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响尾蛇》 一、秘帖 兹订于x月x日下午七时正,假九龙城金盛开赌馆,庆祝同心会创立,聊备薄菲水酒,敬祈莅临为荷。 此致 xxx台端 这是一张印刷极其精致的请帖,但左下方却没有主人的具名,而仅仅印着一条栩栩如生,昂首吐信的金色响尾蛇! 接到这样请帖的人,俱是港九黑社会颇有声望之士,他们对这神秘的请帖感到诧异,也同样感到怀疑和好奇: 同心会是什么组织? 金色响尾蛇代表什么标志? 为了要摸清这请帖的秘密,港九各帮各派,牛头马面,俱皆蠢蠢欲动。 九龙城,静静地躺在九龙半岛狮头山的山脚下。 它不过是个方圆只有千余码的弹丸之地,却因地理的特殊环境,使它无形中成了藏污纳垢的罪恶渊薮,亡命之徒的乐园! 早年,这里到处充斥着罪恶,一切奸、淫、邪、盗……无所不有,唯独没有法律的存在,而代替它的却是刀、枪和拳头。 九龙城向来是城开不夜,但今晚的情形却大反常态,仅有的一条大街,和两条小街,店铺早早地就打了烊,娱乐场所也都牺牲了夜间的营业,使得全城陷入一片紧张的静寂气氛中,仿佛面临无限危机。 这是九龙城从未有过的现象,究竟今夜城里将发生什么惊人事件,谁也不太清楚。 整个城里,只有小街尽头的那家“金盛开赌馆”,仍是大门四敞。灯火辉煌,虽然门口临时挂了块木牌,声明是“装修内部暂停营业,”实际上馆内却比往常更加热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令人颇费猜疑。 只见行行色色的人物川流不息地涌进了“金盛开赌馆”,天刚黑,从香港过海来的,也陆续赶到。 七点钟不到,馆外已是车水马龙,馆内则是龙蛇杂处,瞧!平时在三尺地面上混生活,各霸一方的牛头马面,九流三教的人物,齐集一堂,真是热闹无比。 可不是,今晚莅临这“金盛开赌馆”里的,正是应邀而来的港九黑社会的各色人物。 他们均抱着好奇心,想看看这“同心会”的发起人是谁,它的性质是什么?因为他们对那没有具名的请帖太感意外,太感狂妄了。 这位狂妄自大的神秘人物——金色响尾蛇,将要出什么点子?这是在场人物心中唯一的疑问。 别人不知道内情尚有可说,而“金盛开赌馆”的主人,独眼龙曹金盛要说不知底细,那简直就是半夜里坟上聊天——鬼话。 难道是曹金盛捣的鬼?但凭他在黑社会的权势实在又不配! 那么…… 大家议论纷坛,认为视钱如命的曹金盛,今晚要不有个交待,势必要有一场难堪给他尝尝。 九龙海关的大钟响了七下,赌馆里己是“高朋满座”,席开流水,随到随坐,随吃随喝,足足摆了有三十来桌。每一桌几乎都坐满了,只有正上方的那桌,仍然是空着,似乎是虚席以待,留给今晚的主人,以及那些在三尺地面上“亨”字辈人物的专席。 今晚负责招待和张罗的,清一色是独眼龙曹金盛的手下,平时混在赌馆里。而专靠拉赌客下水,伸手讨生活的赌场老鼠,一个也不照面,大概全给撵了出去。 也正因为如此,大家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开怀畅饮,心里却不免怀着鬼胎,觉得气氛过于严肃,说不定真是个鸿门之宴呢! 独眼龙曹金盛始终坐在靠近门口的那桌席上,身旁是他的手下两员大将,外号叫三把火的于大头,和一杠子周大冲。 他们选了这个座头,显然是为了坐镇,以防万一发生意外事故。因为今晚到的人太杂,独眼龙曹金盛虽不是“同心会”的主人,但在他的赌馆里,他就不得不处处小心,随时注意进出的人物了。 这时候,他正“巴嗒已嗒”地吸着那根长烟杆,忽然老烟虫赵长风,正悻悻地冲着他走过来。他发觉对方的脸色不对,心里不禁一突。 老烟虫赵长风身高不到五尺,又加常年吞云吐雾,让“黑饭”把他薰得又瘦又干,全身只剩了一把骨头,看上去弱不经风,但他骨子里却有股狠劲,九龙城里也算得上是号人物。 他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现在就甭提要有多难看了! 他走到独眼龙曹金盛面前,白眼珠朝上一翻,不悦地说:“喂,曹老大,请帖上订的是七点,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到现在主人还不露面,这究竟算是怎么回子事?” “抱歉得很,”独眼龙曹金盛冷冷地回答说:“今晚的主人不是我曹金盛!” “那么是谁?”老烟虫赵长风盛气凌人地问着。 “不知道!”实际上他也同样想知道金色响尾蛇是谁。 但这句话可把老烟虫赵长风惹火了,只听他干巴巴地一声冷笑,摆出咄咄逼人的神气。 “曹老大,你这句话可就未免太不上路啦,地方是你的,难道没有个人出面向你借?嘿嘿,我想那个出面的人,如果跟你曹老大够不上一点交情,你曹老大绝不会轻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一阵人声骚动,竟把他的话打断了。 这时候,从门口涌进了十几个人,在座的几乎都认得,为首那个瘦高个子,就是香港“飞刀帮”的首领胡豹,绰号催命无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凶手。 独眼龙曹金盛忽然起身说:“赵老大,地方就是他出面借的,你有话不妨跟他去说!” 说完,他露出鄙夷地一笑,径自迎向那个杀人魔王。 老烟虫赵长风不由一怔,顿时噤若寒蝉。 独眼龙曹金盛对那杀人魔王十分巴结,笑容满面地陪着他走向空着的那桌,直等胡豹坐定,他才附耳向胡豹低语起来。 胡豹先是面露得意之色,微微地笑着,听到最后,脸色倏地一沉,眼光向举座一扫,忽然将桌子重重一拍,使得全场都猛吃一惊。 只见他冷森森地狞笑着说:“哼!我不信少了他们几个老鬼,今晚这个会就组织不成!”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到现在才明白,今晚邀请港九各路人马到来,竟是要组织“同心会”! 谁来领导组织?凭他胡豹?他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拥有十几个亡命之徒和职业凶手,就够资格把港九的牛头马面,全部纳入他的势力?真是不自量力,见他妈的大头鬼! 人声哗然中,狂妄自大的胡豹站了起来,用手一抱拳,朗声说:“各位老大,兄弟首先要抱歉,因为临时有点事耽搁,所以没有能准时赶到……” “姓胡的,帖子可是你发的?” 发问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黝黑的脸,光秃秃的脑袋,身体十分健壮。 胡豹认出这人是九龙码头上混生活的高振天,是个不怕事的硬汉,海这边除了九龙城的郑二爷,就以他的实力最雄厚了。 他所问的,正是在场很多人想问而不敢贸然问的,一经他提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静待着那杀人魔王的答复。 谁知胡豹竟哈哈一笑,皮笑肉不笑地说:“兄弟哪敢劳动各位的大驾,不过是替人跑跑腿……”说着把手一摆:“高老大请上坐!” 高老大被他一谦让,倒也不便发作,只好起身转到那桌上去,觉得脸上毕竟有了光彩。 胡豹暗使一下眼色,独眼龙曹金盛立时会意,把在场的黑社会中身份较高的人物,一一请到了这桌,只留着主位空着,表示今晚真正的主人尚未到。 很显然的,被请到这桌来的,都是些炙手可热的“大哥大”级人物,但有很多未被请而自命不凡的,难免就要心里不服了。 胡豹看在眼里,根本不当回事,他等大家坐定之后,终于说:“今晚能蒙各位老大赏光,真是甚感荣幸,兄弟先代表‘同心会’的发起人,向各位致谢,并且也要向各位致歉。因为发起人临时被事耽搁,可能要迟一点赶到……” 场内响了稀落的几下掌声,他继续说:“不过,在发起人未到之前,由兄弟先来把组织‘同心会’的宗旨和它的性质,向各位报告一下。” 全场静了下来,于是他说:“今天在座的各位老大,无论是在香港方面,或者是九龙方面,反正我们都是在三尺地面上混生活的。为了生存的竞争,难免不发生冲突和磨擦,事情可小可大,弄不好还得受‘条子’的气。所以,有鉴于此,现在有一位拥有庞大实力,并且在社会上也很有地位的人士,发起组织这个‘同心会’。目的是要大家成为一家人,不分彼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就不会再发生明争暗夺,勾心斗角的现象……” 又是几下稀落的掌声,发自那些跟着胡豹同来的应虫声,表示他们的附和。 其他的人则有的微微点头,有的露出不屑之色,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保持着缄默。 忽然,右边桌上站起了一人,浓眉大眼,蓄有一大把兜腮大胡子,身材十分雄伟,他朗声说:“兄弟百分之百地赞同阁下的提议,不过如果要组织‘同心会’,群龙无首,那就成了乌合之众,势必要一位颇有相当才干和魄力的人来领导。请问那位发起人,是否自信有能力来领导我们?” 胡豹向这人看了一眼,却不识得他是何许人,心想:港九地面上稍有名气的人物,我哪个不认识,今晚差不多全在场,他们尚且没话,你小子算哪棵葱! 于是,他嘿然一声冷笑,不屑地说:“这倒无须阁下费心,既然人家能发起,当然事先总有周密的筹划。至于说领导,不如说是替大家服务,如果在座的哪位自信能有这份能力,发起人倒不见得非争这个领导的职位,以示绝不存私……” 大胡子笑着说:“胡老大,现在讨论由谁来领导,似乎还嫌太早了一点吧?” “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胡豹铁青着脸。 “至少应该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看大家是否有加入‘同心会’的兴趣呀!”大胡子仍然笑着。 “我想不会有人反对的,”胡豹断然说:“因为这是为大家好,关系到今后大家的生存……” “姓胡的,”高振天不能保持缄默了,他提出异议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不会反对?老实说,我姓高的就对这鬼名堂毫无兴趣!” 胡豹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忽听老烟虫赵长风婉转地说:“胡老大,这位发起人究竟是谁,总得让咱们先知道一下吧?” “嘿嘿!”胡豹连声冷笑,陡然面露杀机,狞声说:“老烟虫,你要见他?” “我……我……”老烟虫赵长风被他那凌厉的眼光逼视,竟嗫嚅地答不出话了。 胡豹不由纵声狂笑,鄙夷地说:“凭你也配!”这句话似乎冲着大家讲的。 高振天忿然起身,怒声说:“姓胡的,在九龙城你说话得有点分寸!” “怎样?”胡豹狂妄地狞笑着:“高老大不服气?” “哼!”高振天不甘示弱,昂然说:“在香港是你狠,在九龙城我倒不相信你能把我摆平!” 这时候,已有二三十人站了起来,都是高振天带来的手下,一个个摩拳擦掌,声势滔滔。 情势突然紧张起来,胡豹眼光向那些人一扫,居然有恃无恐地沉声说:“高老大,你别仗着人多气壮,不是兄弟说句狂话,今晚兄弟是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同心会’今晚是非组成不可,谁要反对,嘿嘿,只怕难走出这金盛开赌馆!” 高振天豪气遄飞地大笑起来:“我高振天偏不信这个邪,后会有期!”说完,向他手下一挥手,扭头就走。 “呼!”一柄飞刀不知从何而来。 接着一声惨叫,飞刀插入了高振大的背心! 全场哗然大乱,高振天的手下更是怒不可遏,一齐发动。 “咯咯咯,咯咯咯……”这是轻机枪的吼声。 虽然子弹是朝天发的,但它毕竟有着惊人的威力,立刻镇压住了全场的混乱。 全场都被机枪声惊愕住了,定下神来,才发现门口出现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绅士。已经是晚上了,他居然仍戴着一付宽边太阳眼镜,手里提着一根“司的克”。 跟在他身边的两个汉子,手里正提着两挺“乌滋”冲锋枪。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同心会”的发起人,他大概也揣出了众人的心理,首先就自我表明身份说:“各位不要误会,兄弟跟胡老大一样,也是替人跑腿的。今晚‘同心会’的发起人,因为香港方面有件重大的事件无法抽身,所以派兄弟来一趟,带来一本结盟册,请每一位到场的在上面签个名,就算正式加入‘同心会’。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胡豹立时接口说:“如果谁不同意,高振天就是榜样!” 在两挺“乌滋”冲锋枪的威胁下,没有人敢贸然妄动。 胡豹见没有人再表示异议,就说:“现在我们开始签名入盟,哪一位老大先请?” “兄弟扰个先吧……”独眼龙曹金盛为了表示巴结,第一个率先响应。 当他刚要提笔签名之际,忽然听人叫了声:“慢着!”大胡子昂首阔步地走上前来。 胡豹脸色一沉,狠狠地盯住他,厉声说:“阁下还有什么高见?” 大胡子充耳不闻,一直走到那中年绅士面前,才洪声说:“兄弟有句不太中听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中年绅士朝他看了一眼,冷冷地说:“既然你知道是不太中听,与其说了后悔,就不如考虑仔细了,再决定该不该说!” 他这番话分明是提出了警告,但那大胡子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居然模仿着他的口吻说:“多承关照,兄弟刚才已经考虑过了,如果大家签了名后悔,那就不如事先考虑仔细了,再决定签与不签!” 全场的人都暗吃一惊,替大胡子捏了把冷汗,想不到在两挺杀人利器的威胁之下,他居然有胆量说出这种话来!这种胆识、气魄,十足令人咋舌。 中年绅士和胡豹,两人脸色齐都一变,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那意思已然很明显——干掉他! 胡豹眼露杀机,走上一步,恶狠狠地说:“阁下是存心想搅局头?” “胡老大,”大胡子明知面临杀身之祸,居然神色自若地说:“请放个交情,等兄弟把话说完再命你手下的朋友发飞刀!” 胡豹被他一语道破,只得示意身后的飞刀手,暂且按兵不动。 “不必打过门了,”他咄咄逼人地吼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大胡子镇定地说:“兄弟并非存心搅局,只是觉得今晚的‘同心会’,竟好有一比,像硬打鸭子上架,又像是张飞卖肉,更像是上了贼船……” 胡豹正要发作,大胡子却又继续说:“照说呢,这个组织既是为了三尺地面上混生活的朋友们生存,谁也没有理由不参加——除非是他不想混!不过,究竟发起和领导的是哪一位,我们似乎有权要知道。譬如说是胡老大吧,大家都知道他拥有一帮玩飞刀的班底,谁要不服,立刻就会惹上杀身之祸,刚才高老大就是个现成的榜样!” 大胡子这几句话,分明是明捧暗讥,句句带刺,胡豹哪会听不出来,直气得他脸色铁青,恨不得立时就给他一刀。 “就说是这位老兄吧。”大胡子忽然转移了目标,冲着那位中年绅士说:“哦,对了,恕兄弟有眼不识泰山,枉在港九地面上混了不少年,还不知道老兄是……” “你在盘我的底?”中年绅士怒视着他。 “不敢,”大胡子说:“老兄既然能代表‘同心会’的发起人说话,自然是有身份的,那只怪兄弟眼拙了。所以我说,如果这个组织是由你老兄领导,就算兄弟有眼不识泰山,至少总算见到了你老兄的面。不看别的,单看你老兄的气派,和这两位手里的家伙,兄弟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句话还中听,中年绅士微微一笑,显得很得意。 大胡子顿了一下,又说:“但发起人是个不愿露面的人物,那就应当别论了!” “你是不愿入盟?”中年绅士阴沉着脸。 “别人我不知道,”大胡子毫无疑问地说:“兄弟正是这个意思!” “好!”中年绅士冷笑起来:“入盟不入盟,由各位自己选择,兄弟绝不勉强!” 话才一落,“呼!”地一把飞刀已到。 大胡子早有戒备,身子急向旁边一闪,避过了飞刀。 说时迟,那时快,陡见他拔出腰间插着的两把左轮,“砰砰!”两响,射的不是那发刀的,却是中年绅士身旁那提着冲锋枪的两个汉子。 枪弹正中两人手臂,痛呼一声,冲锋枪已脱手坠地。 大胡子乘机冲向中年绅士,用枪抵在了他腰间。 变生突然,但这一连串动作,大胡子却是一气呵成,使得那一向以神枪手自居的胡豹和他的手下,竟来不及应变。 “你敢妄动,我就先干了你够本!”大胡子威胁着中年绅士,另一把左轮的枪口,却指向了惊惶失措的胡豹。 这一着出其不意的行动,使全场无不惊服这大胡子的机智和胆识,但直到这时候,大家才不约而同地想起来,这陌生的大胡子究竟是谁呢? 此时此刻,已无暇寻思大胡子的来龙去脉,高振天手下见机不可失,早有人冲过来抢起地上的冲锋枪,其余的则纷纷亮出了家伙,大有火拼一场,为高振天报一刀之仇的趋势。 情势立即转变,但飞刀帮都是亡命之徒,又占了散布在全场的地势之利。除非机枪乱扫,大家同归于尽,不然他们就可利用别人作为掩护,因此也都准备发动。 身为主人的独眼龙曹金盛,一看情势不对,心里焦急,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子。 “各位老大,大家都是在三尺地面上混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朋友,照子放亮点。”中年绅士虽已被制,居然有恃无恐,低声向大胡子威胁着:“外面还有我的人,如果你想逞英雄,大家都难看!” 大胡子淡淡一笑说:“兄弟不想当电影明星,并不在乎好看难看!” “干了他们,替高老大报仇!” “干!” 高振天的手下已群起高呼,准备火拼。 情势已是一触即发,全场的人都捏了把冷汗,因为只要双方一开火,势必掀起一场混战,在场的无一能幸免不遭波及。 大胡子说话了,他一面制住中年绅士,一面振声说:“各位老大,请不要意气用事,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把事态扩大,演成不可收拾的残局。关于高老大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日后由兄弟负责,心给九龙码头的兄弟们一个交代。” “哼!”中年绅士冷笑着说:“除非同归于尽,今晚你们谁也出不了这里!” “不见得,咱们等着瞧吧!”大胡子胸有成竹,于是向全场说:“各位如果信得过兄弟,就请三思而后行,不然兄弟也只好撒手不管,任由各位去火拼。” 这句话很有份量,眼前的情势已经摆明,双方都已蓄势待发,果真火拼起来,彼此都占不了便宜。只怕由此一战,港九的黑社会实力,必将毁损大半,再要想恢复元气,恐非一朝一夕所能的了。 因此,全场陷于一片沉默之中! 大胡子深能把握群众心里之窍,见情势一缓,立即振声说:“现在就请各位速离现场,最好不要跟外面的人冲突。至于高老大的事,三天之内,兄弟负责给九龙码头的弟兄一个交代!” 除了高振天的手下,仍然心有未甘,燃烧着愤怒之火,其他的人,则己巴不得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大胡子的话一说完,就纷纷离席而去了。 大胡子的枪仍紧抵在中年绅士腰间,冷冷地说:“你不必怕,兄弟今晚不难为你,只要他们安全地离去,你也可以没事!” “你能没事吗?”中年绅士满脸杀气地问。 “这倒不需你老兄担心。”大胡子若无其事地笑着:“兄弟的命没有你们两位的命值钱!” “好!这句话够意思!”中年绅士沉声说:“今天我总算见识了,九龙城里还有你这等狠角色!请问朋友是哪条线上?前人是那一位?……” “兄弟虽然是个无名小卒,”大胡子说:“但脾气跟你老兄一样,不大喜欢让人盘根问底!” “够意思!”中年绅士狠狠地说:“山不转水转,港九只有这么大,咱们哪里遇着哪里算!” 大胡子冷哼一声,没有再答话。 这时,全场的人几乎已离去了大半,高振天的手下经过一阵私议,也只好暂时按捺下报仇之心,悲愤地抬走了高振天的尸体,也带走了那两挺冲锋枪。 最后,赌馆里只剩下了几个身份不明的汉子,散散落落地布在四方,其余皆是独眼龙曹金盛的手下,还有飞刀帮的十几个亡命之徒。中年绅士带来的人,已成了斗败的公鸡。 势在必成的“同心会”,竟如此散了,实在大出意料之外! 中年绅士忽然发出一阵狞笑,说:“我看你如何走出此地!”他把大胡子恨之入骨。 大胡子笑而不语,心里默默估计,离去的人大概已去远了,于是笑着说:“今晚多有得罪,后会有期了!” 他的话仿佛是一声暗号,陡见散落在四方的那几个身份不明的汉子,同时一齐出手,掷出了手里的圆筒形之物。 轰!轰!数声爆响,刹时全场浓烟弥漫。 他们掷出的,竟是烟幕弹! 烟!烟!烟!整个的赌馆内全是烟!令人无法睁眼。 “好小子!” “刁那妈的!”喝骂声四起,大胡子已在浓烟中消失了…… 二、企图 夜色茫茫,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驶向西城角,在一幢巨大的旧宅门前刹住车。 几个大汉簇拥着大胡子,从车里跳了出来。 几乎是在同时,巨宅里也涌出几个大汉,向他们匆匆打过招呼,就钻进车里。轿车立刻又加足油门,一阵风似地开走了,这仿佛是事先就已安排好了的。 这幢巨宅的主人,就是九龙城地面上,实力最雄厚,无人不知的郑二爷! 今晚在“金盛开赌馆”举行的“同心会结盟”,整个九龙城的牛头马面差不多均已赴约,唯独是郑二爷的人,一个也没有去参加。 这时候,郑二爷正在客厅里坐镇,他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但精神仍然十分健旺。尤其是今晚,当他得到手下的报告,知道大胡子在“金盛开赌馆”已经得手,更是兴奋得无以名状,立即就跟香港通了电话,传报捷音。 现在他刚搁下了话筒,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痛快,痛快!哈……” 郑二奶奶斜着身子,坐在二爷身边的沙发扶手上,替老爷子轻轻地捶着背,显得十分的体贴。在场的只有她的表弟尚东明,以及郑二爷的几个心腹,神手小李,飞毛腿常三通,歪嘴盛国才,另两个就是终日不离郑二爷左右的保镖。 由于今晚的情形特殊,一般的手下和那些小角色,根本不敢擅入客厅,只在园中待命,随时准备行动。 郑二爷的笑声才落,就见负责把守的铁牛吴环兴冲冲地跑进来禀报。 “二爷,他们回来了。” 郑二爷闻言立即起身相迎,但大胡子这时已经进了客厅。 “痛快,痛快!”郑二爷竖起了大拇指,冲着大胡子连声说:“干得真痛快!” “侥幸之至,”大胡子虚怀若谷地笑着:“幸亏二爷的几位兄弟相助,不然真不容易脱身呢。” “二爷,”郑二奶奶迎了上来,嫣然一笑说:“您也真是的,让人家坐下来歇歇再说呀!” “对!瞧我简直太兴奋了,”郑二爷也笑了,指着沙发说:“请坐,请坐,今晚我们得痛痛快快地庆祝一下!” “二爷好久没像这样高兴了,”郑二奶奶向大胡子说,“刚才二爷听说你们的事得手了,马上吩咐摆好酒菜,我看你们还是边吃边谈吧。” 说着,望着大胡子,咯咯咭咭笑个不已。 别看她已经是个徐娘,却是风韵犹存,尤其笑起来更有种说不出的媚劲儿,令人神魂颠倒! 大胡子直被她笑得不对劲,道:“郑太太,你笑什么?” “你看你这把大胡子,吃起东西来有多不方便呢?” 大胡子这才恍然大悟,哂然一笑,把脸上的伪装除下。恢复了本来面目。瞧!他竟是个异常英俊潇洒的年轻小伙子呢! “方兄,”尚东明也凑了上来:“今晚真太辛苦你了,二爷特别关照小弟,安排了一些节目,要好好地慰劳方兄一番。” “二爷何必把我当外人?”他说:“再说我今晚还得赶回香港去……” “天仇,”郑二爷忽然以郑重的语气说:“希望你也不要见外,林老大那里,刚才我已经通了电话。林老大的意思跟我一样,要你今晚留在此地,明天再过海……”稍顿,接下去说:“这次的同心会,要不是林老大独具慧眼,识破其中的阴谋,请你出来阻止,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今晚我们为你安排的一切,只能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敬意,无论如何,你必须接受大家的一点心意。” “方兄,”尚东明献媚地说:“小弟为了安排今晚的节目,整整动了一天的脑筋,方兄千万得赏个脸……” 方天仇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现在我们开始第一个节目,方兄请!”尚东明兴冲冲地把手一摆,作了个自以为很潇洒的动作。 郑二爷陪着方天仇,其余的人跟在后面,一齐进入了饭厅。 这饭厅比外面的客厅较小,但没有客厅里那些占面积的家具摆设,空间反而显得比客厅还宽敞。西式餐桌横摆着,而怪的是只有靠墙的一面有座位,其他的三面却是全空着,桌前布置成一个小型的舞池。 厅角小茶几上,安着一组新式cd音响。 餐桌上已摆好酒菜…… 郑二爷跟方天仇坐了当中的主位,其余的人分坐在两边,尚东明忽然向郑二奶奶低声说:“表姐,你最好不要……” “为什么我不能看?”郑二奶奶执拗地说:“你这小鬼最不是东西,今天跟我嘀咕了一天,我偏不信,你们男人可以看女人,为什么我们女人反而不能看女人了!” “那么……”尚东明的脸上,又是尴尬,又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唯有以求援的眼光投向郑二爷。 郑二爷只好向郑二奶奶使了个眼色。 “好吧,方先生,那我就暂时失陪了……”郑二奶奶把嘴一嘟,扭着屁股向外走去。 郑二爷于是举起了酒杯说:“天仇,今晚你太辛苦了,我先敬你一杯!” “我敬二爷!”方天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郑二爷干了杯,小李立刻替二人又斟满酒,向方天仇说:“方老弟今晚要多干几杯!” “久闻方老弟是海量,”常三通举起了酒杯:“今晚我常三通决定舍命相陪!” 盛国才习惯地把嘴一歪,打趣说:“今晚你陪?方老弟恐怕就没胃口了!” 这句话引得哄堂大笑,方天仇却有些茫然。 “节目开始!”尚东明站在音响旁,大声地宣布。 饭厅的灯在笑声中突然灭了。 黑暗中,音乐响起,是一支节奏缓慢的“勃露丝”舞曲,充满了埃及的情调。 灯光复明时,厅里已出现一位埃及装束的少女,轻纱薄翼,若隐若现地展示着她那玲珑婀娜诱人的胴体。 她深深地向郑二爷和方天仇一鞠躬,开始了她最拿手的表演。 郑二爷轻声向方天仇强调说:“她是蓝天戏院的台柱露娜,是东明特地请来的。” 方天仇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想不到半小时前,在“金盛开赌馆”里出生入死,现在居然享受着醇酒美色,这对人生岂非是一个绝大的讽刺? 好在他一生中经历的惊险场面,已经多得无法记忆,根本已不当回事,现在乐得把紧张的心情松弛一下。 埃及肚皮舞是闻名于世界的一种舞艺,它的服装和动作,均充满了挑逗的意味。尤其由一位体态美妙的少女,舞动起来,更是春色生香,妙不可言。 只见她随着缓慢的音乐,表演着各种动人的舞姿…… 节奏突然变快,她开始颤动着肚皮上的肌肉,臀波乳浪也随之而起…… 肚脐上镶着的假钻石,闪烁着眩目的光芒! 在座的除了郑二爷和方天仇,都看得目瞪口呆,神魂荡然,飘出了九霄云外。 这确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不仅惟妙惟肖,最绝的是她的动作,俱有“性”的强烈暗示,逗得人心痒痒的,无比地消魂! 一曲终了,她的表演也正好结束。 “再来一个!”常三通禁不住冲动,脱口叫起来,他忘了是在郑二爷的公馆,还以为是在“牛肉场”看脱衣舞呢。 “别着急!”盛国才用手肘轻撞了他一下,嘴一歪说:“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呢!” 露娜舞毕,又向观众一鞠躬,然后径自从桌旁绕至方天仇面前,嫣然笑着说:“您多指教。” “跳得好极了!”方天仇拍了几下掌,表示激赏。 她又是嫣然一笑,径自在他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拿起他面前的酒杯,妩媚地说:“我敬您一杯!”竟把酒递到了方天仇的唇边。 方天仇张口一饮而尽,不料酒杯才一离唇,一张朱唇竟已香啧啧接上。她那富有肉感的胴体也竟几乎压在他的身上,给了他一个热情的香吻!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倒把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方天仇,窘得面红耳赤,急忙将她娇躯扶正,偷眼看看其他的人。 但,好像这场面是他们安排好的预定节目之一,郑二爷他们根本视若无睹,正准备欣赏下面出场的表演。 音乐果然又响了,这是一只“探戈”舞曲。 饭厅通厨房的侧门开了,但不是上菜,而是增加精神食粮。 出场的是一男一女,女的艳若桃李,满身珠光宝气,穿的是袒胸露背的晚礼服,使她全身的曲线尽量暴露。 那男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穿的是黑色燕尾服,但从他的身形上,可以看出是女的乔扮。他们一出门,便以轻松的“探戈”舞步,翩跹于餐桌之前,表示他们愉快的心情,和稍具的神秘。 女的舞着舞着像是有了倦意,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开始卸装,以缓慢的动作,随着缓慢韵律,把身上的佩戴,衣物,一件件地除去…… 餐桌上的观众,心情随着她身上的衣物减少,而紧张起来。露娜这时却把整个上身依偎在方天仇的怀里,似乎有点酸溜溜地,附在他耳边说:“你喜欢看嘛,回头我单独表演给你看……” 方天仇淡然一笑,脸上却有些发烧。 那女的只剩下了身上的衬衫,褛花的奶罩,透明的迷你三角裤,秋毫毕露! 男的似乎兴犹未尽,抬手看看表,作出要外出的模样。 女的阻止他外出,于是争吵起来,继而动手,大发其雌威,把男的衣服一件件撕开。 这是一场别出心裁的脱衣舞,男的身上衣服均是特制的,稍一用力,便告脱落,于是露出了她丰满的女人胴体,上身只是挂着被撕成一条条的衬衫,下身一条短裤。 他为了表示“男子气概”,也不甘示弱,索性把撕破的衬衫脱掉,露出一对丰满的rx房。 餐桌上引起了一片爆笑。 露娜也有了动作,她把方天仇的手,抓住按在自己的胸部,轻抚着…… 扮男的开始反攻了,她一伸手,拉掉了女方的乳罩,跳出一对挺实的肉球,于是她们整个的上身已经赤裸了。 女的尖叫一声,一把抓住了男的短裤,往下就扯…… 正在这种高xdx潮迭起之际,把守在门外的吴环,急急忙忙闯进饭厅。 “什么事?” 吴环紧张万分地报告。 “码头上高振大的人,跟飞刀帮在城外干起来了!” “噢!”郑二爷一怔,目光移向了身旁的方天仇。 方天仇轻轻推起怀里的露娜,沉思一下说:“这事很棘手……” 郑二爷看他欲言又止,知道是顾忌这几个舞女在场,于是吩咐她们一齐退下去。 “高振天的人,简直太不合作!”方天仇这才郑重地说:“刚才我已经保证三天之内给他们交待,他们偏要意气用事,现在事情弄僵了,我们还真不便插手!” “你是说,我们不能出面?”郑二爷感到诧异。 “嗯!”方天仇点了下头说:“这次‘同心会’的发起人始终不露面,等于是在暗中掌握全局,而港九地面上的朋友都在明处,形成了敌暗我明的局面,谁也摸不清那神秘人物的底细,所以无法防范他的阴谋,因此林老大派兄弟化装混入,目的是以牙还牙,也给他们来个疑神疑鬼,拿不准我是谁的人。现在高振天的人跟飞刀帮干起来了,如果二爷这边的人一出面,那么我们全盘的计划就要破坏了。” “不过,”郑二爷义薄云天地说:“高振天遭遇不幸,若他的手下再被飞刀帮赶尽杀绝,在道义上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这个二爷倒不必担心,”方天仇肯定地说:“依兄弟推测,飞刀帮的真正企图,不过是想证实一件事,因为今晚九龙城里,只有你郑二爷的人未参加。他们不敢确定,你二爷是不屑参加,还是存心跟他们过不去。如果二爷现在出面替九龙码头的人撑腰,那么事态就明显了,他们可以按图索骥很容易就查出兄弟的来龙去脉了。” “对!”盛国才说:“方老弟的猜测不错,咱们不能中飞刀帮那些兔崽子的圈套。” 常三通急于看最精彩的一幕,立即附和说:“咱们不上那个当,去他娘的,咱们继续看表演!” 郑二爷正在犹豫未决,负责今晚随时行动,调兵遣将地马老三又匆匆来报:“二爷,‘金盛开赌馆’的独眼龙带着一帮人来了。” “独眼龙?”郑二爷颇觉意外,“他来干什么?” “他要见二爷。”马老三说。 “说我不见!”郑二爷断然拒绝。 “可是……”马老三欲言又止。 “你怕阻挡不了他?”郑二爷发火了:“他要敢硬闯,你就替我干了他!” “是……”马老三只好唯唯应命。 “慢着!”方天仇阻止说:“二爷,我看你还是见他的好。” “怎么?”郑二爷茫然地问。 方天仇向他附耳说了几句,郑二爷终于同意了。 “好吧,”他向马老三吩咐:“让他进来,不过你告诉独眼龙,我这里不像他的赌馆,不三不四的人少带进来!” 马老三领命而去,郑二爷也带了两个随身保镖到客厅,饭厅的门关上了,继续着精彩的表演。 郑二爷刚坐定,马老三就领着独眼龙曹金盛,于大头和周大冲三人进来。 独眼龙曹金盛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一踏进客厅,就皮笑肉不笑地冲着郑二爷说:“二爷好自在,有福气的人到底是有福气。” 郑二爷并未起身相迎,只把手一摆,表示让坐,一面说:“曹老大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晚来,不知有什么指教?” 独眼龙曹金盛也不坐下,冷冷一笑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兄弟的地方今晚叫人给砸了!” “哦?”郑二爷故作惊诧:“赌馆出了事?” “二爷,你何必跟兄弟来这套,”独眼龙曹金盛恨恨地说:“今晚的事,你二爷明明知道!” “嗯,听说你的场子借给‘同心会’了,”郑二爷不屑地说:“可惜我家里今晚有点应酬,不能参加这盛会!” “二爷!”独眼龙曹金盛狞笑起来:“咱们不扯淡,长话短说,兄弟今晚的损失,怎么说?” “曹老大这话是什么意思?”郑二爷寒着脸。 “二爷你这不是明知故问?”独眼龙曹金盛阴森森地说:“兄弟今晚把场子借给‘同心会’,本来可以收一笔租金,可是场子给人砸了,非但租金无着落,馆里的设备也毁了大部分,这个损失兄弟实在担受不起……” “所以你来找我?”郑二爷哈哈一笑说:“牛儿不喝水,不能强按头,我郑某人今晚没去参加你们的盛会,说我狂妄自大也好,说我目中无人也好,那是我的自由,谁也不能勉强我非去不可。至于说你曹老大的场子被人砸了,咱们都是在三尺地面上混生活的,你曹老大有困难,只要一句话,兄弟多不敢说,帮个十万八万的,还能拿得出手。” “二爷的牌头大,手面宽,这区区之数,自然不算回事。”独眼龙曹金盛沉下了脸:“不过兄弟还不至于混到‘赖’字辈,吃烂饭吃到你郑二爷的头上来!” “既然如此,你何必来找我?”郑二爷站了起来,准备下逐客令。 独眼龙曹金盛终于毫不保留地说:“找不到和尚,只好找庙,今晚是你二爷的人,砸了兄弟的场子,兄弟不找你二爷找谁?” 郑二爷微微一怔,随即沉声说:“曹老大,我郑某人从来不背黑锅,你得还出个公道,否则大家难看!” “二爷不必动肝火,”独眼龙曹金盛见他发怒,毕竟自己没有拿到人家真凭实据,只不过是想来探探虚实,或者讹诈出一点头绪,一见场面要僵,马上态度软了下来,笑着说:“也许兄弟是受了别人的愚弄,不过砸兄弟场子的人,到现在尚未离开九龙城。兄弟是接到人家的密告,说那小子在二爷的公馆,所以才冒昧前来。如果二爷否认,兄弟自然信得过,改日一定摆下场面向二爷致歉……” 郑二爷余怒未消,冷然说:“这倒不必!” “二爷,”独眼龙曹金盛说:“兄弟尚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二爷能否帮忙?” “曹老大的吩咐,郑某人敢不从命!”郑二爷嘴上一口答应,心里却在暗暗盘算,不知道对方又动什么鬼心眼呢。 “二爷言重了”独眼龙曹金盛说:“二爷在九龙城的势力遍布,兄弟的人手有限,如果二爷肯帮忙,发现那小子只要关照兄弟一声就是了。” “这个郑某还能做到,”郑二爷若有其事地问:“不过,砸曹老大场子的人,是怎样的人物?” “体格很壮,腮下蓄着一大把胡子,”独眼龙曹金盛肯定地说:“很眼生,绝不是本地的人,可能是外来的。” 郑二爷心里暗笑,你猜得很对,他是外来的,但他腮下那一大把胡子却是伪装的啊! 独眼龙曹金盛正要告辞,忽然被饭厅里传出的美妙音乐吸引,不禁朝饭厅睨了一眼。 郑二爷知道他已起疑心,于是笑着说:“今天是内人的小生日,弟兄们起哄弄了些节目,曹老大可有兴趣观赏一下?” 独眼龙曹金盛满腹心事,哪有心情留下,恨不得赶快回去料理善后,那知周大冲却灵机一动,暗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立刻会意过来,改变意念说:“承二爷看得起,兄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郑二爷颇出意料之外,想不到他们居然毫不客气地留下,这倒有些棘手。但事到如今,也只好陪同他们进入饭厅里去。 方天仇忽见郑二爷邀了他们同来,不禁意外地怔了一下,郑二爷连忙使以眼色,表示他是弄巧成拙,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厅内单人表演的一场脱衣舞刚好完毕,那脱得一丝不挂的女郎,拾起了地上的衣物,匆匆退了下去。 九龙城原是弹丸之地,在三尺地面上混生活的,几乎随时照面,那个不认识那个,所以根本无须乎介绍,彼此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 独眼龙曹金盛虽然只有一只眼,但那只眼却比谁都尖,一进饭厅就发觉方天仇十分陌生,不是郑二爷的人。 郑二爷倒也细心,立刻灵机一动,冲着方天仇问:“小仇,你带来的节目,可有最精彩的,快去挑几个来表演,我要招待贵宾。” 方天仇马上随机应变说:“是,二爷,我这就去叫他们准备上演。” 说完,就拉了露娜匆匆从侧门出去。 独眼龙曹金盛果然被瞒过,由郑二爷招待在座位上坐定。 方天仇只在厨房打了个转,立刻又回到饭厅,报告说:“二爷,节目马上开始。” 尚东明有些慌了手脚,他不知道预先安排的节目是否有所变动,一时不知该放什么音乐才好,万一弄错了,岂不当场露出马脚。 幸而方天仇胸有成竹,走过去低声对地说:“外甥打灯笼!” 尚东明心里有了谱,一切照旧,放音乐。 灯明时,一位装束时髦的大脯乳女郎已登场,随着疯狂的音乐,表演出喷火的舞姿,然后把衣服一件件地脱下,直到全身赤裸…… 节目一个紧接一个,虽然最终都是千篇一律地脱光为止,但因为经过别出心裁的设计,真是各有千秋,各有巧妙,看得独眼龙曹金盛他们,也不由一个个心魂荡漾。 毕竟独眼龙曹金盛心里有事,便暗向身旁的周大冲示意要离去,但周大冲却另有主意,他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表演最高xdx潮的时候,以极低的声音向独眼龙曹金盛说:“这几个妞儿都是蓝天戏院的,刚才跟那小子进去的叫露娜,是蓝天的台柱!” 这几句话,使独眼龙曹金盛恍然大悟,原来周大冲粗中有细,心里早有了计谋,今晚总算既饱了眼福,又不虚此行呢! 等这个节目一表演完,独眼龙曹金盛便起身告辞说:“今晚多承二爷招待,兄弟这里先谢了,至于打扰之处,改天兄弟一定专程陪罪,现在兄弟告辞了。” 郑二爷寒喧了几句,亲自送他们离去,回到饭厅里来,只见方天仇郑重地说:“独眼龙在打这些舞娘的主意了!” “何以见得?”郑二爷尚未往这上面想。 “二爷方才不是对他们表示,我是这群舞娘的领班吗?他们要想知道我这扎眼人的底细,自然会从舞娘身上入手。” “这倒不妨,”郑二爷乐观地说:“好在她们只知道你是我的客人,并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大胡子呀。” “不过,”方天仇沉思一下说:“刚才吴环进来报告,露娜和金氏姊妹都在场,我们的话她们都听到了……” “呃——”郑二爷也觉得当时疏忽了这点。 “这个好办,”尚东明有了主意,他建议说:“如果担心露娜和金氏姊妹受要挟,就让她们暂时在我们这里住下,不要回戏院去。” “露娜是蓝天的台柱,恐怕营业会受影响吧?”方天仇不愿为自己的事影响别人生计。 “这倒无所谓,”郑二爷慨然表示:“蓝天方面由我出面打个招呼,所有损失由我付就行了。” 事情已经如此,同时也想不出更妥善的方法,只好这样决定了。 时间已近午夜,表演节目到此便告一段落。 接着是慰劳方天仇的下一个节目,由特地从香港请来的两位日本籍按摩女郎,替他洗身,按摩……消除他周身的疲劳。 再下一个节目,到了郑二爷特别为他准备的卧房。 尚东明负责招待,亲自陪送到房门外,神秘地笑着说:“方兄,希望今晚你能尽兴,……”说完,转身就走。 方天仇经过刚才的一阵按摩,己使他的几分醉意消散,感觉浑身无比舒畅,精神也非常振奋。 他进了房,一眼发现席梦思床上,斜卧着一个身披薄若蝉翼晨褛的女郎,巧目微睁,意态动人,好一付撩人心魄的画面! 他以为是尚东明喝醉了酒将他领错了门,转身即欲离去,那女郎却在他身后,忽然娇唤道:“方先生!” 方天仇甚感意外的转回头,她已下了床。仔细打量之下,更令他深感尴尬。 “露娜,原来是你?” 露娜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妩媚地说:“你刚才已经答应我,该不会说了不算吧!” 说完,她的唇又落在他的唇上…… 三、围墙 凌晨。郑公馆的电话铃声大作…… 睡在客厅沙发上的尚东明,从甜梦中惊醒,一面揉着惺松的睡眼,随手抓起茶几上的话筒。 “喂!是郑二爷公馆吗?”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声音。 “是的,”尚东明说:“你是那一位?” “我是林公馆,请方天仇老弟讲话……” “他还没起身,要不要我去叫醒他?” “不用了,”对方说:“麻烦老兄告诉方老弟,林老大这里有点急事,请他尽快赶回香港!” 尚东明刚“噢”了一声,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林广泰有急事,尚东明哪敢耽搁,立刻就上楼去通知方天仇。 方天仇听说林广泰有急事,召他返回香港,于是便匆匆的奔下楼。 来到客厅,郑二爷已得到消息在这里等候。 “天仇,”郑二爷见了方天仇,就急不可待地说:“你快赶去香港,车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好,我们随时保持联络,”方天仇说:“一切谢谢了!” 说完就告辞而去,但他刚要走出客厅,马老三却匆忙地闯了进来。 “二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着:“公馆附近,九龙城外,一直到尖沙咀码头,布满了独眼龙的人,还有很多是生面孔一看情形咱们这里有人放了风。” “独眼龙,你好大的狗胆!” 郑二爷怒极骂了出口,眼光向众人一扫,尚东明是内亲,神手小李,飞毛腿常三通,歪嘴盛国才……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死党,绝不可能向独眼龙放风的。 方天仇乔装大胡子捣散了“同心会”的事,只有这几个心腹大将知道底细,他们既然不会出问题,那么…… 郑二爷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问:“蓝天的那些脱衣舞女,昨夜都回去了?” 小李接口说:“小的跟马老三负责送他们回蓝天戏院的。” “姓金的两姊妹呢?”郑二爷追问。 “他们大概还没起来,”尚东明说:“我去看看……” 尚东明勿匆奔出客厅,方天仇忽然说:“二爷不用担心,谅他独眼龙也难为不了我的!” “谨慎一点好,”郑二爷慎重地说:“独眼龙是‘烂仔’混出来的,什么卑鄙手段都要得出,我们犯不上跟他一般见识。” 说话之间,尚东明已经气急败坏地奔来,紧张地说:“她们都不见了!” 郑二爷气得脸色一沉,向尚东明大吼起来:“你办的什么事?交给你的人,在我公馆里还看不住!” “我先问问蓝天戏院,”尚东明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去拨电话。 电话接通了,对方是蓝天戏院的总务。 “金氏姊妹回戏院没有?”尚东明急急地问。 “没有呀,”对方诧异地反问他:“他们不是要在郑公馆住几天吗?” 尚东明木然挂断了电话,沮丧着脸说:“她们没回戏院……” 郑二爷大发雷霆,传令给马老三,查问公馆里所有的人,金氏姊妹的失踪,不仅对郑二爷颜面有关,就是蓝天戏院来要人,他也无法交代,所以事态可说异常严重。 方天仇却也未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离奇的变故。要说戒备森严的郑公馆,能让独眼龙登堂入室,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两个人弄走,他实在不敢相信对方有这等神通。 但金氏姊妹在公馆里失踪是事实! 马老三查询的结果,除了他自己派出的几批小角色,从昨夜到现在,郑公馆里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出。 难道金氏姊妹还在公馆里藏着?这似乎不可能,要不就是她们插了翅膀,飞了出去!看情形,郑二爷公馆附近,九龙城外,一直到尖沙咀天星码头布下的人,便是有目的的安排了! 方天仇这次化装来九龙城,独力破坏了“同心会”组织,可算是大获全胜。但由于身份终于泄露,对于林广泰的全盘计划,却是受了极大的影响,看来正面冲突已是势在难免了。 现在林广泰那边来电话告急,方天仇必须赶去香港,纵然独眼龙布下了千军万马,他也不能不去。 方天仇沉思良久,终于灵机一动,把郑二爷叫到饭厅,关上门秘密商谈起来。 过了片刻,郑二爷单独出来,向小李和常三通关照:“你们带着家伙,跟我找独眼龙去!” “二爷,”尚东明诧然说:“您不多带几个人去?” 郑二爷豪气遗飞地说:“不需要,我又不是去砸他的场子!” 说完,立即带了两员大将,向门外走去。 尚东明怔了怔,急向饭厅里去,却已不见方天仇的影子,一时把他弄得莫名其妙起来。 郑二爷专用的豪华轿车,平时都停放在车房里,很少动用,现在却已驶出。 他们登上轿车,立即驶出大门,风驰电掣而去。 徘徊在附近的独眼龙手下,认得这是郑二爷的专用车,虽然惊鸿一瞥,却也认清了车内的人,司机旁的是常三通,郑二爷和小李坐在从座。 郑二爷这一大早出门是绝无仅有的事,但谁也不敢贸然招惹,神手小李的快枪,在九龙城确是数一数二的! 一路无阻,郑二爷的座车直驶到“金盛开赌馆”门前,停住了,二爷领着两员大将下了车,径往里去。 经过昨晚的事件,“金盛开赌馆”外边损坏尚不大,里面则已面目全非,大部分设备已告毁坏,四壁和天花板竟被熏得乌黑! 独眼龙曹金盛满面沮丧,跟他的手下正在交代如何整修,一见郑二爷来了,马上迎上去,忿声说:“二爷,您瞧瞧!我曹金盛在九龙城混了大半辈子,今天居然让人把我的场子给砸了!” 郑二爷哈哈大笑,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曹老大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赌馆面目重整一新,大展宏图呀!” “二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独眼龙曹金盛脸色一寒,忿忿地问。 “我说的是实话。”郑二爷从身上掏出张事先开好的支票,递在他面前说:“昨晚我已经说过了,你我都是三尺地面上混出来的,你曹老大遭遇意外损失,我郑某人理应相助一臂之力。这一点小数目,就算我的一点心意,务必请曹老大收下。” 独眼龙曹金盛大为意外,独眼朝面前的支票上一瞥,竟是凭票即付的五十万港币! 这数目使他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地说:“二爷,您,您这是要收买兄弟的赌馆?” “郑某人还不至于趁人之危,”郑二爷笑着说:“这不过是我在道义上表示的一点心意,曹老大如果觉得不过意,可以算我暂借的,也可以算我的投资,曹老大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还我。” 独眼龙曹金盛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何况眼前是一笔可观的大数字,但他毕竟是个老奸巨猾的老江湖,知道这笔钱是不好白拿的,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 因此,他忽然纵声大笑说:“二爷,咱们不兜圈子,有话直说,这笔钱准备要兄弟付什么代价?” 郑二爷豪迈地笑起来。 “曹老大果然痛快!”他说:“不错,有道是善财难舍,郑某人这点小数目虽然不想白送,倒也不要曹老大付多大代价。只有点小事,在你曹老大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兄弟若能效力,二爷吩咐好了。”独眼龙曹金盛毕竟不忍放弃那诱人的五十万港币。 “事情非常简单,”郑二爷说:“只要曹老大出面充个和事佬。” “哦?”独眼龙曹金盛大为意外,急问:“二爷跟那一位……” 郑二爷郑重地说:“飞刀帮的胡老大!” “他?”独眼龙曹金盛一怔,心里凉了半截,觉得这五十万巨款到底是不容易到手了。 “嗯!”郑二爷认真地说:“昨晚的‘同心会’,我实在事先不知道是由胡老大出面,否则怎样也要到场的。如今胡老大必已对郑某人存了误会,所以我想请曹老大出来,把这一层误会化解。” “这个绝无问题,包在兄弟身上!”独眼龙曹金盛又是一阵意外,想不到事情这么简单,马上拍着胸脯,表示他有绝对把握,并且问:“二爷准备几时去见胡老大?” “现在!”郑二爷说:“我的车在外面。” 独眼龙曹金盛犹豫一下,终于看在五十万的巨款份上,欣然同意立刻过海。 “我交待一下,马上陪二爷。” 他接过了支票,向手下低声交代了一阵,当即随同郑二爷等人出发。 离开赌馆,车出了九龙城,直驶尖沙咀。 沿途都有些身份不明的人物活动,也有独眼龙曹金盛的人混在里面,俨然如临大敌似的,由九龙城驶出的车辆,均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 郑二爷的座车被阻了几次,好在有独眼龙曹金盛在车上,只须打个招呼,就毫无留难地放行了。 “想不到我郑某人的行动,居然受了限制!”郑二爷有些气愤。 独眼龙曹金盛看在巨款的份上,连忙陪笑说:“兄弟也是在受人摆布,二爷刚才看见了,兄弟的人数有限,大部分是香港来的……” 郑二爷有心套话,故意说:“他们都是飞刀帮的人?” 独眼龙曹金盛摇摇头,苦涩地干笑说:“飞刀帮的人比兄弟的人手还少……说句不怕您二爷见笑的话,这些人的来龙去脉,连兄弟也摸不清。” “你倒放心跟他们打成一片?”郑二爷问。 “没办法呀!”独眼龙曹金盛苦笑一下,无可奈何地说:“这都是胡老大关照兄弟的……” “为一个大胡子,出动这么多人?”郑二爷进一步试探:“曹老大你可得着眉目了?” 独眼龙曹金盛可也厉害,他丝毫不动声色,只是肯定地说:“那小子还在九龙城!” 郑二爷心里暗笑,脸上却也不露声色。 沉默了一阵,车已到了尖沙咀。 这里可不是九龙城,黑社会的人物不敢明目张胆活动,毕竟“条子”使他们有所忌惮。 但这时候,尖沙咀一带却出现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人物,其中尚混有独眼龙曹金盛的人,如果真发现了大胡子,放个冷枪还不是难事,暗杀,在他们实在是家常便饭。 车驶近海底隧道时,曹金盛突然拍拍司机肩:“请停车。” 司机刹住车,独眼龙曹金盛却独自下了车,跟一个穿西装戴太阳眼镜的人低谈了几句,又跟他的手下交代一番,才回到车里来。 郑二爷看在眼里,却未过问。 过了海,郑二爷暗中留意,码头附近居然也布下了人马,一部分是香港码头黄牛的党羽,一部分是飞刀帮的人,可见他们是非得大胡子而不甘休呢! 轿车驶离码头百余码,忽然一个煞车,停住了。 郑二爷突然严肃地说:“好了,到此为止,不劳曹老大远送了。” “什么?”独眼龙曹金盛颇感意外地一怔。 “我忽然改变了主意,”郑二爷说:“现在我不想去见胡老大了。” “噢?——”独眼龙曹金盛这才明白过来,他已受了他们利用,将他们送过了海,不由恨声说:“好哇,二爷居然跟兄弟来这一手!” 郑二爷纵声大笑,他的笑里充满了豪气,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赤手空拳打天下的岁月。 驾驶座位上的司机,忽然回过头来,摘下太阳眼镜,冷冷地说:“曹金盛,你可以回去叫那些人散水了,兄弟多承你们看得起,劳动了这么多人马,以后我们总有机会碰面的!” 独眼龙曹金盛闻言一愣,再一细看开车的司机,不正是昨晚在郑公馆见到的“小仇”?为什么他竟被自己忽略了?曹金盛气得咬牙裂嘴,发狠地说:“好!兄弟领教了!” 小李反手开了车门,独眼龙曹金盛正要下车,化装司机的方天仇以警告的口吻说:“曹老大如果够交情,金氏姊妹你也可以让她们回戏院去了!” 独眼龙曹金盛已经下了车,方天仇的话使他一怔,来不及搭腔,车门已砰然关上,风驰电掣而去,气得他一跺脚,恨恨地骂起来:“刁那妈的!” 郑二爷的车子里,传出了胜利的笑声,直驶麦当奴道而去。 