毫无感觉,行动也丝毫不受影响。 三先生又是一惊,忙又从八卦袋里掏出个墨斗来。 他咬破手指先往墨斗线上滴了几滴血,将墨斗缠在一旁桌子腿上后,拽着另一端的墨斗线就往前冲。 转瞬之间,三先生凭借轻灵的身法,用墨斗线在女尸周身缠了十几圈。 可女尸还是全无反应,双臂猛然一振,就把墨斗线扯碎成了好几段。 “一袋子降魔伏妖的法器都治不了你?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鬼东西!” 三先生一瞪眼,又掏出块八卦镜冲上前去。 眼看女尸就要扑到腿软倒地的郭帅印,三先生及时绕到女尸身前一脚就把她踹了出去。 趁女尸往后两步踉跄,三先生忙举起八卦镜朝那女尸一照,不由得面露惊色。 只三先生这一愣的工夫,女尸稳住步伐又冲上前,双臂狠狠一抡,又把挡路的三先生给抡出了老远。 我也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只能跑过去先把三先生扶了起来。 就听三先生慌张道:“这尸不对劲儿,既非妖邪也不是僵尸,拿八卦镜一照,不见任何异常,分明就是一具普普通通的尸体而已……” “您也拿她没辙?” 我一声惊问,三先生无奈摇了摇头。 这时郭帅印已经彻底跑不动了,女尸往前一扑,终于还是扑到了他的身上。 郭帅印吓得惨叫连连,可根本无力挣扎,只能任着那女尸死死往他的怀里钻,那迷恋般的表情举动,简直就像饿急眼的苍蝇终于发现了屎。 三先生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忽地灵光一闪,朝我背后看去。 我背后不远处,那狐狸脸女尸正模仿着我的动作。 “小乙,以尸斗尸!” 三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 我赶紧起身朝那紧搂着郭帅印的女尸跑去,狐狸脸女尸一见,也立刻跟了上来。 就在离那女尸越来越近时,我一个急刹闪身,和狐狸脸女尸保持平行。 狐狸脸也一个急刹,朝那女尸滑了过去。 眼见两具女尸就要撞在一起,我看准时机一脚飞踹,狐狸脸立刻也抬起脚,朝那扑在郭帅印身上的女尸一脚飞踹。 狐狸脸这一脚,不偏不倚正狠踹在那女尸的腰间, 当时就听喀吧一声骨裂声响,狐狸脸一脚似乎踹断了那女尸的腰椎,直把女尸踹得飞出去老远,一直撞在大厅尽头的墙上才终于摔落在地。 这一脚,惹得那女尸勃然大怒。 就见她一双滚圆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再不管趴在地上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郭帅印,随着撕心裂肺一声哭嚎,疯狂就朝狐狸脸女尸扑来。 三先生见状忙道:“小乙,你和女尸先挡住她,我的本事对她没用,得从她背后的人下手才行!” 说着话,三先生已从八卦袋里掏出一件件法事应用之物,像什么香炉铜钱黄符纸,摆在桌上就要起坛作法,要和躲在暗处的孤灯子二较高下。 这时那女尸也扑到了狐狸脸的近前。 狐狸脸的本事我之前就见过,眼下自然也不怕这女尸。 见女尸扑来,我忙抬手招架,狐狸脸也抬起双手迎向那女尸。 果不其然,任凭那诡异的女尸怪力再大,可在狐狸脸面前,仿佛都成了班门弄斧。 狐狸脸抬手一把掐住那女尸的脖子,另一只手单手一攥,又制住那女尸的双手手腕,女尸再怎么疯狂扑杀都已无济于事,就如同遇到了降维打击般,轻而易举就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趁这工夫,三先生也已经备好了法坛,又把之前那只稻草人取了出来。 他把稻草人往法坛上一放,先贴上一张符纸,又点燃三炷香。 他手成诀法掐住三炷清香,这才厉声念道:“常蟒弟兄下高山,九路兵马过五关,七里接香八里迎,黄土铺到天子殿。千军万马堂前站,点兵点将来的全,蟒家教主多帮手,修得善名满人间!柳家兵马听我号令,拘人到此,力不留情!” 话音一落,三先生狠把三炷香往稻草人上一插。 霎时间就见稻草人上呼啦腾起一阵白烟,一声若有若无的惨叫,接踵而至。 那声音如同是稻草人发出的,可却是孤灯子的声音。 第五十二章-蛇王 可那正和狐狸脸缠斗的女尸,却还在动,仿佛完全没受任何的影响。 好在这时有狐狸脸压制着她,那女尸逃脱不了,倒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这时三先生也不再理会法坛,忙从卫生所的库房里拿来了一捆绳子。 他叫病号们帮忙,先把那女尸结结实实五花大绑了起来。 病号们知道那女尸力气大,吓得把女尸一圈圈捆得像个蚕蛹一样,女尸总算暂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我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郭帅印也被几个病号搀了起来。 我忙朝他问道:“郭大夫,你怎么把她给招来了?” “啊?我?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呀?”郭帅印欲哭无泪,颤颤巍巍道:“我还想问你们呢,明明说好是带我去找素贞,怎么就给我勾搭这么个玩意儿回来?我到底招谁惹谁了我?” 我们说话时,那被捆成蚕蛹的女尸,还在不停地挣扎。 她那双灰蒙蒙的死人眼,更是直勾勾盯着郭帅印不放。 口中还不停含糊不清地喃喃着:“老公……老公……”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撑开绳子。 我又看向三先生,此时三先生也正咧着嘴在揉腰。 刚刚被女尸扔出去时,可把他老人家摔得不轻。 我问道:“三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先生摆摆手,答道:“别急,等孤灯子来了,自然就明白了。” “他怎么可能送上门来?”李金鳌架着双拐走上前来,气得咬着牙道:“您告诉我他现在何处,我叫点兄弟去把他抓回来!” “不必,他用不了多久就会登门请罪,你们放心。” 见三先生说话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大家也就没再多问。 如今卫生所里毕竟闹了鬼,其他病号们也都不敢住了,三先生一阵安抚之后,就叫他们先都回家去等消息,并信誓旦旦地跟他们保证,他们这怪病,用不了多久一定痊愈。 有三先生这话,病号们也都放了心,这才匆匆散去。 偌大的卫生所里,又只剩下了李金鳌、宋寡妇我们这些人。 病号们都离开后,三先生也没向我们多解释什么,只叫我们等。 于是大家都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可盯着地上那如蛆一样不停朝郭帅印蠕动的女尸,大家还是难免头皮发麻。 有擅长邪术的孤灯子在背后作祟,那女尸活过来倒也不奇怪。 可为什么三先生的一堆法器,全都对她无效? 这事可就怪了,连三先生自己都皱着眉头琢磨了起来,可完全想不出头绪。 我们在大厅里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钟头。 眼见外面天快亮时,一阵鬼哭狼嚎声,突然打破了夜间的宁静。 那似乎是有人在外面连哭带叫,哭得别提有多凄惨。 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听一阵脚步声蹬蹬蹬地传来。 而那脚步声十分沉重,似乎是有人在疯狂地蹦。 不是孤灯子来了,还能是谁? 紧接着,就见卫生所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孤灯子脸色苍白满头是汗,连滚带爬地就蹦了进来。 “三先生!我错了!我改!” 一进门,孤灯子立刻哭嚎着蹦到三先生面前,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这时我们才注意到,孤灯子的头发里、脖子上、衣服里、胳膊腿上,缠满了长虫。 也就是蛇。 那些蛇都不大,大多是本地常见的小草蛇,不单无毒而且性情温和,一般见了人就躲。 可再温和,如今二三十条蛇钻得孤灯子满身都是,不停在他衣服裤子里游来游去,那情形也足够吓人的。 而且那些小蛇,都如同发了疯一般。 它们有的紧紧缠住孤灯子的身躯,有的狠狠咬着他的胳膊腿儿不放。 还有几条从孤灯子的衣服领子里钻出小半截身子,正对着孤灯子的脸龇牙咧嘴,发出滋滋的威吓声。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随着孤灯子闯入大厅,身背后,足有百十条长虫也跟进了门。 那些密密麻麻的大小长虫纠缠在一起,如同一片汪洋涌进门口,看得人头皮发麻。 而其中更不乏几条水桶粗细的巨蟒,估计是怕吓到人,躲在门外往里头看,没往门里钻。 但其中有两条,头顶上明显已经长了鸡冠子。 甚至还有一条大蛇的七寸处,垂着两条不会动的小爪子。 那是成了气候的表现。 眼见群蛇涌进大厅,别说孤灯子害怕了,吓得宋寡妇、李金鳌和郭帅印我们几个,全都惨叫着蹦到了桌子上。 这种场面,我们一辈子都没见过。 孤灯子忙抱住三先生的腿,慌张求饶道:“三先生,这次我真知错了,您大慈大悲饶了我吧!我改!我一定改!” 说着话,孤灯子跪在地上不停开始磕头。 三先生这才一摆衣袖,只吼了一声‘退下’,涌进来的群蛇立刻都停止前进,随后陆陆续续又都退出了大厅。 不止它们,孤灯子身上缠着的那二十多条小蛇,也仿佛都听懂了三先生的命令,一条接一条从孤灯子衣服里钻了出来,随着蛇群也都退出到门外。 孤灯子见状,如同捡回了一条命,立刻瘫倒在地,吓得崩溃哭嚎了起来。 这时三先生站起了身,盯着孤灯子前所未有地恶狠狠道:“孤灯子,我本不愿和你一般见识,奈何你害人成性,而今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只怕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来来来,你好好看看我的身份,你有何资格来跟我斗?” 说着话,三先生蹲到了孤灯子面前,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他看。 一瞬间,三先生的双眼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变化。 随着眼白逐渐变成了黄色,双眼的眼仁也开始上下拉长。 这时三先生的眼睛诡异地眨了眨,吓得眼前的孤灯子,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之所以诡异,因为三先生的一双眼皮里,竟还藏着两片竖着的白膜,也如眼皮一样,飞快地眨了两下。 他那双眼哪像是人? 倒更像蛇。 =看到他这诡异的变化,孤灯子颤抖着一声惊呼—— “原来……你也是化生道……” 第五十三章-黄仙往事 听到孤灯子这话,我心头猛地一惊。 三先生,也不是人? 可三先生似乎并没有回答他的打算,盯着他面带浅笑,一脸的神秘。 这时孤灯子却又猛摇了几下头。 他慌张地道:“这不可能,化生道身上的样貌秉性,多少都会留些化生前的迹象,可我完全看不出你和常人有何不同,而且你明知化生道修不了人道,你如今怎么会……” 孤灯子越说越惊讶,忍不住又盯着三先生上下打量了起来。 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抱住三先生的大腿,激动地问:“莫非您有什么奇妙的功法,可助化生者参悟人道而不遭天谴报应?三先生,求您传授!” “你祸世殃民,还想我教你本事?万一被你连累,我岂不祸及自身?” “不会!我跟您保证再不做坏事,从今以后一心向善,专心修道!” 眼见孤灯子又开始诚恳磕头,三先生不屑一笑。 毕竟孤灯子说这种话,可不是第一次了。 这时三先生又问:“你先别管别的,我且问你,这女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听三先生发问,孤灯子想都没想就脱口道:“我坦白交代,这女尸是我近两年躲在坟地炼尸时发现的,女尸古怪得很,不知是被何人下了高深的邪咒,害得三魂离体七魄不全,肉身内却仍还留有一缕残灵。我从未见过如此邪性又高深的邪法,本也奇怪,可又不敢随便挖出那尸体研究,生怕坏了什么邪道高人的法事惹祸上身,就一直把她留在原本的坟冢里,从未动过……” “这么说,那女尸身上的法不是你做的?”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被三先生一问,孤灯子吓得诚惶诚恐。 他忙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我孤灯子对天起誓,虽然自化生为人后,一直利用各种道家邪术害人,但只为求财或自保,从不残害人命,或做出过对人家大逆不道之行为!最坏我也就是炼炼尸养养鬼,那女尸跟我没有丝毫干系!” “你说的是真话?” 三先生又一逼问,孤灯子猛点点头。 “三先生明见,我这副德行您也知道,说白了就算这人间没有王法,你给我把刀我也不敢杀人呀!” “那好,我就暂且信了你的话。” 见孤灯子话说得情真意切,三先生也没再多说。 他又问道:“那我再问你,那黄素贞又是怎么回事?你跟她,总不能也没有干系吧?” 孤灯子面露为难,一声叹后点了点头。 “我招了,我跟那黄素贞确实早就相识,这次也正是为了帮她,才搞出这女尸的事端来……” 在三先生的逼问下,孤灯子娓娓道来,总算是招了实话。 孤灯子化生为人前,本是一只拥有三百二十三年道行的黄皮子,修行于辽宁锦州沟帮子的一片荒山之中。 说起他的修行之路,就不得不提一位黄家的鼎鼎大名的老仙长。 黄天霸。 熟悉出马仙文化的人都知道,黄天霸受世人尊称一声‘黄三太爷’,乃是‘狐黄白柳灰’五大家中的黄家总门长,也就是天下黄皮子家族的掌门大老祖。 为何是大老祖而不是三老祖,这与黄天霸的一段出身有关。 相传五大家最初的排名,本来是狐柳灰白黄。 狐家最初生于青丘,家族势力最大,从古至今出过不少得道的上方大仙。 像什么涂山女、胡峄阳、妲己、褒姒、压龙仙,个顶个都是道行通玄的大人物。 柳家也差不多,因为家中祖辈上出过几位高功大德,因此地位一直高高在上。 灰家、白家倒是差点意思,因为祖上出的高人比较少,家中子弟道行也弱,所以地位排在狐柳两家之后。 好在灰、白两家各有优势。 灰家人多,家中子弟门人遍布天下村庄,因为是五大家中唯一能和人类比邻而居或是同处一室的,天长日久下吸收人的先天灵气,道行也与日俱增。 而白家子弟少,也不喜欢和人接近,更没有狐柳两家那种独霸于深山的野性。 可白家人生性善良不与人争,更是五大家中,唯一一家不吃血食长期吃素的。 狐狸捕兔蛇吞鸟,黄皮子偷鸡鼠捉虫,却都动了先天的杀业。 唯独白家,爱啃苹果,啃树叶树皮。 因白家天生向善,因此得了先天福报,家中子弟医术天分极高。 于是常有得道的白仙化作人形,或是借出马弟子的肉身,向人间行医赠药解救疾苦。 久而久之,白家因世代积德行善,家中的德行激增,道行也得以突飞猛进。 唯独黄家,自古就在五大家中垫底。 黄家子弟天性记仇顽劣,爱偷爱抢又爱害人,家族中人本来就少,也没出过什么大德上仙,所以自古就常被其他四家欺负。 可黄家偏偏运气最好。 相传中古年间,长白山黄家出了兄弟五个,算是当时黄家中道行最高的老前辈。 可相比其他四家,这五兄弟的道行远远不及。 有一年人间发生了一场浩瀚大劫,天上的神仙为了平定浩劫,来到人间征兵。 其中就征走了这五兄弟中的老大和老二。 这哥儿俩也是给力,随着天兵天将斩妖平乱身先士卒,最终双双战死沙场。 可因为兄弟俩勇冠三军之举,而得上天嘉奖,为其三个没上战场的兄弟都封了上方的神位。 从此后,剩下这三兄弟就挑起了黄家的大梁,一跃成为了黄家的掌门老祖。 当然了,这只是遥不可及的民间传说。 事实是不是这样,早就不可考究。 人所知道的是,黄家仙门以及信奉弟子们供奉的仙班老祖,确实被称之为天霸三太爷、天清四太爷和天龙五太爷。 而这三兄弟得道成仙之后,道场则被封在了昆仑山无云洞,供人间后辈世代朝奉。 因为这三位老祖出身在长白山,长白山也就成了黄家子弟们心中的圣地,孤灯子也是如此。 他自打得了机缘开始修行,无时无刻都想去长白山朝一朝圣。 而且在沟帮子修行可不容易,当地的特产是熏鸡,养鸡户最恨爱偷鸡的黄皮子。 孤灯子原本兄弟八个,其中七个都因为偷鸡被人给打死了。 孤灯子怕重蹈亲友们的覆辙,于是他暗下决心,他要搬家,他要去长白山里寻仙问道! 谁想到,这却成了他这小黄皮子的一场绝命之旅。 第五十四章-祸起天池 能在‘熏鸡之乡’沟帮子修成道行的黄仙,终究是不多。 孤灯子已经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一到了长白山,他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长白山自古有‘龙兴之地’的美誉,乃是前清龙脉所在,山中灵气逼人。 因此,也吸引了不少精怪仙家在此修行。 什么‘狐黄白青灰,吴龙狼狗黑常蟒’,二十四路清风烟魂老碑王,总之人间能成气候的内外五行、花三野仙,长白山里比比皆是,而且道行修为都高得出奇。 孤灯子初到长白山,就如同个农村刚进城的傻子,连常年在山里修炼的野鸡野兔傻狍子都打不过。 不过混了半年,他倒也在山里混出了个不错的人缘。 因为他出身自沟帮子,修炼之余,从人那里学来了一手做熏鸡的本事,深得山中‘长白黄家’一门子弟的喜爱。 于是孤灯子见了山中的黄家仙长就送熏鸡。 因为会来事儿,久而久之,他这来自沟帮子的外来户,不单得了长白黄家仙长们的庇护,更在仙长们的言传身教下,道行修为与日俱增。 而这长白黄家仙门的掌门大教主,正是传说中那位上方得道的黄三太爷——黄天霸。 只不过,相传黄三太爷受封成神之后,就带两个兄弟去往了昆仑山镇守天门。 平时他留在长白山的本族后人倒也疏于管理,只会在闲暇时回来溜达一圈,看看就走。 而黄三太爷得道而去时,据说给家中后人留下了一条家规——‘长白山黄家子弟,不得擅入山顶天池,有违者家规处置,严惩不贷’。 至于他留下这条家规的原因是什么,长白黄家中无人得知,因此也传出不少猜想。 其中就有家中子弟猜测,说那天池乃是上古年间黄天霸等五兄弟成仙得道之地。 家中的大爷二爷正是吸收了天池内的灵气,才得了玄妙仙法,被上天选中委以重任。 而三太爷不准家中后人踏足天池,怕的是后辈儿孙参悟了妙法,从此黄家三位老太爷再也难以服众。 这传闻本是在家中乱传的无稽之谈,在长白黄家子弟中并没有几个人信。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孤灯子偏偏就信了。 他仗着自己在长白山这段时间,道行精进了不少,就起了坏心思。 他以为,这家规是黄三太爷给长白黄家定的,他是外来户,出身于沟帮子黄家,长白黄家的规矩管他鸟事? 于是他不顾劝阻,偷偷就上了长白山山顶,入了那座神秘的天池。 他本想躲在天池内好好修行,吸一吸天池的灵气。 殊不知那天池底下也不知压着个什么东西,道行已近通玄,他非但没能吸到灵气,反而被那东西做法吸走了不少道行,险些丧命。 好在那时,驻守昆仑的黄三太爷天霸刚巧回长白山省亲办事,落在山顶时恰巧撞见孤灯子快被天池水底钻出来的一团黑气吸死。 一见那孤灯子也是只黄皮子,黄三太爷不忍见死不救,于是顺手就把他给救了。 事后黄三太爷得知孤灯子违反家规擅闯天池,气得勃然大怒。 要知道,三太爷可不光是长白黄家这一家的门长,更是天下黄家的老祖宗。 他定的家规,就是天下所有黄皮子的家规。 盛怒之下,黄三太爷传下令来,命长白黄家将孤灯子囚禁在了长白山北坡山腰上的懒龙林黑光洞里,这一关,就关了孤灯子七年有余。 孤灯子本以为触怒了老祖,势必得被关到死为止。 哪知靠自己做熏鸡的手艺,和三寸不烂之舌,竟和负责看守他的一名黄家子弟交上了朋友。 那黄家子弟名叫黄九妹,和孤灯子道行相近。 她见孤灯子被关着可怜,常到黑光洞里陪孤灯子聊天解闷。 混得熟了,孤灯子就常向她求救,这一求就是七年,黄九妹见他可怜,难免动了私心,于是趁其他族人不备,偷偷放走了孤灯子。 那之后,孤灯子再不敢待在长白山,改名换姓连夜逃入了关内修行,这一躲又躲了七八十年,才有了后来讨封不成化生成人之事。 成了人的孤灯子不修正道,天天研究着怎么用邪法害人赚钱,之后又有了躲在白家沟坟地里炼尸的事。 这些都是后话。 重点是,就在孤灯子才到白家沟码头装神弄鬼圈钱那时,他遇到了一位故人。 这人正是当年在长白山救过他一命的黄九妹。 孤灯子一问才知,原来当年自己逃下长白山后,黄九妹因看守黑光洞不力、令犯人逃跑,也被长白黄家逐出了山门。 从此后,黄九妹无家可归只能到处流浪。 殊不知浪迹多年之后,竟在白家沟子偶遇了孤灯子。 早在长白山时,因孤灯子极擅吹牛皮,就靠三寸不烂之舌令黄九妹信服不已。 于是她向已化生成人的孤灯子求教,怎样才能尽快提升修为,早日渡劫成仙。 孤灯子便给黄九妹出了两个主意。 一是吃死人肉,从而在血肉中汲取人的灵气; 二是迷惑世人,借采阳补阴之法吸收人的精华。 黄九妹心善,不敢像九乡黄家那般,靠吃死人肉度日,于是便选了后者。 可又该怎么去采阳补阴呢? 那时的孤灯子,因为常在码头上装神弄鬼,对白家沟的一些人倒也熟悉,立刻想起了个老实人来。 这老实人,正是码头上开卫生所的郭帅印。 于是他帮黄九妹设了个局,叫黄九妹化成人形去找郭帅印相亲,从而结成婚配每日吸他阳元。 黄九妹一想,那郭帅印精通医术能以药自补,反正吸不死就不算造孽犯杀戒,又能反复使用想吸就吸,何乐而不为? 于是黄九妹答应了下来。 未免做这坏事给长白黄家抹黑,那满肚子馊主意的孤灯子,还特地帮她改了个‘艺名’,叫黄素贞。 听孤灯子把前因后果一说,气得三先生直朝他瞪眼。 三先生骂他道:“你这小子怎么就一点好事不干?闹了半天,九乡黄家和黄素贞作恶,都是被你给忽悠的?你可真是缺了大德了你!” 第五十五章-灯下黑 “这怎么能叫缺德呢?”三先生这话,孤灯子不乐意听了,他辩驳道:“我这可是善举,毕竟大家都是同族同类,能帮就帮。更何况,我让九乡黄家子弟吃的是死人肉,又不是直接吃人;黄九妹采阳补阴,也没逮住人就往死里吸,只是浅尝,这都不能算是害人……” 听到孤灯子这套歪理,三先生懒得跟他墨迹。 他摆摆手道:“得,我不跟你争,总之这事既然跟你有关,那也就好办了,那黄素贞如今藏身何处!把她给我找出来!” “这……”一听这话,孤灯子面露为难,他摇头道:“这我也不清楚,不是不说,是真不知道!九妹被白老五赶走是七年前的事,那时我忙着到处挣钱,也没空管她,根本就没咋见过面。直到前两天,我在庙里搞装修时她突然跑来找我,说我办法多,让我再帮她个忙。我听她把前前后后的事一说,才知道原来她是跟你们结了仇,毕竟人间有句话叫同仇敌忾,我便答应帮她,然后又再没见过她,自然也不知道她如今藏身在哪儿……” “那你就把她找出来!”三先生又道。 孤灯子却又摇摇头,答了声“找不着”。 他说道:“要找九妹,我属实是真没办法,当年她被赶出长白山后,长白黄家何尝不在到处找她,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她的下落,如今我能有啥办法?” 见孤灯子一直推诿,三先生来了脾气。 他眉头一皱,声音严厉了起来。 “孤灯子,你做的孽自然要你来收场,既然如今你什么忙都帮不上,那我留你还有啥用?” 说着话,三先生眼神看向门外。 就见卫生所门口外的黑夜中,一双双小圆眼睛凶光毕露,数不尽的蛇影,开始在黑暗中摇摇摆摆,隐隐现现。 孤灯子吓得一哆嗦。 这一路上,他可被那些长虫吓得不轻。 “三先生饶命,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孤灯子赶紧又跪下连磕了几个头。 三先生这才一摆手,门外的蛇影再次隐入了黑暗之中。 孤灯子紧皱着眉头一阵沉吟,忽地双眼一亮,又抬起头。 “我倒真想出个办法来,我是没辙,但这女尸兴许有办法能找到九妹……” 他说着指向旁边被五花大绑的女尸。 “她?她一具魂飞魄散的皮囊,怎么找?”三先生问。 孤灯子答道:“我利用破婚之术,趁郭帅印烂桃花泛滥压住正缘气运时,调换了她与九妹身上的姻缘红线,就等于无形中为这女尸和九妹做了扣儿,因此害她死不安生、尸变而起的并非是我,而是九妹。这女尸虽被人用邪术害得不轻,但必有一缕散碎残魂还留存于某处,因为魂魄不全投不了胎,那缕残魂不是在人间漂泊,就是被羁押在阴曹地府!若我们能把那缕残魂找到,利用她与九妹之间往生债的寻仇手段,便能靠她找出九妹……” “可我们并不知道,那缕残魂如今在何处?”三先生又问。 他这一问,孤灯子趾高气扬地晃起了脑袋。 “三先生放心,这不是有我呢!您忘了?我买通了阴间的鬼差,要寻那女尸的魂魄,找他们不就行了?” 听到这话,三先生大喜。 他忙应道:“好,那你现在就去找,若你真能帮我们找出那黄素贞,这次我还饶你一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孤灯子要的显然就是这句话。 “你们跟我去城隍庙!” 孤灯子站起身,蹦蹦跳跳就往门口走。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 于是三先生忙叫我去把驴车赶了过来。 把被绑缚着的女尸装上车后,三先生让李金鳌留下照顾宋寡妇,随后带着郭帅印我们上了车,跟着在前面蹦的孤灯子就去了城隍庙。 我们到了城隍庙一看,庙宇果然被孤灯子恢复成了原本的面貌。 可没想到的是,孤灯子竟还留了后手。 他把我们带进城隍大殿后,绕到了城隍像的背后。 掀开地上的地毯,城隍爷脚下,露出了一个隐蔽的暗门来。 没等三先生问,孤灯子先坦白道:“这两年我为把城隍庙改成炼尸之地,可没少花钱出力。有这庙,不单炼尸方便,贿赂阴间的差人也方便,毕竟城隍庙是联通着阴阳两界之所。我要炼双死之尸,就得扣下孙友德的魂魄不让他下去阴间,有阴差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做起事来才方便。可被你们一搅和,这庙是保不住了,实在是可惜,所以我悄悄在这地窖里做了些文章……” 他说着拉开地窖的暗门,举着手电筒先顺梯子爬了下去。 我们一边跟着他往下爬,又听孤灯子又一边说道:“我在这地窖里布了个小风水阵,如此一来,即便城隍庙的炼尸阵局破了,好在我还能照样瞒天过海,利用城隍庙里的灵气,继续和被我贿赂的阴间差人们保持联系,方便以后再有求于他们……” “你就不怕被城隍爷发现?”我问道。 孤灯子一声冷笑,答道:“若那么容易发现,我这风水阵岂不就白布了?这就叫灯下黑,越是神佛眼皮子底下,就越安全……” 听到这话,三先生冷哼道:“你小子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真溜,看来以后,我得对你再多加点小心。” “以后?可别再有以后了!”孤灯子苦苦笑道:“我这命也是真差,当年遇着个处处跟我作对的白老五,如今可算把他熬死了,又来了你这黑三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你们,想好好做点事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呢?” 说话间,孤灯子已经带我们下到了地窖底部。 他点燃梯子两侧墙上挂着的煤油灯,我们借着灯光往里一看,地窖里是个直径二三十米的大空场,阴暗而潮湿。 大空场的四壁上,挂满了写着古怪咒文的黄布符箓。 尽头的墙壁下,还摆着一座法坛,法坛左右摆满了花圈纸人。 第五十六章-借尸还魂 孤灯子走到法坛前一番摆弄,随后叫我帮忙,把被五花大绑的女尸抬到了法坛后的一个大火盆前。 扶着女尸在火盆前坐定之后,孤灯子开始往火盆里烧纸。 他烧了足足有两大包元宝蜡烛,眼见火盆里的纸灰都快堆满了,这才停手。 随后就见孤灯子走回到法坛前,左手抄起桃木剑,右手抄起摇魂铃,踏着天罡步就开始起坛作法。 他一阵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阴阳之间,九层地狱,天神地灵,速速现身,阴差助阵,急急如律令……” 随着孤灯子的念叨声,密闭的地窖里越来越冷。 即将熄灭的大火盆里,竟呼啦一声刮起了一团小旋风。 小旋风卷着火盆里的纸灰火苗越飞越高,就在快要撞到屋顶时,这才突然又炸散开来。 随着满天的纸灰飞舞,就见散开的阴风中,隐隐约约能见到个细瘦的黑影,噌地一下从纸灰中钻出,飞向了不远处那一堆纸人之中。 紧接着,就见一只只扎纸人开始在阴风的包裹下,开始呼啦啦地乱颤不停。 地窖里也变得更冷,甚至连呼吸都能看见哈气。 这时孤灯子放下了手中的剑铃,看向那群正抖动不停的纸人。 “喜娘姑娘何在?” 只听孤灯子一声发问,话音刚落,纸人堆立刻传来一声回应。 “来了来了,下差喜娘在此。” 随着一阵哗啦啦地轻响,一个纸扎的童女,摇摇晃晃从众多纸人里走了出来。 那童女虽说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可分明是纸和竹坯子糊成的。 而如今她自己走出来时,那举止言行,简直和活人如出一辙。 唯独差在没有血肉骨头,走路时哗啦啦响个不停。 因为双腿有竹坯子撑着,她的步伐也显得直挺挺的僵硬。 以前我听人说,人最怕的就是像人而又不是人的东西。 之前我和三先生见了鬼,见了尸,可那些终究都是人化成的。 也见了像人一样的黄皮子,可那些终究长得不像是人。 可如今这纸人,既不是人,却又像人。 一走出来,当时就吓得我汗毛倒立,有些不知所措。 三先生见过大风大浪,倒也从容。 而孤灯子更仿佛和那纸人是老相识,一见纸人摇晃出来,立刻上前几步,朝纸人从容笑着拱了拱手。 这时就听那纸人说道:“孤灯子,你又烦奶奶上来何事之有?听说你炼尸的事让人点了炮儿,怎么着,这才几天又闲不住了?” 那纸人的语气,傲慢中略带着不耐烦。 声音倒是好听至极,娇娇媚媚的。 若闭上眼不看,真得以为是个风韵犹存、妩媚入骨的美娇娘。 听到纸人这话,孤灯子面显尴尬,赔笑道:“您这话说的,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也难免有失足的时候……” “呵,还是别失足了,你都被人废了一条腿了,再失一足,那不成条蛆了……”那纸人口中传来冷冷一笑,摆了摆手,接着又道:“少废话,姑奶奶下边业务忙得很,你又叫我上来,到底何事?” 孤灯子忙又拱手,恭敬有加地道:“烦劳姑娘上界,是想请您借阴差职务之便,略施小术帮忙聚来这女尸的残魂,我有事要问她……” 说着话,孤灯子回手朝那坐在火盆前的女尸指去。 刚好我怕那女尸挣脱绳子跑了,就站在女尸身旁。 而狐狸脸,也站在我的身旁。 孤灯子说话时原本拱着手低着头,往后指时看都没看,手指竟有意无意地偏向了立在我身旁的狐狸脸。 纸人抬头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时,一眼就扫在了狐狸脸的身上。 只一个对视,就见那纸人浑身猛一哆嗦,吓得‘妈呀’一声,竟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我的天呐!她,她怎么在这儿?”纸人慌张惊呼了起来。 孤灯子一见,忙追问道:“喜娘,你认得这女尸?” “她不就是那……” “住口!” 那纸人的话刚说了一遍,突然间就听三先生一声怒吼,打断了纸人的声音。 就见三先生从八卦袋里掏出张符,剑指夹符指向纸人,怒声道:“你敢乱说,可知后果?” “这,我,我……我不敢……” 纸人又是一慌,伴着哗啦啦地纸声,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三先生凌厉的目光,又转向孤灯子。 他厉声道:“孤灯子,早知道你没安好心,原来是这目的!” “啊?啥目的?我听不懂。” 孤灯子还想狡辩,三先生又喝道:“我劝你少打这狐尸的主意,知道多了,对你可没好处!” 眼见三先生突然怒不可遏,孤灯子眼珠一转,忙又赔笑了起来。 “误会误会,我指错了,我指错了……” 孤灯子赶紧又一转手,指向了被五花大绑着的另一具女尸。 “我说的是她……” 孤灯子的手一指,纸人也转看向坐在地上被绑着的女尸。 虽说纸人一张纸壳子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但却能清清楚楚听到她长吁了一口气。 像是终于放下了心。 而一见纸人似乎知道狐狸脸的身份,其实我也想多问两句。 可三先生突然一反常态地暴怒,我哪儿敢多话。 这时就见纸人也恢复了平静,不再看狐狸脸。 她将被绑着的女尸,从头到脚一番打量,才又说道:“以我阴差的身份,要聚这女尸的残魂倒也不难,不过她这副肉身被人下过咒,如今已不能用,你要聚她的魂,令她短暂还阳问话,得找个大差不差的尸身来借尸还魂才行……” “借尸还魂?这所借之尸有何要求?”孤灯子问。 纸人沉思片刻,答道:“那所借之尸最好新死不久,血肉器官都没腐败,否则聚魂之后也难以还阳问询,于你无用……” 听她说完,孤灯子眼前一亮。 “若是如此,眼下现成不就有一具尸身能用?” 话说到这儿,孤灯子情不自禁又看向了狐狸脸。 无疑,这邪道士贼心不死,又打起了狐狸脸的主意。 第五十七章-聚魂 孤灯子小眼神儿一瞟,三先生就看出他打什么主意。 他刚要发飙,孤灯子立刻察觉不妙,赶紧摆手解释了起来。 “三先生,我可没打什么歪主意,您也听到这下差的话了,如今我们要去临时找具符合的尸体,谈何容易……”话说到这儿,孤灯子话锋一转,笑呵呵道:“当然了,这事做事不做,还得全凭三先生您来定夺,我听话便是……” 孤灯子故意把皮球踢给了三先生,倒让三先生为难了起来。 他想了想,不由得看向了我。 一见三先生眼神看过来,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狐尸跟我关联匪浅,如今阴差和孤灯子想用她的尸来聚魂,无疑,三先生想让我来决定。 我想了想,问道:“三先生,如果用这狐尸聚魂,对她会不会有什么伤害?” “那倒是不会。”三先生摆了摆手。 “既然不会,那不如就帮这一次,也好赶快找到那黄素贞,搞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听我都这么说,三先生也没再阻拦,这才点头应下。 见我们欣然同意,孤灯子大为欣喜,忙朝那纸人又一拱手道:“喜娘下差,那就劳您做法聚魂吧!此事之后,照旧必有重谢!” “重谢?再给我多烧些元宝蜡烛、纸人纸马?”那纸人一声冷哼,摇摇头道:“孤灯子,姑奶奶在下面都快富可敌国了,如今这事,光那些恐怕不成……” “啊?这是为何?” 孤灯子一问,就听那纸人又冷冷笑道:“你知道这白家沟一带是本差的管辖境内,之前没少拿元宝蜡烛贿赂我,我也没少帮你办事。不过,你之前办得最多也就是些拘魂炼尸之事,我身为管辖阴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帮你瞒过了阴曹地府的法眼。可如今不同,那被作邪法碎了魂魄的女尸,被人害死后有此番遭遇,全是她的命数所在,这属于阳间为了的阴债,我们阴曹地府本也不该插手。如今你要我帮她拘魂,等同于要我帮忙颠乱生死因果、忤逆阴间命数轮回,此事关系重大,若被阴司发现了,可没我的好果子吃……” 那纸人无疑是想讨价还价。 孤灯子一听,眯着小眼睛盘算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赔笑道:“既然下差大人不屑再收元宝蜡烛,那想要什么报答?” 纸人抬手一摆,卖起了关子。 她说道:“你不必急着问,总之此事对你来说,倒也不费吹灰之力,如今我先帮你,你且记着此事,等我需要时,你记得把这人情还我便是……” “这……” 孤灯子难免犹豫了一下,可又偷偷扫了一眼立在我旁边的狐狸脸,加上黄素贞之事事态紧急,他也没再多说。 于是他点点头,当即答应了下来。 见这交易达成,那纸人也没再多说,随着口中传出一阵叽里咕噜的鬼话咒语,她整个硬纸壳身躯立刻又呼啦啦地狂颤了起来。 随着颤抖,地窖里再度刮起阵阵凛冽的阴风。 而随着阴风漫卷,隐隐约约地就见一点点虚光,穿透墙壁飞进了地窖里,开始随着阴风围着那纸人打转。 我仔细一看,那若隐若现的光点一共有十颗,三颗呈淡黄色,七颗呈暗灰色。 随着十颗光点接连被吸入那纸人硬壳子嘴中,纸人突然抬起双臂,身子往前一叹,呼得一口黑烟凛冽喷出。 黑烟直直朝我身旁的狐狸脸女尸飞去。 黑烟之中,隐约就见一个哭泣的女人身影,在黑烟的包裹下一闪而逝。 随着黑烟罩住狐狸脸,那人影也悄然附在了狐狸脸的肉身之上。 又隔了不过片刻时间,黑烟徐徐散去。 这时我再一看黑烟内的狐狸脸,已和之前有些不同。 她每晚都跟着我,模仿我的动作,并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黑烟消散后再看她,此时眼神表情都已灵动了许多,抿着嘴微微抽泣竟在哭泣。 随着抽泣声,狐狸脸身子一软扑通就朝那纸人跪了下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民女刘月红,多谢阴差大人相救之恩……” 哭泣的同时,狐狸脸竟满脸委屈地朝着纸人飘飘下拜。 这时就听纸人一声叹道:“此女名叫刘月红,生前曾遭莫大冤情,以致于死后被人以邪法碎魂,三魂七魄分别漂泊于人间各处。如今我借阴债之便,已为你们重聚了她的魂魄,但她的事,关乎因果轮回之阴债报应,我阴司不便插手,你们也不必多问,只管问询你们该问的事,也就罢了……” 听到纸人的提醒,或者说是警告,孤灯子赶紧点头应下。 毕竟他也不想多管闲事。 随后孤灯子问狐狸脸道:“刘月红,堂前这具尸体,你可认得?” 孤灯子说着指向法坛前那五花大绑着的女尸。 女尸仍还在胡乱地挣扎着。 狐狸脸点点头道:“那便是小女子生前所留的残骸尸身,小女子怎么会不认得?” “很好,那这男人你可认得?” 说着话,孤灯子又指向了立在一旁的郭帅印。 狐狸脸立刻扭头看去,摇了摇头。 孤灯子笑了笑道:“你怎会不认得?他不正是你的结发之夫吗?” 孤灯子一问,就听狐狸脸又哽咽道:“道爷您说笑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您难道还不清楚?是有只黄仙害我,将自己和这男人的姻缘红线转嫁到了我的身上,才错乱了姻缘,促使我和他成了夫妇,这法,可正是道爷您做的……” “很好,你既知道事情原委就好。”孤灯子点了点头,又道:“自古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知道是那黄仙害你,有仇就该报仇,你带我们找出那黄仙来,我们自当帮你了断此事,还你一个清白,你看如何?” “多谢道爷,我这就带你们去寻那黄仙……” 狐狸脸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就朝地窖出口走去。 这时就听一旁的纸人说道:“孤灯子,这魂我帮你聚了,但有一件事你可记好,刘月红聚魂的时间只有今夜,天亮后三魂七魄便会自动散去,你们要做什么可得尽快,过了今夜,我也爱莫能助……我先下去,你欠我一件事,可别忘了……” 话音没落,就见那纸人的身体又开始轻轻打颤。 第五十八章-六灵未泯 片刻之后,就见一缕白烟从纸人七窍喷出。 白烟在空中兜兜转转了几圈之后,一头扎进地下,消失了踪迹。 这时我们再看那纸人,已经不会动了。 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扎纸人而已。 孤灯子忙叫我和郭帅印抬起刘月红的尸体,带我们追上了狐狸脸。 爬出地窖之后,狐狸脸魂不守舍般就往外走。 三先生我们赶紧都上了驴车,一路跟着狐狸脸离开了城隍庙。 路上,刘月红的尸体躺在车斗里,还在不停地轻轻挣扎扭动着。 她一双被割掉眼皮的圆滚滚大眼睛,时而看看这里,时而看看那里,更不停往郭帅印的身旁凑,嘴里一声接一声念叨着‘老公、老公’,着实诡异吓人。 我盯着尸体,不由得又好奇了起来。 我就朝三先生问道:“三先生,等于说刘月红的三魂七魄已经被重聚了,如今都在狐狸脸的身体里,那为啥这尸体还能行动自如?这不就成有两个刘月红了?” 听我一问,三先生给我解释了起来。 他告诉我,这与人体内的六灵有关。 按照玄门中的说法,人的身体只是一具承载着这一世轮回生命的臭皮囊。 臭皮囊因三样东西的进入,而成为了活生生的‘人’。 这三样东西,分别是魂、魄和灵。 每个人都有三魂七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是,除了魂魄,人体之内还有六灵。 人死时,体内的三魂七魄会最先出窍离体。 随着残留下的肉身逐渐腐烂,身体机能彻底衰败之后,残留在尸体中的六灵这时才会离开。 正常情况下,魂魄灵三者合一,才算是真正的‘鬼’。 所以人刚死后,离开身体的并不叫‘鬼’,而是叫‘魂魄’。 此时的魂魄木讷迷茫,还不知所措。 甚至有些刚死后的魂魄,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这时他们也最好骗,因为没有清醒的认知,思想还处于混淆的状态。 所以阴间的差人都会在这时,第一时间上来将魂魄带下阴曹地府,这时的魂魄还不会反抗。 之后要等七天,尸体的身体机能彻底衰败之后,六灵也会随之离体。 六灵因为缺少魂魄,离体后会因潜意识作祟,而回到自己的家中。 这时阴间也会将被带走的魂魄重新放出来,叫他们回家一次。 民间传说,这叫‘头七’,名义上是叫他们最后回家再探望一下亲人,实际上,是为了叫魂魄来取回自己的六灵,从而融为一体,才真正成为了‘鬼’。 魂魄灵合一的鬼,才能完整地投胎。 所以你看从古至今的所有冤鬼报仇的故事里,从没有人被害死后,马上就变成鬼来报仇索命的。 都是过了‘头七’,因为魂魄灵合一之前,他们根本没有‘报仇’的这一认知。 当然了,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些特殊情况常会发生。 比如有些人死后,魂魄离体时会无意间带走身上的六灵。 等于这些人从刚死时,就成了完整的鬼。 他们的思想和生前无异,甚至会因转化为脱离肉身的纯阴之体,导致阴怨之气加剧,思想也变得极端暴戾。 这时稍有不慎,他们就会因为此生残存未了的心愿,而故意躲避或反抗阴差的引领,从此留在人间成为恶鬼。 还有一种情况是,魂魄顺利被阴差带去了阴间,可残留在尸体中的六灵,没等七天后尸体彻底衰败,就被惊扰。 比如刚死七天内的尸体,遭遇黑猫跳尸,或者老鼠钻裆,又或者无意间吸收了过量的人气。 这些情况,都会引起尸体内六灵的惊变,从而激发六灵潜意识里的自卫状态,发生惊变。 这就叫‘诈尸’。 但无论出现哪种情况,至少这些情况都是相对正常的。 这刘月红的尸体,却极不正常。 她死后尸体被人下了邪法,导致死后三魂七魄虽然离开了肉身,但六灵却被一直封在尸体里无法离开。 六灵不散,尸体则一直不腐不烂。 而缺乏了六灵的魂魄,则会终日浑浑噩噩,没有完整的思想认知。 更可怕的是,刘月红的三魂七魄,被人用邪法切碎成了十个不同的个体。 这样一来,就不算是完整的魂魄,也无法被阴间的鬼差引领下界投胎。 这些魂魄,只能永远浑浑噩噩的在人间不同的十个地方盲目游荡,而且极其弱小,稍被三光照射,或被人间的鬼魅游魂吃掉,就会永不超生…… 刘月红的遭遇虽然可悲,但无疑也算是运气比较好的。 至少她被邪法害了这么多年,可在外面分别游荡的三魂七魄,竟没有一颗遭遇不测。 否则即便阴差重新聚了她的残魂,她也会因缺魂少魄而智力残缺,根本帮不了我们。 听三先生这么一解释,我茅塞顿开。 可这时又一个疑惑,袭上了我的心头。 我就问三先生说:“这刘月红既然背负着血海深仇,死后还被用邪法害得这么惨,为啥还这么听话地帮咱们的忙?难道她不应该第一时间去找自己的仇人报仇吗?” 听我一问,三先生指了指躺在驴车里扭动的女尸。 他答道:“你这小子真不开窍,你忘了,她的六灵可还一直被困在尸体里呢……” 三先生一说,我恍然大悟。 我心说也对,即便她重新被聚了魂魄,可没有六灵也只能一直浑浑噩噩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没有自己的认知,才这么听孤灯子的话。 而这女尸被孤灯子作法绑了红绳后,竟诈尸去找自己的‘丈夫’郭帅印。 无疑是因为郭帅印的法事,而惊了六灵所导致。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我坐在驴车上不安分了起来。 我往前一看,被刘月红附身的狐狸脸,正乖乖在前面带路。 一时间,我起了坏心思。 “刘月红。” 我朝狐狸脸一喊,她果然听话地回过了头来,问我道:“你叫我有什么事?” “脱衣服,我想看你胸……”我又一喊。 狐狸脸果然听话,当即停下脚步转朝向我,撩起了自己宽松的上衣。 一时间,一抹纤细雪白的腰身,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你给我滚下去!”三先生气得一脚就踹了过来,骂我道:“哪儿有这么祸害自己媳妇的?” “媳妇?” 三先生的话,听得我一愣。 这狐狸脸,是我媳妇? 第五十九章-大煞口 眼见狐狸脸听话地撩起衣服,已然酥胸半露,吓得三先生赶紧叫停了她的动作。 我忙又问:“三先生,你说她……是我的媳妇?” 三先生一声冷哼,不耐烦道:“也算也不算吧,都是前世的事了,你别多问,等她醒了,你就都明白了……” 三先生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仍然不愿意明说。 可我更迷茫了。 我前世的媳妇,跟要害我的大白狐狸是啥关系? 要害我的大白狐狸,躲在我家祖坟的棺材里,又为什么变成了这女尸? 三先生不说,我也不敢多问,只能坐在驴车上一路瞎捉摸。 随后,狐狸脸继续在前面带路,我们也坐着驴车继续一路跟随。 怎知道走着走着,大家都愣了住。 被刘月红残魂附身的狐狸脸,竟把我们又带回了码头上。 “难道那黄素贞,就藏身在码头?”我一声惊问。 三先生坐在旁边微一皱眉,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好一只狡猾的黄皮子,难怪耍得我们团团转……” 我们继续跟着狐狸脸往前走,又过不久,狐狸脸穿过码头上夜里已经没人的大市场,把我们带到了码头北角一个隐蔽的小巷子里。 又顺着漆黑的小巷子走了不久,伴随着一股腥臭扑面而来,狐狸脸的脚步竟停在了小巷深处一个小院子门口。 这时就见狐狸脸转回身来,朝我们说道:“害我的那只黄仙就藏在这里,我能感觉得到……” 听到这话,三先生最先跳下了驴车,盯着那腥臭并锁着院门的小院子,一番打量了起来。 那院子不大,通过上着链锁的两扇铁栅栏门,就能清楚洞察里面的全部。 我们借着月色往里看去,就见小院子里乱糟糟的,地上又是泥又是草,还铺着几处浅浅的小水洼。 水洼里的水猩红猩红的,是血水。 我们又往院子两边看。 左边院墙下,乱七八糟堆着几大堆柴火。 右边院墙下,用木头和草帘子搭成个简易的大窝棚。 三先生掏出手电筒,打开往窝棚里照。 就见窝棚里搭着个大锅台,锅台旁边扔着长长短短几把刀具,以及一柄大铁锤。 锅台背后的墙面上和不远处的棚顶上,倒挂着一只只油腻腻的铁钩子。 其中几个靠墙的铁钩子上,此时还挂着几块半扇的猪肉,以及几个用沥青烫干净毛的嫩白大猪头。 这竟是个杀猪的院子。 我们正看时,郭帅印立在后面说了话。 他说道:“这不是张屠户的屠宰场吗?” 一听这话,三先生回身问道:“郭大夫,你认识这里?” “认识呀!”郭帅印点了点头,又说道:“这院子的主人叫张子美,是我们白家沟镇上的杀猪匠,所以我们都叫他张屠户。这张屠户为人实诚,卖猪肉不注水,也不缺斤短两,因此我们镇上的人都爱买他家的肉。前些年张屠户只在镇上卖,后来买卖做大了,看码头这边生意好,就过来租了这院子杀猪用,他本人则回镇里去住,每天早上过来,拉着猪肉到码头大市场上去卖……” “他把这么多猪肉放在这儿,又不在这儿住,也不怕猪肉丢咯?”三先生突然发问。 郭帅印摆摆手笑道:“嗨,这码头上住的都是我们镇上的人,现在生活好了,何况大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闲着没事跑来偷他的肉呀?” 听到郭帅印这回答,三先生若有所思。 他也没再多问,于是让我找块石头,砸开栅栏门上的链锁。 可还没等我砸,孤灯子就蹦上了前来。 他一拍胸脯道:“别砸呀,这有何难?交给我。” 说着话,孤灯子从头上发髻里摸出了根细铁丝来,捅进锁孔简单拧了几下,锁立刻就开了。 三先生一见,不由得揶揄他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估计孤灯子还以为三先生是夸他,竟摆摆手腼腆了起来。 “班门弄斧,班门弄斧!前些年当道士不好挣钱,我偷过一段时间电瓶车,别说这破连锁了,就是乡镇信用合作社的保险柜,我都……” “你给我闭嘴!你以后可别说自己是道士,我跟你丢不起这人!” 三先生气得直骂。 他也没再理孤灯子,推开院门,带着我们就往那杀猪的窝棚走去。 进了窝棚,由于里面空气不流通,那股子刺鼻的腥臭味熏得我们简直想吐。 而挂在墙上的猪肉猪头,满墙满地的血滴和血水,白天看倒是还好,如今深夜里一看,更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随后三先生举着手电筒,开始在窝棚里一阵到处乱照。 一边照,他一边皱着眉说道:“难怪我在码头一带看不出异常,原来这黄皮子竟是躲在这里,她可真会选地方……” 听到这话,我不解地问:“三先生,这里怎么了?” “这窝棚别看简陋,可是块难得的聚阴之地……” 三先生一声感慨,随后一边朝周围打量,一边给我们解释了起来。 他说道:“这窝棚常年用来杀猪,本来就是个阴气重的地方,由于是随意搭建的,估计也没提前找人看过风水,以至于这杀猪棚搭建的位置,正撞了五行风水中的至阴大煞口,阴气易聚难散……” 说着话,三先生用手电筒照向棚子外面的那一大堆柴火。 他接着说:“你们再看杀猪棚对面那堆干柴,我一进大门就闻到一股子霉味儿,该是码头近水空气潮湿,柴堆受潮早就发了霉。干柴五行属火,正对杀猪棚门口,这叫火贯煞口,堵得煞口中的阴气只进不出,柴堆又发了霉,霉气顺着门口进入窝棚,混入阴气之中,就令这窝棚里的阴气加着倍地往上翻。如此之重的阴气,别说藏着一只成精的黄皮子,就算藏着十只,借阴气护着怕是也没人能察觉得到……” 三先生说话时,我也一直在左顾右盼。 可这杀猪棚里虽然阴森诡异,但是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连只黄皮子的影子都看不见。 我嘀咕道:“这窝棚也不大,一眼就看光了,也没见什么黄皮子呀?” 我一边说,一边继续在窝棚里溜达。 正溜达着,旁边墙上那颗被铁钩吊着的猪头,眼神突然朝我瞟了过来,咧嘴笑了。 第六十章-陷阱 “三先生!” 眼见那猪头诡异发笑,我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朝三先生求救。 这时三先生也察觉了不对,可还没等有所反应,就见挂在墙上的猪头,如同荡秋千一般开始拽着铁钩子哗啦啦地左右乱晃。 随着晃动,猪头口中突然传出一阵怪笑,是个女人的声音。 “看来你们是非得没完没了了,那可别怪我九姑娘心狠手辣!” “孽障,你祸世害人还敢猖狂?” 三先生一声怒喝,说话间一甩手,早就暗藏在掌中的黄符纸,立刻朝那猪头祭了出去。 符纸啪的一声正中在那猪头的眉心上,猪头瞬间声息皆无。 我以为是三先生得了手,一招就制服了那附在猪头上的黄皮子。 哪知还没等松一口气,一双胳膊突然从我背后伸了出来,突如其来地制住了我的双手。 我余光往背后一扫,顿时一惊。 正从背后紧紧勒住我的,竟然是满脸狞笑的郭帅印。 根本没等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声惨叫突然传来。 随着惨叫声,三先生扑通倒在了地上,血顺着头顶淌了下来。 而三先生背后还立着一人,不是别人,是狐狸脸。 此时她左手里拎着从三先生身上抢过来的八卦袋,右手里举着一块沾着血的砖头。 她仍旧面无表情,一双原本呆滞木讷的双眼里,此时却带有几分阴狠。 无疑,是她突然袭击了三先生。 “这,这什么情况?” 我彻底懵了。 没等我弄清楚事态,立在一旁的孤灯子突然放声狂笑了起来。 “老东西,这回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孤灯子边说边蹦着上前,对准趴在地上的三先生就是一记飞踢。 这一脚踢在三先生左肋,疼得三先生浑身一颤,可已经没力气爬起来了。 他捂着满是鲜血的脑袋,勉强扬起脸来怒瞪向孤灯子。 他紧咬牙关,恶狠狠道:“好你个孤灯子,为了引我入套,你还真是煞费苦心!我就多余信你的鬼话!” “嘿嘿,现在明白过来,只怕为时已晚!” 孤灯子一声冷笑,竟看向了在后面勒着我的郭帅印,说道:“九妹,你的事我帮你办了,接下来你自己处理,这一只手的老道士你交给我,新仇旧恨我要跟他一起了!” 听到孤灯子这话,郭帅印口中竟传出个略显妩媚的声音。 他答道:“你要找他算账我不管,可你千万别搞出人命,你是化生道,我又快到渡劫关口,这时候咱可做不得大恶!” 孤灯子忙点点头,笑道:“九妹放心,我自有分寸!” 听到两人的对话,我多少捋清了些眉目。 无疑,是那黄素贞附身在了郭帅印的身上。 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附的身? 我仍是一头雾水。 这时孤灯子又蹦到了狐狸脸身旁,贪婪地把狐狸脸从头看到了脚,仿佛恨不得看透她身上的衣服。 他激动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你终于属于我了!” 眼见孤灯子就要伸手往狐狸脸的身上摸,我再也忍不住,怒吼道:“孤灯子,不准你碰她!” 听到这话孤灯子一愣,扭头看向了我,满脸的坏笑。 说着话,孤灯子又回看向狐狸脸,那目光仿若是在询问。 哪知听到孤灯子的话,狐狸脸竟乖乖地点了点头,冷冷开口道:“只要你要,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心里咯噔一声。 狐狸脸,这是怎么了? 我正震惊之际,三先生艰难挺起了上身。 他看了看狐狸脸,又怒瞪向孤灯子,惊声问道:“孤灯子,你会突然反水帮黄素贞,这事儿我不是没有料到,毕竟你小子反复无常自私自利,何况跟她又是老相识。可我却没料到,刘月红的残魂也会帮你,她明明……” 话没说完,三先生自己却先一惊。 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道:“我明白了,我一直以为刘月红的魂魄缺少六灵,所以对我们言听计从,看来这一切都是假象!孤灯子,你到底是何时将她六灵和魂魄合为一体的?” “哈哈,不愧是三先生,果然被你发现了……”孤灯子又是一通狂笑,看向狐狸脸又道:“既被看穿,刘月红你也不必装了……” 孤灯子这话出口,狐狸脸瞬间神情一变,表情竟显得比之前灵光了不少。 她看向孤灯子,急声说道:“孤灯子,你吩咐的事我照办了,答应我的事你可不能反悔?” “放心,我孤灯子向来是一言九鼎!” 随着冷笑声,孤灯子的表情更显猖狂。 他又看向三先生道:“老东西,你以为刘月红的尸体还在驴车上动弹,就是六灵还在肉身内的表现?可你忽略了一件事,我本就是邪术高手,要控制具尸体活过来还不容易?我实话也不瞒你,阴差喜娘早就帮我放出了被困在刘月红尸体中的六灵,我和刘月红、黄素贞达成了约定,宋寡妇这事一早就是为了引你入局才下得套!” “呵,为了找我报仇,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三先生一阵苦笑。 这时我也全听明白了。 我不由得惊叹,这孤灯子看似狡猾中冒着傻气,想不到城府竟然能这么深。 码头上最近兴起的怪病,显然是有预谋的。 孤灯子勾结黄素贞搞出这事,就是为了吸引三先生的注意力。 随后三先生我们深入调查时,孤灯子假装入局来帮忙,实则不单勾结了黄素贞,更和阴差喜娘、被重聚魂魄的刘月红达成了交易。 我们一步一步,都在被他牵着鼻子走,输得彻彻底底。 我正震惊于孤灯子的精密布局时,就见孤灯子盯着三先生突然不屑一笑。 他说道:“老东西,你当我们费尽心思地布局,是为了你?哈哈,你可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我为的只是得到这具狐尸,至于她们几个为的什么,你还是让她们自己说吧!” 孤灯子话音没落,突然间就听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从窝棚外面传了进来。 我循着声音看去,走进来的是个纸扎的童女。 一走进窝棚,那童女口中立刻传出阴差喜娘的声音—— “马玉书,上辈子那笔阴债,我们终于能好好清算一下了!” 那声音阴狠愤怒,说着话,纸人的头猛地拧向了我,双目中滑下两道凄凄血泪。 