这一带是高级住宅区,住在这里的大都是外籍人士,或者在香港社会上有地位的知名之士,林广泰的公馆就设在麦当奴道上。 林公馆是幢华丽的花园住宅,高墙铁门,墙上尚装置了铁丝网,戒备十分森严。 喇叭按了一阵,铁门上的防盗眼方才启开,露出个神光十足的睛晴,认清开车的是方天仇,于是整个的铁门迅速开启了,等车进入,重又紧紧地关上。 轿车通过宽敞的花园,直驶到华丽建筑的大理石阶前停住,郑二爷等人下了车,一行四人便登级而上。 林广泰是个清瘦的中年人,在社会上,他是交游广阔的“林记航运公司”董事长,提起他林广泰三个字,就是南洋一带也赫赫有名,认为他是东南亚的航业界巨子,实际上他是靠恶势力起的家,是个黑社会的头子。 近年来他功成利就,己有厌倦黑社会生涯的意念,正在物色一个适当的人选,以便“让贤”,继续出来领导这一股黑社会的潜势力。 “同心会”在暗中酝酿,林广泰早已有了情报,只是对方的行动十分诡谲,使他用尽所有力量,仍然查不出幕后的主持人是谁。 三天前他接到“同心会”的正式请帖,以事态紧急,才决定把远在菲律宾的方天仇急电召来。 方天仇的过去,以及他的能力,林广泰是非常清楚的。这次“同心会”的事他感到十分棘手,所以才几经考虑,觉得只有方天仇的机智和勇武,才足胜任,果然他的估计不错,方天仇没有使他失望。 这时候林广泰已在客厅里等候,嘴上叼着那弯型的桃木烟斗,神情略显焦灼。 方天仇他们来到,林广泰才如释重负,连忙关心地问:“你们路上没遇上麻烦?” 郑二爷上前打过招呼,方天仇就把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好在你们没事,”林广泰松了口气说:“不然我这里派去接应天仇的人,就不免要跟他们正面冲突了。” “现在已经无法避免正面冲突了!”方天仇说:“对方已经知道这次破坏‘同心会’,跟二爷有着密切关系,只要动一动脑筋,就会想到您林老大。所以我认为这次我们的计划还是不够周密,如果您跟郑二爷昨晚都到场,那就圆满得多了。” “嗯——”林广泰点头说:“这确实是百密一疏,看来我们打击对方的全盘计划,是有必要变动一下了。” 郑二爷忽然说:“我得打个电话,通知九龙的银行,止付那五十万块钱……” “二爷,不必了。”小李从口袋里掏出了支票。这是郑二爷亲自交给独眼龙曹金盛的,但他不愧是神手,非但以快枪闻名,更有一手妙手空空的绝技,不知什么时候,那张巨额支票已到了他手里。 郑二爷接过支票,把它撕碎,笑说:“这倒省得麻烦了,林老大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方天仇想起早上的电话。 林广泰忿忿地说:“今天一早有人送来一封信,限我在十一点钟以前,交出昨晚在金盛开赌馆闹事的人,否则将以爆炸今天启航的泰和轮为报复!” “泰和轮几点钟启航?”方天仇急问。 “中午十二点,载货直放日本……” 林广泰的话还没完,电话铃响了。 方天仇站在茶几旁,离电话机最近,随手抓起话筒。 “林董事长公馆!”他报出了名衔。 “请林广泰讲话!”对方说。 方天仇向林广泰使个眼色,就把话筒递过去。 “我是林广泰!”他向话机里说。 对方先传来一阵狞笑,接着说:“林广泰,早上的信相信你已经收到了,现在人已经在你那里,希望你在电话里给我一个答复!” 林广泰毫不考虑,直截了当地拒绝说:“我的答复只有四个字——悉听尊便!” “好!但愿你林广泰不要后悔!” 对方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方天仇抬手一看表,刚好是十一点钟。 “我去码头看看……”他知道时间已很迫切。 “他们当真会?……”郑二爷有些紧张。 “我想他们还不敢!”林广泰断然地说。 “林老大。”方天仇郑重说:“你不能这么肯定,还是等我去看看情形再说吧。” 林广泰本想劝阻,但一想,泰和轮是他公司里最大的一艘货轮,万一有个差错,就算是保了险对他公司的信誉仍不免要遭受影响,于是马上改变了主意。 “走!我们一起去一趟。” “林老大去太显眼,还是我单独去的好。”方天仇不同意的说。 “小李跟你去好了,多个帮手总好些。”郑二爷说。 “也好!” 方天仇未再坚持,立刻偕同神手小李,匆匆离了林公馆,驱车赶往统一码头。 “林记航运公司”的仓库就在码头上,方天仇先赶到仓库,管理员已经接到董事长的电话通知,站在仓库外恭候。 方天仇说明是董事长派来的,遂问:“泰和轮的货上完了?” 管理员看看表说:“最迟十一点半可以上完。” “有没有是今天上午才托运的?” “让我查查……” 管理员进去在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了托运及装载的纪录,查看了一遍说:“有一笔,早上九点钟才交来,——是永安堆栈转过来的八件棉纱……” “船靠在那里?”方天仇急问,他心里己有了数。 “三号码头。”管理员向不远处指着。 方天仇立刻偕同神手小李,以参加短跑比赛的速度,急急奔到了三号码头。 泰和轮尚在装载,一件件的货物,正由起重机吊上船去,船上的水手也在忙碌,准备启航,轮机已在试车…… 事态紧急,方天仇已无暇通知船长,与神手小李直接攀下货舱,在那堆积如山的大木箱,大麻包间查看。 舱口忽然冒出一个人头,厉声喝问:“喂!你们干什么?” 神手小李抬头回答说:“我们是董事长派来的,永安堆栈托运的八件棉纱在那里?” “我去问问……”舱口的人头缩了回去。 神手小李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二十三分! 他的心情紧张起来,额头上不住地冒出冷汗。 方天仇则保持他特有的冷静,一心一意地在找寻那八件棉纱,因为他已认定了这批货有问题,说不定里面预置了定时炸弹! 现在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又是三分钟过去了,而他们仍然毫无头绪。 正在这时候,仓库管理员接到董事长的第二次电话,立刻赶到了船上,向他们说:“永安的货在后舱下面!” 方天仇赶紧攀上舱面,随同管理员奔向后舱,终于在一大堆木箱间,找到了那八大捆可疑的货物。 神手小李赶来,三个人合力把八件棉纱拖出,抬到留作走道的空间。 方天仇找到两把铁鍬,马上动手鍬断麻包外的铁皮条,开始检查…… 突然,一个粗哑的嗓子喝问:“你们干什么?” 方天仇一回头,发现舱里已多了四五个大汉,管理员惊得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 “你们想干什么?”方天仇手并不停,反问了他们一句。 “咔!”地一声,那大汉弹出了手里的弹簧刀,不声不响地就猛朝方天仇腰上刺去! 方天仇弓腰急退,跟着一铁鍬,砸中了大汉的手腕。 大汉“哎哟!”一声呼痛,刀已脱手坠落,接着屁股上捱了一脚,全身跌了出去,撞在棉纱堆上。 其余的大汉也已发动,分向方天仇和神手小李扑去。 神手小李年轻力壮,尤其手里有把铁鍬,更是如虎添翼,立刻大发神威。 方天仇本来就是勇猛善斗的角色,如在平时,就凭他的一对铁拳,就足以让这般家伙尝尝厉害,现在由于时间紧急,必需尽速把他们打发了,所以也就毫不客气地挥动铁鍬,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 管理员不善打斗,他却乘机出舱去求援了。 仅仅一交手,方天仇和神手小李已尽占上风,两个人宛如生龙活虎,把几个大汉打得东跌西倒,落花流水。 他们一看情势不对,已不敢恋战,其中一个大呼:“散水!”夺路就向舱口的铁扶梯冲去。 其余的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争先恐后地抱头而逃,无奈铁梯狭窄,这一挤,挤成了一堆。方天仇飞步赶过来,伸手抓住落在最后那大汉的衣领,猛力一摔,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快说!”方天仇一脚踏在他胸前,厉声喝问:“东西放在那一捆里?” 那汉子吓得全身发抖,却是闭口不言。 方天仇脚尖猛一用力,逼问:“说不说?” 那汉子痛得沉哼一声,冷汗直冒,居然咬紧了牙关,抵死不说一句话。 “好!” 方天仇一看,表已经是十一点三十四分,但他却说:“现在已经十一点五十五分,还有五分钟就开船……” 说着,顺手抽出一条绵纱,把那大汉捆了个结实。 “我们走吧!”方天仇向神手小李使了个眼色。 神手小李一怔,尚未会意出他的用意,那大汉却已沉不住气了,大声哀求起来:“老大,别……别丢下我,我,我说……” 方天仇心中暗喜,却故意说:“说不说在你,反正咱们不会陪你送死,现在时间已经快到,我要下船了……” “我说,我说,”大汉急得汗如雨下,大声叫着:“就在角上撕破一块的那捆里……” 方天仇示意神手小李来制住这大汉,立刻就跳过去,找出那捆角上撕破一块的棉纱,动手用铁铙弄开。棉纱当中,赫然预置了一颗定时炸弹,爆炸的时间定在十二时五分!也就是说,当泰和轮启航,尚未出港,就要遭到炸毁沉没的厄运了! 四、红唇 “好险!好险……” 方天仇说完泰和轮上查出定时炸弹的经过,郑二爷情不自禁地连呼侥幸。 如果不是方天仇的机警,只要行动稍迟二十分钟,那么这艘“林记航运公司”吨位最大的货轮此刻已被炸沉在防波堤外的海底了。 而现在,泰和轮正以稳定的航速,乘风破浪,向着预定的方向航行。 林广泰第二次向仓库管理员通过了电话,仍然放不下心,立刻偕同郑二爷等人赶赴统一码头,登上仓库三楼,遥望着停靠在三号码头的泰和轮,以观事态发展。 直到方天仇和小李离开现场,泰和轮的船长领了警察登记,他的心情始终是紧张的。 方天仇搜出定时炸弹,任务已经完成,现场的善后留给船长和警方去处理,立刻和小李蹓下泰和轮,来到仓库的三楼,把经过简略地述说了一遍。 林广泰站立在窗前,眺望着远去的泰和轮烟囱所冒出的浓烟,好一阵子,才回过头来,凝重地说:“这一次只能算我们侥幸,以后他们仍然会不择手段向我们攻击,令我们防不胜防……” “林老大,”郑二爷唇齿相关,立刻表示意见:“我看只有出动我们所有的人手,查出金色响尾蛇究竟是谁?来个擒贼先擒王!” “这是上策,”林广泰掏出了他的弯形烟斗,一面装着烟丝说:“只是恐怕不太容易着手。” 郑二爷想了想,把大腿一拍说:“嘿!我们何不查查永安堆栈,就知道那八件棉纱的来源了!” “根本不用查,”林广泰果断说:“这准是胡豹捣的鬼……” 方天仇却不以为然地说:“我认为永安堆栈方面,不妨还是查一查。” 这时候,管理员匆匆奔上楼来。 “郑二爷,九龙城来的电话,要二爷亲自接。” 仓库未装分机,郑二爷只好下楼去听电话。 林广泰唤住了管理员,问:“码头那边的事处理完了?” “那小子给带到警署去了,”管理员说:“刚才蔡帮办临走说,要我打电话通知您,回头到警署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 林广泰示意管理员离去后,淡淡一笑说:“蔡帮办这个人跟我还有点交情,只是像这种棘手的案件,他恐怕也要无从着手了。” 坐在一旁猛吸香烟的小李,忽然冷冷一笑,插嘴说:“据我知道,蔡约翰这条鬼子佬的警犬,在圈子里也吃一份,平常跟胡豹那帮人都有勾结,像前些时威利麻街的七尸案,谁都知道是胡豹做的,偏巧警署派了蔡大帮办承办这件凶杀案,要不是他得了好处,怎能让胡豹逍遥法外。” 方天仇忿然说:“照这么说,如果定时炸弹是胡豹那帮人弄上船的,蔡约翰就一定会包庇他们了?” 林广泰点点头,感慨地说:“所以说,今天要想在香港的三尺地面上立足,只有以强对强,以暴还暴,如果依赖港英政府的法律,那就无法生存!” 正说之间,郑二爷接完电话,垂头丧气地上楼来,沮然说:“金氏姊妹真的失踪了,蓝天在向我要人,我得赶回九龙城去……” “路上会不会有麻烦?”林广泰表示关切。 “妈的!谅他独眼龙还不敢!”郑二爷动了肝火。 小李朝腰问一拍,笑笑说:“林老大放心,有我小李在,二爷的汗毛也没有谁敢动一根!” 常三通也不甘示弱,将腰间藏着的家伙一拍,表示他们可以负责郑二爷的安全。 林广泰也知道,郑二爷在九龙城的势力极大,若凭独眼龙,还真惹不起他。不过,如今曹金盛有了靠山,居然跟飞刀帮坑瀣一气,更与发起‘同心会’的金色响尾蛇搭上了线,情况就不同了。 因此,当郑二爷领着他的手下两员大将离去后,立刻调遣了十几个打斗能手,暗中跟随过海,以防万一。 现在房里只剩下了林广泰和方天仇,彼此相对沉默了一阵,显然是在思维里,极力捕捉金色响尾蛇这神秘人物的影子,可是凭空是无法捕捉得到的。 “天仇,”林广泰终于郑重地说:“现在你的身份即已暴露,就无须单独行动,不如把人手全交给你指挥,干脆放手去干吧!” 方天仇沉思一下,摇着头说:“在目前还不到劳师动众的时候,我想还是单独行动比较方便些。等到金色响尾蛇正式出面,也就是到了他们摊牌的时候,那时我们再出动所有力量,无疑就是以逸待劳的局面了。”其实他说这话是另有顾忌。 “你认为这个金色响尾蛇,是男的还是女的?”林广泰忽然提出了这个从无人想到的问题。 “这很难说,”方天仇莞尔一笑说:“反正它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响尾蛇是最毒的,他用这个别号,显然就是要人知道他的厉害。不过,响尾蛇碰到了印度猫,那就遇上克星了!” “我希望你就是这头印度猫!” 林广泰这句话,引得方天仇哈哈大笑。 “可惜我是菲律宾来的狼——色狼!”方天仇自我解嘲地替自己加了个别号。 林广泰也禁不住大笑起来。接着,他们商定了步骤,立刻就付诸行动,二人开始分头进行。 为了有图谋爆炸泰和轮,身为“林记航运公司”负责人的林广泰,不得不去警署一趟,虽然他明知此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方天仇则是单枪匹马,来到永安堆栈。 他和小李赶赴统一码头,原是驾的郑二爷那辆轿车,刚才已经开回九龙城了。而林广泰本要把自己的车子给他用,但他却坚持不肯,宁願临时雇“的士。” “的士”到了威利麻街码头,距离永安堆栈尚有二三十码,他就要司机停了车。因为遥见堆栈门口,正停着一辆警车,可能正是警方人员在调查泰和轮的八件棉纱来源。 此刻既有警方人员在场,方天仇自然不便介入,只好在附近徘徊。直等那辆警车扬长而去,他才急步走进了永安堆栈。 这是一幢不够高大,也不够壮观的落伍建筑,式样和建筑材料,说明它至少是在半世纪前残留下来,侥幸未被列为妨碍公共安全的“危楼”,而遭到强制拆除的命运。 方天仇早已拟定了腹案,看那目送警车远去的麻脸大汉,刚要转身进去,立刻赶前几步,急急地问:“喂!哥们,没麻烦吧!” 麻脸大汉被他没头没脑地一问,不由愣住了,露出诧异的眼光,冲着方天仇冷冷地问:“你是?……” “胡老大叫兄弟来的,”方天仇镇定地说:“刚才那两个家伙,可是来调查的?” 麻脸大汉只微微点了下头,说:“请进来吧。” 方天仇跟着进了堆栈,只见里面的情形比它的外貌更糟,货物倒是堆了不少,但乱七八糟。尤其光线十分昏暗,大白天仍然靠几只六十瓦的灯泡,才能使整个的栈房获得光亮。 麻脸大汉把方天仇带进来,掏出他的香烟敬客,忽然问:“请问老兄刚才说的,是哪位胡老大?” 方天仇不由一怔,但仍然保持镇定说:“胡豹胡老大……” 麻脸大汉满脸的肉跳动了一下,以那种近乎不屑的口吻说:“胡老大干的是他杀人的买卖,跟咱们这行是风马牛不相干,不知老兄此来有何见教?” “那八件棉纱出了纰漏!”方天仇只好单枪直入。 “怪事!”麻脸大汉一脸茫然的神气说:“刚才警署来的人,也在问什么棉纱,这几天堆栈根本就没出这一件货,哪来的八件棉纱?” 方天仇大为意外,但他何等机警,察言观色,已经知道对方是有所顾忌,于是莞尔一笑说:“哥们,警署的人跟兄弟身份不同,兄弟是胡老大派来的,因为不放心这边,怕老兄遇上麻烦,所以……” “哈哈,哈哈……” 一阵狂妄的笑声,打断了方天仇的话。 方天仇一惊,听出这笑声发自身后,立刻惊觉地回过身来,发现在那阴暗的角落里,正站着一个人,由于灯光被堆着的大木箱遮断,以致无法看清那个人的面貌。 狂笑声陡然停止,躲在阴暗里的人冷声说:“好小子,我早知道你会来的!” 方天仇心知不妙,刚要有所行动,不料麻脸大汉己趁他回身之际,掏出了一只四五口径的曲尺手枪,枪口正对准着他,大声喝令:“不许动!” 方天仇既已受制,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自然不能贸然妄动,但他却神色不改地笑着说:“朋友倒真是神机妙算!哈哈……” “你小子的胆量,也不由得我不佩服!哈哈……” 角落里的人走了出来,灯光照射在他脸上,不由使方天仇心里一惊。这家伙不是别人,赫然就是那杀人魔王胡豹。 此时此地,胡豹是把对方看作了瓮中之鳖,故而由他的笑声中,散播着不可一世的得意,同时也意味着一种残酷的恨和怒!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九龙城栽的跟斗,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他岂会遽尔忘记? 尤其现在是仇人见面,分外的眼红! 笑声甫落,胡豹挺身上前一步,满脸的杀气,狞声说:“相好的,到了这里,你可得放乖些,由不得你放肆的!” 他倒不是虚张声势,危言耸听,话才一说完,就见四面八方,从堆置的大木箱暗角里,闪出了七八个握着短枪的汉子,把方天仇包围在核心。 到了这时候,方天仇知道已经身人重围,落入对方的手里,但他可不甘心束手就缚,只要有一线机会,他仍希望扭转眼前的局面。 胡豹也就是看破了他的企图,才把他事先布下的人手抬出来,好让对方知难而退,不敢轻举妄动。 但方天仇却是毫无惧色,依然若无其事的笑着。 “胡老大,兄弟既然敢来,大概不至于被你的几句大话吓住吧?” 胡豹身为飞刀帮的老大,自然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单凭他能料中方天仇会根据那八件棉纱,按图索骥地找到永安堆栈来,而事先安排了伏兵,可见他亦是善工心计的了。 不过,颇出他意料之外的,是方天仇居然还敢单枪匹马地直闯虎穴,这份胆气实令人不得不佩服! 所以在方天仇刚一进入堆栈,他已暗命手下从后面绕了出去,以为对方必然带来了帮手。 这时候胡豹的手下,已从外面察看了回来,报告说:“老大,这小子是放的单!” 胡豹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倏地从腰间拔出一柄锋利匕首,一步步向方天仇逼近。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生的是什么胆……” 就在胡豹举刀欲刺的刹那,方天仇出其不意地猛一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手,狠狠一拳捣在麻脸大汉的腹部。 “噗!噗!”麻脸大汉吃痛一弯腰,手里的枪也走了火,由于装有消音器,所以枪声并不大。 两弹均射向地面,而方天仇却就势一滚,滚向了右侧的大木箱堆里,以极快的动作藏起身来。 胡豹这一刀,差一点误刺在麻脸大汉背上,幸而收刀够快,才不致伤了自己人。 一见方天仇避入了大木箱堆里,不由气得他怒声怪叫:“守住前后出口,烧了这屋子,也不能放这小子出去!” 他是怒极口不择言,若真为了个方天仇,而把偌大堆栈付之一炬,自然他还作不了这个主。尤其这里位于“上环”,又是码头重地,当真闹出火警,事态就会扩大了。 方天仇看准了这一点,所以不必担心对方真会用火相逼,不过,要想突围而出,却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时胡豹和他的手下,都已各自选择了避弹的位置,以防方天仇的射击。 整个的堆栈,突然被紧张的气氛镇压下来,静静地似乎些微的动静,均足以招来死亡的威胁。 胡豹蹲在方天仇藏身的近处,一堆大木箱的角落里,凝神屏气,手里紧握着一柄装了灭音器的短枪,半天未见一点动静,终于沉不住气了。 “小子,你跑不了的,放光棍些,自己出来吧!” 方天仇置之不理,那堆矗立的大木箱,静静地,没有丝毫动静。 胡豹侧耳静听,半天听不出一点声息,心里不免有些纳罕,难道那小子已经逃出堆栈了? 因而他心慌起来,急向伏在附近麻包堆旁的麻脸大汉一挥手,示意叫麻脸大汉采取行动。 麻脸大汉刚才捱了狠狠一重拳,现在犹隐隐作痛,心里实在不甘,既得胡豹的命令,他立刻以双肘支持上半身的重量,匍匐到大木箱堆的左侧。 握紧着手里的“曲尺”,正要由木箱的空间爬进去,不料堆在最上层的一只大木箱,突然朝他压了下来。 麻脸大汉大惊,连忙一个滚身,但已经来不及避开,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木箱,整个地砸在他两条腿上。 “啊!”一声惨叫,麻脸大汉当场痛得昏了过去。 “刁那妈的!” 胡豹怒骂一声,激动的情绪已使他不能自制,扣动扳机,盲目地朝那堆大木箱,连放三枪。“噗!噗!噗!”这是他忿怒的发泄! 但那堆木箱之中,依然没有动静。 这真是个难堪又尴尬的局面! “小子,你要有种,就出来跟老子们硬拼一下!”胡豹又开始叫阵了。 沉静了片刻,木箱堆后终于传出了方天仇的声音:“胡老大,兄弟很想请教一下,怎样叫作硬拼?” 大概方天仇也觉得,这样僵持下去毫无结果,所以开始运用他的机智来打开这个局面。 “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你看着办吧!”胡豹气呼呼地嚷着。 “不!”方天仇说:“客随主便,还是胡老大划出道儿来的好。” 胡豹憋着满腔的怒火,心想:只要把你小子弄出来,还怕煮熟的鸭子会飞上天去? 于是他提起了嗓门,高声说:“一对一,怎么样?” “很公平!”方天仇笑了笑,才说:“不过,你胡老大的话,却不大信得过。” 胡豹想了想,毅然说:“好!” 立刻向四处伏着的手下,以命令的口吻说:“你们全都退出去,未得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如果这位朋友能够走得出去,谁也不准留难,违者严处,知道吗?” 他特地把“能够走得出去”几个字说得沉重有力,似乎极有把握,方天仇绝对是走不出去的! 那几个汉子唯唯应命,迅速退出了堆栈。 胡豹接着说:“兄弟用的是德制‘勃朗林’弹荚十发,刚才已用了三发……” 于是,他一口气将所射的七发,向地上一一射出。 “够意思!” 方天仇说了一句,接着听见木箱后发出六响低沉的枪声,表示他也同样射尽了“左轮”里的六发子弹。 枪声方落,方天仇已从木箱顶上一跃而下,双方的距离约在五码之遥。 胡豹从心底冷冷一笑,随即上前几步,从腿肚上拔出两柄匕首,插在刚才砸下的那只大木箱的两边缘,然后退回到原来的地方,两人距离木箱的远近正好相等。 只见他狞笑着说:“老兄,我们不必耽误时间了,请!” 方天仇会意地咧着一笑,知道对方是要跟他以刀相搏,胡豹是飞刀帮老大,对于刀自有独到的心得,方天仇何尝不明白他的居心。不过方天仇生就了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性格,明知这种决斗与己不利,却根本不愿斤斤计较。 双方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一步步向木箱缓缓接近…… 这种短兵交接之下,当然谁抢先一步拔得匕首在手,谁便占了优势,可以抢先发动攻势。如果动作够快,也许未等对方的手触着刀柄,便已死于非命了! 但他们彼此却以最慢的速度走向木箱! 距离木箱只有两尺了,任何一方只要一扑过去,就可拔到匕首…… 突然—— 胡豹出其不意地探手入怀,掏出他预藏的另一只短枪。 “别动!” 不料方天仇的动作比他更快,胡豹的枪才掏出一半,他的手里已握了另一把“左轮”。 “放手!” 胡豹只好放手,不由一阵干巴巴的狞笑:“老兄居然也会这一手!” “这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方天仇冷冷地说:“跟胡老大这样的人打交道,兄弟不得不防着点,抱歉!” “小子!你的戒备还不够!”这声音发自方天仇身后。 方天仇一惊,正欲应变…… “不许动!”身后的人已厉声喝制。 胡豹可逮着理了,一个箭步上前,夺下了方天仇手里的枪,顺手就是一枪托,击在他的左颊上。 方天仇一个踉跄,幸而扶住了木箱,才不致倒下。 “哈哈,我们真有缘,在此地又遇上了!” 方天仇觉得这人口音好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但还没看清那人的面貌,猛觉后脑又捱了重重一击,一阵天旋地转,便昏了过去…… 醒来时,方天仇已睡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席梦思床上。 周身肿痛,尤其头部胀痛欲裂,但这种痛楚告诉他,他仍然活着,并没有把命送在永安堆栈里。奇怪,他们为什么不置我于死地? 方天仇想不通这一点,更想不出自己怎会睡在这张席梦思床上。 这是什么地方? 一阵阵浓郁的幽香,使他猛然产生了一个意念——女人! 不错,只有女人的闺房,才会有这种芳香…… 哗哗的水声,惊破了他的遐想,同时也使他想到了,这里是有第二者的。如果他的判断不错,那么这里的主人必是个女人,而现在正在沐浴。 一种本能的警觉,使他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倏地坐了起来。 目光一扫房内的摆设,凭他的经验,觉得这应该是个中级旅馆的套房。 浴室的门正紧闭着,水声从里面传出来。 方天仇支持起来,走近窗口,发现“娱乐大戏院”就在对街,知道自己是置身在中环,皇后大道附近的旅馆里。 转回身,走到浴室门口,他迟疑了一下,终于用手指向浴室门的毛玻璃上轻弹了两下。 “请等一下……”浴室里传出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方天仇知道里面的女人尚未浴毕,只好坐到沙发上去等,同时掏出了香烟,藉以消磨时间。 倏而,浴室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身裹浴巾,头上包着毛巾的女人。 她的体态是那样的婀娜而轻盈,仿佛娇柔无力,这时身上仍散发着热气,真像一朵出水芙蓉,娇艳欲滴! 这少女毫无拘泥之态,懒散地走向方天仇,嫣然一笑说:“你醒啦。” 方天仇漠然地点点头,表示回答,也算是招呼。 “你一定对自己怎样会到这里,感觉很诧异吧?”她大方地在他对面沙发上坐下,把左腿向右腿上一搁。 “是的……”方天仇的眼光,被她露在巾外的大腿吸引了,他在想:这少女除了身上裹的浴巾,里面一定是赤裸的了。 “我可以简单一点告诉你,”她好像并不在乎他的贪婪眼光,坦然地说:“我从西环回来,发现你仍然昏迷不醒,我只好把你带回这里。” 方天仇听完经过,不由感激地说:“小姐这份相助之情,我应该如何报答呢?” “你以为我留在这里,是希望你醒来,得到你的报答?”她向他反问。 “当然不是……”方天仇连忙改变了语气,“那么我可以请教小姐的芳名吗?” “我叫白茜,”她弯身在茶几上取了支香烟:“你呢?” “我叫牛约翰……” 方天仇随口说了个姓名,眼光却射向她裸露在浴布外的雪白酥胸,当她弯身取香烟的时候,一双丰满的乳峰,几乎倾之欲出。 可惜好景不常,等她恢复了原来的坐姿,胸前只能看到一条深深的乳沟了。 方天仇替白茜燃着了烟,她猛吸一口,轻轻地喷了出来,然后才好奇地问:“牛先生怎么会昏倒在那僻静的地方?是遇着了强盗?” “不是,”方天仇漫答着:“我是跟人打架……” “噢?”白茜神秘地笑起来:“我猜一定是为了争风吃醋。” “这次不是,”方天仇说:“但下次可能会是。” “这话怎么说?”白茜茫然地问。 “今天能认识你白小姐,以后为此争风吃醋而打架,那自然是难免的了。” “你倒真会说笑话!” 两个人都笑了。 正在这时候,房门上有人急促地连敲了几下。 白茜收敛了笑声,起身向方天仇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牛先生,待会儿万一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你不必介意。” 方天仇还没有体会出她这番话的意思,房门又急促地响了几下,白茜快步走过去,贴着房门问:“谁?” “我!”房外是个洪亮的男人声音。 “小朱吗?”白茜故意问了一句,心念一动说:“我现在有客人……” 外面的人根本不理她这一套,厉声说:“你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这好像是一道命令,白茜对它没有抗拒的勇气。她回头又看了方天仇一眼,终于作出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拨开了房里装的闩锁开了房门。 进来的是个嬉痞型的年轻人,穿的是深蓝色破旧牛仔裤,上身套一件黑色皮茄克,手弯里还夹了个很时髦的黑色铝盔,显然他是骑着摩托车来的。 他一眼发现了逸然坐在沙发上的方天仇,脸上不由掀起那种不屑的神气,带着讥讽的口吻向白茜说:“我来得太不巧了,哈哈——”说时向她身上看了一眼。 白茜惟恐他闹事,连忙问:“小朱,你有什么事?” “怎么,你想撵我走?”小朱脸一沉:“白茜,你心里放明白些,我可以不挡你财路,但你可得叫我心里痛快些!” “小朱,我不是这个意思……”白茜只好陪着笑脸:“我是怕你有什么急事呀。” “嗯!”小朱冷冷地哼了一声,才把手朝她面前一伸。 “又要钱?”白茜对他的贪得无厌,感到实在不胜负荷:“昨天不是刚给你两千……” 小朱把眼睛一翻,志在必得地说:“今天我有急用,必须凑足五千块钱!” “我哪来那么多钱?……”白茜对这数字吃了一惊。 “你没有?”小朱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实在拿不出……”白茜凄凄地说:“如果能缓几天,我一定替你想办法。” 小朱冷笑一声,眼光朝方天仇一瞥,忽然说:“那么你不反对我向这位……” “小朱!” 白茜激动地喝制止小朱,但她终于气馁地叹了口气,忿忿地说:“好!我给你!” 方天仇冷眼旁观,已猜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个是在声色圈中混生活,兼带“副业”的欢场女子,一个则是仗势欺人,专门吃女人软饭的无聊角色。 像眼前的情形,在香港地方随处可见,所以也就不足为奇了。 于是,方天仇站了起来,拦住正要往衣橱去取钱的白茜,笑着说:“白小姐,这位朋友既己有意向我开口,而我也乐意能为白小姐效点力,感到荣幸。好在这位朋友需要的数字并不大,我还能拿得出,不如就赏我一个脸吧。” “牛先生,你……”白茜无所适从地望着他。 “钱财是身外之物,白小姐不必介意。”方天仇笑笑,走向小朱面前,问:“这位朋友需要的是五千吗?” “嗯!”小朱冷冷地应了一声。 方天仇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大钞,似乎有意在对方面前炫耀他的财富,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数了五张千元大钞,递了过去。 小朱是见钱眼开,他接过了五千元,心里直后悔,刚才如果狮子大开口,现在不也同样到手了? 他大概把方天仇看作了“凯子”,所以把钞票往茄克口袋里一塞,就笑着说:“这才够朋友,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的雅兴,希望你们玩得愉快,再见!”说完,他很潇洒地把手一伸。 方天仇握住了对方的手,忽然说:“兄弟并非是小气,不过,这五千块钱希望能向朋友提出个小小的要求。” “请说!”他们的手仍然握着。 方天仇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这五千块钱,算是白小姐最后一次付给你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白小姐麻烦,兄弟只有这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话!……” 小朱脸色一变,正要发作,但忽然觉得自已被对方握着的手一紧,如同被一付钢钳夹住了,愈夹愈紧。 立刻,小朱的脸色涨得通红,转白,变青…… 方天仇却是神色自若,只向对方微微地笑着。 小朱终于挺不住了,腰一弯,腿一屈,整个身子扭曲成了个“s”形了。 方天仇手一松,小朱失了重心,全身跌了下去。 “兄弟的话,希望你好好考虑!”方天仇叮嘱了一句。 小朱爬起身来,左手握住右手,狠狠地说:“好!咱们走着瞧!” 说完狠话,他心犹未甘,朝惊得呆如木鸡的白茜吐了一口口水,才转身夺门而去。 方天仇望着他狼狈的背影消失,微微一笑,却听白茜伏在沙发上低泣起来。 “怎么啦?”方天仇走过去,诧然地问。 “我连累了你,”白茜撑起半个身子,泪涔涔地说:“牛先生,你快走吧,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你放心吧,”方天仇却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我早说过了,为了你,争风吃醋打架是无法避免的。”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白茜认真地说:“小朱是横行香港的黑骑……”说到这里,她忽然住口不说了。 “是黑骑士那帮飞仔。”方天仇却替他说了出来。 白茜惊诧地望望他,郑重说:“小朱是黑骑士的老二,他们人多势众,而且都有背景,警署都对他们无可奈何。现在你为我惹上了他们,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所以你赶快离开吧。” “你在下逐客令?”方天仇问。 “不!”白茜真挚的表示:“我实在是担心你……” “如果我一走了之,”方天仇说:“他们必然会对付你的。” “我受惯了……”白茜又低泣起来:“你还是快走吧……” 方天仇是不怕事的,在九龙城举行的“同心会”,几乎包括了港九黑社会上的各色人物,他尚且敢单枪匹马去破坏。“黑骑士”不过是些不良少年,飞仔们的组织,自然更不会放在他心上。 不过,他此时也正有着重大的任务在身,既然白茜执意促他离去,他也就不便留下了。 于是,他依恋地说:“白小姐,今天承你相救之情,我会记住的,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再见。” “再见……” 白茜怅然自失地抬起头来,正好四目相对,她忽然情不自禁地投入他的怀里,四片火灼的热唇,吻合在一起…… 五、丽人 郑二爷安然回到了九龙城,一路上幸未发生故事。 座车刚一停在门前,就见盛国才和尚东明迎上来,拉开车门,便急不可待地报告说:“二爷,蓝天的经理,要二爷回来立刻就去一趟。” “他不能来见我?”郑二爷觉得在九龙城里,他必须保持他的身份。 “周强已经来过三四趟了,”盛国才忧心忡忡地说:“看样子他是很急。” “好,我亲自去一趟。”郑二爷只好移尊就教。 盛国才和尚东明都钻进了座车,郑二爷回到九龙城,没有下车,就原车驶向蓝天大戏院去。 蓝天的经理周强,平日在九龙城得郑二爷的关照不少,照说为了两个舞娘的失踪,怎么也不好意思劳动二爷的大驾,亲自上他戏院里去。 所以,郑二爷听说事情非他亲自去解决,打从心眼里就不是味道,车到蓝天大戏院门口,又不见周强迎接,自然火就更大了。 郑二爷领着小李,常三通,盛国才,尚东明,怒气冲冲地进了戏院,直闯到二楼的经理室来。 一进经理室,就见周强正鞠躬作揖,向着四个飞仔型的年轻人说好话。 那四个飞仔,一律是深蓝破旧牛仔裤,黑色皮茄克,气势汹汹地把周强围在当中。 “周经理!”尚东明抢前一步:“二爷来了。” 周强正被逼得焦头烂额,听到这一声:“二爷来了”,直如弹尽粮绝的孤军,忽然得到了增援,不由喜出望外地迎过来。 “二爷来了,可好了,可救了兄弟……” 郑二爷看他那付可怜相,实在不忍心再对他发怒,只好表示关切地问:“还没有消息?” 周强哭丧着脸,连连地摇头。 “九龙城只有这么点大,”郑二爷一撩长袖,拍着胸脯说:“三天之内,我郑某人负责把人交还给你!” “二爷的话,兄弟还有什么话可说,”周强朝那四个飞仔一瞥,沮然说:“可是这几位……” “他们是……”郑二爷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 周强急忙轻声向郑二爷说:“他们是香港黑骑士的人!” “金氏姊妹失踪,关他们什么事?”郑二爷却故意提高了嗓子。 “金家姊妹就是那位金老大的姐姐……”周强指了指那个油头粉面的飞仔。 姓金的飞仔这时己大刺刺地走过来,朝郑二爷打量一眼,满脸邪气地问:“这位就是郑二爷吧?” 周强慌忙替他们介绍:“这位是郑二爷,这位是金老大……” “关于令姐在舍下失踪的事,”郑二爷沉声说:“我感觉非常诧异。” “哪里,”姓金的用手习惯地摸下鼻子,似笑非笑地说:“本来这件事是应该由周经理负责解决的,不过郑二爷既然出面,兄弟自然愿意听听二爷的高见。” “首先我要声明,”郑二爷郑重表示:“令姐在舍下失踪,这是事实,至于是被人绑架,或是发生其他的意外,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无法确定。不过,我相信在三天之内,我们必能尽最大的努力,使两位金小姐无恙地安返戏院!” “这算是郑二爷给兄弟的保证?”姓金的问。 “在九龙城,郑某人说的话还能不算数!”郑二爷毅然地回答。 “如果只凭郑二爷的一句话,”姓金的冷笑说:“那么兄弟宁可跟周经理办交涉了。” “你信不过我郑某人?”郑二爷动了气。 “可是兄弟需要有力的保证!”姓金的双手在胸前一交叉,表示他的强硬态度。 “周经理,”郑二爷怒问:“你答应给他们什么保证?” “兄弟可没有答应,”周强连忙否认:“他们要我提出一百万港币作为保证,如果超过三天,交不出人来,非但钱要充公,还要砸我的院子,所以兄弟不敢答应,要等二爷来了才能决定。” “金老弟!”郑二爷沉下了脸,“我比你老弟虚长几岁,可以这样称呼吗?” “二爷抬举了。”姓金的皮笑肉不笑地说:“二爷德高望重,兄弟慕名已久,像我这种无名小卒,那配跟二爷称兄道弟。” “好!那我就以老卖老了,”郑二爷说:“金老弟,我觉得你老弟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吧?” 姓金的忽然一阵大笑,然后寒着脸说:“不错,兄弟提的这项保证,数字是大了点,不过,兄弟要的是人而不是钱,如果周经理现在能交出人来,兄弟绝不敢有任何要求。话说回来,郑二爷既然自信三天之内,能使家姐无恙归来,到时候保证金完璧归还,兄弟绝不取分毫,那么又何必在乎数字的多寡?” 这番道理,说得振振有词,听得郑二爷哑口无言。他说的是事实,如果三天之内能查出金氏姊妹的下落,而使他们安然返回戏院,一百万港币不过是保证金氏姊妹的安全,又不是白白送给这姓金的,那怕什么呢? 事到如今,郑二爷话已出口,他不能塌这个台,只有毅然一口答应。 “周经理,我们照办!” 周强却大出意外,面有难色说:“可是,二爷,兄弟一时哪能……” 郑二爷知道他的困难,说:“你跟这位金老弟立个字据,钱由我付!” 周强喜出望外,连忙到办公桌上,跟姓金的写下字据,订明双方互遵的规定;三天之内,金氏姊妹如果安然归来,一百万港币保证金当完璧归还郑二爷,若超出三天,则保证金将作放弃。 郑二爷当场开了张凭票即付的一百万支票,由周强陪同姓金的赴银行兑现,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字据。 金氏姊妹的失踪,总算暂时解决了一场纠纷。 可是,那郑二爷离开蓝天大戏院,返回他的郑公馆,立刻就召集手下,举行紧急会商,拟定步骤,急向九龙城展开了全面的搜索。 九龙城郑二爷的人马,正在为金氏姊妹的失踪,全力展开搜索的当儿,对海的香港,却已获得了她们的下落。 林广泰跟方天仇在仓库分手,就驱车径赴佐治公园旁的警署,因为蔡帮办是在此地的,他以为暴徒必然是押在此地了。 谁知到了警署,一经查询,才知道这件案子已由港警重案组接手,疑犯直接押去警务处了。 林广泰扑了一空,只好又赶到湾仔,在警务处会见了另一位许帮办,他承办这件案子。 据许帮办表示,香港警务处非常重视这件案子,因为它关系着公共安全,尤其对香港政府的荣誉有关,所以由警务处把全案接办了。 许帮办要求林广泰充分合作,提供任何有关的资料,以作侦查的线索,并且说明已向永安堆栈方面着手,调查那八件棉纱的来源。 林广泰顾及江湖道义,不愿让警界介入黑社会圈子的私人恩怨里,所以只含糊其词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就辞别了许帮办,取道回府。 驱车返回麦当奴道的公馆,已是将近下午三时。 跨进客厅,一眼瞥见厅内放着两只特大号的皮箱,不禁令他颇感惊异,便向正替他递毛巾过来的张妈问:“这是谁的行李?” “噢,”张妈好像这才记起来似的:“刚才有人送来的,说是九龙城郑二老爷叫送来的,这里还有封信。” 张妈随即从围裙的腰间,取出一个西式信封,递交给主人。 林广泰诧然地哦了一声,接过信封,见上面写着“林董事长亲启”。 急忙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映入眼帘的是: “九龙城金盛开赌馆里,阁下开了个很幽默的玩笑,可惜本人不在场,不能恭逢其盛。不过阁下应该知道,本人对这种玩笑并不欣赏,也绝不容许阁下有再次表演的机会!同心会势在必成,本人不容许任何阻力破坏它,因此奉动阁下,大可不必枉费心机。至于举行的日期和地点,本人将会专帖恭请,务盼能在万忙之中,拨冗莅临指教。 最后,为了答谢阁下在九龙城开的玩笑,特选赠薄礼两件,也许你们正需要它,敬祈哂纳。 金色响尾蛇即日” 看完这一封信,林广泰惊怒交加,气得握紧拳头,重重地在沙发扶手上一捶,目光不由地投向了那两个皮箱。 由泰和轮的事件,使他猛然联想到,这两只皮箱内极可能玩的是同一个花样——内中或许置有定时炸弹! 不过,根据常理判断,定时炸弹是预定有爆炸时间的,如果爆炸的时间林广泰不在场,对方岂不是枉费心机?所以林广泰根据这种判断,也就稍感释然。 但究竟箱内藏有何物?为了谨慎起见,林广泰不敢贸然在客厅里启视这两只可疑的皮箱,便吩咐张妈去把保镖王贵发和吴长根唤来。 “这两只皮箱里,可能装着危险性的东西,你们拿去花园里,当心点把它弄开来。” 看两个保镖虽然身体强壮,臂力过人,但提起这两只皮箱,像是亦感觉吃力。 林广泰跟着他们来到花园,便由两个保镖动手,开启皮箱。箱子并未上销,抽开两旁的击带,只要一掀箱盖就开了。 “慢点!”林广泰忽然喝阻了他们,沉思一下,终于拿定了主意,吩咐说:“好,你们掀开来看吧!” 两个保镖经他这一喝,心情不免也有些紧张,生恐箱盖一掀,就会突然爆炸似的。彼此互望了一眼,才同时以迅速的动作,一掀开箱盖就在草地上滚出老远。 林广泰也下意识地急退几步,然而,他们的估计错了,皮箱并没有发生爆炸,徒使他们虚惊一场。 当他们惊魂甫定,急急走近两只皮箱看时,却又使他们大吃一惊,原来箱内装的,是用透明玻璃布包着的两具赤裸女人尸体! 尸体的四肢和头均已分解,并且经过了化学药物的洗涤,割切的部分呈灰白色,而没有一点血渍,每只皮箱的容量,正好装得下一具尸体。 林广泰虽是黑社会的头子,目睹这种残酷的手段,也不禁感到怵目惊心。 金色响尾蛇的手段也太毒辣了! 但这两个受害的是谁呢? 王贵发趋前打开了玻璃布,细细地辨认着那女人的容貌,忽然惊宅地咦了一声,大叫起来…… “这不是叫喷火女郎的金妮吗?” 吴长根也认清了另一个,说:“可不是,这好像是外号‘波霸’的金娜咧!” 林广泰暗吃一惊,急问:“是蓝天戏院的金氏姊妹?” “是的,”王贵发说:“以前在香港表演,上个月才让九龙城的蓝天戏院请去。” “糟了!”林广泰把脚一跺,立刻就三步当两步地奔回客厅。 他拿起电话筒,电话接通了九龙城的郑公馆,偏巧郑二爷不在,接电话的是郑二奶奶。 “是林大哥吗?”郑二奶奶娇滴滴地说:“二爷带着人找独眼龙去了,林大哥有什么事对我说好了,回头二爷回来我告诉他。” 林广泰不愿把真相对郑二奶奶说明,所以只好向话筒里说:“我有点事要跟二爷亲自谈,二爷如果回来,麻烦嫂子告诉他,立刻跟我通个电话。” 电话挂了,林广泰吩咐两个保镖把皮箱盖好,暂时置于车库里,严禁公馆里上下任何人把事张扬出去,以免让警方获悉,招来更大的麻烦。 交代完毕,他就背着双手,在客厅里来回地踱着。 这件事的表面,显然是“金色响尾蛇”对林广泰的一种恐吓手段,实际上是由昨晚九龙城而起。方天仇在金盛开赌馆破坏了“同心会”,对方藉此报复。可是“金色响尾蛇”用金氏姊妹这两个无辜的弱女子作牺牲者,手段未免过于残酷而卑鄙了。 然而,林广泰这时尚不知道,金氏姊妹与“黑骑士”老大金营保的关系,“金色响尾蛇”这一招,就是要把这批无恶不作的飞仔掷入漩涡呢! 这位“七虎”的老大,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昔日“草泽龙蛇”的威风,忽然间消失无遗。 “我老了——”他心里泛起了凄凉的意念。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倒下去,更不愿被“金色响尾蛇”推倒他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他要振作起来,哪怕是孤注一掷,只要粉碎“金色响尾蛇”统治整个港九黑社会势力的阴谋,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林广泰的庞大组织里,老二宋公治是律师,老三罗俊杰担任“林记航运公司”经理,主持银星夜总会的是老四庄德成,老五费云经营朝发贸易公司,老六廖逸之是“文化人”,自己手头弄了个“不定期刊物”,老么俞振飞原想打入警界,可惜过去的犯案纪录,使他不得其门而入。最后只得挂起私家侦探的招牌混饭吃。不过由于他本身是黑社会人物,尤其林广泰的耳目众多,接办的案子部能如期达成,所以近年来他在这一行中,倒也颇有点名气。 多少年来,这七个人有个惯例,平时不碰面,每逢周末的晚上在“银星”聚会,若干重大的策略,都是在这灯红酒绿的气氛下决定的。 这一次“同心会”的事,林广泰只嘱咐他们相应不理,而对于电召方天仇来港,则秘而不宣,惟恐节外生枝。因为他的把兄弟里,罗俊杰和俞振飞,曾经跟方天仇发生过不愉快的冲突,始终存有芥蒂。 林广泰看看手表,已经是三点半钟。 方天仇去查永安堆栈,到现在尚未回来,难道遇上了麻烦?还是有了发现,而在作进一步的追查? 现在,林广泰觉得事态严重,似乎有召集一次紧急会商的必要,于是,他拨出了电话。 电话是打给老二宋公治的事务所,宋律师正在与一位雍容华贵的少妇洽谈一笔生意,桌上的电话铃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宋公治拿起话筒,听出是林老大,立刻向他的女顾客瞥了一眼,说:“好,我半个小时内赶到。” 放下电话,宋公治继续向那少妇笑着说:“对不起,金小姐刚才的意思我还不太懂,是否能说得详细一点?” “我没有别的意思”,少妇微笑了一下,掀起一对迷人的酒窝:“我只希望在合情合理的条件下,独得我应得的权益。” “金小姐可以提出证件吗?”宋公治问。 “可以的,”少妇肯定地说:“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提交给贵律师。” “好,那么我完全遵照金小姐的意思去办好了。”宋公治表示乐意接受这桩委托。 “谢谢宋律师啦。” 少妇起身告辞了。 宋公治将少妇送出事务所,立刻拨了个电话给“银星夜总会”的庄德成,转达了林广泰的命令。 半小时内,除了老么俞振飞“因公外出”“行踪不明”,无法通知外,宋公治、罗俊杰、庄德成、费云、廖逸之均相继来到了麦当奴道的林公馆。 林广泰心情异常沉重,等几位把兄弟坐定了,就简单扼要地把召集这次紧急会商的目的说明。 庄德成是个老粗,立刻表示不满地说:“老大,不是我放马后炮,像这样重大的事情,咱们哥儿们总得有个商量,怎么能让姓方的一意孤行?老实说,这当子事要是交在我老粗手里,也不会像姓方的弄到这么糟!” “德成,”宋公治老成持重地说:“现在我们不必发牢骚,事情既然棘手,我们就得商量个对策出来。” “不错,”罗俊杰一向是仰林老大鼻息的。马上附和说:“老大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老大召我们来,不是要我们发牢骚,是要我们拿个主意出来。” “依我看,”庄德成忿声说:“没什么好商量的,就一个字,跟他们‘干’!” “干?跟谁干?”宋公治笑起来:“到目前为止,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还没弄清,不能胡干一通呀!” 庄德成哑口无言了,廖逸之忽然文谄谄地说:“我倒有点马路消息可以供给……不过,可不知道对这件事是否有关系。” “噢?”宋公治诧异地望着他,挪揄说:“老六的内幕新闻,一定是权威性的吧?” “权威说不上,不过倒确实是独家新闻……”廖逸之自我解嘲地笑着。 “老六!”庄德成不耐烦地说:“你别拖腔拉调的,有什么消息干脆点说出来不成吗?” 廖逸之依然不慌不忙,干咳了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我的这个消息不一定可靠,不过确实有人发现,澳门‘红中党’的人,最近时常出现在香港。” “洪大麻子的人?”林广泰显然对这消息极为重视。 “据我知道,”宋公治表示他的传闻说:“洪堃现在只是个傀儡,背后有人提着线,凡事他都作不了主的。” “谁操纵了‘红中党’?”庄德成急问。 “一个很神秘的人物,”宋公治说:“到目前为止,据说除了洪堃直接听他指挥,整个‘红中党’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真正的首领是何许人呢!” 廖逸之点了点头,接口说:“所以我刚才忽然想到,澳门的那个神秘人物,跟最近在香港闹得满城风雨的金色响尾蛇,他们的行径倒是如出一辙的呢。” “你认为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林广泰神色凝重地问。 “这很难说,很难说……”廖逸之不敢妄下断语。 大家都沉默了,陷于困惑中,沉思着。 就在大伙儿伤脑筋之际,俞振飞赶来了,他一进客厅,就神色紧张地说:“老大,这里出了事吗?怎么附近有好几辆警车在监视……” “警车?”大伙儿异口同声地惊问。 “嗯!”俞振飞朝沙发上一坐:“至少有三四辆,都停在附近的路边。” “嘿!好个金色响尾蛇!”宋公治忽然若有所悟的,以右拳击了左掌心一下。 大伙儿都茫然地望着他,林广泰素知这位老二擅工心计,连忙问:“你认为这是金色响尾蛇捣的鬼?” “嗯!”宋公治老谋深算地说:“事情太明显了,金色响尾蛇把两具尸体送来,料定老大绝不可能把尸体留在府上,必然要设法处置,那么一定得弄出去。因此很显然是他们向警方告密了,只要两具尸体一出这里,就会被警方拦截。这样一来,老大岂不是要掷人一件人命案件的漩涡?” “对!”庄德成对这番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二哥真是料事如神,准是这么回事!” “这很有可能……”林广泰点了点头。 “老大,”宋公治胸有成竹地说:“既然对方不择手段,我们也就不必顾什么江湖道义,干脆将计就计,跟他来个以牙还牙!” “公治,你有什么对策?”林广泰问。 “很简单,”宋公治笑了笑:“他们不是要把老大牵入人命案件吗?我却要使他金色响尾蛇这个隐号,从此不敢在香港用!” “哦?”大伙儿都感觉惊诧。 于是,宋公治有条不紊地,说出了他的锦囊妙计。 这一个妙计,直听得诸人眉飞色舞,拍案叫绝,林广泰立刻交出了那封具名金色响尾蛇的警告信,其他的人则即时展开行动,准备向金色响尾蛇采取报复。 等几个人都出了客厅,宋公治忽然把林广泰扯到一边,郑重地告诉他:“老大,玲玲来香港了!” 林广泰脸色顿时一变,恨恨地说:“她还有脸回来!你在那里见到她了?” “刚才你打电话到事务所的时候,她正在我那里。”宋公治说:“她居然委托我向老大办交涉!” “跟我办交涉?”林广泰怒声说:“我跟她早已一刀两断,还有什么交涉可办!” “事情可能有点麻烦,”宋公治正色说:“她手里握有香港政府婚姻注册所的签证,有那张东西,老大就不能否认你们之间的夫妻关系。” 林广泰好像一条蛇被人捏住了七寸要害,顿时气馁地叹了口气,沮然问:“那么……她想恢复我们的夫妻关系?” “不是,”宋公治摇摇头说:“她的目的,是想染指老大的产业!” 这句话使林广泰大为震怒,不由恨声大喝起来:“这个无耻的女人!她敢动我的歪脑筋,我就……” “老大,你不要太激动,”宋公治有着临危不乱的沉着,他说:“玲玲明明知道我们是叩头拜把子的弟兄,而香港的名律师多如过江之鲫,她却偏偏来委托我,由这一点来看,她是有持无恐的。所以我说,这件事不宜意气用事,她既然找上了我,我自会有办法应付,暗中再摸清她的底细。在香港三尺地面上,我们要是斗不过这么个女人,那么也就不必混了。” “她住在哪里?”林广泰的脸色浮现一股杀气。 宋公治善于察言观色,这时已猜到老大的心思,于是笑了笑说:“老大,她虽然没有留下住址,不过真要查明她的落脚处,那也不是难事,但我以 为……” 正说到这里,庄德成兴冲冲地进来了。 “老大,都弄好了,是不是现在出发?” “好!”林广泰点头说:“现在立刻出发,不过行动要当心点,不要弄巧成拙。” “老大放心,这点事我庄德成还办得了。”庄德成说完,就转身出了客厅。 林广泰和宋公治也跟了出来,这时他的座车已停在阶前,车后的行李箱门盖已打开,两只大皮箱并置其间,由于皮箱过大,而露了一部分在外。 庄德成和费云担任这次的行动,他们上了轿车,由庄德成驾驶,发动引擎,缓缓驶出了林公馆。 车子一上麦当奴道,果然后面有警车紧紧地辍了上来。 费云向反光镜里看了一眼,笑着说:“那话儿来了!” 庄德成哈哈一笑,足下猛踩油门,车子就风驰电掣地如飞而去。 “呜……呜……” 警车响起了鬼哭狼嚎般的怪声,紧紧地追了下去…… 六、斗智 宋公治的锦囊妙计,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调虎离山”,由庄德成和费云执行,已经把那几辆警车引走了。第二步则是“借花献佛”,派出罗俊杰和俞振飞执行,他们的行动虽然定在夜里,但现在却必需离开林公馆。 二人驾了罗俊杰的轿车,在庄德成他们离去五分钟后,也悄然驶出了大门,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宋公治和廖逸之留在林公馆,他们商讨着应付金玲玲的对策,因为她是林广泰的续弦,彼此在香港政府的婚姻注册所,登记为合法的夫妻。 几年以前,也就是林广泰走霉运,事业一蹶不振,几乎宣告破产的时候。金玲玲突然叛离了他,席卷一切细软而去,使林广泰遭受到生平最重的打击! 如今,林广泰功成利就,她却忽然回来了,并且企图染指那庞大的产业,这件事不是容易解决的,因为那女人手里握着一张王牌——婚姻注册所的一纸证明,在法律上,她仍然是林广泰合法的妻室! 所以,对付起来颇感棘手。当他们商榷对策时,方天仇回来了。 他拖着倦乏的身子,和一个颇堪寻味的回忆,蹒跚地进了门。 宋公治和廖逸之都认识方天仇,也不必介绍,彼此点头招呼了一下,林广泰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可查出了眉目?” 方天仇坐定下来,把经过情形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摇摇头,显得茫然地笑着说:“我既已落在他们手里,而居然能留得命在,这件事实在令人百思不解,他们怎么会忽然仁慈起来了?” “我看这倒不见得是仁慈,”廖逸之说:“他们之所以手下留情,极可能是另有阴谋,说不定还在想利用你呢!” “利用我?”方天仇大笑起来:“那他们只有自讨苦吃了!” “天仇,”林广泰神色凝重地说:“这次我们可要栽筋斗了……” “怎么?”方天仇大为诧然,他真不敢相信,素日达观自信的林广泰,居然说出这样泄气的话来。 林广泰长叹一声,接着把发现金氏姊妹遇害,以及宋公治的锦囊妙计,一口气说了出来。并且沉重地说:“我担心的是,郑二爷那边对蓝天,恐怕不好交代了……” 方天仇听说金氏姊妹已经遇害,便感觉对方过于棘手,沉思有顷,他终于沉声说:“对方既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不仁,我就不义,看来我方天仇只有大开杀戒了!” “方兄准备如何着手?”宋公治故意问。 方天仇深知此人极为自负,尤其妒才,不愿别人的能力超过他,所以郑重说:“兄弟还没有想到对策,——不过,宋大律师安排的锦囊妙计,使我万分佩服,这也算让兄弟出口气了。” 宋公治对这奉承十分消受,立刻堆起了满脸笑容。 “哪里,哪里,这件事还得多仰仗方兄的大力呢。” 林广泰忧心忡忡地说:“郑二爷那边,你们看要不要……” 未等他说完,电话铃响了,是九龙城郑二爷公馆打来的。 林广泰听出对方是尚东明,急问:“二爷回去了?……什么……二爷受伤了……喂!你说清楚一点……嗯……嗯……好的,好的,你们好好照顾二爷,我立刻派人来。” 电话挂了,林广泰神色焦灼地说:“郑二爷为了金氏姊妹失踪,带了人去找独眼龙,逼他交出人来,结果动起手来,独眼龙受了重伤,二爷也挨了一刀。” “老大准备上九龙城去?”宋公治问。 “我想……”林广泰犹豫起来。 “还是我去一趟比较好,”方天仇自告奋勇说:“港九认识你的人太多。” “也好,”林广泰表示同意。但他同时也想到了一点:“不过,蓝天方面如何应付!” 方天仇沉思一下,忽然灵机一动说:“我有办法,不过,也许要请廖兄跟我合作一次。” “我?”廖逸之受宠若惊地说:“方兄别拿我开心了,兄弟手无缚鸡之力,动动笔杆还凑和,刀呀枪的可摸也没摸过……” 方天仇却笑起来:“廖兄请放心,用刀用枪是兄弟的事,必要时只需要廖兄动动笔杆就行了,请廖兄暂时不要离去,等兄弟的电话好了。” 谁也不知道方天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请廖逸之留在林公馆,自己立刻离去,拦了部“的士”由海底隧道过海。 抵达郑公馆,始知郑二爷的伤势并不严重,仅只肩头上被刀割了一道口子,经送医院缝了几针,敷药包扎后已无大碍。 但是,郑二爷认为独眼龙居然敢跟他公然作对,感到万分气恼,虽然对方被小李在大腿上射中两枪,他仍然消不了这口气。 此时郑二爷躺在卧床上,房里只有郑二奶奶和两个女佣照应,其他的人都留在客厅,遵照医生的嘱咐,要让伤者静静休养。 方天仇是唯一被接待到卧房里来的人,他见郑二爷的伤势虽无大碍,但此时若贸然说出金氏姊妹遇害的事,对伤者的刺激必然很大,所以经过考虑,决定暂时不提。 劝慰了郑二爷几句,方天仇就退了出来,客厅里坐着尚东明,小李,盛国才,常三通,马老三和吴环,他们个个愁眉不展,显得异常的沮丧。 方天仇坐定下来,向尚东明说:“尚兄可否把经过告诉我?” 尚东明迟疑一下,只好把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随郑二爷去蓝天大戏院后,回来召集了一次会商,决定立即采取行动,向九龙城展开全面搜索。 搜索分头展开,郑二爷亲自带了小李等十人,浩浩荡荡开向了“金盛开赌馆”,开门见山地要独眼龙交出金氏姊妹。 独眼龙曹金盛被利用作了一次傀儡,愈想愈不甘心,回来才发现支票不翼而飞,更是愤怒交迸。心里的一口怨气尚未消,郑二爷居然领人找上门来了,自然是火上加油,顾不得什么后果了,便与郑二爷冲突起来。 要知道这独眼龙曹金盛,在九龙城里也算得上是号人物,平常忍气吞声,是自忖斗不过郑二爷的势力,如今既然有人替他撑腰,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双方三言两语就起了冲突,独眼龙把心一横,摸出一把弹簧刀,出其不意地就给郑二爷一刀! 幸而郑二爷闪让得快,刀锋只在肩头上划过,几乎在同时,小李的枪冒出了火舌,两枪均中独眼龙的大腿。 赌馆顿时乱成一片,枪声四起,小李等人因见郑二爷受了伤,肩头血流如注,于是不再恋战,急忙掩护郑二爷退出了现场。 方天仇听完这段经过,一时沉默不言,他想不到事态的发展如此复杂,居然那么巧,又把“黑骑士”的人扯上了,下午他才跟那朱老二照过面,现在…… 他忽然拿定了主意,决定要把郑二爷的一百万保证金弄回来,不然那笔巨款落在那批飞仔手里,不知将为香港带来多大的风波和灾害! 于是,他打了电话到林公馆。 接电话的是林广泰,他听说郑二爷的伤势无碍,总算放心了,立刻把电话交给廖逸之。 “方兄有什么吩咐?”他问。 “廖兄跟新闻界比较熟,”方天仇在电话里说:“今天的晚报能不能发个消息?” “今天来不及了,晚报早已经出了……”廖逸之茫然问:“方兄要发什么消息?” “那么明天的日报一定要登出来。”方天仇说:“消息的内容是这样的,就说金氏姊妹因为忽然生病,将停演两天,决定后天继续在九龙城蓝天登台表演。多写点捧场的话,同时替蓝天也登个启事,说明金氏姊妹因病不能登台。” “可是金氏姊妹已经……”廖逸之困惑地说:“后天怎么能登台表演?” “我知道,”方天仇坚持说:“廖兄照我的意思发消息就是了,噢,还有,请转告林老大,‘借花献佛’千万不能在今夜行动,最好跟我这边配合,万万不能误事!” 挂了电话,尚东明不禁诧然问:“方兄已经知道他们的下落?” 方天仇笑而不答,只说:“我要去蓝天一趟,代我向二爷说一声,请他安心养伤,一切有林老大会替他解决就是了。” 离了郑公馆,方天仇立即赶到蓝天大戏院,会到了经理周强。 方天仇自我介绍了一番,就说明来意。 “两位金小姐现在香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需要休息两天,决定后天晚场返回九龙继续登台。” “真的?那可太好了,太好了……”周强大喜过望,恨不得把带来这喜讯的方天仇捧上天,他热烈地拥抱着他,表示出自己心里的高兴。 方天仇只是淡淡一笑,说:“兄弟已替周经理登了启事,也托人发了点消息,相信后天一定能卖个满堂,周经理准备替她们安排几个什么节目,最好能告诉我,我好转告她们,事先好有个准备。” “她们俩最叫座的是‘夜游归来’……”周强想了想说:“这么吧,第一个就表演‘夜游归来’,再来个‘疯狂的赌注’,‘强盗与美女’,这三个节目都是她们最拿手的。” 方天仇把这三个节目记住了,随即向周经理告辞,离开了蓝天大戏院。 他这一番安排,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金氏姊妹已经遇害,后天晚场她们怎能登台表演? 这些答案,只有方天仇自己心里明白! 方天仇刚离开蓝大大戏院,没走几步,忽然听见后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不由停步回头看,竟是露娜追了上来。 “干嘛走那么快啊,”她急急走了几步,娇喘呼呼地说:“害我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是要在郑二爷公馆住两天?”方天仇对她的公然出现街头,感觉十分诧异。 “你又不在,我住那里多没劲!”露娜表示她的多情。 “他们知道你出来?”方天仇问。 “当然知道,”露娜把嘴一呶:“不然他们会放我出来?” 方天仇待再问,忽然发现在不远处,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向他们张望,仔细一看,才认出是郑二爷手下的小角色。 于是他恍然大悟,郑二爷一定是有意让露娜自由活动,暗中派人跟踪,目的是利用她作饵,看是否再有人对她绑架,以便查出绑走金氏姊妹的是那路人物了。 这不能说不是个办法,只是太冒险了! 方天仇忽然灵机一动,说:“露娜小姐有空吗?” “怎么?”露娜神秘地笑着。 “我有点事想请教!”方天仇征求她的意见:“我们可否找个地方谈谈?” 露娜虽然不知他有什么话说,但也正中下怀,向对街一家旅馆一指,说:“到我的住处去好吗?”两只会说话的眼睛,闪烁着明媚的光彩。 “如果方便的话,”方天仇灿然一笑说:“我该说能够一探露娜小姐的香闺,是十分荣幸。” 露娜妩媚的一笑,把手搭在他的臂弯里,仿佛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相偕穿过了对街。 就在两人刚刚要踏上人行道的一刹那,突然一辆重型机车,以风驰电掣的惊人速度,直朝他们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方天仇发觉情形不对,赶紧猛力一拉露娜,双双跳上了人行道,只差两寸距离,机车擦身而过,冲向了街的尽头,扬长而去。 虽只惊鸿一瞥,方天仇已看清了那骑士的背影,深蓝破旧牛仔裤,套着黑色皮茄克,正是“黑骑士”的打扮! 露娜几乎一跤摔倒,幸而被方天仇拉住,吓得她芳容失色,等到惊魂甫定,不由娇声怒骂一句:“要死的冒失鬼!” 方天仇一笑置之,偕同露娜若无其事地走进旅馆,乘她不注意之际,暗向跟踪的那个汉子打了个招呼。 露娜是“蓝天”的台柱,自然享受着较好的待遇,周强替她在这里订的是间特级套房,备有浴室起居间,还装有电话。 仆人替他们开了门,就知趣地躬身而退。 露娜把房门反手带上,就发起嗔来。 “刚才那冒失鬼,真把我吓死了,你摸摸看,我的心到现在还咚咚咚地跳呢!”说着就拉住方天仇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表示她并非说谎。 方天仇只好强自一笑,说:“嗯,可不是,真的跳得很厉害……” “喂!你的手摸到那儿去了?”露娜嘴上在问,其实是她自己把对方的手,移向了丰满挺实的rx房上。 方天仇要抽回手,却被她执住不放,只得笑着说:“露娜,我们先谈点正经事好吗?” “谁又跟你不正经了?”露娜故作嗔状,把他的手一摔,发愣说:“我们谈吧!” “别生气,我的小露娜,”方天仇取出香烟,递在她面前:“来,抽根烟,消消气,常生气是容易老的。” 露娜被他这一逗,忍不住笑起来。方天仇替她点着了香烟,自己也点起一支,然后并肩坐在沙发上。 “露娜,”方天仇说:“听说金氏姊妹之所以能号召观众,是她们有几个拿手的节目,是吗?” “这是你要谈的正经事?”露娜有点醋意。 “你别误会,”方天仇尴尬地笑笑,说:“我不过是想知道,周强为什么对他们这样看重,其实她们的表演,舞艺实在比你差得太远了。” “哼!”露娜鼻尖一皱,不屑地说:“他们还一直就想把我顶走呢!” “真的?”方天仇趁机表示同情说:“我看周强总还能分得出,你跟她们谁的舞艺好吧。” “唉!”露娜感慨起来:“现在脱衣舞也不容易跳了,光脱就是脱得再彻底也不行,一定要加些挑逗的动作,愈色情愈好,不然观众就觉得不够刺激。” “她们也不过就会几个节目吧?”方天仇觉得是时候了,故意说:“听说她们最拿手的,是什么‘夜游归来’,‘疯狂的赌注’,还有什么‘强盗与美女’,是么?” “你倒记得很清楚!”露娜酸溜溜地说:“哼!如果我能找到搭档合作,绝对比她们的演技精彩!” “真的?”方天仇急问:“这几个节目你都会?” “那有什么会不会,只要知道剧情!上台把衣服一件件照脱就行了,”露娜说:“如果我有搭档,我可以编出比她们更精彩动人的剧情!” “露娜,”方天仇趁机说:“老实对你说吧,我有两个亲戚,最近刚由大陆出来,现在在香港无法生活,很想干你们这一行,你能不能帮忙教教她们?” “只要人年轻,脸蛋儿长得漂亮,身材生得健美,根本不需要人教,她肯脱,戏院老板准要!” “我的意思是想走捷径,”方天仇挨近了她说:“现在有个机会,金氏姊妹忽然生病这两天都不能演出,后天也不一定能上台,但周强已经把广告发出了。所以我想,如果你能帮忙,把金氏姊妹最拿手的那几个节目,事先教会她们,到时候如果金氏姊妹不能登台,就由她们出场表演。万一能受观众欢迎,不是可以代替金氏姊妹的地位了吗?” 露娜是女人,女人大多数善忌,金氏姊妹对她的台柱地位有着莫大威胁,听说有机会把金氏姊妹挤走,她自然求之不得,当时就欣然同意。 她一高兴,不禁出了个异想天开的主意:“现在让我来学她们的表演,你看像不像,噢,对了,你得跟我搭档。” “我跟你搭档?”方天仇茫然问。 “你过来嘛!”她不由分说,硬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你算是金妮,我是金娜,我们现在表演‘夜游归来’,昨晚上你已经看了这节目了。现在我们表演从外面回来,我开始卸装……” 于是,她嘴里哼着音乐,以美妙的动作,把外衣脱下,然后,继续脱着…… 方天仇啼笑皆非,只好木然的站着,看着她健美动人的胴体,逐渐地暴露出来。 在这时,旅馆的附近,却出现了十几辆重型机车,秘密的监视着他们这里,俨然如临大敌! 七、情挑 九龙城的无法无天,就像美国开拓时期的西部地方,所以街上出现了不少“黑骑士”,虽然不引起行人的侧目,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因为,在这个罪恶之城里,寻衅殴斗简直就像家常便饭,尤其是飞仔滋事,如果有一天不发生了辩证思维的最基本形式。强调美德即适当,过度和不足都,那会成为九龙城的大新闻! 所以方天仇虽然目注在露娜美好的胴体上,但他却没有心情去欣赏。因为他知道,刚才与露娜穿越街心,那飞仔滋事未逞,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有注疏。今本《孟子外书》系后人伪托。,也许有更泼辣阴毒的手段,即将对付他。可是他却不知道,旅馆附近已被“黑骑士”包围。 露娜既早已心甘情愿的,毫无条件把身体献给了方天仇,所以她此时为他单独表演,更为卖力使出浑身解数,极尽诱惑之能事谐就是整个宇宙的秩序。主张灵魂不死、灵魂转世说。他们,只见她蛇腰款摆,肉浪波动,并不时的投以媚眼和浅笑。 她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娇娃吗?不!绝不!虽然她是风月场中出卖色相的女子,但她还有几分矜持,并且眼高于顶。自从下海以来,就不乏巨商富贾,不惜任何代价欲求一视芳泽亡后潜心为学,发愤著述。学贯于天文、历法、数学、地理,,但均被她拒绝。是以,身价愈抬愈高,拜倒石榴裙下的知名之士,也就日多一日,现在她可以称上九龙城红过半边天的名女人了。她何以独对方天仇这般垂青?当然,他的仪表,他的倜傥,他的男性魅力,深深吸引了她。所以,她也不惜一切的奉献出她自己,当她一舞即将甫毕之际,正好滑到方天仇身边,音乐停止,她已全身赤裸裸的投入他怀里,嗲声嗲气地问:“我表演的不如她们吗?” 她指的她们,自然是那金氏姊妹,方天仇不觉有些慨然,心想,女人的心地真狭窄,金氏姊妹已经香消玉殒,露娜居然还在对她们嫉妒! 可是他不便说明,只好哂然一笑说:“你比她们实在高明太多了……” 露娜芳心大悦,勾住了他的脖子,脚尖一垫,小嘴向上一凑,送上一个熟情似火的香吻。 方天仇拥吻着露娜,一阵轻风吹来,掀起了玫瑰色的窗帘,恰好让他瞥见了街上的情景,和那些吊儿郎当,一味天不怕地不怕的“黑骑士”。 “露娜!”他的嘴离开了两片火灼的嘴唇:“我们有麻烦了。” “哦?”露娜一脸茫然的神气。 方天仇把她拉近窗口,掀起一角窗帘,指着街上那些“黑骑士”给她看。 “你认识他们吗?” 露娜摇摇头,不解地问:“你说麻烦,就是这些飞仔?” “嗯!”方天仇答应一声,心里却在暗忖对策。 “他们凭什么找我们麻烦?”露娜想起刚才险些作了轮下之鬼,不禁仍有余悸,忿然说:“刚才那个冒失鬼,差一点把我们撞倒,我们还没有找他麻烦,他……” 方天仇不等她说完,笑了笑说:“露娜,我们是无法跟他们讲理的。” “周经理认识他们。”露娜说:“让周经理出面跟他们……” 方天仇忽然灵机一动,立即把露娜拥向床边坐下。 “对了,你替我拨个电话给周经理。” 露娜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却是顺从地抓起电话,请接线生把电话接通了蓝天大戏院。 “蓝天吗?请周经理讲话……”露娜妩媚的向方天仇瞟了一眼:“你要跟他讲话?” 方天仇从手里接过话筒,对方已经传来周强的声音。 “哪一位?”他的声音有些急促。 “我是方天仇,”他说:“周经理,街上的情形你看到了吗?” 周强刚才离开经理室,也正是闻报街上出现了大批“黑骑士”,心情颇为紧张,赶紧亲自到戏院门外去看看动静,生怕是他们敲去了郑二爷的一百万意犹未足,又来向他动脑筋了。 “他们又来了,”周强失魂落魄地说:“这会儿二爷已受了伤,兄弟实在……” “周经理,”方天仇安慰地说:“你先别紧张,这次他们是冲着兄弟来的。” “真的?”周强半信半疑问,其实他心里在想,只要他们不找到他头上,那就是姓周的祖上有德了。 “我跟他们有点过节,”方天仇索性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以使周强放心,他说:“现在只有点事要麻烦周经理,请你去看看,街上来的这批飞仔,其中有没有他们的老大,那姓金的在内。务必看仔细了,然后拨个电话给我,我在露娜小姐这里。” 周强搁下电话,刚想按照方天仇的意思,到外面去察看有无姓金的前来。一抬头,发现经理室门口,站着个又瘦又干的矮老头,他嘴上刁着根长长的烟杆,那不是九龙城里黑籍窝主老烟虫赵长风吗? 赵长风平素与他交情不坏,所以便忙打招呼。 “老烟虫,今天吹的什么风呀?” “没事,没事,”赵长风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几颗稀落的黑鼠牙:“这两天生意不济,闲着无聊,出来走动走动,顺便来看看咱们周大经理……怎么样,财运亨通吧?” “唉!”周经理满腹心酸,不由长叹了一声。 “哟,哟,老兄弟,你这是怎么啦?”赵长风有意无意地说:“老哥哥刚才虽然说过这两天生意不济,总还不至于向你老兄弟开口哇,你何必这么长吁短叹,来这一套给老哥哥看呢,这未免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别提了!”周强懊丧着脸说:“老烟虫,你我兄弟不是外人,兄弟这个院子,说不定这两天就要垮了。” “怎么?出事啦?”赵长风惊异而又关切地问。 “可不是!”周强神色凝重地说:“郑二爷替我挺了一下,不但漂了一百万,并且人……” 想起郑二爷受伤,他更心烦意乱,实在说不下去了。 不料赵长风却忽然干巴巴地笑了起来。 “老烟虫!”周强被他笑得不是滋味,不由把脸往下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兄弟,别发火,”赵长风依然打着哈欠:“老哥哥跟你什么交情?你该不会认为我是黄鹤楼上看翻船——幸灾乐祸吧?” “哼!”周强忿忿地说:“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老兄弟,”赵长风终于言归正传了:“姓金的两个妞儿究竟有没有查出下落?” “怎么,你已经听说了?”周强听出他提出金氏姊妹失踪,不禁感到十分的惊诧。 “九龙城只有这么点大,”赵长风咧嘴一笑说:“老哥哥的消息再不灵通嘛,郑二爷的人马,今天差点把九龙城的地皮都翻了个儿,我也该有个耳闻呀。老兄弟,你说是不是?” “所以你老烟虫就专程来看我兄弟出丑?”周强的脸色铁青。 “老哥哥是这种人吗?”赵长风大笑起来。 “老烟虫!” 周强正要发作,赵长风已经止住了笑,正色说:“常言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次姓金的两个妞儿在郑二爷公馆里失踪,照说应该由他负责。但老兄弟是戏院的经理,总脱不了干系。不过,老兄弟是有福之人,怎知不能因祸而得福呢?” “此话怎讲?”周强茫然地望着老烟虫。 “那就要看你信不信得过我这老哥哥了”赵长风一脸倚老卖老的神气。 “老烟虫,”周强郑重说:“咱们的过门已经拉了半天啦,你要认为咱们的交情还过得去,就请有话直说,不然……那兄弟只好失陪了。” 老烟虫倒也干净俐落,马上把脸一板,说:“好,咱们长话短说……” 赵长风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叠美钞,大约有两百张,票面都是一百元的。 周强一时莫名奇妙,望望递在面前的花旗钞票,又望望老烟虫,诧然问:“这……这算怎么回事?” “老兄弟,”赵长风笑着说:“只要你信得过老哥哥不会叫你吃亏,这个尽管放心拿着,不但那两个妞儿失踪的事由老哥哥负责了事,而且以后钞票会滚滚而来!” 周强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 “这……” 花旗钞票固然有着极大的诱惑力,而更迫切的,是金氏姊妹的踪迹问题。如果老烟虫能从中想出办法,或获得解决,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而愿把这事了结。 老烟虫知道周强的意思,但他却笑笑说:“收下呀!” “老烟虫,”周强摇了摇头,郑重说:“无功不受禄,尤其这份外之财,兄弟更不敢乱收。只是金氏姊妹的事,兄弟倒愿听听金老大的条件。” “没有条件,只是合作。”赵长风轻描淡写地说。 “合作?”周强茫然讶异地问:“跟谁合作?” 赵长风干巴巴地咳了一声,方吐出一句:“金色响尾蛇!” “金色响尾蛇?” 周强全身一震,打了个寒颤,仿佛眼前站着的老烟虫,就是一条恶毒无比的响尾蛇! 正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周强蓦然从震惊中恢复了知觉,拿起话筒,对方传来了方天仇的声音。 “周经理吗?” “是……是……”周强这时才记起对方要他做的事,连忙撒了个谎:“对不起,我这正有点要紧的事急着办,马上就办完,五分钟内给你通电话。” 放下电话,他强自定了下神,终于向老烟虫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就回来。” 赵长风颔首而笑,看着周强匆匆出了经理室。 五分钟后,方天仇接到了周强的电话,知道街上的那批飞仔中,并没有他们老大金胜保在内。 这点果然不出方天仇所料,金胜保此刻身怀巨款,自应避免惹是生非,也许正在一掷千金地花天酒地哩! 搁下电话,他满意地笑了笑,向依偎在他怀里,赤裸裸一丝不挂,温柔得像头小猫似的露娜说:“露娜,我要走了。” “街上那么多飞仔,你……”露娜为他的安全担忧。 方天仇却是毫不在意地笑着:“我去跟他们打点交道。” “你别傻,他们人多势众,”露娜缠住了他:“我不让你去!” 方天仇只好安慰她说:“你放心好了,他们绝不会伤害到我的。” 他虽然表现得如此镇定而有保证,露娜却是不放心,她已动了真感情,眼圈红红地说:“我不让你去冒险,天仇,跟他们斗是不值得的……” “露娜,谢谢你的关心,”方天仇深受感动,叹了口气说:“今晚我实在还有很多事要办,不能呆在这里了,这两天我还要到九龙城来,随时会来看你的。” 说罢,又在额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露娜忙乱的抓起一件晨褛,披在身上,深情万种眼巴巴地望着他,咽声说:“天仇,你真的要走?” 方天仇坚决地点了下头,再度走近窗口,掀起一角窗帘,往下看,只见蓝天大戏院门外,散布着不少郑二爷的人马。 尤其售票口旁站着的两个彪形大汉,正是郑二爷手下的两个大将,竟是常三通和马老三! 郑二爷负伤在家,而他的手下却在这里出现,显然跟踪露娜的那两个小角色,发觉黑骑士有对方天仇不利的行动,才向郑公馆报了讯,常三通和马老三便率领人马赶来增援。 大概黑骑士们也觉出苗头不对,才投鼠忌器,怕跟郑二爷的人正面冲突,才按兵不动,否则恐怕早已直闯露娜的香闺,找方天仇寻衅了。 方天仇有他的一套对策,必需由他自己独力去达成,所以当他发现郑二爷的人马赶到,反而感到犹豫着急起来。这时双方是绝对不能冲突的,否则他的计划就将被破坏了。于是,他沉吟了一下,暗自下了个决定,对露娜说:“露娜,我走了!” 也不等露娜回答,便似急惊风般奔出门外。 露娜满腔热望,付诸东流,不由大失所望,她含泪走至窗口,拉开了整个的窗帘,看见方天仇已出了旅馆,心里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 守候在附近的飞仔,一见方天仇由旅馆出来,立刻一齐发动机车,一个个猛加油门,使引掣发出怒吼,仿佛在故意炫耀他们的威势! 马老三的神情颇为紧张,他把嘴上叼着的半截香烟一丢——这是准备行动的暗号,散布在附近的人马,立刻向对街移动…… 情势顿时紧张起来,这时候,蓝天大戏院门前巨幅广告牌之上的一个窗口,正有两个人在注视着街上情势的发展,那悠然自得的神情,真有点像隔岸观火! “怎么样?老哥哥说得不错吧?”说话的是老烟虫赵长风,他轻轻拍了拍身旁周强的肩膀。 周强默不作声,他只勉强笑了笑,笑得很尴尬,又像是苦笑。 可是事情大出赵长风的意料,那方天仇出了旅馆,居然对黑骑士的兵临城下视若无睹,反而若无其事地直朝他们走过去。 方天仇也真够镇静,他走到距离他们只差两三步,才停住了,摸出香烟来朝嘴上一叼。 他刚摸出打火,突然“咔喳”一声,一只拿着打火机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方天仇连看都不看是谁在替他点火,把烟凑到火头上点着了,才说声:“谢谢!” “牛先生,我们又遇着了!”这飞仔竟是小朱。 “有缘!”方天仇冷冷地说。 “不错!真有缘!”小朱咄咄逼人地狞笑着:“牛先生是场面上人,今天这段缘该怎么了,请放句话过来吧!” 方天仇心知对方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并非是怕他的身手不凡,而是顾忌郑二爷的人马虎视在侧,只要黑骑士的人一动,自然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于是,他若无其事地笑笑,忽然沉声问:“金胜保怎么没有来?” 小朱不由一怔,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金胜保是黑骑士老大,对方居然直呼其名,难道这小子跟金老大认识?愣了半晌,才说:“你问的是我们金老大?” “哦?不错!”方天仇故作惊讶地说:“可是我不知他就是你们的老大?” “嗯!”小朱的脸色有些犹豫:“牛先生跟金老大……” “他跟兄弟有个约会。”方天仇郑重地说。 “约会?在这里?”小朱更觉茫然了。 方天仇微微点下头,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兄弟也太天真了,早该料到他不会来赴约的了!” 马老三和常三通越过街心,看他们双方并未动手,暂时不便插手,就在街边站住了。 小朱本来挟怒而来,仗着人多势众,准备向方天仇下手,以泄日间受辱之恨,哪知道劳师动众地追踪到九龙城来,对方居然搬出了郑二爷的人马撑腰,事情就棘手了。 黑骑士在香港是横行无忌的,但强龙难斗地头蛇,九龙城是郑二爷的势力范围,在这块地盘上,小朱毕竟还是不敢开罪郑二爷的。 尤其对方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更使他莫测高深,猜不出方天仇跟金胜保究竟是什么交情。 由于对方的身份不明,小朱只好暂且搁下私怨,先把方天仇的来历摸一摸。 “牛先生既然跟金老大有约,他不来,兄弟来了也是一样……” “你嘛?”方天仇摇摇头,继而大笑起来。 “姓牛的!”小朱勃然大怒:“你看不起我?” 方天仇止住了笑,不屑地说:“并不是兄弟看不起阁下,而是阁下在几个小时前,还曾经向兄弟伸过手,所以兄弟知道阁下手头一定不太宽裕,此刻要阁下拿出五十万港纸的数目,阁下大概不方便吧!” “五十万?”小朱目瞪口呆:“你,你是说金老大?……他凭什么要给你五十万港纸?” “这内情阁下就不太清楚了,”方天仇故弄玄虚地说:“反正金胜保今天刚到手一百万,兄弟出的力不少,他答应跟我二一添作五的。” “这事是真的?”小朱急切地问。 “百分之百的真!”方天仇正色说:“阁下能否替我找到金胜保?” 小朱犹豫了一下,毅然说:“好!我现在先去找金老大,晚上在‘黑美人’酒吧见面,不见不散!” 方天仇点头欣然同意:“不见不散!” “牛先生,你我的过节……” “随时候教!” “好!” 小朱转身就走,一声招呼,跨上了机车,领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呼啸而去。 黑骑士一离去,紧张的情势立即解除,可是蓝天大戏院楼上的两个人——赵长风和周强却似感到失望。 常三通和马老三也没想到,势在难免的一场狠斗,居然被方天仇的几句话,就把来势汹汹的黑骑士人马打发得一干二净,不知他闷葫芦里卖的什么玄虚,竟有这样的力量。 方天仇由于身份的暴露,已使打击“金色响尾蛇”的全盘计划受到颇大影响,所以他现在采取的对策,完全欲谋补救,处处居于被动地位,因而不得不更加慎重。 整个的行动,就像实力相当的一局棋赛,每一个棋子的落下,必须经过缜密思考,并且推算出对手的反应,和对于全局的影响力。 现在他在黑骑士的“心脏”埋入一颗有力的棋子,小朱受愚匆匆离去,谅他必然是找金胜保分“红”去了。他欲使那百万元巨款保持完整,因此刻不容缓地采取下一步行动。 他同马老三和常三通招呼一声,并对他们的赶来增援,表示了一番谢意,便匆匆离了九龙城。 回到香港,已经是夜幕低垂了。 他首先在电话亭拨了个电话到林公馆,这时林广泰已在半小时前出去,张妈又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堪称不巧得很。 方天仇不担心别的,就怕宋公治定下的“借花献佛”之计,来不及阻止,则在今夜不能按照预定计划行动,那么他的全盘计划就要全部泡汤了。 他灵机一动,从电话簿上找到了宋公治事务所的电话号码,立刻连按号码键。 可是对方的铃声阵阵传来,却是没有人接听,他一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这才想到事务所早已没有人了。 小朱约定在“黑美人”见面,并没有指定时间,好在是不见不散,他如果去迟了,对方一定会等,因此他决定先进行别的事。 想了想,他决定去找庄德成。 雇车来到中环,银星夜总会正是上座的时候,庄德成穿着笔挺的黑色小礼服,打着领结,俨然一派绅士,正在各处巡视,并向跟在身后的仆人领班交待着一些事务。 当他发现方天仇的不速而至,似乎并不欢迎,把脸一沉,冷冷地说:“你来干嘛?” 方天仇并不在意,坦然地问:“庄经理能否抽几分钟时间?” 庄德成犹豫一下,终于把仆人领班打发走,领着方天仇到了经理室。 “有何贵干?”他径自往沙发上一坐,也不招呼方天仇坐下,态度表现十分冷落。 方天仇对他的无礼甚为忿然,但却不便发作,径自把半个屁股朝那张大办公桌上一挪,哂然一笑说:“庄兄,你们的‘调虎离山’,一定很精彩吧?” 庄德成毕竟是个老粗,一听提到“调虎离山”,他可乐了,忍不住一阵大笑,几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精彩!真精彩!”他把大腿猛力一拍,“宋老二真他妈的想绝了!” “那些条子可上了当吧?”方天仇心知警方受了他们的愚弄,也就落得投其所好。 “可不是!”庄德成眉飞色舞地说:“我们一出老大的公馆,那些条子就跟上了,好!老子干脆跟他泡上了,加足了油门,把车子开得像飞一样,从花园道过山顶道,一个急转弯,直冲干德道,警车一路鬼哭神嚎,快到妙商台才把我们赶上。” “他们搜查了那两只皮箱?”方天仇问。 “那还用说,他们就是冲着那两只皮箱来的,”庄德成愈说愈得意了:“车一停,他们就跳出来七八个人,手里都端着家伙,也不问我们什么,两三个条子持枪监视着我和黄老五,其余的就去车后搬箱子,哈哈……等他们把皮箱一打开,可全都傻了眼,里面全是一箱旧书报!” 方天仇不禁笑了笑,庄德成继续说:“精彩的还在后头哩。谁知道我把驾驶执照递给他们,准备给他们登记,不料他们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掉转头就往回赶……” “精彩!”方天仇鼓了两下掌,表示对他们的演出十分欣赏。 庄德成一口气说完经过,觉得异常痛快,顺手在茶几上取过酒瓶,注入高脚杯里,刚递到嘴边忽然朝方天仇望了一眼,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刚走,我就到了林老大公馆。”方天仇说。 “见着老大了?”庄德成又摆出了不表欢迎的态度,径自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方天仇只点点头,然后问:“‘借花献佛’是今夜行动?” “嗯!”庄德成冷冷地说:“你是老大的红人,会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现在计划稍有变动,”方天仇说:“你知道林老大通知俞振飞他们没有?” “我们事完以后,曾经用电话向老大报告,老大并没有说要改变计划……”庄德成的口气,表示对天仇的话有些怀疑。 “改变计划是我去九龙城以后才决定的,”方天仇说:“庄兄,林老大现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庄德成冷冷地回答。 方天仇心里暗急,却又无可奈何,沉思一下,忽然想起了白茜,可能庄德成知道她在那里讨生活。 “庄兄可知道有个叫白茜的女人?” “白茜?没听说过,”庄德成以挪揄的口吻说:“她是干什么的?” “可能是欢乐场中讨生活的。” “我可以替你问问。” 庄德成按下了对讲机,吩附说:“叫小程到经理室来!” 关上对讲机,庄德成忽然郑重其事地警告说:“姓方的,我劝你在老大面前,最好少露点锋芒,你过去跟罗老三,俞老么他们的过节,迟早也总要……” “多谢庄兄关照,”方天仇哂然一笑:“兄弟这次来香港,旨在破坏金色响尾蛇的阴谋,并不想在这里打天下,事情一完我就走路。至于过去跟罗、俞二位的一点小误会,他们如果仍然放在心上,兄弟没有二话可说,只希望等这个风浪平息之后,再作个了断……” 正说到这里,叫小程的仆人领班已进来。 “经理找我?”他问。 “嗯,”庄德成摆出一副经理的派头,用手向方天仇一指说:“这位先生要打听一个叫白茜的女人,你知道吗?” “白茜?”小程想了想,说:“叫这个字的像有好几个,在丽池当舞女的,我知道有个叫白茜的上海妞儿,还有……哦,对了,云咸东街的‘黑美人’,也有个吧女叫白茜……” “对了,就是她!”方天仇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因为小朱约他去的是“黑夫人”,白茜自然极可能在那里讨生活。 于是,他立刻向庄德成告辞,离开了银星夜总会,乘街车赶往“黑美人”酒吧。 八、试探 小朱听说金胜保捞了一大票,而他身为“黑骑士”的老二,居然一点都不知情,心里确实不是滋味,认为金老大是撇开了他,存心独吞那笔巨款。 一路上愈想愈气,率领了浩浩荡荡的机车队,回到香港就直驶“黑美人”酒吧,因为这里是他们聚会的大本营,没事成天都在这里穷泡。 谁知金胜保不在,一问那位妖冶性感的女经理,才知道金老大今天一整天根本就没来过。 这一来小朱的疑心就更深了,气也愈大了,当即留下其余的人在酒吧,独自骑着机车去找金胜保。 连扑了几个空,依然无法找到,小朱几乎气得发狂,骑机车在街上横冲直撞,似乎是在藉此发泄。 终于,他在西营盘发现金胜保的那辆“哈雷”重型机车,而在一艘花艇上找到了他。 金胜保此刻已烂醉如泥,正躺在那半裸的碱水妹(以小船为香巢出卖肉体的娼妓)怀里。 小朱用力把他摇醒,他才醉眼惺松地望望小朱,吃吃地笑了起来。 小朱见他这般得意忘形,更是怒愤交加,恶狠狠地说:“老大,你好痛快!” “痛快?哈哈……”金胜保无力地把头一偏,朝那女人隔着薄衫,呼之欲出的乳头上咬了一口,痛得那女人怪叫起来,他却问:“你,你也痛快吗?哈哈……” “老大,你不要借酒装疯。”小朱一把执住了他的手臂,大声喝斥:“你太不够意思了!” “不够意思?”金胜保嘿嘿一笑,打个酒噎:“够意思!居然你们把我的钱统通拿光,你,你们还要什么……”两只眼已经喷出火来,像是要吃了小朱才甘心。 小朱大吃一惊,知道大有蹊跷,急问:“老大,你说什么?” “说你们太没有人性!不够意思!听懂了吧?” “哈哈!……” 金胜保狂笑起来,说他是笑,其实比哭还难听。他笑过一阵,突然鼾声大作,原来竟已经睡着了。 小朱心知不妙,立即吩附那女人:“靠岸!” 花艇靠了码头,小朱把烂醉如泥的金胜保扛在肩上,上岸找了家小旅馆,开个房间,让金胜保睡上床,然后叫茶房卖来冰块,用毛巾包着替他冰头。 经过大半个钟头的折腾,金胜保总算酒意清醒过来,眼一睁,就连声大叫:“钱!钱!我的钱!” 小朱用力把他按住,振声说:“老大,你静静!” 到这时候,金胜保才认出面前的是小朱,不禁悲怆地叫道:“老二,我完了,一切都完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小朱急问:“不是说你今天捞了大票,难道……” 金胜保的神经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猛然坐起身子,把拳头朝床上重重一捣,勃然大怒说:“谁告诉你我捞了一票?” “老大,”小朱平日惧他三分,这时居然横了心,把脸一沉:“咱们自己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似乎没有隐瞒的必要吧?” “刁那妈的,你小子听说一百万眼红了是吗?”金胜保气得跳下了床,手指直指到小朱的鼻子上:“告诉你,那是为了我两个姐姐失踪,九龙城郑老二交给我的保证金,三天之内,她们如果没出事,这些钱要如数归还给郑老二的,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这我倒不清楚……”小朱知道上当,这才疑信参半地说。 “你不清楚?听见钱响你比谁都清楚!”金胜保把所有的气都向他发泄了:“现在让我再告诉你,那一百万人家是当面点交给我的,我亲自写了字据,把钱包着带回香港,一路上没离过手,可是回来一打开纸包,里面全变了废纸!” “老大,你遇上‘金光党’了?”小朱大吃一惊。 金胜保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说:“金光党只有乘人不备做手脚,我的钱一直没离过手,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下手……” “你骑车子的时候,钱放在那里,”小朱比较细心,他想到金老大骑车的时候,绝不可能仍然把钱拿在手里。 金胜保果然被他一语提醒,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忽然若有所悟地大叫起来:“对了,我骑车时,钱是放在车后的皮包里,让我想想……在汽车轮渡上,我们四辆车子停在一并排,我在最右边……我的旁边停着一辆奶油色‘凯地拉卡’,司机我没留意,后面坐了个漂亮女人……只有她距离我的车最近……难道……” “你觉得那女人可疑?”小朱问。 “嗯,只有这臭婊子可能!”金胜保仿佛抓住了线索。 “记得那女人的样子?”小朱完全是侦探的口吻。 “如果再遇上她,”金胜保肯定地说:“我一定能认得出她!” “好!那么现在只好设法找出那个女人来。”小朱献出主意。 金胜保明知道这个希望极其渺茫,但事已如此,除此一途,还有什么办法?于是点了点头。 小朱忽然记起了约定方天仇在‘黑美人’见面,于是向金胜保说:“老大,你认识一个叫牛约翰的?” “牛约翰,”金胜保一怔:“是条子?” 小朱听他这一反问,心知事有蹊跷,当时也不说明,装着若无其事地说:“我们走吧,他在‘黑美人’等着我们呢。” 金胜保也没多问,他们付了房钱,就各自骑了机车,风驰电掣地直趋“黑美人”酒吧。 方天仇来到“黑美人”酒吧,发现除了少数几个洋水手,和极少数的酒客外,在座的其余差不多全是黑骑士打扮的飞仔,但唯独小朱不在。 他选了个靠近酒吧台的卡座,刚刚坐下,那位妖冶性感的女经理,便已过来向他兜售色情了。 “这位先生好像不常光顾我们这里吧?”她展开了对付寂寞男人的攻势。 “这还是大姑娘进花轿头第一遭。”方天仇诙谐地说。 “以后希望你常来,”她笑得前仰后合,足以将她放浪形骸的本性表露无遗,并且继又献媚地说:“我们这里的小姐最热情,让我替你介绍一位……” 没等她说完,方天仇已经说:“我要白茜。” “白茜?”她似乎很意外,又很为难地说:“先生,你认识她?为什么一定要她呢?难道我替你介绍一位比她更年轻,更漂亮……” 方天仇摇了摇头,坚决地说:“我只要白茜!” “她……”女经理的眼光忽向各处一瞟,大概是在看小朱在不在。 方天仇也知道女经理的顾忌,于是笑着说:“没关系,小朱跟我是朋友。” 女经理这才笑着站起来说:“好,我马上叫白小姐来。” 昏暗的灯光,疯狂的音乐,男女的打情骂俏,洋水手的醉态,形形色色…… 女人、色情、醇酒、缭绕的烟雾——这就是酒吧的特色! 方天仇选的卡座,角度正好可以把整个酒吧一览无遗,而且是面对着进来的两扇活页门,进出酒吧的人都可以看见。 此刻他已觉出,那些飞仔都是含有敌意的眼光在虎视着他,仿佛随时都有发生冲突的可能。 但他对于目前的处境,却是处之泰然,使人觉得他的镇静,具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倏而,白茜穿着一身袒胸露背的银灰洋装,款款地走到他的面前。 当他发现召她坐台子的竟是方天仇,几乎很意外地大吃一惊。 “是你?……”白茜掩不住内心的惊诧。 “白小姐,你好。”方天仇微笑着向她招呼,仿佛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感到可虑。 “牛先生,”白茜在他身旁坐下,惶然地向那些飞仔瞥了一眼,低声说:“你怎么可以到这里来……” “小朱跟我的好在这里见面,”方天仇轻描淡写地说:“我怎么能不来?” “你……” 白茜的话还没说出口,又有个飞仔踱了过来,神气十足地一站,两个大拇指挂在黑皮茄克的袋口边,嘴上刁着半截烟,头一歪,满脸邪气地冲着方天仇说:“喂,照子放亮点,白小姐是咱们老二的相好,你别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 “哈哈……”方天仇豪放地笑起来,“我这叫斧头配大刀——有一点!” “好小子,有种!”那飞仔不屑地大拇指向门外一指:“咱们到外边去摆上!” 他这里摆出了要打架的神气,女经理一看情形不对,连忙赶了过来,把他往边上一拉,轻声说:“别乱来,他跟小朱认识。” 这句话果然有效,那飞仔虽然心有未甘,但听说方天仇认识小朱,也只好忍了口气,狠狠地朝方天仇瞪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才悻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白茜一颗紧张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可是她仍然觉得方天仇不该找到这里来。 “牛先生,我看你还是离开这里吧。”她忧心忡忡地说:“回头小朱来了……” “小朱约我来的,”方天仇说:“我既然已经来了,要是没见到他就走,岂不被他笑我胆小了?” “你这人也真是的,”白茜叹了口气,“就算你胆子大,是英雄,可是跟他们闹翻得着吗?” “我不是来闹事的。”方天仇说:“那么你……” “我主要的是来找你!” “找我?为什么?” “有件事想请白小姐帮忙,如果白小姐答应……”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茜已爽快地表示。 “你不必提条件,只要我能帮忙的,我一定答应。” “好!我先谢谢白小姐了。”方天仇欣然说:“事成之后,我一定……” “如果你要谢我什么,”白茜认真地说:“那我只好不答应了,不过,牛先生是否能把要我帮忙的是什么事,先告诉我一声?” 方天仇觉得这里的环境,实在不宜谈话,他说:“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那么这样吧。”白茜想了想说:“这里两点钟才打烊,我可以提前回去,你到我住的地方来好了。” “小朱不会……” “我有办法应付……” 正说到这里,两扇活页门“叭”地一声被撞开了,金胜保和小朱,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这一刹那,整个的酒吧鸦雀无声。 几个洋水手似乎也受了这突然静肃的气氛感染,停止了向怀里的女郎打情骂俏,而以诧然的眼光,投在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年轻人身上。 小朱的眼光向各处一扫,发现了目标,用臂时轻轻碰了金胜保一下,嘴朝卡座里的方天仇一呶,说:“就是他!” 金胜保向白茜身旁的方天仇一看,却并不认识,于是大刺刺地朝他走了过去。 小朱跟在后面,快到方天仇面前急忙抢前两步,振声说:“姓牛的,咱们老大来了!” 方天仇神态十分泰然,向金胜保一伸手。 “金老大,久仰了。” 金胜保却不屑跟他握手,冷冷地问:“你就是牛约翰?” 方天仇尴尬只好把准备握手的姿势,改成了让坐位似的那么一摆,哂然笑着说:“请坐。” “老兄不必装模作样了!”金胜保气势汹汹地说:“咱们最好是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兄弟眼拙得很,不知道老兄是那条路上的朋友?” 方天仇故意朝小朱看看,才说:“这位在这里,兄弟说话方便吗?” 金胜保厉声说:“咱们兄弟之间,绝没有秘密!”这话分明是说给小朱听的。 “姓牛的!”小朱咆哮起来:“当着老大的面,你得把事情说个明白,否则别怪我叫你难看!” 方天仇作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把肩一耸,依然若无其事地笑着说:“二位约兄弟在这里见面,请问是谈正事,还是要打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朱向前一步。 “如果是谈事,咱们就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不必横眉竖眼睛的摆这种架势,如果要打架嘛……” “怎样?”小朱已经准备动手。 方天仇冷冷一笑,不屑地说:“兄弟没兴趣奉陪!” 小朱气得咬牙切齿地向他扑去,吓得白茜惊叫起来。 “小朱!”金胜保一把拦住了他。 方天仇全然无动于衷,连动也没动一下,只说声:“别吓坏了白小姐!” 小朱几乎又要冲过金胜保的阻拦,向他扑过去,但却又硬被金胜保拉扯住了。 “姓牛的,你究竟想干什么?”小朱沉声喝问。 “兄弟刚才已经说过了,”方天仇瞥了怒不可遏的小朱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今晚上是你老兄约兄弟来的,兄弟只是应邀而来,至于有什么贵干,兄弟正想请教你呢。” 他把事情全推在小朱身上,使金胜保大为诧然,不禁朝小朱看看,问道:“是你约他的?” 小朱急了,铁青着脸说:“姓牛的,在九龙城你跟我说的什么?现在当着老大的面,你再说一遍!” “哦?”方天仇好像忽然记起来了似的说:“你是说那一百万块钱?” “嗯!”小朱的眼又红了:“你不是要向老大分一半?” “向我分一半?”金胜保一怔。 方天仇忽然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才说:“分与不分,那还得看金老大呢。” “姓牛的!”金胜保勃然大怒说:“那一百万是郑二爷付的保证金,三天之内,如果我两个姐姐能回蓝天,就得如数归还,你凭的那一门子要向我分一半?” “我不说了吗?”方天仇说:“分与不分,兄弟并不敢勉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金胜保已听出了对方的话,似乎弦外有音。 方天仇笑笑说:“事情很简单,三天之内,如果金老大的两位令姐,不能回到蓝天大戏院,请问郑二爷的一百万保证金怎么处置?” “超过三天,保证金他就放弃。”金胜保回答。 “兄弟可以使她们在三天之内不回蓝天!”方天仇极有把握地表示。 “你?……”金胜保更感到十分意外。 方天仇以充满自信的口吻说:“同样的,兄弟也可以在三天之内,随时使她们回到蓝天去登台表演!” 金胜保突然向前一冲,怒不可遏地指着他说:“好小子!她们原来是让你给绑架了?” “金老大,请别血口喷人!”方天仇郑重地说:“兄弟一向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你要是冤枉兄弟是绑票的,那么我们的话就无法谈下去了。” “那么你说,”金胜保怒仍未消,厉声喝问:“你既不是绑去了她们,又怎能决定她们能不能回蓝天?” “兄弟只是碰巧发现了她们的下落……” 没等方天仇说完,金胜保已急不待地追问:“她们在那里?你带我去!” “金老大准备去救她们?”方天仇故意问。 “难道‘黑骑士’没有这个力量?”金胜保自负地说:“只要知道下落,我就……” 方天仇打断了他的话,不以为然地说:“我相信金老大有足够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地救出她们,可是兄弟认为,金老大如果这么做,就是大大的不智了。” “为什么?”金胜保不解地着着他。 “金老大愿意把到手的一百万保证金,如数归还给郑二爷?” 这句话果然提醒了金胜保,如果出动黑骑士的人力,要救他两个姐姐,并不是绝对办不到的。可是这样一来,诚如方天仇所说的,眼看已经到手的保证金,就得如数归还给郑二爷了。 以人之常情来说,金胜保为了两个姐姐的安全,纵然放弃这笔意外之财,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那一百万巨款偏在归途中不翼而飞,他就是要顾念手足之情,这必须归还的保证金又从何而来呢? 钱!谁不爱?当然金胜保也不能例外,否则他也不至于让自己的两个姐姐,靠出卖色相去挣钱了! 因此,他感到踌躇起来。 方天仇尚不知道金胜保的巨款已失落,看他犹豫不决的神情,以为他是舍不得分一半给他,于是表示让步说:“金老大,兄弟不过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想借你老大一点光。大家都是在三尺地面上混的,讲的是上不上路,只要你金老大让兄弟弄几文花花,兄弟就当交个朋友,绝不会狮子大开口。” 金胜保仍然默不作声,小朱似乎了解他的为难,把他扯到一边去,找个空位子坐下,两个人密商起来。 等他们离开,白茜不禁诧异地问:“金胜保的两个姐姐失踪了?” “嗯!”方天仇点了下头,不便将其中秘密说明。 那边的金胜保和小朱似乎在争执,谈话的声浪逐渐高扬起来。 “他妈的,老子绝不认栽!”金胜保怒气上升,握紧拳头,猛力朝桌上一捶。 说完,他猛一站起,朝方天仇这边走了过来。 “你有把握让她们在三天之内不回蓝天?”他问。 “要没有这点把握,兄弟也不敢来了。”方天仇充满信心地说:“只要金老大一句话,兄弟完全负责!” “现在我不能决定,”金胜保有苦说不出,只好用缓兵之计:“是否能容我考虑?” “不急,”方天仇说:“好在今天才第一天,还有两天的时间,我想足够你金老大考虑的了。” “我们怎么联络?”金胜保想探听出他的住处。 “呃——”方天仇自然不会透露,笑笑说:“兄弟初来香港,尚没有个栖身之处,这么吧,兄弟明天晚上打电话到这里来,你看如何?” “好!”