第六十一章-前生恨 马玉书? 马玉书是谁? 眼见那纸人恶狠狠瞪着我,我心中一愣。 我赶紧解释道:“你是不是搞错人了?我是马小乙,根本不是什么马玉书……” 我的话都没等说完,就听那纸人口中传来一阵尖锐的恶笑。 她又阴狠狠道:“真是可悲呀,连自己是谁你都忘了,可我忘不了!我忘不了你如何骗了我的身子,如何害我家破人亡,又如何为了这个该死的女人,抛弃我!害死我!” 纸人说着怒指向狐狸脸。 此时,被刘月红附着身的狐狸脸一动不动,若有心事。 纸人说着抬起双手,开始在自己的硬壳子脸上、身上不停地撕挠。 她每撕挠一下,一块纸皮就随着手脱落在地。 很快,从那纸人一张硬壳子脸下,露出了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庞。 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娃娃脸女孩儿,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紧皱着眉头,满眼的怒火。 随着纸皮被撕落得越来越多,娃娃脸女孩儿露出一头清爽的中短发。 她身上穿的则是一套类似古代官差一般的俊秀制服,制服前心口处印有一个‘阴’字,右侧腰间还挂着一条卷成一团的皮鞭子,无疑这正是阴间的差人扮相。 显然这正是那阴差喜娘的真实模样。 一见她撕去纸皮,孤灯子在旁一惊。 他忙问道:“喜娘,你如今不是来阴间当差拿人,显露真身怕是不太好吧?这万一要是被阴司发现你擅离职守、私自前往阳间……” “哼,管他那么多!”喜娘倒是不以为然,一声冷哼,又道:“我死后为何要应这阴间的差事,还故意疏通关系把自己调来这鸟不拉屎的白家沟当差,为的就是等他!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再回到这里,我要亲手找他报仇!如今他终于回来了,我的仇也终于能报了,我还管他阴司有什么规矩?” 喜娘这话一出,附在狐狸脸身上的刘月红忙开了口。 她急声道:“喜娘下差,你要和你仇人鱼死网破也好,同归于尽也罢,这都跟我无关。可我帮你做局,只为了报我的深仇大恨,答应我的事你可不能失信!” 刘月红话刚说完,被黄素贞附着身的郭帅印也上前一步。 他也声音急切地说:“还有我的事!喜娘,你若因徇私之事被阴司惩戒,在这之前可千万先将我的事给办了……” 眼见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心急,喜娘摆了摆手。 “你们二人放心,我喜娘平生最恨言而无信之人,自然也不会出尔反尔。”她说着看向狐狸脸,又说道:“刘月红,你死后被人以邪阵所害,落得三魂无主七魄流离,六灵受困尸身多年,也才回归魂魄不久,所以生前的记忆一时间还无法恢复,才会忘了害你的仇人是谁……你等我今夜先杀了这负心人,报了仇便下阴间去调你的生死簿卷宗,让你清楚自身整笔阴债的来龙去脉。到时候你想去找谁报仇,都随你的意……” “那我呢?”附在郭帅印身上的黄素贞又急着问。 喜娘又笑答道:“你也莫急,你的事也不难办,只要你今晚帮我把事做完,我自会下去替你改生死簿,全了你的美事……” “你要这么说,也只能是如此了……” 那黄素贞说着点了点头,片刻沉吟后,如同是下了什么决心。 他把牙一咬,目光也变得坚决了起来。 “好,你要我办的事我这就去办,今晚,我必让那宋小玉死……” 听到这话我猛地一惊。 宋寡妇? 这名叫喜娘的阴差要害宋寡妇? 不等我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就见郭帅印转身就往杀猪棚外走。 我赶紧开口拦道:“等等,你们有事冲着我来,这事跟宋寡妇无关……” 我说着就想上前拦住郭帅印。 可还没等追上他的脚步,那喜娘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猛一脚正踢在了我的胸膛上。 这一脚踢得我胸口火辣辣的疼,往后踉跄两步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 没等我爬起来,就见喜娘从腰间摸出那鞭子。 她抬手朝我一甩,鞭子梢如条活蛇般噌的一声就飞向了我,把我双臂缠了个结结实实。 “你还想英雄救美?”喜娘盯着我一声冷笑,又道:“怕是你也忘了,她不也是被你上辈子时害死的?不过她终究和你不干净,我不能留,必要她死!” 喜娘说话时狠咬着牙,仿佛大仇得报无比的解气。 就在这时,三先生虚弱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明白了,宋寡妇被黄皮子磨害之事,是你搞出来的……孤灯子拘魂炼尸那事,只怕你也并非单纯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趴在地上,捂着血淋淋的头愤恨看向喜娘,可惜由于失血过多,已经爬都爬不起来。 这时就听喜娘笑道:“哈哈,不愧是柳家的执法堂大弟马,还得是您,一下就看破了……你猜的不错,我终究是阴间的差人,要查人命数因果有职务之便,若不是有这本事,我又怎能提前料定宋小玉丈夫将死,之后暗中操作,将其化做一生双死之尸?不如此做,孤灯子看不见好处,自然也不会心甘情愿帮我做事……” 听到这话,三先生一声叹道:“喜娘,前尘恩怨俱往矣,你死后留在阴间任了阴差,这也是一门福报,你又何必苦苦纠缠着他不放?你也知道,他已不是前生祸世害人的马玉书,他此生是马小乙……” “不管他改做什么名字,投胎了几世,他都是他!都是那个负心人!孤灯子!” 喜娘说着一声厉喝,吓得孤灯子浑身一颤,忙应了一声‘在’。 喜娘又一指狐狸脸,接着说:“孤灯子,你我的交易已成,这狐狸精如今归你了,你要对她做什么我都不管,你且去吧!” “明白!多谢喜娘下差厚爱!” 孤灯子大喜,赶紧朝狐狸脸招了招手,转身就往杀猪棚门口蹦去。 狐狸脸也被刘月红附着身,迈步就跟着孤灯子走出了门。 我心说糟了,这次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时棚里就只剩喜娘、三先生我们三个,喜娘再看向我时,眼神中已经满是凶光。 无疑,她是要对我动手了…… 第六十二章-负心人 眼见喜娘朝我步步逼近,我不由得一慌。 她神情绝望而痛苦,仿佛因我而遭受过莫大的冤屈。 可我坐在地上整个上身都被鞭子捆着,别说跑了,根本动弹不得。 我正不知所措之际,趴在地上浑浑噩噩的三先生,缓缓抬头看向了我。 他看我,我也朝他看去。 无意间,就见三先生的嘴唇在动。 他没有发出声音,却像在对我无声地说话。 我仔细看终于看清,三先生在不停地重复着三个字—— ‘拖住她’。 他说得简单,可眼前这可是鬼差,我哪儿有那本事? 我正慌张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喜娘已经走到了近前。 她俯下身,只用鞭子随手一绕,就缠住了我的脖子。 喜娘微一用力,那鞭子顿时绷紧。 一瞬间,我只觉得猛地一下喉咙哽住再也无法呼吸,随之而来的是脑袋里一阵眩晕,被她狠狠地勒了住。 见我表情痛苦,喜娘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她抬起一只脚踹住我的肩膀,随着鞭子收紧,我变得更加痛苦。 头晕目眩中,就听喜娘冷冷笑道:“马玉书啊马玉书,你终究是不知道,我爱你爱得到底多深!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为了你不惜委身给那些人,被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玩弄,受尽了无限的屈辱,而你呢?你怎么忍心对我那般绝情?这一切的痛苦,今天我都要加倍地还给你!” 说话时,喜娘眼中满是痛苦。 那痛苦中,却又不经意间划过一丝悲伤。 我没谈过恋爱,可我看得出来,那丝悲伤,就是爱,是不舍。 我被勒得头脑一片空白,就在这时,此生的种种往事却开始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轮番闪现。 我看到自己童年的一些趣事,看到小时候怎么被那些冤亲债主磨害,看到怎样和狐狸脸相遇…… 随着无数回忆画面从我脑海闪过,一幕幕似乎不属于我的记忆,也开始不受控般在我脑海中轮番涌现…… 记忆中,我看到自己头扎发髻,身披着件金色的道袍,坐在张古朴的木床上。 我怀中紧紧依偎着个女子,紧紧搂着我的腰,把头依偎在我的怀里似在熟睡。 女子没穿衣服,只用薄薄的丝绸被子遮挡着些许的关键之处,在我怀里睡得别提有多香甜。 恍惚间,我看向那女子的脸,是张清纯可人的娃娃脸,俏皮可爱中又掺杂着几许妩媚多姿。 她额头、脖子和两肩上,还星星点点残留着些汗水,两颊上也挂着两抹绯红,此时虽已睡沉,却还微微喘着粗气,像是刚刚才经过一番猛烈的云雨,如今还没从中缓和。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喜娘。 我心头一惊,一时间仿佛忘了现实中正承受窒息的痛苦,思想深深陷入了那美好的回忆画面之中。 这时,那画面中的我,嘴角竟露出了一抹邪笑,随后悄悄往下拽了拽喜娘盖在身上的被子,俯下身去,一口咬在了她雪白的肩头。 我没怎么用力,喜娘却一声嘤咛悠悠转醒,埋怨般在我怀中轻轻地扭了扭。 她抬头看我时,那渴望的眼神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春水,半点朱唇也是鲜嫩诱人。 我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了上去。 “讨厌,亲人家嘴巴不好吗?非要咬人家肩……” “可你不是说,最喜欢我咬你的肩膀和后背?” “嘁,总得分个时候,人家现在……可不想要……” “真不想?” “真不想!” “我偏要给!” 我揽着她的腰身一翻,把喜娘转到了身下,一双手,忍不住地不安分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越发剧烈的窒息感和颈部传来的剧痛,也终于把我拉回了现实。 眼前的喜娘,凶神恶煞般咬着牙瞪着眼,跟那记忆中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我要你死……马玉书,我要你死……” 她恶狠狠说着,手中的鞭子也收得更紧。 绝望中,我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双腿撑住地面,趁她不备,借力朝她猛地一扑。 喜娘完全没料到我会有这举动,慌乱中她手中鞭子一松,被我一头撞翻压在了身下。 “你做什么?” 喜娘一声惊叫,可根本没等缓过神来,就被我一口咬住了肩膀。 霎时间,一股甜香扑面而来,她的肩膀柔软而冰凉。 被我一口咬中,疼得喜娘口中不由得一声闷哼,竟无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鞭子,双臂一把将我紧紧搂住。 “马玉书……马玉书……你……” “喜娘,你又何尝知道,我爱你爱得多深……” 我模仿着那陌生回忆中男人的语气,在她耳边轻轻开了口。 只这话语说出的一瞬之间,我明显感觉到喜娘的身子一软,她双目中的仇恨,也逐渐被惊愕所取代。 紧接着,泪湿双眼。 “马玉书,你……记得我了?” “我从没忘记过你……” 听到我这话时,她已经搂我搂得更紧。 然而说出这话,我心里多少有些惭愧。 我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拖住她的缓兵之计。 这些三先生当然也明白,趁我拖住喜娘,他摇摇晃晃站起了身,朝我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未免喜娘这么快就从美好假象中转醒过来,我只能昧着良心,继续骗她。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听到我贴在她耳边的轻声嘀咕,两行热泪从她眼中夺眶而出。 她哽咽道:“重新开始?来得及吗?那个狐狸精毁了我们的一切!何况,何况我如今一介阴躯,我还怎能跟你在一起……” 喜娘话没说完,三先生已立在她背后冷冷开口—— “不在一起,那就分开……” “不好!” 一听到三先生的声音,喜娘猛从那美好的甜蜜中回过神来。 她一把推开我,瞬间又显出满脸狰狞愤怒,回身就要扑向三先生。 哪知三先生早已提前掐成了诀法,默念完咒文。 一见喜娘转身,三先生一声怒喝,手掐着决猛地戳向了她的眉心…… 刹那间,就听喜娘一声惨叫—— “马玉书!你个杀千刀的负心人!” 第六十三章-鬼门精 随着怒吼声,就见喜娘抬双手猛然攥住三先生的手腕。 然而终是为时已晚,三先生手诀戳在喜娘额头的一瞬间,只见万道金光一闪即逝。 金光一散,喜娘当即一声惨叫,整个人立刻被金光撞得倒飞出七八米远,直撞在背后的杀猪棚墙壁上,这才滚落在地。 三先生怒指趴在地上的喜娘,一声怒喝:“呔!你身为下界阴差,本该尽忠职守勾魂引路,你却仗着职务之便,勾结邪祟霍乱人间,陈喜娘,你可知罪?” 听到三先生这话,我第一时间愣了住。 陈喜娘? 孤灯子可从没提过这阴差喜娘的姓氏。 难道三先生早认得她? 可根本没容我发问,喜娘已经放声狂笑了起来。 她爬起身,冷冷说道:“小三子,别以为变这么老了,又改了个假名头,我就不认得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你这毛小子还是如此迂腐,还是如此维护这天诛地灭的狠心贼!他当年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明明把你弟兄们也害得如此凄惨,却让你舍生忘死地一直追随?” “即便全世界的人都说他错,可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相信他!” 三先生说话时目光炯炯,那神情那语气,简直不容置疑。 这让我更疑惑了。 难道三先生早就知道我前生的事,所以才不遗余力地一直帮我? 可他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发愣时,喜娘又冷声笑道:“好,既然你非要为虎作伥,那也别怪我不顾当年情谊!小三子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孤灯子把你们引到这风水决绝的至阴之地来?” 喜娘这话出口,三先生顿时一惊,口中不由得暗叫了一声‘不好’。 却听喜娘放声笑道:“哈哈!现在明白过来,只怕为时已晚!” 说话间喜娘双臂一振,随着口中怪腔怪调的念叨,我脑中竟又觉出一阵晕眩。 紧接着,一个剧烈的头疼袭来。 那痛楚,简直像是听到念紧箍咒的孙猴子。 随着我眼前视线模糊一晃,刹那之间,一股强烈的失重感自我脚下传来。 如同地面突然毫无预兆的快速下陷,我已跌入万丈深渊。 然而片刻之后,那失重感和头痛竟都荡然无存。 我恢复过来再往周围看,猛然间惊了住。 刚刚我们明明还在杀猪棚里,可如今再看,周围的环境竟变成了一片黑夜中的荒野。 说是荒野,但更确切地说,那环境更像一处曾发生过激烈战争的古战场。 四周围无尽的荒草乱石中,到处横七竖八地铺满了一具具干尸,一块块枯骨。 散落的刀兵甲胄、断裂的旌旗、腐烂的战马,更是随地可见。 “这,这是什么地方?”我一声惊呼。 “别慌,屏气凝神!” 三先生忙上前一步,走到我身旁单手成诀一番念叨后,掐着剑指在我头顶上一按,我瞬间感觉踏实了许多,心也没那么慌了。 这时三先生又道:“这阴差可真狡猾,她利用杀猪棚里积聚的阴气,施法把我们的神志,拉到了阴间……” “阴间?这里是阴间?”我又一惊。 三先生没等回答,就听啪啪两声鞭响从对面传来。 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面带狞笑的喜娘正晃动着手中的长鞭。 她每往地上抽一下鞭子,就见那十多米长的鞭子稍上,立刻火星四并徒增一层亮红。 她连续三鞭抽地之后,鞭稍已燃起一层熊熊烈火,宛如一条火蛇在空中摇摆乱舞。 “小三子,我知道你这些年仗着马玉书留下的本事,精进了不少,可这里是阴间,是我的地盘,你阳间的本事在这地方,只怕施展不开了吧?” 听到喜娘的笑声,三先生紧皱眉头,脸色不由得越发阴沉了下来。 “陈喜娘,你为了报前世之仇,可真是煞费苦心!也罢,反正早晚都得来报道,大不了我这把七十多年的老骨头,如今就抛在这儿了!” 说话间,三先生回手抽出背在背上的桃木剑。 随着缠绕在剑身上的布条徐徐滑落,木剑殷红色的红漆剑身,露了出来。 这剑三先生一直背着,倒是很少用。 眼下他一亮剑,喜娘不由得面露惊色。 “鬼门精?这黑山的邪物原来一直在你手里!”话说到这儿,喜娘突然又转惊为笑,冷哼道:“有它在手那又如何?你又不是那负心人,我不信你能驾驭得了这邪物!” “我是驾驭不了,但总有人能!” 说话间,三先生将剑竖直朝向黑洞洞的天空,忽一松手,那剑立刻从他手中向下滑落。 三先生手也不动,剑下落时,竟故意用掌心往那木剑的剑刃上蹭。 随着木剑直直下落,三先生的手掌心里也被割开一道血痕。 他的鲜血均匀蹭在剑刃上,为那本就通体发红的木剑,又增了一道艳红。 “小乙,接剑!” 眼见木剑就要落地时,三先生一声怒喝。 他用手指在下坠的剑尖处轻轻一捏,将剑捏住的同时手腕一翻,立刻将剑柄朝我送来。 听到‘接剑’二字,我的思维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双手已经无意识地朝那桃木剑的剑柄抓去。 我双手攥剑的一瞬间,一股阴凉随剑柄传出,瞬间就传遍了我的全身上下。 冥冥之中,我仿佛听见有个声音从那剑中传来—— “玉书子,你总算回来了!” 那是个沙哑浑厚的声音,随着声音传出,无尽的旷野中也随之阴风骤起。 天际上,黑压压的积云开始剧烈翻滚。 随着云层碰撞,云中雷电开始轰隆隆地怪响。 狂风大作的四野中,一阵阵惊悚怪叫也接踵而至,仿佛无数冤魂厉鬼,随时都可能从黑暗中冲出。 喜娘一见,神色更慌。 她忙一声惊呼:“小三子!你给我停手!” 怒吼声中,就见喜娘五官扭曲化作个厉鬼模样,举着一双利爪就扑了过来。 “想我把他留给你,你痴心妄想!小乙,随剑而去!” 三先生一声怒喝,说话间抬手狠往我后背上一拍。 他这一掌力道惊人,直拍得我往前踉跄出十多步远。 我眼前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往前踉跄时,双手中攥着的剑却像是扎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上。 第六十四章-破局 随着小半截剑身没入那无形的墙壁中消失不见,我眼前的空气中,竟逐渐被剑豁开一条裂缝…… “马玉书!你给我偿命来!” 眼见无形的气墙开了裂,喜娘的嘶吼声更显愤怒疯狂。 她张牙舞爪地扑向我,三先生赶紧上前一步,单手掐诀朝喜娘前胸一拍,一阵金光乍现,又震得喜娘往后踉跄倒退。 趁喜娘还没站稳身形,三先生忙又一个箭步上前,和发狂的喜娘打成了一团。 “小三子!你给我滚开!滚开!” 眼见被三先生缠住,气得喜娘发狂怒吼,一招狠似一招。 三先生单手勉强招架着她疯狂的攻势,趁机又朝我急声呼喊道:“小乙你还犹豫什么,这剑能破陈喜娘的邪术,快回阳间救人!” “三先生,可是你呢?我把剑带走你怎么办?” 我双手攥剑,慌张问他。 只我说话的功夫,三先生已经被喜娘阴狠的三爪击中。 往后几个踉跄之后,他却仍是挺立着又挡在喜娘身前,不准喜娘朝我接近半步。 他紧咬牙关,边抵挡喜娘,边又朝我有气无力地道:“傻孩子,你看这剑我长期背着,又用过几次?此剑名作黑山鬼门精,本就是你前世善用的法器,我不过帮你收了六十多年而已!你前生便是道士,如今有法器在手,自会知道该怎么做,快,快去救人,徒儿自有脱身之法!” “徒,徒儿?” 三先生的话听得我一阵发懵。 可眼下也顾不上再细问,三先生拼老命为我拖住的时间,我总不能浪费。 见那通红的木剑,还被卡在无形气墙的裂缝里。 我索性双手攥着剑柄,开始拼命往前刺。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那木剑果然又往气墙裂缝里逼近了几分。 咔嚓一声,气墙上的裂缝也又延长了几寸。 这时我手中木剑的剑身,竟不知为何发生了怪异的反应。 桃木剑上本镀着一层殷红的漆皮,如今剑身不断没入气墙的裂缝中,那层漆皮竟开始咔啦啦地开裂。 随着一块块红色漆皮脱落,漆皮下,竟逐渐露出那木剑原本的面貌。 那是一柄漆黑如夜、比夜还黑的黑木剑。 靠近手柄的剑身根部上,四行细密的金字凛凛生光。 我仔细一看,那是一首刻在木剑上的小诗—— 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山巅若无通天路,先扫群魔再斩仙。 我铆足力气,双手攥着剑又狠往前一刺。 哗啦一声,挡在面前的气墙竟如玻璃般粉碎脱落。 我脚下一个不稳,一头就扎进了气墙背后的无尽黑暗中。 我猛地从黑暗中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正躺在那阴森杀猪棚的地面上。 刚刚我明明还置身在阴风阵阵的荒野古战场中,那一切,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 可这显然不是梦,因为那漆黑的剑,此刻还正攥在我的手里。 剑上的红色漆皮已经完全脱落,剑身漆黑得吓人。 “三先生!” 我回过神来,赶紧起身看向三先生。 就见他正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此时紧闭着眼,脸色铁青浑身微抖不停。 我轻轻摸了下他的手,冰凉得吓人。 这时我又往周围看,那阴差喜娘早已消失了踪迹。 无疑,三先生还被困在阴间,此时正和那喜娘殊死搏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三先生的忙,万分焦急之下,只记得三先生叫我快去救人。 我心说三先生道法高深,一定有能脱身之法。 这紧要关头,我也顾不上多想,攥着剑就跑出了杀猪棚。 可出了屠宰场的院子,我又陷入了为难。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那黄素贞要去害宋寡妇的命,狐狸脸却还被该死的孤灯子给带走了…… 私心来说,我肯定想先救狐狸脸。 可又一想,狐狸脸被抓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能怎么救? 一时为难,我也只能先打消了救狐狸脸的念头,朝郭帅印的卫生所狂奔而去。 好在我所处的屠宰场,离着卫生所本来就不远,有个十来分钟的功夫,我就攥着木剑跑到了卫生所的门口。 可还没等进去,我手中那剑竟然开始颤抖,就仿佛在发出危险的预警。 可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冲到卫生所门口,猛一脚就踹开了大门。 “宋寡妇!” 我一声怒吼冲进漆黑的大厅,没等稳住脚,就听大厅尽头的黑暗中,传来一个痛苦而又微弱的声音——“小乙……救……救我……” 我循着声音一看,前方墙角的黑暗中,三个人影现了出来。 那三人正是宋寡妇、郭帅印和李金鳌。 只见郭帅印面带凶狠,此时正用双手狠狠掐着宋寡妇的脖子。 宋寡妇被掐得口吐鲜血,白眼往上翻着,眼看就要窒息。 而李金鳌,正躺在两人不远处的一滩鲜血中。 他的双腿本来就废了,如今除了两条腿上渗满了血,浑身更是遍体鳞伤,已经奄奄一息了。 “黄素贞,快住手!” 我一声怒吼,攥着剑就冲了上去。 我冲到郭帅印背后,举着剑刚要往他身上刺,郭帅印突然面露慌张,朝我喊了起来。 “你别扎我!黄素贞附到了宋寡妇身上,你扎她才对!” 郭帅印话音刚落,被他死死掐住的宋寡妇,也艰难开了口。 “小乙,你别信他的话,他就是那只黄皮子,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耳听着郭帅印和宋寡妇的嘶吼,一声高过一声。 我再度陷入为难,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这时,李金鳌虚弱的声音,却从我背后传来。 “是宋小玉……”他艰难地从血泊中撑起上身,抬手指向宋寡妇,又吼道:“宋小玉被上身了……” “我真该先宰了你!” 霎时间,宋寡妇脸上狞相毕露,抬手间一把攥住郭帅印的衣襟高高举起,又重重把他摔在了地上。 眼见宋寡妇怪叫着朝我扑来,李金鳌又一声惊呼:“快杀了她!” “交给我!” 我一声怒吼,眼见宋寡妇冲来,双手紧攥着剑就是一刺。 扑嗤一声,剑身没入对面人小腹之中。 李金鳌一声闷哼,捂着腹部的血洞,再度翻倒在了血泊里…… 被摔在地上的郭帅印愣了。 正扑过来的宋寡妇,也愣了。 第六十五章-黄仙真身 要说最惊愕的,无疑是李金鳌自己。 他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上血淋淋的伤口,瞪着我那诧异的眼神,简直如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乙,你,你这是干嘛?”李金鳌一声惊问。 我一声冷笑,答道:“别装了,你再不显形,我可再补一剑……” 听到我的话,李金鳌又是一愣。 紧接着,他的表情阴冷了下来。 就听李金鳌女声女气地开了口,问道:“马小乙,你是怎么看穿我的?” 无疑,那黄翠芳正附在李金鳌的身上。 听他发问,我笑了笑道:“要看穿你还不容易?郭大夫和宋寡妇一番缠斗,看着都有问题,可唯独你躺在地上,仿佛什么问题都没有……” “你选不出,就挑我下手?”李金鳌更惊讶了。 “也不尽然。”我摇了摇头,又道:“黄素贞,亏你和郭大夫一场姻缘相处了半年,可惜黄皮子就是黄皮子,你最终还是不懂人的感情……” “你此话怎讲?” 听我一说,附在李金鳌身上的黄翠芳,紧皱起了眉头。 我说道:“很简单,郭大夫七年来对你痴迷不已,即便你真附身在宋寡妇身上,他也绝说不出让我扎你这种话来,他可舍不得……” 李金鳌一愣。 这时我接着说:“至于宋寡妇,说难听点,她就是个心地善良、常好心办坏事的傻白甜,当初孙友德那样对她,她都能苟且地忍受虐待,甚至最终对孙友德满心恨意,他也只选择用被别的男人睡的方法来折磨自己;之后也因太过善良,反而害死了那渡童子关的老鼋仙。如此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傻妞儿,她更不会说出让我杀郭大夫这种话来,不是吗?” 听我说完,李金鳌更显惊愕。 他忙问道:“可我还是不懂,既然他们两个都有问题,我又是如何暴露的自己?你更不应该用剑刺我才对!” 我答道:“这就更简单了,因为你不知道李金鳌对宋寡妇的感情、或者说是歉疚有多深,可我却在城隍庙里亲眼见过!这么跟你说吧,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即便双腿废了,李金鳌也绝不会躺在地上眼看着宋寡妇有危险!所以我说,黄素贞,你根本不懂人的感情!” 听到我的话,被附身的李金鳌张了张嘴,却已惊得再说不出话来。 这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惊愕的宋寡妇和郭帅印,接着道:“至于你俩,确实都有问题,所以我冲过来时也在迷茫,到底应该用剑刺谁?可这时我却注意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稍一卖关子,就听宋寡妇和郭帅印同时问出了声。 显然他们也没想到,我这么容易就能看破他们做的局。 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出卖了他们两人的,是他们自己的眼睛。 我笑答道:“我注意到,郭大夫和宋寡妇的双眼都微微带红,这让我联想到了另一件事。当初李金鳌我俩去城隍庙救宋寡妇时,有两只九乡黄家的余孽曾给孤灯子把守庙门,后来庙里一乱起来,那两只小黄皮子竟趁乱跑了,此后下落不明。九乡黄家吃过死人肉的妖仙,全都双眼发红,无疑,有问题的郭大夫和宋寡妇,确实都被上了身,但上他们身的可不是黄素贞,而是那两只九乡黄!因为黄素贞从没吃过死人肉,眼睛可不是红的……” “臭小子,我真是低估你了……” 说着话,就见李金鳌从血泊中爬起身来。 随着他身形一晃,五官和身形竟逐渐开始扭曲变形。 没多一会儿,李金鳌健硕的身形,竟变成了一个体态妖娆妙曼的女人。 那是个微胖的绝色佳人,留着一头金黄色卷发,肌肤吹弹可破。 我又看向她没穿鞋的双脚。 她右脚的脚面上,露出一块白色的胎记。 就跟那晚我在宋寡妇脚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女人正是黄素贞。 也就是长白黄家的黄九妹。 而她身上仍还穿着李金鳌原本的衣服。 那是一件特大号的病号服,原本穿在李金鳌一米九多的魁梧身形上,正好合体。 可如今他幻化这女孩儿,顶多一米六五的个头儿。 那硕大的病号服穿在身上,要多不合身,有多不合身。 而且李金鳌是流氓出身,穿衣服从来不系上面三个扣子,总习惯性地露出一部分胸膛上的文身来。 不等女孩儿察觉,宽松的衣领就顺着她一侧肩膀悄悄滑落,肥硕的裤腰也开始往下掉。 裤子都褪了一半,那女孩儿才缓过神来。 她急忙慌张地拽住裤子。 可她另一只手不等拽住衣领,敞开的领口就拽着她半边衣服滑向了肋骨,又顺着肋骨直接滑到了腰间。 “你……你别看……” 女孩儿的脸一下就红了,忙慌张地扯着衣服往身上盖,试图重新挡住暴露出来的关键部位。 可她越是慌,手上的动作就越是乱。 我整个人都傻了,直勾勾盯着她,早忘了挪开目光。 那女人的身上,无形中透出一股野性与倔强的美。 我一阵感慨,心说难怪郭帅印会为她痴迷了七年而无法自拔。 每晚搂着这么个绝色的佳人,任谁能不魂牵梦绕? “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黄素贞一番顾上不顾下,见我死死盯着她,慌得没辙只能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哪知她只顾着拽前边的裤腰,哪管得了背后。 她意识过来慌得一声惊叫,只能又无奈转过身来。 我仍在盯着她看,眼神都挪不开了。 这女人的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野性与倔强的美,也难怪郭帅印会为她痴迷了七年。 每晚搂着这么个绝美的嫁人,任谁能不魂牵梦绕? 一番折腾之后,慌张的黄素贞自己都有些烦了。 她索性不再管下面,一松手里的裤腰,整个裤子立刻脱落。 好在这时长长的上身衣摆也垂了下来,正好盖住了该盖的地方。 黄素贞双手紧紧攥住衣领,忙把扣子都系了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这时我再看她,更显动容。 她就像个洗完澡后,穿上了高大男友衬衫的娇小姑娘。 本就细白的双腿越显修长,就像个笔直的圆规。 还光着脚,微微蜷缩着,这谁能受得了? 第六十六章-善畜 眼见我直勾勾盯着她,都快流出了口水来。 黄素贞脸更红了。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忙转移话题道:“马小乙,你手里这把是什么剑?竟能直接伤我真元,好生厉害!” 我也缓过神来,故意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怕了,还不赶紧投降?黄素贞,我再扎你一下,只怕你受不了!” “呵,好狂的口气!”黄素贞仍是一脸不服不逊,又怒冲冲道:“只怪我心地太善,见那李金鳌废了双腿还在拼命保护宋小玉,我实在不忍上他身再折腾他,这才扒了他衣服,把他打晕关在了房间里,自己变成他的模样来逗你。如若不然,你这一剑就算把他直接捅死,也伤不着我分毫!” 听到黄素贞这话,我心里一慌。 这事我倒真没想到。 我只猜出李金鳌有问题,可那么紧急的关头,我哪儿有心思想他是黄素贞变化的,还是被黄素贞附了身? 想到这里,我一阵后怕。 三先生叫我来救人,我差点先弄死一个…… 可我也只能继续强装镇定。 我扫了一眼背后的宋寡妇和郭帅印,冷哼道:“局都被我揭穿了,你俩也直接现身吧……” 我话一出口,就见宋寡妇和郭帅印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 好在抽搐了没几下,两人就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两只红眼小黄皮子噌地一下,从上空房梁上落了下来,一左一右护在了黄素贞的身旁。 显然这两只小黄皮子道行不高,还化不了人形,只能以真身示人。 见它们一左一右朝我张牙舞爪,我故作镇定,又举起了手中的鬼门精。 “你俩怕是九乡黄家最后的余孽了吧?没想到还不修善道,继续帮着孤灯子作恶,看来今晚,我是不能留你们了……” 说着话,我怒瞪向两只黄皮子。 明明是装腔作势,没想到我这话真把它俩吓得不自觉开始往后退。 黄素贞见状,忙上前一步,瞪着我道:“它俩也是为了帮我,并没伤害宋小玉和郭帅印分毫!马小乙,你要报仇算账,尽管朝着我来,我黄九妹奉陪到底!” 黄素贞说话间亮出双爪,显然是要跟我鱼死网破。 我忙又道:“黄素贞,其实你本性不坏,又何必非要跟那些阴差邪道为伍,落个自取灭亡的下场?” 我故意劝她,也不是毫无根据。 虽说这是跟黄素贞第一次正式见面,可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也看得出些端倪。 她七年前嫁给了郭帅印,是为了借郭帅印来采阳补阴促进修行。 可她跟郭帅印睡了半年,也只把郭帅印搞得身体虚弱,并没害郭帅印的命。 之后黄素贞被白家沟的白五爷赶走,直到白五爷死后又来继续害人。 这一次,她选择了自暴自弃想糟蹋自己的宋寡妇。 她利用宋寡妇的美色来吸引客人,之后化作宋寡妇的模样接客。 可宋寡妇的皮肉生意做了一年多,也从没听说过那些客人的身体,出过任何问题。 不用想也知道,是这黄素贞不想搞出人命。 所以她从不贪图一时之快,只浅浅地吸走对方不至于影响性命、健康的微乎其微的阳气用来修行。 这不也等于是一门生意。 她走的是‘量’,以量取胜。 虽说也是邪路子,可她是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积少成多获取阳气。 再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她当年及时迷惑了宋寡妇,宋寡妇也许就真自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那此时的宋寡妇,只怕已经被霍霍得不成样子了…… 她这不就等于,变相保护了宋寡妇? 如果说,这些放在之前,还只是我站不住脚的凭空推测而已。 那么黄素贞今夜所做的事,更让我确定自己所猜测的不错。 她在卫生所里设下这局,做了三件事,都证明了她的善良。 其一,阴差喜娘叫她来杀宋寡妇,显然她下不了手。 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喜娘的话她又不能不听。 所以她故意叫那两只小黄皮子帮忙,布下这局,想借我的手来杀死宋寡妇。 其二,她更不忍心,让自己的丈夫郭帅印受伤。 所以从杀猪棚离开时,她本是附在郭帅印的身上,可如今破局,她却变作了李金鳌的模样。 因为她怕自己的计划,被我或三先生识破,反害了丈夫郭帅印的性命。 显然,她对郭帅印还余情未了。 这两点是我的猜测,而第三点,是她刚刚自己说出来的。 她眼见李金鳌被废双腿、被打得遍体鳞伤,竟然还舍生忘死地保护宋寡妇,这让她于心不忍。 所以她宁可放弃‘附身’李金鳌这一最安全的手段,而是以真身变化成了李金鳌的模样。 而真正的李金鳌,只是被她迷晕后扒光衣服,扔在了房间里。 她只有这么做,才能保证李金鳌不会继续保护宋寡妇,还能自己留条活命。 若是再往更深远来说。 之前孤灯子就曾说过,当年他在长白山犯了长白黄家的家规,也是黄素贞不顾自身危险,救了他。 这女子虽不是人,可心中的善良简直不在宋寡妇之下。 她会对阴差喜娘言听计从,必有原因。 我劝她时,双眼中满是诚恳。 我不想她伤我,也更不想伤害她。 这让黄素贞也不由得动容了。 我趁热打铁,又劝她说:“黄素贞,当年你被白五爷打跑,等他死了才又来作怪,想必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如今你还处处顾及其他人的安危,绝不是什么狠毒邪恶之辈,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说给我听,兴许我能帮你!” “你?哼,你帮不了我……” 说着话,黄素贞的眼神不由得瞟向了昏厥在地的郭帅印,又徒增几许伤感。 她接着道:“只有喜娘可以帮我,为了做成这事,我的生死更不重要!马小乙,我知道你和三先生都不是坏人,我求你别逼我出手伤你!你和喜娘有何仇恨,我不干预,我的事,求你也让我安心做完吧!” “我不能让你伤害宋小玉,这是我上辈子欠她的……” “那我只能伤害你,因为,这也是我上辈子欠他的……” 她再次看向郭帅印,满眼深情。 第六十七章-怪剑救主 一看黄素贞这表情,我觉出不对。 “黄素贞,你帮阴差喜娘做事,是为了他?” 我抬手指向昏厥的郭帅印。 听我一问,黄素贞忙抽回思绪。 “这是我的事,马小乙你不必多管!”她怒瞪我一眼,又冷冷说道:“总之宋小玉今晚必须死,你敢拦着,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黄素贞话音没落,左右两只小黄皮子竟先张牙舞爪朝我扑了上来。 它们身形小而灵活,我哪儿防得住。 一时没辙,我也只能乱挥着手里的木剑,试图挡住两只黄皮子的袭击。 然而我剑就算舞动得再快,哪儿能快得过两只黄皮子的速度。 我一边后退一边慌张左劈右砍,两只小黄皮子却都能从容躲过攻击。 可就在这时,随着我手中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漆黑的木剑在我手中每一挥舞,都带起一团冰凉的阴风。 那风凉得简直就像是从冷库里吹出来的,冻得我手直发麻。 这还不奇怪。 奇怪的是,随着那剑越舞越快,阴风越吹越烈,呼呼的风声中,竟开始传来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 起初,我只以为那只是剑风的声音,可很快就发现不对,那鬼哭狼嚎声随着阴风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那仿佛是无数地狱深渊中的怨魂,在凄鸣。 这时又一阵惨叫声从旁传来。 叫的是那两只小黄皮子,此时它们近在我身前,正跟我不停周旋。 随着黑木剑的舞动,仿佛带起来的无形阴风,也将这两只黄皮子伤得不轻。 虽说看它们的身体并没有伤口,可随着哀嚎声,最前头一只小黄皮子,已经疼得开始躺在地上来回打滚。 另一只黄皮子,也被阴风逼得连往后退。 可它一见另一只同伴有危险,还是鼓足勇气迎着阴风又往前一冲。 它吱的一声惨叫,叼起另一只小黄皮子就往后退,跌跌撞撞很快逃了个无影无踪。 一见两只小黄皮子都被吓跑,黄素贞难免一惊。 她又慌张看向我手中的剑,声音更惊愕了。 “你手中这不是人道的法器,到底是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你管我用的是什么,能对付你们这些妖邪,就是好宝贝!” 有这木剑在手,我心里底气十足。 可听到这话,黄素贞却一声冷笑。 她答道:“小子,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对这法器并不熟悉?除了乱挥,只怕你也不知道它具体该怎么个用法,你再不滚蛋,我可真要开杀戒了!” 黄素贞说得我心里一慌,可眼下这情形,除了强撑也别无他法。 见我还不乖乖离开,黄素贞终于目露杀机。 “马小乙,这可是你逼我的……” 话音没落,黄素贞张开利爪扑上了前来。 我忙朝她狠狠横斩出一剑。 霎时间,又一团阴风直扑她面门而去。 可我终究是想简单了。 那凛凛的阴风扑到黄素贞面前,就见黄素贞忙停住步伐,交叉双臂往面门一护。 霎时间又是一阵鬼哭狼嚎,似有无数冤魂厉鬼直冲向她。 一时间,黄素贞脸上也露出痛苦之色,紧咬着牙关生被那阴风逼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然而黄素贞毕竟三百年的道行,这可不是那两只小黄皮子能比得了的。 她强忍剧痛一声怒吼,交叉的双臂猛地往两旁一振。 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妖气,随着她双臂甩出,扑面而去的阴风仿佛被黄素贞双爪猛然抓破,在半空中消散无踪…… “臭小子,纳命来!” 黄素贞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吼,健步往前一冲,一爪子就抓向了我的喉咙。 我心说不好,凭自己这‘二把刀’的本事,哪儿是这百年道行的大黄仙的对手。 眼见黄素贞就快逼近到眼前,我心里一慌忙往后撤。 我手中的剑也不再指向黄素贞,而是调转向背后昏厥在地的郭帅印。 “要死一起死!” 我一把抓住郭帅印的头发,把他上身揪了起来。 不等黄素贞回过神来,我另一手中的剑锋,已经抵在了郭帅印的喉咙上。 “你快住手!” 黄素贞顿时慌了神,忙停住步伐不敢再上前一步。 她怒瞪着我,惊声吼道:“马小乙,亏你们还以正道人士自诩,怎能用出这种威胁人质的下作手段?” “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正道?我本来就是个下作的人!” 我故意装出一副阴狠,盯着眼前慌张的黄素贞,上下打量了起来。 “你,你看什么看?” 黄素贞又一慌,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故意坏笑道:“我果然猜得没错,你会听命于喜娘,原来是为了郭大夫!那倒是好办了,我还有更下作的手段,你想不想试试?” “什,什么手段?” “我要你脱衣服,自己躺下……” “你……你无耻……” 黄素贞脸一红,竟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片刻之后,她又拧眉厉喝道:“我不信你真敢伤他!” 我也笑道:“这有啥不敢?黄素贞,我的事你多少该听说过些,上辈子我就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才遭一群冤亲债主上门寻仇。如今为了能自保,我他妈的什么事干不出来?” 说着话,我手中的剑尖,又往郭帅印的喉咙口逼近了几分。 毕竟我过于紧张把握不好分寸,剑往下一按,竟真刺伤了郭帅印的喉咙。 一道鲜血立刻顺着他喉咙滑下,被疼痛一激,郭帅印竟悠悠转醒。 “这,这什么情况?” 郭帅印刚醒过来脑袋还懵着,我也顾不上跟他解释那么多。 “郭大夫,要想活命就别乱动!” 我一声威胁,拽起他先用胳膊勒住,又恶狠狠看向了黄素贞。 “黄素贞,我现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要想他活命最好是别惹我……” “素贞?素贞!” 这时郭帅印也终于发现了立在对面的黄素贞。 一时间,他面露惊喜。 “素贞,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道这七年我有多想你……” 听到郭帅印的话,黄素贞眼中的痛苦,却越显加剧。 纠结许久,她朝我哽咽开口—— “你别伤他!只要他没事,你让我现在躺下也好,让我怎样都好,我……我都依你……” 第六十八章-把我的女人还给我 听到黄素贞这话,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这时黄素贞又慌张道:“马小乙,不,马玉书,我知道你前世阴狠毒辣,你敢负全天下人,如今自然也不差再杀一个郭帅印。可就当我求你,他不能死,他若死了,我这辈子就白活了……” 说着话,黄素贞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这下换成郭帅印慌了,他完全不清楚眼前的事态。 怕他添乱,我赶紧趁机在他耳边嘀咕道:“郭大夫,要想你媳妇回来,你啥都别问听我安排,不然谁都帮不了你!” 听到我这话,郭帅印也只能暂时憋住满心的疑惑,不敢出声。 “黄素贞,你和郭帅印的事我不管,你为啥要帮那阴差害宋寡妇,我也不在乎!我现在只想知道,孤灯子到底把那具狐狸脸女尸带去了哪里?” “就在码头!”黄素贞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我之前听他提过,靠水的地方阴气最重,常会盘踞不少游魂野鬼,他要吸来那些鬼魅为女尸聚魂,并提前在港口的一条船上布好了法坛……” “你说的是真话?”我再度逼问。 黄素贞神情更慌,忙点头道:“马玉书,你正捏着我丈夫的性命,在你这大魔头面前,我哪儿敢再有半句谎言?” “好!你现在带我过去,只要找到孤灯子和女尸,我就饶你夫妻不死!” “我带路!我带路!” 黄素贞这才慌张站起身来,又关切地看了郭帅印一眼之后,掉头就带着我往门外走。 我赶紧挟持着郭帅印,跟她出了门。 此时我也顾不上宋寡妇和李金鳌了。 除了卫生所,黄素贞带着我直奔向码头上进出船只的港口。 港口离卫生所并不远,之前宋寡妇被老鼋仙磨害时,三先生曾在附近的岸边宴请过游魂。 没多久的功夫,黄素贞又把我带到了那处岸上。 她带我躲到岸上那座捻匠铺后面,抬手指向了不远处的水边。 “看,他就在那里,我真没骗你!” 我循着黄素贞手指的方向,往水里看去。 果不其然,月色下,水面晶莹剔透地闪着微光。 就见一条小船,正摇摇晃晃地漂向水中央…… 那小船上摆着一张用黄布盖着的方桌,桌上摆着形形色色各种做法之物,正是一座法坛。 而法坛前,立着的一条腿的矮胖身影,正左手摇魂铃、右手桃木剑,念念有词蹦蹦跳跳地做着法事。 不是孤灯子,还能是谁? 我又往小船的后尾部看去。 小船船尾拴着条绷直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的是一副漂在水面上的棺材。 棺材没扣着上盖,虽然我离得远看不到里面,但从棺材浮在水面的吃水深度就能判断得出,里面肯定躺着个人。 而这个人,想也知道是狐狸脸。 随着孤灯子摇头晃脑的做法,就见水面上已然开始阴风大作。 狂舞的风如同活了似的,围着孤灯子的小船不停地打转,在附近水面上卷起了一个又一个小旋风。 旋风卷得周围的水直往上涌,离远看,简直像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蛇,此起彼伏地从水面钻出,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冒头。 那画面别提有多诡异。 而随着孤船飘摇,阴风乱舞,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些类似人形的透明身影,哭嚎着被阴风从四面八方卷来,随后不断被吸入船后拖着的棺材里…… 那是些盘踞在水中的游魂野鬼。 甚至我仔细一看,其中有几个竟还是熟面孔。 那是些之前参加过三先生血泥宴的游魂。 仔细听,此时它们似乎都哭闹个不停,甚至被吸进棺材里时,还在惶恐地挣扎求救…… 可完全无济于事。 这时,黄素贞在我旁边说道:“我之前听孤灯子说,他之所以喜欢躲在这码头边,就因为这白家沟码头附近的水域极其阴邪,从风水上看,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人故意打造出来的养鬼宝地。所以水里盘踞的这些阴魂怨鬼,就如同被养在容器里的‘蛊’,他早就想把这些‘蛊’为己所用,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直到遇见了你随身的这具女尸……” “女尸?这女尸怎么了?”我问。 黄素贞又道:“他说,你带的这具女尸极其古怪,他在城隍庙里时观察过,这女尸似乎天生无魂无魄无灵,甚至不像是胎生之体,可又不像是化生之人,像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一样。可无魂无魄无灵的尸,又为何受你驱使行动自如?他好奇,所以他想用水里的这些鬼,来填充这女尸的魂魄灵,以便看看她真正活过来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听到黄素贞的话,我心头一惊。 我又何尝不想,让她真正地活过来? 可绝对不是用这些阴邪的方法。 我看向黄素贞,没故意装狠,却吓得她一哆嗦。 “怎么,你就这么怕我?”我问。 黄素贞定了定神,仍是一脸慌张地道:“你前世所做的事,我早有耳闻,怎么可能不闻风丧胆?” “那好,黄素贞,我再求你一件事……”我朝她笑了笑,接着说:“如果今晚我能平安活下来,请你跟我说说,我前世到底做过什么……” 我说着松开了怀中的郭帅印,把他推进了黄素贞怀里。 黄素贞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勾勾盯着我问:“你,你真放过我们?” “不然呢?我还真弄死郭大夫不成?”我苦苦一笑,接着道:“黄素贞,我真不知道自己前世做过什么,竟被这么多人恨,被这么多人怕!可有一件事我很确定,我不是什么马玉书,我是马小乙……” 我说着站起身,在黄素贞和郭帅印的惊愕目光中,攥剑冲向了水边。 “孤灯子!把我的女人还给我!” 我一声怒吼,纵身就蹦上了靠在岸边的一条小船。 回手一剑缰绳断,根本没用我拿起竹篙乘船,随着水面上那漫卷的阴风,小船摇摇晃晃,竟自己就被吸向了水面中央。 离着孤灯子做法的船只越来越近。 第六十九章-双船斗法 小船一靠过去,孤灯子也立刻发现了我。 他先是一惊,忙停下手中正作法的剑和铃,转而盯着我露出一抹邪笑。 “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手段,竟能逃出喜娘的掌心?可你现在赶来又有啥用,这女尸已吸了水里的阴魂,我的法事都快成了……” 孤灯子说话时面露骄傲,仿佛自己亲手制作的一件艺术品,即将面世。 我也不理他,随着两条小船不断靠近,把手中的黑木剑攥得越来越紧。 回看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三先生在保护我。 甚至没有神志、只会模仿我动作的女尸,都在保护我。 我保护不了三先生,可眼下,我想保护她…… 见我目光凛凛怒瞪着眼,孤灯子的眼神落向我手中的黑木剑。 他又一笑,嘲讽般朝我勾了勾手指。 说着话,孤灯子从法坛上抄起七炷香来。 用法坛上的蜡烛把香点燃后,他左手攥香,右手持桃木剑往法坛上猛地一拍。 啪一声响,木剑再被扬起来时,剑尖已从法坛上挑起了张黄纸符来。 符纸上提前写好了咒,随着孤灯子又一番摇头晃脑的做法念咒,那符竟无火自燃。 紧接着就见孤灯子面朝向东北方,一手攥香一手攥剑,开始连连跺着脚蹦跶。 他口中厉声念道:“七炷明香朝上方,惊起五雷放毫光。都天大雷公,闪雷轰隆隆,上打春风雨,下打雨春风,若有强神不服者,天雷霹雳化灰尘……” 他念这咒,我是第一次听。 可不知是怎么回事,冥冥之中,我竟能第一时间听懂这咒的意思,仿佛早就烂熟于胸过。 这是道家的搬请五雷天官咒,他要用五雷法对付我。 这时孤灯子突然又念—— “太白凌清汉,腾霜耀素英,亭亭浮瑞彩,皎皎盛长庚,锋高能御寇,色润每降兵,推穷符历数,合道兴长生!” 孤灯子念咒时,我脑中又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金星真君神咒,他要搬请金雷。 果不其然,随着咒语念罢,孤灯子举剑朝法坛上猛一横扫。 霎时间,七枚排列躺在法坛上的棺材钉,竟自己从法坛上飞出,直直扑向了我。 这危急关头,我脑海中再度闪过念头。 仿佛是无形中,有人正在教我该怎么应对—— 我如直觉般左手掐诀右手立剑,以手诀按向剑身,朝飞来的七颗棺材钉一捋,口中不自觉地念念有词—— “金能生水水涵金,火克金来金化液……” 瞬息之间,我手中那黑木剑竟开始剧烈颤抖。 随着我举剑向前一挥,只觉惊起的阴风中一阵热浪扑面,仿佛剑风被燃起了一团无形的烈火。 几乎同一时间,那七枚棺材钉也已经飞到了我的近前。 可只被黑木剑带起的阴风一卷,七枚飞快扎来的钉子突然在空中一颤,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竟然发红变软,一颗接一颗全都落进了我船前的水中…… 孤灯子一见,惊得直瞪眼。 “好小子,你倒有些真本事,再来!” 说话间,孤灯子舞动木剑又开始念咒作法。 他喝道:“妙哉符五气,仿佛见宸门,嵯峨当丑位,壬癸洞灵宫,分辉凝皎洁,盼向赴思存,仙歌将舞蹈,良久下金天……” 这是水星真君咒,这次他是要用水雷。 这是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法事一成,孤灯子抄起一张符纸就甩进了水中。 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紧接着竟开始翻起波涛。 波涛从孤灯子甩下符纸的地方向外扩散,随后如同水下有什么东西一般,竟在波涛中拖拽出一条左摇右晃的弧线,直直朝我的船撞了过来。 “水润木生木靠津,土克水来水难流……” 我凭着直觉又一声念叨,一番掐诀后忙跑向船头,眼见水里的波涛已快要撞上船,我双手倒攥木剑,狠往水中一插…… 随着嗡一声响,一瞬间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被我一剑贯穿了身体。 汹涌的波涛一番乱颤后再度化为平静,我再把插进水里的剑拔出来一看,剑上什么都没有。 “芒角森龙凤,威光叱十方,丹刚耀五夜,朱火焰三遭,晶明符正气,剑戟焕兵权,搀枪应灭迹,孛慧敢当前……” 我才从水里抽出剑,孤灯子第三句咒已经念完。 这是火德真君咒。 这时孤灯子从法坛下抄起了两盏孔明灯,甩手扔出。 两只孔明灯一飘过来,立刻被团团大火所包围,如同两个长了眼睛的火球,一左一右就想对我左右夹击。 “火燃土厚土藏薪,水克火来火灭熄……” 我掐诀念咒一跺脚,船头前的水面忽地一颤。 我又用剑尖一挑,一道水流随着阴风就被吸出了水面。 就像是一条小型的‘龙吸水’。 那湍急的水流一出水面,当即被我一剑两段。 哗啦一声,一分为二的水流直撞向左右两侧的孔明灯而去。 转瞬间就把两盏灯上的火焰熄灭,化作残渣落进了水中…… 孤灯子彻底慌了,再盯着我看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小子为何突然如此精进?” 他震惊也是正常。 当初在城隍庙里时,我还只是个什么都不会愣头小子。 可我也奇怪,这段时间三先生可从没教过我什么。 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就像突然觉醒了一些特殊的记忆,竟然能如此熟练的掌握玄门术法? 惊愕中,我不由得看向了手中的黑木剑。 难道说,是因为这鬼门精? 而这时我才开始察觉一件事。 随着几番斗法下来,我不知为何开始情绪高涨,心也开始怦怦地剧烈跳动。 简直就像是一口气喝了两箱红牛。 我的手和腿也不自觉地开始抖了起来,那种抖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紧接着,我不光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举止…… “嘿嘿……我又回来了……我终于又回来了……” 我诡异地开始发笑,念叨。 那是我的声音,从我口中发出。 却不是我的意识。 这让我不禁又联想到,当年第一次遇见三先生和那老疯子时,他们都提过的一个词—— 夺舍。 第七十章-河漂子 我心说不对呀! 三先生说过,小时候因为有一群冤亲债主缠着我,我确实差点被那些脏东西夺舍了肉身。 可这事早就被三先生给解了。 那为什么我现在,连自己的情绪和说话都控制不住了? 不光是这样,我竟又不受控般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开始低着头一阵观察。 自己的手又不是没见过,这有什么好看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盯着自己的手看时,心里竟又不受控般洋溢起一阵欣喜。 “不错,这身子不错,还是年轻好……哈哈,还是年轻好……” 那激动欣喜一袭上心头,我开始得意大笑。 