金胜保同意说:“我如果不在,会留下话交代这里的人。” “一言为定!” 方天仇站了起来,把领带略微一整说:“兄弟现在要告辞了,——再见,白小姐,谢谢你的招待,再见。” 他向白茜暗使了一个眼色,丢下一张千元大钞,径自从容不迫地向酒吧外走去。 飞仔们在金胜保的眼色阻止下,不敢贸然留难,只得怒目相送,恨得一个个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最气的莫过于小朱,他吃过方天仇的亏,眼睁睁地看人家大摇大摆地离去,他自然不甘心。就在他怒气冲冲准备追出去的时候,角落的卡座里,一个麻面秃头的中年绅士,推开身边的女郎站了起来,朝金胜保走过来。 小朱只瞟了他一眼,一使眼色,领了几个飞仔急急离去。 金胜保知道小朱是去追方天仇,正要阻止,那秃头麻脸的绅士已向他搭起讪来:“金老大,咱们喝一杯如何?” “阁下是……”金胜保觉得这人很陌生。 “生意人,”那人打着哈欠:“兄弟初到贵宝地,有意结交像金老大这样的朋友,哈哈……” 金胜保虽然不认识这人,但觉得他并无恶意,同时他自己正心烦意乱,极需借酒浇愁,因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坐到酒吧台前的圆高凳上去。 那绅士跟了过去,女经理连忙亲自过来巴结。 “二位来点什么酒?” “xo好吗?”绅士征求金胜保的意见。 金胜保又点下头,并向女经理加一句:“给我来双份的!”看样子他是真想再醉一次了。 不用女经理招呼,酒吧台里的女郎已很快地端过来两杯“xo”白兰地。 “对不起,”绅士很礼貌地向女经理说:“我要跟金老大说几句知心话。” 女经理嫣然一笑,跟那女郎一起知趣地走开了。 “来!金老大。”绅士向金胜保举起酒杯。 金胜保喝了一大口,朝他看看,忽然问:“阁下有何见教?” “听说金老大有点困难?”绅士掏出镀金烟盒,向他递了过去。 金胜保从烟盒里取了支“加立克”牌香烟,“咔喳”烟盒上的打火机冒出了火舌,他凑近些点着了,猛吸两口,才把眼光逼视着对方问:“请说吧!” “交朋友要从患难中相交,”绅士径自把香烟点着了,笑着说:“兄弟愿意助金老大一臂之力,不知道金老大接不接受兄弟这份心意?” “你不妨有话直说,用不着吞吞吐吐,我这人是最讲义气的了,只要你老兄够朋友,兄弟敢拿颈上人头作保,绝不含糊!”金胜保听出了端倪,所以才这么爽朗。 “譬如说吧,”绅士一脸热心快肠的神气:“刚才兄弟好像听见金老大跟那位朋友,为了点钱的事在计较,一百万这数目虽然不小,不过兄弟还倒能帮个小忙。” “你……”金胜保被这陌生的热诚,感动得惊诧万分,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绅士却是毫不在意地笑笑,忽然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又取出一支名贵钢笔,在名片背后写下了“国际大饭店三零三号”一行字,然后说:“这是兄弟的住处,金老大如果有意思,随时请光临指教。” 说完,他放下名片,并且丢下两千元付帐,带着诡谲的笑容而去。 金胜保目送这位绅士离去,怔了怔,才把酒吧台上的名片拿起来看。 名片上没有头衔,赫然印着端正的两个字——洪堃。 九、天使 云咸东街虽在皇后大道的中段,位于最热闹的地区,但它是条横街,而“黑美人”又在一条死巷的尽头,这也许是生意人动的脑筋,把酒吧开设在这种闹中取静的地方,似乎有着招徕顾客的特殊吸引力与神秘感。 这里有个特点,仿佛是隔绝在闹区以外的一块小天地,走出这条巷子,就到了繁华的闹区。而来到“黑美人”的人,在潜意识上便会有一种安全脱尘之感。 黑骑士选中这里聚会,大概就是基于这个理由,同时,这批无法无天的飞仔,更爱这里的吧女,个个生得妖艳如花。而金胜保跟女经理又有点特别交情,所以这批飞仔,更把“黑美人”视为安乐窝了。 方天仇离开“黑美人”,才走出几步,尚未出巷子,就听见身后发出急促沓杂的脚步声,心知必是那些飞仔心有未甘,挟恨出来寻衅的。 在这个巷子里,如果真发生殴斗或凶杀,只要没有进出,倒还真不容易被街上的行人发觉。 这时候方天仇只要奔出巷口,到达云咸东街上,那些飞仔们毕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闹区行凶,但他却不愿意示弱,反而站住了。 回过头来,见是小朱一马当先,先后跟着四五个飞仔,朝他直奔过来。 “老弟,你还想留我喝一杯?”方天仇轻松地问。 小朱根本不接这喳儿,奔到方天仇近前,出其不意地就是一拳,猛朝方天仇的小腹上捣去! 方天仇的打斗经验丰富,反应尤其快,小朱的一拳虽猛,却被他闪身避开了,人没揍着,递出的手臂反而被方天仇捉住。 接着听他发出“嗯!”地一声闷哼,肋下面被方天仇毫不客气地击中一拳。 这时候,后面的四五个飞仔,一齐拥了上来,向方天仇采取围攻。 方天仇存心要给这般飞仔一点教训,因此手下毫不留情,一个体格高大的飞仔首当其冲,腹部挨了重重一拳,不由弯了腰,双手捧住腹部,发出惨痛的呻吟。 后面的两个飞仔,尚未来得及出手,方天仇已双手交合,猛力朝他们头部一磕,那两个飞仔双膝一屈,高大的身子就跪倒在地上。 小朱刚才肋下挨的一拳不轻,整个身子冲跌出去,要不是双手及时扶住墙壁,早已撞得头破血流了,等他反过身来,正好那两个飞仔负伤跪倒。 这一来他更是恼羞成怒,嘴里骂了声“龟孙子!”人已猛朝方天仇扑去。 平时这批飞仔仗着人多势众,在香港到处横行滋事,连一些地痞流氓都让他们三分。以致养成他们的夜郎自大,目空一切,似乎整个香港都应属黑骑士的天下。 今晚他们可遇着了狠角色,方天仇一出手,小朱和那三个飞仔已吃了大亏,其余的自然有些趑趄不前起来。 小朱反身再度扑袭,他们虽然胆怯,但却不敢袖手旁观,一声呼啸,全都奋不顾身地挥拳猛攻。 方天仇忽然发现,这些飞仔的右中指上,每人都戴着一枚同样的金属戒指,式样是一律的,仓促间看不真切,好像是个狞狰的怪面,露着两只尖锐的獠牙,闪闪发光。 他不由一惊,记起在菲律宾有个非法组织“恐怖党”,党羽的标志就是一枚铁戒指,正面凸出三个尖形的三角。据说三角上会淬有剧毒,斗殴时如果被他们一拳击中,尖角刺入人体血液之中,一经循环,就会毒发身死。 难道这些飞仔手上戴的,也是这种杀人利器? 方天仇既生顾忌,就有了戒心,尽力避免被对方击中,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一味展开猛攻。 他的神威一发,飞仔自然不是对手,小朱的声势非常夺人,可是连方天仇的汗毛都没碰到一根,下巴又挨了一记沉猛的左刁拳,踉踉跄跄地跌了开去。 接着,方天仇左右开弓,又轻而易举地打发了一个。 小朱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忽觉被人扶了一把,抬头一看,竟是那麻脸秃顶的绅士! “老弟,省点力气吧!”麻脸绅士冲他一笑。 “少管闲事!” 小朱盛怒之下,根本不领他的情,猛力把被他扶着的手臂一甩,发狠地又要向方天仇扑去。 “站住!” 麻脸绅士大声一喝,突然掏出了手枪。 小朱当场一怔,在手枪的威胁之下,他毕竟不敢贸然造次,不禁呐呐地问:“你……你这算什么意思?” 麻脸绅士一冷一笑,不屑地说:“我看不惯以众欺寡的场面!” 他这句话可算阴损到家,眼前的情势,分明是方天仇以寡击众,而且占着绝对优势。他却替小朱套上个以众欺寡的帽子,直把小朱气得脸色铁青。 仅这一会儿工夫,方天仇又已击倒了三个飞仔,剩下的两个一看小朱被人以枪制住,更是不敢动了。 这一闹,惊动了“黑美人”里的人,金胜保抢先冲出酒吧,其余的飞仔也一齐跟了出来。 金胜保一看情势,不禁怔住了,他不知道小朱怎会跟麻脸绅士弄僵的,连忙赶过去,惊诧地问:“怎么回事?” 小朱见金胜保赶过来,顿时胆大气壮起来,忿声说:“他妈的,这家伙……” “拍!”麻脸绅士顺手给他一记耳光,一面收起了枪,一面大声说:“老弟,嘴巴放干净点!” 小朱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怪不好受,一看麻脸绅士收了枪,他可又要发狠了。 但金胜保却不等他发作,即时喝止了他。 “老二,不得无礼!” 然后换了付嘴脸,向麻脸绅士恭敬地说:“这位老弟年纪太轻,有什么开罪洪老板的地方,请看在兄弟份上,不必跟他计较……兄弟想请洪老板进去喝一杯,洪老板可否赏脸?” “改天吧,”麻脸绅士摇头拒绝说:“今天太晚了,我还有点事。” “那……”金胜保看了方天仇一眼,欲言又止。 “名片上留有住址,”麻脸绅士说:“随时欢迎光临。” “兄弟一定专程拜访。”金胜保心里有了决定。 “不敢当,金老大,恕我要告辞了。”麻脸绅士说。 “那……洪老板好走,兄弟不远送了。” 金胜保目送他离去,同时向小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回酒吧去。 麻脸绅士挺胸迈步,当他走过方天仇身边,也没打个招呼,好像刚才根本不曾出手相助过这个人,径自直朝巷口走去。 方天仇倒有些过意不去,刚才如果不是这位绅士出面,说不定现在尚在大打出手呢。因此,他看那些飞仔不再留难,就向金胜保挥手打个招呼,急步追出巷子。 “老兄请留步!”方天仇叫了一声。 麻脸绅士果然止步不前,但连回头看都不看一眼。方天仇又紧赶两步,奔到绅士近前,表示感谢地说:“刚才多承相助,深令小弟感激,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麻脸绅士哈哈一笑,弦外之音地说:“自己人,这点小事用不着挂齿,我们后会有期,哈哈……” 笑声中,一辆豪华轿车开了过来,停在麻脸绅士的面前。麻脸绅士以迅速的姿势登上轿车,然后从窗门伸出半个头,笑着说:“再见!” 司机一松刹车,最新式豪华轿车,便风驰电掣而去。 方天仇怔住了,他不禁细嚼着麻脸绅士的话。 “自己人?” 难道他是林广泰的人!为什么自己从未见过他? 尤其那句“我们后会有期”,更使方天仇深觉含意叵测,不过以他方才的出手相助,显然应该是没有敌意的。 这时,他无暇细想推敲,因为“借花献佛”的行动,与他全盘计划影响太大。所以,他在街边的商店借个电话,又打到了林公馆,可是那林广泰仍未回来,以致令他心情大为不安。 他唤了部街车,便立刻又赶到银星夜总会。 这回他再进入银星,却未见到庄德成,是以便直趋经理室。 庄德成这时刚挂上电话,见方天仇又闯了进来,心里老大的不高兴,脸色十分难看,冲着他说:“你倒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来了?” 方天仇对这无礼的态度并不计较,当即把利害说明:“庄兄,现在必须麻烦你,赶快找林老大或者宋律师。我要知道他们通知了俞振飞没有,不然我们就要弄巧成拙,非但全盘计划要失败,林老大和九龙城的郑二爷,均将遭受到不可预计的打击!” “你老兄早来一步就好了,”庄德成说:“刚才宋老二才打过电话来。” 方天仇急忙过去拿起话筒,准备拨个电话给宋公治,手指才伸向号码键,庄德成已说:“他不在事务所,刚才的电话是从外面打来的。” 方天仇沮丧的搁下话筒,后悔刚才若不跟那些飞仔动手,或许就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迟来了一步了。 “他电话里说什么?” “他问老大有没有在这里。” “还有呢?” “他说老大今晚情绪不大对劲,”庄德成说:“本来他们是在一起的,但老大喝了不少酒,突然不辞而去。” 方天仇惊诧地“啊”了一声,说:“你知道林老大可能去些什么地方吗?” “这很难说,”庄德成说:“这几年来,老大很少交际,除了每个周末到这里跟我们聚会,轻易是不会出门的。” “这到哪里去找他呢?……”方天仇显出焦灼的神情,烦乱地踱着。 “哦!我倒忘了一个地方!”庄德成忽然想了起来。 “那里?”方天仇急切地问。 “老大前妻生的一个女儿,”庄德成说:“从小就一直在学校住读,现在在香港大学堂念书,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听说老大几次要接她回家住,她就是一个劲儿不肯,老大也拿她莫奈何,只好时常去探望他,有时候也常带她出去玩玩,可是今晚是不是去看他女儿了,这就难说了。” 方天仇得着这个线索,自然不能放过,立即问:“她叫什么名字?” “让我想想……”庄德成皱起眉头,苦思了半天说:“好像叫林什么……什么……哎呀,瞧我这个记性,对了,叫,叫什么林……反正是个洋名字!” 方天仇听他说了半天,还是林什么,什么林,最后总算记起是洋名字,那不等于没说! 不料庄德成这老粗,居然粗中有细,笑着说:“哈哈,你只要去香港大学堂,一问林董事长的小姐,还怕不知道她的名字吗?” “对!我几乎没想到!” 方天仇被他一语提醒,才觉得自己实在急糊涂了,连这么一个方便简单的办法都没想到。可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了。 庄德成很是得意,这时他也站了起来,说: “刚才老二在电话里,要我也出动去找老大,那么我们现在就分头进行。如果找到了,就请你拨个电话到这里来,要是我不在,可以留话告诉这里的人。” 方天仇表示同意,他们立刻分头采取行动。 香港大学堂在薄扶般含道,是一所规模最大的高等学府,就读的学生几乎是全社会显要者的子女。 虽然它是个贵族化的学府,但生活规律和管教却十分严,每晚十点钟就寝,住读生一律不得在外活动,必须返回宿舍睡上床,然后有舍监逐房逐床地巡视。 现在已经九点五十分,差不多是就寝的时候了。 方天仇趋车来到香港大学堂,首先就遭到门房的拦驾,他毫不通融地说:“现在不会客!” “我有要紧的事,帮帮忙。”方天仇把两张千元大钞塞了过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门房果然被钱打动,立刻改变一付嘴脸,巴结地向他指点说:“教务处现在没人,你从足球场过去,那边一排红色砖房的右边。看见没有,那幢四层楼的大房子就是女生宿舍,舍监是个老处女,住在进门靠左边的一间,你自己去问问吧,不过可能会给你个钉子碰。” 方天仇谢了他一声,就照着他指点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此刻林广泰一定不在学堂,但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林广泰根本没有来过,一个就是来过又走了,甚而也许带着女儿出去玩了。 只要确知林广泰来过没有,他就不虚此行,所以他必须设法见到这位不知名的林小姐。 来到女生宿舍,尚差五分钟就是就寝的时候,女学生大都已经上了床,整个宿舍静悄悄的,只见那位戴着眼镜的女舍监,正在自己房里织着毛衣,而房门并没关上。 方大仇依照西洋习惯,在敞着的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以使对方知道有人来到了。 女舍监以为是女学生有事来见他,所以连眼皮也不曾抬,仍然织着手里的毛衣。 “进来!” “对不起……” 女舍监听出说话的是男人声音,猛一抬头,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个魁梧的年轻男士,不由吃了一惊,脱口惊呼起来:“哟!你是什么人?” “对不起,打扰你了,”方天仇很有礼貌地说:“我要找一位林小姐,她家里有点急事,叫我来告诉她。” 女舍监看这年轻人风度翩翩,又是彬彬有礼,这才惊魂稍定地说:“现在已经是就寝的时间,不能会客,你明天白天再来吧!” “实在是她家里发生了极严重的事,”方天仇在这里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好恳切地要求她:“请女士通融一次吧。” 女舍监对他的印象不恶,因而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说:“好吧,这次我特别通融,下不为例,你要找的是谁?” 方天仇当然不能说,要找的连人名字都不知道,灵机一动,尴尬地笑笑说:“真抱歉,我因为急急忙忙赶来,连林小姐的名字都忘了问清楚,只好麻烦女士查一查,她父亲是林记航运公司的董事长——林广泰。” “林董事长的小姐?”女舍监把眼镜往上一推,想了想说:“是不是玛格丽特·林?” “大概是吧?”方天仇也拿不准是与不是,不过听庄德成说:林广泰的女儿在学校里用的是洋名字,他也只有先见了这位玛格丽特·林再说:“那么请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通知她。” 女舍监上楼去后,方天仇便焦灼地在房里踱着。现在他已确定,林广泰的女儿并未出去玩,所能获得的答案,只是林广泰今晚来过没有了。 就算是来过,现在已经离去,又往何处寻找呢? 唯一的希望是,林广泰果然来看过他女儿,而刚离去不久,那么他很可能是直接回公馆了。 钟楼上的大钟忽然响起来,房里桌上的闹钟也同时大作,现在已是十点正,整个宿舍的灯,一盏盏暗灭了…… 正在这时候,女舍监偕同一个烫着短发,披着粉红色睡袍的秀丽少女,来到了房里。 方天仇自从成年以后,接触的异性已不知有多少,妖冶的,性感的,美艳的……可是没有一个能与这少女的清秀脱俗相比。 她具有一种少女特有的矜持,更有那含蓄的沉静,和不是做作出来的大家闺秀的风度,受过良好教育的气质,尤其那弯弯的细眉下一对大眼睛,显示着她超人的智慧。 这简直是天使的化身! 方天仇几乎情不自禁地赞美起来,但他很快地收敛住心神,以免失态。 “请问你就是林董事长的小姐吗?”他很礼貌地问。 “家里出了什么事?”她急切地问,显然女舍监已经把方天仇的来意告诉她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方天仇说:“林小姐,令尊今天来过没有?” “没有呀,”她有些惊诧地说:“爹爹已经好些天没来过了,怎么,爹出事了?” “没有,”方天仇只好婉转说:“董事长今晚多喝了点酒,一个人不知道上那里去了,大家不放心,所以各处派人找他。我们以为他可能来这里,既然没来,我还要到别处去找,林小姐,对不起惊扰了你,请休息去吧。” “你贵姓?” “敝姓方,林小姐,再见了。” “谢谢你,方先生,再见。” 方天仇又谢了女舍监一番,才怅然自失地离去。 出了香港学堂大门,走了好一段路,竟然拦不到一辆空车,他边走边想:林广泰会不会去了九龙城? 这推测极有可能,因为郑二爷所受的刀伤,就是基于林广泰跟“金色响尾蛇”起了冲突,以道义的观点来说,林广泰应该去九龙城,向郑二爷慰问一番,以示关怀。 既然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方天仇便立刻在电话亭上,拨了电话到九龙城的郑公馆。 接电话的是小李。 “林老大没有来,”他接着又说:“方兄,你走了不久,露娜所住的旅馆,即发现几个可疑的人物活动,好像在动露娜的歪脑筋,不过那里我们已派人盯住,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机会下手,并且现在露娜已经到戏院去了。” “蓝天那边怎样?”方天仇虽然担忧林广泰的行踪不明,但也关心露娜的安全。 “今晚很奇怪,”小李说:“蓝天的晚场卖了个满座!” “哦?”方天仇郑重叮嘱说:“今晚我来不了,蓝天那边最好多注意些,露娜不能再出事!” “方兄放心好了,”小李充满自信地表示:“马老三在那里坐镇,盛国才刚才赶去了……喂,等一等,尚东明要跟你讲话。” “方兄吗?”对方传来尚东明的声音:“刚才蓝天的周经理来过电话,听说方兄已经查出金氏姊妹的下落了?” “刚有点眉目……”方天仇答应着。 “周经理已经贴出海报了,”尚东明说:“海报上说金氏姊妹生病辍演,后天晚上可以登台?” “海报是我的意思。”方天仇说。 “他说了,”尚东明说:“我已经把情形报告二爷,他说既然方兄有把握,那准错不了。如果方兄那边人手不够,尽可以通知一声。” “这边应付得了,请替我向二爷致意。” 挂断电话,方天仇慎重思考之下,觉得此时已顾不得与罗、俞二人曾结私怨,决定赶到“林记航运公司”去一趟,直接通知罗俊杰暂缓执行今夜的行动,必要时不借以武力阻止。 正好一辆街车经过,他急忙冲出电话亭,当街招呼挥手停车。 车停住了,方天仇才发现里面已经载有客人,正感到失望,车里的人却从窗门伸出头来向他招呼:“方先生,你还在这里?” 方天仇听见是女人的声音,不禁一怔,待他走近一步,才看清车里的少女,竟是林广泰的女儿! “林小姐?”他大大地出乎意料。 “上车吧!”她推开了车门。 方天仇上了车,诧异地问:“林小姐这么晚上哪里去?” “我不放心爹地,”她说:“刚才方先生走后,我跟那个老怪物说了半天,她才许我请假回去一趟……方先生怎么还在这里?” “我叫不到车,顺便打了个电话……” 司机忽回过头来,问:“小姐,现在开到哪里?” “方先生,爹地现在会在家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恐怕不会……”方天仇回答。 “那么我们到哪去找他呢?”她本想直接回家的,现在却没了主意。 “如果林小姐愿意的话,我们不妨碰碰运气,”方天仇也表示毫无把握、并且征询地问:“令尊喜欢去哪些地方,林小姐可知道?” 她想了想,向司机吩咐说:“到‘先施’!” 然后她向方天仇说:“爹地常带我去‘先施’打保龄球,有时候他一个人自己也去玩的。” “这是有益身心的。”方天仇答应一句。 “方先生也常玩?”她问。 “我只会一点,技术太差,”方天仇说:“林小姐一定玩得很好?” “不,”她笑了笑说:“我才学会不久,还是爹地教我的呢。” 方天仇心里浮起一个问号,听她的口气,这对父女的感情应该是很亲切的,但庄德成却说这位小姐不愿回家跟父亲同住,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自然不便向一个才见面不到半小时的女孩子问这些,那是人家的家务事,绝不会轻易向外人透露的。 方天仇一向是很健谈的,无论跟什么身份的人在一起,都会谈笑风生,这时候不知是怎么回事,挖空了心思,再也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 一路上,他们彼此都保持着缄默。 车抵德辅道,他们在“先施”门口下了车,方天仇付过车资,便俨如一对情侣似的进入这个有名的游乐场。 “先施”和“大新”隔街相对,同样是香港的大百货公司,里面设有夜总会,游乐场,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是个理想的消遣去处。 他们乘电梯到四楼,直接就到新增加的保龄球馆,里面六条球道都有人在玩,观赏的人比玩的人多,可惜他们此刻是在找寻林广泰,不然真可以一献身手,在这里痛痛快快地玩一番。 方天仇的目光在向各处搜索,她则走过去向一位认识的计分小姐问了几句,从她失望的神情上,他已获得了答案。 “爹地好几天没来过了。”她回到方天仇身边说:“我们走吧!” 方天仇心里想:这几天林广泰在全力对付“金色响尾蛇”,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不可能忙中抽身,哪还有心情到这里来消磨时间? 走出“先施”,他才问:“令尊还有什么地方可能去的?” “夜总会。”她说。 于是,他们又到夜总会,把香港几家最大豪华夜总会几乎找遍,依然没有发现林广泰的影踪。 他究竟会上哪里去了呢? 方天仇他们在找,宋公治也在找,银星夜总会的庄德成,更派出了大批的手下喽罗在找。这几批人疲于奔命,几乎跑遍了香港每个角落,却找不到林广泰的踪迹,难道他故意匿藏起来了? 几乎每隔几分钟,麦当奴道的林公馆,银星夜总会经理室的电话铃就响起来,都是问林广泰的消息。 银星夜总会没有消息! 林公馆也说主人尚未回去! 时间已经是夜晚十一点正。 “现在我们上哪里去?”玛格丽特又一次问,当他们每在一处扑空之后,一出门便问上这么一句,现在已经记不清她问过多少次了。 “现在我们只有到银星夜总会了,”方天仇觉得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倒不如去银星夜总会坐镇,就是得不着林广泰的消息,至少可以等到宋公治的电话,问清是否已通知“借花献佛”暂缓行动,这是最重要的关键。 车抵银星夜总会,才一进门,方天仇就发现衣帽间的柜台旁,赫然放着两只大皮箱! 十、转折 这两只装金氏姊妹尸体的大皮箱,怎会弄到银星夜总会来的?奇哉! 方天仇不禁暗吃一惊,不知究竟出了什么漏子。他下意识地向四周一瞥,确定并没有人监视,这才轻轻扯了身旁的林小姐一下,几乎掩饰不住紧张的情绪说:“林不姐,这边来一下。” 她出来换的是一身淡蓝色衣裙,加上一件同色镶花边的小坎肩,配以长方型的手提包,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衣物需要寄存衣帽间的。 而方天仇也是除了身上穿的,连顶帽子也没戴,同样是没有东西寄存。所以她看他朝衣帽间走,心里不免觉得奇怪,尤其他那紧张的神情,使她更是莫名其妙。 方天仇走到弧形的柜台前,即向那笑脸相迎的服务小姐问:“庄经理回来没有?” 服务小姐歉然地笑笑说:“我不清楚,请您到经理室问问吧。” 方天仇也明知道她是不清楚庄德成行动的,他不过是借机会跟她交谈,想探听那两只皮箱是怎么弄到这里来的罢了。 “请问……” 他的话才到嘴边,忽见身旁来了个客人,把一顶帽子递交给服务小姐,而眼睛却盯在那两只大皮箱上。 服务小姐接过帽子,立即撕下一个取件的号码牌,这人竟好像对那箱子看出了神,根本忘了接过去。 方天仇觉得这人很面熟,略一想,立刻记起他就是警署的帮办蔡约翰! 这个时候蔡帮办来到银星夜总会,而且对那两只箱子死盯着看,自然是令方天仇暗自吃惊的。如果这位跟黑社会有勾结的大帮办,是专为这两只皮箱而来,那么这里面可能就大有文章了。 方天仇没有机会再想,避免被蔡帮办起疑,只好偕同林小姐离开柜台。 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忽见从舞厅的扇形大门里,走出那不修边幅的廖逸之来。 廖逸之也看见了方天仇,却并不跟他们打招呼,视若无睹地直朝衣帽间柜台走去。 “幸会,幸会,我们的大帮办是什么风吹来的?”廖逸之勉强地招呼着蔡帮办。 “哦,大作家,好久没见了。”蔡帮办只好把眼光从两只皮箱收回,转过身来跟廖逸之寒喧。 方天仇一看这情形,他可不能离开现场了,但又不便停留,于是灵机一动,径自走到那面大镜子前,故意装出在整理领带,而从镜子里窥视着他们。 “大帮办今晚怎么有空?”廖逸之问。 “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哈哈……”蔡帮办笑得很不自然。 “蔡帮办在这里玩吧,兄弟要先走一步,失陪了。”廖逸之说着,又向服务小姐招呼一声:“马小姐,谢谢你,箱子我要拿走了。” “哪里……”服务小姐报以微笑,对于庄经理的弟兄,她更表现出服务的热忱。 廖逸之一身排骨,弱不禁风,非常吃力地提起一只皮箱,已是满脸通红,要提第二只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蔡帮办立刻赶过去,趁机说:“我来!” “哟,这可真不敢当……”廖逸之说。 蔡帮办笑笑,伸手一提,竟是异常沉重,顿时脸色微变,故意说:“好沉呀,大作家这里面装的什么宝贝?” “兄弟时来运转,发了点小财,哈哈……”廖逸之风趣地笑着。 方天仇不禁暗惊,替他捏了一把汗。 “哦?”蔡帮办提着皮箱,掂一掂,像是在估计它的重量说:“难怪大作家满面春风,里面装的该不是金砖吧?” “要真是金砖,”廖逸之笑着说:“那兄弟还得麻烦大帮办护送我回去呢,不然在路上遇上谋财害命的,兄弟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果需要的话,我倒乐于效劳……” 蔡帮办才说到这里,忽然由外面进来两个穿西服的汉子,拦住了廖逸之。 “对不起,我们是警务处的。”其中一个掏出派司,表明了身份。 “噢,”廖逸之怔怔地问:“请问有何贵干?” 蔡帮办也把派司一亮,从中说:“这位廖先生是我的朋友,二位有什么事?” 警务处的人员身份似乎较蔡帮办低些,他很礼貌地说:“国际大饭店有位旅客报案,说是有两只皮箱被窃,里面都是贵重的东西。刚才我们接到密报说两只箱子在银星夜总会发现,所以我们立刻赶来。” “这恐怕是误会吧!”蔡帮办睨了廖逸之一眼,言不由衷地说:“廖先生是有身份的人,我可以保证,绝不会……” “蔡帮办,”警探歉然地说:“我们是奉命而来,只好公事公办。” “你们是要检查?”廖逸之老大地不高兴。 “实在对不起……”警探似乎因为廖逸之是蔡帮办的朋友,态度上倒很客气。 “好吧,你们是执行公务,我不能拒绝检查,”廖逸之理直气壮地说:“不过我得先请教一下,那位旅客被窃的皮箱,里面装的是些什么贵重的东西?” “这个……”警探被问住了,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这时候已有不少客人围过来,方天仇和林小姐也挤在其中,只见廖逸之神色自若,看那便衣警探不知所答,不由笑了笑说:“好在我这箱子里,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二位要看就请看吧!” 两个警探互相交换一下眼色,也就不再迟疑,当着四周许多围观的人,动手检查那两只皮箱起来。 围观的人不明究竟,只是在看热闹,但方天仇却是暗自紧张。尤其他偷看了蔡约翰一下,发觉这位大帮办的脸上阴晴不定,仿佛他并不是局外人,也不是碰巧遇上了这档子事,而是专程来办案的一分子。 但奇怪的是,廖逸之的神情却是很悠闲,他倒好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真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镇静! 两个警探以熟稔的动作,一齐动手,很快地把两只未上锁的皮箱打开了。 就在这时候,蔡约翰的脸上一怔,情不自禁地发出轻轻的一声:“咦!” 原来这两只皮箱里,装的竟是满满一箱旧书报! 方天仇顿时哑然失笑,他忽然记起来了,金氏姊妹的尸体早已不在箱内。而他刚才竟因为猛一发现两只皮箱,一时忘记了这件事,徒使自己虚惊一场。 廖逸之可就得理不饶人了,他毫不放松地问:“请问两位警探先生,国际大饭店失窃的贵重物品,大概不会是这些旧书报吧?” 两个警探就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满脸通红直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的情报可能有点错误……” “这是难免的,好在大家不是外人,蔡大帮办跟我们都是朋友……”廖逸之故意朝蔡约翰看一眼,嘴上毫不留情地说:“不过,我劝二位警探先生,以后办案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不然根据不准确的情报行动,翻乱人家的箱子事小,万一误了重要的案子,那就划不来了。” 两个警探被损得面红耳赤,当着这许多围观的人,分明他们自己理短,要发狠也发不起来。只好自认倒霉,连忙把皮箱恢复原状,尴尬万分地说:“请多包涵,改天一定向廖先生郑重道歉……” “那倒不必了……” 廖逸之的话还没说完,两个警探已匆匆离去。 等两个警探出了夜总会大门,廖逸之暗向方天仇一使眼色,忽然忿忿地朝刚走来的仆人领班说:“这成什么话,到这里来玩的客人,竟被当作小愉,我找你们经理说话!” 说完,他连两只皮箱也不顾了,怒气冲冲地就朝经理室走去。 其实廖逸之此举并不聪明,他与庄德成之间的关系,蔡约翰早就很清楚。不要说并没有什么太令他难堪的事,就是真发生什么大事,他们深为金兰之交,还当真会找磕头拜把子的弟兄斤斤计较? 所以蔡约翰看他这番做作,就知道廖逸之必是藉故去找庄德成去了。 这家伙可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故意赶上去劝说:“廖兄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其实也不怪庄经理,只怪这两个饭桶太鲁莽,明天我去警务处一趟,一定让他们向廖兄郑重道歉。” 方天仇本想跟到经理室去的,不想蔡约翰也跟去了,他自然不便即刻跟去。于是偕同玛格丽特走过他们身边,有意把话说给廖逸之听。 “林小姐,时间还早,我们进去玩一回儿吧。” 她不由一怔,心想:我现在心急如焚,你居然倒还有心情玩,真是雅兴不浅! “我们……” 还没等她表示反对,方天仇已拥着她的肩后,不由分说地进了那扇型的舞厅大门。 廖逸之被蔡约翰缠住了,只好敷衍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刚才我心里实在有点气,今天我刚从林大哥那里讨了些旧书报来,满以为是发了笔小财,不想竟碰上这档子事,你说是不是倒霉!” “听说林董事长最近很忙?”蔡约翰想探听他的口气。 “我们林大哥是忙人,那天也闲不了。”廖逸之回答得很妙。 蔡约翰不得不佩服,对方必竟是耍笔杆的,才思敏捷,知道要从他嘴里套话,那实在不容易,唯有见风使舵地笑笑说:“庄经理也好久没见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这一着倒出乎意料,廖逸之心里暗暗叫苦,却又不能流于形色,更不便拒绝,只好无可奈何地由他跟着,相偕走向经理室去。 而玛格丽特被方天仇不由分说地带进舞厅,芳心大为不悦,不禁忿忿地说:“你这人怎么搞的?” 方天仇有苦说不出,只能陪着笑脸说:“既来之,则安之,这么好的音乐,这么好的情调,林小姐何不玩玩?” “我可没有这种雅兴,”玛格丽特冷若冰霜地说:“也没这份心情!” “小姐,”方天仇故作轻松地说:“人家常说:人生最值得珍惜的就是青春,像林小姐这样的年纪,正是人生的黄金时代……” “你觉得像我这个年纪,应该及时行乐,是吗?”她不屑地说:“方先生,如果你是这个意思,那我可以不客气地告诉方先生,你对这句话的真义完全曲解了!” “我受的教育有限,”方天仇自我解嘲地说:“不过我总觉得,求知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保持身心的平衡,那就是说,读书的时候,要把全付精神放在书本上,至于玩的时候,也不妨尽兴地玩。” 她朝他白了一眼,显示出反感的神情说:“你认为现在是我应该尽兴玩的时候?” 方天仇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因为他们能在一起,完全是为着寻找林广泰,到现在为止,尚未把林广泰找到,自然绝对不是玩的时候。 再说,以她一个董事长的千金小姐,那会贸然跟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出现在交际场所? 就在方天仇一时不知所答的时候,幸而那叫小程的仆人领班过来向他们招呼了。 “两位订座没有?” 方天仇摇摇头,遂问:“庄经理回来没有?” 小程在经理室见过方天仇,记得还向他打听过白茜,所以他误以为这位小姐就是白茜,因而笑笑说:“经理还没回来,这位就是您要找的白小姐?” 方天仇连忙示意,叫小程不要多嘴。 其实她已经听见了,而且看见小程向方天仇扮了个鬼脸,她却装着未闻未睹,故意把眼光移向舞池,看那些婆娑起舞的双双对对。 “林小姐,”方天仇生涩的笑着:“我们坐一会儿好吗?” “你不是说,既来之,则安之?”她侧过脸来说:“现在我只好悉听尊便了!” 方天仇欣然向小程示意一下,吩咐说:“随便找个位子好了。” 小程因为方天仇认识他们经理,故极力表现出招待的热忱,可是他还不知道,这位被他误认为是吧女的玛格丽特,就是他们林大老板的千金,否则他真不知要怎样巴结才好呢! 领他们入座后,小程立刻以指头弹出“拍”地一声,不远处的仆人便应召而来,把挟在腋下的餐饮牌,恭敬地递在客人面前。 “林小姐喝点什么?”方天仇很有礼貌地问着。 “我什么都不要!”她给他碰了个钉子。 方天仇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向小程说:“好吧,我们就坐一会儿,庄经理如果回来,麻烦你立刻通知我。” “是!” 小程应了一声,便与那仆人一同离开。 “林小姐,”方天仇等仆人走开,便打趣地说:“假如客人都像我们一样,这里早晚就得关门了。” “他关不关门,管我什么事!”她冷冰冰地回答。 “可是我们总得替人家想想”方天仇说:“在香港混碗饭吃真不容易啊。” “你好像跟这里的人很熟?”她忽然问。 “并不熟,”方天仇不解她问话的用意:“林小姐认为……” “我认为方先生既然跟他们不熟,”她说:“那又何必为他们操心,关不关门也与你毫不相干呀!” “可是跟林小姐却相干呢。”方天仇说。 “跟我相干?”她不禁诧然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方天仇也表示诧异地说:“难道林小姐不知道,这里的大老板就是令尊?……” “这里是爹地开的?”她更觉惊讶了:“怎么爹地从来也没说起过,也从来没有带我来玩过?” “这个……” 方天仇忽然觉出自己失言了,因为他想到,可能这位林小姐,根本不清楚她父亲的一切,仅仅知道林广泰是个航业界的巨子,而不知道他骨子里是黑社会上的大亨,当然像经营夜总会,以及其他许多非法勾当,绝不会让一个纯洁的少女获悉的。 于是,他立刻改口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是听人家说,好像银星夜总会有令尊一部分股份吧。” 这个谎撒得倒还圆滑,一点不露破绽地就把她骗过去了。 “方先生是跟爹地他做事的?”她居然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方天仇不由暗笑,自己好像是在接受审问了,不过她既然有问,他就必须有答。 “我刚从菲律宾来,令尊要我替他办一点小事情。” “你还要回菲律宾?”她问。 “事情一办完,我就准备回去,”他望望对面的她,忽然说:“也许我会留在香港玩个短时期……” 她窘迫然地避开了他的眼光,缄默了。 这时候,忽见小程走过来,恭敬地说:“方先生,您的电话。” 方天仇一怔,再也猜不出此时会有谁打电话到这里来找他,当即向林小姐说:“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 她微微点下头,方天仇便跟着小程,走出舞厅。 “在那边。”小程指指衣帽间旁边,两个电话间左边的一间。 方天仇谢了一声,急急走进电话间,关上玻璃门,执起了搁在一旁的话筒。 “哪一位?” “方兄吗?”对方传来廖逸之的声音:“你看见蔡帮办了吗?” 方天仇向玻璃门外张望,回答说:“没有,这家伙怎么了?” “这家伙存心跟我们泡上了。”廖逸之说:“刚才在经理室跟我磨菇了半天,好容易才把他支走,现在大概到舞厅去了。我怕在舞厅撞上他,跟你说话不方便,所以想出这个办法……” “廖兄,”方天仇已迫不及待地问:“下午我在九龙城跟你通电话,请你转告林老大的事,你说了没有?” “哪能不说?”廖逸之说:“当时我就把方兄的话转告老大跟宋老二,可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方天仇急问。 话筒里传来廖逸之的话,他说:“宋老二定下这个妙计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改变,所以指示老三和老么他们,把车子驶出郊外,尽力避免被人发现行踪,也不必再联络,直到预定的时间才回市区展开行动,因此根本无法通知他们……” “那就糟啦!”方天仇大为吃惊:“你的消息都发了?” “消息都照发了。”廖逸之说:“蓝天启事也发出了,明天一早就可以见报。” “现在能不能找到罗俊杰他们?”方天仇一看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很难说。”廖逸之说:“现在大部分人手,都在分头找寻老大,码头跟‘朝发’的人,又让费老五带过海,赶到九龙城去了。” “能不能调回来?”方天仇问。 “恐怕不行。”廖逸之说:“老五是奉了老大的命去的,老大不在,谁也指使不动他,并且现在时间也太紧迫,就是把过海的人调回来,也是无济于事。” “行动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方天仇问。 “宋老二是叫他们十二点钟以后行动。”廖逸之补充说:“不过这两个家伙都是急性子,据我判断,十二点一过他们就会行动的。” “那一区的警署没有决定?”方天仇问的很仔细。 “没有。”廖逸之说:“宋老二叫他们见机而行,并不限制是那一区……方兄是否想赶去阻止?” “现在事态很紧急,我必需阻止这项行动。”方天仇郑重说:“廖兄可否调动这里的人,只要十个就够了。” 廖逸之苦笑一声,爱莫能助地说:“这里的人都归庄老四指挥,除了老大能直接命令,兄弟实在无能为力……” “呃……”方天仇觉得这是他生平从未遇过的棘手事情,情势的急转直下,演变到这步田地,可说什么都挤在一起了,真令他有分身乏术之感。 沮然挂断电话,走出电话间,他的心情异常沉重,说不出的烦乱和焦灼。 林广泰到现在尚无消息,他会不会真出了事? 罗俊杰他们的行动时间将届,而他却无法阻止,如果阻止不了这项行动,那么他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白茜的约会不能误,而舞厅里尚坐着那位玛格丽特,也不能置她不顾而离去。 除了能施分身术,在同一时间里,他实在无法应付面临的迫切情况。 他心烦意乱地回到了舞厅。 一阵急骤的紧鼓,接着音乐台上走出一位穿着夜礼服的女郎,向来宾鞠了一躬,对着麦克风说:“各位来宾,谢谢你们的光临,现在是我们今晚最后的一场表演,特地编排了一个新颖而香艳的舞蹈‘疯狂的赌注’,请各位来宾静静地欣赏……丽华、芳芳两位小姐,请!” 乍听节目竟是“疯狂的赌注”,方天仇不觉一怔,因为这几个字在他思维里留着极深刻的印象…… 这时候,又是一阵急骤的紧鼓,全场灯光一齐转暗,而两只强烈的聚光灯则射向音乐台两旁,垂着丝绒纬幔的出场门。 音乐随着鼓声的渐弱而起,两边的丝绒纬幔里,同时伸出一条光润白净的女人大腿…… 方天仇不声不响地正襟危坐,而林小姐被表演所吸引,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竟未知觉他已归座。 这个节目确实别出心裁,观众只能看到两边的纬幔后伸出的玉腿,忽隐忽现,时伸时屈,都无法一睹两位女郎的庐山真面目。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愈是这样难窥全貌,愈是逗得人心痒痒的,感觉有种期待的心理和神秘感。如果一出场就是两个赤裸裸,一丝不挂的女人,看的人反而会觉得索然无味了。 可是,尽管这个节目一开始就吸引了全场,但方天仇却是全然心不在焉,他只是出神地在想着可能发生的后果。现在他已无法阻止罗俊杰他们的行动,而必须承受的,是此一行动所造成的不可预料的打击。 他好像已经忘了玛格丽特的存在,浑浑噩噩地沉思着…… 蓦地,两边的纬幔掀开了,出现了两个披着裘皮,满身珠光宝气的贵妇。她们随着音乐的节奏而舞,并且以手握拳,举在空中连摇,然后一掷而出,表示出掷骰子的姿态——她们所扮演的,显然是两个女赌徒! 她们由两边出场,边舞边掷,终于在舞池中央相遇。于是,她们以舞蹈和动作代替言语彼此似乎在挑战,而从她们的脸部表情上,可以看出双方的互不示弱。 一场疯狂的赌搏开始了,左边的女郎举手在空中连摇,然后一掷而出。脸上显出兴奋的光彩,表示她掷出的是个大点子。 右边的女郎接着掷出个小点子,她沮然地一叹,把裘皮脱下,抛在地上,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袭袒胸晚服。 第二个回合,又是右边的女郎败北,她除下了项链,接着又输去了手镯、耳环…… 方天仇烦乱地点起支香烟,猛力吸着,心里忽然想到,如果罗俊杰他们的行动能及时阻止,现在表演的这两个女郎,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然而,那项行动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沮然地轻轻叹一声,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向舞池,这时只见那左边的女郎满面春风,洋洋得意,显然她已大获全胜,而右边的女郎则垂头丧气,她又输了。 佩戴的珠宝首饰已输光,于是她脱下了夜礼服作为赌注,身上只剩下了黑色镂花的奶罩,和一条透明的薄纱衬裙,隐约可见里面的三角裤也是黑色的。 观众的情绪已渐入高xdx潮,而这半裸的女赌徒仍然不愿罢手,她向观众把双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表示她今晚赌运太坏,输得如此之惨! 引得观众一笑,她又扭摆着纤细的腰身,双手由上而下地轻抚着衬裙,仿佛在要求对方接受这个作为赌注。 胜利的一方表示同意,她便首先掷出骰子。 败家大概觉得对方的点子太大,不容易赶上,因则神情十分紧张,她把手握拳在中空中摇了又摇,几次欲掷又止,好像不大敢贸然掷出。 音乐台上的音乐已停止,只有鼓声在配合她的动作,紧张的急鼓,扣住了全场观众的心弦。 突然—— 右边的女郎用力一掷,鼓声也适时停止。 她又输了! 音乐再度奏起,她懊丧地脱下了身上的衬裙,仅有的“赌本”,就只剩下了奶罩和三角裤。 左边的女郎喜气洋洋,正要去收拾她的“辉煌战果”,右边的女郎即上前阻止,示意将以身上仅有的奶罩和三角裤,跟她作最后的孤注一掷! 这是表演最热烈的高xdx潮,全场观众都是停止了呼吸,眼巴巴地等待着最精彩的镜头出现。偏在这如醉如迷的关头,忽见一个小童,手持找人牌在到处走动。 这种找人牌是一般夜总会,为了节目在进行中,不便利用麦克风厂播,特别设计成一个“t”字型的长方木盒,盒的正面是乳白色毛玻璃,里面用于电池配以灯泡,盒下面有根木棍支着,可以高高举起。 如果要找人,只需把客人的名字写在玻璃上,由小童举着各处走动,不必呼叫就可引起人的注意。 方天仇因为对表演心不在焉,所以第一个看到了,只见玻璃上写的是“蔡约翰先生电话”,顿时心里一笑。就在这时候,独自坐在一隅的蔡约翰也瞧见了,他立刻离座向舞厅外面走去。 这情形使方天仇大为起疑,毫不迟疑地就跟了出去,只见蔡约翰已站在衣帽间的柜台前接听电话。 外来找客人的电话,一般都是利用衣帽间柜台上的这一具,除非这条线不空,才会转到电话间去。刚才廖逸之用电话跟方天仇交谈则情形不同,因为廖逸之是用经理室的电话,他可以随意要接那里。为了避免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自然以电话间最妥当。 方天仇看他是接听衣帽间柜台上的电话,心里不由一动,便大大方方地也走过去,向那服务小姐笑笑,伸手到口袋里装作摸取件号码牌,实际想窃听蔡约翰的电话。 他全身乱摸一阵,也没摸出个名堂来,却见蔡约翰神色紧张地执着话筒说:“什么?……嗯……嗯……我知道了……好的,我立刻赶回来!” 蔡约翰挂断电话,取了帽子,立刻就形色张惶地急步走出银星夜总会。 方天仇看这情形,心知不妙,不由暗叫一声:“完了!” 抬头一看扇型大门上的电钟,才十一点五十分,难道罗俊杰他们竟提前行动了? 十一、亮相 舞池里的表演正进入高xdx潮,那输得仅剩下奶罩和三角裤的女郎,忽然反败为胜,开始节节反攻了。 左边的女郎也交了霉运,把身上的珠宝、衣物,一件件地输掉,而且输得更惨,最后连三角裤和奶罩也输掉“事异则备变”的思想。把学者、言谈者、带剑者、患御者,仅仅只剩下了xx头上装饰的两朵纸花,和遮掩下体最神秘部分,一片小得不能再小的三角花布。 她已经不能再赌了,可是观众们却意犹未尽,幸灾乐祸地报以热烈掌声,使她欲罢不能,似乎非输个精光等。今存兵家著作有《孙子兵法》、《司马法》、《吴子》,才能满足观众的疯狂要求。 脱衣舞在香港虽然是被视为“艺术”的,但如果超过限度,则仍然称成亵渎的违警行为,所以她必须保留“一点”。结果是让对方也输掉奶罩和三角裤,故意做作一番泛心论又称“万物精神论”。万物有灵论的一种形式。认,双方再输掉xx头上的饰物,一场精彩的表演,终于在观众如雷的掌声中结束。 灯光复明,玛格丽特发现方天仇仍然没有归座,她便悻然离座走出舞厅,看见他竟站在外面发呆。 “一个电话接了这么久?”她完全是质问的口吻,好像在指责方天仇,不应该冷落了她。 “对不起。”方天仇连忙道歉说:“我们进去吧。” “你已经错过一场最精彩的表演了!”她忽然正色说:“方先生,你带我上这里来,只是为着玩玩?” “说老实话,我现在也没有这份心情了。”方天仇沮然苦笑着:“林小姐,我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什么意思?”她根本不了解他的心情。 “唉!”方天仇深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现在反正是已经晚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方先生,请你不要跟我打哑迷。”她不悦地指责说:“如果你无法找到爹地,那么我要先走了!” “你去那里?”方天仇急问。 “当然去找爹地!” “我的天!”方天仇简直哭笑不得,他心里想:林广泰的手下几乎全出动了,尚且到现在还没有得着消息,而值此深夜,你一个女孩子能上哪里找到他? 他不禁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林小姐,说实在的,令尊今晚的行动很叫人担忧,在这几个小时里,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各处找他。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半点消息……” “爹地不会出意外吧?”父女的天性,使她听了这话大为忧急起来。 “大概不会……”方天仇毫无把握地说。 “你这人说话怎么一点不负责!”她发起了小姐脾气,忿忿地说:“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什么大概不大概的!” “小姐,”方天仇尴尬地笑笑说:“如果我只是想安慰你,那么我一定说:绝对不会!可是事实上令尊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纵然不一定真出了意外,至少是发生了特别的事故。所以我不敢肯定,绝不是说话不负责,这点请林小姐不要误会。” “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办呢?”她心急如焚地问。 “等!”方天仇断然说:“现在只有在这里等消息,林小姐,我们到经理室去吧。” 她只是天真的少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此刻急也徒然无济于事。既然除了等消息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也只好暂且依从方天仇的意见。 走到经理室门口,她忽然天真地问:“我们要不要报警?” 方天仇苦笑着摇摇头,未于置答,顺手推开了门,请她进入经理室。 才一进门,就见廖逸之刚把电话挂上。 “那里的电话?”方天仇急切地问。 廖逸之神情紧张地说:“警署来的,要庄老四亲自去一趟,恐怕是……” 他忽然发现方天仇一同进来的玛格丽特,不由把话止住了,而以怀疑的眼光望着她,显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方天仇不禁诧然地:“廖兄没见过董事长的小姐?” “噢!”廖逸之连忙陪笑说:“原来是林小姐,失敬失敬。” “这位是廖先生——大作家。”方天仇替他加上个头衔。 她微微点了下头,廖逸之受宠若惊地说:“哪里称得上作家,不过是骗点稿费,混饭吃……” “廖先生太谦虚了。”她也寒喧了一句。 “廖兄,”方天仇暗向廖逸之使个眼色,说:“你看会不会是‘东西’送去了?” “八成是的!”廖逸之忧心忡忡地说:“不过很奇怪,警署为什么要庄老四亲自去?这就很值得推敲……难道,罗俊杰他们失手出了岔子?” 方天仇一听就紧张了,这个判断极有可能,因为,如果罗俊杰顺利达成任务,警方无论如何也找不上林广泰的人。而这时候警署却要庄德成去一趟,很可能是罗、俞二人失手,在行动时被警方所执,那么事态就严重了。 正如刚才蔡帮办忽然接到电话,立刻就匆匆赶回警署,由这一点看来,廖逸之的判断更有可能性了! “庄经理现在不在……”方天仇皱起了眉头,深深觉出事情的棘手。 廖逸之想了想,毅然说:“现在只有我去一趟!” “要不要我……”方天仇也想同往。 “方兄不宜出面,”廖逸之顾虑周详地说:“目前我们只是朝最坏的一方面想,也许事情还不至于一败涂地。我先去看看苗头,不太棘手的话,我会随机应变,否则只好等老大回来商量了。” “警方不会为难廖兄?”方天仇担心他可能被警署羁押起来。 廖逸之却坦然地说:“不可能,我只是代表庄老四,据我想,警署通知庄老四去一趟,多半还是看在老大的份上,有意放这个交情。大概先有电话给老大,老大不在,才通知这里的。” 方天仇也是这样想,警方很清楚罗、俞二人跟林广泰的关系,而罗俊杰和俞振飞又是林广泰的死党,纵然失手出了事,也绝不会供出林老大来。这个电话的用意,诚如廖逸之的判断,一定是在放交情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事情或许还有一点转机,就是运用林广泰的力量,使罗、俞二人不致身陷囹圄,背个杀人移尸的罪嫌。 可是,如此一来,郑二爷的一百万保证金牺牲不说,“黑骑士”老大金胜保怎会甘休?为了他的两个姐姐惨遭分尸,他很可能采取疯狂的报复行动! 一场轩然大波,仿佛已在眼前,它所造成的后果又将是如何,谁能预料呢? 廖逸之看出他的困扰,黯然说:“方兄,事已如此,我们只好逆来顺受了……这里不能离开人,方兄就陪林小姐在这里听候消息吧,我去了。” “大作家”瘦癯的影子飘然离去后,经理室里只剩下了方天仇和玛格丽特,他们各怀心事,默默相对,彼此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玛格丽特对今晚所发生的事是茫然无知的,她看方天仇在不安地踱着,香烟一支接一支地猛吸,终于打破了沉寂,问他:“方先生,我能不能请教你一点事情?” “什么?……”方天仇停止了踱步,站在她的面前。 “关于爹地的一切。”她说:“不瞒方先生说,我总觉得真正的爹地,和跟我知道的爹地不是同一个人,这种感觉是怎么会产生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可是事实上我对爹地的一切了解的太少了,方先生,你会认为我问得太幼稚吗?” “林小姐是认为令尊有很多事瞒着你?”方天仇想把话题岔开,故意感慨地说:“其实,每个人都难免有些隐秘的事,譬如你我,像林小姐,我相信都会有些属于自己个人的隐私,是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我不是在探求爹地的隐私。”她凄然地说:“有时候我觉得爹地很孤单,很可怜,我只是想设法了解和帮助他……” 这一瞬间,方天仇忽然发现了这少女的善良,她内在的美似乎更超过了外在的美,使人对她的身世寄于无限的关切,而又觉得她像天上的星辰,高不可攀,远不可及,绝不是任何人随手可摘的。 “林小姐。”方天仇又接上了一支烟,他也以同样的口吻说:“恕我很冒昧,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当然,如果我这问题牵涉到个人的隐私,我并不想发掘它,林小姐尽可不必回答我。” “方先生的问题,也许我已经猜到是什么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从她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射出了智慧的光芒,显示着她超人的观察力。 “哦?”方天仇诧然说:“林小姐已经猜到我要问的是什么了?” “假如我猜得不错。”她说:“方先生要问的,一定是我为什么不跟爹地住在一起,我猜的对吗?” 方天仇真不敢相信,他的问题还没有提出,已经被这少女一语道破,只好点点头说:“林小姐的聪明,实在令人佩服,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林小姐愿意说明吗?” “其实不需要我说明。”她笑笑说:“我相信方先生可能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方先生是吗?” 方天仇一时讷讷地答不上话来,她却又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很愿意跟方先生谈谈爹地的事,今天我们刚刚认识,我知道 如果我想问一些爹地的事,方先生也同样不会告诉我的。” 方天仇同意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但她似乎仍然在心里存着许多疑问,尤其方天仇刚才跟廖逸之的对话和神态,都说明了今晚有着某种不寻常的事发生,并且与她父亲有着密切的关系。 究竟是什么事,致使方天仇他们那么紧张? 女人就是这点自私,她自己的秘密不愿让人知道,却又极力想知道别人的秘密。虽然她明知就是问方天仇,他也不会把真相告诉她的,可是她偏偏不死心。 于是,她暗地在动着脑筋,想用方法套出方天仇的话来。 她看方天仇又在焦灼地来回踱着,便装出漫不经心地说:“方先生,爹地除了经营航运公司,和投资这家夜总会,一定还经营着其他的事业吧?” 方天仇何等聪明,他听出她的口气是在套话,因而答应着说:“可能是吧……” 她对这样的答复自然不满意,不禁有些气恼地站了起来,嘴一嘟,悻然就往外走。 “林小姐,你上那里去?”方天仇连忙要阻拦。 “既然爹地是这里的股东。”她洋洋得意地说:“我自然可以享受免费招待!” “你……”方天仇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她却露出个任性的巧笑,说:“方先生,你在这里忙吧,我要去玩玩。” “可是……” “爹地有了消息,请到舞厅来告诉我好了。” 她不等方天仇说完话,就轻描淡写地交代一句,径自走出了经理室。 方天仇正要跟出去劝阻,偏偏电话铃在这时候“滴铃铃”地响起来。 此刻任何一个电话都极重要,方天仇自然顾不得玛格丽特了,连忙返身走到办公桌旁,一把抓起了话筒。 “银星夜总会。”他报出了受话者的名称。 “请庄经理讲话!”对方是个沙哑的声音。 “庄经理不在,你是哪一位?”方天仇问。 “你是什么人?”对方喝问。 方天仇为了要知道这个电话的内情,只好忍住口气,心平气和地说:“敝姓方,庄经理特地留我在这里等电话的,阁下有何贵事,请告诉兄弟好了,回头我转告庄经理。” 话筒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狞笑,接着对方以一种轻蔑的口吻说:“姓方的,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不知道!”方天仇坦然地回答。事实上电话里如果不是太熟的人,是无法凭声音判别出对方是谁的。 “连老子的声音也听不出吗?”对方冷笑说:“嘿嘿,姓方的,难道你真是健忘,连脑袋上捱的几下都已经忘记了?” 方天仇这才猛然听出对方是谁,顿时勃然大怒,忿声怒斥说:“胡豹!原来是你这无耻的小人!” “姓方的,你不用穷吼,叫破了嗓子也吓不倒人!”对方果然是胡豹,他狞声说:“今天你能够不死,可不是你的命大,更不是老子手下留情。你得弄清楚,别他妈的还在那里神气!” “我并不领情!”方天仇发狠地说:“胡豹,你最好躲起来,永远不要被我遇上!” “哈哈……”胡豹狂笑起来:“这笔帐你可以记上,随时向我结算,要本有本,要利有利,我胡豹最喜欢的就是石板上甩乌龟——硬碰硬!” “好!”方天仇抑压住满腔的怒火,冷声说:“咱们的事暂且抛开,你找庄德成有什么事?” “你姓方的能当家?”胡豹不屑地问。 “至少兄弟能够传话!”方天仇断然回答。 “那也成!”胡豹爽快地说:“我手头有点货色急需脱手,想找个主儿,如果庄老四有兴趣,咱们不妨谈谈。” “飞刀帮也做生意了?”方天仇讥嘲地说:“是黑货吧!” “黑货白货不必管它,”胡豹说:“反正这票货色是个热门,林老大也许更有兴趣,可是他是有身份的人,不会跟我胡豹这种小角色交易,所以我想跟庄老四谈谈也是一样。谈得成,我就脱手,不然我就得等着行情看涨,待价而沽了!” “庄德成现在出去了。”方天仇说:“就是他在,也得先看看货色吧?” “那倒不成问题。”胡豹又是一阵狞笑,然后说:“我胡豹虽然不善于做生意,倒也懂得做生意的规矩,看货开价,现在样品已经送到衣帽间的服务小姐那里。阁下如果想知道货色的品质,不妨先过一过目吧!” “假如庄德成中意了,怎么联络?”方天仇问。 “我会再打电话来的,哈哈……” 一阵狂笑,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胡豹这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突然来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电话,他所谓的“货色”究竟是弄的什么玄虚呢? 这点委实令人费思,方天仇搁下电话,略一犹豫,立刻就出了经理室,直趋衣帽间。 “小姐,”他急急地问:“有人送东西来要交给庄经理吗?” 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回答说:“噢,有的,刚才有位先生送来一只盒子,要我待会儿交给庄经理。” “麻烦你拿给我。”方天仇这才相信胡豹的话不假。 小姐却迟疑地说:“刚才那位先生说,是要亲自交给庄经理的……” 方天仇知道这位小姐不敢贸然作主,便笑着说:“庄经理刚才给我来电话,要我把东西先收下的。” 服务小姐这才点点头,弯下身去,从柜台里的柜子取出一个尺许长,三寸来高的扁方木盒。 “就是这个。”她笑盈盈地递了过来。 方天仇接过木盒,从它的外表上看,很像是个用来装雪茄的精致烟盒,只是没有商标纸,而用铁丝把它以“+”字形紧扎着。 盒里装的是什么“货色”? 这个谜并不难获得解答,方天仇把木盒捧到经理室,立刻找到一把开罐头的“起子”,用力弄断盒外紧扎的铁丝。 在揭开盒盖的前一刹那,他不免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谨慎地将盒盖揭开。 呈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只惨白色的女人断手! 方天仇急将木盒盖上,下意识地一回头,仿佛怕这时候突然被人进来撞见似的,直到证实并没有任何人闯来,这才稍稍安心。 胡豹此举的目的,很显然是有着恐吓和示威的意味,但这受害的女人又是谁呢? 不用说,遭此无辜残害的女人,必然是与林广泰,或者方天仇这些敌对“金色响尾蛇”的人有关系的! 他不禁想到了露娜?白茜? 首先拨个电话到白茜的住处,她也刚回旅馆不久,听出是方天仇的声音,立刻就欣然地说:“小朱跟金胜保他们都走了,今晚大概不会来这里,你不是有事跟我谈,马上来好吗?” 方天仇知道白茜没出事,总算放心了,于是说:“现在我还有点事,可能来不了,我想跟你在电话里说也是一样,白小姐那边说话方便吗?” “我这里没人……”白茜听说方天仇不能去,不免有些失望。 “白小姐,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方天仇说。 “我很愿意效劳,只要我能做到。”白茜极豪爽地表示:“牛先生,你请说吧!” “我想白小姐一定能胜任的,”方天仇先奉承了一句,才郑重地说:“我只希望白小姐能够把金胜保、小朱他们这几天的行动,和所接触的是些什么人留意一下,随时告诉我可以吗?” “这很容易……”白茜忽然说:“哦,对了,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在你离开‘黑美人’的时候,曾经有个麻脸的中年人,跟金胜保鬼鬼祟祟地谈了几句,还留了张名片给金胜保!” 白茜说的那人,方天仇也见过了,并且还承他出手解围,只是并不知道那麻脸绅士,竟是澳门黑社会中的第一号人物,红巾党的头子——洪堃! 因此他向白茜说:“白小姐说的那个人,我已经见到过了,白小姐知不知道他是谁?跟金胜保谈了些什么?” “这个就不清楚了,”白茜说:“不过我看金胜保对他好像很尊敬。” “好,谢谢白小姐告诉我这些。”方天仇感激地说:“这几天还得麻烦白小姐,随时留意他们的行动和接触的人,白小姐的这份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牛先生请别这么说,这是我愿意做的……” 在电话里看不到白茜说话的神情,可是凭着这凄婉的声音,方天仇可以想像得到,她是极力在抑压自己激动的情绪。——这女人显然对他已动了真情。 “那么谢谢你了,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方天仇正要再拨个电话到九龙城去,证实露娜安然无恙,他才能放心。偏偏号码键才按了两个字,玛格丽特像很急地闯了进来。 方天仇的手指不由停住在号码键上,诧异地望着她。 “我忘了手提包!” 她从茶几上取了手提包,看方天仇继续在按号码键,便走了过去,悻然地说:“你不陪我了?” 这时电话刚好接通,方天仇顾不得跟她讲话,便向话筒里说:“喂,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忽见玛格丽特对桌上的木盒引起了好奇,正在伸手去揭盒盖,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举动可使方天仇吃了一惊,急忙搁了电话,紧张万分地冲过去阻止,可是他慢了一步,盒盖已被她揭开。 “啊!……” 一声尖锐的惊叫,她竟当场吓昏了过去。 方天仇赶上一步,扶住了她的身体,一时乱了手脚,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好在这一声惊叫还没有惊动夜总会的人,方天仇连忙把她整个娇躯抱起,轻轻地平放在那只长沙发上。仔细一看,她已昏迷不醒,呈现“休克”状态了。 这可糟了,如果等他打电话召医生来,恐怕时间上已不允许,要是找人来帮忙,势必惊动夜总会的人,可能引起一阵骚动,反而显得大惊小怪。 现在只需要急救,使她能清醒过来,方天仇对于这方面的常识还不陌生,他立刻想到了人工呼吸! 救人要紧,方天仇已顾不得其他问题,侧身坐在沙发上,低下头去,施行起“口对口人工呼吸法”来。 他这时完全没有邪念,就像外科医师对女患者施行手术一样,只想到救人,根本不曾想到这个跟他两唇相接的,是个绮年玉貌的千金小姐。 经过约有两分钟以上时间,玛格丽特的呼吸才恢复,她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逐渐地清醒过来。 当她猛一睁开眼睛,惊觉一个男人正伏在她身上,而两片火灼的嘴唇尚未离开她的嘴唇,心里不禁又惊又怒,顿时羞忿交迸。 也不知道是那来的力量,她猛力双手一推,推开了身上的人,顺手就是狠狠的一记耳掴子! “拍!”地一掌掴在方天仇的脸上,使他猛然一怔,一时竟未会意过来是怎么回事? “林小姐……” 他的话还没出口,脸上又捱了狠狠一记耳光。 “原来你是个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伪君子!”玛格丽特不问青红皂白,连赏了方天仇两记耳光,似乎仍然盛怒难消,一骨碌站起来,怒斥说:“你敢欺侮我,看我告诉爹地,要你的好看!” “林小姐……”方天仇真是天大的冤枉,他必需向她解释清楚:“请你容我解释!” “我不听!” 此刻玛格丽特已是不可理喻,她只当在昏迷不醒时,吃了方天仇的亏,哪还容他解释,气得泪汪汪的,扭头就朝经理室外冲去。 “林小姐……”方天仇大急,他连忙追赶出去,一面大声叫着。 玛格丽特是羞愤不可名状,她低着头直往外奔,简直是以赛跑将抵终点的冲刺姿态,一口气冲出了夜总会大门。 “嗞!”地一声紧急刹车。 接着发出一声尖呼:“啊……” 方天仇追出大门,只见玛格丽特已被一辆轿车撞倒在地上。 轿车的司机见闯了祸,急忙下车察看,后座的一对外籍夫妇也下了车。 方天仇大惊失色,连忙奔过去,蹲下了身子,大喊:“林小姐,林小姐……” “刚才这位小姐突然冲出来,”司机满头大汗,沮然说:“我已经紧急刹车,可是……” 方天仇根本无暇听他说什么,急于察看玛格丽特的伤势,见她并没有外伤,但眉头微蹙,嘴唇紧闭,而且又昏迷不醒了,显然撞得并不轻。 这时那位外籍绅士以英语说:“非常抱歉,我的司机驾驶不慎,致使这位小姐蒙受不幸,本人愿意负责一切,请问这位小姐的情况严重吗?” “嗯!”方天仇心情异常沉痛,他以英语说:“现在必须送医院。” 外籍绅士立即说:“请用我的车吧。” 方天仇抱起了她,立刻上车,那外籍夫妇也陪同登车,吩咐司机驶往附近的医院而去。 等在门口的小童,飞快地奔进去报告,领了惊惶失措的小程赶到现场,早已不知那辆撞伤人的车子去向,连受伤的人也不见了。 十二、扑空 方天仇急急追赶林小姐,竟忘了那只装着一只手的木盒,搁在经理室的办公桌上无人理会。 当然,如果没有人揭开,谁也想不到木盒里是什么东西,而对它加以注意的。 在方天仇离去不久,最先回返银星夜总会的是庄德成,他亲自率领着十几个手下,分乘三辆汽车,几乎找遍了香港所有的夜总会、酒店、旅馆,以及娱乐场所,依然没有找到林广泰。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夜总会来。 刚进经理室坐下,还没喘过气来,小程就慌慌张张地闯入报告说:“经理……” “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庄德成把疲于奔命的气,朝他身上发泄起来:“你他妈的不是不知道,老子忙活到现在,不能让我喘口气?” “是,是,经理……”小程碰了个大钉子,仍然陪着笑脸,敢怒而不敢言,站着发起呆来。 “你还站着干吗?”庄德成怒问。 “是,经理,我这就出去……” 小程恭应着,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听庄德成一声雷鸣似的大喝:“回来!” “是,经理有什么吩咐?”小程只好站住了,诚惶诚恐地请示着。 “我问你,”庄德成对于手下的人,最喜欢作威作福地摆派头,他把二郎腿一抬,燃起一支烟叼在嘴上,才说:“我出去以后,有谁来过没有?” “有,有,有,”小程一连说了三个有,然后说:“经理出去以后,廖六爷来过,警署的蔡帮办也来过,还有那位打听白茜小姐的……” 没等他说完,庄德成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问:“蔡帮办来干什么?” “好像没什么事,”小程说:“他跟廖六爷在经理室聊了一会儿,又到舞厅里去看表演,后来有电话来找他,他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呃——”庄德成听小程这么说,他才安了心。 “不过,廖六爷可遇上点不愉快的事。”小程忽然想起廖逸之被警探搜查皮箱的事,认为必须向经理报告。 “什么事?”庄德成诧然问。 小程便把刚才搜箱的经过说出来,说到两个警探被廖逸之捉弄的时候,他不禁眉飞色舞地笑起来。 “经理,廖六爷可真有一手,您没看见那个条子的尴尬德性,狼狈得就像……像丧家之犬!” “呃——”庄德成并不觉得好笑,主要的是他现在笑不出来。猛吸了两口烟,才说:“那姓方的来干什么?” “您是说那个打听白茜的?”小程说:“他十一点多钟带了个漂亮小妞儿来,直问经理回来没有,后来在舞厅看完表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正在里面忙活,门口的小鬼跑进来告诉我,说那小妞儿被汽车撞倒了,等我匆匆忙忙赶出去,车也不见,人也不见了!” “好了,我知道了,”庄德成挥挥手:“没事你出去吧!” “是!”小程躬身退了出去。 庄德成心烦意乱,忿忿地把烟蒂往地上猛力一掷,站起来骂了声:“刁那妈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骂的是谁,只是觉得这时候的心情太恶劣,极需要发泄,最好是找个出气桶来大骂一顿,心里才会痛快! 除了骂人之外,还有个办法就是喝酒,于是他在酒柜里取出“威士忌”,倒了满满的一杯,举起来就喝了一大口。 当他坐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刚把酒杯碰上嘴唇的时候,无意间一瞥,眼光接触到桌上的那只木盒子。 这只木盒不属于经理室里的,因此他觉得很刺眼,心里不禁起了疑。 刚一伸手,忽见门口出现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绅士,手里撑着一根精致的“司的克”,看他的气派,和脑满肠肥的样子,至少也是个董事长或总经理之流。但他此刻居然还戴着付宽边太阳眼镜,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叫人看了怪不顺眼的。 “有事吗?” 庄德成当他是夜总会的客人,平时客人有什么事,都找仆人领班,如果解决不了的,才会亲自找到经理室来。所以这位绅士的突然到来,使庄德成以为又发生了麻烦。 “客人永远是对的!”这是生意人的一句座右铭,尤其香港这地方是卧虎藏龙,任何客人都可能有特殊的关系或身份,轻易是不能得罪的。所以身为经理的庄德成,对这位戴太阳眼镜的绅士不得不表示礼貌。 “请里边坐!” “谢谢,”戴太阳眼镜的绅士微微一点头,迈步走了进来:“庄经理不嫌打扰吗?” “哪里,”庄德成敷衍着,以他惯用的口吻说:“阁下有何赐教?” “没有,”绅士并未坐下,他走近办公桌前,毫无表情地问:“听说有位姓方的朋友,刚才在这里?” “姓方的?”庄德成怔了怔,觉得这人找方天仇居然找到他经理室来了,颇感意外地说:“阁下跟他是朋友?” “朋友?”绅士忽然笑起来:“哈哈,不错,我们可以算得上朋友!” 庄德成听他的口气,似乎不怀善意,也笑了笑,干脆说:“对不起,姓方的不在这里!” “走了?”绅士有些不相信的神气。 “刚离开。”庄德成很简短地回答。 “那我来迟一步了?”绅士显得极失望,可是他并不离去,眼睛却盯在桌上的木盒上。 “阁下还有别的事吗?”庄德成这句话虽然说的还算礼貌,但无异于是下逐客令了。 绅士充耳未闻,他对桌上的木盒默默注视片刻,忽然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庄经理对这票‘货色’不太感兴趣?”说时,还用他手里的“司的克”,指在木盒上轻轻敲着。 庄德成根本不知木盒里是什么,刚才他正要揭开盒盖,绅士恰好出现在门口,他就没来得及看里面的内容。现在听对方居然向他没头没脑地一问,不禁茫然说:“阁下的话我听不太懂!” “姓方的没有告诉庄经理?” “我刚回来,没碰上姓方的……” “那么‘货色’也还没有过目?” 庄德成置之不答,事实上他也无法回答,只朝那绅士看了一眼,就把木盒移近面前。 绅士的脸上,露出诡谲的微笑,仿佛在等着欣赏对方吃惊的表情。 木盒揭开了! 当庄德成看清里面的断手时,他竟丝毫未露出吃惊的表情,而是突然把脸色往下一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脸色倏地一沉之际,他的手也极快地伸入怀里,准备掏出插在腰间的短枪。 可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更快,他用“司的克”把庄德成的手一阻,冷冷地说:“庄经理,请勿冲动,你的动作不会比我更快,我只要轻轻一按这把头上的暗钮,一颗子弹就会射入你的心脏了!” 庄德成这才发觉,对方手里的“司的克”是支特制的武器,相形之下,他的动作再快也及不上绅士的指姆一按。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好把两手摊在桌上,忿忿地说:“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绅士胜利地笑起来,他说:“这票‘货色’不是兄弟的,充其量兄弟也只能算个掮客,庄经理如果对这样品还中意,兄弟很想促成这笔交易,说得不好听,也是想捞取几个佣金。” “谁是货主?”庄德成故意跟他敷衍,心里在想:这时候只要有他自己的人闯进来,立刻就可以转变这个受制的局面了。 “庄经理这么聪明的人,谁是货主还用得着兄弟说吗?哈哈……”绅士又是一阵得意忘形的大笑。 “老实说吧,”庄德成被他笑得恼羞成怒,顿时把心一横,断然说:“兄弟对这票货不感兴趣!” “林广泰会有兴趣的!”绅上有恃无恐地说。 “那么阁下为什么来找我?”庄德成沉声问。 “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绅士嘿嘿地笑着说:“庄经理是明白人,这是笔大买卖,总得有个把中间人,以示慎重。并且林广泰是个忙人,轻易难碰上,所以只好先跟庄经理接个头,以庄经理跟林广泰的关系,我想还能作得三分主吧?” 最后的这两句话,无异是把庄德成套上了,他毕竟是个老粗,当即毫不犹豫地说:“好吧,阁下开个价出来!” “庄经理果然爽快!”绅士肃然地说:“价钱不高,只要林广泰让出在香港的地盘!” “这是漫天开价!”庄德成冷笑说:“阁下怎知林老大会一定感兴趣,肯出这么高的代价?” “当然,牛儿不吃草,不能强按头。”绅士充满自信地说:“我相信林广泰只要看了‘样品’就准会付高价把‘货色’全部买下。兄弟完全是想早点脱手,才不顾血本,薄利求现,如果照货主的意思,恐怕还不肯这么贱卖呢!” “哦?”庄德成不屑地说:“听阁下的口气,货主的开价可能更高?” “照货主的意思,”绅士咄咄逼人地说:“非但要林广泰让出香港的地盘,并且得归附在金色响尾蛇的旗下!” “金色响尾蛇?……”庄德成暗吃一惊。 “主要的是货不在金色响尾蛇手上,所以我们还能有个商量,买卖不成人情在,庄经理不妨出个价吧。”绅士居然真像做生意一样,满嘴的生意经起来。 庄德成哈哈一笑说:“阁下这样狮子大开口,恐怕很难成交!” “这么吧,”绅士看对方的态度强硬,便自动表示让步说:“我们抛开虚头,实价实卖怎么样?” “兄弟洗耳恭听!”庄德成一脸可买可不买的神情。 “这可是不二价的,”绅士郑重说:“只要林广泰保证不跟金色响尾蛇作对,庄经理认为如何?” “很公道!”庄德成笑笑,然后把肩一耸,表示无可奈何地说:“可惜兄弟作不了主,阁下跟我费了半天口舌,等于是白说。” “庄经理只要把话转到就成了,”绅士狞笑起来:“兄弟话说在前头,这票货是热门,林广泰有意思要,就是那个价钱,他有优先购买权。如果迟疑不决,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可不能怪兄弟不够交情……” 正说到这里,忽见穿西服的壮汉匆匆奔入,向那绅士一使眼色,紧张地说:“来人了!” 绅士点点头,手杖仍然指着庄德成,威胁说:“话到此为止,现在得麻烦庄经理送兄弟出门,略尽地主之谊吧!” 庄德成知道是来了自己人,可是在那支特制的手杖威胁下,他毫无反抗的机会,只好忿然站了起来,陪同他们出去。 才出经理室,就见费云领着一帮人,往经理室走来。 刚才来通知那绅士的壮汉,立即走在庄德成身旁,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隆起一块,显然手里握着短枪。 “老四……”费云老远就挥手招呼。 绅士暗向庄德成做个眼色,那意思在警告他,如果他不想捱枪弹,就得让他们安然无事地离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左右挟持之下,庄德成自然不敢贸然造次,他装出若无其事地招呼说:“老五,你们到里面等我一会儿,我送两位朋友,马上就回来。” 费云朝他们看看,也没起疑心,径自领着一帮人走进经理室去。 绅士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庄德成憋着一肚子气,陪他们走到大厅门口,发现尚有三个穿西服的汉子在守着,显然是那绅士带来的打手。 走出夜总会大门,立刻有一辆大型轿车驶来,停在他们面前,引擎却未熄火。 绅士和几个大汉涌进了车厢,然后那绅士从窗口向庄德成笑笑说:“有劳庄经理相送,咱们的事就这么说了,明天晚上来听庄经理回音,哈哈……” 狂笑声中,轿车风驰电掣而去。 “刁那妈的!” 庄德成狠狠地朝那去远的轿车怒骂一句,转身就急急走回经理室。 一脚才跨进门,他就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都是死人?” “怎么啦?”费云诧异地说:“老四,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你们都瞎了眼?没看见刚才那两个鬼崽子!”庄德成气昏了头,口不择言地大发雷霆。 这一来可犯了众怒,但别人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有费云大为不悦地说:“你自己说他们是你朋友,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庄德成怒火难遏,被费云这一反驳,更是火上加油,不由强词夺理地咆哮起来:“你他妈的没看见,他们手里都有家伙,我能不这么说?” “好了,老四,人已经走了,你跟自己人发狠有个屁用!”费云哑然失笑说:“它们究竟来干什么的?” 庄德成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迸出一句:“他们是金色响尾蛇派来的!” “金色响尾蛇”这几个字,真惧有惊人的威力,顿时在场的人脸色大变,个个噤若寒蝉地面面相觑。仿佛那剧毒无比的热带蛇,正环绕在侧,随时都可能被它咬上一口。 费云暗自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地说:“他们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找到这里来,老四,那戴太阳眼镜的家伙来干嘛?” “谈生意!”庄德成余怒未消地回答。 “金色响尾蛇派人来谈生意?”费云大感意外。 “喏,”庄德成用手向桌上的木盒一指:“这是他们的样品!” 费云不解地望望庄德成,便走到办公桌前,随手揭开了盒盖。做梦也没想到,里面赫然是只女人的断手。 “这……”他意外地吃了一惊。 庄德成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大概是由于刚才憋足了一肚子气,藉此发泄一下。 笑过一阵,他才不屑地说:“他们居然异想天开,要老大让出在香港的地盘!” “你怎么说?”费云惊魂甫定地问。 “我会理他这个喳儿?嘿嘿!”庄德成得意地说:“那家伙看我态度强硬,没辙了,自动杀价,只要求老大不再跟金色响尾蛇为敌。” “你答应了?”费云觉得这条件还不算过份苛刻。 “我凭哪门子答应?”庄德成说:“我们的谈判还没结果,你们就回来了。” 费云想了想,忽然心念一动,遂问:“老四,他们既然以这只女人的手威胁老大,可见必定有原因,你可问清楚,这个被害的女人是谁?” “这我倒没想到……”庄德成抓抓头,困惑地说:“老五,你想这女人会是谁呢?” “当然跟老大一定有关系,”费云分析着说:“如果是与老大毫无相干的女人,老大根本可以相应不理。可是有一点很令人难解,他们怎敢肯定,老大会不惜代价地收买一个女人尸体?” “我也奇怪,”庄德成亦有同感地说:“听那家伙的口气,好像老大如果不接受他们的条件,还有别人愿意付出更大的代价呢。” “这倒成了热门货!”费云冷笑着。 庄德成坐上他的“宝座”,把刚才剩下的半杯酒一口饮尽,皱起眉头说:“老大今晚真害人不浅,折腾了我们一晚上,到现在还没找到他,可别真他妈的出了事……” “我们在九龙城,还不是差点出了事!”费云说:“我是老大叫我带人过海去的,怎么……你说老大出了事?” “很难说,”庄德成不敢抱乐观地态度说:“老大晚上跟老二本是在一起的,大概是喝多了一点,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老二很担心,派出各方面的人手分头找寻,我也忙了一晚上,到现在还没有老大的消息。连老二也没个电话打来,真叫人干着急!” “罗老三他们呢?”费云问。 “他们完事以后就会上这里来,”庄德成看看手表:“现在大概快来了……你去九龙城的情形怎么样?” “今晚还真亏得老大细心,蓝天才没出漏子,”费云说:“老大听说蓝天今晚卖了个满座,就知道会有麻烦,怕郑二爷受伤在家,可能应付不了,才要我带人赶着去。我一到就觉出情形不对劲儿,你猜怎么着?”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庄德成顶了他一句。 费云尴尬地笑笑,接着说:“你再也想不到,蓝天的票房把票卖得一张不剩,我们还是找周经理才能进去,可是戏院里的观众却坐的不到三分之一!” “观众买了票不看?”庄德成不解地问。 “所以我觉得奇怪,哪有花钱买票不看的傻瓜,”费云滔滔不绝地说:“等我仔细一看,嘿!在座的几乎全是三尺地面上混的熟面孔,独眼龙的人占多数,还有飞刀帮的,香港码头走私团的,新界的水陆两路黄牛,大概有一两百人。而我带去的跟郑二爷那边的入手,加起来不到五十,无形中在人数上成了悬殊的比率。因此我们只好决定随机应变,尽力避免跟他们的人发生冲突。” 费云喘了口气,又说:“说句泄气的话,当时我心里真有点紧张,等到幕开了,台上开始表演,全场都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故发生,观众也很正常地在看跳舞,我才比较放心。可是一等到露娜出场,全场的嘘声就大起,甚至连汽水瓶、水果皮,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朝台上扔,而且异口同声地大叫着:‘贱女人滚下去!’‘我们要金妮!’‘我们要金娜!’‘谁花钱看这只母狗!’戏院里乱成了一片,吓得露娜哭着奔进后台,台下前排的两人,竟冲上了舞台,我一看情形不对,立刻带着几个人赶上台阻止。正在要动手的时候,忽然有个麻脸秃头的人挺身而出,他从中排解说:‘人家靠出卖色相讨生活,已经够可怜的,各位看得过去就多捧场,如果她表演得实在太差劲,不用各位开汽水,周经理也会请她走路的。何苦花钱来享乐的,结果大家弄得鼻青脸肿地回去,那太不值得了,各位认为我的话对吗?’嘿!别看他就这么几句话,竟把那些冲上台的说得服服贴贴,连台下的人也报以热烈掌声,我看情势缓了下来,也就不愿惹事,领着人下台归座。” “露娜又继续表演了?”庄德成不禁插嘴问。 “当然没有,”费云说:“那个麻脸秃头的家伙到后台去了一会儿,周强就亲自上台宣布,当晚决定解聘露娜,全场又是一阵如雷的掌声,表示对周强的决定十分满意。一直到终场,再没有发生别的事,我们就直接回香港了。” “这么看来,他们是存心要敲破露娜的饭碗?”庄德成忽然对露娜起了同情:“哼!明天我非高价把她请过来!” “你不怕他们也来这里轰她?”费云问。 “谅他们不敢!”庄德成自负地说。 “可是刚才人家不是已经找上门来过了?”费云毫不保留地给他来了一句。 庄德成气得把拳头往桌上重重一击,恨得咬牙切齿地说:“他要有种就尽管再来!” 桌上的电话机猛受一震,恰巧在这时候铃声响了起来。 “你瞧,电话都让你给吓着了!”费云笑着向他挪揄。 “刁那妈的!”庄德成狠狠骂了一句,气呼呼地抓起话筒,大声说:“银星夜总会,我是庄经理!” 话筒里传来廖逸之的声音:“老四吗,你快来一趟,最好能找到老二一起来,我在西营盘区的警署。” “出了什么事?”庄德成惊问。 “一言难尽,”廖逸之沮丧地说:“反正是灾情惨重,咱们栽到家了,你尽快来吧!” 庄德成还没听出是怎么回事,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断。 “谁出了事?”费云紧张地问。 庄德成茫然搁下电话,突然站起来说:“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赶快去警署!” 十三、设计 宋公治定下的锦囊妙计,确有匠心独到之处,他听说林公馆附近发现警车监视,立刻就想到是金色响尾蛇捣的鬼,于是当机立断,采取了以牙还牙的对策。 他的判断一点不错,对方果然料定林广泰收到那两只皮箱后,绝不可能把两具经过解体的女人尸体留在家里,必然要设法移出林公馆。 那么,只要这两只皮箱一出林公馆大门,接获密报的警探立刻就可以截车检查,搜出两具女人尸体,如此一来,林广泰就难免背上一个杀人移尸的罪嫌了! 这一着确实够狠、够辣、安排得周密机巧。如果不是俞振飞最后赶来,发觉林公馆附近的警车形迹可疑,而宋公治又识破对方的阴谋,可能林广泰在这上面,就得栽个大大的跟头呢。 第一步“调虎离山”,果然把监视的警车引开了。 第二步,由罗俊杰和俞振飞实施“借花献佛”的行动,他们把金氏姊妹的尸体,连同那封恐吓信,用两只大麻布袋装起,载在车上。等附近的警车去追截庄德成他们了,立即驶出林公馆,朝着相反的坚尼地道驶去。 等到警探发觉上了当,赶紧飞车驶回林公馆,罗俊杰他们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远了。 依照宋公治的计划,罗俊杰他们的车子,必需远离市区,尽力避免被人发现。直到午夜十二时以后,始能驶进市内展开行动,将两具尸体“借花献佛”送给警方。 罗俊杰能得林广泰特别看重,委他主持“林记航运公司”,便是他有冷静的头脑,遇事都能保持镇定。而且肚子里也有点货,不是单凭耍狠玩命的草包。 俞振飞干的私家侦探,虽然是挂羊头卖狗肉,但他毕竟吃的是这行饭,称不上精明干练,倒底一些鬼聪明还是有的。尤其遇到警方人员找麻烦,凭他那块招牌还可以打打交道。 宋公治所以选派他们两个搭档,负责这个“借花献佛”的行动,就是认为他们的合作,必可万无一失。 然而,金色响尾蛇方面,也同样在运用着高度的智力在跟林广泰勾心斗角,他们并不是对警方人员的办案能力估计太低,而是认为林广泰不是个简单人物,所以不敢奢望警方一定可以截获那两具尸体。 林公馆的一切动静,瞒过了警方,却不能瞒过对面一幢高楼露台上的人。那具高倍的望远镜,把林公馆内看得清清楚楚,从林广泰吩咐两个保镖的将两只皮箱提到花园查看……一直到宋公治的妙计展开行动,均未能逃出他的监视。 他的身旁,就置着一台“大哥大”行动电话,随时在报告林公馆内的一切。 二辆轿车先后驶出林公馆,他立即拨出了电话,目标是后开出的那辆车。他把罗俊杰他们的车型、颜色、以及车牌号码,一一都报告了对方。 罗俊杰与俞振飞驾着车子,一路上并未发现有人跟踪,心里感到很是轻松。 他们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尽量减低车速,由坚尼地道转入宝云道后,就折往回驶,往山顶道绕行,车速才逐渐加快。 “老三,我们去哪里?”俞振飞想到现在时间尚早,行动前的这段时候实在难消磨,问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希望罗俊杰出个主意。 罗俊杰明知他的用意,却故意地说:“当然遵照老二的指示,最好是找个人烟绝迹的深山旷野躲起来,等着天黑。” “那……”俞振飞当真着急起来:“那怎么成,还有七八个小时,不把人都烦闷死了!” “那你的意思怎么样呢?”罗俊杰说:“是不是找个地方消遣消遣?” “我不是这个意思,”俞振飞连忙否认,然后苦笑着说:“我是觉得距离行动的时间实在太早,我们只要不被人发现,并不一定非到深山旷野躲起来,找个比较僻静些的地方还不是一样。” “这样适当的地方,我一时倒真想不出,”罗俊杰把车速又减低了:“你不妨出个主意看看?” 俞振飞想了想,兴奋地叫起来:“对对,我们去浅水湾!” “到老大的别墅去?”其实罗俊杰也考虑到这地方。 “那里又清静,又安全,”俞振飞头头是道地说:“并且我们又可以休息,总强过到深山旷野躲着捱时间吧?” “可是我得事先警告你,”罗俊杰深知他的老毛病,所以郑重说:“去老大的别墅我不反对,但有一样,就是那小酒吧里陈列的酒,你不能动它!” “人格担保!”俞振飞欣然把右手一举。 罗俊杰置之一笑,便向浅水湾驶去。 住在香港的人,绝大多数都在为一个栖身之处愁烦,但有钱的人非但拥有高楼大厦,花园洋房。更要在风景优美的地带弄个别墅,甚而置艘游艇,否则不足以显示出自己的身份和财富。 但林广泰当初购置这幢别墅,则纯是出于他续弦金玲玲的意思,自从她出逃以后,林广泰大概是为了怕触景生情,引起他的感伤,就一直没有再来过浅水湾。 罗俊杰和俞振飞来到别墅,似乎有着同样的感想,像这样豪华精致的别墅,却任它空着不用来享乐,真是暴殄天物呢! 别墅只有个又聋又驼背的老王看管,他带着个才十六岁的孙女,等于是在这里养老。不过老小两个人住在别墅里,除了太清闲之外,倒也生活得逍遥自在。几年来,这地方仿佛已经成了属于他们祖孙两个的小天地,从来没有受到任何人侵扰。 罗、俞二人的不速而至,颇使老王感到意外,不过他会见过罗俊杰,知道这位罗经理是主人的拜把兄弟,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他们载着两具尸体的车子,驶入车房,又在车房门外加了把大锁,才一同到客厅里去休息。 老王虽觉这两个人的突如其来,使他感到局促不安,仿佛他们不仅是滋扰了祖孙二人的宁静,更像是替他们带来了不可预期的灾祸。 但他不敢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只是它这个缺残的老实人,表面上的诚惶诚恐,唯恐招待不周,是无法掩饰他内心的不安的。尤其他那孙女,一直躲着不敢见人。 罗俊杰和俞振飞则如同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他们往高贵的沙发上一躺,两脚朝扶手上一跷,打开了电视机,吸着香烟,真是自得其乐! 如果真是到了深山旷野,眼巴巴地等着午夜的到来,时间确实不易打发。现在却不然,他们来到别墅里不知不觉地就消磨了整个下午,说说聊聊,天已经黑了。 浅水湾有的是高级饭店,罗俊杰吩咐老王去叫了两客西餐,俞振飞对那小酒吧里琳琅满目的各式洋酒垂涎欲滴,无奈有言在先,只好委曲了肚里乱爬的酒虫! 饭后,两个人一支香烟在手,打开了电视机,静静地欣赏着。 现在,时间是夜晚九点五十分——距离预定的行动时间,尚有两个多小时。 “老三,”俞振飞忽然心血来潮,想起一个问题:“不是说老王有个孙女,怎么没见?” 正当聚精会神欣赏电视上两部打斗影片的罗俊杰,听了这话不由一笑,打趣地说:“你问这个干嘛?是不是你想到那里去了!” 俞振飞连忘否认:“我只是奇怪,我们来了几个小时,怎么一直没看到那女孩子的人。” “你想看看她还不简单,不过你可不能动歪脑筋,听说她才只有十六岁呢。” 罗俊杰强调了她的年龄之后,就当真叫起老王来。 “老王!” 连叫了几声,老王都未见答应。 罗俊杰不由诧异地说:“这老家伙上哪里去了?” “你忘了,他是个聋子!” 俞振飞笑了笑,径自走向门口,大声叫着:“老王!老……” 就当他一面大声叫着老王,一脚才跨出客厅门口的一刹,那第二句还没叫完,猛见门旁黑暗处扑来一个人影。 他立时机警地向旁一闪,尚未及向客厅里的罗俊杰发出警告,头上已被一条木棍重重一击。 “啊……”他倒了下去。 罗俊杰全神在欣赏着电视节目,俞振飞遭了突袭,他还浑然不知不觉呢! 但那一声“啊……”,使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就在他猛一回头的时候,两个穿唐装的大汉已冲进来,手里的短枪直指着罗俊杰。 “不许动!” 这突如其来的行动,使罗俊杰毫无反抗的机会,他只好力持镇定地说:“朋友,这算那门子买卖?” “少废话,把手举起来!” 这命令发自罗俊杰身后,他回头一看,通花园的落地窗已推开,走进个西装笔挺,戴着付宽边太阳眼镜的绅士,他手里拿着“司的克”,身后还跟着个西服大汉。 “你们想干什么?”罗俊杰只好举起双手,色厉内荏地喝问。 “不干什么?”绅士皮笑肉不笑地向他走近:“听说三老板手头有点热门货,兄弟是馋猫闻见煮鱼香——让腥味引上了灶,哈哈……” 罗俊杰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的来意了,心里不由暗吃一惊。在眼前众寡悬殊的情势下,他如果想硬拼只有自讨苦吃,于是勉强一笑说:“阁下的鼻子倒真尖!” 绅士得意地狞笑着,咧嘴向那唐装大汉一示意,大汉立即走向罗俊杰,搜索他身上的武器。 罗俊杰毫不反抗,任由这大汉伸手到他胁下,搜出那根皮带绑在胸侧的短枪。 而当这枝枪刚一掏出枪套的刹那,罗俊杰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闪身猛一个反手擒拿,擒住了大汉持枪的那条手臂,夺过短枪,抬起一脚踢去,把那大汉踹了个狗吃屎! 也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冷不防那绅士的一根“司的克”,已击中了罗俊杰的手腕,顿觉痛彻心肺,手一松,短枪掉落在地毯上。 此时罗俊杰已豁了出去,根本不顾一切,忍痛就去抢拾那技短枪,因为他心里有数,如果不舍命一拚,落在对方的手里,必然将完全受人摆布。 可是他的手才触及枪柄,后颈上又挨了那“司的克”狠狠地一击,他倒下了。 绅士用脚把那枝短枪一踢,踢了老远,阴森森地狞笑起来:“三老板,咱们都是玩命的,这一手留者点,别想存侥幸,那是哄孩子玩的!” 罗俊杰后颈挨的这一下真不轻,几乎闭过气去,他强自忍着剧痛,恨声说:“我姓罗的已经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宰,你们就看着办吧!” “三老板言重了,”绅士嘿然冷笑说:“我看事情并没有这样严重吧?” “那么……”罗俊杰不禁对他们的意图茫然起来。 绅士冷冷地说:“你放心,我们不会要你的命。不过要三老板转个话给林广泰,请他自己识相些,大家都是场面上人,如果他还想在三尺地面上混,就兜着点儿,别把咱们惹火,那时候就管叫他鸡飞蛋打——全完!” 罗俊杰不由发出一阵狂笑:“哈哈……” 绅士顿时脸色一沉,手起杖落,狠狠地一“司的克”抢头抽下。 “嗯!”地一声闷哼,罗俊杰昏了过去。 罗俊杰和俞振飞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警署里。 他们是被装在两只大麻袋里,嘴里塞了布团,手脚被缚着置于西营盘区警署门口的。 当时的时间,是午夜十一点三十五分。 警署的值日人员发现了这两个被麻布袋装着的人,颇为感到惊诧,虽然有人认得俞振飞是干私家侦探的,罗俊杰身上也有名片,说明了他的身份,在社会上也是有地位的。 但因为这事件很突然,警方不得不详加盘问。 偏偏这两个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而在接受询问时,不免含糊其词。 警方不得要领,只好以电话通知赴银星夜总会办案的蔡帮办,因为蔡约翰对黑社会比较熟悉,所以召他赶回警署处理。 蔡约翰匆匆赶回西营盘警署,一见是罗俊杰和俞振飞,不禁大为诧异地问:“哟,罗经理,俞大侦探,这是怎么回事?” 罗俊杰气得闷声不响,俞振飞跟蔡约翰比较熟,不禁忿声说:“蔡帮办,咱们哥们今晚叫人给算计了!” “岂有此理!”蔡约翰表示关切地说:“二位能否把经过告诉兄弟?”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只好自认倒霉,不想麻烦蔡帮办了……”俞振飞只想早点离开警署,故表示不愿追究。 罗俊杰忽然气呼呼地说:“蔡帮办!我们是被害人,又没有犯法,为什么不让我们结案,难道……” “哪里话,哪里话……”蔡约翰陪着笑脸,他也觉得没有理由对他们留难。 正在这时候,值日警探走进询问室来。 “蔡帮办,你的电话。” 蔡约翰点点头,笑向俞振飞说:“二位请稍候,我去接个电话。” 蔡约翰出了询问室后,罗俊杰不禁焦灼地说:“老么,我们得赶快设法通知老大!” 俞振飞自以为在警界还吃得开,就凭他这私家侦探的身份,警署也得买他三分帐,何况蔡帮办跟他平常尚有些交情。在各方面看,警署似乎都不可能对他们留难。 谁知蔡约翰一个电话接了回来,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他一句话也不说,径自燃起支香烟猛吸,心里似乎在想着什么难以决定的问题。 “蔡帮办,”俞振飞过去拍拍他肩膀说:“如果这里没事了,我们也该走啦,跟我们一起上银星去吧。” “嗯——”蔡约翰面有难色地说:“我们可以说都是自己人,凭俞兄跟兄弟的交情,不要说没什么事,就是有再大的事,兄弟也应该替二位担代……” 俞振飞听出他的口气,会心地笑笑说:“蔡帮办的关照之情,兄弟心里有数……” 但蔡约翰却把他的话打断了,神色凝重地说:“不是这个意思,兄弟如果能担代的话,还能要二位承情?那我蔡某人就太不够交情了!” “那么?……”俞振飞预感到事情可能并不简单了。 “刚才浅水湾警署打来电话,”蔡约翰向他们看了一眼,忽然正色说:“兄弟希望二位把我当自己人,不必隐瞒,今晚二位可是去过浅水湾了?” 罗俊杰和俞振飞均是心里一突,彼此不由地互望一下,觉得蔡约翰问的有些蹊跷。 “蔡帮办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俞振飞不敢贸然回答,先反问了一句。 蔡约翰毫无表情地冷声说:“林广泰的别墅出了命案!” “哦?” 俞振飞和罗俊杰齐齐一惊,更觉出事情不妙了。 “二位是否要我说得详细些?”蔡约翰窥视一下罗、俞二人的神色说:“看管别墅的老王身中两刀,但致命伤是后脑壳被铁器击碎,而他的孙女则是被人轮奸后勒毙!” “这……”俞振飞惊愤交加地问:“这是真的?” “兄弟还没有去过现场,”蔡约翰说:“不过刚才浅水湾警署来的电话是这么说的。” “蔡帮办,”罗俊杰恢复了冷静,郑重说:“你是否认为我们有嫌疑?” “兄弟不敢这么武断,”蔡约翰笑笑说:“不过二位似乎可以对兄弟坦白说,今晚是否去过浅水湾?” “你认为我们去过?”俞振飞仍然采取回避地来一句反问。 蔡约翰倒也不是个简单角色,他翻翻眼皮,一脸自认为精明干练的神气说:“俞兄也是吃侦探饭的,相信对‘线索’,和现场的‘物证’,这两个名词不会陌生吧?” “哦?现场发现什么线索?”俞振飞急问。 “客厅里那女孩子的尸旁,有一只名贵的金烟盒,和一只‘朗生’打火机,”蔡约翰说:“那两样东西上面,都刻有罗经理的大名!” 罗俊杰顿时一怔,旋即记了起来,当他们在别墅休息的时候,确曾将那两样东西搁在客厅的茶几上,后来遭人侵入突袭,自然把它遗留在现场了。 俞振飞看看罗俊杰从他的神情上,知道蔡约翰的话并不假,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不迭。 接着听蔡约翰说:“除了现场发现这两样东西,更在车房里找到罗经理的私人轿车,老王的尸体就在车上!” 罗俊杰和俞振飞又是齐齐一怔,相顾愕然。 “俞兄,”蔡约翰忽然表示友善地摇摇头说:“本来以兄弟的身份是不该说这话的,不过兄弟实在奇怪,以俞兄的侦探头脑,就是做案子也该懂得不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怎么二位……” 俞振飞愈听愈不是滋味,不由怒形于色地说:“蔡帮办!你认为我们会做出这种好杀的案子?” “兄弟绝对相信二位的人格,”蔡约翰笑笑说:“麻烦的是现场在浅水湾,这件案子归那区的警署办……” “蔡帮办!”俞振飞终于理直气壮地抗辩说:“兄弟吃这行饭可说是接生婆摸屁股——外行,不过根据常理判断,再愚蠢的饭桶,也不会做了案子还把交通工具留在现场,而自己却被捆了手脚,装在麻布袋里,自己到警署来投案吧?” “兄弟也是这么想法……”蔡约翰对这点倒是同意的。 “很显然的,这是别人蓄意嫁祸于我们的!” “嗯……”蔡约翰未置可否地答应了一声。 “那么蔡帮办准备对我们如何处理?”罗俊杰一旁忧急地问。 “这件事确实很玄,”蔡约翰说:“刚才浅水湾方面来电话,是先接获密报,说那幢别墅里发生了命案接着又有电话去通知,说凶手已自动向西营盘警署投案。以兄弟看来,二位极可能在外面结了什么怨仇吧?” “哼!”罗俊杰大怒说:“竟把我们当凶手!” “二位都是自己人,”蔡约翰故意套交情说:“如果案子发生在这边,兄弟说什么也得替二位承担一些,可是浅水湾那边要兄弟立刻把二位送过去,这就很麻烦了。” “蔡帮办,这是公事,兄弟不敢强人所难,”俞振飞要求说:“但希望蔡帮办能允许兄弟,先打个电话通知林老大。” “这个……”蔡约翰犹豫起来,因为疑犯是禁止与外面联系的,他如果贸然答应,势必遭受同事的非议。 可是他又不便断然拒绝,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怎舍得错过这票油水? 经过考虑,他终于想出个折衷的办法。 “二位自己通知林老大,实在有些不便,”他说:“不过兄弟可以代为通知。” “那太好了,”罗俊杰投其所好地说:“蔡帮办的这份情,兄弟一定会好好酬谢的。” “罗经理这么说就见外了,哈哈……” 蔡约翰满意地笑起来,随即出了询问室。 等他出去之后,罗俊杰不禁抱怨起俞振飞来。 “今晚都是你招来的麻烦,要不是你提议去浅水湾,怎么会栽这么大的筋斗,我们还有什么脸见老大!” “这也不能怪我,”俞振飞反驳说:“我看人家是早有安排的,就是不到浅水湾,当真依你去深山旷野,人家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那总不致背个好杀的罪吧!”罗俊杰愈想愈气。 不料俞振飞忽然一拍大腿,兴奋不已地大笑起来。 “你居然还笑得出!”罗俊杰沉下了脸。 “我怎么不笑?”俞振飞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洗脱罪嫌,你说该不该笑?” “怎么回事?”罗俊杰被他说糊涂了。 “让我告诉你吧,”俞振飞摆出一付大侦探的神气说:“刚才你说‘奸杀’两个字,使我忽然想起来,被奸的那女孩xx道里,一定留有凶手的精液,这是可以用科学方法检验出来的。每个人的精液型别都不同,警方只要检验出那女孩xx道里精液的型别,再检验我们两个人的,不就证明我们不是奸那女孩的凶手了?” “这个我倒没有想到,”罗俊杰不由大悦说:“你这私家侦探还真没白干!” “哈哈……”俞振飞很受用这句称赞,顿时眉飞色舞地又笑起来。 “老么!”罗俊杰并不太乐观地提醒他:“人家是掉了疮疤忘记痛,我看你连疮疤还没掉,已经不知道痛了。我问你,就算这里的罪嫌能洗脱,老大那里可如何交待?” 