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无意间说出来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笑声没落,我突然又瞪眼向对面船上的孤灯子。 此时两艘船的距离最多也就十来米远,还在徐徐接近。 一清楚看到我愤恨的眼神,孤灯子竟吓得猛一哆嗦,再说不出话来。 我扬起手中剑,指向他道:“孽畜,区区个化生道,也敢在本道面前班门弄斧?快把阿紫还回来,我倒还能留你个全尸……” 阿紫? 阿紫又是谁? 而一听到这话,孤灯子又是一哆嗦。 他惊声问:“马小乙,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少说废话!把阿紫还给我!把阿紫还给我!” 我如同疯了似的,瞪着眼开始朝他嘶吼。 甚至由于情绪控制不住的激动,开始乱挥手中的鬼门精,搅得周围阴风滚滚,波浪翻天。 冤魂厉鬼们的哀鸣声,也随之更加凄厉。 “阿紫!还我阿紫!还我阿紫!” 随着我的怒吼声,孤灯子一屁股跌坐在地,双眼中的自信,早已被两团慌乱所取代。 他颤抖着,不停喃喃着一句话—— “怪物……你是个怪物……” 孤灯子毕竟是化生道,他在我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什么常人所没注意到的东西…… 这时两条船也已经越离越近。 孤灯子更显慌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拖在船后面漂浮的棺材,眼神更显彷徨,似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而我还是一直嚷嚷,甚至随着两条船越离越近,我的腿不受控般做好了起跳的准备。 手中的剑,我也明显能感觉到握得更紧了,眼神开始悄悄往孤灯子的脖子上和心口上盯。 我想杀了他,我能感觉到自己脑子里传来的这一信号。 我有些慌了,试图在潜意识里,阻止自己的这一冲动想法。 可不光无济于事,我的脑子也开始越发浑浊晕眩。 就像是自己的认知,正被身体里另一个人的认知所吞噬。 就在这慌张之际,一阵吼声却突然从我背后的岸上传来。 那是个苍老的声音,说话的语调口吻却女声女气的似在抱怨。 他吼道—— “阿紫!马玉书你只知道阿紫!若不是因为她,你也不会万劫不复!” 听到声音,我猛然回头,就见一个道装打扮的清瘦老者,正从岸边蹚着水,朝我这边走来。 我一眼认出,那老者正是三先生。 可又不是。 我的双眼仿佛多出了一种透视的能力,透过他的身体,能看到他的本质。 我看到三先生的身形中,还重叠着另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姿妙曼、满面悲愤的女人。 是喜娘。 她上了三先生的身。 三先生走来时,身上又是泥又是伤的,显然在杀猪棚里被喜娘折腾得不轻。 而一看眼前这情况,我也不难猜到,三先生终究不是喜娘的对手,这才连肉身都被对方所侵占。 孤灯子显然也看穿了一切。 他忙站起身,朝被喜娘附身的三先生惊声说道:“喜娘,这马小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为何这事你早没跟我说过?若早知道这么危险,我,我万不会招惹他……” 听到这话,三先生口中传来喜娘的一声娇哼。 他冷笑道:“孤灯子,你可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机关算尽,为何到头来人做不成,妖也做不成,混得两头不讨好狗屁都不是?就因为你这性格实在成不了大事,该狠不狠,该硬不硬,该坏不坏!可你又不甘平凡非要到处搞事,也活该你混了三百多年,还要被我摆布!” 被喜娘一骂,孤灯子面露尴尬。 他忙又抄起扔在地上的桃木剑,故意装出一副毫不畏惧来。 “喜娘,这你也别怪我,这怪物……这怪物哪是你我能斗得过的?你说你非要招惹他干啥,真让他夺舍了那小子的肉身,岂还得了?这得害死多少人命!” “他害得人命还少吗?” 三先生边说,边继续往水里走,水面很快就淹到了他的脖子。 可奇怪的是,走着走着,三先生脚下就如同有东西托扶一般,身体开始渐渐从水下浮了上来。 而随着他的身体浮出水面,周围的水中,也开始逐渐冒出一团团咕噜噜的气泡。 随后就见一张张人脸,逐渐从水面下露出。 那些人有男有女,大多都把大半张脸藏在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周围咕噜噜地乱看。 我仔细一看,忍不住毛骨悚然了起来。 水中那些人的脸,大多都已经浮肿变形,或是严重腐烂。 它们的脸色,有的呈现出瘆人的灰白,有的呈现出诡异的腐烂。 我以前听说过,这叫‘巨人观’。 水里那些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具具河漂子。 也就是淹死在水里,没打捞上岸的尸体。 这时从水面下露出的河漂子,也越来越多。 我粗略一扫,少说得有个三五十具。 白家沟码头连接着周围九条大河,甚至往前不远,就是河道汇流的入海口。 整片水域这么大,有些河漂子并不奇怪。 可奇怪的是,这些不知何年何月就已经淹死的尸体,如今怎么又都活了? 而且它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竟然全都会合到了码头这边。 不只是我,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人脸露出水面窥探,站在另一条船上的孤灯子也慌了。 他惊看向在水面上迈步前行的三先生,慌张问道:“喜娘,这些河漂子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码头一带的水域里还有这么多尸?”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喜娘借着三先生的肉身,再度开口。 她冷声笑道:“你当我为何要跟你合作?孤灯子,你真以为我只是为了帮你炼尸?更何况,这码头下压着的东西,你远远想不到……” 这话令孤灯子再度惊愕。 码头下,压着的东西? 第七十一章-反复小人 “这码头下还有东西?什么东西?” 孤灯子一声惊问,然而被喜娘附着身的三先生,根本不再理他。 他踏着水面继续前行,离我的小船越来越近。 “马玉书你可曾想过,当年倾尽心血打造的这片风水局,如今会成了你的坟墓……” “风水局?” 听到她这话,孤灯子再次激动了起来。 他立在船上怒声质问道:“喜娘,我知道这码头风水有异,所以才一直吸引我,可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白家沟这座码头,和这小子到底有何干系?码头下又到底压着什么?” 喜娘仍是不理他,恶狠狠盯着我冷笑,仿佛眼里根本就没有孤灯子的存在。 随着越走越近,她突然双臂一振,原本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残光,从三先生的肉身中飞了出来。 喜娘一下了三先生的身,就见三先生身形虚弱一慌,随着脚下一空,整个身体扑通一声就跌进了水里。 他在水中一番挣扎,可原本身上就带着伤,此时神志也尚不清醒,连呛了几口水之后,身体很快虚脱地朝水中沉去。 “三先生……” 我吓坏了,急得一声惊叫。 明明心想着跳下水救他,可我才往前迈了一步,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又停了下来。 任凭我再着急救他,全都没用。 因为我身体里的另一个神志,选择了冷眼旁观。 眼看着三先生又扑腾几下之后,渐渐失去意识沉入了水中,我彻底慌了神。 三先生一路保着我,没想到,如今反误了他自己的性命。 可根本不等我伤心,喜娘的叽里咕噜的念咒声突然传来—— 我忙朝她看去,就见喜娘正双手掐诀,嘴里念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随着她的低声念叨,水面上的阴风越发凛冽。 鬼哭狼嚎声中,肉眼可见一道道在空中摇头晃脑的阴魂残影,开始争先恐后地钻进水里那些河漂子的身体里…… 被阴魂附上身的河漂子,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在水中抽搐、挣扎,随着张牙舞爪地折腾,嘴里也开始发出凄厉的哭嚎怒吼,就仿佛是在倾泻着这些年横死水中无人问津的凄苦怨气…… 那一夜,那些河漂子的凄惨哭叫,响彻了整个码头。 近来码头上的怪事又本来就多,一时间,吓得家家户户都不敢出门…… 这时又听喜娘一声怒吼:“哪个要了马玉书的命,我长他三十年阳寿……” 喜娘这话一出口,水中的数十具河漂子,立刻全朝我所在的小船处包围了过来。 不只是他们。 我往天上一看,那些来不及附上河漂子的身、只能随着阴风在空中乱舞的游魂野鬼们,也都开始围着我的小船张牙舞爪。 他们像是在找机会,随时随地会冲下来把我撕碎一般。 眼见这势头,孤灯子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又坐到了船上。 他忙朝喜娘求道:“喜娘,你们这恩怨跟我可没关系,这些冤魂厉鬼发起狂来可不长眼,你倒先让我离开……” 他说着抄起船上的竹篙,蹦到船尾就想撑着船逃离。 哪知他手中的竹篙,往水里撑了还没两下,就被一只突然冒头的河漂子,一把给攥了住。 那河漂子攥着竹篙就想往船上爬,好在孤灯子倒还有些伸手,撑着竹篙飞身跃起的同时,一个‘独腿蹬’,就把快爬上船的河漂子又踹回了水中……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瞪着冷笑不语的喜娘,恶狠狠骂道:“臭娘们儿,你这什么意思?莫非你要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听到孤灯子的叫骂声,喜娘终于看了他一眼。 她抬手指向孤灯子,轻蔑笑道:“孤灯子,你可算不得什么良弓,说是走狗,倒还形象。我深知自己被这百余年的仇恨蒙心,为报私仇不惜滥用阴司的职权,已算不得个好阴差,阴司也绝不会放过我!可至少我被伏法之前,还能做件好事,就是带着你这邪道士一起死!这些年你修邪炼尸,虽说影响不大,但可没少扰乱阴阳间的秩序,留着你岂不为人间留个祸害?” 孤灯子气得双眼圆瞪,又朝喜娘骂道:“好啊你个臭娘们儿,你真是提上裤子都不认人啊!这些年我可没少帮你做事,原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为的就是今天连我一起弄死……” 说着话,孤灯子重新捡起了扔在船上的桃木剑,怒指向喜娘。 他正言厉色再度喝道:“阴差陈喜娘,本道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重新说!你若现在迷途知返,还愿饶我一条性命,我保证继续为你鞍前马后,你说东我绝不往西,如若不然,我这就跟你翻脸,去帮你的仇人!” “哈哈,你倒是帮啊?凭你这三脚猫的能耐,除了做狗还能做得了啥?” “好!你无情也别怪我无义,我反了!马玉书,我帮你!” 孤灯子说着话朝我看来,可我理都没理他,甚至打从心底暗暗生出一股嫌弃。 眼见那些河漂子距离两条小船越来越近,我专心地扫视着周围景象。 不知怎的,我心里毫无畏惧,反而再次因激动而浑身颤抖起来。 就像在期盼着一场酣畅淋漓地激战。 我知道,这感觉并非源自我,而是如今控制着我身体的另一个人。 我的前世,马玉书。 突然,一只河漂子毫无预兆地从我背后泼水而出,一窜上船,举着爪子就朝我凶猛扑来。 我回身就是一剑刺出,手中的黑木剑瞬间扑嗤一声刺穿了他的肚子。 霎时间,就见那被贯穿的河漂子,开始痛苦抽搐惨叫。 那惨叫却是两个声音,一个是被我刺中的河漂子,另一个是附在河漂子肉身上的阴魂恶鬼。 随着惨叫声,肉眼可见那附身着的鬼影疯狂挣扎几下后,嘭地化作了一团白烟散开,无疑是被这一剑刺得魂飞魄散…… 阴魂一散,河漂子立刻失去了行动能力,又成了一具只会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诡异尸体。 趁他不能做反应,我猛起一脚就把他踹回了水中。 可谁想到,他尸体才一落进水里,空中飘舞的游魂野鬼们立刻又疯抢似的,重新往他肉身里钻。 没一会儿工夫,那河漂子在水里一个翻身,又开始疯狂往船上爬…… 第七十二章-狐尸之变 我心说这还得了? 此时在空中飞舞的重重鬼影,怕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们满天狂舞怪叫着,似乎都在期盼着个能附上河漂子肉身的机会。 他们每附上一次河漂子,河漂子就扑上来跟我纠缠一次的话,那岂不是无穷无尽打都打不完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这第一只冲上船的河漂子,似乎像是一个信号。 起初那些围在小船周围的河漂子,倒还老实,都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可随着他带头一冲,周围其他河漂子全坐不住了,纷纷从四面八方开始往小船上爬。 我被前世的意识控制着身体,挥着手中黑剑左劈右砍,闪转腾挪。 阴风阵阵怒浪泛涛之际,小船左摇右晃摆动不停,可那些河漂子根本就近不了我的身。 鬼门精剑斩之处,只听鬼哭狼嚎四起,一只接一只的阴魂在剑下荡然无存。 围了满船的河漂子就跟‘热锅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接连往水里掉。 随后又被其他阴魂重新附上,继续往船上爬。 如此反复,久久不止。 但我前世这身手,不得不服。 真可以说是越杀越勇,甚至几次激动到我忍不住边杀边欢呼了起来…… 可旁边另一条小船上的孤灯子,就没这么轻松了。 河漂子爬上他的船,他也吓得攥着桃木剑就斩。 桃木都有辟邪破鬼之能,剑砍在河漂子身上也有效果。 可效果显然不大,这无疑和孤灯子本身的道行有关。 他一连几剑又砍又刺,虽说也把几只河漂子重新打落回水中。 可非但没能对那些控制着尸体的阴魂一剑致命,反而手里的桃木剑也没几下就应声而断。 孤灯子这可慌了,吓得忙又抄起法坛上的摇魂铃和八卦镜。 铃铛一摇,周围扑上来的几只河漂子,立刻头疼欲裂般开始惨叫。 八卦镜一照,被镜子捕到身影的河漂子,也当时就如被定了魂般再不能动弹。 可前赴后继的河漂子终究太多,他们痛苦的惨叫声怒吼声,很快就盖住了孤灯子摇铃的声音。 前边扑上来的河漂子刚被八卦镜定住,躲在后边的河漂子又已重开人缝,重新扑上来。 孤灯子吓得左蹦又蹦也只能乱躲。 可没一会儿的工夫,他手里的两件法器就被纷纷打落。 一群河漂子围着他又是挠又是咬,疼得孤灯子上捂着头、下捂着腚,瞪着远处的阴差喜娘一通破口大骂—— “陈喜娘,这可是你逼我的!你不让我活,你也别想好!” 他说着一声怒吼,一鼓作气冲开尸群就跳上了法坛。 此时他也不顾遍体鳞伤,从法坛上抄起一把纸钱就抛向了空中…… 随着灵钱冥纸漫天飘舞,孤灯子又抄起法坛上的一个透明玻璃瓶来。 瓶子里红彤彤的,装得像是鲜血。 趁还没被行尸走肉们重新按住,孤灯子在法坛上连蹦带跳一通念叨—— “惊惊魂,魂惊惊,不惧生死向死生!饮我一碗黑猫血,诈起尸来定太平!走你!” 孤灯子话音没落,高高举过头顶的玻璃瓶,立刻朝船后的棺材里狠狠砸去。 啪嚓一声,那玻璃瓶一砸进棺材顷刻间粉碎,鲜血飞溅得满棺都是…… 突然间就听一声震慑人心的怪吼,从棺材里传来…… 是那狐狸脸女尸,猛一下就僵直地从棺中弹了起来。 她双目通红,面带阴邪,站在棺材里如个即将狩猎的猎人般,开始扫视周围游过去的河漂子们…… 也不知怎的,她目光所及之地,竟吓得那些河漂子面露惶恐,竟纷纷开始往远处退。 喜娘见状咬了咬牙,瞪着孤灯子道:“好你个小黄皮子,想不到还跟我藏了后手?” 孤灯子立在法坛上一声冷哼,高声道:“我本就是化生道,学不会你们人身上的弯弯绕鬼脑筋,可我也不是傻子!你叫我用这水域的游魂野鬼来聚魂炼尸,可你本身就是阴差,哪个鬼魅不怕你腰间的打鬼鞭?我若全依着你,即便这狐尸炼成,岂不也被你死死克住?我要做天下第一的炼尸术士,我要炼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尸王,怎会给她留下这一弱点?” 说着话,孤灯子撩起左臂衣袖。 道袍下,就见他左臂手腕处竟清晰可见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淋淋的,还没愈合。 孤灯子狡猾一笑,又道:“所以我趁你不在,提前喂她喝下了我的血!又做法事为她先补了尸中的六灵!如此一来,你休想再靠那些阴魂,死死地控制住她……” 听到孤灯子这话,喜娘面露惊慌。 她怒声道:“孤灯子你真是疯了,你让这女尸碰了血食?你不知道她的身世,碰过血食、补过六灵,如今又被你喂了那么多阴魂下去,她若诈尸,连你也难逃劫难……” “我呸!你都要弄死我了,我还管你那么多?” 孤灯子怒瞪着眼,撸胳膊挽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他独腿立在法坛上一脸傲然,又高声道:“臭娘们儿你瞧不起我是吧?今儿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孤灯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要跟你同归于……哎呀……” 孤灯子话都没等说完,声音就化作了一声惨叫。 趁他立在法坛上大言不惭,那女尸突然从棺材里飞扑上船,猛一下将孤灯子扑倒后按在了船上…… 眼见女尸瞪着血红的双眼,张开嘴就要往他脖子上咬。 吓得孤灯子忙托住女尸的脖子,慌张惨叫道:“你就算乱来也别拿我开刀呀!喜娘,马玉书,你们谁快来救救我!” 喜娘当然不会管他。 而我不单被控制住神志,此刻更被一群河漂子缠着,就算想过去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狐狸脸怕是彻底疯了,狠狠瞪着孤灯子就往下压,孤灯子显然快撑不住。 眼见狐狸脸的牙离他脖子越来越近,孤灯子绝望得直剩哭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却从船尾传来—— “孤灯子,你若答应从此学好,我倒还能解你一时之急……” 听到声音,不光是孤灯子,我也用余光扫了过去。 一时间,心里又惊又喜。 说话的,是三先生。 第七十三章-黄仙相助 这怎么可能? 我明明亲眼看着三先生溺死在了水里。 他怎么又活了? 我正惊愕时,就听孤灯子慌不择路地哭嚎道:“我学好!以后我再用道法害人,我五雷轰顶被劈得渣都不剩!三先生快救我狗命!” 听到孤灯子这撕心裂肺的求救声,三先生这才出手。 趁有一只河漂子正好朝他扑来,三先生闪避同时一脚踹出,踹得那河漂子几个踉跄,一头就撞在了正压着孤灯子的狐狸脸身上。 狐狸脸被撞得身形一晃,气得一声怪叫,拽住那河漂子伸手就扯。 转瞬间,河漂子就被她大卸成了八块。 趁这机会,孤灯子起身就往船尾蹦,狐狸脸再察觉时,已经又被另几只河漂子缠住了手脚。 孤灯子慌张躲到三先生背后,这才想起惊问道:“三先生,你,你不是死了吗?难道你也化作了河漂子,如今被阴魂附上?” “我福大命大,要我死谈何容易?你看那是谁?” 三先生微微一笑,说话间抬眼朝前看去。 前方,四五个河漂子正围着狐狸脸厮杀。 可这些行尸走肉,怎么可能是狐狸脸的对手? 没一会儿工夫,不是被狐狸脸扯掉了胳膊,就是挠碎了脑袋。 眼看狐狸脸就要杀出重围,一侧船舷下的水面上,就听哗啦一声,一道黄色残影突然破水而出。 那身影如条躲在水中待猎的大鱼,似乎早就瞄准了立在船上厮杀的狐狸脸。 她突然破开水面飞扑上船,根本没等狐狸脸反应过来,拽着狐狸脸就摔下了船去,扑通一下又扎进水里。 这时我们也都已经看清,那是条硕大的黄皮子,右后爪上,还清晰可见一撮白毛。 是黄素贞,这黄皮子无疑是她的真身。 眼见黄素贞竟然和狐狸脸斗在了一起,孤灯子惊得直瞪眼。 他忙朝身旁的三先生问道:“怎么,是她救了你?可她为啥救你?这啥情况?” 耳听这话,三先生笑而不答,理都不理他。 这时却听到一阵呐喊声从岸边传来。 “素贞!你能迷途知返,老天爷必会宽恕你!那女尸厉害得很,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听到这话,孤灯子茅塞顿开,我也明白了过来。 无疑是郭帅印一直苦劝,感化了她。 这时又听扑通一声响,那黄皮子再次从水中飞出时,已经化成了黄素贞的人形模样。 趁着水中几只河漂子缠住狐狸脸,黄素贞一个飞身跳到了小船上,扭头恶狠狠怒瞪了黄素贞一眼。 “九妹,你,你咋还帮起他们来了?”孤灯子一声惊问。 就听黄素贞立在船头冷冷答道:“孤灯子,你我自打长白山里就相识,做了上百年的朋友,非是万不得已,我真不愿与你为敌!可你也看到了,我们都被那阴差喜娘给利用了,你我若再不迷途知返,不单会闯下大祸,你我也必定落不下好结果……” 黄素贞这话,说得孤灯子哑口无言。 他会落个什么结局,自己已经见识到了,只是个被喜娘利用完抛弃的弃子。 见孤灯子犯起了犹豫,三先生微微一笑。 他言道:“孤灯子,正如上次我在城隍庙所说的一样,你还未铸下大错,如今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你……你还愿意相信我?” 听到这话,孤灯子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眼见三先生点了点头,似乎一股感动直从孤灯子心底冲出。 不自觉地,他已双眼泛红。 然而此时水面上的阴风,已经吹得更为凛冽。 我根本来不及和三先生叙旧,就见喜娘已经快步走到船前。 她一个纵身上船,顺势拔出腰间的皮鞭,就朝我狠狠抽来。 喜娘突然一动手,周围围着小船的河漂子们气势变得更凶,争先恐后又开始往船上扑。 那神志突然又控制住了我的声音,朝着朝我攻来的喜娘怒吼了起来—— “陈喜娘,你到底有完没完?死都死了,为何还要纠缠着老子不放?” 听到这话,喜娘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伤感。 可转瞬之后,那伤感又被她满腔的愤怒所取代。 她恶狠狠又是一鞭抽来,可任由长鞭再狠,却都被我以手中剑从容化解,根本伤不了我分毫。 只听喜娘瞪着眼骂道:“马玉书,你这个畜生!你还有脸说我?如今你不也是阴魂不散,还想着重回人间作恶!” 我狂笑道:“哈哈!前世是我,来世也是我,我如今重回自己的身体,岂不是天经地义?臭婆娘,你上辈子被我玩了个遍算是轻的,这辈子再敢烦我,我让你比现在更痛苦十倍百倍!” “马玉书……你,你真不是人……” 喜娘双眼通红不再多说,伴随着一声怒吼,又攥着鞭子朝我杀来。 周围那些河漂子,似乎都很怕她。 喜娘手中鞭声一响,吓得河漂子们无不颤抖却步。 喜娘抬鞭一指,河漂子们更都马上变换阵型,不顾死活地把我围个水泄不通。 然而任由她和一群河漂子互相配合,却仍是近不到我的身前。 这抢占着我肉身的马玉书,简直如神天降。 渐渐地,喜娘也意识到双方实力的悬殊,开始无力地虚喘连连。 可她还是不愿放弃,咬着牙瞪着眼又朝我几番冲杀。 终于,趁喜娘交手中分神之际,我猛一剑就朝她刺了过去。 剑风凛然,撞得周围一群河漂子噼里啪啦直往河里掉。 那一剑快似游龙,直瞄向了喜娘的心口,无疑是想把她置之死地…… 等喜娘发现时,剑已经逼近到她身前,根本来不及抵挡。 眼看着那女人满是悲愤无助、却又惹人爱怜的脸,我不禁有些动容…… 我尝试着集中精神,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就在黑木剑即将刺穿喜娘心口的一刻,我握剑的手果然一抖…… 手中剑不受控般稍稍一偏,一剑刺中了喜娘的胳膊。 那黑剑不比寻常的桃木剑,法力更强。 这一剑虽没刺中喜娘的要害,可她还是疼得一声惨叫。 随着她手臂伤口处绽出一团白气,已然一个踉跄栽下了船去。 第七十四章-一缕残念 好在喜娘本就是阴魂之身,快落水时稍一振臂,又平稳漂浮在了水面上。 而这一剑刺出之后,我只觉得猛地一阵头痛欲裂。 紧接着,我的表情也不再受控,面露狰狞恶狠狠地开了口—— “臭小子,你竟敢坏我的事?也罢,我就先吞了你,看你还怎么捣乱!” 我知道,这话是对我自己说的。 而随着话语声,我的头痛更强,自己的神志也开始越发模糊。 仿佛整个灵魂,正在被另一个自己吞噬殆尽…… 我不知道还能再撑多久,连眼前的视线,都开始变得灰暗模糊…… 而这时立在船下的喜娘,已舞动着鞭子又要冲来。 她正要飞身上船,远处的一阵喊声却突然阻止了她—— “喜娘,你在人间斗不过他,何不跟我合作!” 喜娘一愣,忙循声看去。 说话的是三先生。 此时他正立在另一艘小船上,一旁的孤灯子也已经重新又扶起了被撞倒的法坛,正把一件件散落的法器捡起来。 如今那小船上倒是安逸,周围试图上船袭击的河漂子们,竟都被黄素贞以一己之力挡在了船下。 狐狸脸虽也想爬上船去,可毕竟落在水里不方便行动,一时间被一群河漂子围着袭击,倒也分不开身。 见喜娘看了过去,三先生忙又喊道:“马玉书虽是小乙前生的一缕残魂,但如今毕竟藏在小乙肉身中试图夺舍,你是阴差,驱魂治鬼的本事如今对他没用!这码头的阴气可比杀猪棚里更重,把他拉去阴间,阴间是你的地盘!” 听到三先生这话,我心里竟突然升起一丝惊慌。 虽那惊慌转瞬即逝,但我也猜得出来,是马玉书怕了。 这时喜娘也恍然大悟,哪还顾得上之前斗得死去活来的事,急忙飞身后撤几步,掐着决就开始叽里咕噜地念咒作法…… 这一下,马玉书更慌了。 “陈喜娘,你给我住手!我才不去那鬼地方!” 随着一声怒吼,马玉书控制着我的身体飞身下船,一剑又朝喜娘刺去。 可如今我神志模糊,再想集中精神拖住他,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时却听呼啦一声,从另一条船上飞来的火红色墨斗线,赫然缠住了我的一条腿…… 一见得手,三先生忙叫孤灯子帮忙拽线,两人合力往后猛地一扯,我在空中再控制不住行动,扑通一声直直摔进了水中…… “小三子!你变了!” 落入水中的马玉书又一声嘶吼,振臂之间破开水面直飞出水。 然而再落下时,我并非落在船上,而是落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地面。 慌张中我抬头看向四周,哪还有水? 分明是一片满是尸骸、折戟沉沙的古战场…… 在杀猪棚里时,我也到过同样的地方。 这是阴间。 不等我…… 准确地说是不等马玉书,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啪一声响,喜娘的长鞭已又抽来,我急忙闪身想躲。 可我明明清楚看穿了鞭子抽来的轨迹,想闪身时,身体的动作却比之前迟钝了不少。 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那凶狠的一鞭结结实实抽中了我的肩膀。 一股剧痛顷刻间传遍我全身上下,而被那疼痛一激,我模糊的神志竟又清醒了不少。 我捂着肩膀踉跄退了几步,好在有黑木剑撑住地面,才不至于倒下。 一见终于伤到了我,喜娘大喜,连我地上又抽三鞭,随着三声鞭响,满天飞舞的阴魂开始此起彼伏地朝我扑来。 此时再看那些阴魂,已都不再是残影,而是清清楚楚的狰狞恶鬼,铺天盖地数之不尽。 我急忙举剑抵挡,可相比之前在码头时的从容,如今动起手来,自己显得慌张笨拙了不少。 我正和阴魂交战之际,三先生的声音再度传来—— “马玉书,你已经死了七十多年,如今魂魄都已转世投胎,又何必再执着于这一缕执念仇怨,非要夺舍后世的肉身?难道说你再成人,变成个化生道的妖孽,上天就能饶得过你?” “逆徒,你给我住口!”我瞪着三先生,破口骂道:“小三子,我当年对你可不薄,如今你竟然帮助外人加害于我!天饶不饶过我暂且不说,我绝饶不了你……” 我话没说完,又被一群阴魂缠住。 而一听到这话,三先生面露悲伤。 “你若真是恩师回来了,要怎么骂我,我都听着。可惜你不是……” 三先生一声叹息,不自觉地竟双眼泛红。 他稳了稳情绪,又接着说:“马玉书前世的魂魄,都已投胎转世为今生的马小乙,你不过是附着于他残骸上的六灵作祟。当年,我亲眼看见你死在自己的鬼门精下,死后被吊在树上暴尸七天,这剑也在你心口插了七天。六灵脱离肉身时,因被前生的怨念恨意纠缠,竟无意间附着在了这剑上,这才化作了如今的你……” “你胡说,我就是马玉书!我又回来了!”我一声嘶吼。 三先生摇摇头,仍旧气定神闲地道:“我早知鬼门精上附着你的六灵,这剑乃黑山上的阴邪圣物,能吸阴魂,阴气本来就重,你六灵附在上面终有一天会酿成大祸。我这才一直将剑带在身边,试图每日超度消解你的怨气,可惜我道行浅薄,终究没这本事。如今你转世的马小乙已经成年,我料定你将作祟,唯恐凭自己的本事,也制不住你,不得已之下,这才设了这局,为的就是引你现身……” “设局?什么局?”我一声惊问。 不只是我,喜娘、孤灯子和黄素贞,听到这话也都面露惊愕。 三先生一笑,看向了孤灯子。 他说道:“孤灯子,你定还记得之前在卫生所里,我送过你一串五帝钱。你虽恨我,可小肚鸡肠最爱占小便宜,虽不屑收我的法物,但你必定舍不得扔……” “这话不假,我想扔来着,又捡回来了。”孤灯子傻傻地答道。 “哈哈,就算你不捡回来,一过了手,你也再逃不脱……” 听到三先生的笑声,孤灯子更为不解,忙从怀里掏出了那串五帝钱来。 “什么逃不脱?这钱怎么了?” 第七十五章-无脸人 “你仔细看看那五帝钱,就明白了……” 三先生说完,孤灯子真盯着钱仔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孤灯子猛吸了一口凉气。 他慌张道:“你个臭道士学坏了,你竟然用邪法害我!” 五帝钱是道家防身祈福的宝物,用五个不同年代帝王所使用的铜钱串成,象征东南西北中五方天帝。 最常见的,是用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和嘉庆这前朝的五代通宝,因为年代近,产量也大,好找。 可孤灯子手里的五帝钱,看起来大小款式和一般铜钱很像,铜钱上却刻画着五个鬼头。 听到孤灯子的质问,三先生哈哈一笑,言道:“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收拾你,总得用些特殊的手段。没错,这根本不是保平安的五帝钱,这是阴间的五鬼通,所谓五鬼缠身、霉运紧跟,自打这五鬼通跟了你,你注定霉运不断,而且你的一言一行,都有五鬼向我汇报……” 听到这话,孤灯子更是惊得不知所措。 这五帝钱还是他刚寻错郭帅印的红线时,三先生送给他的。 也就是说,从那时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三先生的监视之中。 这时三先生又笑道:“孤灯子,我早料到你不会轻易就改邪归正,可是以你的三脚猫本事,能翻得起多大的浪头?更别说随便烧点纸钱,就能买通阴差,乱改城隍庙风水,我料定你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而这一切,显然都围绕着马小乙身上的前世阴债而生,你背后的黑手,必与马玉书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也是巧了,自马小乙二十岁成年,马玉书附着在鬼门精上的怨灵就蠢蠢欲动,依着我的本事反正也镇不住他,干脆顺水推舟,一来看看你们这些邪魔外道搞的什么鬼,二来正好借你们的手,重新封了马玉书留下的残灵……”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我。 这时我正被体内的残灵控制着,和一群游魂野鬼纠缠。 三先生又道:“小乙,我知道你还未被马玉书的前生残灵完全夺舍,能听得见!我教你一咒,你在意识里跟随我念,助我擒那邪魔!” 说着话,三先生字字铿锵地念叨了起来。 他念一句,我也在模糊的意识中,随着他默念一句—— 主定帝敕,扫荡乾坤,二十八宿,横列七星; 乾坤启斗,飞天狼乾,坎离之主,步列天兵; 左为天契,右为天权,雷兵将佐,不得久停; 急急如律令! 这是道家的安神咒。 “别念了,别念了……” 随着我一遍一遍地默念,我的肉身开始痛苦挣扎,捂着脑袋惨叫着。 就像孙猴子被戴上了紧箍咒。 那痛苦和我的意识是相连的,一时间,我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 那感觉就像是正被人活生生的扒皮分骨,疼得我意识越发模糊。 可就在这时,突然就听占据着肉身的马玉书一声惨叫,一道黑影突然从我背后像蜕皮一样蜕了出来…… 随着我双腿一软踉跄倒地,立在我身后的黑影,逐渐幻化成了一个人形。 那人形身穿着金黄色的道装,头上扎着雪白的发髻。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五官,一张脸光秃秃的,别提有多慎人。 一见那无脸人现了身,三先生忙上前一步,朝他恭恭敬敬拱了拱手。 “不孝徒,恭迎老先师重临人世……” “孽障!你给我住口!”不等三先生把话说完,就听那无脸人恶狠狠道:“小三子,亏我将你视如己出,传你一身本事,想不到你勾结那些冤亲债主,一同来害我……” 听到无脸人的谩骂,三先生仍是面带笑容,答道:“老先师早该解脱而去,何必强揪着那一缕怨恨苟且于世?这马小乙,才是如今真正的你,即便你夺舍了他的肉身,难道以为真能变回当年的马玉书?” “胡说!”听到这话,无脸人更怒,他又吼道:“你也说他只是我转世的肉身,就像个容器,我才是真灵所在!我才是真正的马玉书!我那事还未完成,我还要继续和天斗到底!” “师父,就给这气数已尽的人间,留些太平吧……” 见那无脸人恶狠狠地执迷不悟,三先生也不跟他多说。 他偷眼一扫愣在一旁的孤灯子,孤灯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赶紧掐着手诀开始作法。 三先生忙也掐成诀法,专心致志念叨了起来。 听到二人的见到,那无脸人一惊,咬牙道:“镇魂咒!小三子,你还想害我?” 话音没落,就听无脸人一声怒吼,猛一甩长袖阴风骤起,挡在眼前的一群孤魂野鬼瞬间被掀得纷飞四散。 无脸人趁机一个箭步上前,直冲三先生而去。 他一边冲,一边狂舞双袖挡开周围恶鬼,朝三先生怒声吼道:“既然在阴间,我拖着那来世的肉身斗不过你们,如今显出真灵,你们还能奈我何?” 眼见无脸人就要冲到三先生近身,喜娘忙从他背后又甩一鞭,横卷住那无脸人的腰身,将他死死拖住。 趁这机会,化出真身的黄素贞飞扑上前,就想偷袭。 可两人终究是小看了无脸人的厉害。 无脸人愤然抬手一晃,黄素贞就被阴风卷出老远。 他又一拽缠在腰间的鞭子,喜娘被拽得一个踉跄飞扑上前,不等在空中稳住身形,就被无脸人狠狠一掌打得倒飞了出去。 鞭子一脱落,无脸人回头瞪着三先生又往前冲。 三先生见状也面露慌张,忙又朝身边的孤灯子一使眼色,急声道:“你的后手还要留到什么时候?” “快救我狗命!” 孤灯子这才想起一声惊呼,说话间,就见一团白影飞蹿上前,挡住了那无脸人的去路。 竟然是狐狸脸。 一挡住无脸人脚步,狐狸脸连撕带挠就开始狂攻猛打。 无脸人一时间也慌了脚步,只能被逼得连往后退。 他惊声道:“阿紫,连你也要跟他们一起害我?” “阿紫?谁是你的阿紫!” 就听狐狸脸口中传来一声怒吼。 第七十六章-天怒人怨之劫 我隐约看去,就见狐狸脸的身躯内,模模糊糊还能看到一个女人的残影。 是刘月红。 她附在了狐狸脸的身上。 喜娘身为阴差,自然也看穿了这一点。 她气得瞪眼向孤灯子,怒问道:“臭道士,你到底瞒着我搞了多少鬼?” 孤灯子得意一笑,答道:“陈喜娘,你教我用阴魂为这女尸续魂魄,可你便是阴差,若我累死累活做完了法,你借阴差驱鬼的本事把她抢去,我找谁说理去?所以我故意作法,令刘月红的阴魂偷偷附着在女尸之上,你若出尔反尔耍什么阴谋,我也好能扳回一城!” 他这话,更把喜娘气得直咬牙。 可最气的无疑是那无脸人。 这狐狸脸女尸可不简单,之前她一直模仿我动作时,就在城隍庙不费吹灰之力手撕过恶鬼孙友德。 眼前有刘月红附在身上挡住无脸人,那无脸人一时半会还真脱不了身。 就在这时,只听三先生瞪着眼睛一声怒喝—— “法事已成!玄门正道,天威镇魂!急急如律令!” 后五个字,一旁的孤灯子也同时喊了出来。 随着喊话,就见三先生和孤灯子的右手中,如复刻般精准地手诀变化。 诀法连变九次之后,二人一个伸手向八卦袋,一个把手探入怀中,同时取出符纸向前祭出。 两张符纸争先恐后飞向那无脸人的同时,就见三先生又余光扫向了阴差喜娘。 刚刚无脸人那一掌,可把她伤得不轻,此时捂着心口瘫坐在地上,一时半会还爬不起来。 只听三先生怒吼道:“陈喜娘!拽他回阳间!” 听到这话,喜娘连忙做法,霎时间一股失重感又再次袭来。 我眼前一黑,片刻后只觉得浑身冰凉。 等视线恢复我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正泡在水里挣扎。 没等我回过神来,一声惨叫突然传来。 我循声一看,就见凌空飞向那无脸人的两张符纸,竟在半空中化作了两张金光大网,先后两层将那无脸人的残影团团笼在了其中。 一见得了手,立在不远处小船上的三先生和孤灯子赶紧念咒。 随着咒声,那两张网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紧接着,一股狂风凛然而来。 那不是阴风,阴风虽然凛冽冰冷,但只在水面小范围内团团打转。 可如今刮起这风,却凶猛异常,直把水面上两艘小船刮得左右乱晃。 而那风更不像之前一样,在水面上不停地打旋。 更像是从四面八方围向水面中央,又从水中央直直贯向长空…… 这时我抬头一看,心里一颤。 夜空原本还月朗星稀,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已黑压压地雷云密布。 轰隆隆的雷鸣配合着虎虎的风响,势如天在咆哮。 天的咆哮声中,被两张金网罩着飘在空中的无脸人,叫得更凄惨了。 三先生看在眼里,不由得面露悲伤。 他一声叹,抬手指着天空道:“马玉书,你看呐!前世的雷劫被你逃过,如今苍天有眼,又来找你了!” “要我死,你们做梦!” 那无脸人狂挣了几下,可根本挣脱不了金网的束缚。 他索性不再挣扎,扭过头来竟朝向我,突然身子往前一挣,拖着金网就朝我飞快扑来。 三先生见状一惊,慌张喊道:“不好!他又想躲进小乙的肉身!快阻止他!” 可谁能阻止得了? 喜娘被无脸人一掌打成重伤,浮在水面上已经站都站不起来。 狐狸脸虽然有刘月红附着身,但终究是一具肉身尸体。 一回到阳间,也落进水里只剩挣扎。 黄素贞倒还能动。 可那无脸人不顾一切地朝我冲来,她哪能挡得住。 只被无脸人在空中猛地一撞,试图阻挡的黄素贞又被撞飞出老远。 根本就无济于事。 眨眼间的工夫,那无脸人就扑到了我的面前,怒吼着就想往我身体上撞。 见势不妙,三先生仰天一声怒吼—— “你答应我的事难道忘了?现在不保住他,以后你如何报仇?” 随着三先生这吼声,我突然觉得周身一暖。 肉眼可见水中钻出一只雪白的大狐狸,用自己的身子,将我团团包裹在了其中。 那白狐狸周身银光闪闪,无脸人一头撞上去,非但没能撞开它,钻进我的肉身里,反而被刺眼的银光弹得倒飞出老远…… 无脸人气得又在空中一阵怪吼,刚要再朝我扑,三先生的吼声再次传来—— “小乙!用剑刺他!”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手里还握着那把漆黑的鬼门精。 可我刚从水里拽出手中剑,身体就开始往下沉。 就在这时,那白狐狸口中却传来个女人的声音—— “举起剑来,我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那声音,我忙把手中的黑剑朝空中一举,刚对准飞扑来的无脸人,就觉双脚下被那狐狸狠地一拖。 扑通一声,我举着鬼门精破水而出,被怪力托着就像根射出的箭,直冲向无脸人。 被金网困住的无脸人再想躲,已经来不及。 随着噗一声响,那黑剑没入他怀中的一瞬间,无脸人的身体顿时炸开成一团黑烟。 那黑烟却没消散,而是在空中分化作九道,被吸入了黑剑之中。 我不能反应过来,人也随着失重重新摔入了水里。 等我再被三先生和孤灯子捞上船时,往天上一看,满天的雷云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夜里这场面,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一时间慌得浑身都剧烈颤抖了起来。 三先生见状,赶紧安抚我道:“孩子,别怕,马玉书的残灵已经被你重新封进了剑里,没个几十年,他再没法出来作怪……” 听到这话,我一把攥住了三先生的衣襟。 我战战兢兢问道:“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前世到底作了什么恶?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他妈的才二十岁!我不想每天担惊受怕的,过这种每天撞神撞鬼的日子!” 听到我的吼声,三先生满是无奈。 “小乙,你不想每天撞神撞鬼,可这偏偏就是你的命啊!”他一声暗叹,边拍着我后背为我压惊,边又说道:“你九岁那年差点被水鬼抓了替身,后来我告诉你,那其实是冤亲债主找你报仇,要夺舍你的肉身。你可知当时要夺舍你的是谁?不是什么冤亲债主,正是你自己……” “是……是我前世?”我心头一颤。 第七十七章-百年之约 听我一声惊问,三先生点了点头。 见此时瞒也瞒不住了,他这才向我说出了我年幼时的实情。 按他所说,当年那马玉书死后,一缕残灵未消。 因为马玉书是死在自己的法剑黑山鬼门精之下,那剑相传是黑山道派的至宝,有吸阴招鬼之能,阴差阳错之下,马玉书残存在体内的六灵,就被吸入了剑内。 从此那六灵受困剑身之中,虽然不过是没有魂魄的灵体,却借着剑体本身极强的阴邪之气,逐渐修行成形。 家里人都知道,我从一降生开始,就被各种邪事困扰。 似乎有不少冤亲债主,都想害我的命。 而我九岁那年,那残灵躲在剑中已经修得了一定的道行,能短时间内靠前世法力脱离剑身。 而他脱剑而出的唯一目的,就是害我。 众所周知,水边阴气重,那残灵终究不是鬼魅,不能在人间自由活动。 因此他只能顺着李家村通往我们村的河道,前来寻我,后来一直藏身在水边阴气之中,只等着我自投罗网。 也是命数至此,九岁生日那天,我鬼使神差地到村口小河里去捞鱼,这才撞见了他。 他便要夺舍我的肉身,妄图借我转世的身体,再变回前世的马玉书。 哪承想,村里的副主任孙大龙,冥冥之中竟是我的命中贵人。 孙大龙无意间撞破了那残灵的阴谋,我这才侥幸得了条活命。 后来救下我的孙大龙,把我差点淹死的事跟我爸妈一说,之后我爸妈再不准我到河边去玩,我这才再也没遇见过他…… 也是那时起,一直替先师保管鬼门精的三先生,察觉到了那剑上的异常。 未满剑中残灵再脱身出来害人,于是他开始每日为剑做法超度,以镇压剑中残灵的邪气。 那可残灵的前世积恨终究太强,随着我越长越大,前世残留下的灵气也越来越弱。 终于在我二十岁成人之时,前世庇护着我的灵气全消。 藏在鬼门精中的残灵,也终于又迎来了害我的机会。 我二十岁那年生日,前世冤亲债主借着洪水前来寻仇。 其中最大一股索命仇人,却不是来讨债,而是来夺舍。 正是又从鬼门精中逃出来的残灵,带着一群从水中招兵买马来的游魂野鬼。 那一夜,三先生倾尽毕生之能,借着身背后的‘柳’家势力,与那残魂一场大战。 他本不是那残灵的对手,更何况来寻仇的,还有无数讨债的冤亲债主。 好在三先生聪明,他深知这些冤亲债主恨的是前世的马玉书。 而这残灵,又一直以马玉书身份自诩。 三先生一番暗中怂恿挑拨,终令这双方自相残杀了起来。 一时间,三先生背后的柳家兵马、来讨前世债的冤亲债主,以及残灵带来的游魂野鬼,这三方人马在我家一场激战,打得难解难分。 当时我在三先生的授意下,坐在祖坟的棺材上不敢动,不敢睁眼,竟全然不知细情。 而三先生最为高绝的一招,则是说通了棺材里那只要找我索命的白狐狸。 当晚三方乱战,三先生一方柳家兵马本处劣势。 好在那白狐狸也不愿看着马玉书的残灵得逞,真夺了我的肉身,令马玉书那魔头重返人间。 于是她也只能暂时搁置仇恨,先帮起三先生的忙来。 三先生说,那白狐狸本就是只世间罕有的大妖,有她相助,战局这才得以逆转。 最终,马玉书残魂被打退,趁他虚弱之时,终于又被三先生封入了鬼门精中。 各方冤亲债主见大势已去,也只能放弃了报仇的打算,全都逃遁而去。 我这才终于保住了一命。 听三先生细说起这整件事的真相,我吓得呆若木鸡。 谁想得到,最想要我死的,竟然是我自己…… 震惊之余,我忙问他道:“三先生,这马玉书到底是什么人?你只跟我说过他前世是个邪道士,因为借阴债惹来一堆仇怨,可你从没提过,他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甚至……甚至连天劫都能引来……” 话说到这儿,我忍不住抬头看向晴朗的夜空。 不久之前,天上还雷云密布。 那震耳欲聋的惊雷,以肉眼可见速度压下来的黑云,势如虎啸的狂风大作,我还历历在目。 相比老鼋仙被雷劈死时的场面,今夜这雷劫的气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心说这雷幸亏最后是没劈下来,不然的话,恐怕周围水里这些人都将被株连,无一能幸免。 听我发问,三先生自知也瞒不过去了,沉吟片刻后,只能道出了实情。 他反问道:“小乙,你可听说过‘百年之约’?” “百年之约?什么百年之约?”我一愣。 三先生又道:“从古至今,每逢乱世必出邪魔作祟,因乱世少不了生灵涂炭,人间的怨气也是最重之时。四九年,一场乱世浩劫终止,大国新立,可紧接着的太平盛世,并非突然就得来的……” 这时孤灯子在旁边插起了话。 他说道:“这传闻我倒听过,当年乱世之末,那些混战的军阀虽都被平定了,可被乱世邪气惊醒、割据在四面八方的邪祟,可没那么好对付。为求个天下太平,最终人间的三教高手们,联合起来掀起了一场荡魔除妖的决战,要将成气候的邪祟全都赶出人间!那时我还在关外长白山里修行,可都没能幸免,那场决战之惨烈,纵贯南北西东,打得天昏地暗,长白山也受了波及……” 孤灯子话说到这儿,突然一愣。 他扭头看向三先生,惊异问道:“怎么,此事跟马玉书还有关系?难不成他也是当年那批三教的除魔人之一?” “恰恰相反。”三先生摇了摇头,沉沉说道:“他召集了天下的妖魔邪祟,要覆灭三教,把人间闹得天翻地覆……” “我靠……”听到这话,孤灯子惊了住。 我也惊了住。 一个人间的道士,与妖魔邪祟为伍,要灭人世? 这时,三先生又开了口。 而他接下来的话,却令我们更是惊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第七十八章-阿紫 “那马玉书修得本就是邪道,又愿为天下邪祟出头,因此深得世上邪魔仙家信赖。可任谁都没想到,他却最终被三教收买,害得世上的妖魔邪祟尽数丧命。后来残余下的妖魔仙家,哪还是人间驱魔者的对手,不是被捕杀殆尽,就是被秘密关押、封镇了起来,最终只剩少数道行不高、不足以对人间造成威胁的小修家幸免于难,但被限足于世,不准再在人前公然露面,否则就将遭杀身之祸。而作为保住这些妖邪的交换条件,双方定下一约,接下来百年之内,五行内外、花三野仙等各家各派的妖魔仙族,不准成精得道,有违者,则有灭族之忧。此约,就是后来玄门中人所口口相传的——百年之约……” 听三先生说完,孤灯子最先一声惊呼。 他感慨道:“难怪这些年修行如此艰苦,几十年来,各家各族的修行仙家,都在抱怨这人间的灵气越来越弱,要成精得道越来越难……我算命好的,好歹还有机会渡劫,可惜我自己眼瞎倒霉,找谁不好,偏他娘的找了个傻必来讨口封,害得自己落入化生道,成了这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 听到孤灯子的抱怨,三先生却一声冷笑回应。 孤灯子一愣,忙问:“你哼个啥?难道我说得不对?” 就听三先生答道:“孤灯子,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只说自己倒霉,讨封时落了化生道,那你可曾注意到过一件事?” “什么事?”孤灯子问。 三先生又道:“你化生前有三百年多年修行,想必也见过不少道行高深的大仙家,其中必也有成功渡劫得道的。可你好好想想,这些大仙家渡劫成功之后,你还曾见过几个?” “一个都没见过呀!得道后便都飞升而去了,我还咋见?总不能……” 话没说完,孤灯子突然虎躯一震,惊得瞪圆了双眼。 他盯着三先生沉默片刻,又慌张开口。 “可如果飞升就是突然消失……那他们是否真是飞升了,我,又怎么知道?” 三先生又是一哼,沉沉道:“哪有什么飞升之说,三教编出来骗人的把戏罢了,渡了天劫便是被天认可,从此道行精进脱胎换骨,可终归还是在这人间。既在人间,怎会再无相见之日?你好好想想,萨满教出马仙供奉五行内外的动物仙家供奉了千百年,堂口堂单之上,永远都是那最初的几个名字,什么金花教主、通天教主、黄三太爷、狐三太奶、常蟒天龙大将军,这百年来你可听说过真有什么新仙家得道?你那些渡劫后就再没见过的老朋友们,你仔细想想,该明白他们的去向了吧?” “我……我明白了……” 孤灯子脸色煞白,已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三先生警戒地看了看四周,关于这事,再不多提。 他转回身又看向我,说道:“总之你前世的事,大体就是这样,所以他欠下不少阴债邪债,那些冤亲债主才来找你讨……” “那,那具女尸又是怎么回事?” 听我一问,一旁的孤灯子瞬间竖起了耳朵。 那女尸对他仿佛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三先生瞥了一眼孤灯子,不由得脸上带出一抹厌烦。 “那女尸名叫阿紫,据说和马玉书一生都有莫大的关联,马玉书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大是也好,大非也罢,据说也都跟她有脱不开的干系。只可惜,我当初跟随师父时,师父已是晚年,我也才五六岁的年纪,那女尸到底是何身份,又是从何而来的,我知道得也不多……你与其问我,倒不如去问她……” 他说着抬手朝岸上一指。 我循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岸边上,就见阴差陈喜娘正孤零零坐在地上。 她双眼通红,正环抱着双腿痴痴看向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如痴如醉,若有心事。 而就在距离她不远处的水面上,两个身影正互相搀扶着,扑腾着水往岸边游去。 那是被刘月红附着身的狐狸脸,和重新幻化成了人形的黄素贞。 我们这才想起了狐狸脸来,也不再耽搁,赶紧划着小船就往岸边靠。 这时的水面上早已太平,之前张牙舞爪的一群河漂子,全都沉了底。 空中漫天乱舞的游魂野鬼们,也早就都没了踪迹。 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就在三先生、孤灯子我们乘坐的小船,即将靠岸时。 黄素贞和狐狸脸也先游到了岸上。 一直附在狐狸脸身上的刘月红,想必早就耗尽了精力。 一上了岸,就见她身形一晃,扑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黄素贞也顾不上管她,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捻匠铺。 她盯着捻匠铺墙根的黑影一番扫量,晃着手高声呼喊道:“帅印,你还在不在?我们成功了!成功了!” 在黄素贞激动的呐喊声中,就见捻匠铺的墙根下,隐隐约约走出个人影来。 正是郭帅印。 可相比黄素贞的热情激动,郭帅印此时却面无表情,甚至脸上带着几许难以形容的阴郁。 “帅印!你看到没!我们成功了!” 黄素贞似乎并没察觉郭帅印的异常,张着双手跑过去就想和他拥抱。 郭帅印也往前走,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他非但没有张开怀抱,反而垂在身侧的右手悄悄蓄力,掐诀。 “孽障!” 就在二人即将拥抱的一瞬间,郭帅印突然抬手,掐诀狠戳向黄素贞的眉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黄素贞完全没反应过来。 随着郭帅印手指狠戳在她额上,霎时间一股白光在郭帅印指间乍现。 黄素贞一声惨叫,扑通一声翻倒在地,痛苦的抽搐中,又化身出了黄皮子的本相。 然而此时她想逃跑,已经站都站不起来。 郭帅印狠狠一脚就踩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疼得吱吱惨叫…… 这画面令我们所有人全惊了住。 郭帅印苦苦找寻了黄素贞七年,这可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第七十九章-阴官 最震惊的无疑是孤灯子。 “王八蛋!你快放开九妹!” 眼见多年好友被人踩在脚下,孤灯子这还能忍? 他忙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梗着脖子瞪着眼,就往郭帅印的身前蹦。 眼见孤灯子突然气势汹汹冲上来,郭帅印并没显出丝毫慌张。 他慵懒地挑了下眼皮,只盯着孤灯子一扫量,立刻言道:“我当何物,小小个化生道也敢造次?” 郭帅印说话时,孤灯子已怒吼着冲到他身前,举起手中的砖头就往他脑袋上砸。 哪知不等砖头落下,郭帅印掐诀只朝孤灯子一指。 顺他指间,就见一道金光蓦然射出。 那金光直撞向孤灯子胸膛,孤灯子一声惨叫翻倒在地,捂着胸口只剩打滚的份儿,再站不起来。 这时郭帅印又沉沉开口,说道:“我找的不是你们,你们这一众闲杂人等,最好不要徒增事端……” 说这话时,就见郭帅印冷冷扫视周围,那冰冷的眼神中杀意满满,不怒而威。 一时间,竟惊得我们一群人有些不知所措。 而郭帅印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坐在岸边的陈喜娘身上。 这时喜娘也早就看出不对,可终究只是疑惑,郭帅印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直到郭帅印看向她时,她和郭帅印一个对视,瞬间浑身一颤,露出了满脸的惊色。 “是你!” 就听喜娘一声惊呼,一时间也顾不上身上的伤,爬起来转身就要往水里跑。 郭帅印见状一声怒喝:“陈喜娘,明知自己的案子犯了,你还想抗法不成?” 喜娘哪顾得上管他,跑到水边一个飞扑,立刻腾空而起试图逃向深水。 郭帅印一见,也加快步伐就往前追。 可他才追到水边,就听喜娘口中一阵念咒。 原本已消失无踪的一群鬼影,竟又开始从水下飞出,鬼哭狼嚎地就朝郭帅印扑了过去。 郭帅印却仍是面无惧色。 一见那百鬼扑来,他瞪眼间一个‘滚’字喝出,甩手间,一股阴风随袖乍起。 再看那些张牙舞爪的鬼影,顿时被阴风卷得哀嚎不止,哪儿还敢再往前扑。 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就往水里钻,转眼间就灰溜溜地都逃了个无影无踪。 郭帅印又一抬手,对准喜娘逃走的方向回手一招。 满天的阴风,竟开始倒卷。 随着倒卷的阴风,腾在半空的喜娘如同被无数看不见的怪手抓住,拖着她就往岸边开始倒飞。 喜娘拼命挣扎,放声哀嚎,已全都无济于事。 片刻之后,阴风就卷着喜娘落回了岸边,把她往郭帅印面前狠狠一摔。 这时喜娘再不敢挣扎,吓得扑通一声拜倒在郭帅印的面前,浑身打着哆嗦,口中只剩求饶。 郭帅印仍是面无表情,眯着眼看向拜倒在地的喜娘,再度冷冷发话。 “陈喜娘你好大的胆,阴司念你前生积有功德,又出身自四小阴门世家,这才在你死后,许你个阴差之职。哪知你借职务之便,竟苟同人间妖道做出此等勾当,实在罪无可恕!若不是本官得了人间阳差的线报,如今只怕还被你蒙在鼓里,任你捅出天大的篓子……” 郭帅印这话,更吓得喜娘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她俯着首,慌张求道:“喜娘知错,上官赎罪!念我这些年对阴司有功,还请上官从轻发落!” “如今说这些,只怕是晚了……” 话说到这儿,郭帅印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沉声又道:“那马玉书的所作所为,你比谁都清楚,而今却险些令他重返人间,再起祸端!陈喜娘,只怕如今谁都保不住你,你随我下界伏法去吧!” 郭帅印说着伸手一抓,一把攥住喜娘的衣襟,竟将她如拎小鸡般拎了起来。 眼见他抓着喜娘转身要走,我再也按捺不住。 