俞振飞被这盆冷水一浇,立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这时蔡约翰已打过电话,进来就连连摇头说:“林老大,宋律师都不在,我又打电话到银星夜总会,庄经理也没回去,廖逸之接的电话,他可能马上赶来。” 俞振飞听了大急,他竟连谢也没谢蔡约翰一声,就情不自禁地嚷着:“他来有个屁用!” 这种地方还是罗俊杰世故些,他先谢过蔡约翰的帮忙,然后把俞振飞刚才想到的检验精液说出,表示可以证实他们与奸杀案无关。 蔡约翰也觉得这是个办法,警方根据侦案的经验,也会采用这种科学检验的,不过他说:“如果按照侦案的程序,检验起码也得一两天才能完成,那势必要委曲二位一两天了。我看最好是能找到宋律师,设法交个保,免得在警署里受洋罪,二位认为如何?” 他们自下午离开林公馆,就一直未再取得联络,自然不知道林广泰的行踪不明,宋公治他们正在分头找寻。只有要求蔡约翰暂缓把他们送住浅水湾去,等廖逸之来了再说。 可是廖逸之来了也无可奈何,他只有再向银星夜总会的庄德成求援,幸好庄德成回去了,接到电话立即偕同费云匆匆赶到警署。 等到庄德成把事情弄清楚,不禁又惊又怒,他是个老粗,当时就在询问室里咆哮起来。 “蔡帮办,咱哥儿们都是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你要够意思,就由兄弟作保,不然惹火了姓庄的,老子就跟你硬干!” 说着,他用手朝腰间一拍,表示他身上带着枪。 蔡约翰倒真吓了一跳,他深知这个老粗的个性,说得出还真做得到。碍于平时得过庄德成的小惠不少,只好陪着笑脸说:“庄兄,咱们自己哥儿们有什么可说的,实在是案子归浅水湾那边办,不在兄弟权力范围之内……” “老子不听这一套!”庄德成横眉瞪眼地说:“兄弟不是无庙的和尚,现在人跟我走了,放不放交情在你,天大的事可以到夜总会来找我,姓庄的随时候驾!” 蔡约翰遇到这个不可理喻的粗人,可真哭笑不得,还没等他来得及劝阻,庄德成已把手一挥:“走!看谁敢阻拦,有我!” 罗俊杰本想循正当途径交保,不欲把事态闹大,但此时已由不得他,看情形也只有出了警署再说。 俞振飞更是巴不得早离警署,心想:出去以后你蔡约翰就奈何我不得了。 既然都有这种想法,他们自己不再迟疑,跟着庄德成就往外走。 蔡约翰一看他们当真要走,不禁大急,要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来去自如,他身为帮办,在职务上实在不好交待。但要当真阻止,说不定那庄德成会真动起家伙来,因此,他感到左右为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庄兄……”他追出了询问室。 廖逸之拍拍他肩膀,轻声说:“大帮办,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庄老四是玩命的,能放交情就放,别那么认真,顶了石臼做戏,那是吃力不讨好的!” 这几句话竟把个蔡约翰说得怔住了,他一时不知所措地发起呆来,等他猛一清醒,庄德成他们早已匆匆出了警署大门。 蔡约翰正要追出去,走过值日室门口,正巧电话铃声大作,值日警员拿起话筒接听,立刻就大声向走过门口的蔡约翰叫道:“蔡帮办,孙探长找你讲话!” 孙奇跟蔡约翰是连襟,这位香港警界唯一的华籍探长,所以能获得英国人的赏识,不仅是因为他在牛津大学对心理学的研究颇有心得,也不仅是这些年来在警界的优越表现,实实在在地说来,这一切都应该归功于他的贤内助——杨妮芬女士。 杨妮芬风姿绰约,尤其交际手腕灵活,上自港督夫人,下至同事们的太太,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对她称赞,认为她是个豪爽而易于接近的人。 在孙探长的公馆里,经常是高朋满座,宾至如归的。今晚花园道的孙公馆前,又是车水马龙,盛况空前。 原来今天是探长夫人杨妮芬的生日,正在家里举行鸡尾酒会,大宴宾客呢! 蔡约翰夫妇下午就在这里,直到晚餐后,他才留下太太玉芬,独自告辞离去了。 孙太太的这个生日酒会,确实够热闹的,香港社会上的知名之士,几乎全到了。连港督夫人自己家里有应酬,也特地赶来致贺,送了一件名贵礼物才赶回去。 今晚因为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士,为防意外,孙探长特从警署调来一批警探负责招待和警戒,唯恐被不肖之徒乘机混水摸鱼。 酒会进行中,充满欢乐与喜悦的气氛,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故发生。到十点多钟的时候,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本来今晚的来宾,均由主人发柬邀请的,门口有警探负责凭柬进内,以防小人混入。 但这位带着几分醉意的客人却没有出示请柬,因此门口的警探不得不挡驾。 “请问你有请柬吗?”警探很礼貌地问着。 “请柬?”客人笑笑说:“孙探长并没有请我,那来的请柬?” “对不起得很,”警探歉然说:“今晚是要凭请柬才能进去的……” “我来找孙探长有事,也要凭请柬?”客人露出了怒意。 “这个……” 警探正感到为难的时候,另一个警探刚好走来,他似认识这位客人,连忙上前招呼起来:“哦,林董事长也光临啦。” 这位带着几分醉意的不速之客,正是宋公治、方天仇、庄德成他们动员好几十个人,几乎找遍了整个香港都没找到的林广泰,谁会想到他居然醉醺醺地闯到孙探长公馆来呢! 其实林广泰也不认识这个跟他招呼的便衣警探是谁,他只微微点了下头,忿然说:“我要有请柬才能见孙探长?” “哪里话,”这警探急向同伴一使眼色,把手一摆说:“林董事长请,请!” 林广泰仗着几份酒意,朝那挡驾的警探白了一眼,冷冷地哼出一声,就径自昂然进了孙公馆。 孙公馆是幢占地颇广的双层花园洋房,酒会在楼下的大客厅举行,孙奇特地请了班五人乐队。以供宾客们婆娑起舞。 林广泰走过花园,就听见厅内传出的优美旋律,并且发现园内散布着不少便衣警探。 客厅门口也有负责招待的警探,不过他们是不会对客人挡驾的,见林广泰到来,也弄不清孙探长是否邀请过他,就上前恭恭敬敬地招待。 林广泰微微点了下头,目光朝厅内一扫,几乎有一大半都是跟他在社交场合有过接触的人士,因此心里不免奇怪,自己怎会未被孙探长邀请?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于是向那招待他的警探问:“孙探长在那里?” 警探朝最里面一指,说:“孙探长在那边跳舞呢,” 林广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孙探长正拥着个身穿金色夜礼服的妖冶女人在婆娑起舞。 那女人是背对着林广泰的,看不见面貌,但她那一身露背的服装确实诱人,设计也真够大胆。“v”字型的开叉,几乎把整个裸背露出,而且叉口一直开到腰以下两寸许的臀部上! 这种服装只有电影明星珍曼丝菲,会在影片上穿着出现过,它表示里面的完全“真空”,给人一种想入非非之感。 仅从这件令人侧目的大胆服装上,林广泰就猜到这个女人是准,于是一面跟相识的人打着招呼,一面便向孙探长那边走过去。 孙探长正跟那妖冶女人谈笑风生地跳着舞,忽然发现林广泰的不速而至,顿时一怔,不由自主地停止下来。 那女人也因为孙探长的突然停止跳舞,诧异地把头回过来,正好与林广泰四目相对。 “林董事长光临,欢迎欢迎!”孙探长尴尬地招呼着。 林广泰只跟他点点头,就肃然地说:“我想跟玲玲谈几句话!” 孙探长无所适从地看看那女人,她却冷冷地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吧!” “我找你找了一晚上,才在这里找到!”林广泰的脸上毫无表情,这表示他正极力在抑制自己的冲动。 “非今晚谈不可?”她的神态仍然是那么冷漠。 “就是现在!”林广泰坚持着。 “好吧,等我跳完这支舞!” 她主动地把手搭在孙奇的肩上,根本不理林广泰,继续跳起舞来。 林广泰强自忍住心里的愤怒,他知道在这种场合里,意气用事是不智的,必须保持冷静。 一曲既终,孙奇挽着他的舞伴过来,勉强笑着说:“二位如果要谈话,可以用外面的露台……” 林广泰谢了一声,就让那妖冶女人走在前面,先后走出那法国式的大落地窗,来到了外面的露台。 露台外就是花园,置有藤制的贝壳型沙发椅,那女人径自朝沙发椅上一坐,冷若冰霜地说:“你跟宋律师见过面了?” 林广泰面对这曾经出逃的金玲玲,真有说不出的憎恶和愤恨,他像木乃伊似地站在她面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把头微微点了一下。 “那么你今晚是准备跟我谈判?”金玲玲冷冷地问。 林广泰终于激动地怒斥说:“对你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我浪费口舌!” “那你何必找我谈?”金玲玲不屑地笑笑,站起来就要往客厅里走。 林广泰实在忍无可忍,猛一推,把她椎坐在沙发椅上,恨恨他说:“你说吧,你要多少钱?” 金玲玲被他这一推,不由一怔,但她旋即笑着问:“你的意思呢?” “五百万,一千万,你说吧!”林广泰此刻只想快刀斩乱麻,跟她一刀两断把事情解决,已不惜金钱的损失。 不料金玲玲却吃吃地笑起来。 “五百万,一千万?你把我金玲玲看成什么人?老实说,就是五千万,一亿万也没放在我眼里!” “你想要多少?”林广泰大声问:“三亿,五亿?” “如果我开口,这也不算过份!”金玲玲冷笑着说:“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不是立据向我保证,你的一切都属于我的?现在以你的财产估计,就说一半吧,恐怕也不止这个数字吧!” “你想夺取我一生的心血?”林广泰勃然大怒。 “我要修正你用的字眼,”金玲玲冷静得像一座冰山,她说:“我根本无需夺取,所以你不能用夺取两个字,我只是不放弃应得的权利,我要你一半的产权!” “哈哈,”林广泰在盛怒之下,反而大笑说:“玲玲,你难道忘了在我最窘困的时候,曾经席卷一切跟人私奔的事了?” “你为什么不报案?”金玲玲对他的宽大毫不承情。 “我为了自己的颜面,”林广泰忿忿地说:“你可以不要脸,我林广泰的脸可丢不起!” 金玲玲忽然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她有恃无恐地说:“法律是不问这些的,你只能怪自己当初没有报案,申请注销我们的婚姻,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一两天内我会再去找宋律师的。” 说完,她己站起身来,正要回客厅去,不料林广泰猛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借着几分醉意,恨声警告说:“玲玲,你不要逼人太甚!” 金玲玲痛得眉头一皱说:“林广泰,你别忘了这是孙探长的公馆!” 林广泰果然气馁地松了手。 金玲玲不屑地冷笑一声,把手一甩,径自走回到客厅里去。 林广泰如同斗败的公鸡,他深深一叹,也回到了客厅,只见金玲玲和女主人杨妮芬手臂相挽,亲切地正朝楼上走,后面跟着孙探长。 他今晚身怀巨款,原打算找到金玲玲当面谈判,最多让她敲去一笔巨款,不想这女人竟心怀叵测,居然真想染指他的一半产权! 这些产业可说是他毕生的心血,也可以说是用生命换来的,他怎能轻易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这个曾经背叛他的女人。 于是,他忽然闪起个可怕的意念——干掉金玲玲! 此时此地,自然不易下手,他灵机一动,立刻匆匆离开了孙探长公馆。 在湾仔春园街附近一带,私娼馆林立,在这里活动的均是下层社会的人物,和黑社会中的九流三教角色,正经人大都裹足不前,避免招惹是非。 十一点钟左右,春园街出现了一个衣衫不整的老者,他穿着一身旧长袍,戴了顶褪色的旧呢帽,帽沿一直压盖在眉梢上,急急地走着。 他终于穿进一条狭巷,找到那幢陈旧的楼屋,认清门牌上的号码,点点头表示没有错。 敲了一阵门,才有个臃肿的肥女人来开门,她打量了老者一眼,恶声怪气地问:“找谁?” “对不起,”老者陪着笑说:“我找个叫张忠的,请问……” “没这个人!” 肥女人断然回答一句,顺手就要关门,那知老者的一条腿已跨进来,一手把门拉住。 “你……” 肥女人的恶骂还没出口,老者的另一只手已伸到她面前,扬一扬手里的一张千元大钞,接着朝她手上一塞说:“帮帮忙,我找他有点急事。” 肥女人看在钱的份上,立刻笑逐颜开地说:“他在楼上打麻将,你跟我来吧。” 老者大喜,跟着肥女人上了楼。 肥女人把他带到一间鸽子笼似的小房间里,房里的床上正躺着个脸上涂满劣质脂粉的半裸女人,她居然向老者抛来个令人动心的媚眼,误以为他是嫖客呢! “你等一下,我去叫他。” 肥女人叫老者在房里等着,就径自一扭一扭地走到隔壁的小房去。 这间房也没多大,但人倒不少,除了三男一女在雀战,旁边还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观战,一面动手动脚地跟男人打情骂俏,肉麻当有趣地调笑着。 加上几个人烟都不离手,小小的一间屋子里,真是乌烟瘴气! 赌钱的都有个迷信,凡是三男一女的牌局,不是她一枝独秀地大获全胜,就是她一败涂地。 今晚这个三堂会审的牌局,当真让她一吃三,杀得那三个大汉满头直冒汗,毫无还手余地。 这时那女人刚摸进一张牌,一看正是心里想的,顿时喜不自胜地大叫起来:“清一色!哈哈……这一牌你们可惨啦!” 她把牌朝前一推,果然是一付条子清一色。 三个男的一起怔住了,其中一个忿忿把自己的牌一推,气呼呼地说:“今天的牌真他妈的出了邪,老子听了半天的二五八条,竟让下家自摸坎五条!” 肥女人正在这时候进来,向这发牢骚的大汉说:“老张,有人找你……” 张忠正在气头上,头也不抬地说:“去他妈的,这时候鬼找我!” “你见不见人家嘛?”肥女人嗲声嗲气地问。 “老子没工夫!”张忠一面把钱付给胡清一色的女人,一面不耐烦地说:“你就说我不在好了!……” 他对面的大汉忽然说:“张忠,你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是老大找你,别误了事。” 这句话真有力量,张忠只好悻然离开牌桌,叫旁边的女人替他代打,一脸不高兴地跟肥女人到隔壁房里去。 一脚跨进房,发觉这老者根本不认识,不禁怒问:“是你找我?” 老者故作神秘地向床上的女人和肥女人看看说:“我有点事想跟张爷单独谈谈,她们……” 张忠看这老者的神情,似乎真有什么秘密的事,于是向那肥女人说:“你们出去一下!” 两个女人唯命是从,待她们走出房外后,张忠已不耐烦地喝问:“老家伙,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子没时间跟你穷磨菇!” 老者一点也不急,他故意慢腾腾地在身上摸出一个信封,朝小木桌上一放,才说:“这是五万块钱,请张爷先收下。” 张忠不由一怔,诧然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替人跑腿的,”老者说:“有人想烦张爷干桩买卖,如果张爷答应接手,事成之后另付五万。” 张忠又是一怔,他知道所谓的“买卖”找上他们,那准是杀人见血的勾当。可是平常接“生意”的都由飞刀帮老大胡豹作主,他们只是奉命执行而已。因此对老者的直接来找他,不得不感觉生疑。 “你怎么不去跟胡老大接头?” “临时不好找他,”老者笑笑说:“说实在的,咱们主人是体念你们,辛辛苦苦,担着多大的风险干一趟买卖,结果到手的没几个钱,反而让胡老大不劳而获,大钱都上了他的手,所以想直接找张爷,讲个实在。” “这个……”张忠觉得老者说的话不错,胡豹对这方面确实很刻薄,接生意的价钱从来不让手下知道,被派上执行任务的,每次最多也不过三五千港币到手,哪见过上万的数字,因此不免有些心动。 “张爷放心,这桩买卖只要我们双方守密,绝不会让胡老大知道的。”老者怂恿着他。 可巧张忠极需钱用,这十万块钱在他确是个不易得来的大数目,在金钱的强力诱惑之下,他终于咬了牙说:“好吧!” 于是,老者就在鸽子笼似的小房间里,跟张忠密谈起来…… 一、反扑 孙探长公馆的酒会,在午夜十二时结束了。 宾客们尽欢而散,纷纷告辞,主人夫妇亲自送出大门外,看着一辆一辆的轿车离去。 差不多所有的宾客都走了,金玲玲才披上她的外套,由孙探长夫妇陪送出大门。 一辆奶油色的“劳斯莱司”牌豪华轿车已停在门口,孙探长亲自替她拉开车门,热忱地说:“欢迎金小姐随时光临。” 杨妮芬也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说:“金姐,你有空就来啊……”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柄飞刀疾射而至! 金玲玲机警地朝车头上一伏,杨妮芬却来不及躲避,只听她一声惨叫,一把飞刀已插在她左胸旁,顿时踣跌在地上,血染了一身。 孙探长大惊失色,他忘了今天在家举行生日酒会,除下了平常从不离身的短枪,奋不顾身地就朝飞刀掷发的方向扑去。 藏在前面矮树丛后的凶手,一见孙探长扑来,立即又掷出两柄飞刀。 孙探长眼明手快,朝下一蹲,避开了飞刀,伸手向身上一摸,才惊觉没有佩带武器。 幸而公馆外的警探及时赶到,举枪便朝矮树丛盲目乱射,一时枪声大作。 凶手一看情势不妙,也不甘示弱地连发两枪,返身就朝对面植物园的方向逃走。 事件竟然发生在孙探长公馆的门前,而且被误刺的是探长夫人,这就更非同小可了!负责警戒的警探们,为了保全自己的饭碗,哪能让凶手逃脱,因此个个奋不顾身,紧随凶手追去。 孙探长看警探们去追捕凶手了,这才赶紧回到门口,只见杨妮芬倒在血泊中,已昏迷不醒。金玲玲早已惊得面无人色,不过她比孙探长冷静些,急说:“孙探长,赶快送她去医院!” 孙探长也是急糊涂了,经她一语提醒,连忙抱起杨妮芬,跟金玲玲一起上了她的车,风骋电驰地驶向医院去急救。 距离最近的是“铁岗医院”,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医院,孙探长立刻抱起妻子,冲进了医院大门。 进入急诊室,值日医师察看一下伤势,认为出血过多,必须立刻输血和动手术。 因为孙奇是探长,一切手续都从简,仅只在动手术的委托书上签个字,杨妮芬便被送入手术室了。 孙探长到这时候才恢复了冷静,他请金玲玲在手术室外甬道的长凳上候着,自己便走到门口的服务台去打电话。 首先打回家里,知道凶手尚未捕获,心里不由大怒,责令无论死的活的,绝不能把凶手放过!接着又打电话到西营盘警署,跟刚要追出去的蔡约翰通上了话。 电话里孙探长没有说什么,只告诉蔡约翰说:“家里出了事,你赶快到‘铁岗医院’来!” 蔡约翰顾不得去追阻庄德成他们了,立刻驱车赶到医院,一见孙奇的神情就看出事态的严重,不由吃惊地问:“出了什么事?” 孙探长把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又恨又怒地说:“小蔡,你看这成什么话,明天新闻界一发表,凶杀案竟发生在探长的家门前,被刺的是妮芬,我这个探长还能在警界混吗?” “你先冷静一下,”蔡约翰皱了皱眉说:“我们吃这行饭,平日总难免跟人结怨,不过据我看,像今晚的情形,凶手行刺的对象,可能并不是妮芬吧?” 孙探长也认为这推测极有可能,回想刚才事发的情景,那柄飞刀很像是对金玲玲而发的。只是她机警地一伏身避过了,才不幸掷中杨妮芬,那么凶手行刺的对象当是金玲玲了! “我忘了替你介绍,”孙探长这才把蔡约翰带到手术室门口,向神色不安的金玲玲说:“这是蔡帮办——玉芬的先生,这位是金小姐。” “蔡帮办,你好。”金玲玲点头招呼了一下。 “金小姐受惊了,”蔡约翰说:“我有个问题,想冒昧地请教金小姐,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金玲玲落落大方地回答。 蔡约翰手摸下巴,作沉思状说:“请问金小姐有没有什么仇人?” 这句话对一个美丽的女人来说,实在问的很唐突,但金玲玲却笑笑说:“这才到香港没几天,今天还是第一次参加社交场合,蔡帮办认为会跟什么样的人结仇?” 蔡约翰自以为很有侦探天才,不料被她一句话反问,问得他哑口无言。 孙探长发觉了他的窘态,忽然说:“金小姐,会不会是林广泰那老家伙……” 蔡约翰一听提到林广泰,心里顿觉一突,未等金玲玲开口回答,已抢着问:“林广泰怎么了?” 孙探长看看金玲玲,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才说:“林老头晚上在我家里,跟金小姐闹得很不愉快。” “哦?”蔡约翰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林广泰续弦的女人姓金,眼前这个金小姐,必然就是她了。 于是他又有了灵感,郑重其事地问:“林广泰有没有威胁过金小姐?” 金玲玲犹豫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他狠话是说过,不过我想以他的身份,还不至于买通歹徒向我下这种毒手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蔡约翰说:“如果真是他,我们站在公私两方面,都绝不会放过他的!” “孙探长,”金玲玲表示惊诧地问:“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这很难说……”孙探长不敢肯定,他这时尚不知妻子的生命能否挽救,已是心烦意乱,那还能像平时一样运用判案的头脑。 往日任何疑案在他手里,他都能有条不紊地加以分析,就像剥茧抽丝似的,从千头万绪中理出一个丝头,那因为受害的是别人,他才能不关痛痒。 今晚事情临到他本身,自然就失去了冷静的头脑,由此可见,凡是人都免不了有私情的! 蔡约翰想了想说:“希望凶手能生擒,那么就不难知道谁是主谋了!” 正是这时候,孙探长公馆的电话打到医院来了,孙奇接听之下,不由大为震怒,对着话筒就破口大骂:“饭桶!饭桶!你们全是饭桶!” “怎么?”蔡约翰急问。 孙探长重重把电话挂断,忿声说:“一二十个人围捕,居然让凶手跑掉了,你说这班饭桶还能派什么用场!” 就在孙探长大发雷霆的时候,外科主任黄大夫满头大汗地走出了手术室,他手里拿着把匕首。 “怎么样?”孙探长连忙上前焦急地问。 “万幸万幸,”黄大夫微笑着说:“刀尖距离心脏只差半寸,这真可说是不幸中之大幸,尊夫人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尚在继续输血,不过完全复元恐怕需要一段时期的静养呢。” “谢谢黄主任,谢谢黄主任……”孙探长听说妻子已脱离险境,激动得连连称谢,几乎流出了眼泪。 “孙探长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做医生的天职,”黄大夫很谦虚地说了两句,然后把手里的匕首递给孙探长说:“这是刺伤尊夫人的凶器,刀柄上可能留有指纹,我们没敢动它。” 孙探长立刻掏出手帕,包住刀锋接过来,拿近灯光下仔细察看。 蔡约翰也走了过去,察看之下,不禁脱口惊呼说:“这是飞刀帮用的飞刀!” 乍听之下,不仅孙探长大感意外,连一旁的金玲玲也脸色一变,只是她很快就恢复过来,根本未被旁人发觉。 “金小姐,这里请你招呼一下……”孙探长一时冲动起来,拜托了金玲玲一声,就向蔡约翰说:“走!我们找胡豹去!” 金玲玲还未及表示能否留在医院,他们已匆匆离去。她碍于情面,不得不暂留医院照顾杨妮芬,但她立刻从医院里拨了个电话出去。 夜已深沉,尤其是医院里,入夜更显得冷清清的,静寂得有些可怕! 特等病房里,病床上躺着尚未清醒的玛格丽特。坐在一旁守候的方天仇,已经是疲惫不堪,但为了遵照医师的叮嘱,他只得勉强打起精神,随时看顾着她。 这少女被车撞得不轻,经过急救,幸无大碍,但她始终昏迷不醒。医师认为尚未完全脱离险境,最担心的是怕她脑震荡,可能造成她丧失记忆。 究竟是否会遭遇这可怕的不幸,就要看她今夜是否能清醒和她清醒后的情况才能断定。 因此,方天仇虽然请了特别看护,仍然放不下心,一直就目不稍眨地守在病床旁。 护士每隔半个小时,就替她量次血压和体温,现在她又带了温度计与血压计进来,量过玛格丽特的体温和血压后,轻声说:“血压和体温还正常,方先生,你不去休息一会吗,这里有我就行了。” “我不疲倦……”方天仇其实真倦了,不过听说她的血压和体温还正常,倒是心里稍宽,精神也为之一振。 护士看他坚持不肯去休息,也只好由他,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们每天很辛苦吧?”方天仇跟她闲聊起来。 “有时候也很闲,”护士说:“你今晚就够紧张的了,一桩车祸才忙完,接着又是一件凶杀案。” “凶杀案?”方天仇诧然问。 “嗯!”护士感慨地说:“香港这地方的歹徒真是愈来愈无法无天了,居然连探长的夫人也敢行刺!” “你说孙探长的太太被人行刺了?”方天仇惊问。 “就在孙探长公馆门口刺的,”护士说:“刚才我听黄大夫他们在说,好像是什么飞刀帮……” 方天仇听得心里暗吃一惊,他立刻不动声色地说:“护士小姐,我上厕所去一下。” 他匆匆出了病房,就急向门口的服务台走去。 偏偏这时候金玲玲正在用电话,方天仇只好站在距离稍远的长凳上等着。 可是金玲玲这个电话,足足讲了十分钟话才完。她大概是看见有人在等用电话,才尽速缩短讲话,不然恐怕再有几分钟也讲不完呢! 金玲玲有意无意地朝方天仇睨了一眼,便匆匆从他面前走过。 方天仇心里暗骂一声:真是个长舌妇,一个电话打了这么久! 当他走到电话机旁,忽然发现台上遗留着一只长统的白色薄纱手套,猜想一定是刚才打电话的女人遗忘的,于是立刻向走了不远的金玲玲招呼说:“小姐,你忘了东西!” 金玲玲听见他招呼,不禁回过身来。 “叫我吗?”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方天仇因为她刚才占用电话的时间太长,所以故意这么不太礼貌地回答。 “噢,”金玲玲嫣然一笑,自我解嘲地说:“我的年龄被称作小姐已经很不适合,所以我以为不是叫我呢。” “那么对不起,我应该称你女士的,”方天仇哂然一笑说:“女士,你的手套忘在这里了。” 金玲玲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套当真忘在服务台上,便走过去取了手套,笑笑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女士。”方天仇也笑笑。 金玲玲被他左一声女士,右一声女士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妩媚地说:“你这人真有意思!” “是的,”方天仇趁机讽刺地说:“如果女士以后打电话的时候,能够缩短一点时间,那就更有意思了!” 金玲玲并不生气,又朝他看看,才嫣然一笑地走开了。 方天仇等她走过,立刻拨电话到林公馆,结果林广泰到现在尚未回去。 他又拨电话到银星夜总会,刚好这时候庄德成等人正在经理室里商讨善后之计。 接电话的是庄德成,他听出对方是方天仇,立即说:“你在哪里?赶快上我这里来!” “我在‘铁岗医院’,现在走不开……”方天仇说:“林老大有消息没有?” “还没有!”庄德成在电话里大叫:“死了人你也得马上赶来,今晚咱们栽了个大筋斗!” “什么?”方天仇大吃一惊。 “电话里说不清,”庄德成说:“你来了就知道!” 方天仇再要问,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这一夜真是事件层出不穷,林广泰的行踪不明,胡豹派人送去的断手,玛格丽特的撞车,孙探长夫人的遇刺……这接踵而来的事件,表面上看是各不相干的,可是仔细一想,似乎每一件都与金色响尾蛇有关? 很显然的,金色响尾蛇原以为水到渠成的“同心会”,想不到被方天仇轻而易举的破坏了,这也可以说是他们的疏忽,以致未曾料到这匹“黑马”爆出冷门。 由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金色响尾蛇正在以各种手段打击林广泰,使他防不胜防,最终自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现在庄德成在电话里又说栽了个大筋斗,究竟是林广泰出了事,还是罗俊杰和俞振飞的行动失手了?无论这两方面任何一方面出了漏子,都将是伤筋动骨的麻烦事! 方天仇此刻的心情非常烦乱,因为他始终感到歉疚的,是认为金氏姊妹是因他而死的。而玛格丽特的被车撞伤,也是为他遭此不幸,因而受着“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觉作祟,心理上难免失却平衡。 当他走回病房的刹那间,他毅然作了决定。 玛格丽特未清醒,好在这里有特别看护照顾,事实上他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于是他拜托护士小姐一番,就离开了医院。 乘街车匆匆赶到银星夜总会,距离午夜两点钟打烊的时间尚有半个多小时,客人们大多数尚未离去。 方天仇一到,就觉出情势的严重,发现从夜总会的大门外,一直到经理室的走道上,都有着庄德成的手下在戒备,俨然如临大敌似地那样紧张。 走到经理室门口,两个把守的大汉突然上前拦住,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厉声喝问:“干什么?” “庄经理要我来的!”方天仇昂然回答。 “贵姓!”大汉问得很仔细。 “方天仇!”他直截了当地报出姓名。 两个大汉立即向两旁让开,恭敬地说:“方老大请!” 方天仇笑笑,径自向经理室推门而入。 经理室里正在开紧急会议,庄德成、罗俊杰、廖逸之、费云、俞振飞五个人均在座,他们似乎在争论着。一见方天仇到来,才暂时停止争论。 “怎么回事?”方天仇进来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劈头就问庄德成。 “他妈的,筋斗栽到家啦!”庄德成垂头丧气地说:“你先坐下来听我说……” 方天仇只好径自在空着的沙发上坐下,眼光一扫,发觉罗俊杰和俞振飞正怒目相对,似呼随时都可能跟他动手,结算他们之间的旧帐。 他神态自若,根本就当没看见,静静地听着庄德成述说经过。 庄德成口如连珠炮,一口气把罗俊杰他们被突击的事说完,喘口气,又接着说出到警署接出他们的经过。 方天仇始终不动声色,直等庄德成说完,他才肯定地说:“不用说,这准是金色响尾蛇的杰作!” 俞振飞突然站了起来,怀着敌意地说:“姓方的,今晚的行动,除了我们七个人之外,恐怕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天仇心知对方是在故意找喳,却也不甘示弱。 “嘿嘿,”俞振飞指桑骂槐地说:“我看准是哪个兔崽子放了风,不然我们的行动绝不可能走漏消息!” 方天仇听出他的口气,明明是指他出卖了他们,不由报以冷笑说:“俞老弟,请你话里不要带钩子,如果怀疑姓方的害了你们的事,不妨直说!” “事实俱在,还用得着我说?”俞振飞毫不保留地说:“姓方的,你究竟得了他们多少好处?” “哈哈……”方天仇突然大笑起来:“俞老弟真不愧是香港鼎鼎大名的私家侦探,说出来的话真是一针见血!” “方天仇!”罗俊杰霍地站了起来。 俞振飞的手已伸入怀中,正准备掏枪的时候,经理室的门推开了,宋公治已巍然站在门口,见状大喝一声:“住手!” 俞振飞的枪已掏出,方天仇却是正襟危坐,若无其事地微微笑着。 宋公治的这一声大喝,使俞振飞不敢贸然造次,忿忿地冷哼一声,悻然把枪插回枪套。 “老弟,你也太不识时务!”宋公治铁青着脸说:“这是什么时候?我们对付金色响尾蛇已经焦头烂额,难道还要起内讧?” 俞振飞顿时哑口无言,其他的人也都默不作声。 宋公治阻止了这场冲突,眼光向各人脸上一扫,终于沮然地说:“老大今晚可能真出了事!” “怎么?”大家齐声惊问。 宋公治径自坐下来说:“今晚我把所有老大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结果都没有找到他。最后我忽然想到,今天下午我曾经告诉老大,几年前卷逃的金玲玲回香港了,曾经去过我的事务所……” 庄德成不禁忿忿地插上一嘴:“那骚娘们居然敢回来?” “她不但堂而皇之地回到了香港,”宋公治说:“而且她还狮子大开口,向老大提出一半产权的要求!” “老大凭什么受她要挟?”费云冲出一句。 “她手里持有一张上牌——香港政府婚姻注册所的一纸证明!”宋公治说出了原因。 “哼!”庄德成大怒说:“管她手里持有什么,像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干了她不就结了!” 宋公治叹了口气说:“我就是担心这个!据我猜想,今晚老大单独行动,极可能是亲自找那女人谈判,如果谈僵了,老大真可能亲自下手。所以我一想到这种可能,马上就设法探查金玲玲的落脚处,没想到这女人非常狡猾,她在香港的几家大旅馆里都订了房间,实际上根本没去住!” “那她住在哪里?”庄德成诧异地问。 “谁也想不到,”宋公治说:“她竟住在一艘豪华游艇上!” 大家都不禁意外地“哦?”了一声。 宋公治接着说:“可是我打听到那艘艇停泊的码头的时候,游艇出海尚未回来。正感到失望,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今天是孙探长太太的生日,孙公馆举行鸡尾酒会。当时我灵机一动,想起老大当初认识金玲玲,就是孙探长太太介绍的,她们既是闺房腻友,今晚孙太太的生日酒会,金玲玲极可能前往参加。想到这一点,我立刻就赶到花园道去,可是我到达孙探长公馆的时候,看见公馆外面一片大乱,两头都戒严禁止通行。看到这种情形,我只好回来了……” “没见着老大?”罗俊杰急问。 “我根本无法走近孙公馆。”宋公治沮然地回答。 “孙奇家里出了什么事?”费云也急急地问。 “会不会是老大干掉那女人了?”庄德成对这个最关心。 宋公治摇摇头说:“这我怎么知道呢?” 一旁保持沉默的方天仇,这时开口了,他说:“关于孙探长公馆发生的事,兄弟倒知道一点。” 这句话使大家都感到意外,不由齐齐一怔,均以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你知道?”宋公治似乎不太相信地问。 “嗯!”方天仇点点头说:“孙探长的夫人遇刺了!” “孙太太遇刺了?”宋公治大为意外。 “凶手是什么人?”庄德成大概以为一定是林广泰干的。 “抓到没有?”费云也不甘落后地抢着问。 对于这一连串的问题,方天仇只有摇摇头说:“这些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据我看,这件凶杀案不可能跟林老大有关。” “根据什么?”宋公治问。 “凶手是飞刀帮胡豹的人!”方天仇根据从护士那里得到的消息回答。 此话一出,真是语惊四座,大家几乎都不敢相信,飞刀帮居然在老虎头上拍苍蝇,明目张胆地敢行刺起孙探长的夫人了? 宋公治倒是心里稍宽,他本担心是林广泰一时冲动,闯到孙探长公馆向金玲玲下手了。现在听说闹事的是飞刀帮胡豹的人,自然与林广泰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不过他仍然感到诧异地说:“胡豹的人行刺孙太太,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姓方的,”俞振飞忽然冷声问:“你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这叫无巧不成书!”方天仇坦然回答说:“林老大的小姐在大门口被车撞伤,我把她送到“铁岗医院”急救,可巧孙探长的太太遇刺后,也送到了那里,兄弟不过是从护士那里听到这些,实在孤陋寡闻得很!” “我忘了问你,”庄德成忽然想起小程曾经向他报告过这事:“林小姐的伤势怎么样?” “现在还没有清醒,”方天仇说:“你要我赶来我只好赶来了!” 宋公治在沉思着,庄德成又说:“还有件事,晚上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跟你接头谈过一笔交易?” 方天仇先是一怔,立刻记起来了。 “你说的是胡豹送来的那盒东西?”他问。 “是胡豹送来的?”庄德成颇感意外。 “他派人送来的。” 方天仇便将电话里跟胡豹谈的经过说出,宋公治尚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等他听完了,顿时脸色大变。 “那只断手是什么人的?” “俞老么已经认出来了,”庄德成从抽屉里取出那只木盒说:“这可能是金氏姊妹尸体的部份‘样品’!” 到这时候,宋公治才猛想起“借花献佛”的行动,因为刚才他看罗俊杰和俞振飞已回来,认为他们的任务一定顺利达成,本来也该问一声的。只是因他刚一进来,就遇上俞振飞跟方天仇几乎发生冲突,后来又让别的事一打岔,他就忘了这档子事。 现在一听他们的话,便急切地问:“老三,你们的任务达成没有?” 罗俊杰垂头丧气,只好把在浅水湾别墅里遭袭的经过和盘托出。 庄德成接着又把去警署强行带出他们的事也说了,这一番话听得宋公治直皱眉头,心里好似突然被一块石头重重地压着,使他深深感觉到,他们所遇到的对手——金色响尾蛇,实在是个狡猾而狠毒的强敌! “老二,”庄德成不解地说:“你看胡豹那小子安的是什么心?” “要挟和恐吓!”宋公治断然地说。 “那两具尸体对我们可说毫无作用,老大怎会受它要挟?”庄德成始终想不通这点。 “这就是金色响尾蛇厉害的地方,”宋公治脸色凝重地说:“由浅水湾的事看来,我们的一切行动,对方都了如指掌。所以我担心胡豹用金氏姊妹的尸体要挟老大,根本是声东击西的手段,明明知道我们不会受要挟,却故意虚张声势。好像我们非答应他们的条件,换回那两具尸体不可,其实我们要这两具尸体有什么用呢?” “我们本来就打算送到警署去的!”罗俊杰说。 “因此我认为他们是在故布疑阵!”宋公治分析着:“他要我们在这方面大伤脑筋,猜不透他们手里握着什么王牌,势必要全力设法弄清其中的原因,那么我们就中计了!” “他的目的是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俞振飞倒底有点鬼聪明,他立刻想明白了这点。 “对了!”宋公治点头说:“所以我说他们是在声东击西,等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的时候,真正厉害的坏招就使出来了!很显然的,他们在不断制造事件,使我们防不胜肪,目的是要整垮老大,以逞他们控制整个港九黑社会的野心。” “宋兄的分析极正确,”方天仇郑重地说:“不过兄弟略有一点愚见补充,我认为金色响尾蛇故布疑阵是可能的,但绝不是毫无作用的。就拿浅水湾作的手脚来看,他们显然是蓄意要陷罗、俞二位于奸杀的罪嫌,林老大势必失去两个得力的人手,然后再一个个地下手,使林老大孤掌难鸣。” 宋公治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见解。 方天仇接着说:“至于金氏姊妹的两具尸体,对我们也不是无作用的,黑骑士老大金胜保,现在还不知道他两个姐姐已经死了。人是在郑二爷那里失踪的,追究起责任来,郑二爷自然脱不了干系。同时他还付出一百万保证金,保证三天之内把人交回蓝天戏院,如果金胜保获悉两个姐姐已遭人毒手,他绝不会轻易罢休,势必要找郑二爷要人。等到双方面拼起来,金色响尾蛇正好一旁看鹬蚌相争,而他们则坐收其利了。” “难道说我们弄回金氏姊妹的尸体,就能瞒过金胜保,使他不知道两个姐姐已经死了?”庄德成问。 “兄弟原有一个瞒天过海的妙计,暂时瞒过金胜保,然后查出真凶,”方天仇叹口气说:“可是现在恐怕已经无法实现了。” “你是什么妙计?”庄德成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追问。 “这个恕我无可奉告,”方天仇说:“如果还有一线转机,到时候或许还得请庄经理相助一臂之力呢。” “你真是婆婆妈妈的,一点不痛快!”庄德成见他不愿宣布,感到很不满意。 方天仇笑笑,又说:“目前我们可说已经是四面楚歌,处处站在被动和挨打的地位。如果对方击东,我们就迎东,对方击西,我们就迎西,那么只有疲于奔命……” 没等他说完,庄德成已接口说:“那么你有什么高见?” “现在我们必需保持冷静,对一切相应不理,”方天仇断然说:“尽全力查出金色响尾蛇的身份!” 在座的这些人,个个都相继发言,唯有廖逸之始终一言不发。他一个人坐在旁边,不断地猛吸着烟,这时候忽然来了灵感,他郑重其事地站起来说:“关于金色响尾蛇的身份,我有一点意见。” “什么意见?”宋公治问。 “老大那个卷逃的女人,不是叫金玲玲吗?”廖逸之慢条斯理地说:“会不会……” 庄德成不禁哈哈大笑,接口说:“哦,你以为她姓金就可能是金色响尾蛇,那姓金的还多着呢!死的金氏姊妹不就姓金,那就是两条金色响尾蛇了!哈哈……” 廖逸之被他笑得面红耳赤,他不以为然地说:“我没有一定说她就是金色响尾蛇,我刚才在想,如果说对老大威胁最大的,恐怕要算金玲玲提出的条件吧?” 这番话虽然出自文绉绉的廖逸之口里,但却具无比的力量,使在座的人均相顾愕然! 金玲玲和林广泰的事,谁都认为是家庭纠纷,一个爱虚荣的女人,当年龄比她大了一大截的丈夫,几将破产的时候,既没有爱情,又失去享受,她还有什么值得眷恋的? 于是,她卷逃了。 站在道德的观念上看,她是难免遭人唾弃咒骂的坏女人,可是设身处地的替她想一想,何尝没有值得人同情怜悯的地方? 几年以后,林广泰飞黄腾达了,她又悄然归来,凭着一纸婚姻注册所的证明,以夫妇的身份企图分得一半产权,这只能说是她财迷心窍。谁会想到她所提出的条件,才是对林广泰最大的威胁! 由林广泰今晚失常的行动,足以证明他对这件事的重视,否则他怎么在忙于应付金色响尾蛇不可开交之际,独自悄然去寻金玲玲呢? 二、暗算 金!金!金! 整个经理室里,仿佛到处都是一片夺目耀眼的金色! 金!金玲玲!金玲玲就是金色响尾蛇! 由于廖逸之的一番话,使在座的人均受了“金”字的感染,由“金”联想到任何与这个字义有连带关系的事物上去,因此,大家不约而同地对金玲玲怀疑了。 她的来到香港,也正是金色响尾蛇事件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这是巧合?还是…… 无论如何,在林广泰的心目中,目前是以金玲玲对他的威胁性最大! 在座的人,一时陷入了金色的迷阵里,沉思着。 他们思维里搜索着一切有关的名词:从金钱……一直到金字塔……金像奖,甚而连平剧的戏目金钱豹、金玉奴和章回小说金瓶梅、金赛博士都想到了,最后还是归于金色响尾蛇! “金色响尾蛇一定是个女人!”廖逸之终于有了结论。 他满以为此言一出,一定是语惊四座,结果使他大为失望,竟没有一个人接腔。 “唉!算我没说……”廖逸之想不到没有一个知音,沮然把头直摇,颇有曲高和寡的意思。 “方兄,”宋公治忽然问:“孙探长在不在医院?” “我没看见他。”方天仇回答。 “那么他家里的人谁在?”宋公治问。 “这我就不太清楚。”方天仇诧异地说:“怎么?” “我想立刻到医院去一趟。”宋公治说。 “你去医院?”庄德成茫然问。 “嗯!”宋公治点点头说:“我想去探听一下,今晚金玲玲是否在场,老大去过没有,同时想了解一下孙夫人被刺时的当场情形。” “我们现在就去!”方天仇正中下怀,他恨不得赶回医院去。 宋公治点点头站了起来,罗俊杰却急了,他说:“老二,我跟老么在警署的事还没了,万一浅水湾那边……” “如果警方真要以嫌犯拘捕你们。”宋公治无可奈何地说:“那你们只好暂时委屈,明天我负责替你们交保就是了。” 庄德成可火了,他大声叫起来:“他妈的,谁要敢到银星夜总会来带人,老子就豁出去跟他干!” “老四,你不能乱来,香港不比九龙城,这里毕竟还是讲法治的城市。”宋公治制止他说:“我们现在绝对不能意气用事,据我猜想,孙探长夫人遇刺,蔡约翰可能正在大忙特忙呢,哪有时间来找你们麻烦。” 罗俊杰和俞振飞彼此看看,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 宋公治又交代他们暂时不要离开,便偕同方天仇走出银星夜总会,驱车直赴铁岗医院。 “你怎么把老大的女儿带出来了?” 方天仇便把到学校去找玛格丽特的经过说出来,宋公治听完之后,才笑笑说:“这倒不能怪你,不过老大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对她的期望是很高的。” “……”方天仇不解他这话的意义,只好不搭腔。 宋公治也不再说下去了,想了想,又问:“方兄这次准备在香港待多久?” “说不定,”方天仇坦率地表示:“只要这里的事一完,我准备尽可能早些离去。” “对香港这地方印象不太好?”宋公治诧异地问。 “说不上来……” 方天仇的话还没说完,车子已停在医院门口。 这时铁岗医院门外,已有几个便衣警探在把守,大概是孙探长和蔡帮办离去以后,特地调来警卫的。 宋公治和方天仇才下了车,尚未走近大门,就迎上来两个便衣警探,其中一个以毫不客气的语气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探望病人!”方天仇昂然地回答。 “现在是什么时候!”对方咄咄逼人地问。 方天仇当真把手抬出手表起来看表,故意回答说:“对不起,我的表停了。” “你知道吗,现在已经快三点了!”警探大声说:“现在不是探望的时候,你要不识相,我马上送你们到差馆去!” 宋公治怕方天仇跟对方冲突起来,便肃然地说:“老兄别那么大火气,孙探长见了我们也要客气些的。” 警探一听宋公治提起他的顶头上司,立刻改变了不可一世的态度,放缓语气说:“其实我们不是故意为难二位,因为孙探长的夫人今晚被人刺伤,现在在医院里,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着点儿……” 宋公治对这种世态小人的嘴脸,只有置之一笑,他说:“我们也是一位朋友的女儿被车撞伤了,刚送来此地急救,所以特地赶来看看,老兄是否可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这是应该的……”警探陪着笑脸。 宋公治谢了一声,就与方天仇进入医院。 在医院里长长的甬道,尚有着好几个便衣警探在守卫,因为他们经过了门口的第一道关,所以进来后未再遭到盘问。 方天仇把宋公治领到病房,玛格丽特未清醒过来,据特别护士说,医师刚才又替她量过血压,较常人略低一些,体温仍然保持正常。 听了护士的报告,方天仇才比较放心,他把宋公治叫到一边,轻轻告诉他说:“刚才我听到的那些消息,就是她说的。” 宋公治微微点了下头,便走近护士面前,故意说:“听说孙夫人受了伤?” “可不是,”护士对寂寞的长夜也实在感觉无聊,巴不得有人跟她找话聊聊,她说:“幸亏送来得快,要不就送了命!” “孙探长一定很着急罗?”宋公治开始套话了。 “谁晓得,”护士说:“他把他太太送来,才动完手术就走了,一直到现在还没到医院来。” “那么谁在医院照顾孙太太?”宋公治问。 “他们请了两位特别护士,还有两个很摩登的,不知道是太太还是小姐的在陪着。”她说:“可是刚才走了一个。” 宋公治和方天仇不禁交换了一下眼色说:“走的那位是孙太太的什么人?” 护士摇摇头说:“这就不太清楚了,听说现在陪着孙太太的,是她妹妹……” 宋公治沉思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了决定,向方天仇做个眼色说:“我们走吧!” 方天仇当着护士在场,不便问宋公治深更半夜还要到那里去,只好点点头,又再托护士一番,便与宋公治离去。 出了病房,从甬道一直到大门口,都有便衣警探在守卫,方天仇更没有机会发问,心里一直暗自纳罕着。 上了车,方天仇终于忍不住问:“现在上那里去?” 宋公治没有回答,却问:“带着枪吗?” 方天仇向胸前一拍,表示他的枪是随时带着的,并且诧异他问:“用得着吗?” “也许!” 宋公治笑笑,故弄玄虚地不说明到那里去,发动引擎,把车子缓缓驶出铁岗医院,才踏足油门飞驰而去。 一个急转弯,穿过了都爹利街直奔皇后大道,接着又是一个惊险异常的急转弯,冲向天星码头的方向。 方天仇坐在驾驶员旁,被宋公治的这一阵飞车表演,颠得几乎无法坐稳,幸而一手扶住车窗,才不致前仰后合。心里则不免暗暗称奇,这深更半夜驶向天星码头,难道准备过海到九龙城去? 他这时也懒得追问,免得驾车的宋公治分神。 宋公治的驾驶技术倒真不含糊,把车子开得像飞一样,到了天星码头,他并不停车,折入夏悫道,沿着海边直朝湾仔方向疾驰。 方天仇以为他是要去香港警务处,可是又估计错了,车子经过警务处仍然不停。一直到了铜锣湾,宋公治才把车速减低,终于弯进香港游艇会的石堤上,停了车,但引擎仍未熄火,宋公治终于揭开闷葫芦说:“现在我们要进行一件最艰巨的任务了!” 方天仇到了这里,始恍然大悟,记起宋公治曾说过,金玲玲在几家大饭店都订了房间,实际上她是住在一艘豪华游艇上的。宋公治深夜把他带到香港游艇会来,毫无疑问是要暗查金铃铃的行动了。 他只把头点点,表示已经知道此行的目的,同时向码头的两旁看去,此时停泊的各式游艇,何止数十艘之多,由此可见,香港这地方的富豪实在不在少数呢! 宋公治把车驶到游艇会的门口,先掉转了车头,才将引警熄了火。 “方兄,现在我们要找寻的,是一艘船名叫黄玫瑰号的大型游艇。”宋公治把船名告诉他。 “找着了呢?”方天仇尚不知宋公治准备采取如何行动,所以先要弄清楚步骤,以免临时不知所措。 宋公治一路上沉默不言,就是在沉思着。他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好作事先的准备,现在他已有了腹稿。于是郑重地说:“今晚我们来这里实在是很冒险的,不过,如果我们能够幸运的话,那我们的收获将是无法比喻的,第一,我要证实金玲玲这个女人,究竟与金色响尾蛇有没有关系。第二,我想林老大也一定查出她是住在游艇上了,那么林老大极可能也来过这里。说不定他现在还在游艇上跟那个女人谈判,所以我们就是冒最大的险,也得来一趟。” “假如林老大真在游艇上,”方天仇问:“宋兄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现在我们还不能断定那女人的身份,”宋公治说:“不过据我猜测,金玲玲既然在几家大饭店订了房间而不去住,却偏要在游艇上受摇摇晃晃的洋罪,足以说明她的行踪有着必须保密的不得已苦衷。可能是提防林老大对她采取极端的报复行动,也可能是另有隐衷。所以,无论是那一种可能,她在游艇上一定设有严密戒备,如果林老大当真单独找他谈判,谈得好自然没事,万一谈僵了……” 还没等他说完,方天仇已接口说:“难道她还敢对付林大哥……?” “这很难说,”宋公治脸色凝重地说:“金玲玲现在持有证明她是林老大合法妻子的签证,万一林老大真出了事,她可以循法律途径,堂而皇之地继承一切。” 方天仇忽然感到心情沉重起来,照他估计,林广泰从晚间就行踪不明,现在已经是将近四点钟,就是谈判,也不可能谈这么长的时间。刚才听宋公治一说,林广泰如果真发生意外,金玲玲将可继承一切产权,那么林广泰今晚的处境,实在令人堪虑了! 这时他们已下了车,在石堤上向一艘停泊的游艇注意,找寻着那艘“黄玫瑰”的大型游艇。香港各码头停泊的游艇,统计起来何止千百艘,不过游艇只是有钱人兴致来的时候,邀个三朋四友,或者举家出海遨游,除非是远航,要说没事住在艇上,那真是绝无仅有的新鲜事儿。 但所有停泊在码头的游艇,总会有几个人留守,此刻三更半夜,艇上的人全都睡入梦乡,有的游艇上尚亮着灯,有的则连灯都没有。 每艘游艇的船首,都漆有鲜明的船名,什么“圣保罗号”“玛丽安娜号”“黑天鹅号”“飞鹰号”……各行各色,琳琅满目,但偏偏不见那艘游艇“黄玫瑰”号的影子。 他们从石堤上的这头走到那头,那头走回这头,走了两趟,两边的每艘游艇都仔细逐一看过,仍然没有发现他们的目标。 方天仇和宋公治部不免感到了失望,他们仍不死心地又来回走一遍。 “你的消息可靠吗?”方天仇禁不住问。 宋公治神色沉重地说:“消息是错不了的……难道他们出海还没回来?” “林老大会跟他们出海去谈判?”方天仇觉得林广泰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太不理智了。 宋公治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从他凝重的脸色上,可以看出他此刻心情的忧急。 “嘟嘟嘟嘟……” 正在这时候,远远的海上传来了一阵马达声,由远而近。 方天仇首先听到,急说:“宋兄你听!” 宋公治也辨出是马达声,急朝海上望去,朦胧的海上,遥见一个黑黑的船影,正鼓浪向着码头驶来。 “是艘游艇!”方天仇待那船影逐渐扩大,立即认出了船型,竟兴奋得有些情不自禁起来。 是它!宋公治突然感到一阵莫明其妙的紧张,急向方天仇说:“我们先避一避!” 游艇会的建筑在石堤顶端,周围留着与石堤差不多宽的空地,作为船只靠岸的码头。此时大门早已关闭,他们唯一可藏避不被发现的,只有利用围墙拐角的阴暗处。 他们刚刚藏妥,那艘游艇已渐渐驶近,船首两侧漆着的英文字,果然正是“黄玫瑰”号! 但游艇在距离码头尚有二十码的地方,却倒起了车,接着引擎熄了火,放下铁锚,竟在海面上抛了锚。 方天仇和宋公治正觉得奇怪,不明白那游艇何以不靠码头了。就在这时候,忽见一辆轿车风骋电驰地驶来,停在石堤上,车头前的两只大射灯,竟向游艇一明一暗地打起了灯号! 游艇上接到讯号,也以灯号向岸上回答,可惜方天仇不谙灯号,宋公治也是一窍不通,不知双方在对答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游艇和岸上的轿车一定是事先有联络的,不然时间不可能配合得天衣无缝,船才到,车也几乎同时抵达。 可是那艘游艇,在接完对方的灯号后,立即又发动引擎,掉头朝着海上破浪驶去。 宋公治一看游艇未靠码头就离去了,不禁大为感到意外,心里一急,连忙把方天仇一扯。 “追那辆车!” 方天仇正有这个意思,他向来是思想跟行动一致的,宋公治话才说出,他已一个箭步纵出暗处,直奔停着的轿车。 他的动作真像一阵风,抢上了驾驶座位,立即发动引擎,推上排档。宋公治才登上车,车门尚未关上,车子已似箭一般地射了去出。 那辆由北角方面来的轿车,刚打完灯号,看着游艇安然驶离游艇会,陡见石堤上有一辆车冲来,似乎发觉有异,立即连头也不及掉转,就加足马力逃走。 方天仇那里肯舍,脚下紧踩在油门踏板上,使速率表上的指针一下子跳到了七十“迈”。前面的轿车,时速也在七十“迈”以上,风驰电掣地沿海边疾驶,在史刁城道码头处一个急转弯,折向了史钊城道,再穿过轩尼诗道,斜冲湾仔道而去。 方天仇已决心要拦截住这辆神秘的轿车,时速增加到九十“迈”的时候,车身已像离地起飞了,连一旁的宋公治也心惊肉跳,紧张地扶住了挡风玻璃下的平板,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一场飞车追逐的镜头,真是惊心动魄,连好莱坞影片上的警匪追逐,相形之下,也要望尘莫及呢! 方天仇有着股可爱的拗劲儿,他除非不想追,既然已下了决心,那怕是追上天去,他也不肯半途而废。 车子冲过皇后大道东尽头,来到前面十字路口,又是一个急转弯,折入了僻静的黄泥涌道。 黄泥通道一边是跑马地,一边是各教会的坟场,是个非常偏僻静寂的地带。尤其值此深更半夜,不要说人,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一直紧崩着脸的宋公治,发觉前面的车子驶入黄泥涌道,心里便知有异,终于忍不住向方天仇警惕地说:“方兄,留点神……” 话还没说完,前面的车子果然采取了行动。 “噗!噗!”两响,装有灭音器的短枪已伸出车窗外,向后面紧追不舍的轿车开始攻击。 幸而两车均在高速中疾驶,无法瞄准,枪弹距离方天仇他们的车子差着老远。 但因为对方已发动攻击,方天仇不得不把车速减低,降回到七十“迈”,拉远一点距离,而以“s”形疾驶。 “噗噗噗!”前车明知命中率不高,却仍不住地一阵盲目乱射,企图阻嚇住追车。 可是后面的车速虽然减低了,却仍是紧追不舍。 前面的车子大概也知道,要摆脱后面的追车实在不易,因此在驶近波斯坟场的时候,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在道旁停了车。 车里跳下了三个大汉,就以车身作掩护,齐齐举枪向追车射击。 “噗噗!” “噗!噗!” 低沉的枪声连发,划破了静寂的夜空。 方天仇只得在二十码以外,也刹住了车,向宋公治说:“宋兄留在车上,兄弟去对付他们!” 宋公治是“谋”有余,而“勇”不足的。临到这种场面,他甚有自知之明,下车非但帮不了方天仇的忙,反而为了他的安全,会增加方天仇的后顾之忧,所以他干脆点点头,不想硬充好汉。 方天仇掏出了短枪,先推开车门,立即矮身向车屁股兜去,然后就地一个滚身,滚到道旁。 对方已发现追车里窜出一人,目标顿时向道旁的人影,发动猛烈的攻击。 方天仇早已看准了掩体的地方,未等对方的射击开始,他已翻身扑向一座坟堆,利用墓碑作为掩护。 紧接着,他的短枪也吐出了火舌,开始还击! 波斯坟场与印度坟场邻接,占地颇广,仅比基督教坟场小不了多少。但波斯人比较讲究死后的哀荣,坟场建造得坚固而着重排场,很像中国人的坟墓,而不似基督教的简单,一长方水泥地前,仅置个十字架而已。 谁想到波斯人的习俗,竟给这场枪战大加利用,双方都藉着墓碑作掩护,互相射击。 方天仇今晚是临时被宋公治拉差,未作充分准备,身上虽有两支“二号左轮”,每支装弹六发,枪套上备弹六发,共是二十四发子弹,但他在永安堆栈跟胡豹决斗被击昏前,曾发射了六发,幸而在白茜那里清醒后,枪居然还在身上,到现在他还始终想不通,何以能在胡豹手下留得性命,连武器都未被缴械? 此刻他仅剩下十几发子弹,弹药不足,自然不敢随意浪费,所以在发射几枪示威以后,他就不得不把握每一颗子弹了。 现在已是凌晨四点钟,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更显得黑沉沉的。尤其置身在坟堆之间,愈觉得阴森恐怖,枪声反而倒成了唯一的点缀。 一阵紧密的枪声之后,突然静寂下来。 方天仇心知对方必有诡诈,赶紧利用黑暗中移换地位,朝侧方的坟堆扑去。 刚把身形藏好,已见一条黑影正朝他刚才的地位摸近,显然是企图发动突袭。 方天仇不禁暗自冷笑一下,随手捡起块小石头,手一扬,照准那黑影的背后掷去。 那汉子正要扑向方天仇刚才藏身的那座坟堆,定神一看,那还有敌人的影子,顿时觉出情势不妙,尚未来得及撤退,背上已被那块小石头击中了。 吃惊之下,那汉子猛一回身,举枪就朝后盲目乱射! 方天仇的枪也吐出了火舌,仅“噗!”地一响,那汉子已被击中了。 “啊!……”那汉子应声而倒。 方天仇之所以要多此一举,先用石子引得那汉子回身才发枪射击,因为他向来对自己有个严格的纪律:“绝不向人背后发枪!”。无论在任何生死关头,他也从不破例,这就是他光明磊落的地方。 一枪击倒了那汉子,方天仇心知必将暴露目标,因此未等那两个汉子扑来,已尽最快的行动变换地位,一连越过了几座坟堆,卧倒在深草丛中。 果然那两个汉子听见同伴的惨呼,同时也发现了方天仇发枪的方位,立即就分开身形,集中目标向方天仇刚才发枪的方向一阵猛射。 方天仇并不还击,趁机兜了过去,从他们的侧面绕至道旁,举枪就朝停着的那辆轿车射击。 “噗!噗!”两发子弹疾射而去。 接着“嗤!嗤!”两声,轿车的两只前胎泄了气! 方天仇此举的目的,显然是先绝了对方逃走的希望,然后决心要擒住个“活口”,才能获得口供。如果真要治那三个汉子于死地,在他简直是轻而易举,可是那就毫无线索可寻了。 但他这两发枪声,已暴露了目标,使那两个汉子立即返身回扑,枪弹刹时如雨般向他射来。 方天仇赶紧全身卧倒,也顾不得泥地上被露水落得湿漉漉的,就地一连几滚,滚到了车肚子底下,才算避过对方的疯狂滥射。 当双方枪战中,留在车上的宋公治真如坐针毡,看着方天仇以一对三地展开激战,他却爱莫能助,只好坐在车里眼巴巴地观战,心里着急! 这时他发现对方的两个汉子,已向方天仇逼近,心里更是紧张万分,终于急中生智,灵机突然一动,立刻悄悄发动引擎,把车头转过来朝着那两个汉子对准。 车头的两只灯突然齐亮,使那两个汉子的目标顿时暴露,在强烈的射光下无可遁形。 两个汉子原是在黑暗中匍匐前进,向着方天仇逼近,猛可被亮光一照,眼睛受着强烈光线一刺,竟无法睁开了。 方天仇见机会难得,岂可失之交臂,举枪连发,子弹均神准无比地击在两个大汉手腕处。 “啊!” “呀!” 两声痛呼,两个大汉的枪已同时脱手,坠落在地上。 方天仇一个滚身,从车肚底下滚了出来,跳起身厉喝道:“要命的就不要动!” 两个大汉均已受伤,手腕的血流如注,痛得咬紧牙关,满头直冒冷汗,性命已失去了半条。在方天仇的双枪指逼之下,哪还敢有丝毫反抗,只好忍着痛楚,乖乖地举起双手。 宋公治一见方天仇制住了两个大汉,心中大喜过望,忙不迭下车赶了过去。 其中一个大汉比较老练,到了这时候不得不强自镇定,用着江湖语气说:“老大,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尚请兜着点儿。山不转水转,大家在地面上都还有碰头的时候……” “你们不用怕,”方天仇沉声说:“只要你们够光棍,对我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兄弟绝不会赶尽杀绝的!” “老大有话请问吧。”这大汉倒也很光棍。 “好!这才够朋友。”方天仇满意地称赞了一句,遂问:“我先问你,刚才在码头上,你们向‘黄玫瑰’号打的灯号是什么?” “叫他们离去!” “为什么?” “因为今夜不需要他们来接了。” “就这么简单?” 方天仇因亲眼看见,游艇和岸上曾互相打过几次灯号,所以有此一问。 那大汉知道瞒不过,迟疑一下,只好说:“本来‘黄玫瑰号’是约定十二点半来的,我们已来通知过,要他们改在三点半再来,刚才我们又奉命去通知,要他们今晚不来了,所以他们用灯号问,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就通知他明晚仍照平常预定的时间……” “平常是几点?” “十二点半……” “刚才你们是奉谁的命令去通知的?” 大汉对这问题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说:“奉我们老板的命令。” “是那个叫金玲玲的金小姐?”宋公治在一旁忍不住问。 “金小姐?”大汉摇摇头苦笑说:“我们老板是男的,怎么会是小姐……” 方天仇和宋公治齐齐一怔,尤其是宋公治觉得诧然,他以为是自己得来的消息不确,连忙问:“住在‘黄玫瑰’号上的,不是那姓金的女人吗?” “这就怪了,”大汉说:“我们虽然没上过‘黄玫瑰’号,可据我们知道,船上根本没半个女人!” 这消息更令人吃惊了,宋公治为着找寻林广泰,几乎找遍整个香港,一个晚上马不停蹄,千方百计地各处探听,才得到一个可靠的线索。就是那行踪神秘的金玲玲,白天在香港活动,晚上必住在“黄玫瑰”号上,难道这得来不易的情报,竟是空穴来风,他茫然了。 方天仇仍不死心,他觉得这大汉虽然还算干脆,但怎知道这种老江湖不是面存忠厚,内怀奸诈的那种人物?因此他把手里的枪交给宋公治一把,腾出一只手来,冷冷一笑说:“朋友,光棍眼里是不揉沙子的,你放明白些,我们要没摸清你们的底子,也不会问你这些,我看你老兄还是说实话吧!” 大汉看他眼露凶光,不禁吓得全身发抖,连忙说:“老大,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就叫天打雷劈……” “那么你说!你们老板是谁?”方天仇上前一步喝问。 “这个……”大汉似乎有所顾忌竟不敢贸然回答。 “你说不说?” 方天仇猛可出手,抓住大汉手腕向背后一扭,再往上一提,直痛得那大汉连声怪叫起来。 “哟……哟……”他哭丧着脸说:“老大,你们既然摸清了底子,何苦要逼我说……”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方天仇把他的手又用力一提。 “老大……”大汉杀猪般怪叫起来:“你干脆给我一枪吧,我不能说……” “那你是宁死不说?”方天仇勃然大怒。 大汉把头一阵乱摇,又一阵乱点,另一大汉顿生物伤其类之感。他知道这大汉如果抵死不说,下一个就轮到他自己,毫无幸免的机会,不如乘现在说明苦衷,免得回头再吃苦头。 “老大,”他沮丧地说:“我们不是硬充不怕死的好汉,实在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因为我们如果不说,至多自己一死了之,如果泄露了老板的身份,那么我们全家大小,都要遭到最残酷的命运啊!” “原来如此!”方天仇不听犹可,一听之下,更是怒火狂炽,仇愤之心大起。不由愤然说:“哈哈,我倒要看看这厉害的角色是何许样人物,说!他是谁?” 这猛力一提,那大汉的一条手臂几乎折断,痛得他一声惨叫,竟情急拼命起来,不顾一切地猛一脚往身后的方天仇踹去。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大汉竟也横了心,突然奋不顾身地扑向宋公治,企图要夺他手里的枪。宋公治吃了一惊,手指不由一扣,“噗!”地一声,子弹身射入了扑来的大汉胸膛。 这边的方天仇已将身子一弓,扭住大汉的手同时猛力向前一推,那大汉就全身冲跌起来,一头撞在墓碑上,当场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死去。 急忙察看被宋公治枪击的大汉,这一枪竟伤中要害,正中心脏部位,一弹就毙命了。 这一夜的忙碌,又经历了一场惊险的枪战,结果只击毙了三个身份不明的大汉,原有的一点线索,反而更茫然了。严格的说起来,今夜除了知道那一艘“黄玫瑰”号游艇,每晚准十二点半来接人,其他并没有收获。 如果游艇上真没女人,那么宋公治获得的情报便不确实了。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黄玫瑰”号游艇的神秘行动,至少它是属于大汉口里说的那位“老板”。就以它严禁手下泄露他身份的残酷手段来看,必是个心狠手辣的独裁者,难道他就是金色响尾蛇? 此时东方已微明,一片鱼肚的白色已逐渐伸延,扩展,表示黎明在即。 他们已不能在这里久留,天明以后,万一遇上巡逻车,事情可就麻烦了。 于是,他们勿匆离开现场,上了轿车。宋公治把枪交还方天仇,一面发动引擎,一面说:“现在我送方兄去医院,然后到老大那里去,如果有什么消息,随时用电话联络好了。”方天仇点头表示同意,他此刻最急的,就是赶回铁岗医院去看玛格丽特。 三、蛇女 胡豹的把兄弟赖鹏,在三尺地面上也吃一份,他专门供给瘾君子的“黑饭”,和满足男人对“性”的发泄。 这两样在香港政府明令下严禁营业,却是黑社会人物一日不可少的“必需品”,所以赖鹏跟黑籍朋友的关系异常密切。 说穿了,这赖鹏就是靠贩毒,和经营人肉市场为生的。在西营盘和湾仔的一带风化区,都属于他的地盘,经营着好几处地下烟窟,和私娼馆。 胡豹孑然一身,多数的时间都泡在赖鹏那里,这位把兄弟也利用他的恶势力作撑腰的,所以慷慨地供应他一切,包括金钱和女人、酒食、吞云吐雾…… 本来胡豹的这行“买卖”,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什么时候能有主顾找上门来,根本就没个准儿。因此闲着的时候,他就替把兄弟“坐镇”,俨然以赖鹏的保护者自居。 最近他跟金色响尾蛇的人搭上了线,虽然只是跑跑腿,让人牵了鼻子走,连金色响尾蛇究竟是何许人都不清楚。但他仍然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交上了好运。因为跟他接头的人向他保证,“同心会”一旦成立,他将可独当一面,替代郑二爷和曹金盛在九龙城的地位。 这项保证是他向往已久的,他自知凭自己的力量,就是获得有力的支持,在香港绝碰不过根深蒂固的林广泰那帮人,唯有向九龙城方面发展,或许能混出点名堂来。 他最近确实为“金色响尾蛇”出了不少力,借独眼龙的赌馆作会场,就是他出面凭一句话办妥的。虽然“同心会”让方天仇一下子捣散了,可是那不能怪他,只怨金色响尾蛇自己疏忽,把林广泰这些人估计得太低,一时轻敌,才意外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在那种场面之下,纵然金色响尾蛇亲自在场,又能如何? 胡豹这些天为“同心会”疲于奔命,已经有多日未到赖鹏这里来了,今晚他又接受了一件重要的使命,用电话通知银星夜总会,庄德成不在,而跟方天仇谈过“买卖”之后,便灌足了老酒,带着几分的醉意,飘飘然地来到了把兄弟这里。 赖鹏是老套,先招待他上烟榻上烧两口,然后叫手下小赖头去替他召个女人来陪。 把兄弟两个侧卧在烟榻上,烧了几个烟泡之后,胡豹的精神来了,于是把烟枪朝烟盘里一搁。坐起了身子,咧嘴笑着说:“老赖,我想挑你一把,怎么样,有兴趣?” “是不是‘黑货’?”赖鹏仍在捏着手里的烟泡,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黑货能赚多少利头?”胡豹哈哈一笑说:“如果是笔小买卖,我胡豹能说挑你一把?” 赖鹏听他口气如此之大,不禁心动起来,但他却不动声色地说:“老胡,咱们是自己哥儿们,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兄弟现在是外强中干,大买卖吃不下,只有凑合点小本经营……” “老赖,这是包赚不赔的!”胡豹强调了这点。 “噢?”赖鹏果然发生兴趣。 “人家是将本求利,”胡豹说:“我这是无本万利,只要你老赖有兴趣,咱们可以合作,大大地捞一票!” “老胡,”赖鹏听他这么说,终于沉不住气了:“咱们自己哥儿们,说话何必卖关子,有什么财路,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 胡豹看他急了,不禁哈哈一笑,正要把他这无本万利的买卖说出来,偏偏在这时候,小赖头已经领了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来交差。 那女人是胡豹的老相好,一进屋就嗲声嗲气地发起嗔来,她把媚眼一抛,摆动着肥臀走近烟榻说:“哟,我们的胡大爷,今晚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呀?” “小辣椒,”胡豹伸手把她拉在烟榻边上坐下,一把搂住了说:“几天没见,你倒是愈来愈俏啦!” “还俏呢!”小辣椒把嘴一嘟:“你胡大爷有了新人,哪还把我们这旧的放在心上!” “唉!”胡豹几天不近女色,这时正有点猴急,一只手已摸上她的丰乳,笑着说:“你真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忙!” 赖鹏看他们打情骂俏,不禁说:“老胡,刚才你说的……” “我们回头详谈。” 胡豹欲火难熬,向赖鹏说了一声,就拥着他的老相好,到隔壁的房里去翻云覆雨了。 这时候,赖鹏的屋子附近,突然驶来二辆轿车,前面的车里是孙奇和蔡约翰,后面车内除了驾驶之外,尚有四个便衣警探。 车子在对面的街口就停了下来,蔡约翰从车窗向赖鹏的屋子附近张了张,遂说:“老孙,我看还是单独去见胡豹,把事情问清了再说……”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孙奇激动地说:“是他手下人干的,他就脱不了干系!其实像他这种职业凶手,我们早就应该绳之以法了,只恨抓不到他的证据。这次他居然惹到我头上来,我还能轻易放过他?” “你先不要冲动,”蔡约翰深知孙奇因为妻子被刺,已失去了平时的沉着,只好劝他说:“对于黑社会圈里的情形我比较熟悉,这班人都是玩命的,就像条毒蛇,除非你一下击中它要害,否则会被它反咬一口。” 听了这番话,孙奇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身为探长,这些年来曾经发下宏愿,要把香港所有的罪恶贩子扫清。可是经过多年的努力,他才知道社会中的那股潜势力,绝不是他初任探长时所想像的那样容易消灭。 孙奇干了多年探长下来,经验和现实告诉他,英国人只要不直接侵犯到他们大不列颠帝国的尊严和利益,对于这社会上的毒瘤并不积极设法割除。于是他的观念逐渐改变了,反正这又不是自己的国土,英国人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又何必太认真,只要向上级能交差也就是了。 今夜胡豹的飞刀帮,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行刺起探长夫人来!虽然孙奇也想到这是误刺,可是他怎么能像平常处理一般案件那样冷静? 所以在离开铁岗医院后,他就偕同蔡约翰到警署,选了几个最有力的干探,分乘二辆警车去找胡豹。 蔡约翰对黑社会人物的动态比较清楚,他猜想胡豹极可能在他把兄弟赖鹏这里,便趋车直接赶来,这也是赶巧了,如果他们早一步来,胡豹尚未到呢。 照孙奇的意思,根本就不必多费手脚,干脆把胡豹逮捕,在严刑之下,不怕他不招出主使人。但蔡约翰却有顾忌,认为应该先礼后兵,把真相弄清楚再说。因为仅凭飞刀帮用的凶器,并不一定就能肯定是胡豹的人干的,所以在车中就费了一番口舌,向孙奇把利害关系说明。 孙奇冷静地想了想,也觉得让蔡约翰先打个头阵是对的,于是点点头说:“好吧!我们在这外边等着,如果十分钟你还没有出来,我们就采取行动!” 蔡约翰表示同意,两个人又把手表对了一下,这位大帮办就单枪匹马地向赖鹏的屋子走去。 赖鹏经营的是“地下交易”,尤其自己又嗜好“芙蓉经”,住处藏着大批毒品,随时都得防着警方突然光临。所以不得不在外面布下把风的,一有动静,立刻就通知屋里的人应变。 因此,他这屋子在外表看是个普通人家的住宅,只有前后两个门可出入,其实屋内有着极隐秘的地窖,夹层墙,更有通往隔壁的几处暗门。万一事发时,可以从容脱身,也就因为赖鹏的“安全设备”完善,胡豹才经常在这里落脚。 这时候担任把风的小赖头,已经发现对街驶来二辆可疑的轿车,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向赖鹏发出警告,忽见车上下来个人,直朝赖鹏的屋子而来,他不由暗吃一惊,再也不能犹豫了,飞也似地就朝屋里奔去。 小赖头冲进屋里,就气急败坏地大叫:“不好了,有,有人来了!” 赖鹏的烟瘾尚未过足,听小赖头这么一嚷,坐起来顺手就照他赖头上一巴掌,破口大骂:“小杂种,你鬼喊鬼叫地嚷个鸟!有人来了,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小赖头捱了一巴掌,只好自认倒霉,忍着满腹的委屈说:“不是小的大惊小怪,因为来的那二辆汽车,很像是差馆里的人……” 赖鹏一听是差馆里来了人,他可慌了,脸色顿时大变,忙不迭放下烟枪,伸手在烟榻里角的暗钮一按,墙壁的木板立刻升起一块,露出个一尺见方的洞口,等把烟具藏进洞去,木板又落下恢复了原样。 这里刚收拾好,蔡约翰已在敲门了。 赖鹏拉开被子,朝被统里一钻,烟榻立刻变成了床铺。伪装完成,他才定下了心,向小赖头一呶嘴:“去开门!” 小赖头唯唯应命,出外开门。 “先生找谁?”他惶惶地问着蔡约翰。 “胡老大在这里吗?”蔡约翰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 小赖头平时已学会了一套应付警方突查的词令,可是对方问的却是胡豹在不在,虽然他明知道胡豹正在屋里销魂,但因为赖鹏事先并没有关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起来:“胡……胡老大,他……” 幸而这时候屋里传出了赖鹏的声音:“谁找胡老大?” “我!蔡约翰!” 蔡约翰在外面高应了一声,就径自往屋里走。 小赖头因为赖鹏已经出面,他便不能阻拦,只好跟着蔡约翰一起进屋。 赖鹏等他们走进了屋,才掀开被起身,装出刚被惊醒的模样,打着哈欠招呼说:“呵呵,蔡帮办怎么这时候光临?……” 蔡约翰一进屋就嗅着满屋未散的香味,知道赖鹏刚在吞云吐雾,见他来才怆惶收拾了烟具的。 于是笑笑说:“好香!是道地的云南货色吧?” 赖鹏被他一语道破,不禁涨红了脸,异常尴尬地说:“这……这是人家送兄弟尝两口的……兄弟最近闹肚子痛……” 他结结巴巴地掩饰着,蔡约翰也不点破,置之一笑说:“孙探长就在外面,幸亏我没叫他一起进来,否则他可不管你肚子痛不痛。” 赖鹏连忙打躬作揖地陪着笑脸:“蔡帮办您多关照,多关照……” 蔡约翰这一手真厉害,他先发制人,抓住了对方的弱点,才言归正传地说:“胡豹在你这里吗?” 赖鹏让人抓住了辫子,不得不照实说:“在!蔡帮办要找他?” “嗯!”蔡约翰郑重地说:“我有极重要的事!” 赖鹏知道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才较为放心,立刻就到隔壁的房门上敲了几下,大声说:“老胡,蔡帮办来找你了!” “呃……我就出来……” 屋里的胡豹正在翻云覆雨,冲锋陷阵,展开生死肉搏的紧张关头。被赖鹏在外面这一嗓子,叫得大煞风景。胡豹听说蔡约翰突然找到这里来,心里暗吃一惊,欲念顿消,只好偃兵息鼓地,匆匆鸣锣收兵,败兴地退下阵来。 蔡约翰径自坐定,等赖鹏敬烟奉茶之后,才见胡豹衣衫不整地出房来。 “哦,蔡大帮办……”胡豹强自镇定着。 “胡老大!”蔡约翰正襟危坐,寒着脸说:“咱们的交情一向过得着,能挺的,我蔡约翰哪次不替你挺,可是你胡老大做事就不替我留一步!” 胡豹乍听之下,以为是林广泰那方面的人,以金氏姊妹尸体的事向警方报了案,不禁悻然说:“怎么,蔡大帮办的胳臂,准备向林广泰那边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蔡约翰翻了脸说:“当着赖老大,大家都不是外人,我问你,你得了多大的代价,居然派人到孙探长公馆去行刺!” “到孙探长公馆去行刺?”胡豹怔了怔,把这话重复一遍,突然惊诧地问:“谁被刺了?” “胡老大,你何必跟我装糊涂,”蔡约翰毫不保留地冷声说:“行刺已经得手了,你还不知道什么人被刺?” 胡豹急了,把手作出个乌龟状,冲口而出:“我要知道,我就是这个!” “你真不知道?”蔡约翰的眼光向他逼视着。 “蔡大帮办,你要我发什么誓呢?”胡豹急得胀红了脸说:“我胡豹几时跟你王二麻子过,向来有一不说二,这件事是真不知道……孙探长公馆谁被刺了?” “孙探长的夫人!”蔡约翰沉声说:“你觉得吃惊吗?” 胡豹倒真是吃了一惊,他忽然明白了蔡约翰的来意,因为香港有组织的职业凶手,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凡是凶杀事件,警方第一个就会想到是飞刀帮干的。其实在这东方之珠的香港,吃这行饭的大有人在,只是有很多是“业余性”的,没有飞刀帮的招牌老,“信用可靠”而已。 更有那些政治性的暗杀事件,出于国际庞大特务组织的杰作,香港政府何尝心里没有数? 不过,树大招风,凡是有类似的凶杀案件,飞刀帮就不能脱离嫌疑。孙探长的夫人遇刺,当然他们是首当其冲被侦查的对象。 胡豹想通了这点,不由泰然地笑起来。 “孙探长夫人遇刺,这确实是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可是蔡帮办找到兄弟,那就恕兄弟无可奉告了。” “胡老大,”蔡约翰正色说:“孙探长跟我一起来的,他现在就在街对面的车里等着,如果我超过十分钟不出去,他立刻采取行动,所以你不必浪费时间,最好放句话出来,让我好交代!” “蔡帮办!”胡豹态度强硬地说:“你们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胡豹干的?” “很简单,”蔡帮办说:“凶器是贵帮贯用的飞刀,胡老大,我相信你手下如果没奉胡老大的命令,是不敢擅自行动的吧?” “那么蔡帮办认定是兄弟干的?”胡豹听说凶器是飞刀帮惯用的飞刀,倒真暗吃一惊,因为除了他的组织善用飞刀,别人就是行刺,也多数是用枪的。不过他自信手下没有他的命令,绝不敢私接买卖,所以神态仍然保持着镇定。 到了这时候,蔡约翰已顾不得平时的交情,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那怕是抓破了脸,他也在所不惜。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这个帮办干一天,就是断了飞刀帮这一条财路,别人照样会孝敬如仪。 既然不惜牺牲这条财路,他便毫不顾忌地说:“胡老大自然不需亲自出马,有一句话交代下去,飞刀帮的人谁敢不从?” “蔡帮办,信不信由你,兄弟可以对天发誓,要知道有这么回事就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胡豹重重发了个誓,同时郑重表示:“蔡帮办如果信得过兄弟,请代向孙探长致意,就是警方不追究,兄弟也不能背黑锅,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对二位有个交代!” 蔡约翰看他的激怒神情,并不像是做作出来的,心里也不禁起了怀疑。本来他也不相信,胡豹会命手下赴孙探长公馆行刺,虽然行刺的对象可能是金玲玲,而不是孙探长夫人。但做案子做到堂堂大探长的公馆门前,谅他胡豹就是真生着虎心豹胆,还不至于这样狂妄放肆! 沉思之下,他看看手表,约定的十分钟已将到,他怕孙奇真采取行动,事情更会弄僵,便起身说:“好!有胡老大这么一句话,我蔡约翰就是不信也得相信。现在我就这么回复孙探长,不过希望胡老大不要使我为难,务必在明天中午以前,查明了来给我一个交代。” “兄弟遵命!”胡豹一口应允说:“孙探长那里还望多多婉言几句……” “这个不用胡老大关照,”蔡约翰恢复了友善的笑容说:“现在时间不多了,我必须走了。” 胡豹跟赖鹏不便挽留,亲自把这位大帮办送出门口。回到门内却从门缝里窥视,看见蔡约翰走过对街,在车外向孙探长说了一阵话。起初孙探长大概是不同意,经蔡约翰说好说歹,才算把他说服了,一齐登车疾驶而去。 门里的胡豹这才放下了心里的石块,与赖鹏回进屋里,不禁愈想愈气,一拳击在桌面上,震得茶杯一齐跳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仍然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他妈的,蔡约翰这婊子儿,平时得过老子多少好处,今天居然摆出一付大帮办的嘴脸!” “何必跟这般条子怄气,来来来,再烧两口……” 赖鹏经营的这两桩买卖,最怕的就是警方找麻烦,所以他不愿意胡豹真跟蔡约翰翻脸。这时一面劝慰着,一面又准备搬出烟具来过瘾。 刚把烟榻上的被子卷起,小赖头又惊惶失措地奔进来报警说:“不,不好了,又有人来了!” “什么人?”赖鹏急问,同时又把被铺好。 “汽车!”小赖头紧张地说:“一辆汽车停在门,门口了……” 这时候已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啪啪!啪啪!”门敲得很急。 胡豹突然脸色一沉,把腿朝凳子上一抬,霍地从腿肚子上抽出一把匕首,往桌上一插,咬牙切齿地发狠说:“是那蔡约翰婊子儿,老子就给他三刀六孔!” 赖鹏顿时慌了手脚,忙说:“老胡,你先避一避,让我来应付!……” 胡豹已是恶向胆边生,把心一横说:“避个鸟,姓蔡的也欺人太甚!小赖头,开门去!” 小赖头吓得浑身发抖,懦懦地望了赖鹏一眼,得了他的示意,才赶紧跑去开门。 门才一开,冲进来一个彪形大汉,不问三七二十一,挥拳就是一掌,掴得小赖头满眼直冒金星,踉踉跄跄地跌开老远。 “他妈的,小鬼这半天才开门!” 大汉意犹未足地怒骂一句,才让开一旁,恭恭敬敬地让后面的绅士走进来。 那绅士就是突袭浅水湾别墅,击昏罗俊杰,把俞振飞他们用麻布袋送往警署。然后从胡豹那里获悉方天仇正在银星夜总会,匆匆赶去寻仇,偏偏方天仇已护送林小姐到医院,结果碰到庄德成的那位神秘人物。 此时他仍是戴着宽边太阳眼镜,手持“司的克”,一派绅士神气,后面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去,正好胡豹听见外面的喝斥,心情一时冲动,拔起桌上的刀就往外冲,几乎跟那个绅士撞了个满怀。 绅士的“司的克”及时一抵,抵住了胡豹,冷冷地说:“怎么?胡老大现在专门跟自己人动手了?” 胡豹尴尬地笑笑,把举起的刀放下,窘然解释说:“钱先生别误会,兄弟以为是蔡约翰那条子又回来了……” “蔡帮办刚才在这里?”姓钱的绅士猛然问。 “是的,”胡豹不便说明蔡约翰的来意,只好含糊其词地说:“他跟兄弟发生一点小误会,现在已经没事了。” “哦?”钱先生怀疑地看看他,却并不追问,只冷冷地说:“胡老大现在跟我走一趟吧,老板找你有事!” 胡豹虽觉这么深更半夜找他,颇有些意外,但看情形这绅士是有点霸王硬上弓的意思,就是不想去,恐怕也由不得他,于是只好硬起头皮跟他们走一趟。 赖鹏摸不清这绅士的来历,便看胡豹都伏首听命,他还能表示什么意见。 胡豹等于是被挟持着,无可奈何地跟他们上了车,风驰电掣而去。 在车内,胡豹终于惴惴不安地问:“钱先生,这时候找兄弟去见老板有什么事?” “不知道!” 绅土冷冷地回答一句,就保持沉默,一路上不发一言,使胡豹的心里惶恐不安起来,但他又不便再问。 胡豹能为金色响尾蛇效命,就是这位姓钱的绅士来搭的线。 所谓的老板,不要说见,就是连姓什么都不清楚。他一直就怀疑,这位不出面的老板,极可能就是金色响尾蛇,今夜突然蒙召,本来他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因为他对交付的任务,可说已经做到“鞠躬尽瘁”,只差“死而后已”了。 金色响尾蛇对这样的得力死党,除了重赏重用之外,还会有什么严惩严罚呢? 所以胡豹根本不该为此行担心,可是他偏偏觉得眼睛直跳,跳得他心慌意乱,愈来愈不安起来。 车子向西疾驰,来到了宝云道的水塘,车停了。 “胡老大,请下车吧!”绅士发出了命令。 胡豹不禁骇然问:“老板在这里?” 绅士不置可否地漫应一声,已径自下了车。 胡豹虽起了疑心,但只好也跟着下车,然后与绅士走在前面,好像被后面三个大汉押着似的,朝水塘的斜坡上走去。绅士突然出其不意地猛一回身,“司的克”狠狠地一下击在胡豹膝盖骨上。 “呀……” 胡豹一声惨叫,膝盖骨已被击碎,顿时腿一跛,踣跌在地上,双手抱住了膝盖,痛得眼泪都流出了,差一点昏死过去。 “胡老大,”绅士依然冷冷地说:“我很抱歉,这是老板的命令,不得不如此。” 胡豹倒不失是个硬汉子,一咬牙,忍住了痛,忿声说:“姓钱的,我胡豹那一点对不起你们老板,居然向我下这种毒手?” 绅士狞笑起来,他说:“老板就是知道你还能真卖命,所以才命令我只废你一条腿,略示薄惩,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今夜连命都保不住呢!” 胡豹理直气壮地问:“兄弟犯了什么过错,该受这惩罚?” “这只怪胡老太太放纵手下的人,管束不严!”绅士宣布了他的罪状:“老板曾经吩咐过胡老大,在‘同心会’成立之前,不得接受任何一桩买卖。可是今晚孙探长的夫人被刺了,凶器是飞刀帮惯用的飞刀,足证是胡老大手下的人干的!” 胡豹大声抗辩说:“我没有……” 绅士阻止他说下去,冷笑说:“当然你没有接这票生意,老板也相信你绝不敢违背他的命令,所以才不置你于死地,可是这票生意确确实实是胡老大手下私下接的,老板才不得不对胡老大略示薄惩,免得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既然是兄弟手下干的,”胡豹说:“那么请钱先生说出他是谁,兄弟马上送到老板面前,当面问个清楚,我胡豹是不是命令他干的。如果是,兄弟任凭处置,绝不皱一皱眉!” “我已经说过了,老板相信不是你胡老大的意思,”绅士说:“至于行凶的是谁,那就要胡老大自己去查明了,今夜兄弟很抱歉,实在是奉命执行,对胡老大爱莫能助。如果‘同心会’成立,老板答应你的诺言仍然有效,以一条腿换整个九龙城的地盘,还是值得的。希望胡老大好自为之,兄弟还有任务,要先走一步了!” “钱先生……” 绅士根本充耳不闻,也不管他死活,领了三个彪形大汉,匆匆离开水塘,赶着去执行下一个任务了。 宋公治驾车把方天仇送到铁岗医院门口,就独自驶往麦当奴道而去。 这时天色已微明,医院的便衣警探仍在布岗,因为方天仇跟宋公治已接受过盘问,所以这次未被留难。 方天仇直接到了病房,可是一进去,发现竟是空的,床上的玛格丽特已不见,连那特别护士也不在! 他不由大吃一惊,以为是走错了房间,连忙退出房外仔细看那病房编号,一点也不错呀!那么玛格丽特是否被移往别的房间去了? 这想法也有可能,因为孙探长的夫人遇刺送来这里急救,警方可以安全的理由,采取任何的措施。于是方天仇立刻到直夜的护士休息室去询问,正好他请的那位特别护士也在聊天。 “请问林小姐移到那间病房去了?” “咦?”特别护士诧异地说:“林小姐不是已经让她父亲派人接回去了?” “接回去了?”方天仇吃惊说:“她还没清醒,怎么能让她出院?” “说的是呀,”特别护士说:“你们走了以后,林小姐刚刚清醒过来,大夫正准备替她作反应试验,可是她父亲已经派人来接,还跟大夫争执起来。交涉半天,说林董事长不相信这里的医术,坚持要转送到设备最好的医院去。大夫听他们这么一说,生起气来,就同意他们立刻办理出院手续,让他们把林小姐用车接走了。” “送哪家医院?”方天仇急问。 “这就不知道了……”护士摇摇头。 “好,谢谢你。” 方天仇立刻出了医院,走出好远,才想起应该先打个电话到林公馆问一声。可是他既己走出来了,反正也要去麦当奴道,就懒得再走回去打电话。 正好有辆街车迎面驶来,他便拦了车,吩咐司机尽快地驶向麦当奴道去。 赶到林公馆,发现客厅里只有刚到不久的宋公治,独自在喝酒驱寒提神。 “这么快就来了?”宋公治问:“林小姐清醒了?” 方天仇一听他这么问,不由大惊,急说:“林老大不是派人去接她回来了?” “林老大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宋公治也觉出了事情不妙。 “会不会林老大直接把她送转到别的医院去了?”方天仇不敢往坏的上面想,他说:“铁岗医院的护士说,林小姐的父亲嫌那里医术不高明,要转送到设备完善的医院去……” “方兄,”宋公治忧形于色地说:“有一点恐怕你没想到,林老大整夜行踪不明,他怎么会知道她女儿被车撞伤的事,而派人到医院去把她接出来?” 方天仇一听这话就更急了,他想了想,忽然说:“也许林老大已经去过银星夜总会了,庄经理他们不是知道吗?” 宋公治点点头,觉得这个推测是唯一的可能,为了要求得证实,他立刻拨通了银星夜总会经理室的专用电话。 接电话的正好是庄德成,宋公治便问:“老大到你那里去过了?” “没有呀!”庄德成回答了一句,接着就在电话里大声骂开了:“老二,警署那般条子太不是东西了,你们走了不久,浅水湾那边就来了人,一点交情不讲,非把老三跟老么带走。老子真气不过当时就想跟他们干起来,偏是老三这胆小鬼自己不争气,拼命把我拦住,自动愿意跟他们走,要我天一亮就尽快通知你去办交保。碰上这种窝囊废,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先别气,”宋公治郑重告诉他:“这里可能出了更大的漏子,老大的女儿让人冒充接出医院了!” “什么?” 对方的一声大叫,几乎把宋公治的耳膜震破,他赶快把话筒拿远些,吩咐说:“老四,我在老大公馆里,你立刻多带人手赶来,我们可能随时要采取行动了!” 放下电话,宋公治神色凝重地说:“方兄,据我猜想,老大的女儿此刻已落在对方的手里了!” “你是说金色响尾蛇!”方天仇的心里,仿佛突然被一块巨石压住了。 宋公治点点头说:“照目前的情势来看,他们已处处站在上风,将不择手段,逼使林老大向他们低头……方兄,不是我说句泄气的话,我们如果要扭转这个局面,恐怕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呢!” “这是吃亏在敌暗我明,”方天仇冷静地说:“只要查明金色响尾蛇的身份,我自信非但能使整个局面改观,更可以给与他们迎头痛击,彻底粉碎他们独霸港九的美梦!” “方兄能有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确实令人佩服,也给了我不少的勇气,”宋公治说:“不过我们现在不妨检讨一下敌我双方的情势。第一点,金氏姊妹的遇害,郑二爷那方面的一百万保证金损失事小,可能发生的后果是黑骑士不肯甘休。” 方天仇对这点的看法跟他完全相同,所以没有需要补充的意见,宋公治接着说:“第二点,是浅水湾别墅的两条命案,现在罗老三和俞老么已经被牵连上了,这可能仍是个声东击西的手段,要我们集中力量去应付警方,而他们正好乘虚而入。” 这点方天仇也同意,未表示异议。 “至于第三点,”宋公治忧心忡忡地说:“如果老大的女儿当真落在他们手里了,这就相当棘手,老大只有这么一个骨肉,那比金玲玲提出的要求,更能使他受到威胁!” “那么这第四点,是否把金玲玲这个女人的要求算上?”方天仇忽然提出了这个问题。 宋公治怔了怔,才说:“金玲玲这个女人的下面,暂且得加上个问号,因为我们还无法确定她就是金色响尾蛇。不过除了老大的女儿,她的威胁对老大要算最大了。” “好!”方天仇说:“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轮廓,就是连金玲玲这个女人一齐算上,充其量对方是以四种不同的手段在向我们进攻,说不定还会有别的花样耍出来,那是以后的事,我们暂且不管它。请问宋兄对目前已经面临的这四个情况,可有了应对的腹案?” “这个……” 宋公治想了想,终于生涩地笑笑,摇头说:“妥善的对策,一时倒真不容易想出来,方兄可有什么高见?” 方天仇冷静地说:“据我看,我们不能完全居于被动,处处站在挨打的地位,除了防,更应该采取攻势!” “我们先谈防吧。”宋公治一向自负极高的,这时因为事件接踵而来,已使他黔驴技穷,不得不听取方天仇的意见了。 “其实防这个字用的已不很适当,”方天仇说:“因为防是在事情发生之前的准备,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算是补救。我们先从金玲玲这个女人着手,我认为第一是查明她的身份。” “这个我相信并不太困难,”宋公治极有把握地表示:“以前我们一直没有怀疑她跟金色响尾蛇有关系,所以未在她身上下功夫,现在既然怀疑到她可能就是金色响尾蛇,那么就不难查明真相了。” “如果她真是金色响尾蛇,那就简单了。”方天仇掏出香烟,径自点起了一支抽着。 “怎么呢?”宋公治尚不太了解他的意思。 “只要查明她确是金色响尾蛇,”方天仇说:“那么我们就可以集中力量对付她,擒贼擒首,能把她的要害击中,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不错!”宋公治不由拍案叫绝:“这才是治本的惟一途径,过去我们只在治标的方面白费功夫。不过,假如金玲玲跟金色响尾蛇毫无关系呢?” “那我们就得暂时把她撇开,最好是拖延一些日子,就是她走法律途径,也可以拖一阵子。当然,能避免上法庭那是上策,”方天仇滔滔地说:“除了这个女人,浅水湾别墅的命案,据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警方愈认真愈好,如能查出真凶,反而对金色响尾蛇是个致命的打击。至于我们比较棘手的,就是设法营救林小姐,和应付黑骑士可能采取的行动。” 宋公治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不衷心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冷静头脑和临事不乱的沉着。于是,在他们的密商下,决定了步骤,如何对付黑骑士,如何营救玛格丽特,如何探查金玲玲的底细…… 在他们商谈告一段落的时候,庄德成率领着大批人马赶到了林公馆来。 这老粗一进客厅就大声嚷着:“他妈的,再不让我跟他们干,要把老子憋死啦!” “老四!”宋公治板起了脸说:“你跟谁干?” “浅水湾的那批条子!”庄德成气呼呼地说:“他们放人,万事皆休,不然老子打进差馆,抢人!” “我看你真是无可救药了,”宋公治摇着头说:“这么些年来,你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我问你,就让你去硬干,你有把握能从警署里把老三他们抢出来?” 庄德成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拐了弯的话就听不出,他还以为宋公治真有意思叫他去劫狱,而是担心他没有把握,不禁把胸脯一拍,大笑说:“浅水湾那鸟差馆算什么,最多不过几个条子在看守,老子只要带三五个人进去,就管叫他服服贴贴地放人!” “人放了呢?”宋公治问。 “放了不就成了!”庄德成回答得非常干脆。 “你不考虑后果?”宋公治问他。 “后果?”庄德成却是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只要人出来了,管它什么后果前果!” 宋公治气得大声厉斥说:“老四!你不得无理取闹,现在得听我的!” “哼!”庄德成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吭气。 宋公治当即分派了任务给他:“现在有件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的人留十个下来,其余的由你带着,立刻到各码头和九龙方面,务必查出那艘‘黄玫瑰’号游艇停泊在哪里,最好能查出船主,和船上的情形,但绝不可发生冲突。一有消息立刻来电话联络,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这个包在我身上,”庄德成听说有任务给他,精神立时一振,但他仍念念不忘罗俊杰他们:“不过老三他们……” “浅水湾方面由我去办交保,”宋公治说:“现在我们需要分头展开工作,你只管去执行你的任务好了。” “没问题!” 庄德成豪迈地大笑一声,便把带来的手下留下十个,领着其余将近二十个大汉,分乘几辆轿车而去。 宋公治把他打发走了,才松下口气,不禁摇摇头说:“对这草包真是没办法!唉!”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却未见方天仇搭腔,发现刚才他跟庄德成说话的时候,方天仇就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吸香烟,此刻仍然在沉思着。 “方兄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 “噢——”方天仇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说:“我才在想,林小姐被撞伤的事,仅有我们几个人知道,甚至我们自己人也没几个见过林小姐,兄弟还是今晚听庄经理说起,才知道林老大有个女儿但对方却很清楚,居然趁我们不在的时候,以林老大的名义把林小姐接走了,他们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 “方兄怀疑我们自己人里,有人放风?”宋公治不禁诧异地问。 “不是这个意思,”方天仇说:“我现在心里有个疑团,只要打破这个迷,兄弟就可以立刻得到金色响尾蛇是谁的答案了。” “哦?”宋公治大为与奋:“方兄这个疑团是什么?” 方天仇笑而不答,却说:“这里可有金玲玲的照片?” “没有,自从她卷逃以后,老大气得把她所有留下未带走的东西全烧光了,”宋公治说:“方兄要她的照片作什么?” 方天仇露出失望的神情说:“我想看看这女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尤物……” 其实他是另有用意的,因为他刚才忽然想到,在铁岗医院打电话的时候,曾遇见那忘了手套的艳妇。虽然她披着件名贵的短外套,露在外面的衣裙却是金色的质料,“金”可以使人联想到一切有关的事物上去。当时方天仇因为讨厌她用电话的时间过久,不免对她有些反感,而以致忽略了这点。 同时,据宋公治说,林广泰认识金玲玲还是孙探长夫人介绍的,那么今晚孙太太的生日酒会,这女人极可能会前往孙公馆道贺的。 以金玲玲和孙太太的友情,孙太太遇刺受伤,送往铁岗医院救治,如果金玲玲正在孙公馆作客,她难道不陪送到医院去? 由此推断,要是打电话的那艳妇就是金玲玲,方天仇既然能从护士口中听到孙探长夫人被刺的消息,而她也同样可以从护士那里无意间获悉林广泰的女儿被车撞伤。根据这个假定和推理,如果金玲玲真是金色响尾蛇,或者是这方面有关的人,自然可以乘机叫人冒充林广泰去的人,毫无困难地就把玛格丽特接走了。 方天仇默默地想了半天,就是被这个疑团所困扰,所以只要有金玲玲的照片,才能求证那打电话的艳妇不是她。 偏偏没有金玲玲的照片,使他颇感失望。 宋公治善于察言观色,他知道方天仇的话是言不由衷,但也不说穿,反而凑趣地说:“她倒真是个尤物……我想方兄以后总会有机会一睹她风采的,哈哈……” 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处境下,他们居然有心情说笑,而不积极采取行动,去营救林小姐? 其实他们是心急如焚,不过刚才已经商讨出步骤,认为在此刻绝对要保持沉着和冷静,万不能乱了阵脚。照方天仇的判断,对方骗去了玛格丽特,旨在威胁林广泰,在双方绝裂以前,是不会对那少女加以伤害的。 与其现在漫无目标地瞎闯,不如以逸待劳,对方必然会开出条件来的,等有了线索再设法营救不迟。所以他们此刻按兵不动,是在静待事态的发展,也许是电话,也许是恐吓信…… 方天仇的判断果然不错,就在这时候,林府的保镖吴长根,手里持了封信进来,报告说:“二爷,有人送了封信来。” 宋公治心里一突,急问:“什么样的人送来的?” “没看见,”吴长根把信递上前说:“这封信是在信箱里发现的。” 宋公治急忙接过信,方天仇也赶过来,看见信封上写着:“林董事长亲启”字样。 取出信笺,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信末的署名,赫然印着一条金色响尾蛇! 宋公治和方天仇齐齐一怔,急阅信的内容: “送往银星夜总台的一盒样品,谅已收到,并曾派专人洽谈未果。因恐阁下对此不感兴趣,今又新到一批上等货色,惟价格较高,倘阁下有意收购,中午十二时当准时将样品送达府上。” 宋公治看完信,顿时脸色大变,失声惊呼:“糟了!” 方天仇把信夺过去,又再仔细看了一遍,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很显然,信上所谓的“货色”即是金氏姊妹的尸体,“样品”就是木盒里的断手,现在新到的“上等货色”,毫无疑问的指被他们绑去的玛格丽特了! 中午十二时将以“样品”送来,难道他们已准备对那少女加害! “方兄,我看事不宜迟了……”宋公治已沉不住气。 “嗯!……” 方天仇比他更急,可是现在毫无线索可寻,到哪里去寻查玛格丽特的下落? 他沉思有顷,终于坚定地说:“现在只有直接找金色响尾蛇的人谈判,才能阻止他们对林小姐加害。” “找谁?”宋公治已是六神无主了。 “这封信的口气,跟胡豹的电话如出一辙,”方天仇说:“我们立刻去找胡豹!” “找他?”宋公治担心地说:“恐怕他会对方兄……” 方天仇不等他说完,就豪气冲天地大笑起来:“士为知已者死,我方天仇这次到香港,为了林老大的事,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何况林小姐被绑去,咎由我起,方天仇就是龙潭虎穴也得去闯,宋兄不必为我担心,走吧!” 宋公治到这时候,才真正认清了方天仇,果然是个义无反顾的硬汉,难怪林广泰对他如此倚重,倒真不失是独具慧眼呢! 方天仇坚持不要多带人手,径自到林广泰为他准备的房间里,从皮箱里取出一盒子弹,将两支枪装满,备弹也补足了,便与宋公治乘车去找胡豹。 宋公治猜想这时要找胡豹,只有他把兄弟赖鹏那里可以碰碰,于是决定先赴湾仔。 车在宝云道上疾驰,宋公治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方兄,你刚才要金玲玲的照片,恐怕不是看看她的长相,而是别有用意吧?” 方天仇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坦然说:“我在铁岗医院里,遇见一个女人……” 突然一个紧急刹车,打断了他的话。 这时他们都朝车前看去,发现距前车轮不到一码的地上,蜷伏着满身血迹的人,如果不是宋公治驾驶技术高明,及时刹住了车,这人早已作了轮下之鬼了! 两个人只得下车察看,见那人衣衫已被擦破多处,且染满了血迹,尤其右边的裤脚,已让血染成一片红色,显然是在斜坡下的水塘受了伤,挣扎着往公路上爬时,全身被碎石所擦破,以致力尽而昏厥。 此时天色方明,宝云道上还没有车辆来往,虽然他们急着要去找胡豹,可是他们如果见死不救,于心实在不忍。看这人的伤势尚不轻,倘不及时送赴医院,等到有车辆来往发现时,恐怕已经无救了。 “我们送他去医院吧?”方天仇动了恻隐之心,便向宋公治征求同意。 宋公治只好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当他们合力去抬这个人,突然看清他面貌的时候,竟然齐齐吃了一惊,同时脱口呼出:“胡豹!” 四、驳火 方天仇和宋公治这一大清早赶往湾仔,为的就是找胡豹,希望能从他口中逼出玛格丽特的下落。 在金色响尾蛇方面,只有胡豹一个是明目张胆为“同心会”摇旗呐喊的角色,玛格丽特是被这方面的人所绑架,胡豹自然是唯一的线索。 事情也真太凑巧了,他们居然在驾车驶往湾仔的途中,发现了受伤昏厥的胡豹,湾仔就不必去了。 对于像胡豹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根本无需乎寄予同情,不要说受伤,就是死也不足为惜。但目前在他身上维系着玛格丽特的线索,他们只好用车把他送到医院去急救。 经过医生的检查,发觉胡豹的右膝盖骨已被击碎,纵无性命之危险,却已决定了他终身残废的命运,这大概是他作恶多端的下场吧! 敷了石膏,上好夹板,胡豹就从手术室被移送到加护病房,由护士为他注射血浆。因为他受伤到救治之的时间耽搁太久,以致失血过多。 一个小时过去了,胡豹终于清醒过来。 当他发现站在病床前的方天仇和宋公治,他几乎忘了痛楚,而惊得目瞪口呆起来。 “你……你们……”胡豹以为自己落在了对方手里,心里感到无比的惶恐和紧张。 “胡老大,”方天仇哂然笑着说:“在永安堆栈你没要兄弟的命,此刻兄弟也不会置你于死地的,不必那么紧张。” “嘿嘿!”胡豹狞笑着说:“姓方的,我早就说过了,那次你能保得住命,不是你的命大,更不是我胡豹手下留情!” “哦?”方天仇显出茫然的神情:“那么说,我要感谢的不是你胡老大哟?” 胡豹又是冷森森地一笑,对这问题并不答复,却狠狠地说:“哼!姓方的,你别在我胡豹面前来这套,姓胡的今天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宰,悉听尊便。姓胡的要皱一皱眉头,这些年在三尺地面上就算白混了!” “唉!