正好小船飘飘摇摇已经靠了岸,我怒吼一声‘等等’,忙跳下船冲了上去。 “小乙,你快给我回来!” 见我挡住郭帅印的去路,把三先生吓了一跳。 可他再想拦我,已来不及。 而我张开双臂往前一挡,这举动,显然郭帅印也没想到。 他先是一愣,才盯着我冷冷笑道:“毛头小子,你若知道自己当前拦的是谁,怕是魂都得吓出来……” 他说话时神色平淡,言辞中、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管你是谁?”我强忍住满心的颤抖,回道:“你不能带陈喜娘走,我还有事要问她!” 见我满是慌张,郭帅印又笑了。 “我若非得带她走呢?” “那就先问问我这把剑!” 我心说反正拦都拦了,索性把心一横,举起手中的鬼门精就朝向了他。 三先生一见,更是吓坏了。 他跑到我身旁,一把拽住我,把我对准郭帅印的剑锋压了下去。 就听三先生颤声道:“小乙,你别冲动,这人不是你我惹得起的!” 听到这话,郭帅印哈哈笑道:“还得是这老先生灵光,怕不是已经看穿了我的身份?” 郭帅印说话时,右手竟不自觉地在胸前摇动了起来。 明明是空手,可那动作,竟如同是在悠然地扇着一把扇子。 三先生见状神色更惧,忙摆摆手道:“尊下道行之高,法相之深,岂是我们凡夫俗子能看的穿的?这小子莽撞,惊挡了尊下的驾,我带他赔罪,还请尊下网开一面!” “哈哈!老先生识相就好!” 说着话,郭帅印又看向了我。 他前一刻还满脸的风轻云淡,却只在一瞬之间,突然怒目圆瞪,朝我狠狠喝了一声‘呔’! 霎时间,我只觉得脑袋发晕,浑身情不自禁地一抖。 那抖动却并非是来自于身体。 而是来自于灵魂。 我的灵魂在颤抖。 见我一慌,郭帅印又厉声道:“留你这魔头投胎转世本就是祸害,奈何天地自有定数,我也不愿为难于你!马小乙,你若再敢造次,休怪本官提前替天行道,让你这一世也不得善终!” 第八十章-二释孤灯子 他的声音,就如同一把把无形的钢刀,接连刺在我的身上。 在他的怒瞪下,我整个灵魂似都要吓得逃出肉体。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绝对恐惧,就好像我会怕他,是刻在天性里、骨子里的东西。 如同老鼠见到了猫,野兔见到了狼,狐狸见到了老虎。 “给我闪开!” 郭帅印突然又一声吼,吓得我浑身一颤。 好在三先生机警,一见对方要发火,吓得赶紧把我拉到了一边。 这时任我有无数问题想问陈喜娘,都已为时已晚。 满心的慌张,吓得我根本张不开嘴。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郭帅印,拽着喜娘朝前走去。 郭帅印往前走出十多步,见离我们远了,他身体突然一软,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可就在倒下的一瞬间,隐约就见一道虚影从他体内脱出,拽着喜娘就往地下钻去。 一时间,一团黑烟乍起。 等黑烟消散,地上只剩昏厥不醒的郭帅印。 那虚影已经没了踪迹,陈喜娘也已没了踪迹。 眼见附在郭帅印身上的东西走了,黄素贞赶紧幻出人形,第一个站起身冲向了郭帅印。 三先生、孤灯子我们三人,也赶紧围了过去。 “帅印!帅印!” 黄素贞抱住郭帅印一通呼叫,急得双眼通红直转眼泪。 可任由她怎么喊怎么叫,郭帅印就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时三先生拽过郭帅印的手,为他一番把脉后,才安然说道:“你放心,他脉象正常,该是突然被那人上身,受不了那般强烈的阴气,才昏厥了过去……” 听三先生一说,黄素贞终于安了心。 她问道:“三先生,刚带走陈喜娘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下方无疑。”三先生沉沉答道。 “下方?”黄素贞不由得往地上看了看,又道:“他到底是谁?怎么有如此大的本事,抓走陈喜娘竟如手到擒来?” 三先生却摇了摇头。 想了想,他神情凝重地道:“我确实看不透那人的身份,但必是下方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怕是陈喜娘如今惹出这祸实在太大,他不得已才亲自上界捉拿。看来,这次陈喜娘该是凶多吉少了……” 听到这话,我忙问道:“三先生,那我的事怎么办?我前世到底做过什么?我还有一堆事想问她!” 被我一问,三先生也面露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大家都不再说话,一时间各有所思,全都陷入沉默。 可就在这时,一阵呻吟声却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我们循着声音一看,就见狐狸脸也正昏厥在不远处的河岸上。 那声音却不是狐狸脸发出的,而是从她身体中传来。 不等我们反应过来,赫然就见点点虚光,开始从狐狸脸周身飘散出来。 一脱出狐狸脸的身体,那光变得越发暗淡,似乎转瞬就要消失。 孤灯子见状一惊,忙惊呼道:“我咋把她忘了!刘月红你挺住,我这就救你!” 说着话,孤灯子忙从怀中掏出张符纸,简单用手一叠,就叠成了个有手有脚的小纸人。 他紧握纸人一番念咒,随后掐诀朝空中那点点虚光一指,手指又往回一钩,道了声‘来’,那空中即将飘散的点点虚光,竟如被吸来一般,一点接一点地开始被吸入纸人之中。 一见纸人吸收了虚光,孤灯子如释重负。 他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言道:“这刘月红本就是东拼西凑来的残魂,为帮我们又耗费了太多的阴元,险些魂飞魄散……” 不等他把话说完,全部的虚光已都被吸进纸人之中。 那纸人竟幽幽地开了口。 “孤灯子道长,您答应过我,只要我肯帮你,你就帮我找出害我的凶手,如今你的事我已做完,我的事,该你替我做了……” “这……” 听到这话,孤灯子竟面露为难。 他又一声叹,答道:“刘月红,你魂魄支离破碎,导致前生记忆不全,连自己都忘了害你的仇人是谁,我又能有何方法?” “你,你难不成是想毁约?” 纸人里,传来刘月红愤怒的声音。 孤灯子忙又解释道:“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所谓人生苦短皆有定数,如今报不了仇,也是你的命数所在。不如这样,我竭尽全力为你聚魂保魄,再想法子疏通阴司,送你如个全鬼般下界投胎,这杀身之仇,你就忘了吧……” “孤灯子,你不讲信义,无耻至极!我咒你……” 耳听着刘月红的谩骂,孤灯子满脸为难。 索性他也不再多听,手指偷偷画咒朝那纸人一点,纸人瞬间失声。 孤灯子这才把纸人又揣回怀里,满脸羞愧地看向了三先生。 就听孤灯子求道:“三先生,此次之后,我对您老是心服口服了!我孤灯子今后必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从此若再滥用道法,五雷轰顶天诛地灭!” 这已经不是孤灯子第一次起誓求饶。 如今还来这套,三先生理都不想理他。 一见三先生无动于衷,孤灯子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他又求道:“三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何况我虽出身于畜生道,却已化身成人,您总不能用对付妖邪的方法来对付我,我如今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如这样,您既用五鬼通的邪法缠住了我,何不再多给我次机会!从此后,若身缠的五鬼通查出我再使一次道术,我任由您老处置……” “那好吧,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见孤灯子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何况身上还被五鬼通的咒术缠着,一言一行都难逃三先生的监视,三先生这才松了口。 毕竟就算不松口,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拿这惹是生非的孤灯子,怎么办才好。 正如孤灯子自己所说,他如今是人,又不是妖邪。 连当年白五爷,也只是废了他一条腿以示惩戒。 可三先生总不能再废他一条腿,让他满地爬。 先不说如今孤灯子,也没惹下那么大的罪行。 更何况,于人间的法律来说,那是滥用私行。 人间的道法不是用来对付人的,这是规矩。 见三先生终于松口,孤灯子激动得连连磕头,这才站起来连滚带爬逃了个没影。 见他跑了,三先生这才看向了在一旁默默流泪的黄素贞。 他问道:“黄素贞,你到底为何要祸害宋小玉?如今,咱还好好算算你这笔账了……” 第八十一章-鱼化病 眼见事已至此,黄素贞也不再隐瞒,于是向我们坦言了全部。 这黄素贞本名黄九妹,曾是长白山黄家中的一名小仙。 那时的她,可谓是万千宠爱在一身,深得长白黄家子弟们的宠爱。 可黄素贞天性善良淳朴,那时也从未离开过长白山一步,哪知这人世间的险恶。 终有一天,长白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是别人,正是慕着长白山黄三太爷大名,从沟帮子远道而来的小黄仙——孤灯子。 那时的孤灯子,还不叫这名字,这是他化生成人后,师父才给他取下的道号。 黄家仙门的子弟本都以‘黄’为姓,孤灯子也不例外。 各仙门排辈字号都有规矩,祖上前三代开山立柜的祖师爷,排字一代为‘天’字,二代为‘地’字,三代为‘人’字。 所以黄家仙门辈分最高的祖师爷,被世人供奉作黄天霸,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黄三太爷。 这祖上三代之后,仙门各家分支的排字则多有不同。 按照沟帮子黄家仙门的规矩,祖上三代之后,后世的辈分排字为:兴家达业,子孝孙贤。 孤灯子占了个‘子’字辈。 沟帮子近海,这孤灯子自还是个小黄皮子时起,就天性喜水。 于是成道行后,仙门家主给他取了个名号,叫黄子涛。 这黄子涛,也就是孤灯子,本性其实不坏。 可他总爱走捷径使歪心眼,这才在长白山里误闯天池铸成大祸,被关在黑光洞里思过了七年。 这七年间,孤灯子竟和常去看他的黄素贞交上了朋友,靠着三寸不烂之舌,生把黄素贞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最终在孤灯子的苦求下,黄素贞不顾家规放走了孤灯子,自己也落了个被逐出长白山的下场。 下山后,她这才化名为黄素贞,开始一边修行一边闯荡人世。 想不到,茫茫人海之中,她竟又与黄子涛相遇。 不过这时的黄子涛已化生为人,成为了道士孤灯子。 在孤灯子的诓骗下,天真的黄素贞为求得道又走了邪路,竟开始在白家沟的码头上,靠采阳补阴之法来提升道行。 由此,黄素贞遇到了卫生所的大夫郭帅印。 夫妻俩相处那半年,可谓是黄素贞被赶下山后,最开心的一段岁月。 可惜最终,黄素贞被白家沟的老镇长白五爷看破真身,被赶出了码头。 那之后,黄素贞虽不敢再害人,但也一直躲在码头周边没有离去。 因为经过半年的相处,她早已深深爱上了郭帅印。 可即便郭帅印同样痴迷于她,没日没夜地思念、寻找,她也不敢在郭帅印面前露一次面。 其中原因有二。 一来是顾及白家沟有白五爷在。 二来她也明白,人妖岂可相恋?她若一直纠缠着郭帅印不放,早晚有一天会害死他。 可惜那时黄素贞已意乱情迷,要彻底了断这段人间之情,她做不到。 可也正是这时,一直偷偷躲在郭帅印身边的黄素贞,竟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 这郭帅印的身上,竟有种罕见的怪病。 郭帅印自小身子骨就弱,因此长大后才学了医。 他每日为自己精心调养,长年累月下来,原本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然而他和黄素贞成婚那半年里,被黄素贞吸走阳气导致肾气严重亏虚。 之后黄素贞被白五爷打走,郭帅印每日思妻成疾,体质更是每况愈下。 渐渐地,他身上那从小带到大的怪病,也越发严重了起来…… 对三先生我俩说到这儿时,黄素贞刻意停顿了一下。 趁着郭帅印还在昏厥,黄素贞给他翻了个身,令他趴在了地上。 随后,黄素贞掀开郭帅印后背的衣衫,指着他腰间让我们看。 这时毕竟是晚上,天色昏暗,起初我们一看倒也没看出什么来。 可这时黄素贞用两只手在郭帅印腰间的皮上一扒,吓得我俩全都愣了住。 郭帅印腰身两侧的肥肉一扒开,竟露出四道细长的伤口。 随着伤口扒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儿从中飘出。 不,准确地说那不是伤口,是左右各两片、镶进他肉里的‘鱼鳃’…… 甚至我们仔细一观察,那四片鱼鳃还会微微煽动着吸气出气…… 这哪儿是病? 惊慌之中,三先生抢过我手中的鬼门精,就站起了身来。 他惊慌道:“我怎么一直没看出来,这郭大夫难不成也是什么怪物?” “不!不是怪物,这就是病!” 黄素贞吓得赶紧护在了郭帅印身前,苦苦求饶道:“老师父您剑下留情,听我细细讲来!其实早在我俩成婚那时,我就发现过他这不对劲儿的地方,毕竟那时每夜我俩干柴烈火,在一个炕上打滚儿,我想不发现都难!那时他只要害了什么病或是身体虚弱,身体上便会出现异样,严重时不单腰间会长出这四片鱼鳃,从背上开始,也会像烂疮一样长出一块块鱼鳞鱼皮似的东西……” 听到这话,三先生忙问:“那你没细问过他是怎么回事?” 黄素贞忙答道:“他那时每出现这种情况,就躲得我远远的,似乎不想被我发现,有几天的工夫,等他身体好转,那怪病也就会自动痊愈,鱼鳞掉落、四鳃闭合,就跟正常人无异。可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他只说是从小就有的遗传怪病,没什么大事,也就没再多说……可直到我离开他后,有段时间因为想他,就常偷偷来看他,我才发现了这病,可没那么简单……” “是夺舍……” 三先生这话一出,黄素贞不由得一惊,忙狠狠点了点头。 她答道:“没错,就是夺舍!这怪病之所以会找上他,是因为他前世欠下过一笔阴债!那冤亲债主要害他的命,夺他的身……” 又是夺舍。 听到这话,我感慨不已。 早在遇到三先生之前,我哪能想到,这看似平静祥和的人世间,竟还暗藏着如此之多的匪夷所思,因果报应。 这时三先生又问道:“黄素贞,那你可知道,找他讨债的是什么东西?” 黄素贞点了点头。 第八十二章-绝户罪 她继续讲来。 自打发现了郭帅印身上这古怪,她就一直在想方设法调查,试图帮郭帅印治病。 她将这事告诉了孤灯子,毕竟孤灯子是她在人世唯一的朋友。 奈何孤灯子虽然精通各种歪门邪术,可对于这怪病,也研究不出什么眉目来。 再后来,黄素贞被赶出码头没多久,孤灯子也因在码头上以邪法作恶的事,被白五爷打了出去,好几年也不敢再次露面。 于是郭帅印这怪病的事,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了一年前。 那时白五爷已经去世,孤灯子和黄素贞都再没什么顾虑。 不过两人多年来各躲各的,都不敢在人前露面,中间几年倒也没什么交集。 直到白五爷死后,黄素贞胆子大了,她本想借个身份再回到郭帅印的身边,也好偿还这多年的思念之情。 却不想,这时郭帅印却突然来找到了她。 郭帅印告诉她,她当年托付自己查那怪病的因由,如今终于查到了。 黄素贞一阵欣喜,一番细问这才得知,原来是郭帅印买通了个下界的阴差,正帮着他拘魂炼尸。 那阴差,就是陈喜娘。 陈喜娘在阴间供职,有关阴债的事她终究比谁都清楚。 于是孤灯子把郭帅印这事跟她一提,陈喜娘便在阴间查出了眉目。 事出于郭帅印前生。 上辈子郭帅印本是津门海河边的一个渔夫,因捕鱼时常下绝户网,导致和海河中的一条老鲶鱼结下了梁子。 似乎是那老鲶鱼,不忍子子孙孙被那渔夫赶尽杀绝,最终气不过终于出手,要找渔夫报复。 却不知那渔夫使了什么法子,导致老鲶鱼不单报仇失败,最终更落了个遭人生食疯抢的下场。 它就那么绝望地搁浅在了陆上,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割开它的皮,分食它的肉。 最终,老鲶鱼被吃得只剩鱼头、鱼尾和骨架,却还奄奄一息着没有断气。 它就那么回看着自己的残躯,回看着周围那些人,欢声笑语地咀嚼着它的肉。 人间最大的不幸,也不过如此。 可更不幸得是,那老鲶鱼更是条即将产子的母鱼。 如今不单河里的小子孙们没能保住,连它肚子里的鱼籽,也都成了那些人口中的鲜美佳肴。 那老鲶鱼这才在死前起下毒誓,要让那带头的渔夫,来生也常常它这下场…… 听黄素贞说完这些,三先生不禁暗皱起眉头。 他叹道:“他前世欠下这债,确实太大……” 我有些不理解,说简单了,这不就是一个渔夫杀了一条鱼的事? 渔夫捕鱼杀鱼天经地义,如果连这都能惹来如此深重的阴债,那市场里那些杀鱼卖肉的鱼贩子,都什么也别干了,等着饿死算了…… 可一听我说出这疑惑来,三先生却摇了摇头。 他解释道:“此事并非如此简单。正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人活一世,恩怨情仇因果报应本就错综复杂,这都难免。所以活在世上,做什么事,吃什么肉,都无所谓,自由因果相报就是了。他捕鱼也好,宰鱼也罢,哪怕是杀人,与因果来说也都不是大事。可唯独一点不能逆,逆者损大德……” “哪一点?”我问。 “首先他下了绝户网,这就是断人子孙福荫,等同于杀人全家不留活路,这已是一条重罪……”话说到这儿,三先生一顿,转而反问道:“其次,小乙,你一定还记得老鼋仙渡童子关那事。” 我点了点头。 三先生接着说:“人之幼子灵气重,尚有上天庇佑,虽说人为万物之灵,可又言众生平等,万物之幼子又有何不同?怀孕是这世上最神圣的事,那老鲶鱼身怀有孕,腹内正孕育着百万生灵,此时她为圣体,圣体不可侵!杀孕,这可是比残害妇幼更重的大罪,那被杀的却又是条成精得道的鲶鱼,腹有百万生灵,那可是从阴间转世轮回的百万生灵!他下绝户网断人后代,又剖腹取卵蚕食人子,我之所以说‘人’,而不是说‘鱼’,因为这些小鱼小卵到阴间,经六道轮回转世之前,有的是人,有的是兽,有的是禽,何尝不是万物众生?你说这祸,郭帅印闯得够不够大?” 一听这话,我恍然大悟,不禁心里咯噔一声。 也就是说,郭帅印前世那渔夫,杀了一条怀孕的大鱼,就等于屠杀了百万生灵? 我惊了住。 三先生一声叹道:“那百万鱼籽都是受孕的生灵,此生没等下世就被人所食,投胎的灵魂重回地府,便又成了无处投胎的百万怨灵,真是可怜……” 这时黄素贞已红了眼圈。 她接话道:“孤灯子请阴差喜娘查出此债后,喜娘也是您这般说法,此债根本无解。何况我丈夫前生本就是个普通人,几世都没什么大功德,也无机缘如小乙一般,得您这高人相助。他犯下此等重罪,也只能认命。所以他每逢羸弱之际,身体就会发生鱼变,先是肉里透腥,随后汗如黏液,再之后,开始生鳞生鳃。这时他会变得越来越健忘,随着意识模糊,最终完全被夺舍成鱼……” 三先生听完点了点头,也是为难。 他问道:“既已查出此债的因,那然后呢?” 黄素贞便又答道:“我自知帅印此病,凭我如今根本无力化解,又想起采了他半年的阳,害他身体每况愈下,我更悔恨不已。我哪敢再继续害他,可还要修行,又舍不得离他太远,把这抱怨一说,孤灯子这才给我出了个主意……” 其实黄素贞说到这儿,我就听明白了。 毫无疑问,孤灯子那孙子叫她去祸害宋寡妇。 之前也听宋寡妇说过,自从她丈夫死后,她心情一直抑郁。 一年多前,那位白五爷又去了世,没白五爷保着,宋寡妇又慌又怕的,心情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对于这些事,一直偷偷炼孙友德尸体的孤灯子,比谁都清楚。 宋寡妇长得好看,又是个小寡妇,此时让黄素贞去迷她,借她这‘活招牌’去招揽生意,吸码头上那些好色之徒的阳气,岂不正好? 更何况,孤灯子有这鬼点子,绝不单单是为了帮黄素贞。 他还有别的阴谋。 第八十三章-此爱绵绵无绝期 孙友德至死都恨自己的妻子,若要炼双死之尸,也必须由孙友德亲手杀死至亲之人。 孤灯子这一招可谓是一举两得,既卖给黄素贞个人情,又搅和的宋寡妇家无宁日,为日后害她做个铺垫。 想到这些,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这孙子,真他妈缺德。 听我骂孤灯子,黄素贞竟不乐意了。 她说道:“小乙师父,这事你别怪孤灯子,我走邪路加快修行,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我问她。 她答道:“起初我嫁给帅印,每夜吸他阳气,的确只是为了自己。可后来我借着宋小玉来害别人,却是为了帅印……” 这话没等我听懂,三先生却先一惊。 他慌张道:“黄素贞,你是想用丹来抵他的债?” 用‘丹’抵债? 这话又听得我一愣。 动物修行都有炼丹之说,这我知道。 相传很多动物都有灵性,若得机缘长久修炼,身体里就会结丹。 那丹,就是这些动物的道行及修为所在。 所以民间常有狐狸炼丹的说法。 相传每到月圆之夜,有修为的狐狸就会往天上吐出个大火球来。 那火球飞到天上又缓缓落下,接着又飞上天。 火球里就是丹,吐出来是趁着周围没人,想更好地吸收日月精华。 据说这也是修行的动物,都爱躲在深山老林的原因。 离着人远一点,安全。 毕竟人心比什么都坏。 这时就听黄素贞说道:“我已经修炼了三百年,按照黄仙的先天灵性来算,已经到了渡劫关口,也许很快就会应劫。只要我成功渡过了天劫,就成了气候,身体里这颗丹也将得以大成。到时候只要给帅印吃下我的丹,他便能脱胎换骨,得了我的道行,他前世欠下这笔阴债,也就再为难不了他……” “可你会死……” 三先生突然说出这话,听得黄素贞一愣。 似乎她从没关心过自己的安危。 她也从没想过,会有陌生人,关心她的生死。 她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笑了。 “没事,我一个小妖死就死呗,三百年东躲西藏的,也活够了,若他能替我活下去,光明正大的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也挺好……” 黄素贞说这话时,泪汪汪的双眼中满是真诚。 竟看得人有些心疼。 这时三先生却又问道:“既然你做了这决定,那好好修行你的就是了,何必还要勾结那阴差来害马小乙?徒惹这事端,就不怕祸及你自身?” “那不是你们先坏我好事的?” 黄素贞看了我一眼,面露委屈。 我想想也是,她幻化成宋寡妇卖身,虽然败坏了宋寡妇的名声,可没让宋寡妇出一滴汗、遭一次疼,还把赚的钱给她留下了。 其实宋寡妇也没什么损失。 黄素贞也抱怨道:“一年前孤灯子给我出这主意,我本也在犹豫,宋小玉是个好人,我不想害她。可奈何她终日里郁郁寡欢,就是解不开心结,甚至几次想寻短见,都是被我撞见后设法阻止的。我迷住她让她忘却那忧愁,放下心结每天开开心心地帮我接客,不也是在救她?” 这话说得三先生哑口无言。 她说得确实没错。 “更何况……” 这时黄素贞话锋一转。 她又说道:“更何况,我也有不得不帮喜娘的理由。帅印找了我七年,相思成病,身子骨越来越差,我只怕他等不到我渡劫,就会彻底变成条鱼。孤灯子跟我说,只要我答应为陈喜娘做局,她就帮我给帅印续寿!她是阴差,这事她能做到!” 黄素贞说完,三先生盯着我又一声叹。 “哎,前尘恩怨何时休,为了害你,这陈喜娘真是无法无天……” 三先生正说着话,就听扑通一声,黄素贞已经含泪跪倒。 她哽咽道:“如今陈喜娘已被抓走,答应我的事怕是办不成了,三先生,若帅印有个闪失,还求您千万出手相救!只要保住他的命,等到我渡劫就好,我的丹一定能救他脱离苦海!” “可你如果渡不过天劫呢?” 三先生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黄素贞一时语塞。 是啊,渡劫哪有那么容易? 老鼋仙千年修行,还不是轻而易举就毁在了宋寡妇一脚之下。 一切都有天数。 天,并不想让他们成,所以才设下劫难。 沉思片刻之后,黄素贞的眼神却更坚定了。 “能不能成功,我只要尽力就好,我只想用我的命,给他换个机会……” 女人情深至此,怎不令人动容。 见她心意已决,三先生也没再多说。 至于黄素贞求他的事,三先生没答。 等于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眼看天都快亮了,我们没继续在码头边多待,带着尚在昏厥的郭帅印和狐狸脸,先回了卫生所。 我们到了卫生所一看,宋寡妇已经醒了,可李金鳌还在昏迷。 这可把宋寡妇急得不行,又是抽他嘴巴,又是拿水泼他,可根本无济于事。 哪知黄素贞轻轻朝他吹了口气,李金鳌就悠悠醒了过来。 原来是她把李金鳌给迷了,怕的是李金鳌鲁莽,为了去码头帮我们,把自己这条小命也搭上。 这又让我有些疑惑。 按三先生之前的说法,这李金鳌天生道骨,是个天然道士。 他的本事是能克五行地仙,也就是人间的动物仙家,对他使不出法术才对。 那怎么还会被迷? 听我一问,三先生告诉我说,只因为这迷术是黄皮子先天自带的本事,和修行后得来的法术还有些不同。 就比如灰仙擅遁,总不能一看见李金鳌,连老鼠都不会打洞了。 又比如狐狸擅魅,那东西聪明,天生就会撒娇欺怀。 因此常有些在家里养狐狸的人,每天在怀里抱着,被只小狐狸给弄得神魂颠倒的…… 黄仙的迷术也是如此。 就比如狗天生鼻子就灵,一个道理。 听三先生说完,我一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我十几岁的时候,村里出过一桩怪事。 一个老太太得了病去住院,后来有村里的亲戚去看她。 哪知那亲戚刚一推开病房的门,老太太坐在床上突然开始连哭带笑,差点背过气去,也停不下来。 第八十四章-梦中娇 幸亏旁边病房里住着个懂行的病友,指着她连吓唬带骂,老太太的哭笑这才停止。 后来那病友拿着浸湿的卫生纸,在老太太的病床下擦了半天,从床下粘出了一撮黄皮子的毛。 应该是那亲戚的衣服上,不知从哪儿粘来的。 他开门时被风衣吹,吹到了老太太床下,被吸进了老太太鼻子里。 老太太住了院心情正不好,因此无意间就被迷了。 这种情况,没成精的黄皮子也办得到。 把李金鳌救醒之后,我们把夜里这事的前因后果一说,两人如梦方醒。 一听说这一年多,竟一直都是黄素贞代替宋寡妇在卖身,宋寡妇更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自己被黄皮子迷了一年多,竟毫无察觉。 喜的是自己被嫖客们睡了一年多,竟丝毫未脏。 如今面对黄素贞,一时间,宋寡妇也不知是该怪她,还是该谢她了。 不过宋寡妇这人,本身就大大咧咧的心性纯善。 事都过去了,她也没多理会,随随便便就原谅了黄素贞。 这让黄素贞如释重负。 可黄素贞自己这事,如今又怎么办? 眼看郭帅印就快醒来,黄素贞陷入为难。 她终究是妖。 “我不能再害他……” 一番考虑之后,黄素贞无奈地开了口。 她说道:“帅印爱我太深,醒来若见了我,只怕他忍不住一定会跟我……” 话说一半,黄素贞面露绯红。 郭帅印忍不住,她又何尝能忍得住。 她朝宋寡妇求道:“小玉,你住在码头上离他近,还求你不计前嫌,平时多替我照顾下他。我不能留在这儿,等我做完了该做的事,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报答……” 见黄素贞情真意切,宋寡妇也没推辞,爽快答应了下来。 她笑笑道:“都是力所能及的小事,只要你别因为替我跟人睡了一年多,如今让我反过来陪你丈夫睡觉就行……” 黄素贞自知宋小玉是在开玩笑,两个女人相视一笑,也算是终于冰释前嫌了。 眼前这事好歹算是解了,于是黄素贞化身而去后,三先生我俩留下李金鳌和宋寡妇照顾郭帅印,也先带着狐狸脸回了住的旅馆。 路上我一直背着狐狸脸,她的身体,已经不像尸体那般冰凉。 我想起她的名字,她叫阿紫。 我问三先生说:“三先生,被孤灯子做法这么一折腾,阿紫不会再醒不过来了吧?” “那倒不会。”三先生摇摇头,又接着说:“只不过,她被邪法引魂入体,吸了太多阴魂,若再醒来,也许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甚至,会吓到你……” “吓到我?怎么吓到我?” 这话听得我不寒而栗。 狐狸脸在码头边发狂的景象,我已经见识过了。 她又和我前世有深仇大恨,我怎么能不害怕? 可三先生却没多说。 他摇摇头,转移话题道:“你现在更该关心的不是这事儿,是宋小玉的事。” “宋寡妇?宋寡妇的事不是解决了,还能有啥事?”我问。 三先生答道:“她的事是解决了,可你欠她那笔阴债,终究还没了结。如今那黄皮子已不再纠缠于她,若宋小玉身上再无其他害命之灾,她前世那缕怨魂,也终该现身来见了……” “那老太太?” 听三先生说完,我如梦方醒。 这一连串的事,都因那老太太的梦中求助开始。 那是宋寡妇的前世,也是我欠下深仇大恨的冤亲债主。 这时三先生又道:“她前世与你关系匪浅,如今你舍身相救化解了她的来世灾祸,她也该释怀了。若最近梦到她,你一定要告诉我,此事与你性命息息相关,知道吗?” 我急忙点了点头。 我们回到旅馆时,天已经蒙蒙发亮。 折腾了一整宿,三先生我俩随便洗了把脸就赶紧睡了。 照常,那狐狸脸还是睡在我的一侧。 虽说不知道她醒来后会是什么样,可这种人贴人的睡法,我终究是习惯了。 甚至已经有些离不开她。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果真做了个梦。 我梦到的,却不是宋寡妇前世的那个老太太,而是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一身京剧里的花旦打扮,脸上也化着旦角的妆容,漂亮得简直如同个仙女下凡。 那一袭红披白袖的精致衣裙,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仔细一回想,似乎是京剧《西厢记》里,那美艳中又带些俏皮的小红娘。 她画着戏妆,戴着头饰,原本是什么模样我倒是认不出。 可这一身打扮,本该出现在戏台上。 谁能想到在梦中,她却出现在了我的被窝里。 起先我也没当是做梦,只觉得睡着睡着觉,被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仿佛有人顺着我的腿,在往上爬。 一感觉到不对,我赶紧低头去看。 就见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竟然已经高高的隆起。 里面竟藏着个人。 我回过神来,赶紧把被子一把掀开,那戏装打扮的女人,才从中露了出来。 她娇羞抬头,勾魂的眼神微微一眯,抿嘴一笑百媚皆生。 没等我问她是谁,那女人先怯怯地开了口。 “良宵一夜,若得郎君不弃,小女子愿施浑身解数,只求得郎君尽兴……” 说着话,她害羞地一低头,竟随手解开了腰间的绣花腰带。 那一袭动人的红装,顿时垮散开来。 女人随手一拽,红装随着她玉般的肌肤滑落。 里面竟是个艳红色的绣花兜兜,更衬得她楚腰纤细。 我一愣神,看入了迷。 眼见女人就要有下一步行动,我脑海中猛然闪过三先生曾经的提醒。 我可得守身如玉,要是坏了童子身,命可就保不住了。 我这才惊慌回过神来,忙坐起身,摆手叫她停止了动作。 我问道:“这位美女,你是什么人?大半夜的怎么钻我被窝里来了?你跳窗户进来的?” 听到我的问话,女子笑了笑道:“郎君管奴家是谁作甚?一度春风,尽兴便是……” “别,你可别乱来!你看我像随便的人吗?” “像。” “像也不是!” 女人本想直接把我扑倒,可看我就是做作地捂着身子就是不肯妥协,她脸上多少也显出了些不耐烦来。 女人这才停止动作,又朝我笑笑道:“你非得问我是谁?” 我点了点头。 女人娇媚一笑,竟从兜兜里拽出个红绣帕来。 她把手帕往我脸上一甩,接着道:“那你擦擦我的妆,自己看看……” 第八十五章-缘落缘又起 梦里我也不知道害怕,拿起手帕就往她脸上擦。 轻轻一擦,她脸上的妆粉轻而易举就卸掉了一层。 我连擦了几下,拿开手帕又看她的脸,吓得如遭雷击。 那美人五官端正面带媚态,却没有眼皮。 两颗圆滚滚的大眼珠子,血淋淋地滴溜溜转着。 起先有戏装挡盖着,倒还一点都看不出,可擦去妆容再看,别提有多诡异。 我瞬间认出她的身份。 是刘月红…… 一认出她,我猛从梦中惊醒。 外面早已天色大亮。 我又往床上一看,狐狸脸还是毫无声息地躺在一旁,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而本该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三先生,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看了看表,竟然已经是下午了。 一想到三先生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于是我安顿好狐狸脸后,趁着天亮,赶紧去了卫生所。 我到了卫生所门前一看,就见一大群街坊邻居正堵在门口交头接耳。 昨晚码头上又是阴风乍起,又是鬼哭狼嚎的,虽然他们都没在场,但难免都听闻了消息。 街坊们都知道,最近我和三先生常出没在卫生所这一带,无疑是都跑来打听事的。 我挤进人群一看,果不其然,就见三先生正在门口被人群围着,周围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个不停。 有人问昨晚码头上的怪声是怎么回事? 有人问是不是码头又招来了什么妖魔? 也有人问,最近接连不断的怪事,会不会祸及旁人。 三先生耐着性子一一解答,他安抚众人道:“大家都放心,码头上的事都解决了,接下来我也会多留几天,为水边的游魂野鬼们好好超度一番,大家都不会再被打扰……” 听三先生如此保证,街坊们才都安了心。 打发人群都离开之后,我这才随着三先生进了卫生所里。 郭帅印已经醒了,可前夜突然被那神秘人上身,想必耗费了不少精神。 见她还躺在房间里起不来床,宋寡妇在旁边好一阵殷勤照顾着。 毕竟这是她答应黄素贞的,总不能不管。 而时隔七年,终于又重新见到妻子的郭帅印,似乎更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见人就问,自己的妻子黄素贞的?夜里她明明还在? 可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只能选择避而不谈。 好不容易安抚好郭帅印的情绪之后,我这才把三先生请到了大厅,单独聊了起来。 我把夜里梦到刘月红的事跟他一说,三先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他疑惑道:“刘月红?刘月红入你的梦做什么?是不是你那天开棺时,贪恋她的美色,心里老想着,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美色?三先生,这可能吗?” 回想起那夜开棺,看到刘月红的尸体躺在破棺材里的模样,我一阵心惊胆寒。 她的手被棺材钉钉着,脸上蒙着黑布,黑布下一双眼也被割去了眼皮。 那画面至今想起来,我还后背发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刘月红的模样。 之后第二次,就是刘月红尸体复活后,追到卫生所里找郭帅印时。 一个没有眼皮的女尸,在漆黑的卫生所走廊里大开杀戒,更没什么可被贪恋的。 再之后,刘月红的魂虽说被招了回来,但全程都附在狐狸脸的身上,即便魂体并不恐怖,可我却没见过。 听我一阵抱怨,三先生也陷入沉思。 想了想,他说道:“按理说那刘月红不该找你,就算愁怨未了,孤灯子帮不了她,她也该找我才对……” 听三先生提及孤灯子,我忙问道:“三先生,那要不要找孤灯子,把这事问问清楚?” 三先生忙摆手道:“别,那小子心术不正,好不容易才甩开他,可别再招惹上了……” 我心想也是,这孤灯子就没干过一件好事。 何况他一直惦记着狐狸脸,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于是我梦到刘月红这事儿,我俩也就没再说提。 总之一切随缘。 之后的半个月里,我总算过了段舒服日子。 三先生叫我留在码头上给他帮忙,每晚到码头边去起坛作法,超度水中那些亡灵。 这半个月里,不知从哪儿聚过来的一大批河漂子,也在三先生的组织下,分批被住在码头的街坊们打捞了上来。 一群河漂子被三先生起坛超度后,全被埋到了白家沟坟地里。 起初几天,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之下,几乎周围十里八乡全都闹得人心惶惶。 好在那段时间,码头上也再没出什么事,又有三先生大事化小地把事儿蹚了过去。 时间一长,周围的人也就都忘了,又都恢复到了原本的平静生活。 可让我不适应的是,狐狸脸一直没醒。 就那么安安稳稳地睡在小旅馆的房间了,一动都不动。 超度亡魂那半个月里,我没事的时候回过几次家。 毕竟我一直跟三先生东奔西跑的出门,我爸妈也习惯了。 所以对于我回去,他们倒没显得有多关心。 可我每次到家,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地问一句,狐狸脸醒了没…… 仿佛经过这段诡异的相处,在他们心里,也已经莫名其妙地把狐狸脸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甚至让我感觉,狐狸脸在他们心里的位置,比我都重要…… 我原本以为,也许狐狸脸再不会醒了。 想想这也挺好,我也算重新回到了平静的正常生活。 可心里总是不舍,看着她死寂地躺在床上,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而那之后过了没多久,狐狸脸终于活了…… 那是陈喜娘那场大乱过后的第十八天夜里。 三先生在码头上连摆了十八天的超度法事,盘踞在水中的孤魂野鬼、过路亡魂,已被净去了大半。 这让水边吹起的河风,都显得爽朗了许多。 三先生说法事也做得差不多了,就叫我往驴车上提前装好起坛用的东西,打算隔天早上就带我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也正是那天夜里,睡觉时我做了一个梦。 我心心念念了十八天的老太太,也就是宋寡妇前世那缕怨魂,终于出现了…… 第八十六章-游龙客 梦中,也是在同样的旅馆房间里。 那老太太一现身,立刻在我面前拜倒在地,朝我连磕了三个头。 我盘腿坐在床上,一见老太太的举动竟有些惊讶。 她是我的冤亲债主,说明我上辈子欠了她不少。 这一点三先生也说过,说她转世之后本该是富贵命,可就因为被我借走了阴债,导致她轮回之后受了半辈子苦,原有的福禄富贵,都转嫁到了我的身上。 我如今帮她转世的宋小玉,是为了还债。 如今帮完了,这笔债算还上了,可怎么说都轮不到她给我磕头。 老太太显然也看出了我的疑惑。 没等我问,她磕完头站起身道:“我给你磕这三个头,并非是要谢你,是你把我后世害成如此,就算如今你还清这债,也弥补不了什么……” “那你这是……”我问。 老太太看向我,不禁泪湿双眼。 她又道:“我朝你磕头,只为了了结前世那一场主仆之情……” “主,主仆之情?”我又一愣。 那老太太点点头,又道:“你如今不记得我也是正常,我前世名叫沈月儿,当年游龙客一脉败落之后为你所救,被你收为了贴身的丫鬟,入府后你曾替我取过一个奴名,叫月牙儿……” “月牙儿……” 听到老太太的话,我震惊不已。 想不到,我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这时就见那老太太身形一晃,只眨眼间的功夫,竟化作个中长发、身穿着学生装的女孩儿。 女孩儿顶多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乖巧可人。 而她那张脸,就和宋寡妇一模一样。 我正盯着她看时,只听月牙儿又感慨道:“这场主仆之情真是可笑,你救我,却是为利用我,我服侍你,却也是为报复你,终究是落了个冤冤相报两败俱伤……大家各有亏欠,如今既已隔世,这笔烂账终究也该了了,我也可以彻底放下了……” 月牙儿释怀般一笑,那笑有些凄美,像是隐隐还有不甘。 听她说完,我忙问道:“老太太,不,月牙儿,既然你是我前世的丫鬟,那我的事想必你最清楚!你快告诉我,我到底都做了什么?我前世时,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月牙儿却摇摇头,苦笑道:“你是怎样的人,何必问我?你自己总有看清之时。念在曾经主仆一场,如今我只有一言相告……” 话说到这儿她突然一顿,竟机警地朝周围打量了一番。 这里可是梦境。 梦境里,她还怕被人监视不成? 这时月牙儿才低声道:“当年我偷你的东西,在桥头村秃尾巴老李的后人手上……你,去取吧……” “秃尾巴老李?你偷我的东西?什么东西?” 我又一声问,然而那女人已经不再回我的话。 她盯着我,含笑点了点头,仿佛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任她眼中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然而片刻之后,一团烟云却在她脚下绽开。 紧接着,月牙儿的身影,随着那烟云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时,月牙儿的声音,在烟云散开的虚空中缥缈传来—— “最后提醒你一件事,小心阿紫,她会再害死你一次……” 伴随着那声音,我也从梦中悠悠转醒。 我忙坐起身来,在漆黑的房间里到处寻找,已经不见月牙儿的身影。 房间里一切如故。 名叫‘阿紫’的狐狸脸女尸,还躺在我身边沉沉睡着。 房间里另一张床上,三先生也正悠然打着呼噜。 我忙把三先生叫醒,趁着梦里的情形还没忘,赶紧跟他说了一遍。 听我把整个梦境一说,三先生微微皱眉,开始掐算。 一番掐算后,他才开口道:“看来月牙儿终于是释怀了……” “三先生,这女子你认得?”我忙问他。 “这名字我倒听过,但我跟随马玉书较晚,并没见过……”说着话,三先生想了想,又道:“我听说,这月牙儿,是个游龙客……” “游龙客?” 三先生点了点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一番沉默之后,他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据说这故事,是三先生还是小孩子时,听身边的老人说起的。 关外有个龙门道,乃是正统龙虎山天师道的传承分支。 龙门道于古时候传出关外,从此在长白山脚开枝散叶,名声远播,可谓是关外除了萨满教外,影响力最大的一家玄门宗派。 这龙门道传承至清末民初时,由于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内部竟逐渐分裂为两个派系。 其中一派被从门中赶出,从此流落民间自成体系,开始游走于关外各地斩妖除邪,为民请命。 由于这一派的弟子四处游走居无定所,且以‘龙门弟子’自称的同时,又常年遭正统龙门道的驱赶与抵制,因此当时的关外百姓送了他们一个新的名字——‘游龙客’。 ‘游龙客’的门风宗旨,和寻常的道家并不相同。 他们虽出身道门,却并不像道家子弟般规矩繁多,甚至默守陈规故步自封。 他们无拘无束放荡自在,对于收徒传承也没有太多限制,因此很快就把门庭做大,把不少原属龙门道的秘而不传之术,带去了民间。 也正因如此,有段时间游龙客在关外的名望,甚至远远改过了正统的龙门道。 门下弟子最多时,甚至有数百人之多…… 可眼看着这批游龙客,就要在关外根深蒂固开创基业时,一场意外突如其来。 那是个深秋,事发于长白山北坡的老龙林。 一天清晨,长白山脚的挖参人进山时,发现老龙林里尸骸遍野,血流成河。 整整一百六十七具尸体,死相狰狞凄惨。 那是不知为何,聚集在长白山的一群游龙客。 其中也包括所有游龙客中的掌门领袖,那人姓沈,正是沈月儿的父亲。 而当时只有十五六岁年纪的沈月儿,也在林中。 只是她被一群家人护佑在众多尸体之下,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听三先生讲到这里时,我惊问道:“这么多游龙客,个个又都身负道行,怎么会都死在长白山?” 三先生脸色阴沉,悄声言道:“据人传,是因为天池下压着的那东西……” 第八十七章-秃尾巴老李 “又是天池……” 这是听三先生说完后,我的第一个反应。 记得之前孤灯子说起身世时,也曾多次提到过长白山天池。 传说那是黄家仙门五位老祖的成仙得道之地,当年孤灯子也是因擅闯天池,才被逐出了长白山…… 而孤灯子更曾提到过,那天池的底下压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能从水下放出一股黑气,当年险些把他给吸死。 三先生又提及长白山天池下压着的东西,难不成,这些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我正沉思这些时,就听三先生又在一旁开了口。 他接着道:“当年在长白山北坡老龙林内,游龙客一脉几乎是灭了门,据说沈家除沈月儿之外的所有亲眷,也都惨死在那场怪异的命案之中。那之后,是马玉书收留了沈月儿,此后多年,一直以丫鬟身份把她带在身边……” “马玉书为什么要帮她?他们之间认识?或者说,马玉书和游龙客之间,有什么关联?” 我一声发问,三先生却摇了摇头。 他答道:“这我就不知情了,马玉书死时寿高一百零七,那时我还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沈月儿比他小不了几岁,算起来还是我上一代的人,那陈年的恩怨我当时怎会听说?我只听说那沈月儿最终是被马玉书逐出的家门,似乎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马玉书的事,其余的事,马玉书晚年时,家里人倒是很少跟我提及了……” “那她说偷了我的东西,那又是什么?” 三先生又摇摇头,继续答道:“不知道,但那东西极有可能是后来沈月儿被逐出马家的起因,说不定和你前世的所作所为,会有极大的关联……” “怎么说?”我问。 三先生又道:“你想啊,如今沈月儿说出那东西的藏匿之处,就说明马玉书至死也没将东西找回,而沈月儿为何一直瞒着不说,如今化作了一缕残念,和你冰释前嫌化解了前生恩怨后,才愿意告知那东西的下落,此物想必绝不一般……” “三先生,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沈月儿既已告知那东西藏在何处,干脆我们去找找看,说不定那东西对于化解你的阴债,也有帮助……”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皱起眉头一番沉思。 想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沈月儿说,那东西在桥头村秃尾巴老李的后人手上,桥头村我知道,就在白家沟附近,可这秃尾巴老李……” 话没说完,三先生又陷入沉默,思索了起来。 不只是三先生,连我也发了愁。 因为这秃尾巴老李压根就不是个人,而是个各地都有的民间传说。 这传说主要流传于北方,在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一带都广为流传。 各地传说中的故事版本都大同小异,讲的是个人类女人受孕怀了龙种,生下来一条半人半龙的怪物。 那怪物长得诡异,头生龙角,人面人身而生有龙尾。 他出生时,把女人的丈夫吓了一跳,拿刀就砍,结果不小心砍掉了怪物的尾巴。 从此他尾巴秃了,又因为女人夫家姓李,所以就被世人传诵为秃尾巴老李。 不同的地域传说版本中,这秃尾巴老李也出生于不同的地方。 后来他长大后的所作所为,也大不相同。 但有一点出奇一致,那就是这怪物的名字。 即便在消息传播并不灵通的古时候,他在各地的名字也全都叫‘秃尾巴老李’,也不知是怎么流传得如此统一的。 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中的怪物,怎么会有后人? 一番沉默之后,三先生开了口。 他说道:“这样,那桥头村离着反正不远,咱先别急着回家,天亮后咱过去看看,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连忙应了下来。 毕竟我心里也好奇,梦中沈月儿说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然而我们刚拿定主意,突然就听一声惊呼,从我们身后传来—— “不要去桥头村!小坏种,不要去桥头村!” 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房间里,就只有三先生我们两个人在聊天。 难道是…… 一回过神来,三先生我俩几乎同时一惊。 我们连忙转身,朝我的床铺上望去。 床上,就见狐狸脸正直挺挺地坐着。 她直勾勾盯看着我,满眼的慌张无助…… “她醒了?她醒了!” 一时间,我又惊又喜,狐狸脸终于醒了。 可这到底是喜是忧? 想到这些,一股慌张不安从我心里升起。 这时再看三先生,已经从自己的床上跳了下去。 他偷偷从八卦袋里掏出几张符纸,暗暗背在身后,开始朝那女尸警惕地打量,似乎是怕那女尸突然发狂,对我们不利。 可女尸却是一脸的人畜无害。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之后,眼中的慌乱逐渐消失,改作了满脸的迷茫无助。 她突然也跳下了床,开始如新生儿般在房间里打量来,打量去…… “狐狸脸……” 我壮着胆子,尝试着叫了她一声。 她却并不理我,还是不停地东看看,细看看,仿佛看什么都新鲜。 她虽然行为诡异,但似乎并没危险。 于是我胆子更大了,不顾三先生的阻拦,我朝阿紫走了过去…… 一边小心地往前走,我一边低声问道:“你的名字叫阿紫对吧?你认不认得我?” 听到我逐渐逼近的脚步声,阿紫缓缓转身看来。 她那双无神的眼,宛如两个无底的黑洞。 和她对视的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悲伤,瞬间袭上了我的心头…… 我的脸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引她一样,她歪了歪头,眨着懵懂的眼睛,朝我越走越近…… “你是……小坏种?” 阿紫突然开口,这话把我听得一愣。 为了勾起她的思绪,我故意道:“阿紫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马玉书……” “马玉书!我杀了你!” 只片刻间,随着双眼猛地发红,阿紫的情绪宛如瞬间失控。 我根本来不及躲,就被她一把掐住了脖子。 一股窒息感猛地袭来,我瞬间头脑发晕,整个喉咙都如同快要被她扯断…… 第八十八章-桥头村 “快住手!” 那危险突如其来,吓得三先生急忙一个箭步上前。 他手中符纸一甩,啪的一下就正贴在阿紫的额头上。 趁阿紫还没反应过来,三先生扣住阿紫手腕脉门,往上一挑,趁阿紫松手之际又化一掌打出。 这一掌正中在阿紫的胸口上,打得阿紫往后踉跄数步。 趁这机会,三先生忙从我床头抄起黑剑鬼门精,又朝阿紫指去。 “孽障!胆敢在我面前造次!” 三先生神情激动,虽声音严厉,可话语中难免显出几分慌张。 眼前这古怪的女尸,显然他也惧怕得很。 可这时再看阿紫,却仍木讷地在原地站着。 她盯着额上贴着的符纸,一时间如同发现了什么稀罕玩意儿,随着符纸微微晃动,她竟看对了眼。 可这符纸明明是降魔驱邪的法咒,如今贴在阿紫的脸上,却像是完全没有任何的效果。 一时间,三先生脸上也显出一股诧异。 我在一旁揉着脖子,更是已经吓得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时,阿紫竟抬手把脸上的符撕了下来,放在手里开始细细地端详。 她盯着符上的咒文看了又看,突然又抬眼看向了三先生,满眼的惊喜。 “马玉书……你是马玉书……” “啊?” 阿紫这话出口,直把三先生听得一愣,不由地朝我看了过来。 按理说,人转世后的样貌,和前生大抵还都相同。 即便不同,身上也必有相似之处,仔细辨认可以认出。 那她怎会认错了我? 何况她提及‘马玉书’这名字时,时而喜时而怒的,更是让人费解。 我和三先生诧异之时,阿紫竟已激动笑着扑向了三先生,一把就搂住了他的脖子,把头深深埋在了他的怀里…… “坏种!大坏种!” 一时间,那阿紫竟在三先生怀里撒起了娇来,不停用脸磨蹭着他的胸口。 我和三先生更全都傻了眼…… 我略显尴尬,毕竟这阿紫都已经跟我同床共枕几个月了,如今眼见她在别的男人怀里蹭,我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我没好气地瞥了三先生一眼,这时三先生也早就满脸羞红,显得尴尬不已。 趁阿紫抱着他撒娇时,三先生朝着我悄悄抬手,在自己脑壳上敲了敲。 我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告诉我,这阿紫人虽活了,可脑子显然是出了问题…… 这种事我没经历过,但多少也听说过一些。 一般这种情况下的人记忆混淆,不能受刺激。 三先生显然也是这个意思,见我懂了,于是他又抬手,轻轻搂住了阿紫的肩膀。 三先生清了清嗓音,压着声音温柔地道:“不错,我就是马玉书,阿紫,这些年你可好?” “好黑……好冷……我怕……” 耳听到三先生的问话,阿紫再开口时,声音中竟满是委屈。 随着哽咽,她双眼眼圈逐渐泛红,开始哽咽。 “不怕不怕,有我在……有我马玉书在……” 在三先生拍着肩膀安抚之下,阿紫的情绪才逐渐平复。 她松开环抱着三先生的手,三先生终于如释重负。 这时,阿紫开始天真好奇地在房间里走动了起来,看哪里仿佛都新鲜不已。 趁阿紫不注意,三先生忙又凑到我的面前,低声道:“尽量不要刺激她,她才活过来,之前肉身又吸了太多阴邪,只怕怎么都得缓几天才能清醒……” 听到这话,我朝三先生冷冷一笑。 我压着怒火,故意冷嘲热讽地问:“三先生,您这么费劲巴力地帮我,不会就为了这一天吧?朋友妻,可不可骑哦……” “瞎说啥呢!”三先生气得狠瞪我一眼,话锋一转又说:“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稳住她再说……” “那接下来,咱干啥?”我又问:“要不你先抱着她睡会?” “小子,你是越来越欠揍了……”三先生白了我一眼,接着说:“等天亮了,咱先去趟桥头村,连这女尸冥冥之中都喊你不要去那里,那地方到底藏着什么,我倒更好奇了……” 是啊,我也好奇。 为什么阿紫突然苏醒之后,喊出的第一句话,竟是‘不要去桥头村’? 那里必定藏着什么,对我前世来说极为重要的秘密。 由于突然醒来的阿紫把三先生错认成了马玉书,一直缠着他,导致我俩也都不敢睡觉了。 毕竟连站着,阿紫就像个撒娇的小猫般,不停往三先生的怀里钻,这要是躺着…… 三先生终究是憋了半辈子的老道士,那后果我简直不敢想象…… 于是我就在三先生床上坐着,眼睁睁看着他们亲昵,一步都不敢离开。 三先生看我眼神里都快射出刀来,也是尴尬到不行,可又不敢走。 他走到哪儿,阿紫就追到哪儿,连上厕所都得开着门,被阿紫眼巴巴地盯着看,气得三先生满脸的生无可恋。 我们三个人坐在一张床上,好不容易耗到了天亮。 此时此刻,我无比希望阿紫能像之前那样,天光一现就沉沉睡去。 可惜这次她并没有。 可阿紫天亮之后,还是显出有几分倦意,相比夜里,变得没精神了很多,开始不停打哈欠。 三先生说,这也是阿紫刚刚复活,还没完全恢复的表现。 见阿紫久久不睡,我们也没辙,只能带着她一起出了门。 可阿紫没恢复的表现,显然还不止是嗜睡这么简单。 而且异常能吃。 我们在旅馆旁边吃早点时,阿紫一个人就喝了六碗豆腐脑,吃了八屉小笼包。 眼见她肚子撑得老大,却还想吃,吓得三先生我俩赶紧拦着。 好不容易把她拽到了驴车上,三先生赶着驴车,就带我们一路朝北直行。 因为桥头村就在白家沟镇北面的小山沟里,离着有十来里地。 我们原本打算速去速回,先探探桥头村的情况再说。 哪知道才出了码头没多久,就被一个跪在路中间的老和尚挡住了去路。 三先生我俩仔细一看,都笑了。 那和尚,竟是我们的一个老熟人…… 第八十九章-弃道从禅 这挡路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孤灯子。 他不知啥时候剃了个光头,头顶上还用香烫出了九个歪歪拧拧的戒疤。 此时把袈裟往身上一披,别说,不仔细看还真有点得道高僧的架势。 看他这副模样,三先生忍不住笑问道:“孤灯子,你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 孤灯子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先朝我们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气定神闲地道:“老施主,贫道……不是,贫僧已改过自新皈依佛门,如今法号‘禅障’……” “禅杖?你咋不直接叫拐棍呢?”三先生噗嗤一笑,又接着问:“你少卖关子,如今打扮成这模样,到底有何企图?莫不是辱没完道家,如今又想去抹黑佛家?” “阿弥陀佛,佛门广大,贫僧是真心皈依,怎成了抹黑?” 孤灯子说着站起身,朝我们走了过来。 他边走边又说道:“我之前罪孽深重,以发誓再不使道法害人,可你们总不能彻底断我生计吧?这不,好不容易才有个小庙愿收留我,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此次必当珍惜,要借助弘扬佛法之际,好好弥补前半生的恶行……” 孤灯子这话说得煞有其事,就跟真事似的。 可惜三先生我俩压根不信,毕竟已经不止上他一回当了。 眼见孤灯子走近,三先生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他问道:“孤灯子,你有话直说,又跑码头来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孤灯子已经走到了驴车前,二话不说,竟然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更把三先生我俩看得一懵,心说孤灯子这是咋了? 紧接着,就听孤灯子满脸委屈地哽咽道:“我听闻二位要走,本是诚心诚意过来相送,恰巧,还有件小事,想请二位帮忙……” “你再废话,别怪我赶车直接从你身上轧过去……” 三先生懒得理他,扬起鞭子就要挥。 孤灯子吓得一慌,忙摆手道:“三先生先别冲动,我直说便是……我,是为她而来……” 说着话,孤灯子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白瓷瓶来。 那瓷瓶形如观音菩萨手中托着的玉净瓶,但要更小,差不多和掌心一般大。 瓶子口上塞着个嫣红色的木头塞子,仔细看,塞子四周还刻着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可那些字我看不懂,像是佛家的经咒。 三先生一伸手,孤灯子忙把那瓷瓶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三先生拿着瓷瓶先看了看,又闻了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朱砂净瓶配了密宗镇魔法咒,这是禅宗驱魔师的收妖之物,孤灯子,这东西你是哪儿来的?” “是得高人相赠。”孤灯子忙回答道:“我遇的麻烦就在这瓶中,得高人指点才来求您三先生相助,您一定要救我的命啊……” 眼见孤灯子说话时情真意切,顿时也勾起了三先生的兴趣。 于是他问孤灯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孤灯子这才起身跳上驴车,悠达着一条腿儿,跟我们娓娓道来。 原来这玉净瓶中关的,竟然是刘月红…… 半个月前喜娘之乱时,孤灯子为帮喜娘对付我们,竟收买了重聚残魂的怨鬼刘月红。 刘月红身世凄惨,不但被人害死,死后尸体更被下咒做法,落了个魂飞魄散、六灵被封。 在阴差喜娘的帮助下,刘月红的魂魄终于得以重聚成形,并借着阿紫的尸身得以短暂还阳。 可她魂魄终究有残,竟不记得自己是被谁所害? 孤灯子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他哄骗刘月红,只要听他的话,帮他的忙,就为刘月红找出仇人报仇。 哪成想,孤灯子根本没这本事。 兴许真能帮上她的阴差喜娘,也因祸乱阴阳之罪,被抓下了阴间受罚。 有句话叫‘大人好惹,小鬼难缠’,这世上得罪什么也别得罪鬼。 喜娘一事告败之后,孤灯子本想甩掉刘月红不再理会。 奈何可是他亲口应承的刘月红,如今刘月红帮他做完了事,可他出尔反尔竟对刘月红不管不顾,刘月红怎能饶得了他? 于是在刘月红的纠缠下,孤灯子整整过了半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 半个月前那晚,他从码头上离开后本想找个地方躲上一段,毕竟事情被喜娘搞得动静太大,惹怒了阴曹地府,万一阴司追究下来,他这帮凶不会有好果子吃。 更何况,他之前还勾结喜娘拘魂炼尸,万一这些都被阴司查出来,阴司必不会饶他。 可不管他躲到哪儿,各种倒霉事却都如影随形。 走路踩屎,睡觉塌床,吃肉包子吃出死老鼠。 出门时,他裤兜里不知为啥,突然多出俩钱包,没多久施主就找了过来,冤枉他是小偷,把他一顿胖揍。 后来孤灯子连人多的地方都不敢去了,找了个白家沟附近的小坟地躲了起来。 结果才在坟地睡了一晚,隔天起来,旁边一个大户家的祖坟被人给刨了,尸体正被两条野狗拖着满地跑。 都没等孤灯子跑,坟主的家人们都围了过来,称是夜里得神女托梦,告知家中祖坟被盗,这才赶紧过来看。 结果孤灯子被当成盗墓贼,又一顿揍,要不是蹦的快,差点被扭送进所儿里。 他知道,这些都是刘月红暗中给他使得绊子。 他不把刘月红的冤情查个水落石出,刘月红必不会放过他。 这要是换作平常,孤灯子要借着道法收拾个小小残魂,也不算事。 可偏偏如今有两伙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个是给他下了‘五鬼通’之咒的三先生,孤灯子被五鬼缠身,敢有一点不轨之举,就算被三先生揪住了治他的把柄。 第二个更狠,是阴司。 那晚孤灯子离开码头不久,就又被那抓走喜娘的神秘阴间来客给找了上。 他警告孤灯子,胆敢再作奸犯科一次,必抓他下阴间受刑。 那神秘人的本事深不可测,孤灯子哪儿敢不防。 如此一来,任由刘月红缠着他不放,他也毫无办法。 也正是这绝望之际,不知何处安身、只能到处流浪的孤灯子,误打误撞地溜达到了桥头村…… 村口前,有座小庙…… 第九十章-压龙老僧 那庙是座古庙,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早就没了香火。 倒是还有个老和尚,一直守在庙里打扫修行。 因为已经在庙里待了一辈子,老和尚和桥头村的人关系处得都不错,因此日常的经济来源和每天的吃喝,全靠桥头村的百姓们接济。 百姓们倒是也心甘情愿,只因那老和尚年高近百,却身体健康连颗牙都不缺,因此被桥头村的百姓们一直奉为活圣僧一般敬爱。 可毕竟在庙里苦修的年头太多,怕是老和尚自己也把法号给忘了。 因他修行那古庙叫压龙庙,因此桥头村当地的百姓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压龙僧。 听孤灯子说,那老和尚确实道行不浅。 那夜他被刘月红缠着,懵头懵脑跑到了桥头村去。 他也没地方可去,于是误打误撞就进了村口那座残破的压龙庙。 他本以为黑灯瞎火的破庙里没人,心想躲一晚上再走也不迟。 毕竟庙里长期供着神佛菩萨,有佛光护佑,说不定那女鬼刘月红也不敢乱闯。 哪知他一进庙才知道,那庙虽建得普通,供的却不是常见的神佛。 高高屹立在庙殿内的泥胎像,分明是个身穿战甲、龙头龙尾的龙神。 孤灯子第一时间以为这是龙王,毕竟这村叫桥头村,既在桥头,说明村旁有水。 有水就有龙,村里供个龙王庙也正常。 可又一想,一来寻常的龙王庙里,所供的龙王都是文官打扮;二来,既供龙王,为何这庙不叫龙王庙,反而叫压龙庙? 孤灯子心生疑惑,但也没去深究。 他刚要找个角落好好睡一觉,那女鬼刘月红却在黑暗之中显出了身形。 孤灯子出尔反尔,无疑是彻底惹怒了刘月红。 她要报仇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一直纠缠着孤灯子不放。 眼见刘月红气急败坏出言不逊,孤灯子几次忍不住差点出手。 可又唯恐阴司或三先生找他麻烦,哪儿敢使出道法,无奈下也只能强憋着闷气。 哪知刘月红得寸进尺,又是在庙里故意打砸闹出动静,又是捅破屋顶,落下瓦片往孤灯子的身上砸。 总之就是不让他安生睡觉。 孤灯子被惹得总算忍不住了,掐着诀法就要出手。 就在这时,庙殿后面的小偏门里,却隐约现出了一点光亮。 正是名为压龙僧的老和尚,提着盏破油灯迈步走了出来。 一走进大殿,老和尚话也不说,先看了一眼孤灯子,又扭头看向了刘月红。 要知道,那刘月红即便魂魄不全,但终究是鬼魅,只要她不愿现身,寻常人可看不见她。 可老和尚分明看了个清清楚楚,盯着刘月红上下端详了片刻,忽地开口,只说了四个字—— “你回来了?” 老和尚这话,把刘月红听得一愣。 不等她和孤灯子反应过来,那老和尚又笑笑道:“看来那机缘终于来了,你既现了身,怕是阿紫和马玉书,也回来了……” 这话可把孤灯子吓了一跳,他不由得细细打量起那老和尚来。 就见那老和尚白须长髯,瘦高的身形微微佝偻,身上的袈裟满是补丁,一副穷困吃不饱的模样。 然而他脸上却不见丝毫菜色气虚,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一双眯眯眼敏锐放光,简直如能看穿一切。 这又让孤灯子一惊,心说这老和尚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如果在后裤腰上插个手电筒,打上点佛光,说他是佛爷降世临凡顾及都有人信。 可刘月红显然不管那些。 见那老和尚护在孤灯子身前,有意要横插一脚,正气急败坏的刘月红扯着嗓子就骂。 “老和尚,这是我和这臭道士的恩怨,你少管!你若敢多事,我让你后半辈子也不得安生……” 刘月红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却听得压龙僧哈哈直笑。 他面带轻蔑,显然根本没把刘月红放在眼里。 刘月红一见不由得大怒,也不知是想吓唬对方,还是盛怒之下真动了杀心,一介残魂之躯,竟直直就往老和尚身上扑去。 哪知老和尚动都没动,随手从袖口里掏出个小瓷瓶来。 他口念经咒,紧接着就觉一阵温暖的祥风从瓶中吹出,刹那之间,只听刘月红一声惨叫。 随着那老和尚念了声‘收’,刘月红的虚影已被祥风卷着飞入了瓶中。 老和尚这才又不紧不慢地掏出个用朱砂泡过的木塞来,把瓶口一堵,转手就把瓷瓶扔给了孤灯子。 老和尚随便动了下手,就收服了女鬼刘月红。 孤灯子在旁看着,惊得眼都直了。 要知道,刘月红虽是残魂,可终究是鬼,真发起火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就算孤灯子要收她,不说开个坛做个法,至少也得亮出几件法器,好好跟她斗上几回合。 可老和尚动手,简直跟玩儿一样。 孤灯子可不是傻子,一见高人当前,如今自己又正走投无路。 他想都没想,咕咚一声拜倒在地,求着老和尚要皈依佛门。 毕竟,虽说佛道有别,可孤灯子从没在乎过这些。 他一个化生道,做了道士只因当年遇到的第一个师父是道士,索性就修了邪道之法。 若当年他最先遇到的是佛家子弟,别说和尚,尼姑他都肯做。 眼见孤灯子单腿跪着砰砰磕头,非要拜师,那老和尚又一阵哈哈大笑。 他言道:“我知你的来历,你是个黄家出身的化生道,这些年为非作歹,可没少让白五爷费心……” 听老和尚只看一眼就道出他的身世,孤灯子更惊了。 面前这哪儿是人,根本就是个神仙。 这时那老和尚又说:“你要拜我为师,倒也可行,毕竟你和刘月红,与我这压龙庙渊源都不小,而今既然马玉书和阿紫都已回来了,你们冥冥之中又聚到此,也是机缘所致……但你要弃道从佛,总得先和前尘做个了断……” “怎么了断?”孤灯子忙问。 那老和尚眯着眼看向窗外,沉思片刻后莞尔一笑。 他言道:“还有三天才是阿紫回魂之日,要解你的事,少不了她和马玉书。你且现在庙里休息,三天之后,我自有安排……” 孤灯子误入压龙庙这事,正发生在三天前。 第九十一章-荒村仙隐 听孤灯子说完这些,我不由得转看向了一旁的三先生。 就见他也同样满眼惊讶。 如果说三先生能掐会算,面前能算半个神仙。 那这老和尚未卜就能先知,简直就是神仙无疑了。 沉思片刻后,他朝孤灯子问道:“是那位压龙老僧叫你来找我们的?” 孤灯子忙点头道:“师父他老人家说,你们今日今时会离开码头,因前世旧账而到桥头村去,师父怕你们到村里后摸不着头脑,毕竟桥头村早已人非物也非,所以特地叫我来此等候,好为你们二位做个引荐……” 孤灯子把话说完,三先生又是一阵沉默。 想了想,他说道:“也好,既然那仙人说机缘到了,那想避也避不开,孤灯子,你就带我们去桥头村压龙庙里,拜会拜会你这位老师父吧……” 说完话,三先生赶着驴车就往前行,带着我们直奔向了桥头村方向。 桥头村离着码头不远,没多久的功夫我们就到了附近。 可快到村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我们多少有些惊讶。 这村子既然叫桥头村,说明必然和水有关。 可到了村子附近我们一看,既不见水,更不见桥。 甚至也不像其他村子一样,村外不是郁郁葱葱的苞米地、麦子地,也是一片片郁郁葱葱的荒野。 而桥头村周围,是一片又一片的沙地,连草都长不出来。 这倒让我有点疑惑。 因为桥头村离着白家沟镇也就几里地,白家沟码头是附近九条河道的交汇口。 按理说,周围的村落都应该多水才对,就算村周围没河道,土壤也该肥沃湿润。 来桥头村的路上,我们也经过了几个小村子,都是这样。 可唯独到了桥头村,简直旱得像是一片沙漠。 来不及三先生我俩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坐在车斗里的孤灯子,已经指着前边喊了起来。 “看,那便是我如今修行的压龙庙……” 我们顺着孤灯子手指方向往前一看,前面不到一里地的沙地尽头,果然显出个孤零零的小村子来。 村口前几十米外,坐落着一座破烂的小庙。 小庙的墙是用黄泥糊成的,庙顶陈旧的瓦片上盖着一块块草帘子,顾及是经常漏雨来不及修。 从小庙古朴的建筑风格来看,估计少说也得有个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而小庙再往前十来米的地方,是一道横挡着庙门的深沟。 那沟又宽又深,蜿蜿蜒蜒不见头尾,唯在通着村口的地方搭了座木板桥,这才足够村里人通行。 我心说,莫非这破木板桥,就是桥头村名字的来历? 这时坐在我旁边的三先生,却紧紧皱起了眉头来。 他盯着那深沟看了又看,不禁沉着脸色嘀咕了一句话—— “好重的邪气。” “邪气?” 我一惊,似乎一点没感觉到。 不过我明显可以察觉的是,随着我们的驴车距离桥头村越来越近,一直坐在车斗里发愣的狐狸脸,脸上逐渐泛起了几丝紧张不安。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开始害怕…… 很快,三先生赶着驴车,带我们过了沟上的木板桥。 把驴车在压龙庙前停好之后,孤灯子第一个单腿蹦下了车,带着我们就进了庙去。 庙里一片阴郁孤寒。 一进了庙殿,我们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座高大的龙头龙尾将军像。 盯着那像看时,三先生又嘀咕了起来。 他言道:“怪了,看这像上的龙头,分明该是龙王。可龙王替天治水政,为文官,从古至今为龙王建庙立像,也没有穿铠甲这一说……” 听到这话,我在一旁问道:“三先生,莫非龙王穿什么,还有这么大的讲究不成?” 三先生点了点头,叹道:“穿文官袍的龙王,才是一方龙王,穿武将甲的龙王,可就不是龙王了……” “啊?” 我听到这话一愣,可三先生却没再多说,开始围着那神像仔细打量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沉稳老迈的声音,从庙殿的后门里传了出来。 就听有人笑道:“道友果然好见识,不愧是得了玉书老弟真传之人……” 听到声音,我们都朝后门口看了过去。 就见个清瘦的老和尚,身披着件破烂的袈裟,从门里走了出来。 看老和尚的神情打扮,无疑,正是孤灯子提及的那位压龙老僧。 虽然是白天,可老僧出来时,左手中却仍然拎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而他右手里拎的,则是只生满锈的黄铜水壶,手里还一并捏着几个茶碗。 一现了身,老僧忙请我们在殿前蒲团上坐下,随后将两个茶碗分放到我和三先生面前。 他边拎着铜壶往碗里倒水,边从身下的蒲团里抠出两小撮棉花来,就往水里扔。 对于他这举动,我和三先生都有些费解。 这时老僧却又笑道:“二位见谅,小庙穷苦也备不起好茶叶,只能以棉代茶,还望二位莫怪……” 这叫什么茶? 放在平时,我肯定不会喝,怕闹肚子。 可身旁的三先生,却想都没想就端起了茶碗,笑答了句‘客随主便’之后,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见三先生都喝了,未免失礼,我也只能端起碗来。 可才喝一口,我心头一惊。 那水里泡的分明是蒲团内的烂棉花,可泡出来的味道,甘甜清香,简直胜过我这辈子喝过的所有茶水。 而是老僧手中铜壶里的水分明是凉的,水倒进碗里却开始冒热气,喝着有个七八十度,正是最可口的时候。 惊讶之中,我不由得又打量起那老僧来。 难不成,他真是神仙? 这时老僧的目光,却看向了立在三先生背后的狐狸脸。 她已经不再学我的动作,因为把三先生错认成了马玉书,倒是开始缠着三先生不放。 那老僧又笑了笑,说道:“阿紫姑娘,我们百多年没见了吧?想不到,你相比当年一点没变……” 这老僧,竟是狐狸脸的老朋友? 三先生显然也好奇,放下茶碗,就笑问道:“老仙师,敢问您是何方神圣?在此等我们,为的又是何事?” 第九十二章-邪修 听到三先生发问,那老僧沉沉答道:“我是来……救你们的命……” 话说到这儿,老僧话锋一转。 他朝三先生问道:“想必,您便是那位黑三道长,我听我这劣徒禅障提及,若不是您,只怕马玉书如今转世之人,怕是都活不到成年……” “老仙师谬赞了,渡人渡己而已……”三先生一番谦虚,忙又问道:“老仙师,请问您等我们到此,究竟有何因由?” “你们可曾听说过,当年桥头村秃尾巴老李之事?”老僧问。 三先生摇了摇头,答道:“我们正是为这事而来,但其中细情倒还不清楚……” 老僧听罢点头一笑,沉沉又道:“都说世人愚昧,只信自己猜想,桥头村之所以出了个秃尾巴老李,也因如此。他们甚至将那东西奉为此间龙王,为其建庙立像,供奉朝拜,这压龙庙的前身,便是他们建起的龙王庙……” “这我来时倒猜出了些,”三先生点点头,接着问:“可龙王从不着甲胄,想必那东西并不是龙,对吧?” “不错,被这桥头村百姓传为秃尾巴老李的,是本地小海河中的一位老仙儿。我知三先生您身背后,有一门柳家仙班护佑,若细说起来,那老仙儿跟您身后这一门户,还有渊源……” “看来,那必是位大柳仙……”三先生一惊。 三先生背后的靠山是柳家仙门,这连我都已经知道了。 ‘柳’就是蛇蟒两道仙家的统称,所以三先生可以借法号令群蛇。 这时老僧却摇头道:“他虽出自柳家,却不归柳家仙门管辖,所以他得道后行走人间,既不姓常,也不姓蟒,而是姓冉……” “原来是位蚺仙……”三先生恍然大悟。 世上五行仙班为狐黄白柳灰。 相传狐黄白灰四家得道升仙后,皆还属原本仙门,更会被门中后辈子孙奉为榜样,向其学习。 唯独柳家有些不同。 蛇蟒在民间还有个名字,叫小龙。 之所以有这名字,因为蛇蟒为传说中‘龙’的近亲。 据说柳仙的身份,原本要比另外四家都高。 狐黄白灰四家都为地仙出身,修行得道后飞升上界。 柳却不同。 地上原本并无蛇蟒,只有高高在上的龙。 之所以说高高在上,因为龙本就出身在上界。 可龙性奇淫,可配万物,因此逐渐在人间留下了诸多后裔,这才逐渐有了蛇蟒等众多子嗣分支。 可按柳家仙门传说中的说法,龙的后裔毕竟还都是龙属,所以自打出生就是上界的仙,仍然高贵。 可唯独其中一门分支,却在天界闯下了一场大祸,这才被罚下界,并遭天谴断去四肢,只留下个光秃秃的身子在人间受刑。 这一门分支,便是后来的‘柳’家。 从那之后,柳家仙门被打为了地仙。 可终究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柳家再不济,身上流的也是龙种血脉。 所以柳家子弟的天赋灵性,都比人间的动物更高,于是仍能和胡黄白灰四门仙家平起平坐。 而天上的龙家也算对得起柳家的后人,怕他们被打落人间后再惹是非,便暗暗传下了一招‘占卜之术’给柳家仙门,嘱咐他们在人间行事时,定要占前卜后,不能鲁莽行事。 这‘占卜之术’后来就成了柳家的看家本事,所以柳仙天生都有‘通阴走阳、查人因果’之能。 按理说,五行仙门中其他四家,都是在人间苦熬苦历摸爬滚打,才逐渐造就了家声名望。 可人家柳家仙门是正经天上的高干子弟,有上方的龙家罩着,稍微努点力,也能把五行仙的排名变成‘柳狐黄白灰’。 可他们偏偏就不! 柳家子弟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既看不上其他四门仙家,于自己家内也不合群,互相看不上。 因为内斗严重,原本的‘一柳’,这才逐渐又分成了‘常蟒’两派。 随着家里的分支越来越多,又有天上的‘亲戚’给走后门,柳家修行得道的方法,也逐渐成了两种。 其一,就是像其他仙班一样,按部就班的修。 正如黄仙修三百年渡劫,鼋家修一千年渡劫,柳家的劫口在五百岁。 修五百年,天劫便至,只要柳家子弟度过天劫,就能重返上方,重新蜕变为龙。 除此外,柳家还特有一种‘走后门’的修法。 这修法在柳家仙门中,被称为‘蜕变法’。 蛇蟒天生就会蜕皮,这也是天上的龙家故意留给柳家的本事。 修行之前,蛇蟒每蜕一次皮,灵性就随之增强不少,相比其他仙门,就更容易修行。 而修行后,蛇蟒依旧会蜕皮,每蜕一次皮,身上的妖性就减弱几分,所以相比其他仙门,也更不容易被归为妖仙、遭天劫的惩罚。 即便是在渡劫关头,柳家所受的痛苦,也比其他仙门的仙家要轻许多。 可天生就性情高傲的柳家人,这还不满足。 他们利用这好亲戚传下的天赋,竟又研究出了第二种‘捷径’修法来。 也就是蜕变法。 蛇蟒仙修五百年后,可以选择以蜕皮之法逃避天劫。 也就是修行够五百年后,他们也可以不渡劫。 毕竟渡劫就非生即死,非成即败,风险太大。 如果不渡劫,他们就可以一直修行,什么时候觉得道行够了,足以抵抗天劫,再修行也不迟。 那如果不渡劫,到了劫口,天劫自己找来怎么办? 蜕皮! 蛇蟒修够五百年,不渡劫则蜕。 蜕后成蚺,蚺后又五百年成蛟,蛟后又五百年为螭,螭后再修五百年,名之为虬…… 柳家仙修到此,道行已经近龙,但他只要觉得实力不够、还有风险,就可以继续逃避,一直蜕。 直到蜕为应龙后,这时算是柳家的修行已经封了顶。 应龙为人间假龙,再没了飞升化龙的机会,但由于是走歪路修上来的,实力却已不在真龙之下。 柳家能修到这时,早已具备了数千年的道行,就算天劫找来,也再拿他没啥办法…… 老僧口中那位柳门的仙家,无疑就是走的这条路。 他已修了上千年,不再是常莽,而是蜕成了蚺…… 再修,就是蛟龙。 第九十三章-祸起龙王庙 紧接着,那老僧给我们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就在百多年前,桥头村还是方圆百里之内的一个大村镇。 不单大,而且有钱。 只因桥头村是座历史古村,据说建村已经有六七百年的历史了,古时候村里还出过不少历史名人。 之所以有钱,因为村子紧挨着水源,按照风水里的说法,水就是财,近水必多财。 桥头村挨着的水源,是小海河,那时是附近九条河道里最大的一条。 传说当年小海河河深似海,因此得名。 而有水的地方就有龙,这是一句古话。 据说不但是江河湖海,甚至连普通的井里也有龙的存在,叫井龙。 所以古时候,全国各地都有拜龙王的民俗信仰,因为百姓们认为,龙是守护一方水源的神。 其实不然,各地水源中的这些‘龙’,说白了大多都不是龙。 他们多是龙的亲戚,有些是柳子,有些是脱离了柳家的别的东西,比如说蚺、蛟之流…… 这些‘亲戚’虽都被打到下界,但仍还保留着龙喜水的习性,所以都在有水源的地方居住。 又因龙这一脉子孙,大多孤独性傲,所以除了些难成气候的小常仙外,大多不像其他四门仙班一样喜欢聚局生活,而是独来独往。 所以龙家子孙的领地意识极强,道行强的去闹海翻江,实力差一点的就去占河睡井,但一山不容二虎,自己的领地绝不容其他同族去侵占。 所以你们看《西游记》里,连位高权重的四海龙王,也都如此。 满龙宫兵精将广,但都是虾兵蟹将,你可曾听说过龙给龙打工? 甚至在民间故事里,龙族家务事繁多,龙王爷和儿子经常互相看不上眼闹翻。 最后父亲不是把儿子抓起来,就是把儿子赶出自己的地盘。 桥头村旁的小海河里,也住着这样一位仙家。 这仙家出身自柳家仙班中的蟒家,修了千年后为躲避劫口而蜕变成蚺。 成蚺后,他便再不属于柳家仙门,于是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冉天龙’,独入海中又修了千年。 可海这地方,不是一般的龙族子孙说进就能进的,所谓海纳百川,也纳百川之龙族。 所以海中不单聚集着各地道行高深的常莽四蛇,乃至蚺蛟螭虬,甚至更有存世的真龙出没。 海域虽广,但冉天龙千年间为了和同族抢地盘,也是千争百战心力交瘁。 最终冉天龙身心俱疲,为求修身静养这才退出了海域,顺着白家沟附近的入海口逆游出海,躲进了桥头村前的小海河主河道内。 这小海河本由条常化蟒的八百多年小蟒仙管辖,他哪是冉天龙的对手,一番交手就被打跑。 冉天龙从此就在小海河里落了户。 龙族子孙虽傲,但不为难世人,他们巴不得世人都像崇拜上方神龙一样供奉自己。 为此,冉天龙借着一身法力,也为附近的百姓们做了不少好事,一直保佑百姓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百姓们不知冉天龙的来历,一直也对河里这位‘龙王爷’心怀感激,于是就筹款在这桥头村前,为其建庙立像,世代供奉。 这要是其他的地仙,开开心心也就受了,毕竟只要香火是自己的,管百姓们立像立的是神佛还是观音?就算把他误认成是玉皇大帝也无所谓。 毕竟修行的地仙本来就没仙号,说难听点就是妖,真让百姓们知道他真实身份,没准反而会吓着。 可冉天龙不同,他不单心高气傲,更见识过海中同族们的尔虞我诈、道貌岸然。 接过村民们建好庙后,连立了七座常规的龙王爷法像,像却都在当天夜里悄悄被毁。 甚至那段时间,小海河还经常发水,不单村里常丢牲口,还淹死过几个人。 渐渐地,村民们察觉了不对。 于是就有明白人说了,这是百姓们做了什么事触怒了龙王爷,所以龙王爷不受百姓们的供。 听到这话,吓得百姓们赶紧都预备贡品,跑到小海河边连跪了三天三夜,向河中的‘龙王爷’求饶道歉。 见百姓们心诚,冉天龙也消了气。 于是三天后的夜里,当时的桥头村村长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龙头龙尾身披铠甲的大将,出现在了村长的身前。 他朝村长言道:“你们这些百姓愚昧,终日见佛就拜、进庙烧香,可知道那些名声在外的神佛菩萨,都是世间传出来的空名头而已,哪真给你们谋过一件好事?倒是我等地仙,为求个好修行帮你们做了不少,最后别说是名,连立个像也被当成了别人,只能某些蝇头小利般地供奉,我可看不上……” 村长想也知道,眼前这战将,定就是小海河里的龙王爷。 于是吓得他赶紧求问冉天龙,要什么村里都能满足。 冉天龙就说了:“你们要为我建庙立像,这是好事,尊我一声龙王爷我也认,毕竟我是龙之后裔,不日飞升返回上方,就化了真龙。可你们立像连我的模样都不识得,只摆个千篇一律的龙王臭泥胎,这我不认,世上江河湖海众多,被奉为龙王爷的千计万计,你们若是真心谢我,至少得真知道,为你们办事的是我……” 随后,冉天龙将自己的名讳告诉了村长,并嘱咐村长该如何去做后,这才隐去了行迹…… 村长从梦中惊醒后,本也不知道这梦是真是假。 可他正迷茫时,外面院子里一阵沙沙怪响,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当时还是后夜,村长推开窗户往外一看,起初一片黑洞洞的,啥也看不见。 可他又盯着院子里一阵细看,瞬间慌了神。 院子地面上,显出一道道比水缸还粗的爬痕,似有一条巨蛇,在院子里兜兜转转来回溜达了半晌…… 惊慌中,村长无意间又一抬头,浑身的汗毛都吓立了起来。 他家离村口不远,往前百十来米就是小海河。 此时一根漆黑的立柱,似是直接从小海河中伸出一般,直直插上夜空。 第九十四章-九河借水 立柱顶端,隐隐显出两个忽明忽暗的黄色光点,直直朝向村长家的院子。 那是一条巨大的蟒,不,是蚺,从河里高高挑起了头,像是在朝村长示威…… 村长当即吓得瘫软在地,朝着小海河方向连磕了半宿的头。 清晨一早,村长忙把村民们召集到一起,把事一说,众村民无不慌张。 于是村长请来工匠,按梦中冉天龙化身出的模样,重新赶制了一尊龙王像出来,这才有了庙里身披铠甲、龙头龙尾的龙王像。 随后,村长又按冉天龙的吩咐,在庙里神像背后的空地上,单独造了个小神龛,神龛里供奉着一张红纸堂单,上写着一行金漆大字——‘长白山天池护世救民冉大将军天龙在此’。 冉天龙在梦中告知村长,庙可以立作龙王庙,毕竟他护着小海河一方百姓,说是‘龙王爷’也不过分。 但堂单上才是他真实的名讳,不单庙要有香火,这立在庙后的堂单也要早晚供奉,让百姓们知道,到底是谁真正在保着他们。 村长哪敢不从。 可经过这事之后,龙王庙虽然每天香火鼎盛,百姓们却都变得诚惶诚恐。 只因一个传闻,在周围村落里不胫而走—— 那庙里供的像虽是龙头龙尾,可夜里在村长家院子里爬的,却是条秃尾巴的蛇。 当夜冉天龙入村长梦时,故意化作龙头,其实也是怕自己的真身蛇相震慑不了百姓。 可他吓唬村长时,唯独忽略了这点。 龙有足,有鳍尾,可他在院子里留下的印记却是蛇行。 可这事虽然在百姓之中传得人心惶惶,却没人敢直称他是‘蛇’,或别的东西…… 那时各地都流传有秃尾巴老李这一民间故事,于是就有人说,他便是那传说中的秃尾巴老李,这也就解释了他明明是龙,为何却秃尾蛇行…… 穿着穿着,百姓们大多也就信以为真,渐渐平息了慌乱。 冉天龙无奈,也就只能认了,毕竟他给百姓提的要求,百姓们都已经办到了,他总不能太过分。 那之后得有个二三百年,冉天龙一边在小海河里安心修行,一边保佑着一方平安,和百姓们倒也相处得十分融洽。 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距今一百多年前时,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得以改变。 老僧讲述到这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不用他说我也能猜得到,是马玉书。 果然,就听老僧叹道:“那年马玉书四十三岁,做了一件大事,引九河水入白楼汇风水阵,聚天下阴气以纳诸邪……” “白家沟码头?” 老僧话没说完,三先生顿时一惊。 老僧点点头道:“不错,当年他所划出的河道阵图,正是如今那座白家沟码头的所在之处……” 老僧这话,让我有些不解。 按理说,白家沟码头是近代才修建的,甚至连通着码头的运河都是几十年前新开的河道…… 阴差喜娘大闹码头时也曾提过,说这码头是马玉书留下的一座阴阵…… 可马玉书死了已经快有百年,而且三先生当初给我算命时,也提到过,说他死时寿高一百零七岁。 如果白家沟码头是他所建,也就是说,这该是发生在快二百年前的事了…… 而我这么一想,又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老僧提及,马玉书做这件大事时,是四十三岁。 三先生给我算命时,也提到过一句,说我上辈子应该四十三岁就横死,可我一直活到了一百零七。 无疑,四十三岁这年,似乎是这马玉书生命中的一大转折点。 见我埋着头沉思不语,三先生也看出了我的心事。 沉了沉,他解释道:“这白家沟码头,以及镇外的三女河运河河道,这些确实都是近代才修建成的,但不等于在这之前,码头那里就是一处荒地。这码头之所以建立,是为了掩盖百年前的一些东西,不过这事我知道得也不多……” 三先生这话说完,那老僧又点点头。 他接着道:“如今那白家沟码头,就是为了掩盖当年马玉书的风水邪阵而建,那邪阵真身还在运河的河道更下面,已百多年不见天日了……” “马玉书建那风水阵的目的是啥?”我忙问道。 老僧一阵沉吟,摇头道:“此事就复杂了,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不敢说。人活在世,还是要顺世而为,我曾有许多老朋友,都因活得太清醒、又或是自作聪明,结果都没落下善终,全被人为抹去了踪迹……” “人为抹去踪迹?这又是啥意思?”我又问道。 见我开始刨根问底,三先生又插话道:“小乙,总之这事你先别多问,你还记不记得,我提过那百年之约的事?人在做,但不止天在看,那些曾在人间兴风作浪的妖邪仙,岂不都是活得太清醒或自作聪明之人?” 三先生故意卖了个关子,没继续往下讲。 我也没继续再问,毕竟我被搅和到这事这里,是为了解决自己欠下阴债遭报应的问题,上辈子的事,我最好还是少管。 见我不问了,老僧才又继续说起了正题。 他接着道:“当年马玉书要在白楼汇风水阵,就要借风借水,其中的水,指的就是当地九条主河之水,小海河就是其中之一……” 提及那段往事,这老僧仿佛亲历一般,开始双眼烁烁放光。 他娓娓道来,说那马玉书当年要借小海河的水,身为‘河龙王’的冉天龙自然不会答应。 河水一旦被他借走,不止冉天龙从此没了栖身之地,甚至桥头村附近一带风水变迁,气运也会一落千丈。 这一举动,无疑会害了当地的百姓们。 可这马玉书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见好言相劝不成,索性就来硬的。 他仗着一身道法,又身有四件道门宝物傍身,竟在小海河边摆下法坛,和冉天龙斗了一个天昏地暗…… 原本冉天龙仗着小海河地利之便,还能和马玉书打一个平分秋色。 可偏偏这时,不知哪冒出来的一门狐家,却来强插一脚。 话说到这儿,老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阿紫,眼神不免有些愤慨。 第九十五章-借据 无疑,那老僧故事中所提到的狐家,和阿紫有关。 可这事老僧也没多提,叹了口气,又接着道:“那马玉书也是狡猾,有那一门狐家人帮忙,要胜那冉天龙倒也简单,可他偏偏停了手,竟跟冉天龙谈起了交情来……” “交情?他俩之前又不相识,有什么交情可讲?”三先生问。 就听老僧答道:“那次交手之前,两人之间确实没什么交情,可天下的玄门子弟,乃至于人世中修行的地仙,又有几人没听过马玉书的名头?此人可了不得,百多年前可算当世道门第一人,是个与生俱来的道门奇才,他更与常与各处的地仙精怪交好,可谓道魔双修,因此阴阳两道那时都得卖他几分薄面,甚至常有人以结交他为荣……” 话听到这儿,我一阵感叹。 以前从三先生口中,我也听说过些关于马玉书的事。 尤其喜娘闹码头那事之后,更明白这马玉书绝不简单。 可如今又听老僧这么说,难免又加深了几分震惊…… 这时老僧接着说道:“都说人是万物之灵,灵在何处我不知道,但有一点,确实令世上其他的动物遥不可及。那就是人比其他万物要更聪明,更狡猾,论心智,即便修了千年的地仙妖魔,也绝不是人的对手。那时,见马玉书突然示好,并口口声声说只想借水,只需稍稍改动下小海河的河道即可,绝不会影响当地风水,那冉天龙竟真上了他的当,他见马玉书名声在外,如今又论文论武都可谓是当世大才,为了交他这么个朋友,冉天龙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最终在马玉书的哄骗下,签下了一纸借据,将小海河的水借给了马玉书……” “看来那冉天龙,这次是摊上大事了……”话听到这儿,三先生皱起眉头道:“他若是真龙王爷,倒有掌河调水之权,可龙王爷乃是天赐给龙族的官职,他是假的,哪有借水之能?” 老僧也点点头,又一声叹。 “正是如此,马玉书要借调河水,只需打走冉天龙,再拓开河道即可,于天道来说,冉天龙根本无权干涉。他非要哄着骗着让冉天龙签那借据,是为了嫁祸顶罪!” “嫁祸顶罪?这是何意?”三先生又问。 老僧接着道:“若是一般事由,马玉书刨开河道就算把河水放干,天也不会干涉,可他借水的原因竟是要汇九河阴邪之气,在白家沟绘成邪阵,祸害苍生!这大逆不道之举,天怎能饶?天有眼,必会降下天谴雷劫惩戒于他!可马玉书那一纸借据,等于和冉天龙达成了合作,小海河引流入邪阵的罪名,这不就落在了冉天龙的头上?更歹毒的是,那马玉书口口声声说,只需稍加改动河道流向即可,不会影响当地的风水,可你们如今往门外看……” 老僧话说到这儿面露怒容,抬手间朝庙门外一指。 其实不用看我们也知道,外面是满地的黄沙。 “这就是当年马玉书干的好事!”老僧气急败坏地又说道:“那借据一签,他立刻起坛作法,令小海河百里河道干涸,沿河百姓从此风水变迁,运势一落千丈,这才成了如今这般景象……” “想必,那冉天龙知道上当后,不会善罢甘休吧?”三先生又问。 老僧点头道:“那是自然,冉天龙心知受骗,气得去找马玉书搏命,怎料想那马玉书早有准备,竟在住所外暗布法阵困住冉天龙,最终将冉天龙镇压在了这龙王庙下,并向百姓们散播冉天龙乃是人间恶妖的传闻,将小海河河水干涸之事,也归罪为那恶妖搞的鬼!百姓愚昧,都听信了马玉书的谣言,从此再没人来拜龙王庙,这龙王庙,也从那时起被马玉书改做了压龙庙,真了那冉天龙百十多年不得翻身……” “这么说,那冉天龙如今还……” 我不由得看向了地面,一想到一条千年修行的大蚺蛇精被压在下面,不自觉地一阵头皮发麻。 就听老僧应道:“不错,可怜那冉天龙,早年出身于长白山天池,苦修两千多年终成气候,本想为百姓谋些福利,最终却落了个如此的下场,真是令人唏嘘……” 老僧话一说完,三先生当即问道:“老仙师,这么说来,您不是那位冉天龙咯?” 三先生话一出口,逗得那老僧哈哈一阵大笑。 他摆摆手说:“您说笑了,我一出家人,岂会是那千年妖修?莫非你看我长得并不像人,倒像蚺蛇?” “不敢不敢,只是乱猜而已,还请前辈赎罪。”三先生连忙道歉,接着又笑问道:“可这庙既是压着那蚺仙的压龙庙,老仙师为何会一直在此修行?莫非跟此事,也有什么关联?” 听三先生提及这话,那老僧眼神中竟闪过一丝落寞。 他一声暗叹,才道:“我年轻时本不是僧,也是道门中人,会出家为僧,并在这压龙庙内苦修一世,只为偿还当年之罪……” “罪?什么罪?” “当年马玉书汇九河成邪阵,我,是帮凶……” 老僧这话一出,我和三先生全都一惊。 这时老僧看向三先生,不禁又是一叹。 他言道:“看您年纪,也该有个七八十岁,若提及百年前的一些人一些事,您不一定全都清楚,毕竟很多人事物,都如那马玉书的下场一样,早被人为地抹除掉了。但我提个近代的人,您兴许有耳闻……” 他说着提及了一个名字—— “白颖焱。” 这名字不光三先生听过,我也听过。 于是我抢着答道:“这人我们知道,不就是那位白家沟子的老镇长,蓝灯白五爷……” “不错,正是刚刚故去没几年的那位白五爷……” 老僧微微颔首,眼中竟现出几许莫名的伤悲来。 我心说也是怪了,自打我第一次到白家沟,这白五爷的名字就经常被人提及。 他虽早已去世,但和我却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可这关联是什么?我却说不清。 第九十六章-白楼往事 我正疑惑时,老僧又开了口。 他说道:“白颖焱之所以人称五爷,只因家中曾有兄弟五人,奈何四位兄长早早都已故去,只剩老五一人苦苦维持着白家家业,也是可惜,如今也不在了……我记得当年这五兄弟小的时候……” 没等那老僧感慨完,三先生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急声问道:“您和白五爷是什么关系?” 老僧这才仿佛从回忆中,抽回了思绪。 他微微一笑,不觉间目露慈光,言道:“你们口中的白五爷,正是我膝下的第五子,我出家前的俗世之名,叫白玉楼……” “你,你是白玉楼?” 老僧这话,吓得三先生噌一声就立了起来。 不只是他,连孤灯子听到这话,也惊得瞠目结舌。 白玉楼是谁?那时我还不知道。 后来跟三先生细问,我才知道这人的厉害。 这人正是白家沟老镇长白五爷的亲爹。 而这还是他一生中,最小的一个名头。 提及他时,三先生特意提起了一个民国年间的玄门组织,叫‘白马堂’。 据他所说,这‘白马’二字,马指马玉书,而白,指的正是这白玉楼。 那时的白家沟镇,还不叫白家沟,这是建国后才后改的名字。 民国年间,这座镇子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叫白家楼,也称白楼。 相传这镇是一个隐居避世的玄门大家族所建,起初只为了团结宗族内的儿孙后代,后来慕名过来落脚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座大镇店。 随着世代更替,白家楼传承至百多年前时,时任镇长的正是这位白玉楼。 据说此人少年得志,且天资聪颖道法通玄,如果不是误入了歧途,真可以在玄门中取得一番大作为。 他之所以误入歧途,正是因为那马玉书。 马玉书和白玉楼都属于玄门中百年难遇的天资奇才,又同出道门,因此早就是好友。 而后两人越来越亲密,索性就结拜成了生死兄弟。 也正是因为二人的这一举动,最终害惨了整个白家楼。 三先生告诉我,当年随着白、马二人的关系越来越近,年少的白玉楼不知不觉间,逐渐被早就暗藏邪念的马玉书所洗脑。 为了帮助这位义兄弟,最后白玉楼竟甘愿动用镇长之权,协助马玉书在白家楼镇建立邪阵。 正因这一举动,他也在当时被玄门正道,视作马玉书最大的帮凶。 也导致白家楼镇,遭到一场残酷的正道血洗。 最终白楼败落,子孙死走逃亡。 白玉楼年仅三十几岁就战死镇外,从此遗臭万年…… 世上都传,白玉楼确确实实早就死了,可是如今…… 而听闻那老僧竟自称是白玉楼,三先生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他惊问道:“你……你真是当年那位春风白玉楼?” “不错。” 老僧目光坚定,颔了颔首。 他又说道:“当年因我助纣为虐,导致白家惨遭屠戮,等我幡然醒悟时为时已晚,除了以死谢罪,已不知还能作何弥补。可我不能死,我欠这人世太多,欠下的我得还!所以我出家为僧,一直诈死避居在这压龙庙内,只希望能被镇压的冉天龙的怨恨,也为马玉书,多赎下一笔罪孽……” 话说到这儿,老僧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看向了我。 他那眼神中满是埋怨。 我一愣,就听老僧又道:“可马玉书罪孽滔天,冤亲债主们对他的恨,岂是我能化得了的?我等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到了时机,马玉书回来了,这笔账,总算能解了……” “不,马玉书并没回来,也不可能再回来!”听到老僧的话,三先生顿时紧拽住我的胳膊,摇头道:“他是马小乙,跟马玉书本没有丝毫的关系,只因宿命因果才搅入了这事端之中。等账清了,事平了,他还是马小乙,永远不可能变回成那魔头!” “哈哈,这是后话,谁又可知呢?”老僧憨声笑道:“他是马玉书也好,马小乙也罢,可而今压龙庙这事,终究得他来偿还……” “您要我怎么做?” 我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看向老僧。 既然就是为了还债来的,那不管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不能退缩。 老僧见状,满意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压龙庙的恩怨,起于借水的那一张欠条,那既是马玉书扣在冉天龙头上的罪,也是他将冉天龙封困百年的符。你是马玉书的转世之人,要化解这一桩恩仇,还需你以马玉书身份,亲手撕毁那欠条,并还了小海河之水,事才算罢……” “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一头雾水。 这时三先生却插话道:“要解除债务,还需放债人和欠债人同在,那冉天龙既已被封,欠条上的欠债人,看来已自行转为了他的后人。可是老仙师,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那冉天龙既是千年修行的大仙家,又独来独往,他哪儿来的后人?莫非在哪儿私生了一窝小蚺蛇?” 听到这话,老僧微微皱眉。 他摇了摇头,答道:“你当那冉天龙,为何会被世人当成是秃尾巴老李?” 三先生一惊,脱口而出道:“那冉天龙的后人,是人?” 老僧颔首。 这话不止令三先生一惊,我也惊了住。 冉天龙是条蚺蛇修成的仙家,后人竟然是人。 这也就是说…… 男版白素贞? 想到这里我一阵头疼,才解决了一个黄素贞,男素贞又找上门了…… 这时老僧言道:“当年冉天龙才住进小海河时,由于深夜如梦把那村长吓得不轻,当时百姓愚钝,又不知该如何孝敬这位老仙家,确曾做出过一些过激的错误举动。其中有一事,便是他们恐慌之下,竟将村里的一位妙龄少女,浸猪笼扔到河中,献祭给了冉天龙为妻……” “他祸害了那少女?那他岂不成了邪仙?”三先生惊问道。 老僧却又摇了摇头。 “他起初倒没想祸害,却因听信谗言,最终还是惹来了这祸事缠身……” 话说到这儿,老僧幽怨的眼神,看向了孤灯子。 孤灯子吓得一哆嗦,懵了。 第九十七章-长白遗祸 不止孤灯子懵了,三先生我俩也懵了。 怎么这烂事,也跟他有关系? 这时就见孤灯子一慌,忙双手合十先念了声‘阿弥陀佛’,才朝老僧慌张问了起来。 “师父,您看我干啥?什么马玉书、白玉楼的我倒听过,可素不相识,他们这事儿我又没掺和过……” 老僧又看了孤灯子一眼,不禁一声苦笑。 就听他问:“禅障啊,我的爱徒,马玉书、白玉楼你不认得,那冉天龙难道你也不认得?” “弟子不知。”孤灯子摇摇头道:“弟子当年被逐出长白山后,到处流浪,确实在白家沟子这边待了多年,可从到过这桥头村啊,更别说海里了,我不会水……” “那你想想,在长白山上时呢?” 老僧这话一出,又把孤灯子问得一懵。 他真瞧着下巴自己回想了起来。 可想来想去,孤灯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什么常蟒蚺蛟的,我也没柳家的朋友啊?” “他倒算不得你的朋友,却与你渊源不小……” 老僧神秘一笑,见孤灯子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卖关子。 他站起身来,回身看向了殿上的龙王像,抬手朝那神像脸上指了指。 “禅障,我的爱徒,你仔细看这神像的脸,难道就不曾眼熟?” 一听这话,孤灯子真认真又端详起座上的石头像来。 好奇之下,我和三先生也认真又打量起那神像来。 那只不过是座怒目吊睛的扑通泥胎像,如果不是身穿盔甲,打扮得像个武官模样,跟其他地方的龙王像倒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可看着看着,我看出了点独特之处来。 眼前这龙王像脸上,一对龙睛滚圆,两只眼睛却稍有不同。 一个眼大一个眼小,左眼明显比右眼稍微小了一圈。 怎么,龙王也有大小眼儿的? 起初我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当年工匠打造神像时不认真。 可后来一想,应该不能啊! 那冉天龙化身入梦,把当年桥头村的老村长可吓得够呛。 他这才赶紧叫人重新塑像,怎么可能这么不仔细? 我疑惑时,又朝那神像更仔细看。 借着庙里阴暗的光,隐隐约约地,就见那神像的左眼皮下,竟显出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疤痕不大,如今应在一丈二左右的神像脸上,也就半截小手指长短,不离近了看根本看不清。 我还以为那‘疤痕’是工匠打造神像时,失手落下的划痕。 可这时的孤灯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急忙又蹦上前两步,抬着头盯着那疤痕看了一阵子之后,突然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往后一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小泥鳅?” 顿时就听孤灯子一声惊呼,三先生我们全愣了住。 不等我们问,孤灯子又指着那神像,激动叫了起来—— “是小泥鳅!他是天池里那条小泥鳅!” 听到孤灯子的惊呼声,我猛地想起之前老僧的一句话来。 记得他提到过,那冉天龙,出身自长白山天池…… “我的爱徒,你可算想起这段渊源来了?”这时就见老僧神秘一笑,点点头又说道:“当年你在长白山修行时,不顾长白黄家家规,曾强闯长白天池,结果遭镇在天池下的东西吸了灵气,险些命丧水中,好在是福大命大,最终被路过的黄家老祖救下,你才侥幸得了一条活命……那时救你的,可不光只有黄家老祖一人啊……” “对对对,要不是这小泥鳅,我可摆脱不了那水中的黑气……” 孤灯子忙点了点头,盯着神像满眼感激,往事仿佛历历在目。 沉默许久之后,才听孤灯子感慨道:“我记得那天池大得很,当年一到山顶我就迷了路,只能捉些林子里的野鸡为食。我出身在沟帮子,做鸡的手艺可是了得,想不到香味竟引出水边的一个避世大修家。那是条头生鸡冠的黑蛇,道行高得出奇,倒是嘴馋得厉害。他不单抢我鸡吃,还想骗我做鸡的偏方!沟帮子秘传的手艺,我能随便教他?就应付他说,等我下天池办完了事,再告诉他也不迟。也好在我当时留了这一手,结果刚下天池就被那黑气吸住,他为了偏方,这才冒险下水把我给拽了出来,不过被水里的黑气熏伤了左眼,眼皮下还被那黑气里不知是啥东西,挠出了一道疤来,差点瞎掉……” “那后来你把偏方给人家没?”我插话问。 “我告诉了他个假的……”孤灯子答道。 我点了点头,一阵感慨,心说这确实是他的作风。 这时那老僧又笑了,接着道:“爱徒,你怕是不止告诉了他个假秘方吧?你还告诉他什么了?” 一听这话,孤灯子又陷入沉思。 想了一阵子,他答道:“那小泥鳅毕竟道行太高,又和我同修在长白山,我怕他万一发现熏鸡秘方有假,整不好就得收拾我。我看他单纯,就想把他骗走,就给他划了个道儿。我说你老躲在山里修行没用,你是柳家出身,柳家仙班的最终目的便是上天化龙!龙出于海,你这么大修行了,与其躲在长白山个小池子里炼,倒不如直接去海里炼,道行涨得快!我还教了他一手偏方,人乃万物之灵,身上道行深灵气重,只要找人交合采阳补阴,要化龙不是难事……” 他话说到这儿,三先生听不下去了。 趁着孤灯子不注意,三先生气得从后边狠狠踹了他一脚,质问道:“孤灯子,你这招采阳补阴的邪法,到底给多少人说过?” 孤灯子被踹得直接趴在了神像脚下。 “我这不也是为了交朋友?”孤灯子满眼委屈地道:“天下之道,何处是沟帮子黄家容身之所?我一没本事、二没出身,不假装有学问多交点朋友,在大仙遍地的长白山里怎么混?可我当初也是信口开河,我怎知道那小泥鳅真信?他都几千年道行了,他还采个屁呀他……” 话说到这儿,孤灯子一愣,忙又抬头看向老僧。 他惊问道:“师父,那小泥鳅到底把谁家的姑娘给祸害了?我还来得及弥补不?” 第九十八章-三棵槐树 “弥补?本来你倒真有机会弥补,可惜你不识天道因果,并未珍惜……” 老僧双手合十沉沉一叹,才继续道:“你口中那小泥鳅,正是当年在长白修炼时的冉天龙,他本就心高气傲,因错信了你的谗言,竟真下了长白山到世间闯荡。起初他一心向善,也并未动什么歪心思,直到入海闯荡一番之后,他才知沧海之中仙外有仙,为提道行,这才一时起念,暗生了邪意……” 话说到这儿,老僧竟伸手进孤灯子的衣服,把那白瓷瓶掏了出来。 他把瓷瓶端在手中,没等说话,三先生已经洞察了因缘。 “刘月红是那被害女子的后人?” 三先生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唯独老僧依旧气定神闲,点了点头。 他说道:“当年冉天龙托梦给村长后,竟在村长家院子中留下了蛇行印记,更在那老村长眼前现出了真身来。他如此做法本想彰显威严,却不料适得其反,吓坏了桥头村的村民们。那时不比现在,村民们大多愚昧无知,由于各地邪仙横行,更兴起过一阵活人祭祀之风。于是便有村民慌张之下,称必是村里有人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败坏了村里的风水,才惹来这塌天的大祸。村民们都这么传,那老村长也就信以为真,正巧当时村里刚出了一件不堪之事,村民们这才惊恐之中做出了那丧尽天良之举,竟将一个大好的活人,献祭给了水中的龙王爷……不过那女子倒是没死,此中暗藏机缘,一时半会倒也难以说清……” 见老僧话说一半竟闭了嘴,三先生忙问道:“老仙师,我想知道村里当年到底出过啥事?” 老僧含笑摇了摇头。 他抬手朝村中一指,答道:“你们进村后沿着土道一直往北走,村尾有户大门口生着三棵槐树的宅子,凭先生您的道行,想必一看便知……” 眼见老僧又卖关子,三先生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瓷瓶,皱起了眉头来。 他问道:“世间因果错综复杂,您叫我们去看那宅子,想必那宅子与如今刘月红的际遇,必也有什么关联吧?” 老僧神秘一笑,也不再理我们,竟独自转身又朝后堂走去。 见他要走,孤灯子忙把双手合十,一蹦一跳就要跟进去。 “师父您等等我,徒儿陪您去念经……” “你给我滚回来!” 没等孤灯子蹦出两步,就被三先生拽着裤腰带,一把给拉了回来。 孤灯子一愣,忙道:“三先生,这光天化日的你咋随便解人裤带?都不避人了?” “你他娘的少给我废话!” 三先生也是气急了,瞪着眼直骂街。 他又道:“孤灯子,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整了半天又是你做的孽!如今你想置身事外?我呸!冉天龙这事不解决完,你哪儿都别给我去!跟我走!” 说着话,三先生拽着孤灯子的裤腰,就往庙门外走。 我和阿紫赶紧也跟了出去。 出了压龙庙,三先生带着我们就往村里走。 一进了村,就见街道上满目萧条废败,和几里地外热闹的白家沟码头一比较,简直天差地别。 连进进出出的村民,大多数也是些无所事事的老人和小孩儿,年轻人倒是没见几个。 这也难怪,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小村子依水而生,当年被马玉书借走水后导致河道干涸,连土地都荒得长不出庄稼来,哪儿还留得住人。 想必村里的年轻人,早就被这绝境逼得离家背井,都到外面打工去了。 而这么荒凉的小村,平时想必也很少有人会来。 我们按照老僧的指示往村里走时,就见不少村民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们有些惊愕,有些惶恐,似乎都已经很久没见过外人到来了。 而像村民们一样慌张的,还有一直被三先生拎着裤腰,在后边蹦跶的孤灯子…… 从一进村,他的脸色就有些不对。 三先生多聪明个人,自然早就发现了,只是没说。 眼看前面就到了村尾,我们往远一眺,就见几户人家的矮墙背后,隐隐约约显出了三片槐树的树荫来。 村里荒废,满地沙尘,连还没枯死的树也所剩不多了。 而唯独远处那三片槐树荫郁郁葱葱的长势喜人,又一看所在位置,无疑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这时三先生才看向了孤灯子,一边拎着他往前继续走,一边开口问道:“小子,前边可就到地方了,你还没啥话想说?” “啥?啥话?”孤灯子咽了口唾沫,故意把眼神躲到了一边。 三先生一笑,竟加快了脚步。 一边走,他又说道:“你小子虽然坏,可终究是个化生道,没人那么会隐藏心计,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还能瞒得住我?那老僧叫我们去那宅子,到底有啥因由?你要是不说,一会儿我先把你踹进去一探究竟!” “别!可别再让我进去了!我是真怕了!” 孤灯子顿时面露慌张,吓得一把抱住三先生的胳膊,竟一步不往前走了。 毕竟不是跟我们过了一次招儿,孤灯子也明白自己根本斗不过三先生。 索性他也没再隐瞒,直接招了实话。 就听他颤巍巍道:“我在这压龙庙里出家的第二天,就到村里转悠过一次。毕竟这村子太穷苦,村里这些人自己都吃不饱,拿啥孝敬我师父他老人家?我就想进来转一圈踩踩点……不是,是看看有啥力所能及我能做的,也好给我们压龙庙提提名望,跟村里骗点吃喝就行……” 话说到这儿,他有意无意又往那三棵槐树荫处眺望了一眼,眼神显得更慌了…… 他接着说:“这村里都是些老幼妇孺,年轻人大多在外工作,倒是也没啥可让我帮的,都撵我走。我不甘心,心说贼不走空,老子总不能白进村一趟吧?哪怕找俩寡妇给挑挑水,给我师父他老人家换两张饼吃也行啊!结果我一番死缠烂打,几个村民真给我安排了个事儿,他们要我去那门口三棵槐树的宅子里……抓鬼……” 第九十九章-桥头村诡事 一听到‘抓鬼’两个字,即便是大白天,我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那宅子里,竟然有鬼? 趁着还没到那三棵槐树的宅子前,我们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听孤灯子娓娓道来。 那已经是桥头村百多年前的一段怪闻了…… 如果不是那座宅子一直在‘闹’,只怕连村里现在的老人,都没多少人会记得这事…… 百年前,桥头村里有个大财主叫王丰年,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因为他乐善好施,因此在周围十里八乡名望极高,深受百姓们爱戴。 奈何这老王家家运不昌,王丰年两口子直到四五十岁时,还没生下一儿半女。 这可把王丰年愁坏了,为这事终日唉声叹气。 甚至为了求来个后人继承家业,两口子拜尽了周围的名山古刹。 后来似乎是王丰年的诚心感动了天地,就在他五十三岁那年,两口子终于老来得子,产下了一个男婴。 王丰年如获至宝,便给这孩子取名叫做刘家珍,从小就宠着惯着。 那时王家老爷子对这位小少爷,真可谓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 由于父母太过溺爱,所有人都以为这位王家少爷,早晚被宠得无法无天,以后必会长着家势为非作歹,为祸乡里。 可这位王家少爷,偏偏争气得很。 王家珍从小就知书达理聪明过人,而且年仅二十三岁时就一举夺魁,在当时的科举乡试中,考中了举人。 也正是因为这场科举,王家珍引起了当时乡试主考官的注意力。 那主考官姓杨,当时在朝中担任三品大员,膝下正好有一女儿和王家珍年纪相仿。 他这女儿同样是知书达理才貌双全,跟当时意气风发的王家珍,岂不正是郎才女貌。 于是杨大人竟在乡试后,主动跑到桥头村来,向王丰年老爷子提出了亲事。 这事在当时轰动一时,毕竟王丰年就算再有钱,也不过是当地村里的一方乡绅,是民。 然而杨大人在朝中身居要职,是官,而且是大官。 杨大人不计门户之别,竟主动来找王家提亲,想也知道,当时他对这位未来女婿是有多看重。 只要王家搭上了这条线,有这位未来岳父铺路,再加上王家珍自己也上进,按此下去,只要他安分守己不出意外,接下来入朝为官光耀门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这天降的喜事突如其来,王家高兴还来不及,哪儿会不从。 于是没过多久,王家珍就和杨家小姐成了婚。 起初时,夫妻俩真像周围人想得那样,郎才女貌相敬如宾,日子过得也算美满。 然而这幸福的婚姻没出一年,却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而彻底改变了。 这女人名叫刘阿翠,也同样是桥头村人。 但她的遭遇和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王家珍一比,简直可谓是天差地别。 这刘阿翠是个命薄之人,从小家境贫寒不说,而且三岁丧父,六岁丧母。 同村的姥姥姥爷见她小小年纪就在外边要饭,于心不忍,就把刘阿翠接回姥家抚养。 可姥家毕竟也是穷苦人家,刘阿翠小小年纪就要帮忙种地做工,童年可谓是吃尽了苦,受尽了罪。 可这还不是最苦的。 更苦得是,刘阿翠十二岁那年,姥姥姥爷身染怪病相继离世,相依为命的就只剩下家中的亲舅舅。 那时刘阿翠虽然因为吃不饱饭,长得又黑又瘦,但眉清目秀的,也已难掩美人之姿。 想不到,舅舅竟心生邪念,打起了她的鬼主意。 一夜趁刘阿翠睡觉时,舅舅偷摸上炕,用迷药迷晕刘阿翠之后,趁天黑带出了村。 原来舅舅早和县城里的老鸨子谈成了买卖,为了换几个臭子儿,竟把自己的亲外甥女卖进了窑子。 那时刘阿翠才刚十二岁,她懂什么,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置身青楼。 她本不从,吵着闹着想要回家,换来的却是一顿接一顿的毒打虐待。 小小年纪的刘阿翠哪受得了这些,最终也只能乖乖地顺服。 可怜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就这样堕入了魔窟。 那时,村里很多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刘阿翠再也回不来了。 即便以后没被折磨致死,或者染病身亡,也将被困在风尘中难以脱身,只落个被卖来卖去的下场。 可毕竟是个穷苦人,村里多一个少一个倒也没人在乎。 这事儿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提了。 然而一晃十年之后,一直杳无音讯的刘阿翠却又突然回到了桥头村来。 这一年,正是王家珍和杨家小姐成亲的一年后。 刘阿翠再回村时,已是个二十二岁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染得一身风尘气,举手投足间千娇百媚,勾人心神。 显然这十年间,她早已在风尘之地历练得炉火纯青。 而和十年前更不同的是,如今刘阿翠回村时,穿金戴银早已褪去了当年那股穷酸。 她一回村,就先买回了当年自己家的那套老宅,竟说是要落叶归根回村定居。 刘阿翠终究是村里人,如今财大气粗,又一回村就为穷苦人家送米送面,阔绰得很。 村长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也就答应了下来。 谁承想刘阿翠回村后不久,不知怎的,村里仿佛再没了宁静日子。 刘阿翠回村的第七天,当年把她卖进青楼的舅舅,竟被发现躺在自家炕上,用绳子生生勒死了自己。 又过不久,村长家无故失火。 当晚村长正好出去喝酒,没在家里,然而一家老小一共六口,却全被烧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这事没等平息,身为一方富户的老王家,也出了事。 王家珍的妻子,也就是那位杨家小姐,竟在夜里突然抽风,接踵而来的是浑身奇痒难耐。 痛苦中,杨家小姐忍不住抓破了全身,把自己抓得遍体鳞伤。 然而从被抓烂的皮肉下,却生出一块块密密麻麻的鱼鳞,血中更传出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这可把王家人吓坏了,连夜又请大夫又找法师,可都无济于事。 王家小姐一直折腾到早上,已把自己抓得体无完肤,终于在痛苦中断了气。 死时,据说她大半个身子都密布鳞片,那模样看得周围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就有人说,这杨家小姐,该是被人下了什么邪术…… 第一百章-捉奸 那段时间,村里闹得人心惶惶。 有人把这些事往刘阿翠的身上怀疑过,毕竟是从她回村之后,村里才怪事频出。 可随便传传也就散了,毕竟村里这一桩桩怪事诡异至极,她一个刚从良的姑娘,又能干得了什么? 哪知道杨家小姐中邪而死这事,才刚过了一个来月,王家人发现了些端倪。 那段时间王丰年老两口发现,王家珍经常黑夜里悄悄出门。 起初也没当回事,可这情况发生的多了,王丰年察觉出不对。 于是一天夜里,他悄悄跟踪着儿子王家珍也出了门,这一看才知道,王家珍竟是跑去了刘阿翠的家里。 王丰年好奇,王家珍和这刘阿翠素不相识,突然跑来人家家里干嘛? 于是他躲在窗外,悄悄捅开窗户纸往里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直把王丰年臊得满脸通红。 就见自己的儿子王家珍,正跟那刘阿翠赤裸裸地在炕上打着滚。 两个白条条的身子打滚同时,口中更时不时传出欢声笑语,那言语动作要多不堪,就有多不堪。 显然,二人早就狼狈为奸,已经不是第一次偷偷幽会了。 这还不算,更令王丰年震惊的是,二人苟合之时,竟无意间透露出一个信息。 自己的儿媳妇杨家小姐,竟是被这对奸夫淫妇合谋给害死的。 听那话茬儿,应该是刘阿翠为了嫁到王家,给出的主意。 那王家珍意乱情迷之下,竟真听从了刘阿翠的安排,不知从哪儿找来了邪门的毒蛊,下到了妻子杨小姐的饭菜里。 这才导致杨家小姐中毒鱼变,生生被折磨致死。 听到里面两人谈及这些,王丰年气得简直肝肺据炸! 气急败坏之下,王丰年一脚踹开房门就冲进去捉奸,这举动着实把炕上两人吓得不轻。 一见是自己的爹找上了门,那王家珍自知不好,吓得也顾不上管刘阿翠,抱起衣服跳窗就往外跑。 哪承想,院子里地势本就不平,再加上王家珍翻窗逃跑时慌不择路。 黑灯瞎火之下,赤着脚的王家珍竟一脚踩在一块小石头上,整个人不听使唤地向前栽倒…… 也是命该如此,前面不远的墙根下正好倒戳着一把搂草用的钢叉。 王家珍收不住脚,一头迎着那钢叉就撞了过去。 根本不等王家珍反应过来,往下扑倒时就听扑哧一响,瞬间被那钢叉上的四根叉子尖儿扎穿了脖子。 可怜王家珍疼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断了气…… 从小就视若珍宝的儿子,就这么眼睁睁惨死在了王丰年的眼前,王丰年吓得白眼一翻也昏了过去。 而刘阿翠家中的吵闹声,很快也引来了不少住在附近的村民。 看到院子里那血腥的场面,村民们也全都吓得不轻,更都在奇怪,王家父子一死一晕,怎么都出现在刘阿翠的家里? 好在一见吓得蜷缩在炕上的刘阿翠,以及惨死院中的王家珍,都光溜溜地没穿衣服。 村民们不是傻子,一想便知大概是出了什么事。 索性先给刘阿翠披上衣裳,又拿绳子给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紧接着大家叫醒昏厥的王丰年,一问详情,果不其然,正是刘阿翠勾搭王家少爷,才引发了这么一桩凄惨的命案。 如今王家珍之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杨家小姐又是刘阿翠出主意害死的,王家、杨家财大势大,岂会放过刘阿翠这本就出身不好的风尘子女。 那正是村长夜梦龙王后不久的事,村里正为这事诚惶诚恐。 一来这刘阿翠自打回村就怪事不断,二来又有心怀恨意的王家、杨家为村长施压,村里人哪敢替刘阿翠开脱一句? 于是全村百姓达成统一,将祸乱桥头村的刘阿翠装进竹笼,以献祭给河龙王为妻之名,将她活生生扔进了小海河里…… 事情到这儿,本该告一段落。 然而老王家的厄运,却还仍未结束…… 王家珍死后,老年丧子的王丰年夫妇从此一蹶不振,终日浑浑噩噩地以泪洗面。 尤其是王丰年老爷子,那夜亲眼见过儿子的所作所为之后,更是又悲又气。 他怎么想都想不通,从小就乖巧懂事的儿子,怎么会为个野女人害死贤妻? 如今倒好,断送了大好前途不说,更送了自己的命? 巨大的悲痛之下,王丰年老爷子的言行举止逐渐有些失控。 儿子出殡当日,王老爷子再压不住心中的悲愤,他气得一脚踹开儿子的棺材盖,指着棺材里儿子的尸身就是一通咒骂,骂他不孝,骂他糊涂,骂他冷血! 旁边就有人劝,说少爷王家珍终究已死,切莫再令他死不安宁,惊了尸魂。 可王丰年哪管那么多,对着儿子的尸身就是一通连打带骂。 后来他好不容易才被亲戚们劝住,家里下人也赶紧抬着少爷的尸体去下了葬。 那之后的几天里,一直缓不过情绪来的王丰年,每天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哭嚎骂街形如疯癫。 家里的老太太和下人们全都劝他,可根本无济于事。 每有人劝,就被王丰年连打带骂地从屋里轰走,周围人也都无可奈何。 可直到葬礼后的第七天,也就是儿子王家珍的头七那晚,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哭闹不止的王丰年,突然有些不对劲儿了。 那七天下来,他躲在屋里不是哭就是闹,家里人劝不住,也全都习以为常,只等着他自己好转过来。 可偏偏王家珍头七夜时,原本一整天里,王丰年也是哭闹不止。 可夜里才一进子时,王丰年的房间却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再听不见一点哭闹或打砸的声响。 起先老太太和下人们,还都觉得是件好事,兴许是王老爷子终于从丧子之痛中转醒了过来…… 哪知没过多久,就见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王丰年,拉开门从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微微带笑,走起路来文质彬彬的,一股子书卷气。 这哪里还像是平时财大气粗、大大咧咧的王丰年,那言行,那举止,倒更像是自己已故的儿子王家珍…… 第一百零一章-龙角 可老太太和家里其他人,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毕竟老爷子终于肯从屋里出来了,比啥都强。 家里人赶紧都高兴地围了上去,对着王丰年一阵嘘寒问暖。 王丰年却异常的温和淡定,简单地应付几句话后,就让家里的下人们都去忙自己的事。 等下人们都离开后,老爷子才把老太太单独叫进了屋儿,问道:“咱家有绳子没?” 老爷子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一出来不找吃喝,竟要绳子? 这难免让老太太愣了一下,可也没多心。 于是她答道:“有啊,咱家柴房里不扔着一堆捆柴火的绳子呢?你要那干啥?” 老爷子倒也没多说,突然吵着说饿,就让老太太去厨房看看有啥吃食。 老爷子好几天没吃没喝了,终于闹着说饿,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赶紧跑去厨房,打算亲手给老爷子做碗他平时最爱吃的肉丝面。 可正做面条时,老太太却越想越不对劲儿。 这王丰年老爷子平时养尊处优的,根本不怎么干活,家里的活儿都是交给下人们干。 就算他力所能及也干一些,也用不着绳子呀? 她又一回想,王丰年跟她要绳子时,两眼眼圈泛白,目光呆滞,简直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想到这里,老太太心说不好,赶紧往柴房里跑。 她慌张冲进柴房里一看,就见王丰年已经在房梁上系绳子上了吊,正翻着白眼悬空蹬腿呢…… 老太太吓坏了,赶紧冲上前抱住老爷子的双腿,好不容易才把人从房梁上给摘了下来。 可那王丰年双脚刚一落地,竟突然又开始发了疯似的又哭又闹。 他不停哭嚎着猛抽自己嘴巴子,还拿脑袋拼命地往墙上撞,就跟中邪了一样。 老太太自己哪儿能拉得住,只能一边拽他,一边扯着嗓子朝外面喊人求救。 家里的下人们听到老太太的哭喊声,赶紧都跑进柴房看是怎么回事。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没等下人们冲进去,王丰年趁老太太分神之际,突然挣脱了老太太的束缚,恶狠狠一头撞向了墙…… 等下人们赶到时,往柴房里一看,都傻了眼。 就见地上墙上满都是血,老太太瘫坐在地上,吓得眼都直了…… 而王丰年,此时正平躺在老太太一旁的墙下,已经只剩下了半个脑袋…… 他得多大的狠劲儿,才能一头把自己的脑袋撞碎…… 这事之后,家里老太太显然也受了不小的刺激,一连七天先丧子,后丧夫,谁能承受得了? 于是又过七天,也就是王丰年撞死后的头七夜,老太太也想不开,偷偷喝下了毒药…… 据当时知道细情的人说,老太太的尸体,是隔天早上在王丰年老爷子的坟前发现的。 当时她的死状极为难看,据说是因为喝下毒药后浑身奇痒难忍,她把自己身上挠得到处都是血道子,把周围的土地也都给挠烂了,双手血淋淋的,十个指甲盖也都掀开了,应该是痛苦挣扎了好一阵子才断的气…… 桥头村老王家一家四口先后丧命,至此算是彻底绝了户。 后来家里的下人们把家财一分,也都各奔东西,好好的一个大门户,也就散了…… 而老王家留在村里的这套宅子,则被留给了亲家公,也就是那位把女儿嫁给王家珍的杨大人。 可杨家本来就财大势大,也看不上这么座农村的宅院。 何况杨大人疼爱有加的女儿也是葬身在此,杨家人平时更不愿来。 于是杨家就叫个下人来村里看着宅子,心想着等着怪异的灭门事件平息之后,随便出个价钱,也就把宅子卖了。 可没过多久,这连出四条人命的宅子里,就开始闹出各种诡异的传闻。 据说常有附近的人,在夜里听到宅子中传出凄厉的哭嚎与吵闹,像是有几个人在里面激烈地吵架。 甚至还有村里人从宅子路过时,曾见过只剩半个脑袋的王丰年,扒着院门直愣愣地往外看…… 这些要只是空穴来风的传闻,倒也没事。 可不足三个月的功夫,杨家派来看守宅子的下人,就连换了七个。 有知道内情的村里人说,那些下人都是见了宅子里的脏东西,吓死了俩,吓疯了仨,还有两个跑得快,逃出去才捡回了条命…… 总之,那时王宅闹鬼的传闻闹得越来越凶,杨家也不再叫人来管,村里更再也没人敢接近那座宅子…… …… 孤灯子说完这些时,脸已经吓得煞白,豆大的汗珠不停地顺着额头往下滚。 三先生瞄了他一眼,问道:“孤灯子,看意思,你是见过宅子里的东西咯?” 孤灯子点了点头,被问起这事,神情更显严肃。 他答道:“起初听村里人说时,我还不信,心想着就算是有又能咋样,我也修了这么多年道了,码头水下千魂百鬼我都见过,害怕些盘踞在阳宅不肯离去的小小地缚灵不成?” 孤灯子这话说得轻松,但也并不全是大言不惭。 我听三先生说过,地缚灵不算是鬼,而是因为生前一些怨念或心愿未了,而盘踞在身死之地不愿离开、无法超脱的灵体,也就是游魂的一种。 游魂这东西,我在码头上也见了不少,虽然长相气质有些阴森可怕,但大多人畜无害。 可孤灯子当时显然是想简单了…… 说话时,他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他忽地抬手伸出四根手指,手都开始紧张到抖动。 他接着道:“四个,一共四个……根本就他娘的不是地缚灵……也不是鬼……我都他娘的不知道那到底是啥东西,要不是老子一条腿蹦得快,命也早就交代在里边了……” 听到这话,三先生更好奇了。 他忙问道:“你说那宅子里盘踞的四个,可是传闻中先后死亡的王丰年一家四口?” “不错,应该就是那一家四口!”孤灯子猛点点头,又说道:“一共是两男两女,两老两少!他们盘踞在宅子里不走,呆愣愣的,看着倒像是地缚灵,却有一点吓人得很……” “哪一点?”三先生问。 孤灯子咽了口唾沫,慌张开口。 “他们四个……都生着龙角……” 第一百零二章-废宅诡影 一听到孤灯子这话,三先生猛地一惊,脚步也顿时停了下来。 他拽住孤灯子问道:“龙角?你说里面那四只鬼,都生着龙角?” “不错,里面那四个看着倒像是地缚灵,但道行可不比人间的恶鬼差,甚至堪比地仙!你想啊,我虽说是半路出家学得道法,可这一身本事也算够用,若是几只平平的游魂野鬼,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话说到这儿,孤灯子又慌张朝那宅院张望了几眼,似乎心里还有些忌惮,面露出一抹慌色。 他又说道:“可里面那几只着实了得,要不是我一条腿儿蹦得快,差点都出不来……” 看他说话时表情严肃心怀忌惮,显然不是说谎。 这倒让三先生更疑惑了。 他皱着眉头沉思道:“鬼魂竟然长着龙角?这我倒从来不曾听过,难道说这百年前的灭门血案中,还藏着什么隐情?” 说着话,三先生也朝那三棵槐树的宅院张望了过去。 看了一阵子之后,他眉头一紧把心一横,带着我们又往前走。 “走!先去看个究竟再说!” 三先生说着又往前走,阿紫、孤灯子我们三人也赶紧都跟了上去。 来到那门前长着三棵树的宅院前,三先生没急着进去,而是带我们在外面仔细观察了起来。 那是座古朴残破的百年建筑,从墙到门再到房檐,处处透露着一股古色古香。 但由于年久失修,院门口大半扇房檐和院墙都已坍塌。 我们透过坍塌的墙缝和门缝,往院子里看。 院子里,同样荒草遍地残破不堪,显然这百年间,从没有人来搭理过这院子。 不过看得出来,这老王家百年前确实是个大户人家。 虽然如今这宅子已经残破得如同废墟,可从前后两进院子的面积、建筑风格,以及里面大大小小几十间房屋,还是能看出百年前的阔绰奢华。 在外面大概看了看里面的情况之后,三先生还是没直接带我们进去。 毕竟孤灯子曾有前车之鉴,我们也不敢贸然闯入。 于是三先生打起了门口那三棵槐树的主意,指了指树顶,示意我们爬到树上去。 别看三先生独臂,身手倒是不凡。 他后撤几步定了定心神,随后健步助力往中间树上一蹬,人已飞身窜起。 紧接着又伸手往树杈上一拽,人随后稳稳落在了一棵槐树的树梢上。 阿紫虽然木讷失魂,但显然也明白了三先生的意思。 她走到三先生左侧另一棵树前,甚至都没助跑,只抬头盯着树顶看了一眼之后,突然拔地一个飞身,就跟传说中的会轻功一样,噌地一下就上了树。 她这伸手,看得我和孤灯子不禁都愣了一下。 孤灯子面带惊讶,盯着趴在树上往院子里看的阿紫,不由得又目露狡猾。 他朝我问道:“小乙,你这女尸到底是个啥来历?当初在码头时,我就知她厉害,没想到如今越看她,越觉得深不可测……” 我面露警惕,白了他一眼道:“怎么,又想打她的主意?孤灯子,我看你是挨一顿揍没挨够……” 说着话,我凑近第三棵树,也开始往上爬。 我本想先上去拽孤灯子一把,奈何爬到树梢上回头看时,孤灯子早已躲得远远的。 没等我们问,就见孤灯子躲在街对面的墙根下,朝我们一阵摇头摆手,战战兢兢道:“那些玩意儿我可不想见第二次,还是你们自己看吧……” 见孤灯子胆怯,于是三先生我们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事儿,跟他关系也不大。 于是三先生、阿紫我们三人,一人趴在一棵树上,朝着那残破的院子里仔细观察了起来。 放在别处,我们仨这举动,无疑早就引来了一群村民的围观。 可这次没有。 毕竟这桥头村已经没多少年轻人了,老人们又都知道这王家宅院的诡异之处,恨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也不会有人主动跑过来凑热闹。 趁着安静,三先生我们在树上一蹲,就蹲了一下午。 眼看着天色都已渐渐发黑,可那荒废败落的院子里,除了荒凉诡异的气氛外,倒也没见什么奇特之处。 我在树上蹲得有些乏了,就问三先生啥时候走。 三先生却摆摆手道:“别急,白天三光强烈阳气也重,我们等那些邪祟夜里现身……” 果然不出三先生的所料,我们三人一直在树上爬到八点多钟时,那残破的王家院子里,开始产生了一些奇特的变化…… 最先是从院子中满地的荒草下,逐渐腾起阵阵逆卷的阴风。 随着阴风吹得周围越来越冷,阵阵哭嚎,开始从院子一侧、一个屋顶已经坍塌了一半的小砖房里传了出来…… 听到声音,三先生我们立刻都紧张了起来。 就听三先生趴在树上,小声嘀咕道:“都别出声,它们来了……” 听到这话,我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仔细一听,那小砖房里传出来的哭嚎声,已经越来越大……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哭得凄厉可怜。 外面夜空晴朗圆月高照,我借着月光,朝那坍了一半的小砖房里仔细看去。 隐隐约约地,就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从屋内黑暗中现了出来…… 那女子似乎正在坍塌的小房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用双手在身上脸上不停地抓挠…… 起先我还看不清那女子的身形,直到那女子走路时,正好从穿过破烂屋顶的一缕月光下经过。 借着月光我再一看,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女子左边身子以及脸上,密布道道被抓挠出的血痕。 这已经够惊悚了,然而女子转身之际,我又一看她身体右侧,更慌了…… 女子的右边身子以及脸上,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出片片晶莹的鱼鳞…… 无疑,从她这惊人的模样也能看出,正是孤灯子所说的故事里,那位中邪儿子的老王家儿媳妇——杨小姐…… 这时借着月光我也已经看清,正如孤灯子所说的一样,那杨家小姐的头顶两侧,竟然生着一对怪角…… 那角极像是传说中的龙角,可怪的是,角上竟没分叉…… 第一百零三章-怪角疑云 这倒让我有些奇怪。 因为按市面上的文献记载,或是画上、电视里出现的龙的形象,龙角都该像鹿茸一样分叉才对。 而杨家小姐头上那对角,却只是弯曲曲的两根向上,而且角的颜色发绿,细看之下,竟是盖着一层绿幽幽的绒毛…… 就在我盯着她那对角出神时,又一阵哭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这哭声竟是从靠近院门处的院子里传来…… 我忙循着声音,低头往院门前看,只见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身影,竟从满地一人高的荒草下,缓缓站了起来…… “爹……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你放孩儿回家吧……” 他边哭边蹚着杂草往前走,也和杨家小姐一样,开始在院子里来回地转悠不停。 这年轻书生的模样,倒不像杨家小姐那般恐怖诡异,甚至衣衫整洁、身体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外伤来。 唯独他转身又往院门口溜达时,借着月色,我发现他喉咙口处,竟显出几个黑乎乎的圆洞。 这书生无疑正是老王家的宝贝少爷王家珍,脖子上的几个洞,正是他在刘阿翠家被父亲捉奸逃跑时,摔在草叉子上被扎出的几个叉痕…… 和杨小姐相同的是,这王家珍的额头上果然也显出两根龙角。 他头上的龙角也不分叉,只是弯曲曲地向上生着…… 而奇怪的是,明明他所在的院子,和妻子杨小姐所在的小砖房距离不远,都能互相听到对方的声音。 可两人却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各哭各的,各走各的…… 莫非这两人,都看不见对方? 我正疑惑时,就听三先生趴在旁边的槐树上开了口。 他疑惑道:“看这两人的行为,如果不是头上那对龙角,明明就是普通的地缚灵,不是有冤未了,就是心结未消,所以死后残灵弥留在家中不散……可那对角到底是哪儿的来?而且相比一般的灵体,这二人身上的阴怨之气,可真是大得可怕……” 话说到这儿,连三先生脸上也现出一缕惊慌。 而就在这时,第三、第四阵哭声,也开始随着阴风传荡开来…… 第三个哭的,是个看似六七十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声音,是从院子尽头的中堂里传出来的。 经过风雨百年腐蚀,中堂门早就腐朽倒塌,只剩下歪歪拧拧的门框还在立着。 我们循着声音往里一看,那黑乎乎的中堂门口,就像个没有尽头的巨大黑洞。 而借着射进其中的白月光,不时能见到她的身影,在门口前一晃而过…… 那老太太脸色发黑,衣衫破烂满是泥泞。 而且她从衣服里露出来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划痕,就像是被指甲挠得皮开肉绽一般。 最诡异的是,那老太太走着哭着,嘴里竟还一边断断续续地往外呕着白沫。 我一回想,来时路上孤灯子倒是提过。 他说这老太太,是喝药后死在了老爷子的坟前。 毒药侵蚀她五脏六腑,可把她折腾得不轻,浑身奇痒之下,趴在坟上直打滚。 显然,这几人如今的外貌,都和生前的死状有关。 老太太的身影出现后不久,那王丰年老爷子也很快出现。 他是出现在了院尾角落里一个单独的瓦房里。 说是瓦房,但如今已经墙倒屋塌,如今只剩下四面矮墙的残骸还在院子里占着。 如果院子里的草再高点,估计连那残骸都快看不见了。 这无疑正是百年前,老王家的柴房,也就是王丰年老爷子撞死的地方。 而他的模样,更是惨不忍睹。 王老爷子只剩半个脑袋,一边被那四面残破的矮墙残骸围着溜达,一面哭嚎骂街不止…… 而他一现身,三先生立刻看出了不对。 三先生朝我小声嘀咕道:“小乙,你仔细看那王老爷子头上的角,发现啥没?” 王老爷子如今的模样实在太吓人,我都不敢多看,哪儿能发现什么。 可三先生话都说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借着月色朝王老爷子那只剩半张脸的头上,仔细看了起来。 他的头上也生着一对龙角,角也不分叉,形状和另外三人的差不多。 而不同之处在于,王老爷子只有半张脸,右侧半张脸连同头骨都已经撞得粉碎,此时血肉糜烂,看得人触目惊心。 可按理说,正常的角生长出来,都该是跟头骨相连才对。 可我仔细一看王老爷子,却不是。 他左半边头上那角,穿过头皮和头发往上滋着,倒看不出什么来。 可又往他右半边撞碎的脸上一看,借着月光,很明显就能看出不对。 那角并非连接在他的头骨上,而是穿过头骨,苍白的一根一直弯弯曲曲延伸向下,一直插进他的喉咙里…… 就像角是从他喉咙口里长出来的,又刺穿头骨后,才从头顶滋了出来…… “这角,似乎不是他们死后长上去的……” 我一声惊呼,三先生在旁点了点头。 他点头道:“不错,若这角是天然生长的,应该与头骨相连,可如今你看这王老爷子,那角分明是从他喉咙,或者说是肚子里伸出来的……这角不是他们死后形成,很可能与尸有关……” “与尸有关?” 我一愣的工夫,三先生已经下了树。 他快步走向街对面的墙角,孤灯子正窝在墙角里呼呼大睡。 “嘿,起来……” 三先生两脚踢醒了孤灯子,把孤灯子踢得一懵,揉着惺忪睡眼问道:“您三位这是完事了?” 就听三先生沉声问道:“我仔细看了下,这宅子里的四只鬼魅确都有诡异之处,但倒是平和,不会乱伤无辜,否则这村子百年来也不会一直这么太平。孤灯子,你到底干了啥?他们才差点把你分尸?” 听到这话,孤灯子笑答道:“我?我还能做啥?不过是想驱魔除害,触怒了他们而已……”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来!” 孤灯子话才说完,突然被三先生一把拽住衣领,风风火火就朝那鬼宅门口走去。 第一百零四章-龙角夺身 “三先生,您这是干啥?” 孤灯子瞬间慌了神,可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三先生拽着,单腿蹦到了那鬼宅门前。 三先生也不搭话,走到门前一脚就踹了过去。 那百多年的腐朽木门本就虚掩着,门上连锁都没有,只横着个树杈拴在门上。 被三先生轻轻一踹,两扇院门吱的一声就敞了开。 他这举动不禁把孤灯子吓了一跳,连我也瞬间一惊。 这要是惊动了里面四只诡异的游魂,那还得了? 这时我和阿紫也都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可我还没等问三先生要做什么,三先生的手一搡,已经把孤灯子推搡进了我的怀里。 “小乙,你在门口等我,逮着他别让他跑了……” 一听这话,我赶紧从背后紧拽住孤灯子的双臂不放。 而再看三先生,独自迈步就进了院子。 三先生一进了门,果不其然,里面四只鬼魅瞬间都闻听到响动,朝着院门口的方向怒瞪了过来…… 我霎时间心头一慌。 可身边的阿紫显然没有这层顾虑,见三先生往里走,立刻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进门后,三先生和阿紫在离院门十来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此时宅中四鬼,一个在中堂,一个在院中,一个在厢屋,一个在柴房,正好如同从四个方向,把三先生和阿紫团团围在了中间。 可四只鬼魅却一动不动,只是躲在阴暗中阴森森注视着三先生看。 一时间,院子里阴风更凶。 三先生环顾四鬼,脸上倒没显出分毫的恐惧来。 鬼盯着他,他也盯着鬼。 鬼不动,他也不动。 那鬼宅中不知为何,竟呈现出一种邪异的平和。 大概在院子里立了有几分钟,三先生突然开口,道了声‘打扰了’,说完话竟转身健步就往外走。 里面那四只鬼还是直勾勾盯看着三先生,一直见三先生带着阿紫出了院门,这才又开始在各自的‘领地’里游荡了起来。 就见他们还是一如往常地哀嚎哭闹,走走停停地转圈子,完全就跟三先生不曾进去过一样。 这可怪了…… 我立在门外惊讶时,三先生已又带着阿紫走到了我和孤灯子身边。 三先生一抬手,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先给了孤灯子一个嘹亮的耳光。 这嘴巴抽得孤灯子直懵,捂着脸没等说话,就听三先生说道:“这就是普通的地缚灵!灵体受困于家中无法脱身,因生前怨念驱使才会游走不止,却根本不会伤人!这就是村里人虽都惧怕这座鬼宅,百年来却从没传出过有百姓被鬼所害的原因……” 话没等说完,三先生又一把将孤灯子拽了过去,把他推到院子门口时,孤灯子已经吓得开始连连求饶。 可三先生根本不管他,从背后狠狠一脚就把他踹进了院子里…… 孤灯子一声惨叫,单腿往里蹦了几步后扑通倒地,再一看,宅中四鬼又已瞪着眼睛朝他看了过来…… 可这一次,双方没有僵持。 一看清进来的是孤灯子,那四只鬼立刻凶相毕露,咬着牙关发出惊悚惨叫的同时,张着牙,舞着爪,从四个方向就朝孤灯子凶狠扑来…… “我的妈呀!” 这可把孤灯子吓得不轻,爬起身转身就想往外蹦。 那王丰年老爷子本就在门口一侧的柴房里,离着最近。 没等孤灯子蹦出三步远,已化作虚影扑到了孤灯子的身前,抬起双手恶狠狠就掐住了孤灯子的脖子。 此时另三只鬼魅也已逼近,纷纷举起双手,都往孤灯子的脖子上掐,掐得孤灯子直伸舌头。 我心说好在孤灯子的脖子够长,要不然,这八只手还没地方放…… “三先生救我……三先生救我……” 被四只鬼魅掐着不放,孤灯子已只剩下求救。 可三先生根本理都不理他,只冷眼在门外驻足看着。 见孤灯子快撑不住,他又问道:“孤灯子,你说不说实话?” “我……我说我说……我老实交代……” 一听到这话,三先生这才满意。 他又一个箭步冲进门去,行动时,顺手从随身的八卦袋里,又把铜钱剑摸了出来。 冲到那四鬼身前,三先生持剑往那王丰年老爷子背上一拍,霎时间疼得老人一声惨叫。 随着一股白烟凛然,老爷子被逼无奈这才放开了孤灯子,唉声惨叫着就往旁边跑。 三先生趁机拽住孤灯子衣领子,把他拽出鬼群的同时,挥剑又朝另三鬼打去。 出乎我意料的是,原以为这四只鬼看似凶狠阴邪,怎么都会抵抗一番。 可三先生一连三招,就又将那三鬼打退,对方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招架之力。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想还手…… 而趁这时,三先生也已拽着孤灯子退到了门外。 他们才一出门口,里面那四只鬼立刻又木讷地愣了住,紧接着各自转身,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领地’中,开始漫无目的地哀嚎着转圈…… “三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忍不住问道。 三先生把吓破胆的孤灯子往地上一扔,冷哼道:“这四只鬼魅不单不会主动害人,甚至即便被人袭击,都不愿与人为敌。可他们偏偏死咬着孤灯子不放,小乙,这事儿你还想不明白?” 三先生这话一出,我恍然大悟。 眼看孤灯子就想爬起身,我也忍不住朝他屁股就是一脚。 “孤灯子,你又作啥孽了?” “我说,我全说……”孤灯子吓得直喘粗气。 他拍了拍头顶,又道:“是角,我想要他们头上那对角……” “果不其然。” 三先生又一声冷哼,显然早已猜到了这些。 就听三先生又道:“这四只鬼魅之形,不过是普通的地缚怨灵,要度他们并非难事。可问题该是出在那对角上,那对角能护着他们的魂,所以他们百年间都无法被人超度,连你都没辙,对不对?” 见被三先生看穿了一切,孤灯子只能无奈点头。 他答道:“不错,阴魂为器,角才是真身,这是道家邪术中一门高深的夺舍之术……” “夺舍?” 听到这两个字,我倍感熟悉。 可角是死物,又不是人,竟然也能夺舍? 第一百零五章-怪葬塔 没等我问,就听孤灯子坦白道:“那夜我进村后,也发现了这鬼宅中的蹊跷,这四只阴魂……准确地说,是这百年前活生生的一家四口,分明是被人下了夺舍之咒!说白了,就是有人故意做法害他们,将他们当做了夺舍炼邪的肉身容器……” “炼邪?炼什么邪?”三先生问。 孤灯子答道:“所炼之邪,正是他们头上那四对角,那角就像是被养在人窍里的蛊虫,不单越来越大,吸收阴灵之气后内在的道行也会越来越强,一旦长成了型,就会被躲在幕后的施法者收割走!我虽发誓自己再不搞什么歪门邪道,可见到这四对被养了一百多年的邪角,着实是喜欢得不行,这才一时心生歹念,想将这四对角提前收走……结果没想到,因这邪角的缘故,四只阴魂的道行早已远超我的想象,我夺角不成竟反遭四魂击退,他们这才将我视作仇人,一见了我就要下死手……” 听孤灯子把事说完,三先生不由得又紧皱起眉头。 沉思片刻后,他厉声问道:“这么说,这一家四口百年前灭门身死,是遭人迫害?你可曾查出,是什么人如此阴狠歹毒?” 孤灯子摇摇头道:“他这邪法高深莫测,我也看不出是何人所为,不过,这一家四口的尸身上确实有些线索,也许凭三先生您的本事,能看出些眉目……” 三先生忙问:“这一家四口的尸身在哪儿?” “就在村西北的那片老坟地里……”孤灯子抬手朝西北方一指,又接着说:“那是座四口人合葬的大坟,坟修得阔绰,在当地有个名头叫四魂塔……” “四魂塔?既然是坟,怎么会被叫做是塔?”三先生不解地问道。 孤灯子答道:“只因王家百年前毕竟是一方大户,灭门后为其修建合葬坟的是亲家杨家,更在当地有钱有势,于是把那坟修得阔绰得很,不单往里面放了不少价值连城的陪葬品,从外表看,竟像座雪白的小石塔,塔里才是埋骨的坟冢,因为葬的是四口人,所以才得了这一名字……” 听孤灯子说完,三先生生了疑。 他沉思道:“怪了,把人葬在塔里的事儿,我倒听过,可把坟埋在塔下,我是第一次听说。你带我们去看看……” 见三先生发了话,孤灯子哪儿敢不从。 于是他赶紧一蹦一跳,领着我们就往村外的坟地走。 那片坟地坐落于桥头村西北方,出了村后,孤灯子带着我们上了村外的一个小土坡。 顺着土坡又走出个三四百米,前面的山坡上现出来一片稀疏的槐树林。 林中孤坟林立,正是桥头村的坟地所在。 虽说天早黑了,好在月夜晴朗。 一进了那槐树林,离得远远的,我们就看见前面一览无余的坟地里,屹立着一座高大坚挺的身影。 正是那座雪白的塔。 那它立在整片大坟地的最中央位置,是个雕刻成九层外貌的八角形小石塔,大概有个十来米高。 塔下正对着坟地入口小路的方向,开着一个小石头门,黑乎乎的门里,若隐若现地能看出是埋了一座大坟包。 怪的是,坟包也是雪白雪白的。 我们离近了一看,这才看出,堆成坟包的并不是泥土,而是无数颗雪白的小石头子。 到了那塔前,三先生最先被塔的形状所吸引,开始围着小塔仔细打量研究了起来。 在近处一看,那塔形更显精致,八面塔身上,还雕刻着精细的装饰纹路,以及不知道怎么读的神秘字符。 围着塔身转了一圈之后,三先生把身子探进塔门里,开始研究那雪白的坟冢。 这时就听孤灯子在一旁说道:“这白塔建筑精巧、保存完好,也算是件百多年前的小文物了,而且据说里面埋了不少价值连城的陪葬品,毕竟当年老王家等于是灭了门,许多贵重的东西留着也没用,帮其安葬的亲家公杨大人也不差这点儿东西,就都一并给四口子埋进了坟里……” 一听这话,三先生疑惑道:“那就怪了,又是文物,里面又埋着大量陪葬品,这塔竟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可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孤灯子忙点头道:“我听村里人说过,这四魂塔百年来确实命运多舛,前后被几伙外来的土夫子惦记过,七几年的时候到处破四旧,还有一队人专门过来,想要把这塔给夷为平地……” “那这塔是怎么保存下来的?”我好奇地问。 孤灯子又答道:“起初我也想不通,只听村里的老人说,这塔没人敢碰,谁碰谁倒霉!这百年间有过不少觊觎这塔的人,都得了现世报……可你们也知道,我本身就是搞邪术的,当然不信邪,我就想把坟挖开来看看,结果……” 话说一半儿,孤灯子脸上现出一抹难掩的慌张。 “结果怎样?”三先生忙问。 就听孤灯子惶惶不安地道:“那夜我本想挖个盗洞,把尸体弄出来研究研究,哪知才挖不久,王家那鬼宅就生了变……” 话说到这儿,孤灯子的声音由于慌张,竟开始颤抖了起来。 他回忆道:“当夜随着盗洞越挖越深,先是这好端端的坟地里阴风骤起,随后桥头村里开始传出阵阵鬼哭狼嚎,夜里安静,再说这坟地离着村里本就不远,我可听得清清楚楚的……我本也没多想,又继续挖,可挖着挖着,王家那四只鬼竟从盗洞里冒了出来……” “从盗洞里?也就是坟里?”三先生一声惊问。 孤灯子狠狠点头道:“不错,就是从坟里,而且我确定是那四只鬼,而不是坟里的尸!那四只鬼魅似乎有护墓之能,平时就如普通地缚灵般在家宅里溜达,可但凡这四魂塔一遭破坏,便会发狂,第一时间赶来护坟!而且不光是夜里护,白天他们也能暴露在三光之下来,总之只要这坟糟了破坏,他们马上就到!我推测,这百年来四魂塔之所以能保存完好,必是那些想破坏坟墓或盗墓的人,都吃了这亏,恐怕,交代在这儿的人命也少不了……” 第一百零六章-探白坟 “这事可真是怪了……” 听孤灯子说完,三先生不禁称奇。 这时孤灯子又道:“可光看这塔的外在,其实倒也普通,看不出啥来。我听说藏地密宗之中,早就有塔葬一说,只是不知为啥这种入葬风气竟会传到这边来……” “不,这不是塔葬。”不等孤灯子把话说完,三先生摇摇头道:“所谓的塔脏,是将尸骨葬于塔内,这种葬法不光密宗,在南洋巫蛊之地也曾盛行,叫窣堵波,也叫肉身之制。可眼前这白塔,明显不是塔葬的风格……” 他说着抬手指向塔身上的花纹,又道:“你们看塔上雕刻的纹路,图案上雕的是道家的暗八仙标记,此为道家法门,而非密宗;这些咒文,也并非密宗惯用的藏文,或是传承更久远的南洋禅宗文字,而是改良后的满文,也就是北方出马仙及地仙中所传的上方宇宙语……因此这塔并非出自密宗或其他禅宗之手,该是巫、道或萨满教的风格,可这三教,我都没听说过有塔葬的习俗或法事……” 三先生这话一出,连孤灯子也陷入了沉思。 他点头道:“这一点,我倒也觉得奇怪过,可如果不是塔脏,这奇特的下葬形式又是为何?” 三先生不答,又围着那塔继续研究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直呆呆愣在一旁的阿紫,却突然像闻到了什么独特的味道一般,开始提着鼻子,在周围乱闻不止。 自从她醒来之后,一直傻乎乎的到处跟着三先生,也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地方来。 如今她突然表现出这奇怪举动,不由得吸引了三先生我们的注意力。 可我们也试着在周围闻,除了一股浓郁的槐花香,倒也没闻出什么别的味道来。 而这时,阿紫却闻得越发仔细,闻着闻着,就把身子探进了塔门里。 她恨不得把鼻子贴着堆成白坟的石子上,闻得越来越凶。 三先生见状忙也上前,从坟上捡起一块石子开始查看。 孤灯子见状说道:“这坟倒没啥特殊之处,我上次来时就检查过,只是普通的白石子,上面有镀了一层石灰粉而已……这法子在道家法事中倒也常见,是为了用涂满石灰的白石子来阻隔阴气流通,可防止尸体腐烂,甚至达到预防尸变的作用……” “只这么简单?可阿紫好像发现了什么……” 三先生疑惑地闻了闻石子,目光不由得又落向阿紫。 此时阿紫竟还趴在白坟上,往里边闻个不停。 三先生越看她这举动越奇怪,可阿紫不说话,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于是我也随手抓起块石头子,学着他们的模样又是搓又是闻,也免得总愣在后面,显得格格不入。 也不知是我手劲儿大,还是运气好。 拿手指在石头子上搓着搓着,手里的石头子开始有点不对劲了。 石头子上竟开始往下掉白渣,白渣再用手一碾,化作细腻的白灰。 我正用手捻白渣玩,一旁的三先生看出了不对。 他忙一把拽住我的手,用鼻子凑近我手指开始细闻。 “咋了三先生,有啥不对吗?”我疑惑问道。 毕竟我手里的石子,跟他手里正研究那块,没啥区别。 然而这时,三先生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在我手指间闻了一阵子之后,三先生抢过我手里的石头子,又开始继续闻。 这时孤灯子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换他拽着我的手开始闻个不停。 这倒让我有些尴尬,甚至都不敢提,夜里我撒完野尿还没洗手的事。 而闻着闻着,三先生和孤灯子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叫出了声—— “骨灰!” “骨灰?啥骨灰?”我疑惑道。 三先生捧着手中的石头子,一边捻搓,一边答道:“这白石子并非简单被镀上了白灰,白灰和石子中间还被涂了一层人的骨灰……”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抬头看向周围稀疏的槐树,突然神情开朗如有所悟。 他又说道:“难怪我和孤灯子都看不出,这石子暗藏骨灰后又涂上白灰,本来就难以分辨,坟地周围还故意被人种了槐树,槐树招阴气,所以树上槐花中本身就蕴含着一股特殊的尸香,那香味盖住了石子里的骨灰味道,别说我们,拉只狗来闻估计都发现不了什么……好在有阿紫你俩在场……” 三先生这话把我听得一愣。 阿紫能发现石子中的玄机,是她的本事。 可我啥也没干啊? 我只是随手搓了搓石子,就立功了? 孤灯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一声冷哼道:“你小子不愧是那马玉书的后世,身上多少残留着他的道性,这身道性冲破了石子上本身的邪性,外面镀的石灰皮才会不攻自破,把骨灰露了出来……” “我还有这本事?”这话听得我自己都愣了。 孤灯子却看了看我,又偷眼看了看一旁呆立的阿紫,眼神中难掩一丝邪笑,答了声‘何止’。 三先生显然没注意到他这诡异表情,而是忙着从随身八卦袋里,掏出了三炷香来。 点着香后,三先生把香往白石子堆成的坟头上一插,闭目掐诀开始摇头晃脑地念起了咒来…… 起初时,一切倒还正常,那三炷香冒起来的白烟,兜兜转转地就往塔顶上飘,又顺着塔顶散向塔外。 可飘着飘着,就有点不对劲了。 随着三先生的念叨声,香上冒出的烟雾竟然开始变沉,不再往天上飘了,而是开始像下雾似的,从空中往地上落…… 很快,原本就狭窄的塔洞里,就落满了一层淡淡的白烟。 我好奇地盯着贴地的白烟仔细看,又是一惊。 那白烟竟然像活了似的,开始顺着坟周围白石子和地面的缝隙,往坟里钻。 而这时再看三先生,脸色竟已一片苍白,顺着额头开始不停滚落豆大的汗珠。 他不再念咒,嘴里开始反复念叨一句话——‘再探再报,再探再报……’ 看到这情形,孤灯子不由得在旁一声感慨,说道:“哎,身后有大仙门罩着就是好,我步步走得这么难,就是少了个靠山呀……” 第一百零七章-骨架 孤灯子感慨声没落,三先生突然猛瞪起双眼—— “柳家仙班困邪障,金龙吸水探阴端!” 随着三先生一声怒喝,又从八卦袋里掏出了个铜碗来。 他端着碗底一翻手腕,随着念叨,啪一声就把铜碗倒扣在了白石坟上…… 随着他又几句念叨,有个片刻的功夫再把铜碗往起义拔,只听嘭一声响,碗被从白坟上拔起来的瞬间,竟如同带出一股巨大的吸力。 霎时间,只吸得那坟上飞尘飘扬,一股子腥臭的黑气如条蛇般晃着身子,被从坟顶吸了出来…… 紧接着就见三先生又一翻手腕,再往碗里一看,碗里竟从坟下吸出了小半碗黑红黑红的血水来…… 盯着碗一阵细看后,三先生把血水往地上一泼,抬起手又掐算起来。 一阵掐算后,才听三先生说道:“死血不化必出妖孽,天为所变地受所累,这塔不是什么塔葬或怪陵,是座巫教的豢妖阵……” “豢妖阵?那是啥?我咋从没听过?” 孤灯子一脸茫然。 就听三先生答道:“你不知道也是正常,你曾为黄家地仙,后化生成人入了道门,对供奉仙家信仰的关外萨满教及道门秘术邪术多有了解,唯独这巫教,是个秘传于巴蜀一带的古教派,相传萨满教与道门起源,皆与此教有关。但正统的巫教,相传早在千年前张天师东渡传法时期就已消亡,这豢妖之阵,正是巴蜀巫教中曾秘传的一门正法,豢妖就是养妖,和你炼鬼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这门法事却更精妙古老……” 听到这话,孤灯子猛地一惊,慌张道:“就是说,有人在这四魂塔下,用那一家四口的尸体养了只妖?” “不错……” 三先生点了点头,神情越显凝重。 一时间,孤灯子也惊得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感慨道:“我修了这么多年邪术,为啥一点都没感觉到?莫不是那妖物还没养成,所以不好察觉?” “未必……”三先生又摇摇头,皱眉道:“你看这四魂塔的风水布局,白石盖尸是为隔阳,石灰封墓是为聚阴,石灰内又暗镀了一层骨灰粉,并在墓地周围以槐树列阵护棺,该是为了故意隐藏这四魂塔中的阴妖之气,未免被人所察觉。而四魂塔上更刻有道家暗八仙符文,此为符镇之法,意在抑制墓中妖邪之力。我仔细看过,这四魂塔应该刚被翻修过不久,周围的槐树虽长势壮硕,但看粗壮程度,都不是百年古槐,这说明什么?” “什么?” 孤灯子被问得一愣,想了许久,才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看向了三先生。 “这,这四魂塔,至今仍有人在定期维护?” 孤灯子这话说完,三先生点了点头。 他说道:“我想,一定有人在暗中守护着这座塔,未免塔身遭到破坏,或日久天长之后,塔上符咒法力失效,布阵的古槐被阴邪之气侵蚀,这些都要定期修理更换……”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如同想到了什么,忽地又看向孤灯子。 他惊问道:“孤灯子,你说你之前在塔下打过盗洞,可并没成功,就被王家那四只邪祟所阻止。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塔下的四具尸体有问题的?” 被三先生一问,孤灯子莫名其妙地脸上一红。 他低着头尴尬许久,这才答道:“我跟您说实话吧,打盗洞的不是我,而是我两个小徒弟……” “徒弟?啥徒弟?”三先生问。 孤灯子又道:“您一定还记得,当初白家沟子九乡黄一门仙家,曾帮我助法炼尸,后因吃过人肉都化了邪仙,被您一怒之下杀了个家毁人亡……” “是那两只小余孽?” 三先生一问,孤灯子点了点头。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了些印象。 那是两只道行不深的小黄皮子,眼不发红,说明也没和家里其他黄仙一样,靠吃人肉来提升道行。 当初我和李金鳌闯城隍庙时,那两只小黄皮子负责看门。 后来庙里一乱,他俩就吓跑了。 之后我又见过他俩一次,是在郭帅印的卫生所里。 两只小黄皮子为了帮黄素贞,竟上了郭帅印和宋寡妇的身,想迷惑我。 最后也落了个被打跑的下场。 其实以三先生的本事,要除掉这两只小黄仙倒也不难。 估计他也是觉得,这两只小黄皮子并没做过什么坏事,不过是给孤灯子做做跟班而已,也就对他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却没想到,这两个小玩意儿竟还死心塌地地跟着孤灯子。 这时孤灯子又道:“我这两个爱徒,一个叫黄小红,一个叫黄小绿,虽都出身自九乡黄家,但因为天资愚钝,又过分善良,自幼就遭族人排挤,连洞府都不准他俩踏入。后来我见他俩可怜,就把他俩收为弟子,一直带在身边。但三先生放心,我们真都学好了,他俩现在也不帮我干啥坏事,也就是看我快饿死时帮我解决解决吃喝问题,给我摘点野果、扒点树皮吃啥的,俩废物点心连个野兔子都他娘的抓不着……” 显然,孤灯子是怕三先生对他俩下杀手。 可三先生却全不理会,只问道:“孤灯子,你这俩徒弟是怎么盗洞的,你跟我细说说?” 被三先生一问,孤灯子又面露尴尬。 沉了沉,他才说道:“我想探这坟下的究竟,可如今终究只是个普通人,要自己盗洞,只能拿锹挖,一来费时费力,二来我也顾忌村里那些传闻,怕自己盗洞会惹来什么不祥之事,这才叫两个徒弟现出真身,借黄皮子挖洞的本事,挖了一条小洞道进去,我在外面给它们守着。哪知洞道才刚挖通,桥头村里就传出鬼哭狼嚎,坟地里也刮起了阴风,根本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那四只鬼魅竟突然现身,把我俩徒弟堵在了坟冢里,好在我在外面救得及时,做法吸引了四只鬼魅的注意力,他俩这才能及时脱身……” “他们在这坟下都看见了什么?你说实话!”三先生紧张地问道。 被三先生一问,孤灯子的神情立刻严肃了下来。 他紧皱着眉头,喃喃道:“那下面,有一副完整的龙骨架……” 第一百零八章-二黄探地穴 听到这话,我和三先生全惊了住。 “龙?龙的骨架?” 三先生一声惊问,孤灯子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答道:“据我两个弟子说,这白石坟下的墓室一共两层,第一层放着四副百年红木棺,里面装着的该是那王家四口人的尸体。棺材下铺着一层大理石板,为的是和坟下第二层空间隔开,唯一连通着两层空间的,是一口八角井……” “八角的井?”三先生问。 “没错,据我弟子所说,第一层那四副棺材围成了一圈,正好把那口八角井围在中间。井旁用铁橛子钉着一条生了红锈的锁链,锁链另一端直垂向井中,伸进坟下的第二层空间里……” “那第二层空间里有什么?”三先生又问。 “有一片泉水……”孤灯子答道:“未免被人发现盗洞,我是让小红小绿从坟地外的空地处盗洞下去的,盗洞正好钻透了坟下的第一层,也就是摆放那四副棺材的空间。当时他俩见那井里不断冒出一股黑气,好奇就顺着铁链爬进井里看,说下面就是一片黑洞洞的湖,也不知道多深,那铁链直直地插入了湖水之中……小绿胆子大,一时好奇就顺着铁链爬进了湖里,想看看那垂在湖里的铁链到底拴着什么,她说往下潜了足有个七八米,仗着黄家仙班仙眼敏锐,竟见那漆黑的湖水中,从深不见底的湖底伸出个白石圆柱来,那柱子也不知到底多长,扎入水中多深,倒是那白骨龙尸,就盘在那圆柱的顶部,锁链则是拴在龙尸的脖子上……” 听到这话,三先生更显震惊。 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从跟着三先生出门,妖魔鬼怪我见了不少。 龙这东西,可从没见过。 这要是放在以前,听到这话我也只当是遥不可及的传说故事…… 这世上怎么会真有龙? 可现在已经由不得我不信…… 这时再看三先生,脸色已经凝重得有些铁青。 听孤灯子说完,他又一阵沉思,才嘀咕道:“四尸豢妖,白骨囚龙……看来这桥头村的事儿,远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又问孤灯子道:“你那个名弟子,如今怎样了?” “别提了,可让那四只鬼魅折腾得不轻……”孤灯子叹气道:“他俩道行尚浅,哪儿见过龙这东西,本就被水里的龙骨吓得不轻,结果刚游出水,就被那四只鬼魅挡住了去路,他俩根本不是对手。好在我在坟外提前摆好了法坛,一见势头不对,赶紧做法给他俩助阵,这才勉强借着烟瘴之法暂时挡住那四鬼,他俩才趁机跑了出来……” 话说到这儿,孤灯子又抬手朝村口方向一指,又说道:“这不,都这么多天了,他俩还在庙里养伤下不了炕,显然是被那四只鬼魅的阴邪之气伤了真元,多亏我师父他老人家一直照料,才捡回两条小命……” 听孤灯子说完,三先生点点头道:“孤灯子,你现在去帮我办件事。” “有啥吩咐,您尽管说!” 孤灯子一拍胸脯,答得斩钉截铁。 三先生又道:“你现在去趟桥头村,给我把村民们全都叫过来,我要掘坟开棺……” “你说啥?” 这话吓得孤灯子,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紧张道:“三先生您可别胡闹,这四魂塔岂是说掘就掘的?我随便盗个洞,就差点赔上俩徒弟的命,您还想铤而走险?说句不好听的,把您的命赔上没啥……但可别因为您这冲动之举,祸害了整个桥头村呀……” “可如今这坟我非挖不可,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三先生盯着眼前的四魂塔,神情更显凝重。 他又说道:“只怕,坟下这豢妖之阵所饲的,不是一般的妖……是有邪物要借阵化龙……” “化,化龙?”孤灯子一惊。 三先生点点头道:“你想想,啥东西能化龙?” 被三先生一提点,孤灯子慌张又看向了村口方向。 黑乎乎的夜色下,借着月光,就见那压龙庙孤零零地立在村外荒地上…… “难不成是……柳家那冉天龙……” 话说到这儿,孤灯子神色更慌。 这时三先生又道:“我怕是有人躲在暗中,助那被压在庙下的冉天龙借阵化龙!他被镇压百年怨气太重,龙又从水,周围水源多,他若真化龙而出,就怕不只是桥头村,周围十里八乡、三镇九县都少不了一场水劫……” “就……就没有别的法子?” 孤灯子面露为难,显然上次已经被那四只鬼魅吓破了胆。 三先生却摇了摇头,答道:“此事不破不立,只有从根上化解这场劫难,才能保一方平安……” 三先生说话时神情凝重,孤灯子看也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好,我就到村里去动员动员试试,真要是能解了这危难,我他娘的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孤灯子说完转身就往村里跳。 可还没等他跳远,又被三先生叫了住。 不等孤灯子问,三先生又嘱咐道:“还有件事你记得,别回压龙庙……” “啊?” 这话又把孤灯子说得一愣。 可三先生却没解释,只叫他赶紧去村里叫人。 于是孤灯子也没多问,蹦蹦跳跳出了坟地,赶紧回了村里。 孤灯子离开后,三先生、阿紫我们三个,立在那白石塔前就只剩等。 三先生无聊,皱着眉头又围着那塔转了两圈,忽地看向了我。 他问道:“小乙,桥头村这事儿,你看出啥不对了没?” “不对?啥不对?”我一愣。 三先生形色神秘,一听这话,我真仔细回想了起来。 我把自从在码头遇到孤灯子拦路,又被他带进压龙庙遇到那神秘老僧,再到进村探鬼宅的整件事一捋,一个疑问油然而生。 我疑惑道:“三先生,似乎还真有点我想不通的地方,桥头村紧挨着小海河,河水百年前不是都被马玉书借走了吗?所以周围才旱成了一片沙地,可这坟地下的泉水又是……” 没等我把话说完,三先生已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言道:“小乙,凡是用心看,事事不简单。这压龙庙之事绝不简单,这次,恐怕得劳烦你出手了……” “我?我能干啥?”我又一愣。 这时三先生的目光,却移向了我一直挂在后背上的那把木剑。 剑一直被用写满符文的白布缠着,我一次都不敢拆开。 第一百零九章-扒坟 我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剑里,还有个我。 这时就见三先生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惭愧。 他朝我道:“小乙,桥头村这场劫事,怕不是凭我能解决得了的,马玉书终究是百年前此事中的亲历者,恐怕如今得由他出面……” 听到这话,我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对于三先生,我绝对放心。 我答道:“三先生,您怎么说我怎么做,全凭你来安排……” “好,等将这四魂塔破掉,我自有安排……” 三先生也没多说,于是盘腿坐在那白塔前,开始闭目养神了起来。 而他一坐下,阿紫竟也悄无声息地在他身旁盘腿落座。 她也不说话,只是痴痴地盯着三先生的脸,细看了起来。 我心说这可怪了,自从阿紫苏醒过来,就把三先生错认成了我。 我原本以为她是刚活过来,还意识混淆,可这都过了多久了,还不见她有丝毫好转。 一时疑惑,我也凑了过去,盯着阿紫开始细细打量。 可阿紫完全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三先生。 那眼神清澈漆黑,如无尽深渊,看不出丝毫情绪。 三先生察觉到我的举动,微微睁眼朝我一笑,说道:“别急,怕是当初我跟师父久了,身上多少沾了马玉书的味儿,她这才把我错当成了你。阿紫虽已复活,但终究肉身中魂魄不全,等她自己缓缓,总有认出你的一天……” 三先生即便不劝我,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阿紫自己清醒。 于是我们三个坐在坟地里,默默无言地休息了起来。 我们这一坐就坐了得有两个多钟头,坟地里虽然阴冷,但倒是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异象。 一直等到快子时时,也就是夜里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一阵吵闹声从村子方向,顺着上山坡的小路传来。 随着吵闹声越来越近,我们借着月色往路上一看,是一群桥头村的村民,扛着铁锹锄头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村民足有二十来个,有男有女,其中以老头儿老太太居多。 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看着一脸朴实厚道,神色急匆匆的。 而孤灯子,正一蹦一蹦地跟在他的身旁。 带着人来到我们身前,就听你朴实男人先慌张开口道:“人能叫的我都叫来了,啥时候拆坟?” 他话说完,身后一群人立刻举起手里的工具,就把那塔给围了住。 而他这话,听得我一愣。 村里人不是都不敢碰这四魂塔吗? 怎么突然都这么积极? 可我又一看一直在旁边憋着坏笑的孤灯子,立刻就明白了。 无疑,肯定是他使了什么坏。 果不其然,这时就听孤灯子说道:“村长你先别急,虽说今晚不开棺超度,村里后代必遭厄运,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咱听三先生他老人家安排,必有救咱村之法……” “后代?噩运?”听到这话,三先生一愣。 孤灯子见状,忙给三先生使眼色,三先生这才闭嘴,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孤灯子为了骗人来帮忙挖坟,估计是把村里人都吓唬得够呛。 而那村长倒是听孤灯子的话,听他说完,忙把头点得跟磕头虫一样,答道:“好好好,一切都听您的安排,我们信不过外人,还能信不过您这压龙老僧的高徒吗?” 说完这话,村长立刻走向了三先生,开始虚心地询问,该怎么配合他做事。 趁这机会,我悄悄凑到孤灯子身旁,问道:“孤灯子,你到底又说啥了?把人家一村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看周围没别人,孤灯子坏笑道:“也没啥,我就是跟他们说,我师父算出桥头村将有厄运,起初他们还不为所动,毕竟都是些村里的闲散老人,噩不噩运也就这样了。于是我话锋一转,就骗他们说厄运会降在他们子子孙孙身上,今晚不开棺超度王家亡魂,一村血脉全都不得好死,他们这才怕了。毕竟,虽说那些儿孙把他们丢在村里,都跑出去工作,可于他们来说,谁不疼爱自己的儿孙呀?” 我心说还是孤灯子有招儿,知道怎么抓人弱点。 这时就听三先生,朝那村长说道:“村长,还得麻烦您带几个人回村一趟,帮我准备一些做法用的器具……” 一听这话,村长面露为难。 毕竟村里也没道士,各种法器应用之物,村里哪儿有。 眼见村长为难,三先生摆摆手道:“你别慌,我要的东西好找。村里通白家沟码头的道边上,有片竹林,你帮我去现砍三根青竹做成竹竿,竹竿尺寸掐头去尾等身一丈二。再帮我扯三块布来,每块长四尺五,红黄黑三色各一块,挂在竹竿上做成旗。村里没有现成的布也没事,看看谁家的床单被罩颜色相仿,就先借来用用……” 一听这话,村长松了口气,忙点头问三先生,还需要什么? 三先生又道:“你再帮我备一桌祭品,要三荤、两素、五谷,外加一碗清茶,一共十一样……” “好办好办,您稍等!” 村长麻利答应了下来,赶紧吩咐人回村去找东西。 一时间,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忙又都折返回村,砍竹子的砍竹子,找布的找布,炒菜的炒菜,泡茶的泡茶。 这一折腾,又过去俩多钟头,等村里人把东西全都找齐回来时,已经是后夜了。 随后三先生叫人把祭品摆到那白塔之前,并叫人把挑着旗布的三根竹竿,也正对着四魂塔塔门,插在了摆放祭品的桌子背后。 他从八卦袋里掏出香炉,摆到桌上供上四炷香后,攥着铜钱剑开始在塔前起坛作法。 就听三先生念念有词—— “红神执戒,黄神破煞,掌堂悲王镇中央,八方诸鬼无处藏,乙卯日升棺诸邪退避!众人听令,刨坟起棺!” 随着三先生一声令下,早就预备好铁锹铁镐的村民们,立刻气势汹汹都围向了四魂塔。 如今,村里传了百年的诡异传闻,他们也都不怕了。 毕竟以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如今,如果不毁了这塔,也许就会害了他全村后辈儿孙的命。 第一百一十章-怪尸惊魂 在村民们的齐心协力之下,那小白塔很快就被刨碎成了一块块碎砖废石。 扒倒白塔后,村民们又照三先生的意思,开始挖那白石子堆成的坟头。 坟头被扒平后,村民们又齐着地面往下继续刨了一米多深,土下竟露出几块平铺的石板来。 下面无疑就是第一层的墓室。 于是村民们又把挖出的坟坑,往四外扩了扩,开始用铁镐往下刨碎那石板。 石板倒是不厚,刨了几下就塌下去两三块,果不其然,下面是中空的。 这时有村民拿着手电筒往下面照,就见下面的墓室不大,高度也就有个两米左右,先跳下去的人,勉强能从里面站直身子。 而墓室里果然有一口井,那是座八角形的古井,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极为普通。 而古井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横摆着一副棺材。 无疑,这正是百年前王家那一家四口的棺椁。 见村民们用绳子绑住棺材,就想顺着墓室顶部的空洞往上吊,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刨坟掘墓的全程,孤灯子挖坟遇鬼那事,三先生竟然一句都没跟村民们提。 我心说这要是宅子里那四只鬼魅,突然出现在坟坑里护墓,那还得了? 村里这群老少,只怕慌张之下一个都跑不了。 越这么想,我心里越急,终于忍不住跑到了正在做法的三先生身前。 我问道:“三先生,咱有没有必要提醒他们一句,那四只鬼魅护墓的事?” 三先生看了我一眼,笑问道:“怎么,你是怕那四只鬼突然出现,伤了他们?” 我点了点头。 哪知三先生却又一笑,仍是一脸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 “你放心,今夜那四只鬼不会出现……” “啊?这是为啥?”我一愣。 三先生又道:“你听我的便是,之前这塔稍被人所破坏,就会招来恶鬼报复,只因开塔时机不到,而如今,时机到了……” “时机到了?啥时机到了?” 听我一问,三先生竟摇头晃脑卖起了关子来。 他答道:“别急,很快你就明白了……” 三先生我俩说话的功夫,第一副棺材已经被从坟坑里用绳子吊了上来。 紧接着第二副,第三副,第四副。 四副棺材都被吊出来之后,三先生示意村民们,将棺材并排横摆成一列。 棺材摆好,三先生这才收了法事,迈步上前。 他从人群里选了四个年轻人,叫他们把铁镐分别插进四副棺材的棺头缝隙里,听他令下,同时用尽全力向下撬开棺盖,并且开完棺后,就赶紧蹲下。 四个年轻人听明白之后,三先生叫四人各自站在一副棺材前,插入铁镐,准备开棺。 过了片刻,就听三先生又一声吼,四个年轻人齐齐一撬铁镐的柄,就听啪地一声齐齐脆响,四副尘封百年的棺材齐刷刷被撬开了上盖。 一撬开棺材,四个年轻人赶紧都扔掉家伙蹲在了地上。 几乎同一时间,四股黑气从棺材里盘旋而出,呼啦一声绽向了四周开来…… 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随之而来,熏得周围的村民们捂着鼻子连往后退。 等到黑气完全散去,村民们才跟着三先生我俩围到了棺前。 大家往四副棺材里一看,全傻了眼,甚至有胆小的直接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那四副棺材里,装着四具古怪的尸体。 从模样看,四具尸体确实是在老王家宅子里作怪的四只鬼魅。 可之所以说古怪,不光是因为这四具尸体经过百年风化,却仍然保存完好,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 更怪的是,四具尸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色,并且皮囊坚硬如硬壳子,还略显有些干瘪。 这时不等村民们从慌张中回过神来,三先生已经用一张黄符纸包住了手,在离得最近的王家老爷子的尸身胸口处,轻轻按了按。 随着三先生的手指按动,老爷子的胸腔竟开始微微下陷。 但并不是那种正常下陷,而是一种类似于干裂般的塌般,甚至老爷子胸口处的皮肤被按下去时,还会发出一股卡拉卡拉的轻响声,就像手指按在了薄薄的硬纸板上。 按了几下之后,三先生脸色越显阴沉。 他从八卦袋里又掏出一把小刀子来,示意村民们都往后退之后,挑开王家老爷子已经风化腐败的衣物,将刀尖噗地一下刺进了尸体的胸口。 被三先生用刀一扎,尸体被划开的胸口处立刻又喷出一团腥臭的黑气,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开始整个身体开始逐渐塌陷干瘪。 没一会儿的工夫,等黑气散尽,我们再往棺材里看。 好家伙,那尸体哪儿还看得出人的容貌,完全已经瘪成了一具只剩皮包着骨头的干尸,甚至尸体每一根肋骨的形状,都透过皮层清晰可见。 孤灯子一见,慌张道:“怪了,这尸体的皮囊完全没腐化,难道里面的肉都烂没了?” “不一定是烂没了,也可能是被吃光了……” 三先生边说,边继续用刀尖顺着尸体的胸腹往下划。 等把皮包骨的尸体整个胸腹划开一条大口子之后,三先生用刀将皮层轻轻挑开…… 里面的景象,又令在场所有人一惊,甚至有胆子小的,吓得叫出了声来…… “蛇!是蛇!” 没错,是蛇。 那尸体的肚子里,竟盘着一条浑身长满绿色绒毛的白色小蛇。 那小蛇似乎早就死了,在尸体肚子里盘成一卷一动不动,可诡异的是,小蛇的腹部处,竟肉眼可见地长着四只半透明的小肉爪子…… “孽障啊孽障,柳家仙班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光了……” 三先生盯着那小蛇一声叹息,说着用刀一挑,竟将那小蛇从尸体里挑了出来,随手就扔在了棺材一旁。 这时大家又往尸体肚子里一看,又不少人吓破了胆。 起先有皮囊盖着,有那小蛇挡着,外加上天黑,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可如今三先生把尸体一剖开,又把小蛇挑走,我们再往里一看,就见那尸体暴露出来的一整条脊椎骨,还哪儿像是脊椎…… 第一百一十一章-第五具尸体 正常人的脊椎骨,都是一节一节的。 可这尸体的脊椎骨,却是一整根融合到了一块,简直就像一整条粗细不匀、弯弯曲曲的白棍子。 三先生见状不慌,又举起小刀,顺着尸体的胸腔伤口,开始往上划。 锋利的刀尖很快划开了尸体的喉咙,又顺着喉咙划开下巴,以及整张脸。 这时我们也又发现了一件事。 百年前,这王家老爷子是撞墙自杀而死,一半脑袋撞开了花,撞得血肉模糊。 这传闻显然是真的,毕竟从眼前这副尸体的模样上,还能看得出来。 可我们拿着手电筒,仔细查看那尸体的头部,却发现王老爷子因撞墙被撞凹陷的右侧半边脸上,竟箍着一层崭新的皮,似乎死后伤口已经完全长好闭合。 那层新皮的颜色,比尸体周身其他皮肤的颜色稍微浅了一些,可以看出明显的分别。 这就怪了,死人的伤口还能愈合? 而随着三先生用刀划开尸体的整个头,更奇怪的地方出现了。 大家有目共睹,那尸体除了骨头就是皮,不知为何没有肉,而且骨架也是完全干干净净的。 而随着融合成一整根的脊椎骨延伸向上,又和头骨完全连接融合之后,从尸体的头骨顶部两侧,竟又延伸出两根不分叉的龙角,穿过头皮刺了出来…… 那龙角的形状,就跟我们在鬼宅里所见的王老爷子鬼魂头上的,如出一辙。 三先生仔细盯着尸体查看了一阵子之后,转而走向第二副棺材。 棺材里躺着的是百年前老王家的儿媳妇,也就是那位杨家小姐。 从模样看得出,这杨家小姐生前必定貌美如花,但如今半个身子上长满鳞片,吓得人根本不敢多看几眼。 还是一样,三先生先扒开尸体的上身衣物,就见杨家小姐里面的皮相也保存完好,只是胸腹部微显垮塌。 三先生用刀尖一挑,杨家小姐的尸身也开始漏气,随后又用刀锋划开,里面同样没有了肉。 只有一副完全融为一体的骨架,以及趴在她腹部骨架上的一条小蛇。 那小蛇就跟杨老爷子尸体里的蛇一样,也盘踞成团早已死亡,并且生出了四条半透明的肉爪子。 可杨家小姐肚子里的这条蛇,却不是白色的,而是红色的。 除了那小蛇的颜色不同之外,两具尸体其他诡异之处,倒是都一样。 随后,三先生又用刀剖开第三具、第四具尸体。 那王家老太太和儿子王家珍的死相也都相同。 和前两具尸体唯一不同的是,王家老太太肚子里的蛇,是黑色的;儿子王家珍肚子里的蛇,是青色的。 检查完四具尸体,三先生顺手把小刀子一扔,暗自索美沉思了起来。 孤灯子见状忙问道:“三先生,可看出什么来了?” 三先生抬眼朝孤灯子一瞟,微微一笑。 他答道:“你呢?我剖尸时你在旁边看得这么认真,应该也看出了些眉目吧?” 孤灯子眼珠一转,也随着笑道:“不错,经您之手开棺验尸之后,我确实也有了些新线索……” 说着话,孤灯子扬起了一根手指。 他接着道:“还差一具尸体,三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三先生点了点头,应道:“不错,这王家一门之死,是场五行祭祀!” “五行……祭祀?”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全都一慌。 只听三先生又解释道:“这王家四口人虽百年前死法不一,但无疑都是被人故意害死,只为以这四人的尸身成阵祭祀。而四人死后,尸中又被人以养蛊之术种入四蛇,并将四尸的表皮以邪法处理后,导致四人身体所有气孔全部封死,令蛇无法逃出,只能被困在皮内啃食人肉及五脏六腑。而蛇无意间放出之毒,也逐渐腐蚀了尸体内的骨,令所有骨骼融为一体后,化作两条怪角从头顶囟门处滋出……这是巫教的高深邪术,能布出这局之人,绝不简单……” 听三先生说完,我忙问道:“三先生,那孤灯子为啥说还缺了一具尸体?” 听我一问,三先生又道:“因为五行祭祀,一定需要五名死者。你看这四具尸体中小蛇的颜色,王家老爷子体内为白蛇,杨家小姐体内为红蛇,王家老太太体内为黑蛇,儿子王家珍体内为青蛇,白红黑青四色,对应金火水木四行,也对应这四人的诡异死法……” “对应死法?” 在场的人,又都听得一懵。 于是三先生耐心解释了起来。 他说道:“王老爷子是发现儿子与人通奸后,撞墙而死,他体内被植入白色‘金’蛇,砖石五行为火,而火克金,这是金死之劫;杨家小姐是遭妖邪磨害,浑身生鳞而死,她体内被植入了红色‘火’蛇,水妖邪法五行为水,水克火,这是火死之劫;王家老太太是喝毒药死于坟地,她体内被植入了黑色‘水’蛇,坟土五行为土,土克水,这是水死之劫;儿子王家珍是摔倒在草叉子上扎穿咽喉而死,他体内被植入了青色‘木’蛇,草叉子五行为金,金克木,这是木死之劫……” 三先生说得头头是道,周围众人听得震惊不已。 说完这些,三先生抬手伸出五指,又道:“应该还有一具尸体,体内被植入了一条黄色小蛇,此为‘土’蛇,并应劫死于木克土之‘土死之劫’,这五人之死都不是巧合,而是巫教高深的应劫害人之法……简单来说,人活在世都会遇到劫难,此为天命所定,但百年前有人故意违逆因果,替天制造劫难害人,这邪法真是厉害……” “那第五具尸体在哪儿?”我忙问道。 “第五具尸体,怕是我们早就见到了……” 三先生话说到这儿,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孤灯子。 孤灯子也正看他。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来—— ‘刘月红’…… “刘月红……就是第五具尸体……”三先生沉沉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古庙盘道 “刘月红?”听到这话,我一惊,“这不可能吧?王家这四口人,死了少说得一百五六十年了,可咱在坟地发现刘月红的尸体时,她哪儿像是死这么久?我记得当时您还说过,说她死了也就三五年的样子……” 听我说完,三先生点了点头,抬手却朝身旁棺材里的尸体指了一下。 “那你看棺材里这四个,像是死了一百多年的样子吗?” “这……” 这话听得我哑口无言。 确实。 刘月红死相虽然奇怪,但还能比眼前这四具王家人的尸体更怪? 一时间,我陷入沉默。 这时三先生又道:“若是我猜得不错,那也正好解释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我问。 三先生答道:“你还记不记得,咱在白家沟坟地挖出刘月红的尸体时,她身上衣物古朴,而且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当时一看就知道,那并非是如今现代人的打扮。不过有些地方,确实有入殓时给死者换上古朴装裹的习惯,因此我当时也没怎么多心。不过后来,你又经了件事……” 三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 他说的,是我做的那个梦。 我梦到刘月红深夜来钻我的被窝,并且穿着打扮得像个戏子。 见我沉思不语,三先生也知道我是想起了那件事来。 于是他说道:“戏子现在也有,但大多在各地的戏剧团里,可不多了。这本也没什么,可再联系上她死时一身古装,而且后来为刘月红拘魂后,她一言一行又都不像是当今社会的人,那么无疑,是个古人,至少是百多年前旧社会的人……” “可是,她如果真是这场祭祀中的第五具尸体,那为啥她没跟这四人葬在一起?而且死相也不相同?” 听我一问,三先生摇了摇头,叹道:“这我就说不明白了……” “您都说不明白,那还有谁能说得明白?” 我也无奈一声叹息。 三先生却微微一笑,言道:“也许,引我们入局那人能说得明白……” “引我们入局?您指的是谁?” 听我问完,三先生扭头看向了村里方向。 他目光所及之地,正是村口那座孤零零的老庙。 “压龙僧……” “三先生,你怀疑压龙僧有问题?” 听我问完,三先生微微一笑。 “根本不用我怀疑,他本来就有问题,因为他不可能是白玉楼……” 三先生说这话时目光炯炯,那语气简直不容置疑。 我心里生疑,就问:“您怎么知道他不是?” 三先生却并未回答,转身走向了那群惊慌的村民。 三先生一番言语安慰之后,村民们的精神总算都放松了下来。 随后三先生又向村民们保证道:“你们放心,此事我一定帮你们化解,不会让村里任何一人遭难……” 有三先生这保证,村民们踏实了不少。 三先生见状,就让村民们帮忙,先把这四具尸体连同棺材,都抬回村里去妥善保管。 而他自己,带大家回村之后,则单独带着孤灯子我俩、以及阿紫,又去了村口的压龙庙。 朝庙门口走时,三先生忽又朝孤灯子问道:“孤灯子,你下山动员百姓时,可知道为何我不让你回压龙庙?” 孤灯子一愣,摇了摇头。 “因为我怕你吓着……” 三先生这话一出,反倒是吓了孤灯子一跳。 他惊问道:“吓到?庙里只有我师父他老人家在,还有啥能吓着我的?” “只怕会吓着你的,就是你那师父……” 三先生也没多说,说完又带着我们朝前走,不一会儿就进到了虚掩庙门的庙殿里。 一进了大殿,孤灯子忙恭恭敬敬地先喊道:“师父,我们回来了!这桥头村的事儿可真够诡异的,我可得好好跟您说说……” 孤灯子话音没落,那老僧虚弱低沉的声音,从庙殿后的小屋里传了出来—— “不必说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该知道的,这位三先生,不也都知道了?” “您该知道的,有件事兴许还不知道……” 三先生迈步走到门前,没掀帘子进去,而是在门口的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一见三先生的举动,孤灯子我俩也都疑惑停步,立在三先生背后,有些不知所措。 他像是在和门里面的老僧隔帘盘道,人虽坐着,目光却凌厉地注视向前方单薄的门帘。 这时就听那老僧问道:“不知三先生所指何事?” 三先生抬手朝自己一指,只说了一个字—— “我。” “你?”屋内的老僧一愣,又问:“你怎么了?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三先生一笑,答道:“起初来时,我原以为您老是有天地造化、未卜先知之能,后来才渐渐察觉,您并非万事皆通,您所知道的,皆因您见过,所以知道。而您没见过的,你仍不知道……” 三先生这话绕来绕去,就像在打哑谜,听得我一阵迷糊。 可屋里的老僧显然听明白了。 听三先生说完,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几声笑后,老僧又问:“那好,还请三先生告知一二,关于您,我有何不知?” 只听三先生又道:“我明着的身份,您不陌生。我名叫黑三儿,是小稻地镇李家村的算命先生,我巫道双修,因与柳家仙班曾有一段仙缘,因此得仙门相助,身后有一脉柳仙相护……” 三先生竟突然开始介绍起自己来。 介绍完自己,他又朝我和阿紫看了一眼,接着又说:“至于马小乙和这狐尸阿紫,您自然也不陌生。您和阿紫的渊源我未尝可知,但对小乙,您却早有过救命之恩……” “啊?” 三先生这话听得我一愣。 这老僧,对我有救命之恩? 而三先生说完,屋里的老僧又笑了起来。 他说道:“这些都不值一提,您心系正道救小乙之事,我也一清二楚,也不必说……” “那您可知道,我为啥要帮小乙?甚至不惜把我自己的一条胳膊都搭上?” 三先生问完,只听屋里的老僧道:“这我自然也清楚,你是马玉书晚年所收的弟子,如今帮小乙,只为还他前生对你的一片师恩……” “那您可知道,我姓什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白楼后人 三先生又一声问,屋里的老僧却言辞一顿。 “这……”他愣了一下,答道:“你叫黑三儿,自然姓黑。” “哈哈,您看,这不全都让我说中了……” 这一次,换三先生笑了起来。 屋里的老僧不再说话,三先生才接着道:“您看,这不全都让我说中了,您所知道的,除了您自己见过的,便是后来听说的……没见过没听说的,您全不知道……” “三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老僧的声音,似乎有些动怒。 三先生也不再卖关子,他抬手又一指自己,沉沉开口道:“我不姓黑,我姓白……” 他这话出口,不只屋里的老僧哑口无言,连我和孤灯子也都愣了。 尤其是我。 一直以来,三先生都以黑三儿这名字自居,他突然说出这话,我倒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时三先生却故意提高声音,言之凿凿地道:“我姓白,出身自左近白楼,在家行三,幼年时与另兄弟四人,皆与马玉书曾有过一段师徒之缘……而我的大名,不叫黑三儿,我叫白颖垚……” “白,白颖垚?”我心头一惊。 三先生的真名,竟然叫白颖垚。 而白家沟那位老镇长白五爷,大名叫白颖焱。 岂不是…… 没等我问,三先生又开口道:“我家五兄弟以五行为名,以金木土水火五行相克排列,我记得上次刚进庙时,您就说认得白五爷,更知道他家中有五兄弟,其他四个兄长都已经早早故去了。这其实也不假,只因世人确实都是这么传闻的,可您不知其中内情,我们兄弟四个其实一个都没死,只不过因家中一些不可告人之事,落了个四兄弟只能改名诈死、流浪在外的下场,同族家人以我们为耻,只能对外说我们四个全都死了……怕是您得知这传闻后信以为真,如今又知道苦苦维持白家家业的老五已然故去,这才敢冒充我们父亲之名……” “原来你是白玉楼的儿子,哎,看来从一开始,你就看出了我有问题……可你为何不揭穿我?” “我都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何要揭穿你?”三先生一笑,又继续说:“不过事至如此,我也差不多看明白了,天龙老仙长,您还是告知实话吧……” 三先生的话说完,我和孤灯子惊得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说屋里这老僧,就是冉天龙? 老僧又笑了。 那笑声无疑是在默认。 孤灯子仿佛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惊慌道:“三先生您别开玩笑啊,我师父可是得道的神僧,我还指着他圆寂前度我得道成佛呢……” “你个化生道,你成个屁佛呀你……” 三先生气得瞪了他一眼。 不等孤灯子再开口,老僧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他明显是说给孤灯子听的。 只听他道:“黄子涛,咱弟兄俩好久不见了……” 孤灯子一愣,不由得看向门帘,惊问道:“你,你真是长白山天池边那条……小泥鳅?” “正是我呀!子涛兄,不然你第一次被刘月红纠缠着跑进庙里时,我怎会一下就说出你的过往,把你唬得一愣一愣的?哈哈,你真当我是天上的神仙,有未卜先知之能?” “可你……可这……这怎么……” 孤灯子语无伦次,显然激动得已经不知道该先问什么是好。 这时那老僧又道:“当时你进庙来我就曾说过,你和刘月红,都与这压龙庙渊源极深,而你与庙的渊源,则来自于与我的前生之交……”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小泥鳅?”孤灯子又惊问道:“你不是被马玉书压在这庙下吗?那眼前你又是……” 不等老僧答话,就听三先生在旁说道:“他并非蚺仙本体,他和刘月红一样,也是一缕残魂,准确的说,是只老碑王……” 孤灯子闻言惊道:“老,老碑王?老碑王不就是鬼仙?小泥鳅,你一个千年道行的大地仙,怎么会成了鬼仙?” 孤灯子越说越激动,冲上前就想掀开帘子。 可才刚伸手,就被三先生从一旁拽了住,朝他摇了摇头。 同一时间,老僧虚弱的笑声,又从屋里传来—— “子涛兄,我如今魂魄将熄,元灵将散,这落魄的模样你还是不必见了……我之所以煞费苦心做这一局,引你们来,只是为了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 “一个真实的故事……” 随后老僧示意我们全都坐下,他也开始隔着门帘娓娓道来。 他这故事,竟是从一个女人身上说起的。 这女人就是刘阿翠。 这刘阿翠的凄苦身世,我们之前进村时,已经从孤灯子的口中听说过。 她三岁丧父,六岁丧母,十二岁就被亲舅舅卖去青楼任人糟蹋,怎不令人唏嘘。 而老僧所讲的故事,正发生在刘阿翠六岁那年。 那时刘阿翠的母亲刚刚病死不久,父母双亡的刘阿翠没人照顾,只能一个人以树皮野菜为食,勉强过活。 可天有不测风云,有段时间,桥头村一带偏偏连日阴雨。 那雨下得不大不小,小海河发不了水,可一连半个多月却就是不停。 这无疑愁坏了年幼的刘阿翠,她被困在不断漏雨的家里连屋子都出不了,更别说出去挖野菜、扒树皮吃。 可人都会饿,刘阿翠饿得拔光了院子里的草吃之后,终于再忍不住饥饿,于是顶着张苫柴棚的干草帘子就进了山。 山里吃得多,虽说刘阿翠年纪幼小抓不到活物,但光凭野果野菜和树皮,也足够她吃饱。 然而没等她冒着雨挖多少野菜,在经过一片槐树林时,一阵异响声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沙沙雨声中传来的一阵低微的呻吟,听起来楚楚可怜。 刘阿翠从小就一个人住,胆子大,而且还是白天,于是壮着胆子就走进林子去看。 她盯着小雨,顺着泥泞的山道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象,吓得她猛地一声惊叫…… 第一百一十四章-林中怪蟒 那水雾弥漫的树林前方,地上躺着条比水桶还粗的大黑蟒蛇。 蟒蛇头上顶着一坨肉乎乎的鸡冠子,鲜红得慎人。 那蛇并非像正常一样盘着,而是像死了一样翻着白在地上躺着。 并且蛇身上血迹斑斑,几十处血淋淋的伤口向外翻着红肉,就如同被什么尖锐的利器生生豁开了似的…… 那蛇已经奄奄一息了。 见到这怪相,刘阿翠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想跑。 可她双腿已经吓得连站都站不住,扑通一声就摔在了满地的泥泞里…… 她动不了,也不敢叫,只能吓得匍匐在地,慌张地注视着眼前那硕大的黑色身影,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个不停。 而那黑蛇,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她,轻轻拧了拧身子之后,稍稍侧头也开始打量刘阿翠。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蛇的眼神中竟也满是惶恐,就跟生怕被眼前这六岁的小姑娘所伤害一般。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半个多时辰,见那蛇趴在地上频频痛苦哀嚎,但似乎并没有要伤人的迹象,刘阿翠逐渐放下了心。 于是她强忍着满心的恐惧,硬着头皮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就想逃走。 而一直到她走出槐树林,那蛇竟不知为何,不再发出一丝的声音。 可刘阿翠离开时,分明看它还在蠕动,短时间内应该还死不了。 她不知道,那蛇之所以不出声,只是怕吓到她,被她误以为是在背后追赶…… 刘阿翠真要是就这么走了,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不会再发生后面的事。 可这孩子天性善良,慌张往山下逃的路上,脑海中竟几次浮现出那蛇绝望悲哀的眼神,不知怎的,她竟有些放心不下。 刘阿翠一想,自己孤单一人都够可怜了,那受伤的蛇趴在雨里孤零零等死,岂不就跟自己的处境相同? 一时间,她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竟又顶着雨折返回了槐树林里。 山上正好生着能治外伤的药草,刘阿翠终日以野草野菜充饥,也都认识。 于是她一边往林子里赶,一边采摘沿途的药草,等又回到林子里时,也已经摘了满满的一篮子。 进到林子里一看,那黑蟒蛇果然还在,蠕动的力度却比刚刚还要更小了许多,连眼神都已开始涣散。 一见刘阿翠到来,那蛇的神情中不免显出几丝惶恐戒备。 可它根本动弹不得,也只能任由那不知有何意图的小姑娘,奓着胆子往前接近。 就在距离那蛇五六步时,刘阿翠终于吓得又停下步伐。 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挑着装满药草的竹篮子就往前递,口中道:“你吃,这是能治伤的,吃了你就好了……” 听到刘阿翠这话,那蛇的双眼中竟显出一丝诧异。 可常年在山里清修的野仙,它岂会不知那篮子药草的作用,无疑正是眼前止血的良药。 于是那蛇勉强张开血盆大口,未免吓到刘阿翠,尽量减小动作慢慢地将篮中的药草一口一口蚕食,并有意无意地用脸,将那空篮子往刘阿翠身前拱了拱。 此时刘阿翠也看出那蛇对自己绝无恶意,于是她解开身上的草帘子,离得远远地一扔,盖在了那蛇看起来最重的几道伤口上,随后抓起篮子,转身慌张就跑。 刘阿翠一路狂奔下山,惊慌之余,早忘了疲惫和饥饿,回家之后一想起这件事来,更是不住地后怕。 可她始终忘不了那蛇凄惨可怜的眼神,甚至在梦中,那眼神都久久地浮现…… 于是第二天,刘阿翠又奓着胆子上了山,进到了那片槐树林里。 她来到发现黑蛇的地方一看,就见满地的泥泞中,拖出了几道弯弯曲曲的爬痕。 但那蛇并没离开,因为重伤难以行动的缘故,竟是躲进了不远处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山沟里。 刘阿翠很容易就发现了它,那蛇吓得开始拼命往草里缩身子…… 刘阿翠也没吵它,转身就走,等过了个把时辰再回来时,她手里又拎来满满一筐药草…… 还跟前一天一样,刘阿翠将篮子扔给那蛇,蛇开始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吞食。 随后它将篮子拱出草丛,用尾巴尖挑着,远远地又递还给了刘阿翠。 这一下,刘阿翠也不再那么惶恐,上前拎起篮子转身就走。 接下来的几天,上山采药喂蛇,仿佛成了刘阿翠每天最开心的一件事,渐渐地,她对那蛇已完全没有任何恐惧。 而在刘阿翠的投喂下,没出个把月,那蛇身上的伤势也肉眼可见地好转。 逐渐能行动之后,他躲进了槐树林一处峭壁下的一个小山洞里,刘阿翠再来投喂时,它也渐渐开始学着‘还礼’。 起初,刘阿翠提着草药来洞口时,会看见地上扔着些能吃的野菜野果子…… 又过了半个多月,每天扔在地上的变成了山鸡野兔…… 刘阿翠知道,这是那蛇在报答她。 刘阿翠年纪小,自己猎不到野味,已不知多久没尝到过肉的味道了。 于是她也没客气,就把那些野味带回家吃,吃不了的,还能拿去卖掉换几个钱。 又隔不久,刘阿翠与那黑蛇更加熟络了起来,甚至开始敢靠近那黑蛇的身体,亲手为它将草药敷在伤口上。 而那黑蛇,显然也将刘阿翠当成了唯一的朋友…… 那头顶鸡冠的黑蛇,正是冉天龙…… 老僧的故事讲到这儿时,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声叹息。 回忆起那段平静的往事,仿佛至今难舍。 而还没等老僧继续再讲下去,三先生的目光,却突然看向了我。 他朝我问:“小乙,你没发现什么事吗?” “啊?事?什么事?”我疑惑地问。 三先生一笑,又一指身旁的孤灯子,又道:“之前孤灯子提及在长白山天池的往事时,也曾提到过冉天龙的真身本相,如今他自己又提了一次,难道你还没发现什么?” “真身……本相……” 三先生的话,令我陷入了沉思。 想着想着,我心里咯噔一震,竟想起了一件旧事来…… 我二十岁生日时身遭大劫,如果没有三先生救我,恐怕已经被冤亲债主撕得连渣都不剩。 而那事之后有段时间,我时常会做一个怪梦…… 第一百一十五章-魁化龙 我曾梦到一条巨大的黑蟒蛇,在我梦中和一只雪白的大狐狸缠斗。 那蟒蛇头上同样生着个硕大的肉鸡冠子,鲜红鲜红的格外引人注目。 梦中,它们打斗的背景一直在变幻,从春打到秋,从天上打到地下,从树林打到水中。 可这一蛇一狐,却从未变过。 随后,我又想起了孤灯子之前的话来。 他自己说过,当年自己在长白山里修行,误闯入天池禁地时,曾遇到过一个避世的大修家。那是条头生鸡冠的黑蛇,道行高得出奇,唯独馋嘴,最终竟因孤灯子的熏鸡,而令二者结下了不解之缘。 甚至那蛇,更从天池水底的黑气中,救下了孤灯子一条命。 那蛇,正是冉天龙…… 想到这些,我恍然惊醒,看向了三先生。 “三先生……我曾梦到那黑蛇……难道就是……就是……” 我惊慌指向前方的屋门口,门上挂着帘子,看不清里面。 三先生点了点头,答道:“不然你以为,凭我这孤老头子,有能力对付那么多来找你寻仇的冤亲债主?就算我有那本事,那狐仙娘娘,又岂是我能对付得了的?” 话说到这儿,三先生微微一笑,也好奇地看向了门口。 他接着说:“其实这件事,我也一直在纳闷。记得当日我为帮小乙脱困,真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为了保他,甚至搬出了身后的柳家一门,全来为我助法。可那些邪祟实在猖狂,倾尽我柳家仙班之力,竟都难以抵挡,甚至斗法时被邪祟的法力反噬,还要去了我一条臂膀……谁知这时,却有为不愿现身的大仙家突然来助,我这才侥幸得条活命,不单挡住了那些来寻仇的冤亲债主,也令盛怒的狐仙娘娘终于得以平息怒火,答应和我坐下好好盘一次道,小乙,你这才得救……” “你说的那位大仙家,就是冉天龙?” “不错。”三先生又点点头,接着道:“起初我也不知他的身份,只知是一位柳家仙班名册中从未记载过的仙家入世除魔,甚至连身后助我的几位大柳仙,都不知这黑蛇的来历。直到如今来到桥头村,我才恍然惊醒,原来老仙家一直躲在这压龙庙中,摆布人间……” “谈不上摆布,我愿帮他,只为还债……”屋里,老僧开了口。 一听这话,三先生忙问:“还债?您还谁的债?” “马玉书……” 老僧这话一出,又令三先生我们惊愕了住。 马玉书?马玉书不是他的仇人吗? 当年要不是马玉书骗走小海河的水,桥头村一带就不会荒芜。 被奉为龙王的冉天龙,更不会被镇压在这压龙庙下百年之久…… 老僧自然知道我们心有疑虑,于是没等我们问,就又说道:“我之前给你们讲那故事,不过是世人口口相传的一个版本。那故事的真假并不重要,之所以存在,只因有人想它存在,也需要它存在。但如今我要讲给你们听的,却是真相……” 随后,他又继续为我们讲述了起来—— 刘阿翠山中遇蛇,从此一个年幼的孤儿,和一条重伤的黑蛇,真可谓是相依为命了一段时间。 一人一蛇这一相处,就是六年。 在刘阿翠十二岁那年,这一平和突然被打破。 那时,孤苦伶仃的刘阿翠已被姥姥姥爷带走收养,不单没法再和山上的黑蛇朝夕相处,更被当成个免费的劳力,受尽了各种欺凌…… 经过六年的调养,此时躲在山中的冉天龙已经没有性命之忧,然而伤势过重,终究还没完全恢复。 他心知那几年刘阿翠所受的欺辱苦难,却也不知该如何帮她。 只因冉天龙心知肚明,自己修行千年,早已是世外的仙家,不能管世内的俗事。 何况,那还是刘阿翠的家务事,它总不能为了帮刘阿翠,就去一口吞了人家的亲姥姥、亲姥爷。 毕竟世上自有因果报应,如果把事情闹大,最终会承担恶果的,无疑是刘阿翠。 因此,冉天龙躲在山中,也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不管。 他所能做的,只有刘阿翠进山来找他时,偷偷抓些猎物,帮衬下这苦命的小丫头。 可刘阿翠进山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终于有一天,刘阿翠彻底不来了,一连两三个月都没有出现。 冉天龙慌了。 于是他化形成条小蛇,悄悄溜进了村子里,去寻找刘阿翠的下落。 这时他才知道,刘阿翠竟被自己的舅舅卖进了青楼…… 听闻这一消息,冉天龙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他后悔,悔得是自己只顾明哲保身,这才导致任人欺凌的刘阿翠,落了个如此的下场…… 可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 一时间冉天龙悲怒交加,恨不得现出真身,冲去刘阿翠姥家,把那毫无人性的舅舅一口吞掉。 可这愤怒,最终却只能克制。 他不能,一来上有天道,它若草菅人命,必遭天谴报应。 二来,就在离村不远的那条小海河中,还有人在暗中盯着它的一举一动…… 它一旦露面,也许马上就要惨遭杀身之祸…… 藏在水中的,是一条蛟。 …… “他叫魁化龙……” 提及这名字,屋里的老僧恨得咬牙切齿,声音都厉了起来。 他接着道:“蛟自海中出,山野湖河本就少有,因多藏于海内终生不显露于人前,因此大多蛟龙仙并未被冠以人间之名。就比如我名叫冉天龙,这名字其实是成道行后,长白山下的一众人间信徒们为我取的,为的是有个名号,能在人间堂口中拜我;再比如孤灯子原名叫黄子涛,这名字是自家仙班内的长辈赐的,道理相同,为的也是容易为人间信徒们所祭拜。海中的仙无人祭拜,甚至常年兴风作浪,因此大多被冠以恶名,魁化龙正是如此……” 老僧说完,三先生突然开口。 他问道:“你突然提及这蛟龙,莫非他是从海里随你来的?” “不错,”屋里,老僧答道:“这恶蛟并非别人,你们抬头看,它便是压龙庙里……你们眼前立着的这尊像……” 第一百一十六章-河道下的东西 “这不是你吗?”一听这话,我惊问道。 屋子里却传来老僧一阵苦笑。 就听他道:“这像确实是按我的模样所雕,但供的却并非是我,而是那蛟龙。此事说起来,确也怪我……” 随后,老僧讲起他和那魁化龙的一桩怨恨来…… 狐黄白柳灰中,柳家出身的仙家本就心高气傲,再加上当年有孤灯子怂恿,导致天性善良的冉天龙离开了长白山天池,要到外面去闯一闯。 他以为自己数千年道行已算是大成,一时狂妄,就入了海。 毕竟‘龙归大海’这是老话,柳家仙班无不想成龙。 奈何海中的高修本就深不可测,初入海中的冉天龙又水土不服,结果处处碰壁。 于是他心灰意冷之下,这才又从海域中逃出,回到路上打算找个地方好好清修。 最终,落在了这桥头村。 而冉天龙在海中之时,于那些海中原本的仙家来说,算是外来的闯入者,因此也结下了不少的仇怨。 这魁化龙,就是其中之一。 魁化龙自出生开始就是海中之蛟,身份地位虽然比不上天上的真龙,但却远远超出一般的常莽蚺仙一头。 再加上蛟龙这东西与龙相近,天生灵性之强世上罕有,因此修炼起来,道行增得也比其他仙班要更快许多。 如此一来,天生孤傲狂妄的冉天龙,就更不会把其他仙门放在眼里。 原本仗着这身道行和出身威望,魁化龙据着一片海域自立为王,也算过得逍遥快活。 可愣头青般闯入海中的冉天龙,却偏偏误打误撞闯进了他的海域之中。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水不容二龙。 魁化龙和冉天龙都不是龙,却又都为龙属。 同片海域中这一蛟一蚺相遇,自然是互不相让,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这一斗,两位仙家就斗了上百年,扰得附近海域连年狂风巨浪不得安宁。 可虽然这一蛟一蚺本身修行年头相似,但按道行来说,明显是冉天龙要技高一筹。 毕竟冉天龙本是柳家的常仙出身,从条小蛇修炼成蟒,成功蜕皮躲避天劫之后才离开柳家,化成了蚺。 按柳家仙班的说法,每一蜕皮,道高一丈,每一避劫,法胜千年。 而魁化龙自打出生便是蛟龙,能在海中根深蒂固,其实主要是仗着蛟家的先天优势。 二者斗了百年,冉天龙越战越勇,魁化龙却处处受挫,快要连自己的地盘都保不住。 那魁化龙一见不好难免心急,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蛟家人的尊严地位,索性将周围散落的蛟家同族,能叫得全都叫来,要联手围攻冉天龙。 他这做法,无疑惹得冉天龙动了真气,顿时也把保命的本事全都施展了出来。 这一斗,又是百年,海域更是再无宁静之日。 而这二百多年间,终日与蛟族死斗的冉天龙,也逐渐把蛟族的弱点摸了个一清二楚,可把蛟族祸害得不轻。 借着手段,竟大大小小连了魁化龙十三位族中近亲,几乎把魁化龙同族的弟妹赶尽杀绝。 双方最后那一战,发生在一百八十三年前。 恼羞成怒的魁化龙驱使蛟族仙家,将冉天龙围困在一处密布暗礁的水域之中,试图把冉天龙困死其中清算总账。 却不想,冉天龙早料到了蛟族的阴谋,并凭借对附近海域地理的熟悉,在蛟族试图埋伏之地反布陷阱。 这一战真可谓打了个昏天暗地,据说连距离海域百里外的几座海岛,都受到汹涌海浪的波及,被彻底淹没。 一战之后,又有二十三条大小蛟龙误撞暗礁后,遭冉天龙痛下杀手。 而冉天龙也在此战后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之下拼死杀出一条生路,借着水势逃遁向了附近海岸。 这一战令冉天龙身心俱疲,他自知海中已无自己的立锥之地,与其强撑倒不如退而保命。 可痛失多名至亲的魁化龙,又岂能放得过他? 因与冉天龙的私怨,魁化龙纠结大半个蛟族寻仇,最终却害得蛟族险些覆灭。 这奇耻大辱,怎令他心中不恨。 于是那魁化龙也不再管海中的地盘,盛怒之下竟追出冉天龙千里,即便冉天龙遁逃上岸,他也依旧追杀不止。 魁化龙这一追就追了三十多年,一蚺一蛟,一逃一追,沿途所及之地无不是雷鸣电闪、怒浪翻涛。 冉天龙身负重伤,更几次被魁化龙逼入绝境,险些命丧蛟龙之口。 终在一场殊死搏斗之后,冉天龙再无力逃窜,伤重昏迷从天而降,摔落在了桥头村后山的槐树林中。 巧合的是,当天本就阴雨阵阵烟雾迷蒙,再加上槐树属阴,林中阴气缭绕遮蔽了冉天龙身上的气息,竟帮冉天龙侥幸逃过了魁化龙的追踪…… 而魁化龙自知冉天龙拖着重伤必逃不了多远,在山中盘旋数天不见冉天龙踪影后,于是也遁入了桥头村旁的小海河内休养生息,只等着躲在山中的冉天龙自己显出行迹…… 而就在冉天龙落入槐树林中,奄奄一息只能等死的三天后,一个六岁的孩子为挖野菜误闯入林中。 正是刘阿翠。 故事讲到这里时,只听屋内老僧声音颤抖,似已哽咽。 沉默许久之后,随着一声叹息,老僧才又开口。 他无奈道:“那二百多年间,我与魁化龙在海中激斗足有万场,双方互有输赢,也互有得失。我太累了,也看透了许多,本不愿再跟他争那小小的一片立足之地,可魁化龙却就是不肯放过我……但正如我忌惮他一般,他对我也心有畏惧,因此不敢贸然搜山,只躲在小海河水域之中休养生息。我猜得到,那时他也伤得不轻,才不敢贸然行动……” 老僧说完,就听三先生问道:“按你的话说,当时占据了小海河的并不是你,而是那魁化龙?那你为何会赶走河里的龙王爷,强占了河道?” “那不是我,是魁化龙。”就听老僧答道:“是魁化龙借我之名托梦给村长,他故意要坏我的名声,利用我的身份来为祸一方!而且,魁化龙强占小海河的目的还绝不仅是如此,他是盯上了那河道下的东西……” “河道下……的东西?” 第一百一十七章-归乡 “河道下有什么东西?”三先生一声惊问。 然而老僧却道:“这我不清楚,但那东西,有股和天池里那东西一样的味儿……” 老僧话一出口,孤灯子第一个惊立起身。 他急声问道:“小泥鳅,你说真的?” “我在长白山天池里修行千年,岂会认错?”老僧答道。 一瞬间,孤灯子陷入沉思。 而这时三先生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又问:“孤灯子,那长白山的天池里,又是什么东西?” “这……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那东西,当年差点要了我的命!而且那东西,就是长白山黄家不得踏足天池的原因……” 说着话,孤灯子脸色越来越难看,紧皱着眉头仿佛有些惧怕。 沉默许久,他才开口道:“糟了,那魁化龙必是想将那东西据为己有!若真被他借了那股势,这人间必将大劫一场……” 听到这话,那老僧道:“他确实早有此心,只是一直寻不到个合适的方法,否则也不会等这么多年还不下手。不过,可怜阿翠,却沦为了他手中的棋子,这,都怪我……” “刘阿翠跟这事也有关系?”三先生忙问道。 “哎,都是我害了她……” 老僧缓了缓情绪,才又继续讲起那段往事来。 刘阿翠十二岁那年,被自己的舅舅卖进了县里的青楼妓馆。 冉天龙多日不见刘阿翠上山看他,本以为是这小姑娘平时太忙抽不出空来,可得知真相时为时已晚。 那时的冉天龙,真恨不得直接把她那丧尽天良的舅舅千刀万剐,来解心头之恨。 可他不能。 一来,二百年间与蛟族的苦战,早令他伤及真元; 二来,即便他身无伤痛,处在全盛时期,又岂能杀人? 人乃万物之灵,他若害人,必遭天谴报应。 无奈下冉天龙也只能强忍着口恶气,开始四处寻找刘阿翠的下落。 这一找,就是七年光景。 刘阿翠十九岁那年,冉天龙化作人形,在个百里外小镇的暗窑子里找到了刘阿翠。 那时,她每天遭受虐待,被迫接客,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冉天龙勃然大怒,本欲现出真身,将窑子里的人赶尽杀绝。 可刘阿翠终究心善,又不忍冉天龙为了自己乱了心性,惹祸上身,于是挺身而出阻止冉天龙,才救了那全店人的性命。 但那之后有了冉天龙的相助,刘阿翠终究算是有了靠山。 不久后,冉天龙为刘阿翠赎了身,并暗中安排她进了左近的一个小戏班中。 毕竟刘阿翠在青楼中也曾学过戏曲,以供那些来玩的客人们享乐。 那段日子,刘阿翠常跟着戏班子四处走穴,虽然生活清苦,但有化为人形的冉天龙陪在身边,倒也开心顺遂。 可也正是因为这段相处,冉天龙渐渐发现,自己竟爱上了这个天真朴实又命运多舛的姑娘。 刘阿翠孤苦伶仃,更也早就对一直照顾自己的冉天龙倾心一片。 然而人与妖仙,终究不能相恋。 因这原因,双方也都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可终在刘阿翠二十一岁那年,这段感情如洪水般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冉天龙不顾天道,和刘阿翠成就了一段姻缘。 可这段姻缘,命中注定绝无法以美好收场。 一年后,刘阿翠怀了身孕,再不能随戏班子四处奔走。 冉天龙本想带她到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从此隐居避世。 然而久经奔波的刘阿翠,此时却称自己只想回家。 桥头村,那是她已十几年未回去的地方,虽然陌生,可终究是她的出身之地。 冉天龙本不想回去,这些年他虽和刘阿翠逍遥快活,却始终没忘,就在桥头村外那条小海河中,还有自己的一门宿敌。 可几番思虑之后,冉天龙最终还是答应了刘阿翠回乡的请求。 只因他也心知肚明,一味去躲也不是办法。 他和魁化龙之间的仇怨如不彻底清算,这一生也不会安宁。 于是他答应刘阿翠,此番回去定要与魁化龙做个彻底了断,若能成功,则以柳家独有的避劫之法,借助化生道转生为人,从此和刘阿翠携手一生,再不问世事。 可此时的冉天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魁化龙精心布局多年的陷阱之中…… 这些年,冉天龙隐姓埋名跟着戏班子四处游走,一直躲在小海河中的魁化龙,也没闲着。 他假借着冉天龙的名号,在小海河两岸为非作歹,把周边十里八乡闹得可谓是鸡犬不宁。 几年来魁化龙惹出来的这些祸,自然都被算到了冉天龙的头上,为此也引来了不少意图降妖捉怪的驱魔之人。 冉天龙虽化成人形有意藏身避祸,但有时遇到法力高超的术士也难免被其识破,因此几次险被围攻,好在最后都逢凶化吉。 而这些来降妖的术士里,最难缠的,无非只有两人。 其一,是左近白楼的少东家白玉楼。 白楼势大,可谓当地远近闻名的玄门望族。 二来,则是马玉书。 讲到马玉书时,老僧特地加重了语气,并给马玉书冠以了一句话来形容——‘狗皮膏药,而且是一副药效强劲的狗皮膏药’。 他不同于当时世上一般的驱魔高手,半魔半道、亦正亦邪,虽平时也经常降妖伏魔为民请命,但做与不做全凭心情。 最让人头疼的是,这阴晴不定、任性而为的小子,偏偏又是千百年难遇的玄门奇才。 那时他虽才修了区区二三十年的道,可论道行,身有旧伤的冉天龙,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因此冉天龙为了刘阿翠而隐居避世那几年中,好几次差点被马玉书逼上绝路。 这也让如今想回桥头村,和魁化龙清算总账的冉天龙,第一个想到了他。 他想,马玉书明辨善恶,从不循规蹈矩,如果能得他相助,要斗那魁化龙,岂不胜算又大了几分? 可他万没想到,真找到马玉书寻求帮助时,马玉书哪会听他废话。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魁化龙借他名义所做的恶事,早已在民间坐实。 老僧说,此次马玉书将他拒之门外不愿相助,也成了马玉书后半生中,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第一百零八章-蚕食 未得马玉书相助的冉天龙,依旧毅然决然地回了桥头村。 然而在小海河上空几番叫阵,却不见河中出现魁化龙的身影。 冉天龙入水去探,魁化龙也不见其踪。 这让冉天龙误以为,魁化龙可能早已离开了这片水域,这才带着刘阿翠回到了桥头村落户。 殊不知,魁化龙早已在暗中悄悄布局…… 把故事讲到这里,屋里的老僧再度陷入沉默,久久未发出声音。 等得急了,三先生追问道:“老仙家,之后呢?” 屋里,老僧这才开口,但只说了一句话—— “他们害死了阿翠……” “他们?那魁化龙还有帮凶?”三先生追问道。 就听老僧答道:“魁化龙盘踞小海河多年,借着一身邪法四处寻找弟马,收买人心,早已在村中收敛了一大批信众,而我,却浑然不察……而且那时我并不知道,魁化龙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阿翠腹中的孩子……” “孩子?他要孩子有何用途?”三先生又问。 “夺舍。”老僧答道:“蛟族与其他柳家仙班相同,要升仙化龙,需竟数千年劫数考验,能平安渡过者寥寥无几,所以大多柳家人,都在修行途中选择另辟蹊径的避劫之法,但这也就等于,放弃了正面迎接天劫、化为真龙的机会。魁化龙心知自己作恶无数,难敌天劫,却又一心想要化龙升天,在小海河中,他寻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河底下那东西?”三先生一惊。 老僧应道:“不错,他要借那东西的邪力脱生。阿翠腹中的孩子乃是柳门骨血,却为人胎,天生具有人之灵性。若魁化龙能夺舍那孩子的肉身,等于脱胎换骨再活一世,而做蛟龙时的罪孽恶业,则会全被褪去,留在原本的蛟龙躯壳之中……若之后他能再得一副龙骨,为那夺舍后的孩子脱胎换骨,即可再褪去人胎而化龙飞升……” 听到这话,三先生陷入沉思。 沉默许久后,他皱眉道:“可他还缺一副龙骨,没有龙骨,他就算夺舍了孩子的肉身,最多也只能止步于人……” “那副龙骨,就在白塔坟下……” 老僧说完,我想起了孤灯子的话来。 他曾派两名黄家弟子盗洞下坟,想要一探究竟。 结果就在那坟冢的下一层,竟暗藏着一片地下湖泊。 湖中插着一根巨大的石柱,柱上盘有一条完整的龙骨。 那龙似乎是被囚在水中,脖子上拴着一条长长的铁链,另一端连接着上方用以释放阴气的八角井。 不等我们问那龙骨是从哪儿来的,时老僧话锋一转,却又说道:“那其实并非真正的龙骨,那……是我的骨骸……” “什么?” 一时间,三先生、孤灯子我们都惊了住。 “你,你的骨骸?”孤灯子抢先惊问道:“小泥鳅,可你是条蚺仙,你哪有来的角和爪?若是你有,岂不早就化龙而去了……” “这便是小海河水中那股邪力的可怕之处……”老僧一声叹息,接着道:“魁化龙误入小海河后所掌握的力量,远不是我所能想象的。他借那邪力,不单招揽信众为非作歹,更利用桥头村,用人命炼起了蛊来……” “炼,炼蛊?” “魁化龙利用桥头村里那些信众,经常为难回村的阿翠,他知道,那些世人之间的仇怨,我作为一介仙家难以插手。而且那时我以为魁化龙不会再回来,为早日借化生道转生为人,真真正正的和阿翠在一起,我开始日渐散去自己的修为道行,躲在深山的山洞之中,只等化生之日的到来……谁承想,就在我最虚弱时,魁化龙竟趁虚而入,重返了桥头村。那时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终遭了他的毒手!我奄奄一息之刻,魁化龙这才道出真相,竟要杀阿翠,夺舍我未出生的孩子,我岂能忍?于是我拖着残躯强冲出山,也再无暇顾及真身在人前显露,杀进桥头村去,只想护着阿翠赶紧离开,毕竟只要她和孩子能平安活下去,我死,又能如何?谁承想,魁化龙竟蛊惑人心,告知村中信徒们,吃我的肉可得长生,村里人听闻此话,便发了疯似的袭向我的真身,我不忍残害众生,又已无力救走阿翠,最终只能任着他们一层层掀我的皮,一块块挖我的肉,任着他们掏空我的内脏,最终将我吃得只剩一副空骨架……” 老僧说这话时咬牙切齿,而我更是听得触目惊心。 随着老僧的声音,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开始在我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现。 我仿佛看到一条满身是血的大黑蛇,狼狈不堪地趴在村里,缓慢扭动着身体…… 它的身下,早已是一片血泊…… 一群贪婪的村民们手持着各种农具、刀斧,围在它的周围,慌张不敢上前。 可终有胆子大的先冲上去了一步,他一刀剁在那巨蛇的身上,霎时间又是一团血雾喷溅…… 黑蛇疼得一声惨叫,根本不等将那人驱离,更多的百姓已争先恐后地呐喊着扑了上来…… 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围着那蛇就是一阵刀砍斧剁,连皮带肉地将一块块血淋淋的蛇肉从它身上撕下…… 甚至有人不等回家烹煮,直接把血腥的肉放进嘴里就咬…… 而这些丧心病狂的举动,全被那蛇看在眼里。 可惜它已不再动弹,双眼中的光逐渐开始暗淡…… 分食蛇肉的百姓们,还在狂叫,还在呐喊。 杂乱声中,更夹杂着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嚎…… “你想起来了?” 老僧的声音突然传来,将我从那环境般的画面中拉回了现实。 “啊?”我一愣。 只听老僧又道:“马玉书,你能想起些来倒也正常,毕竟那时你也在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我分食殆尽……” “我,我也在场?”我心里咯噔一声,忙又道:“若马玉书当时在场,为何没有救你?” “如何救?杀光那些老少,杀光那些妇孺?” 屋里,传来老僧苦苦地笑声。 “可怜那些村民啊,那时都不知自己,已经成了那恶蛟圈养之蛊……” 第一百零九章-化龙之术 “那魁化龙要你的骨,又有何用?”三先生问。 “炼龙骨。”屋里老僧答道:“都说狐黄白柳灰五大仙班各通一门绝技,柳家所擅的是占卜之术,可通阴走阳,查人因果。说白了,这便是避术,趋福避祸。之所以能避,就因柳家出身的仙家,天生擅蜕,总能想出些不寻常的退避之法来保全自己,所以即便是天劫到来,也拿我们没辙,我们以这退避之法,可避劫化形,逃避天谴……” 三先生听完又道:“这么说,那魁化龙是早有不应天劫也能成龙的法子?” 只听老僧又道:“不错,那是柳家仙门中自古流传的一门古法,但根本就从来没人能够做到。首先便要自身具备近龙的道行;其次所蜕入之肉身不光要有人的灵性,还要流有柳家的血脉,方可夺舍;再者便是龙骨,以真龙之骨重塑那夺舍来的肉身,才可得化真龙;最后便是阵,若无极强的阵法邪力支撑,这法事难成……这四者之中,有三种都好解决。魁化龙天生为蛟,道行高深;阿翠腹中胎儿,正是柳家血脉;而小海河下的邪力,也能为他所用;唯一不足的便是世间罕有龙骨,所以魁化龙要自己炼制……” “这又如何炼?”三先生问。 “用蚺骨和蛊毒去养……”老僧答道:“我真身是条蚺蛇,本就是近龙之物,魁化龙以‘得长生’之名哄骗百姓们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的灵气便注入到他们的身体之中。而那魁化龙早有布局,将百年前整个桥头村的百姓们,都作为了盆中之蛊,他利用河下那邪气融入河水之中,令全村百姓血中含了化筋骨的蛊毒,那毒与我血肉相克,血肉入了百姓之腹,便会与蛊毒相搏。先天灵气加之柳族血脉,脱胎入圣便可化龙,人身自带五百年先天道行,于万物之中灵气最强,因此百姓们体内的骨,会因蛊毒而受我蚺血的侵蚀,逐渐生角化龙……” “所以王家四口人的尸骨,才都生了怪角?” “不错,他们正是‘这盆蛊’中所生出的蛊王!” 老僧说完这话,耐心给我们解释了起来。 据他所说,那魁化龙为达目的,令桥头村全村百姓都染了蛊毒,成为了盆中之蛊。 那蛊会暗藏在百姓们血肉之中,吸其精气灵气,令百姓身体逐渐虚弱。 而要成就蛊王,光凭这,自然还不够。 蛊王需具备人间的其中恶气,即是傲、妒、怒、惰、贪、馋、色。 这也是魁化龙一直以来,在桥头村作怪并不断招收信徒的原因。 他要以种种悲苦不公,逐渐引出村中百姓们心中的恶。 而王家四口人,正是成为这蛊王的最佳人选。 王家本就是村中的首富,看似一家人乐善好施,实则沽名钓誉,为富不仁。 那王丰年老爷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仗势欺人、欺男霸女; 妻子孙氏老太太,也是恶行昭著,贪懒奸狡; 后生了个独子王家珍,身为一家村中恶霸之后,怎能教育得好?也是从小就成了村中一霸,谁都不敢招惹; 而后王家珍又娶妻杨氏,这女子名叫杨春玉,乃是县里官宦名门之女,从小就娇生惯养,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氏嫁到王家之后,又嫌弃王家人出身低,又嫌弃村里相比县城条件差,可碍于她的出身,王家人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招惹,之后再拿村里其他人来撒气。 渐渐地,这也令身为村里暴发户的王家人,徒增了一股对杨家高不可攀的妒气。 王家七种恶气俱全后,因身体里的蛊毒作祟,开始无形中汲取村里其他百姓身上的灵气。 被夺了灵气的百姓们自然体弱多病甚至命断,而灵气日渐增长的王家人,则锐气更盛,变得越发凶恶。 魁化龙暗躲在村外河中,养了这些蛊虫多年,见王家人身上的‘蛊’已经越养越肥,这才开始布局,要害冉天龙的命。 最终,吃下蚺蛇血肉的村里其他人,因蛊毒大多已被王家四口吸收,倒也还好。 可王家四口人自那之后,却都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待宰的人魔。 再之后,魁化龙要做的,便是为王家四口人设计横死之法。 只有这四口人接连暴毙,而且死得怨气冲天,他们体内的蛊,才能被激发到最大的效果。 于是在魁化龙的设计下,这王家四口人,逐渐和刘阿翠建立起了关系…… 他先利用柳门的邪法磨害杨家小姐,令杨家小姐浑身长满蛇麟暴毙而亡。 杨家小姐突然暴毙,娘家自然不干,仗着出身官宦名门,无疑要找王家人的麻烦。 魁化龙看准时机,便又将这邪法害人之事,嫁祸于刘阿翠。 而这时王家珍,也已在魁化龙的算计下,早对刘阿翠生了不轨之心。 最终这一家三口,也全都难逃魁化龙的陷害,怨气重重之下先后殒命。 魁化龙本就是道行高深的仙家,要蛊惑人心不是难事。 于是他借入梦之法,蒙骗了县里的名门杨家,以为亲家王家立白塔坟可保后世子孙福禄为名,借杨家人之手搭建了塔坟,将王家一家四口的尸体,镇在了塔坟之下。 之所以说是‘镇’,只因王家四口死时怨气深重,又有体内满含邪气的蛊毒作祟,若放任不管必生尸变,届时,魁化龙以尸身养龙骨之术,也再难成。 所以魁化龙只能将四人的尸身镇住,以便为己所用。 而那白塔之下,魁化龙又用多年时间,暗挖出一条不见底的深渊,并将冉天龙所剩的尸骨,盘踞于龙柱之上,以链锁住。 深渊近幽冥,依风水之法可吸地下阴气,阴气熏蒸燃骨,又借八角井将染了龙族灵韵的阴气引向上层四具尸身,长久之下,尸身中的骨骸开始变化。 脊椎骨逐渐融为一条,再由顶上生出近似龙角之物…… 四具尸生出怪角,因怨气所生的四只地缚怨灵则也生出怪角。 怨灵体内所养的龙气,无形中被吸入墓中尸身之内,又被八角井反吸入深渊,滋养着那深渊中的蚺蛇骸骨。 待到四只怨灵头上的怪角分叉,出了龙相,则这蛊王终算养成。 第一百一十章-藏蛟 深渊中那盘踞在柱子上的蚺蛇骸骨,也完整生出龙角龙爪,终成了一副龙的骨架。 届时魁化龙只需夺舍那婴儿的肉身,再以婴儿血肉附着于身为其‘父亲’的蚺骨之上,就算是彻彻底底地化成了真龙…… 只不过,这真龙天生会有一股邪气,龙一出世天崩地裂,人间必有一场大祸降临…… 听老僧把魁化龙这阴险的计划说完,三先生我们震惊不已。 脸色最为难看的,是三先生。 他紧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子,才道:“这魁化龙不过是条海中之蛟,想不到竟又这么大的本事……他这一套法事之中,蕴含着巫蛊、风水、道家邪术、阴阳法等几大玄门功法,真可谓是集大成者,别说见,这种邪法我听都没听过……” 这时老僧也道:“何止是你,当初我察觉他这阴谋时,何尝不是大吃了一惊。可若说他这化龙的邪法,是得高人指教,魁化龙常年待在海中,对地上人生地不熟的,他背后的高人又会是谁?我想不出……” 这时三先生又问:“不过看来,他这精妙绝伦的夺舍化龙之术,到最后一定还是棋差一着,所以才一直没有成功……” “不错,他忽略了一个人……” “谁?” “马玉书。”老僧言道:“那日桥头村生变,我被魁化龙骗入村中,惨遭乱刃分尸,这么大的动静,马玉书和白玉楼也有所察觉。可他二人赶来时,却为时已晚,我已尸骸不整奄奄一息……马玉书这时才知误会了我,可那又有何用?可魁化龙本就是千年道行的一条大蛟,又仗着吸了河下的阴阵邪气,在人间已入化境,哪是毫无准备的伏魔之人能对付得了的?” 听那老僧说话时,我的脑海中,再度闪过一幅幅陌生的画面。 画面中,似乎正进行着一场凄厉的血战,而发生此战的地点,正是百年前郁郁葱葱的小海河边…… “缠住那妖邪的尾!快缠住那妖邪的尾!” 一阵阵呼喊声,在我脑海中回荡开来。 随着呼喊,就见一道道白衣身影,开始在我眼前不停地乱窜。 那是一群身着雪白袍、脚踏云纹靴的年轻人,人数没有上百也有八十。 他们手持着形形色色的法器兵刃,奋勇地围向波涛汹涌的河岸…… 而此时那宽阔的河道中,已被鲜血染成了一片血红…… 血水之中,一条黝黑黝黑的细长巨影在水波中时起时落,时隐时现。 那身影有几丈长,看着虽和我曾梦到过的黑蟒有些相似,但细看之下却也不同。 那东西头尖似龙,顶生独角,七寸处生着一对粗实的利爪。 他光秃秃如蟒蛇般的长尾猛地一甩,霎时间又是一片怒浪翻涛…… 围在河岸两侧的白衣人们,显然都知那东西的厉害,一时间任由他在河中兴风作浪,竟也都无能为力。 但也有胆大的,以手中剑斩断岸上的树枝,投入滚滚的波涛之中,纵身跳入河中,踩踏着树枝就往前冲…… 可根本不等他们接近那怪物,就被波涛掀得摔落在水中,狼狈不堪。 “听不到我的话?先缠住那妖邪的尾!” 突然又听一声厉喝,冥冥中我循着那声音看去,这才看清那喊话人的身形。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上同样也披着件雪白的袍子,可相比周围其他白衣人,他身上的袍子却多出了几道用作装点的玉色花纹。 听到他的喊声,身旁忙有白衣人随着也呼喊道:“这邪物躲在河中不宜近战,听玉楼的,用锁链缠他……” 听到这话,我这才恍然惊觉。 原来那穿着玉纹白袍的男人,正是白玉楼。 那喊声未落,霎时间就见二十多条漆黑的锁链,自河岸两侧齐刷刷射向了河中的怪物,目标正是那怪物剧烈摆动的尾巴…… 随着十多条锁链落空,终有几条哗啦啦响着缠住了那怪尾,岸上人忙前呼后拥地冲向那绷直的锁链,十几人一组开始将那巨大的怪物,朝着岸边拖拽…… “马玉书!你他娘的到底还要多久?” 这时就见白玉楼慌张回看向身后,不远处一座横过河面的石桥旁,现出一座陈旧的小庙来。 一看那小庙的模样,不正是如今我们所身处的这座压龙庙? 不过我脑中的画面里,那庙上的匾额写的还不是‘压龙庙’三个字,而是‘龙王庙’。 我顺着敞开的庙门往里看,只见那庙门之中,一个身影正急匆匆地在庙殿里跑来跑去。 而正对着庙门的殿中空地上,已被搭起了一座法坛。 我突然心头一颤,只因一个瞬间已经看清,那在庙里跑来跑去的中年人,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他披散着头发,身穿着件金色黑纹的道袍,手中攥着把漆黑的剑。 那剑我认得,正是鬼门精…… 这人,无疑就是我的前世——马玉书。 我正惊愕时,只见马玉书攥着剑冲到了门口,朝岸边的白袍人们高声喝道:“辛苦各位白楼弟兄,你们再撑一阵子,我的法事就好……就好……” 马玉书话音未落,那被众人用锁链拖向岸边的怪物,血盆大口中却突然传来一声摄人心弦的怪叫…… 随着叫声,就见那怪物拼死拧动身形,霎时间又是一道水墙翻天而起,拍向岸上…… 紧接着就听阵阵惨叫传来,一群白袍人已然被浪涛拍得东倒西歪…… 而我也在那怪物耸人怪吼的震慑中浑身一颤,猛地从出神中拉回了神志…… 我恍然惊醒,这才发现,身旁的三先生、孤灯子,正都面带惊愕地盯着我看。 而我的脸上,已是满头大汗…… “小乙,你怎么了?” 见我回过神来,三先生急忙发问。 我摇摇头,也解释不清楚,自己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二次了,我已经第二次陷入那奇怪的幻觉之中。 就在这时,老僧的笑声,却缓缓从屋里传来—— “这压龙庙终究是你前世痛彻心扉之地,你在此地心有悸动,渐渐醒了也是正常……” “醒了?谁醒了?” “马玉书,醒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他们该死 醒了?老僧所说的这个词,让我有些不解。 我笑道:“老人家,马玉书早就已经死了,哪还有什么醒不醒的……” “谁说死了,就不会醒?” 老僧也没多说,这话说完,立刻又转移了话题。 在他的描述下,百年前桥头村那一场惊天浩劫,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当年冉天龙遭魁化龙陷害,不单惨被当时的玄门驱魔人们,当成了祸世害民的妖物,最终更落了个被百姓们生吞活剥的下场。 可怜这几千年道行的大仙家,放在整个世上也少有,落了这个这结局实在是可怜。 而冉天龙在桥头村遭难那日,那么大的动静,马玉书自然也闻讯赶了过去。 可一来他根本不知道当时的事情原委,二来那魁化龙道行通天也不是善茬,再加上那些村民抢肉都抢红了眼,马玉书想要阻止也无从下手。 最终不但无能为力,反而被冉天龙所算计,被困在了小海河里整整七天七夜。 一直到七天之后,要不是结拜兄弟白玉楼带着白楼子弟们赶来搭救,怕是马玉书的命,也就交代在了桥头村外。 而这七天,马玉书也大概捋清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以他的脾气,怎么能忍? 七天后马玉书才一脱险,立刻做法四处召那冉天龙的魂魄。 毕竟冉天龙是得道的仙家,即便身死,也走不了人间的六道,或者以特殊的方式被带下阴间投胎,或者被生前道行所护,化为鬼仙流连在人世。 被马玉书这么一搜,还真找到了线索,十三里外黄花岗,那冉天龙流连在人间的怨魂,竟正被一队阴兵拘拿下界。 这要是换了人间别的驱魔人,怎么都得想想对策,毕竟阴间的差人,可不是阳间人能惹得起的。 可如果想这些,马玉书也就成不了后来众所畏惧的人魔了…… 马玉书不顾结拜兄弟白玉楼劝阻,连夜赶奔黄花岗救那怨魂,阴兵阴将不愿放人,那马玉书索性直接大开了杀戒。 这事是如今已化身老僧的冉天龙亲眼所见,倒没跟我们细说,只称马玉书那晚如同是疯了一般,把冉天龙的怨魂护在身后,手持黑山鬼门精拦住阴兵去路,紧咬牙关暗憋一气,瞪眼间杀入鬼群,一战就是一宿。 直到天方见谅、天际现了三光时,围在周围的阴兵阴将们这才心生畏惧,见群起攻之也拿不下马玉书,只能暂时先返回了阴间,而这时观战的冉天龙粗略一算,魂飞魄散的马玉书剑下的阴兵阴将,没有二百,也有百八。 也正是从这时起,马玉书和阴曹地府,结下了一段解不开的冤仇。 而那些被斩杀的阴兵阴将,有些一缕残魂未散,后来也都转成了我的冤亲债主,找我索命。 这件事,显然跟随马玉书比较晚的三先生,也不知情。 听老僧声情并茂地说完之后,三先生已是满眼的震惊。 然而更令我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那夜冉天龙的怨魂被马玉书所救之后,马玉书从他口中问出了事情的整个前因后果,听完气得恨不得把那魁化龙大卸八块。 于是后来,才有了我幻觉中出现的那一场小海河边的激战。 身为当地玄门大家的白家,派出足有二百来宗族子弟,都是家族中精心培养的驱魔精锐。 在白玉楼的带领下,一众白家子弟跟随马玉书赶到小海河边,驱出藏在水中的蛟龙就要斩杀。 可那蛟龙实在厉害,二百多白家子弟一场血战之后,死伤过半。 马玉书被逼入绝境,这才以邪道法事试图镇压那蛟龙,为掩护他,结拜兄弟白玉楼也最终惨死在蛟爪之下,好在马玉书在危急关头结成法事,终一击将那蛟龙魂魄灵从内击溃,趁那蛟龙奄奄一息,将其残魂收入法器之中,镇在了河岸的龙王庙下…… ‘压龙庙’一名,正是由此得来。 而马玉书这场法事,虽说成功镇住了那蛟龙,但也让桥头村百姓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百多年前,桥头村本来就是本地的富裕大村,村中有百姓四百余口,安居乐业热闹非凡。 决战那日,马玉书自知拿不住那借了河下阴气的魁化龙,索性铤而走险,利用冉天龙冤魂索命为由头,结阵做法,借走了全村吃过他肉的百姓性命…… 老僧话说到这儿,就见三先生已经听得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他忍不住,一声惊呼道:“这不就等于,他残杀了村中的人命?” “不错……” 老僧应了一声,话语间多少也带些激动,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随后就听老僧又道:“桥头村共计村民四百二十三口,不算一些妇孺老幼,吃过我肉喝过我血的,一共三百一十六人,马玉书以法事沟他们性命,入那黑山鬼门精中,等于一场法事连杀了三百一十六人……” “这……这……”三先生听到这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毕竟三先生比谁都清楚,人间术从天上来,不能借此胡作非为。 这就是三先生当初刚到码头时,宁可被人揍,也不敢用术法退敌的原因。 可马玉书,竟一出手就连杀了三百多人,这得是多大的孽债…… 这时又听老僧说道:“当时虽然情况紧急,可他做这邪法时我也曾劝过,毕竟也怕因我这仇怨,令他罪孽深重遭了天谴,毁了他一生的修行……可马玉书那时却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就堵住了我的嘴……” “他,他说什么?”三先生惊问。 “他们该死……” 老僧话音没落,就听三先生噗的一声,忍不住开始哄堂大笑。 但那笑声中,却满是悲哀,甚至有些慎人。 “哈哈!我这个师父啊!如今想起来,看来他晚年时脾气还收敛了不少,我若知道他当年一气之下,动不动就是百条人命,百条鬼命,那时说什么我也不敢气他……” 听到三先生一笑,老僧也在屋里笑了起来。 “哈哈,谁说不是呢,疯子,这个该死的疯子……” 笑着笑着,老僧突然猛地止住声音。 他再开口时,语气已变得阴狠异常。 “他的疯狂还远不止这些,他,亲手杀了阿翠……” 老僧这话,让我们猛地心头一惊。 第一百一十二章-义杀刘阿翠 听老僧讲,这是魁化龙被马玉书诛杀后的另一段故事。 当日,马玉书以邪术连害桥头村三百一十六条人命,以怨气邪灵祭剑,手刃魁化龙。 然而魁化龙所留之祸,却并未解除。 魁化龙本就道行高深,又藏在小海河下吸了几年水下的邪气,道行更已深不可测。 马玉书以三百多条人命祭剑,虽侥幸一剑破了那恶蛟的法,毁了他的身,碎了他的魂,但只要那恶蛟残魂怨气不散,终究还会化为鬼仙再成气候。 若那时他以豢妖阵炼制的五行尸完成,夺舍刘阿翠腹中之婴,以肉身再入蚺骨,仍能化为邪龙而去,危害苍生…… 而早在冉天龙在桥头村被害时,魁化龙就利用百姓们,以祭祀河神之术将刘阿翠投进了小海河中,被冉天龙囚困在了水底,并也为她种下蛊毒,喂下蚺血。 刘阿翠凄苦一生,早已尝尽了人间的傲妒怒惰贪馋色之苦,因此只要魁化龙令她死前饱受痛苦,再以木克土之‘土死之劫’将其害死,刘阿翠便自然而然成为这五行豢妖之阵中的第五具尸身。 为完成这邪阵,魁化龙把刘阿翠偷偷困入桥头村五里外的一座荒村枯井之中,喂其服下槐树种后,任其等死。 按照魁化龙的安排,在他的邪法催化下,刘阿翠本该被腹内滋生的树苗折磨致死,随后树苗破腹而出,在枯井中长成一棵参天槐树,从而应对土死之劫。 可就在刘阿翠在井中被树种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时,马玉书终于及时赶到…… 老僧讲到这里时,声音已止不住开始哽咽。 毕竟在井中正被人折磨致死的,那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 而听着他的讲述,一段段残缺的画面,也开始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中轮番展示…… 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停虚弱地在我身边苦苦哀求—— “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随着那声音而来的,是一幅昏黑的画面……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虚脱地趴在干涸的枯井内,抬头仰视着立在井沿上那黑衣道士,泪流满面…… 她已动弹不得,手脚的骨头都被魁化龙以邪法从内折断,可就在她身前不远处,地上却还能看到些老鼠、青蛙残缺的尸体,以及一些飞虫的翅膀和腿…… 从时间上推测,那该是冉天龙命丧于桥头村后的第七天,也是她被投入井中等死的第七天…… 七天时间,她到底是靠什么毅力强撑着活下来的? 想到这些,让只作为一个转世旁观者的我,都忍不住有些心疼。 她直愣愣盯着立在井沿上的马玉书,不住地哀求—— “马玉书,这些年你到处追杀我丈夫,如今该明白,他为啥一直躲着你,却从不愿和你正面为敌了吧?他不是怕你,只是不想和你为敌,可他被那蛟龙诬陷得百口莫辩,你们……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 马玉书呆呆立在井沿上,本就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如今更显痛苦疲惫。 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即便那恶蛟已经付出代价,可冉天龙已再无复活的可能,这悲剧,也再无法逆转…… 最令他为难的是,魁化龙的五行豢妖之术已然布成,如今又要怎么破解这留在人间的邪法? “我活不成了,那些树种已经搅烂了我的五脏,马玉书,若你对我丈夫还有一丝歉疚,求求你就帮我这一次,让我痛痛快快的死吧……” 马玉书仍是不动声色,整个神情都已木然。 他一番沉默之下,井里的刘阿翠又已痛苦地哀嚎了起来,那被搅乱五脏六腑的剧痛,实在不是人所能承受的…… 马玉书再不忍听这声音,他一个纵身跳进井里,盯着终于面露希望的刘阿翠,沉沉开口唤了声‘月红姑娘’。 刘月红,这是刘阿翠在戏班时,班主赐给她的艺名。 只因刘阿翠是六月时脱离青楼苦海,入的戏班,刘月红,六月红,也是班主对她美好的期盼。 马玉书道:“月红姑娘,如今我不单要杀了你,恐怕,还得毁你的尸,碎你的魂,令你超不了生……因为只要你和王家那四具尸体还有一息残魂尚存,那邪性的蛊毒怕都抑制不住,会在你们的魂魄中继续生长……” “你来,我不怕……”刘阿翠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仿佛终于能够解脱。 马玉书见状单手掐诀,就要击向刘阿翠的头顶囟门。 可正要动手,悬在刘阿翠头顶的手,却又悬停了下来…… 要杀眼前这凄苦的女子,竟比杀死桥头村三百多丧心病狂的百姓,还更令他心痛。 他不忍心。 可他当然知道,刘阿翠必须死…… 刘阿翠见状,疑惑地又抬起头,催促道:“怎么了?马玉书,你倒是动手啊?” “也许,我还有个别的方法,能解这豢妖的局……但是,你仍是要死……” “那就快让我死,你觉得如今就算让我活着,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月红姑娘,安心上路,你们夫妇这冤案,我定会给你们一个最最满意的交代……” 马玉书咬牙间一掌拍下,这掐诀的一掌透过囟门,直将法力透进了她的身体,震碎了她的魂魄…… 刘阿翠赫然趴倒在地,再没了声息。 她的脸上,却仍带着一抹解脱般的浅笑。 那无疑是对马玉书,最后的信任…… …… 当这段画面在我脑海中闪过时,不知怎的,马玉书的那股痛心,我仿佛感同身受。 老僧继续哽咽着往下讲述,声音仿佛啼血般痛苦。 他说:“那之后,马玉书从井中带出了阿翠的尸体,把她偷偷葬在了白楼附近的山林里,并以三十六路阴风碎魂的功法,将其尸身死死封住,碎了她的魂,但却并未毁她的尸……” “这是为何?”三先生问道:“师父当年该毁了那五具尸体,以便魁化龙一息尚存,卷土重来……” “就算尸体毁了,魁化龙难道就不会卷土重来了吗?”老僧一声苦笑,又道:“那恶龙阴魂不散,只要无法将他这祸害彻底根除,他定会再回来害人!所以马玉书,做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 第一百一十三章-待等后世人 “什,什么决定?”三先生紧张问道。 没等屋里的老僧回答,我在一旁,先冷冷开了口。 “反客为主,反守为攻……” 我这话一出口,三先生、孤灯子,都疑惑地朝我看了一过来。 我接着说:“马玉书的意思我明白,魁化龙已懂得如何利用河下的那股邪气,就算身死,但残魂在暗,只要他一息尚存,不知何时又会出来害人,根本就防不住。所以即便毁了他用来化龙的豢龙阵,不知道何年何月,他还会再造一场杀戮,到时候会有新的冉天龙、新的刘阿翠、新的一群百姓成为这场杀戮中的牺牲品!所以倒不如把他已经布成的阵留着,反正这阵要成型,令五行尸化出龙角来,少说也得个百十来年,也许这百年间能找出一个彻底摧毁他的办法来……” “那要是找不到呢?”孤灯子在旁问道。 “找不到也无所谓。”我又答道:“只要这五具尸体还在,不管什么时候魁化龙卷土重来,都不会再去害别人,而是会先来寻这五具尸体,继续之前没完成的法事,这不就等于把他引到了明处……” “可是……如今早已没有马玉书了……” 孤灯子不由得一声叹息,可话音刚落,就听三先生的声音,在旁从容传来。 “没有马玉书,却有马小乙……” 他说话时,我扭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三先生自信满满地正盯着我笑。 “我明白了,师父当年是把这彻底灭掉魁化龙的使命,交给了后世的自己……即便他自己至死都没想出彻底灭那恶蛟的办法,还有来世,来世还有来世……难怪冥冥之中,会有股力量将小乙引到这白家沟来,原来一切早有安排……” “他正是此意……”屋里,老僧开口道:“当年马玉书在白楼镇外处理了阿翠的尸体,打碎了阿翠的魂魄灵,如此一来就限住了魁化龙的豢妖邪术,即便那恶蛟阴魂不散,又寻到了阿翠的尸身,也难以令五具尸体同时化出龙骨,这样也就为后世争取到更多时间,寻找彻底摧毁他的方法……” “那小海河借水又是怎么回事?”三先生问。 老僧言道:“水他确实是借了,但不是为了完成什么九河阴阵,而是将水引下了那白塔坟下的深渊里,用以阻隔住下界涌上的阴气,以便破那恶蛟的法……他这水也并非是跟我、或是魁化龙所借,而是向天所借,毕竟九州之地,皆为普天下之风水……” 老僧这话说完,三先生再度陷入沉思。 沉默了一阵,他才又疑惑道:“我们一共进了这庙两次,关于马玉书,却听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可我们凭什么辨别,这前前后后两个故事,到底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假?” 听罢这话,老僧道:“我之所以先讲第一个故事,只因那故事是现今玄门中正流传的一版,也是绝大多数听说过马玉书的人,所相信的一版,可相信的人多,真就是真相吗?你们可曾想过,有人在这百多年间,一直在刻意抹黑马玉书?” “抹黑?谁在抹黑?又为什么抹黑?”三先生惊问。 “自然是不希望真相流传于世的人,在抹黑。”老僧答道:“正如马玉书当年所经的一件大事,那事被世人传颂为‘百年之约’。都说马玉书是个反复小人,先助世人后助妖邪,祸世害民招得人间大乱,可真相到底如何呢?” 话说到这儿,屋里的老僧神秘一笑,似乎言犹未尽,但没再接着说下去。 三先生见状忙道:“您知道真相?当年的马玉书,到底做过什么?” “我认识他时,他才三十几岁,我又如何得知?”老僧又笑了笑,接着说:“不过那时,我被那恶蛟所害,导致天下驱魔人要将我赶尽杀绝,马玉书也被他所蒙蔽。以我那几年与马玉书交手来看,他这人,不坏……只是从不按这世上的规矩办事,也从为什么大义委曲求全,这才招惹了一堆的祸事……谁若想知道当年的真相,那有何难?问当事人不就好了……” 老僧话说到这儿,三先生、孤灯子全都朝我看了过来,把我看得一懵。 “我?” 犹豫过后,我摇了摇头。 “毕竟那是上辈子的事了,我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听我说完,老僧哈哈笑了起来,他言道:“别急,你这不是已经开始……想起来了……” 这时孤灯子又在一旁开了口。 他疑惑道:“你说得到底也没错,人心叵测,不是亲历者,谁又能了解百年前的真真假假呢?可有一件事我搞不懂,小泥鳅,你可知道陈喜娘这人?你口中的马玉书,和她所说的,好像又是不同的样子……” “陈……喜娘……” 听孤灯子问完,老僧竟真在屋里细细回忆了起来。 想了想,他恍然大悟道:“哦,你说那黄毛小丫头,我倒有些印象。那丫头当年常缠着马玉书,逼着对方娶她做媳妇,倒是泼辣得很。那时桥头村一战,似乎还是马玉书故意支走了她,不然马玉书一场法事连害三百多条人命,那丫头势必得拦着……” 老僧说完,孤灯子又问:“他敢害那么多人命,我倒觉得没啥,有些修道的人眼中,万物岂不就是刍狗而已。可我好奇,这马玉书竟然能和天借水?我知他厉害,可真能厉害到这种地步,连普天之下的风水,都能随便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你可曾听说过,马玉书四宝傍身之事?” “四宝傍身?” 这话,三先生以前倒是跟我提过,说马玉书身有四件道门宝物傍身,正因这四件宝,才得以在人间横行霸道,无人能拦…… 那四宝到底是什么? 我正疑惑,三先生从旁瞄了我一眼,故意使眼色道:“忘了梦中老人让你来取什么?还不张嘴要。” 我这才想起梦里那事来,赶紧朝屋里说:“老人家,我这次过来还有件事,是月牙儿托梦,叫我来取一件曾被她偷走的东西……” “那借水的檄文?”孤灯子问。 梦里那事,我之前就和他们提过。 可没等我回答,老僧却又笑了。 “她要还你的,应该不是那檄文,而是如今我身上这物。马小乙,你进来看……” 第一百一十四章-幽山之印 听到老僧这话,我难免有些激动,赶紧立了起来。 只因为自从进这庙里,老僧就不准我们踏进那里屋一步。 似乎,是在隐藏着什么。 这时不只是我,连孤灯子也已经面露激动,单腿儿撑起了身子。 哪知老僧却道:“你们旁人就别进来了,马小乙,你自己来……” 听到这话,孤灯子难免有些落寞。 我又喜又怕,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三先生。 长久以来,我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先问问他。 见三先生点了点头,我这才壮着胆子朝里屋的门口走去。 我掀开门帘往里一看,正对着门口处,是一扇三折叠的实木大屏风。 屏风是一整块木板雕花而成,完全看不到屋里的模样。 而我绕过屏风,又往里面一看,眼前的景象吓得我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硕大空旷的屋里,再往里就是一个简陋的书柜以及床榻。 我原以为,那老僧会四平八稳地端坐在床上等我,哪知道,床上却只盘卧着一副惨白惨白的完整蛇骨。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蚺骨。 那蚺骨盘成了好大的一团,狰狞的骷髅头在身子最上方担着,用一对黑乎乎的圆眼洞,正直勾勾盯着我看。 毕竟我也跟了三先生这么久了,一眼就看得出,那团蚺蛇的骨头,应该并非是实物,而是…… 魂魄…… 我立在门口正惊愕时,惨白的头骨之中,传来了那老僧的声音—— “当年我在桥头村,被村民们扒皮剜肉、剖去五脏,我放心不下阿翠,一直撑到最后一刻才郁郁身亡……因死时相貌如此,死后一缕残魂便也成了这副模样,我实在不想吓到你们,马小乙,你多担待……” “你魂魄盘踞在这庙里百年,想必也有缘故……”我问。 森森白骨点了点头,口中又传来老僧的话语。 他道:“当年阴曹地府为了抓我下去,派了一队大兵上界,不料被马玉书设局杀了个七零八落。事后他怕我再被阴间骚扰,遭了下界人的报复,这才做法将我困在了这压龙庙中,不准我踏出去半步。一来这压龙庙设有马玉书的符咒,阴兵阴将无法踏足,可以保全我这一缕残魂;二来,我也能在庙中,暗暗盯着那恶蛟的一举一动,以便等后世之人到时,也可由我口中,得知当年的一切真相……马小乙,百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那森森白骨中,老僧的声音多少有些颤抖,似是激动。 我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没等我开口,老僧又笑了笑道:“你不必有太多担心,这是你的命,只要凭心去做,自能水到渠成。正如你成年之时,前生冤亲债主都来找你讨债,可冥冥之中身边总会有人帮你化解劫难,因为有人比你更不想你死,就比如我……即便残魂被困在这庙里,我仍愿四处寻你,借最后的法力道行助你抵御仇怨……” 说着话,床上那滩白骨竟开始缓缓蠕动,紧紧盘成一团的蛇身逐渐松开。 从那细长的白骨堆下,逐渐露出一个被它深深藏着的东西来…… 我一看,那是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黝黑锃亮,看也知道已经有了年头。 这时那老僧又道:“我不准旁人踏进这屋,只为此物,如今你且拿去吧……” 见那蛇骨故意用尾巴尖卷起盒子,朝我递来。 我赶紧上前几步,用两只手小心翼翼把那盒子拖了过来。 盒子沉甸甸的,里面像是装着什么重物。 “这是什么?”我问。 老僧却并未说话,而是用白骨尾尖点了点那盒盖子,示意我打开。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掀开盒盖。 哪知盒子上盖才掀起一条缝来,霎时间屋里一阵阴风骤起,原本温度正好的屋子,竟立刻变得阴冷森森,如同一个长久不见天日的大冷柜。 这乍起的阴风,无疑也惊动了屋外的三先生。 他忙急声问道:“小乙,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我盯着盒子里摆放着的物件,早看入了迷…… 盒子里摆放的东西,有两件。 一件是夹在一侧缝隙里的一张宣纸,宣纸叠成个长条,早已泛黄,里面似乎是有文字。 另一件,是一方古朴别致的石头大印。 那印四四方方,黑青色中透出些玉色,似是用一块特殊的玉石整块抠成。 印的顶部雕刻着五只小鬼,五鬼有的立、有的站、有的跪在地上爬,栩栩如生,就像随时会从石头上跳起来一般。 “这是什么?” 我一边问,一边伸手将那印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而我的手才刚刚一碰到那方印,一阵莫名的颤动,却从我后背上清晰传来。 是我背后用符布缠住的鬼门精,在莫名其妙地跳动…… 我翻过那印,盯着底部一看,印上刻着四个古文字样,但也能辨认得出。 上面刻的是四个字——‘天地唯我’。 这时就听那白骨道:“将听令行,兵随印转,此物,正是当年马玉书所获四宝之一,名为幽山印。” “幽山印?这印有啥用?”我问道。 白骨又道:“你打开盒中那檄文,便知用途……” 听到这话,我忙放下大印,又把那张已经泛黄的宣纸拿了起来。 我小心翼翼打开纸张一看,上面写着满满的文字。 我仔细看文字的记叙,似乎是一张借据,我暗暗念出文字—— “幽幽天地唯我号令,今借小海河一方水源,调入阴窟以镇邪障,吾有幽山掌山大印在手,八方土地四海龙君不得相阻,若有阻拦,平天地毁沧海,借调幽泉,马踏人间……” 这哪儿是借据…… 我心里暗想,这分明就是威胁。 而就在那借据的最下端右侧,留有用血写成的‘马玉书’的名字,名字下方落着当年的时辰,并盖有这大印上‘天地唯我’的印文字样。 “马玉书能借调风水,全凭此物……”那老僧又道,“我这百余年一直以残魂之躯守在庙中,也是为它……” 盯着盒中的印,我神情凝重,问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一百一十五章-神秘的阴气 听我问完,老僧言道:“带着阿翠的残魂,去了结了这段冤仇……” “怎么了结?”我问。 森森白骨中,就听老僧的声音反问道:“你可知道,孤灯子进到王家时为何遭袭?” 我想了想,点头道:“知道,孤灯子看上了那四只魂上的角……” “不错,这百多年来,不少玄门中人或是偶遇、或是被村民们请来,都进过王家那宅院,有些道行低的,一见那宅中四魂古怪,便找个借口匆匆离开,不敢以身试险;而有些自视过高的,都想动手会会那四魂,其中很大缘由,是为了夺那四魂头上的怪角……结果运气好的狼狈而逃,运气差的,也就把命丢在了那宅子里……” “我明白了,你要我去夺他们的角……”我答道。 森森白骨,微微颔首。 “那角是四魂所护之物,也是这场浩劫中不可或缺之物。如今阿翠的残魂就在孤灯子手中,尸体所在何处你们也了如指掌,而我的骸骨,也已被你们发现,只要再克制四魂,得了那角,当年魁化龙所布下的豢妖邪阵,就算是完全掌握在了你们的手中。如此一来,你们才有制衡他的手段……” “这些我也明白,可是……”话没说完,我面露尴尬,沉默了一下才又说道:“可是,我终究不是马玉书,哪儿有本事对付王家那四只地缚灵?那一家四口根本就不怕任何术法,孤灯子和三先生道行再高,都耐何不了他们,何况是我?” “你,终究与他们不同,只管去做,三先生定知该如何帮你……”老僧神秘一笑,又接着说:“倒有件事,如今你还不知情,但三先生或多或少已经猜到了……” “什么事?” “你可知道,之前你们刨掉那白塔坟时,为何王家的四只幽魂并未前去护坟?” “这……” 老僧这话,把我问得一愣。 想想也是,那事确实奇怪。 那王家四口子魂魄虽一直盘旋于宅子里,可但凡那白塔坟有任何闪失,他们都会马上出现在坟中,拼了命地守护自己的四具肉身。 可三先生叫我们挖坟掘墓时,似乎完全不顾忌这些,而且那四只魂,直到我们把白塔坟都夷为了平地、把他们的四具尸身都带回了村里,竟然也没有出现。 这事儿,我一直在疑惑。 这时没等白骨中,老僧的声音再开口,三先生的声音却先从门外传了进来。 只听他说道:“老仙长不必惦念这事,我既已开了那坟,就说明已经察觉了其中的缘由……其实早在刚到王家旧宅时我就在想,那四只地缚灵为何如此奇怪?他们明明借着那怪角得了一身邪力,为何从不主动袭击人,也不踏出那宅院一步?而且,那宅院并非他们的第一死亡现场,按地缚灵的行为来说也不合理,地缚灵该都受缚身死之地才对。更何况,他们明明有出村护坟的行为,这也就说明那四魂并非是像一般的地缚灵一样,行动被受限在宅院之中,而是不愿出去,不愿伤人……” “他们为啥会这样?” 听三先生说完,门外立刻又传来孤灯子的声音。 显然这事儿,他也已经疑惑很久了。 就听三先生又道:“很简单,你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桥头村周围一片荒芜,土地沙化,草木不生,并不全因为河水干涸。毕竟周围水源不少,比如身为九河相汇码头的白家沟,就在几里地外,所以即便小海河的水被借走百年,有周围的水土滋润,这里也绝不可能变成如今这般荒凉。而我进村时故意观察,这村里的人大多有体衰之兆,只是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孩子,没有正当龄的年轻人,所以不易发现而已。而除此外,这村更还有一个诡异之处,阴气……一股极重的阴气,一直笼罩着这片村落……” “阴,阴气?我为啥没察觉到?”孤灯子似乎不信,又问。 三先生笑笑道:“谁叫你急功近利,只顾着探那王家宅院的虚实,何况,桥头村里的一起并非是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地下?” “不错,地下。”三先生应道:“桥头村沙土之下,藏着一股极烈的阴邪之气,起初我也没发现,直到看见了王家旧宅门前的那三棵大槐树。桥头村内外一片荒芜,唯独那宅院前长着三棵槐树,槐树本就吸阴招邪,那三棵树之所以长得如此旺盛,全因有股邪气就暗藏在地下深处,所以无形中都被三棵树的树根,汲取了上来……” “那,那些阴气是从何而来?”孤灯子继续问道:“难道说,也跟村外白塔坟下那藏着蚺骨的深渊有关?” “不,无关。”三先生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那些阴气是……” “这事呀,我之前也只是猜测,直到刚刚听老仙长说完真相,才彻底明白过来。你想知道?一会去了,你就明白了……” “你……你个老东西……” 听到三先生这回答,气得孤灯子单腿直蹦。 而我也不禁笑了起来,霎时间冲淡了整个房间里的紧张感。 三先生的用意,我一想就明白。 孤灯子这老小子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听说这桥头村里,竟藏着一桩如此难解的百年祸事,只怕早就萌生了退意。 这一点,从我们在外面听老僧讲述时,他那双彷徨不安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 可这小子偏又好奇心重,越是古灵精怪的邪性东西,他越想刨根问底弄个明白。 三先生故意卖了个关子,无疑是怕他自己跑了。 这时,屋里那森森白骨中,老僧的笑声又传来出来—— “哈哈,不愧是马玉书的得意弟子,有你在这孩子身边照应,我也放心不少……” 老僧话说到这儿,只听外面传来起身的动静。 三先生的声音随后传入—— “老仙长放心吧,我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这百年恩怨,您安心交给马小乙,他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三先生这话说得轻松,可我,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第一百一十六章-兵分两路 听到三先生这话,那森森白骨似乎终于满意。 他又朝孤灯子言道:“孤灯子,你那两个小弟子收得倒是凌厉,我派他们出去做些事,你先借我用用,等事办完,必将他们完好无损的归还给你……” 老僧说完这话,那细长的惨白骨身也开始逐渐收缩,竟又在床上盘成了圆圆的一团。 看老僧也不再多说,我这才告辞后恭恭敬敬退出了房间。 随后三先生把我们带出了庙殿,可走到庙门外时,他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并没带着我们直接赶奔桥头村。 见三先生盯着远处的夜空出神,我忍不住问道:“三先生,咱还等什么?” “不是还等什么,是还差什么……”三先生一声嘀咕,说着抬头看向了我,又道:“小乙,我们兵分两路,王家的事你去解决……” “啥?我?凭我自己哪儿有这本事?” 三先生这话,把我听得一愣。 哪知三先生又道:“别怕,有孤灯子跟着你,我倒也放心。” 这话孤灯子显然爱听,不觉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忙又问:“三先生,那你去做什么?” “搬救兵……” 说着话,三先生抬手指了指阿紫。 他接着说:“孤灯子跟着你,阿紫先跟着我,一来她神志不清,把我错认成了马玉书,也不会乖乖跟在你身边;二来,今晚我留她有用……” 三先生的话说得不苟言笑,哪知话才说完,一旁的孤灯子脸上,却泛起了一丝奸诈的笑意。 孤灯子偷偷瞄我一眼,不怀好意道:“完咯,自己的媳妇让别的老头儿领走咯……” “孤灯子,你给我闭嘴!” 听到孤灯子的调侃,三先生比我先动了怒,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孤灯子见状赶紧收敛笑容,又假装一本正经地道:“我就开个玩笑,三先生跟我不同,岂会打这女尸的主意?嘿嘿,不过,我帮你们这么大的忙,你们总不能让我白干吧?” 孤灯子说着话,眼神又开始不由自主般往阿紫的身上瞟。 三先生见状,又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你还想打阿紫的主意?” 孤灯子装傻一笑,忙把眼神避了开。 这时三先生又说道:“孤灯子,你不是好奇村里那股阴气的事?今夜你到了王家旧宅后,别随小乙进去,你躲在门外,做一件事……” “什么事?”孤灯子问。 三先生答道:“小乙进到院子之后,你找把斧子,把王家门口那三棵槐树砍了,树砍倒后,你必会明白那股阴气的缘由……” “这事简单!” 孤灯子听完连连点头,说着话转身就蹦向了庙外的一处墙角。 墙角下堆着一堆柴火,柴堆旁边正好摆着一把劈柴的斧子,孤灯子一把就拎了起来。 这时三先生又朝我说道:“至于你,也不用太紧张,今晚收魂,必有人会帮你……” “帮我?谁?” “你到了王家,就知道了……” 三先生也没细说,抬头看看天色已经不早,索性就跟我和孤灯子匆匆告了个别,快步直往白家沟镇的方向而去。 而我仍旧满心的忐忑不安,三先生叫我去收那四只魂,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可孤灯子看起来,倒是满脸的轻松,扛着斧子就催促我赶紧进村。 我心说既然也已经被事情逼到这一步了,也没退路,索性去就去吧…… 庆幸的是,如今我身上还有两件宝贝傍身,一件是怀里抱着的幽山印,一件是背上背着的鬼门精。 虽说那幽山印我不知道怎么用,那鬼门精被符布缠着、里面还藏着个恨不得弄死我的无面之灵,但留着壮胆,也足够了…… 我一路忐忑地跟着孤灯子进了桥头村。 可还没等我俩往王家旧宅方向走,刚一进村口,就见一群村民在村长的带领下,慌慌张张地朝我们围了过来。 一把我们围住,村民们一阵问长问短,无不是担心王家那白塔坟被挖了之后,会给村里的风水带来什么不好的变动。毕竟之前孤灯子为了骗他们帮忙,可没少吓唬他们。 而一见村民们全都诚惶诚恐的样子,孤灯子赶忙上前开解道:“诸位老乡放心,我们这次进村,正是来解决王家这事的,诸位只要都乖乖回家,夜里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碍事,等到天亮时分,我们必定为村里解决这祸端……” 听孤灯子这话说得言之凿凿,不少村民都放了心,谁叫他如今的身份是那百年压龙老僧的大弟子,说话还是很有力度的。 可倒是还有些人,仍在彷徨不安。 村长就又问道:“禅障大师,您说的是真的?我还记得您进过一次王家那宅子,出来时屁滚尿流的,那模样可不好看……您,真能解了这事儿?” 他这话一出,把孤灯子听得脸色直发青。 尴尬了许久,孤灯子才清清嗓子又说:“你们放心便是,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我师父?他老人家可是入世的菩萨,庙里的真佛!何况如今还有外援相助,你们别看我身边这年轻人看似岁数不大,他的出身,可足以吓你们一跳……” 孤灯子说着话,斜眼瞟向了我,村民们立刻也都跟着望了过来。 村长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不免为难一笑,朝孤灯子问道:“先前叫我们刨坟那位老师父呢?他办起事来倒是有模有样,他在,我们还放心不少。可如今这位小师父,看模样也就二十来岁,他能有啥来历?” 孤灯子似乎早就想到他们会这么问,村长话一出口,立刻摇头晃脑摆起了谱来。 不等村民们再问,只听孤灯子沉沉一声反问—— “诸位,你们听说过一个人,叫马玉书没?” ‘马玉书’这三个字一从孤灯子嘴里说出来,就仿佛无意间触碰到了村民们身上的什么机关。 一时间,周围所有村民全都面露惊色,有的甚至忍不住倒吸起了凉气来……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毕竟马玉书可是活在一百多年前的人,而且他们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怎会听说过这个名字? 第一百一十七章-人言可畏 我正疑惑时,就听那村长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他说道:“马玉书,不就是过去老人口中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我们怎会不知?” “恶鬼?” 村长这话,让我心中更是一阵疑惑。 马玉书在他们眼中,怎么又成了恶鬼? 这时那村长,竟给我们讲起了个他童年时听到的传闻来。 那故事说的是,以前桥头村一带来了一只恶鬼,那恶鬼最爱披着人皮把自己伪装成人,然后诱骗村里的村民们扒皮抽筋当成粮食,把恶鬼还给自己起了个人名,就叫‘马玉书’。 据说当时桥头村一带,家家户户只要天一黑,就吓得赶紧关门闭户,再不敢出去一步。 因为那马玉书每到夜里,就开始在村里游荡,装成人的样子去挨家挨户地敲门。 起初村里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只恶鬼,不少人都上了他的当,村里的男女老少,生生被他吃光了大半。 以至于后来连村里的孩子们,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就都吓得哇哇大哭。 据说后来是因为村民们聪明,故意趁着白天找来了一大堆鞭炮爆竹,都屯在一户没人住的人家里。 夜里那马玉书去敲那户人家的门,听里面没动静就进去看,他刚一进去,躲在外面的村民们就点燃了屋里暗藏的鞭炮,吓得那马玉书连哭带叫狼狈而逃, 从那之后,那名叫马玉书的恶鬼,就再也没在这一带出现过…… 听村长简单把这传闻一说,我哭笑不得。 我上学不多,但是从这故事里,竟然能听出‘熊瞎子’、‘大马猴子’、‘张辽止啼’,以及‘年兽’等等这类民间故事的雏形来…… 简直就等于是,把许多古时候吓唬小孩的民间故事全都融合到了一块,结果在当地编出了一个崭新的‘马玉书’版本。 听村长说完这些,孤灯子也有些尴尬,问道:“这故事谁告诉你们的?” “大家都知道啊,怎么,你们没听说过?”村长言之凿凿地答道:“反正我们桥头村这边,一直都这么传,而且以前有不少老人都说这是真事儿,那恶鬼马玉书,可没少吃我们村里的人……” 村长说话时,周围一群男女老少无不跟着点头。 显然,这故事在一百多年的传承之后,早已深入身心。 其实我们一想,也不难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故事的来源,无疑正是当年小海河边,马玉书与魁化龙那一战。 当时马玉书为了对付魁化龙,竟作法害死了大半村的人,用他们的魂魄来破魁化龙的邪法。 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些人都被魁化龙洗过脑,吃过冉天龙身上的肉,算是罪有应得。 可当时的村民们哪懂这些?事情经过一百多年的发酵,各种真相被埋没、歪曲,后世的子子孙孙更不明白这些…… 而三先生和庙里的老僧,都曾提过一件事—— 这百多年中,有人为达成某种目的,一直在刻意抹黑马玉书。 可我们想不到的是,为了抹黑马玉书,他们竟然连这种方式也都用上了…… 我沉思时,孤灯子似乎也是想到了这些,不禁一声轻叹,嘴里嘀咕了一句‘世人愚昧’。 可他倒也没跟村长辩解什么,话锋一转,指着我竟对村民们笑了起来。 他又朝百姓们说道:“所以我叫你们放心!你们可知道,当年那恶鬼马玉书是咋死的?正是被这少年的太爷爷所杀,所以后来才保了咱桥头村百多年的太平安乐!人家可是家传的术法,连马玉书都能杀,何况王家那区区的几只小鬼?” 听孤灯子这么一说,百姓们纷纷朝我投来激动感激的目光。 无疑,百年前那流传于民间的‘恶鬼马玉书’传闻,在他们心里早已经根深蒂固。 看我脸色有些尴尬,孤灯子蹦过来,朝我偷偷挤了挤眼道:“你别在意,真相有时候没那么重要,跟一群老百姓没啥可争的……” 我想想也是,索性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朝村民们拱了拱手。 “各位父老放心,当年马玉书余孽未清,才留下王家的鬼魅又在村里祸害百年,这次我过来,正是为完成当年我爷爷……” “太爷爷!太爷爷!不然岁数对不上!”孤灯子赶紧朝我挤眼。 我忙改口道:“为了完成我太爷爷的遗志,来除了这些祸端……” “那,那叫我们挖坟那位老者是?”村长又问。 “我爸!”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毕竟孤灯子说得对,真相如何,对他们不重要。 村民们倒是好骗,一下子全都信以为真。 孤灯子见状,赶紧又安抚道:“总之各位都安心回家等待吧,这事今晚必给你们个满意的交代!相信我,你们都是好人,好人到最后,一定不会糟了恶报!” 孤灯子说这话时,声音有些激动,显然也是在暗暗感慨当年那场屠村般的祸事…… 他这话不假,这些百姓还能好好活在村里,无疑都是百年前,那一小部分幸免于难的村民的后人…… 这时村民们也都安了心,于是也都不好意思再耽误我们的时间,在村长的带领下全都各回各家。 我和孤灯子满心感慨,也又朝那王家旧宅的方向走去。 到了王家宅院虚掩的院门前,我立在门口,心里又开始打鼓,手都因慌张而哆嗦了起来。 三先生要我来,可我到底要怎么做? 我正犹豫时,孤灯子却已蹦到了最边上的一棵槐树下,举起手中的斧子就准备看。 见我不动,他催促道:“你还等啥呢?快进去呀?” “孤灯子,你他妈光会说风凉话!”我瞪了他一眼,为难道:“我进去做啥?说啥?” “嗨,三先生不也说了,他自有保你的办法,总之你先进去,我好砍树,看看这树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咋的,就欺负我的本事,现在怂了?” 在孤灯子的催促下,我也没了别的办法,索性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踹开院门,奓着胆子就走了进去。 宅院里,阴风凛凛,如入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