你这真有点狗咬吕洞宾了,”方天仇摇头而叹说:“兄弟向来不作那种趁人之危的绝事,胡老大,你没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胡豹这才把房内的一切看清楚,尤其床旁的铁架上,尚挂着一瓶血浆,正在一滴滴地输入他的血管,使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是置身在病房里,不禁惊诧地问:“这是医院?” “当然是医院,”方天仇有意挖苦他说:“幸好我们在路上发现了胡老大受伤,立刻用车载送到这里来,不然的话,胡老大恐怕就要被送到警署的化验室了。” 胡豹怔了怔,他几乎不敢相信对方的话,虽然他记得自己受了伤,在姓钱的绅士置他于不顾而去后,他曾挣扎着向五十码外的斜坡上爬去,以致被碎石擦得遍体鳞伤。爬上宝云道,已是精疲力竭。可是深更半夜的,根本没有一辆车子来往,呼救了几声,终于不支而告昏厥…… 然而,在死亡的边缘上,却是方天仇他们救了他,怎能不使他感到意外,感到惊疑! 终于他心情矛盾地说:“这么说,兄弟该谢谢你们救命之恩?” 方天仇泰然一笑说:“谢倒不必,不过兄弟很诚意地想跟胡老大打点交道。” 胡豹敏感地想到了金氏姊妹的尸体,他不由故态复萌地狞笑起来…… “是电话里谈的那笔交易?” “那个暂时没有兴趣,”方天仇说:“要谈也是以后的事,” “那么阁下对什么有兴趣?”胡豹问。 方天仇忽然沉下了脸,正色说:“兄弟感兴趣的,是要知道你们把林老大的女儿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林老大的女儿?”胡豹听得一怔,继而笑了起来:“阁下这真是清真馆子买猪肉,专找没的要了!” “胡老大不愿打这个交道?”方天仇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兄弟倒是有意打这个交道,可惜……嘿嘿,阁下找错了人头。”胡豹说的是实话,对于绑玛格丽特的事,他根本浑然无知。 可是方天仇哪里会相信他的话,因为在他的想像中,胡豹是金色响尾蛇方面的行动份子。玛格丽特在医院被人冒名骗走,极似这个职业凶手的一贯伎俩,尤其那封恐吓信的口气,竟与电话里的要挟如出一辙! 于是他冷冷笑说:“那么请教胡老大,兄弟应该找谁才不错?” 胡豹实在并不知道绑架玛格丽特的这回事,所以对这问题无从回答。可是由于被挟持到水塘,让那绅士猝下毒手击碎了膝盖骨,使他突然产生了恨意。灵机一动,想出个借刀杀人的毒计,遂说:“找姓钱的,准不会错!” “姓钱的?”方天仇失声大笑起来,“香港姓钱的有多少?你叫我去找哪一个?” 这时胡豹已下定决心,希望把方天仇唆使去找那绅士,让他们双方去拼个你死我活。任何一方吃亏,他都算出了口气。若是两败俱伤,则更中他下怀,这确是个报复的机会,因此他认真地说:“阁下对这位仁兄并不陌生,他就是前晚带人到独眼龙那里去镇压的,戴黑眼镜的那位朋友,现在可能在永安堆栈,如果阁下有胆量……” 方天仇明知他是在用激将法,可是不能确定他的话是否可靠,因而郑重地问了一句:“这话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胡豹狞笑说:“不过兄弟得提醒阁下一句,要见姓钱的,恐怕不是太容易的事!” “多承关照!”方天仇寒着脸说:“可是兄弟有句话不得不问,胡老大在金色响尾蛇面前是个红人,为什么突然向兄弟放起风来?” “哈哈!”胡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笑,恨声说:“老子的一条腿已经废了,这就是姓钱的赏赐!” 方天仇与默不作声的宋公治,彼此诧然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胡豹对受伤的原因颇觉意外。 “好吧!”方天仇终于毅然说:“兄弟姑且信胡老大一次,如果胡老大是存心耍花枪,须知兄弟也能做出心狠手辣的事来!” 胡豹虽是吃的狠饭,但方天仇说话时的两道冷峻眼光,却使他不寒而慄。然而,他却故意发出了一连串满不在乎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方天仇无暇去辨别他的笑意,急向宋公治一使眼色,然后说:“医院的费用,兄弟已经付清了,胡老大可以安心在此养伤,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就偕同宋公治匆匆离去。 走出医院,宋公治终于忍不住问:“这家伙的话能听信?” 方天仇毅然地表示说:“现在只有这条线索,姑且只好去永安堆栈一趟!” 宋公治不能提出异议,当即驾了轿车,直奔威利麻街码头。 凌晨浓雾下的永安堆栈,真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劲凤就会把它吹倒似的。 这时码头上静悄悄地,堆栈附近也不见一个人影,车子在威利麻街的转角上就停下来。 方天仇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危楼”,告诉宋公治:“那就是永安堆栈!” 宋公治微微点了下头,方天仇又说:“宋兄请替我把风,兄弟摸进去看看,如果外面发现情况,请宋兄连按三声喇叭,兄弟就有数了。” 经过昨夜黄泥涌道的一场激战,宋公治对方天仇的能力已经有了信心,所以对他的行动不便参加意见。当即点头表示同意,并且叮嘱两句:“方兄自己当心些,若有需要的话,就吹口哨通知我……” 方天仇不便拂他的盛意,只好谢了一声,就下了车,独自向永安堆栈靠近。 其实他也想到了,胡豹这种人的话不一定可靠,可是目前没有第二条线索,根本不允许他们选择。唯有向永安堆栈着手,至少这是个可疑的地方,跟金色响尾蛇是有着密切关系的。即使玛格丽特并不藏在这里,也许能找到别的线索,反正是不会白来的! 有了“入宝山而不会空手”的想法,方天仇更觉得有一探永安堆栈的必要,于是精神霍然一振。 他先摸摸身上的两柄左轮,回头向宋公治挥手打了个招呼,就以迅速的动作冲到堆栈的右侧。 至一个窗口下,探头向里面张望了一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再用手轻推窗框,却是钉死了的,根本无法打它的主意,除非是击碎玻璃,当然他不至于笨到这种地步。 这一排有四个窗户,他逐个地试了试,竟都牢牢地钉死了。左边的同样的四个也就不必试了,准是钉得死死的,连只苍蝇也无法飞得进去。 方天仇只好绕到堆栈后边,一看之下,令他更为失望,原来后面根本连个窗户都没有,只在“金”字型的屋檐下,有个小小的气窗,但距离地面却在四五丈高。 气窗倒是半开着的,也可以容得下一个人通过。可是如何能攀上这四五丈高的距离,达到那窗口,这使他大大地伤起了脑筋。 他一面动着脑筋,一面用眼光向四处搜索,希望发现到可以利用的东西。终于,他看见一堆废木箱的旁边,置着不少长绳,这使他灵机突然一动,如获至宝地赶了过去。 这些长绳有的是草制的,根本派不上用场,有的是棕绳,但经过日晒夜露,大部分已腐蚀,稍经使力就断了。好容易找了半天,才找出几根吃得住力的,接起来倒有好几丈长。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于是方天仇又在满地乱找,终于找到一根铁条,把它弯成个“s”型的钦钩,小的一端接上长索,便大功告成。 他想利用这铁钩搭上窗沿,而利用长索攀登上去。可是这四五丈的距离,窗口又太小,如果一次不能钩住,发出的声响就可能惊动堆栈里的人,那么他使前功尽弃了。 成败全在此一举,他实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事到如今,也只有尽最大的努力一试,碰碰运气再说。 因为可能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他不得不全付精神集中,心情略为有些紧张。提着钩索试了又试,最后才全力向窗口抛上去。 “哒!”地一声,铁钩钩住了窗沿! 方天仇手里的长索轻轻一带,知道钩得很牢,只是不知长索是否能经得起他的重量。又再试了几遍,认为绝对不致挣断,这才双手紧握长索,一把把地向上移动,身体也就跟着悬了空。 此时方天仇全靠腕力支持全身的重量,渐渐升向窗口,而他距离地面就愈来愈远了。 远远把风的宋公治,遥见这个惊险的镜头,心里真捏了把汗。惟恐堆栈里的人被惊动,突然把窗口的长索割断,那么方天仇不跌个头破血流,也得伤筋折骨了! 因此,他立即自坐位下取出把两节的来福枪,套接起来,并且装上灭音器。用枪上的望远镜把枪口对准气窗,紧张万分地戒备着。 凭一根钩索攀登这么高的距离,是非常吃力的,方天仇的手腕已酸,手心已麻。但他却咬紧了牙关,一口气攀近了气窗口,先伸出右手抓住窗沿,左手再攀住,然后用脚蹬着墙,双手用力一收,一条腿已跨进了窗口。 跟着整个的身体进了窗内,第一步是把钩索收上来,以免挂在墙上被人发现。 气窗的里面是个阁楼,地板是漏空的,可以看到下面堆着的大木箱。前面就是矮矮的木栏杆,环绕着整个堆栈的四周,作为天桥,共有四处斜梯,分作三段达于底层。换句话说,在建筑上这座堆栈是等于三层楼。 方天仇是在最上层的气窗爬入,这一层只放置了些零星的东西。不过由于木栏杆外整个一大块四方的面积是空的,从底层直达屋顶,可以俯视整个的堆栈。 第二层的天桥上,隔有好几间小房,可能是看守堆栈的人和工作人员住的,而办公室则在最底下一层。 方天仇把整个堆栈的建筑了解之后,觉得最可疑的是二层的那几间小房,因为门缝里露出灯光,并且隐约听出尚有人在说话。 他自怀中掏出了枪,可是脚步才一移动,脚下的木板就发出了“吱呀”地刺耳声响,吓得他连忙不敢动了。 灵机一动,他脱下了鞋子,蹑足向前走了一步,果然声响大为减低。于是他就一手执枪,一手提鞋,向着那斜梯走去。 走近三层的那间小屋,已可听出屋里时断时续的讲话声,这时传出个低沉的声音说:“梭了!” 另一个声音较为阴沉,他带着恐吓的口吻说:“老夏,别太冲动,你不怕我三条k?” 低沉的声音有点激动:“老子认了,反正还有一张牌好拨,霉了一晚上,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好!发牌!”这是那阴沉的声音。 方天仇听了双方的话,已知道屋里正在赌着“梭哈”,正要向门缝里张望,忽然又听另一个人的声音说:“老夏,小范,你们也该歇手,留点精神吧。天都亮了,说不定老板随时会有任务交待下来……” “管他!”低沉的声音说:“老子精神有的是,再两个通宵也挺得住!” “我可挺不住了……”又一个声音说:“喂!你们别穷过瘾,翻牌吧!” 方天仇已凑近了小房,从门缝往里一张,只见一只木箱子,围坐了三个大汉在赌“梭哈”,而另一个则睡在行军床上,闭目养神,劝人歇手的大概就是他。 面对着门的大汉神情很是紧张,他双手执住最后发进的一张底,跟自己的底牌重叠在一起,用劲慢慢地搓开来,那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要把牌捏碎似的。 突然,他的脸上由紧张变为兴奋,猛把牌往面前一摊,喜不自胜地说着叫起来:“哈?我说不信这个邪吧,三条a!” 老夏正要伸手拿钱,小范却得意地笑起来:“慢着,老夏你惨了,我这三条k,外带一对小九,哈哈,福禄好司!” “他妈的!倒霉……”老夏气得两眼发了直。 小范正要收拾战果,却见老夏突然双手高高的举了起来,不禁打趣说:“怎么,你投降了?早投降不就免得输得这么惨……” 可是旁边的那大汉也举起了手,他这才觉出不对,茫然地回过头来,顿使他吓得魂飞天外。不知什么时候方天仇已出现在门口,手里的左轮正对着他们。 方天仇却是从容不迫地笑着说:“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赌兴,兄弟只耽搁各位几分钟,你们还可以继续玩。” 这时睡在床上养神的大汉也惊起了,他一看这位不速之客手里执着枪顿时吓傻了。但他好像是个头目,只好硬起了头皮,嚅嚅地说:“老,老兄,这算是怎么啦……” 方天仇笑了笑,突然把脸一沉,厉声说:“兄弟招呼打在前头,各位要是识时务的,兄弟绝不留难各位,否则我姓方的就要手下不留情了!” “老兄,有话好说……”小范看他满脸杀气,第一个怕了,吓得他全身发抖。 方天仇眼光朝他逼视着,喝问:“你们昨夜去铁岗医院弄来的那位小姐,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没,没有呀……”小范失口否认。 方天仇上前一步,左手提着的鞋子顺手就是一下,照准他脸上抡下,打得小范几乎坐不稳,脸上顿时一块红肿。 “别迫我发火,兄弟已经先打了招呼!”方天仇丢下了皮鞋,把脚套进鞋子里,狠狠地说:“我看各位还是识时务些的好!” 小范这下挨的真不轻,牙血已从嘴角流出来。他这时已顾不得抹掉血迹,苦着红肿的半边脸说“老兄,我……我们说的是实话。……” 方天仇见小范吓的这付德性,看情形倒不像说谎,也许是真的不知情。因为胡豹说的是姓钱的,以金色响尾蛇的神秘作风,除了参与行动的人外,像这般小角色极可能是茫然无知的。于是他冷声说:“那么我问你,姓钱的呢?” “他?……”小范向同伴看看,才说:“他不在这里……” “在哪里?”方天仇毫不放松地逼问。 “这就不知道……” “你们怎么联络?” “通常是用电话指示,有时他自己来……” “这里是金色响尾蛇的地方?” “是……啊,不是的……”小范说:“我们只是临时借这里落个脚……” “那么你们是谁的人?” “我们都是码头黄老大的人。”小范只好照直说:“姓钱的拿钱雇我们来……” “雇你们来作什么?”方天仇抓住了对方的话头。 “这个……”小范又看看同伴,一时讷讷地答不出来了。 “你想再吃点苦头?”方天仇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口。 小范已经领教了皮鞋跟的滋味,吓得连忙摇手说:“不,不,老兄,我说实话,姓钱的雇我们,要我们临时做个帮手。他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 “他吩咐你们做了些什么?” “他……他……” 小范吞吞吐吐了半天,被方天仇的眼睛一瞪,才无可奈何地指着他们权充赌桌的大木箱说:“钱先生就要我们守着这个木箱……” 方天仇顿觉心里一突,知道这木箱里必有文章,极可能就是…… 正在这时候,突然听见连续三声喇叭,这是宋公治约定的暗号,外面有了动静,向他发出的警告。 方天仇神情微显紧张,但他力持镇静,只是无暇弄开这木箱一观究竟了。 “你们站起来,面对墙壁!”他发出了命令。 这四个大汉在枪口威胁下,只有唯唯应命,他们怀着不安的心情,面对墙壁站成了一排。刚刚站好,堆栈的门外驶来了一辆轿车,按着两长一短的喇叭声。 “什么人来了?”方天仇冷声问。 面对墙壁的小范只好回答说:“大概是钱先生……” 方天仇这时只得狠起了心,倒握枪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用枪把击昏了三个大汉,而向唯一幸免的小范发出命令:“跟我下去开门!” 小范哪敢抗命,在枪口的指逼之下,提心吊胆地走出小房,从斜楼到底层。 方天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走到堆栈大门,立即闪过一旁,以身贴墙,用枪一摆,示意叫小范开门。 小范迟疑了一下,终于拿掉门里的横木闩,启开了大门。 进来的果然是那姓钱的,他手里的“司的克”从不离手,身后尚跟着两个彪形大汉。 姓钱的尚不知道堆栈里的情况,领着两个手下,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等他发觉小范的神情有异,已经来不及了。 “不许动!” 方天仇现身出来,大声喝令着,同时用脚把大门踢上了。 姓钱的猛吃一惊,等他看清是方天仇的时候,不禁狞笑起来。 “阁下真是智勇双全,在下实在佩服!哈哈……” “多承夸奖!”方天仇也来了个针锋相对:“阁下昨夜对胡豹的那一手,称得上痛快!铁岗医院骗去林小姐的一手,也称得上足智多谋,只是不够光明磊落!” “哈哈……”姓钱的发出了得意的狞笑。 “姓钱的!”方天仇突然声色俱厉地说:“兄弟没有时间跟你打哈哈,请你立刻把人交出来!” “向我要人?”姓钱的面不改色地说:“阁下恐怕找错了对象吧?” “那么兄弟该向谁要?”方天仇逼上一步。 “怨有头,债有主!”姓钱的有恃无恐地说:“阁下凭空向在下要人,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如果有凭有据呢?” “那自当别论,请问是人证还是物证?” “人证!” “谁?” “胡豹!” 姓钱的脸色突然一变,他手里的“司的克”也同时一挥,猛朝方天仇的手腕抡去。 方天仇早有戒备,身子向旁一闪,动作比他更快地挥起铁拳,猛一拳击在他胁下,紧跟着用枪管击在他手腕骨上,“司的克”便脱手坠地。 可是跟着姓钱的两个大汉,都是刀枪上打滚的打斗能手,就这眨眼的一个空隙,他们已把握了机会出手,双双一齐发动,奋身扑向了方天仇。 “噗!” 方天仇的枪管冒出了火舌,但这一枪失了准,子弹头漫无目标地射出,执枪的手臂反被一个大汉抱住。 情急之下,方天仇重重一记左勾拳捣出,狠狠击在那大汉的小腹上,不料那大汉把小腹一挺,竟似皮革般坚韧,根本对这一记重拳不当回事。 而这时另一大汉刚好扑到,伸手就向方天仇的脖子掐来。 方天仇暗吃一惊,猛一脚踢去,踢得大汉一声怪叫,踉踉跄跄退出几步,负痛蹲下了身子。 可是抱住他手臂的大汉,竟以手掌猛照他手腕上一砸,直似一把钢刀背砸下,使得方天仇痛彻心肺。手腕一麻,手一松,枪已脱手坠落地上。 方天仇大惊失色,猛又一拳击向大汉下巴,大汉头一偏,他才趁机挣脱出来。 这当儿姓钱的也趁机抢回了他的“司的克”,方天仇和那大汉反而成了赤手空拳。 当然,方天仇身上的另一只左轮还在,只是那大汉却不容许他有拔枪的机会,再度奋身扑了过去。 以体形来说,方天仇已算得上魁梧的,但那大汉却比他高出半个头,且体壮如牛,双臂威武有力,简直就像日本的柔道名手,“力道山”! 姓钱的“司的克”在手,似乎已隐操胜券,他这时有恃无恐地退开一旁,完全是隔岸观虎斗的姿态,轻松地笑着说:“姓方的,你得留点神,这两个家伙都不是好对付的。一个是柔道四段,一个得过摔跤冠军,哈哈……” 方天仇听得一惊,知道被他踢开的那个大汉,必是所谓的摔角冠军,而这个扑来的大汉就是柔道四段了。 仅仅才交上手,方天仇就觉出对方的实力,确是他以往所未遇到的强敌。因为他刚才的那一记左勾拳,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已躺下了,而这大汉竟不当回事。由此可见姓钱的并非虚张声势,危言耸听,要对付这两个职业打手,倒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呢! 惊愕之间,大汉已扑到了面前,他挥动的一双巨掌,就像两把大蒲扇,带起一股疾猛的劲风,狠狠地朝着方天仇的两边肩头斜砍而来。 方天仇自忖在体力上可能不及对方,如果一味硬碰,恐怕只有自己吃亏。同时另一个大汉也已站了起来,尚有那绅士和小范虎视在侧,纵然他能制住大汉,他们必会群起而攻。所以在目前的情势下,他除非能出奇制胜地把四个人一齐制住,否则是毫无办法的。 眼前大汉的一双巨掌砍来,已来不及避让,只得一咬牙,奋起双臂去分隔。 两个人的手臂一搭上,猛一用力就缠在了一起。方天仇虽然两条手臂被略得又酸又麻,但在这紧要关头,他已顾不得痛楚,膝盖一屈,猛向对方小腹顶撞。 不料这大汉倒真是个柔道行家,腹部向内一凹,趁机双臂用足力气,狠狠地一扭,竟把方天仇摔到了地上。 绅士在旁看了大喜,不由为那大汉喝起采来。 “好!” 大汉受了鼓励,更是想露两手,就在方天仇的身子才一着地,他已奋身扑了上去。 方天仇可是一点也不慌乱,等到大汉扑来,才迅速双脚齐蹬,顺势顶着对方的腹部,把那大汉从头上蹬得全身抛起半空。 正好另一大汉也向方天仇扑来,竟被这抛起的大汉撞倒,跌作了一堆。 姓钱的绅士刚才看的得意忘形,这时一看情势劣转,心里大吃一惊,脸上的笑容尚未及收敛,地上的方天仇已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 他的“司的克”还来不及举起,方天仇早已在跳起来的同时,趁机拔出了身上的另一支左轮,冲到他面前,以枪管抵住了腋下。 小范身上的枪未被缴械,刚要掏枪的时候,不料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冲进了手端来福枪的宋公治。 “不许动!”宋公治大声喝令着,同时用臂肘关上了大门。 小范乖乖地举起了手,那两个大汉刚从地上爬起来,一看这局面,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姓钱的“司的克”已被方天仇夺下,但他却面不改色地狞笑着说:“嘿嘿,阁下又一次胜利了!” 方天仇冷哼一声,枪管用力一抵,威胁着他说:“姓钱的,如果你不想吃苦头,最好痛快些,说出林小姐藏在那里!” “阁下似乎多此一问吧?”姓钱的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人弄到了,自然是交给金色响尾蛇!” “我要知道的,就是金色响尾蛇在何处!”方天仇的枪又抵紧了些。 “哈哈,”姓钱的大笑说:“他在哪里,恐怕除了一个人之外,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谁知道?”方天仇毫不放松地逼问着。 “就是金色响尾蛇自己!哈哈……”姓钱的又笑起来。 方天仇勃然大怒,枪管猛力一顶,痛得姓钱的“啊!”了一声,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 宋公治忽然说:“方兄,请把他的太阳眼镜摘下来。” 姓钱的一听大惊,但在枪管的紧抵之下,他怎能反抗,只好任由方天仇把眼镜摘掉,现出了整个的庐山真面目。 宋公治立即认出了这张脸,不禁诧然说:“哦!原来是洪大老板的舅老爷,失敬失敬!” 姓钱的既被识破了身份,不由把心一横,仗着他姐夫洪堃的权势,气焰万丈地说:“不错,我姐夫已经来到香港,今天钱爷一时大意,落在你们手里,他们就看着办吧!” 宋公治这时心里已然有数,他早就听说澳门红巾党的首领洪堃,被一个神秘人物在幕后操纵着。除了洪堃直接受命于那人之外,整个红巾党里没有一个知道那人是谁的,这姓钱的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由于廖逸之供给的“独家新闻”,说是最近发现红巾党的人在香港展开秘密活动,宋公治也已怀疑到洪堃可能也来了香港,而那神秘人物就是金色响尾蛇。 玛格丽特既已落入金色响尾蛇掌握,那么洪堃一定是知道的。只要找到洪堃,问题就解决了,于是他沉声说:“洪堃在哪里?” “你们要见他?”姓钱的不屑地反问一句,在他心目中,好像谅他们不会有这份胆量。 “你这不是多此一问!”宋公治也学他刚才的口气,给他来个现炒现卖。 “好!”姓钱的狞声说:“只要你们敢去见他,我就告诉你们吧,他住在国际大饭店,三零三号房间!” 宋公治立刻向方天仇作了个眼色,然后说:“我们就去一趟吧,不过他们……” 方天仇懂得他的意思,冷冷地一笑说:“我记得罗老三和俞老么,在浅水湾别墅吃过这位钱老兄的苦头,我们也应当如法炮制吧!” 姓钱的一听大惊,还没来得及求饶,头上已捱了一“司的克”,哼都没哼出一声,就昏倒在地上了。 宋公治也狠了心,顺手一枪管,跟着一枪托,把两个大汉先后击昏了。 小范吓得屁滚尿流,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哭丧着脸求起饶来:“二位大爷,高抬……” 话没说完,方天仇的“贵手”已下,把小范也击昏了过去。 于是,他们匆匆离了永安堆栈。 车在途中,宋公治忽然说:“方兄,回头那几个家伙醒来了……” 方天仇胸有成竹地说:“没关系,刚才我下的手很重,一个小时之内,恐怕醒不了,等他们醒来,我们早已见过洪堃了。” “可是我总觉得,留着这种人……” 方天仇知道宋公治的意思,是怕他们会采取报复行动,但他心里却另有打算,因而笑笑说:“宋兄忘了吗,浅水湾的案子是他们做的,金氏姊妹也丧命在他们手里,我们如果把他们都解决了,那将来就死无对证了。兄弟现在放他们一条生路,不久自然会有人找他们算帐的!” 宋公治这才恍然大悟,当然没有话可说了。 不一会儿,车子已到国际大饭店门口。 方天仇仍然要单独行动,因为他估计,在国际大饭店这种地方,可能不会需要动武,凭他的智勇足以应付洪堃。所以建议宋公治趁现在去浅水湾一趟,把罗俊杰和俞振飞保释出来,以便展开全面行动时增加些人手。 宋公治也觉得有去一趟浅水湾的必要,当即表示同意,约定一个小时之后相会,便独自驾车走了。 方天仇进入国际大饭店,因为三零三号在三楼,他也懒得乘电梯,就由楼梯直接上去。 这时才只有八点多钟,三楼静悄悄的,只有楼梯口的服务台上,有个仆人在打盹。显然是晚上睡得太迟,早晨又起得太早,精神实在支持不住。 方天仇悄然从仆人面前走过,找到了三零三号房间,附耳在门上一听,听见里面发着如雷的鼾声,知道洪堃尚高卧未起。 轻轻一扭门把,却是锁着的。他迟疑了一下,只好另打主意,于是走回到服务台前,在那打盹的仆人肩头上轻轻一拍。 仆人吃了一惊,猛可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站了个英俊潇洒的客人。 “先生……”他连忙站起身来。 “三零三号的洪先生还没起来?”方天仇问。 “大概还没有吧……”仆人说着看了看表,又说:“他关照九点钟一定要叫醒他的,现在才八点零五分……” 方天仇顿时灵机一动,也看看手表,才笑着说:“洪先生约我九点钟来,现在已经九点过三分了,你的表可能慢了吧?” 仆人本来就是迷迷糊糊地在打盹,一听已经九点过了,竟信以为真,连忙把手上的老爷表摇摇,又放近耳朵听听。说也凑巧,他的表昨晚忘了上链,在几分钟以前刚刚停,当然更深信不疑了。 这种大饭店的仆人最不敢马虎,客人交待的事情就如同圣旨,一个疏忽很可能敲碎饭碗,因此他急得大叫一声:“糟糕!” 拔脚就朝三零三号房间奔去,到了门口,他立刻用手在门口敲着。方天仇心中暗喜,便跟了过去。 敲了一阵,房内的鼾声依旧,却传出了个娇滴滴的人声音:“谁呀?” “洪先生关照九点钟叫醒他,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仆人在门外回答。 “好,知道了。”里面的女人吩咐说:“我就叫醒他,你去把洪先生的早点送到房里来。” “是!” 仆人应了一声,就去准备客人的早点。 方天仇站在房外,心里不免暗自起疑,洪堃房里的女人,会是金玲玲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会突然有这种想法,把金玲玲跟洪堃扯在一起了:莫非这女人利用姿色迷昏了洪堃,实际地控制了红巾党,供她随心所欲地加以利用? 现在金色响尾蛇之谜很容易揭穿了,只要洪堃房里的女人果真是金玲玲,那么就与他的想像完全符合。毫无疑问的,她就是那故作神秘的金色响尾蛇了! 房里的鼾声突然停止,大概洪堃已经被那女人弄醒,只听他迷迷糊糊地说:“唉!干嘛把我弄醒,让我多睡一会儿……” 女人的声音说:“你昨晚不是关照仆人,早上九点钟来叫醒你吗?现在已经九点多啦!” 洪堃可能九点钟有重要的事,所以一听已经九点多,顿时大吃一惊,从那“席梦思”床发出的声音,知他是一惊而起,但随即听他忿声怒骂起来:“他妈的,这混蛋的仆人,现在才八点十五分嘛!” 方天仇听得几乎笑出声来,连忙咬住自己舌尖,才算忍住了。 随即又听那女的娇声说:“也不早了呀,你起来洗洗脸,吃了早点,不就差不多九点了……嗯,我不要……痒死了…” “来嘛……”这是洪堃的声音:“谁教你把我弄醒的,哈哈……” 房里又传出那女的一阵刺耳的浪笑声,使方天仇不忍再听下去,不屑地笑笑,径自走开了几步。 不一会儿,仆人托着一盘早点来,方天仇不等他走近,就迎了过去,笑笑说:“洪先生叫我把早点送进去,交给我吧。” 仆人不禁诧然地怔住了:“这……” 方天仇立刻发动钱弹攻势,把一张一千元的钞票递过去,一面说:“洪先生刚起身,那位小姐还没起床,你进去不太方便。” 仆人虽然见钱眼开,但他仍然犹豫不决,方天仇只好改变战略说:“洪先生吩咐不让你进去,你要不怕挨骂就自己送进去吧!” 这句话果然使仆人不再坚持,立刻陪着笑脸说:“那就麻烦先生啦……” 方天仇接过早点,把钞票塞在他手里,又一本正经地叮嘱说:“洪先生跟我在房里谈事,如果有人来找他,就说洪先生还没起来,知道吗?” 仆人唯唯应命,然后躬身而退。 方天仇手托着早点盘,在房门上敲了两下。 “谁?”这次是洪堃沉声发问。 “洪先生,早点送来了。”方天仇捏着嗓子回答,同时已把手枪掏出,托在盘底。 隔了片刻,房间才启开三分之一,一个身披薄纱晨褛的女人,侧着身子伸出手来:“给我吧……” 她本是不让送早点的人进房,可是方天仇却以肩膀把门一顶,就跻身往里去。 “你……” 她正要责骂这无理的“仆人”,方天仇的身子早已挤进来,脚向后把房门一踢,关上了,手里的枪已现了出来。 这女人之所以不让仆人进房,因为她身上只披了件薄纱晨褛,里面一丝不挂。等到她惊觉硬闯进来的不是仆人,而是握着手枪的方天仇,不禁脸色吓得苍白,慌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掩住身上的那一部分是好了。 而方天仇竟也意外地一怔,不由诧异地叫了声:“白茜小姐?……” 方天仇原以为洪堃房里的女人,极可能就是金玲玲。做梦也没想到,这女人竟是昨夜在电话里,尚答应帮助他打听金胜保行动的白茜,这怎能不使他感到意外? 白茜则是又惊又窘,愧羞万状,她哪会想到闯进来的是方天仇。尤其在洪堃的房间里,身上的晨褛薄得不能再薄,惊慌失措下,她只顾得掩住下体的一部分。而晨褛本来就是披着没有扣上,这一来整个的双峰都袒露出来了。 其实她倒并不在乎身体的暴露,而是她的这身打扮,和置身在这样的场面下,已充分说明了她与洪堃之间的一切。 这时洪堃尚躺床上,赤裸而多毛的上身露在被外,正准备享受一顿床上的早餐,谁知这突然的场面,使他大吃一惊。 “洪老大,早!”方天仇把盘子放在茶几上,目光移向了洪堃。 洪堃不愧是个老江湖,惊魂甫定,立刻恢复了他的沉着,哈哈一笑说:“兄弟知道方兄早晚一定会来的,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哈哈……” “兄弟也没想到,”方天仇报以一笑说:“昨晚在‘黑美人’外面助我解围的,竟是大名鼎鼎红巾党的洪老大!” “好说,好说……”洪堃仍然笑着。 “洪老大可以起来跟兄弟谈几句话吗?”方天仇的枪口,一直对着他。 “好!我马上起来。”洪堃笑笑,又向白茜说:“白小姐,请把沙发上的衣服递给我。” 方天仇未等白茜去拿,就走到沙发边,摸出了上衣袋里的手枪,然后才把一堆衣服丢给床上的洪堃,并且向白茜说:“白小姐,早晨很凉,你也把衣裳穿上吧!” 这句话无异是把利刃,直刺入白茜的心房上,她顿时忍不住眼泪汪汪起来,想忍也忍不住,只把头微微一点,就径自抓起沙发上的另一堆衣服,低头走进了浴室去穿。 洪堃匆匆穿上了衣服,生涩地笑着说:“男人在外面都免不了逢场作戏的,方兄可不要见笑……” 他指的是跟白茜的一夜风流,方天仇置之一笑,因为对方的枪已被搜出,所以也用不着还握着枪,于是把枪朝腰带上一插,正色说:“兄弟一向是恩怨分明的,昨晚洪老大解围之情,兄弟日后有机会总会报答的……” 洪堃不等他说完,就笑着说:“昨晚的事不值一提,方兄请坐。兄弟早就有意跟方兄长谈,可惜没有适当的机会,今天承方兄看得起,大驾光临,我们正好痛快地谈谈。” 方天仇等洪堃在沙发上坐下,他也坐下了,当即开门见山地说:“洪老大是场面上的人,兄弟也不必拐弯抹角,相信不需兄弟说明,洪老大也知道兄弟的来意了!” “假如我猜得不错,”洪堃倒也痛快,直截了当地说:“方兄可是为林广泰而来?” “也可以这么说,”方天仇寒着脸说:“兄弟认为大丈夫作事,应该讲究光明磊落,洪老大有意向香港发展,大可以德服人,使人心悦诚服地归附麾下,但洪老大却以种种不择手段,未免有失江湖道义!” “方兄说得很对!”洪堃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是方兄对真相还不太了解,最近的几件事,兄弟也认为不够光明磊落,所以处处都保留一点……” “这话怎么说?”方天仇沉声问。 “譬如说吧,”洪堃眼皮翻了翻说:“昨天方兄在永安堆栈被胡豹击昏,如果不是兄弟及时赶到加以阻止,方兄恐怕……哈哈……” 方天仇对自己昨天之所以能在胡豹手下逃生,一直就想不通其中道理,现在听洪堃一说,更觉得茫然不解了。因为洪堃是金色响尾蛇直接控制的,而他曾破坏了势在必成的“同心会”,也可说是金色响尾蛇恨之入骨的敌人,洪堃又凭什么要阻止胡豹的置他于死地呢? 这点委实令人费解,方天仇因而诧然问:“洪老大为何冢兄弟如此厚爱?” 洪堃哈哈一笑,指着茶几上的一堆火柴棒说:“方兄,请看这个!” 方天仇茫然地看看那堆火柴,是一根根以“井”字型搭架起来的,架得很高,大概用了足足有两盒火柴。这是人在无聊的时候,藉以消磨时间的小玩意,架起来很费点功夫,却不知洪堃要他看这堆东西是什么意思。 接着听洪堃说:“这堆东西架起来很费时间,而且需要恒心和耐性……” 说着,他突然随手一挥,把一堆火柴推散了一地,于是他笑笑,以一种哲学家的口吻说:“可是我只要随手这么一挥,它就完了。由这一点足以说明,任何一件东西,或是一件事的成功是不容易的,而在破坏它却只需举手之劳!” 方天仇刚刚会意过来,洪堃又接下去说:“就拿昨天永安堆栈的情形来说吧,胡豹只要一刀子下去,方兄就会像这堆火柴似的被毁掉。可是要造成像方兄这样一个出类拔萃,智勇双全的不凡人物,那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所以兄弟不能眼见方兄毁在胡豹这种人手里,才不得不出面阻止。……” 方天仇不由大笑起来:“承洪老大的夸奖,出类拔萃,智勇双全,兄弟实在愧不敢当。可是洪老大难道没有想到,留着兄弟这种疾恶如仇的人物,对‘同心会’的进行,将是个心腹之患?” “所以兄弟很想找机会跟方兄谈几句知心话!”洪堃表示了他友善的态度。 “哦!”方天仇不禁有些茫然。 洪堃朝浴室看了一眼,见门仍然关着,这才压低了嗓子,故作神秘地说:“说实话吧,兄弟因为久仰方兄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物,才敢这么孤注一掷,希望方兄能助兄弟一臂之力……” “洪老大会需要兄弟这种无名小卒效劳?”方天仇故意这么问。 洪堃却是推心置腹地说:“不瞒方兄说,兄弟目前的处境极恶劣,实在需要像方兄这么一个人支持。如果方兄肯合作,兄弟愿意不惜任何代价!” 方天仇沉思了一下,忽然说:“承洪老大如此抬举,兄弟实在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兄弟这个人有点毛病,就是疑心大重,往往对人家的诚意表示怀疑。” 洪堃以为船已入港,不禁大喜说:“方兄要怎样才相信兄弟的诚意,兄弟立刻可以表示出来!” “表示倒不需要,”方天仇趁机说:“不过兄弟很想知道,金色响尾蛇究竟是何许人?” “这个……”洪堃面有难色地说:“这个兄弟实难奉告,不过,在明天晚上,这个谜就会揭开了。” “明天晚上?”方天仇忽然想起,明天夜场蓝天戏院的事,可能报上已经刊出消息,金氏姊妹将登台表演,这将是个很难解决的难题。 “是的,”洪堃说:“到明天晚上,究竟谁是金色响尾蛇就决定了。” 方天仇听得一怔,诧然问:“难道现在还不知道谁是金色响尾蛇,还要等明天晚上才能决定?” 洪堃自知失言,只好笑而不答。 方天仇到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提出要求说:“洪老大,兄弟有个不情之请,也就是今天冒昧来访的目的,希望洪老大能把林广泰的女儿交出来。” “方兄既然开口,兄弟为了表示诚意,照理是应该绝对遵命照办的。”洪堃狡猾地说:“但事实上有点难以从命,因为人已经交在金色响尾蛇手里,连兄弟都不清楚现在人被藏在哪儿了……” “那么金色响尾蛇在哪里?”方天仇问。 “他的行踪不定……”洪堃的意思是表示无可奉告。 方天仇顿时把脸一沉,冷声说:“请问洪老大,是否把她跟金氏姊妹一样处置?” “只要方兄一句活,”洪堃说:“兄弟别的不敢说,关于林广泰女儿的安全,兄弟还敢拍一拍胸脯,保证她不伤一根汗毛!” “好!”方天仇站了起来:“林小姐的安全,就放在洪老大身上了。不过话说在前头,谁要敢动林小姐一根汗毛,我方天仇也会不择手段的!” 洪堃看他已有离去的意思,急说:“方兄,关于我们合作的事……” 方天仇顿时大笑起来,他说:“洪老人,兄弟承蒙垂爱,深感荣幸。不过兄弟只有一句话可以答复,希望洪老大不要见怪。” “什么话?”洪堃急问。 方天仇哂然一笑,振声说:“那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洪堃脸色顿时一沉,恼羞成怒地说:“难道方兄不顾林广泰女儿的安全了?” 方天仇泰然说:“我相信洪老大一句话,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汗毛的!” 这句话分明是含有威胁的意味、洪堃哪会听不出来,不禁大怒说:“方兄未免太过自信了,兄弟是看得起你,才一味谦让,希望方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不起,”方天仇神态自若地说:“兄弟这个人向来是不识抬举的,尚请多多原谅,现在恕我要告辞了……关于林广泰的女儿,相信洪老大会照顾她的!” 洪堃哈哈一笑说:“方兄,你这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何必还担心那小妞儿。” 就在方天仇一怔的时候,露台上已进来两个执枪的大汉,接着洪堃一声喝令:“进来!” 房门一推开,又进来两个执枪的大汉,一共是四条枪指住了方天仇。 于是洪堃得意地笑了笑,狞声说:“方兄,你觉得意外吗?其实一点也不值得奇怪,兄弟为了安全起见,把这一条走廊的房间都包下了,全住着红巾党的弟兄。同时兄弟的床头上随时装了警灯,通到每一间房。刚才兄弟穿衣服的时候,已经通知了他们,这是以防万一的措施,方兄不会说我又是不择手段吧?哈哈……” “洪老大不愧是设想周到!”方天仇镇定如常地笑笑说:“不过兄弟还有点自信,如果这几位朋友敢轻举妄动,在他们发枪之前,兄弟的枪弹恐怕已经先在洪老大的身上了!” “方兄的枪法兄弟是久仰了,”洪堃有恃无恐地说:“不过今天恐怕没有机会表演吧!” “洪老大想试试吗?”方天仇说:“我相信没有洪老大的命令,这几位朋友绝不敢开枪。洪老大不妨发个口令看看,是他们快,还是兄弟快!” 这一点确实让方天仇看准了,因为这里是国际大饭店,位于闹区。这几个红巾党的党羽,在没有得到洪堃的命令之前,自然不敢贸然开枪。 而洪堃也确知方天仇的枪法又快又准,就看他的沉着和镇定,绝不是虚张声势,他哪敢以自己的生命来作赌注,于是把手一挥:“你们都出去!” 四个枪手只好莫明其妙地退出房外,方天仇不禁笑笑说:“洪老大不愧是聪明人!” 洪堃这老江湖果然厉害,他也哈哈一笑说:“方兄跟兄弟根本不须兵刃相见,关于合作的事,本来不能勉强。只希望方兄不妨考虑,随时有意思,我们可以再谈。” “那么兄弟告辞了。”方天仇不欲再耽搁下去。 洪堃不再阻留,便向浴室走去,在门上敲敲问:“白茜,你怎么半天不出来,方先生要走了,你不出来送送?” 浴室的门关得紧紧的,而这时从里面传出了白茜的呻吟声,使洪整不禁惊诧地大声问:“白茜!你怎么了?” 方天仇刚要出房,听洪堃这么一叫,他也赶了过去。同时听见了白茜的呻吟,顿时情知有异,赶紧扭动门把,却是扭不动。情急之下,只好拔出腰间的枪,对准锁孔“噗!”地发射一枪。 锁被射毁,方天仇用力一推,浴室的门就撞开了。 洪堃与方天仇同时冲进浴室,只见白茜倒在浴缸旁。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晨褛,脸色已是一片惨自,而手腕已被刀片割断血管,鲜红的血下不断地流出来。 方天仇大吃一惊,连忙蹲下身去,紧捏住她的静脉,止住血液不再流出,一面急向洪堃说:“洪老大,快召救护车!” 洪堃也慌了,转身就出了浴室,急忙去拨电话。 白茜衰弱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蹲在身前为她止血的是方天仇,顿时悲从中来,泪水如泉水般涌出,凄然地说:“请你不要误会,我……我跟洪堃不是串通的……昨天我是真从西环回去……在水塘附近看你昏倒地上……我说的都是真话……” “白小姐,你不要说,我相信……”方天仇阻止她说话,怕她支持不住。 但白茜却仍然说下去。 “我……我要说……刚才你一定误会了……以为我跟洪堃是一起的……你不知道,我是被逼的……昨天半夜里……金胜保跟小朱……突然跑到我那里……硬逼着我来陪洪堃……这……” “我相信……”方天仇心里一阵难过,激动地说:“白小姐,你,你为什么做出这种傻事来,你太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白茜更衰弱了,呼吸逐渐急促,因而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怕你……误会我……看不起我……恨我……我只有……一死……以表明心迹……” 说到后来,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等到说完最后一句话,也吐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一口气,头向旁边一侧,终于香消玉殒了。 方天仇动了真情,他垂下头去,情不自禁地落下了英雄之泪。 这时洪堃已打完电话,满头大汗地赶进来说:“救护车马上就到……” “不需要了!” 方天仇悲忿地说了一声,轻轻放下白茜冰冷的手,顺手拉过一条大浴巾,覆盖在她身上,才木然地站起来。 “她?……”洪堃暗吃了一惊,失去了往常的沉着。 “她死了!”方天仇冷冷地笑了笑,以那双仿佛要冒出火来的仇恨眼睛,直直地逼视着他:“这又是你的杰作!” “我……” 洪堃正要分辩,方天仇已激动得无法压制自己的情绪,全力一拳击出,狠狠地击在对方的下巴上,使他上身向后猛一仰,一个站立不稳,全身跌出了浴室外。 方天仇正待扑上去,给洪堃一顿痛殴,不料洪堃的手下已冲进房来,四支手枪一齐对准了他。他只好冷静下来,悲愤欲绝地向他们发出警告:“你们记住,血的债,将用血来清还!” 说完,他从洪堃的身上跨过,满怀着悲愤的情绪,昂然向房外走去。四个大汉竟被他威武不屈的神情震慑住了,一个个木然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敢贸然相阻,眼睁睁地看他走出了三零三号房间。 五、危机 方天仇以急促的步子,跨越过马路,他的情绪由悲愤而变成了疾恨,像一团烈火在心胸里燃烧,燃烧…… 浑噩的思维里,掠过一连串的意念,使他从心里大叫着:“杀!” 杀!他要杀尽这般无恶不作的歹徒! 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影,他们仿佛都在向方天仇伸手求援,又像是在哀声泣诉;九龙码头的高老大,金氏姊妹,浅水湾别墅看房子的祖孙,白茜……这些都是无辜的可怜虫,可是他们无端牺牲了性命! 是谁?是谁使他们卷入了这个残酷的漩涡? “滋——” 一声紧急刹车,惊醒了方天仇的遐想。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走在马路当中,一辆黄色的“的士”被他阻挡了去路,如果不是司机驾驶技术高明,在距离仅仅不到一尺之处刹住了车,方天仇就已作了轮下之鬼了! “喂!你怎么走路的?”司机从窗口伸出头来,大声质问着。 方天仇自知理屈,只好笑笑,忽然发现车子是空的,于是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乘车嘛!” 司机这才没话可说,开了车门,让这个冒里冒失的客人登车。 “云咸东街!”方天仇向司机吩咐。 他这时只想到了要去“黑美人”酒吧,好像其他的任何事都已置于脑后了。 车到云咸东街的巷口,方天仇就吩咐停车,下车付了车资,便朝巷子里的“黑美人”走去。 酒吧的营业是在下午以后,一直到深夜,这时候才九点钟,“黑美人”还没有开门,不过旁边的侧门倒是开着的。 方天仇由侧门进去,看见只有个小厮在打扫,其余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小弟弟!”方天仇走过去叫了一声。 正在打扫的小厮,被他从后面突然一叫,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回过身来,睁着一对惺忪的眼睛,惊诧地说:“哟,你这人怎么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吓了我一大跳……” “对不起,”方天仇歉然地说:“我要找你们经理,她在吗?” “在,在楼上……哦不,不在……”小厮本是脱口而出,可是他立刻发觉说漏了嘴,连忙更正说:“我们经理不住这儿……” 这孩子根本不善于说谎,尤其自己刚才已说漏了嘴,怎能骗得过方天仇。所以方天仇只朝他笑笑,就径自走进酒台旁的窄门,由楼梯直往上走。 小厮连忙追了进来,大叫着:“喂!喂!你这人怎么乱闯呀!” 方天仇根本充耳不闻,三步当两步地就跨上了楼,一看楼上有着五六个同样的房间,门上连个号码都没有,怎知这里的女经理住在哪一间。 正在困惑之间,那小厮也赶上楼来,又急又气地说:“你这人真不讲理,告诉你我们经理不住在这里,你还偏要往楼上跑。回头把我们经理吵醒了,我准得挨一顿臭骂!” 方天仇听出了他的语病,不竟失笑起来:“你不是说经理不住这里吗?那么又怎会把她吵醒?这不是分明说谎!” “这……”小厮一时面红耳赤,讷讷地答不上话来。 “小弟弟,”方天仇笑笑,和颜悦色地哄着他说:“我有点要紧的事找你们经理,告诉我,她住那间房?” 小厮犹豫了一下,终于无可奈何地朝里面一指说:“最里面的那一间。” 方天仇谢了一声,就径自向走廊最里面的房间走去。到了房间口,他毫不迟疑地便在门上重敲了两下。 “谁呀?”房里传出了女经理的声音。 “对不起,我找经理有点事。”方天仇歉然地说。 “什么事这么大清早来找我?”女经理很不悦地问。 “你们这里的白茜小姐出了事!”方天仇大声说。 “白茜出了事?”房里的女经理显然很吃惊。 “是的,”方天仇说:“所以我想通知小朱,或者金胜保,可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女经理正想把事推开,不料房里却传出个男人的声音,急问:“白茜出了什么事?” 方天仇一听这口音,立刻就问:“是小朱吗?” “请等一等……” 房里与女经理交颈而卧的,果然就是小朱。他昨夜跟金胜保为了巴结洪堃,威逼利诱地把白茜送到国际大饭店去,回“黑美人”后已经打烊。反正黑骑士的哥儿们谁都跟这里的女经理有一手,小朱索性就留下不走了。 一夜的“盘肠大战”,使他精疲力尽,本想拥着女经理多睡一会儿,偏偏方天仇赶来说白茜出了事。因为白茜等于是属于他的禁脔,非但占有了她的身体,更是他的一棵摇钱树。尤其昨夜是他自己逼着白茜去洪堃那里的,现在听说白茜出了事,自然不能不闻不问。 匆匆忙忙穿起了衣服,他就开门出房与方天仇相见。 “怎么回事?”小朱迫不及待地问。 “你自己难道不知道?”方天仇铁青着脸。 “我们到楼下谈……” 小朱大概是怕女经理听见,连忙拉着方天仇就往楼下去,到了酒吧间里,来不及坐定就说:“昨夜我替她介绍了个阔佬,完全是一番好意,想替她弄个好户头……到底她出了什么事?” “看样子,你对她倒还很关心?”方天仇冷笑着。 小朱顿觉面红耳赤,他生涩地笑笑,愧然说:“说实在的,白茜对我确实不错,有时候我对她也太过份了一些……” 方天仇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像是藉此发泄他积压在心头的愤怒,直笑得小朱心惊肉跳,他才止住了,两眼逼视着小朱,恨声说:“你居然还知道自己对她太过份了,那她死也可以瞑目了!” “你说什么?”小朱吃惊地追问。 方天仇没有回答,却以行动代替了回答,出手快逾闪电,狠狠一记重拳捣在小朱的腹部。 “啊!……” 小朱痛得一弯腰,方天仇跟着向他下巴上又是一拳,击得他踉跄着连往后退,要不是身后的酒吧台挡住,非得跌个四脚朝 方天仇的情绪已无法控制,他的全部愤恨,似乎都要藉一双铁拳发泄出来。 小朱连挨两拳,痛得他几乎站不直腰了,一口气还没喘过来,眼见方天仇又扑了过来,一时情急生智,连忙双手抓起一张凳子,照准冲来的方天仇头上就砸! 方天仇只得拳臂硬架,“哗啦啦”一阵乱响,木凳已被他铁臂挡得支离破碎,散落在一地。 小朱却乘机双手一撑酒吧台,全身腾起,在台面上一滚,就翻进酒台里面去了。 方天仇正要由旁边的缺口冲进酒吧台里面,只见小朱己抓到个洋酒瓶,手握瓶口部分,朝酒吧台上猛力一敲,瓶底部分被击碎了,留着齿状不规则的半个碎酒瓶,便成了小朱的武器。 小朱手里有了武器,顿时胆气一壮,竟反向方天仇一步步逼过去。 方天仇赤手空拳,又不愿掏枪,只好退出了酒台。 他们这一动手,早已惊动了住在酒吧的酒女,一个个衣衫不整地从楼上赶下来,堵在那窄门里面,吓得乱嚷乱叫起来。 幸而这里离街很远,否则早已引来警察了。 方天仇双臂向前屈伸,摆出扑斗的姿势,而小朱则把半个破酒瓶紧握着,一步步地向他逼近。 “嘿嘿……嘿嘿……” 小朱不住地狞笑着,突然全身向前一扑,举起酒瓶就朝方天仇脸上刺去! 方天仇表现了他矫捷的身手,身子一闪,铁爪有如闪电般执住了小朱执瓶的手腕。 小朱右手被执,左手猛可一拳击来,不料又被方天仇接住,竟然无法挣脱。 方天仇毫不怠慢,用劲一拖,把小朱拖到了酒吧台前,将他执酒瓶的手腕,猛朝台边上一敲。 “啊!”小朱痛得把手一松,半截酒瓶落在了酒吧台上,砸了个粉碎! 方天仇再也不客气了,双拳左右开弓,如雨点般落在小朱的脸颊上、下巴、胸前之间……直到小朱哼不出声来,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他才停止了。 他喘了口气,目光移向窄门后那几个吓得魂不附体的酒女,忿忿地说:“等他醒过来,请你们转告他,就说白茜死在国际大饭店了!” 说完,他把衣服整理一下,便径自从容地走出了“黑美人”酒吧。 走出狭巷,上了大街,他才恢复了冷静。 拦了一部街车,他立刻吩咐司机说:“铜锣湾游艇码头!” 由皇后大道到铜锣湾的路很不近,他便利用在车上的时间,独自冷静地沉思起来。 照目前的情势估计,小朱醒后是必然会去国际大饭店的,不过他绝没有胆量找洪堃的麻烦,说不定还会从洪堃那里捞一笔,白茜的生命算是白白牺牲了! 金色响尾蛇之谜,照洪堃说最迟明晚便知分晓,但他决心要在明晚以前查出这神秘人物。因为听洪堃的口气,明晚金色响尾蛇既然将以真面目出现,必然是没有再隐瞒身份的必要了,那么将会有什么惊人的事故发生呢? 如果明晚不可预料的情势,将足以改变整个港九黑社会的局面,那他就更必须在这势态造成以前,尽全力去阻止了!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林广泰的下落,和玛格丽特的安全。像洪堃这种人,他的话实在不足以听信,尤其他拉拢方天仇合作没有成功,极可能在恼羞成怒的心情下,而向玛格丽特下毒手以为报复,这是不能不防的。 恐吓信上说明十二点钟送“样品”,现在已经九点多,在这两个多小时之内,毫无线索,又如何能设法救出玛格丽特呢? 对!只有在这短短的两个多小时内,找出金色响尾蛇来! 早晨庄德成已带着一批人,往各码头寻查“黄玫瑰”号的行踪。如果宋公治的消息不错,而庄德成他们也得到了线索,这倒是个事半功倍的唯一捷径,可以很快查出金色响尾蛇的藏匿地点。可是对这一点他并不敢过份乐观,只有先找到庄德成他们再说。 车经北角巴士站,看到街边摆着的书报摊,他忽然叫司机停了车,下车去买了份早报,然后继续驶往铜锣湾。 他在车上展开了报纸,在娱乐版上果然找到了要廖逸之发的消息,广告栏里更有蓝天大戏院的启事,一切内容都依照他的意思刊载,照登如拟,可是…… 忽然一个心血来潮,使他对洪堃的话回味起来:“明晚,金色响尾蛇之谜将揭开,明晚不是金氏姊妹要在蓝天大戏院恢复登台表演吗?明晚,明晚!难道这两件事会有牵连?” 这一个意念的突如其来,使他立刻改变了去铜锣湾的主意,急向司机吩咐:“开回去,过海到九龙!” 司机立即转头,由海底隧道过海,依照方天仇的指示驶往九龙城,直趋蓝天大戏院。 偏偏周强这一大早便出去了,问了半天,戏院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经理上那里去了。 方天仇不得要领,只好怅然离开蓝天大戏院,正准备雇车到郑公馆去一趟,探探郑二爷的伤势,忽见对街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汉子,急急穿过马路朝他走来。 等那人走近,方天仇立即认出是郑二爷手下的小角色,也就是曾被派了暗中跟着露娜的那人。 “方爷早!”那汉子老远就恭敬地招呼起来。 “早!”方天仇也打了个招呼,同时间:“有事吗?” 那汉子向方天仇使了个眼色,井肩走离蓝天戏院较远,才低声说:“昨晚露娜小姐表演的时候,几乎闹出大乱子,幸亏有人及时出面排解,二爷派去戏院的人才没有动手。后来周经理当众宣布辞了露娜小姐,她哭得很伤心,一个人跑回旅馆去。马老三立刻向二爷报告,请示如何处理。二爷担心露娜小姐会出事,就指示马老三和小的们负责保护,并且在她的房间左右都住了人。小的从昨夜到现在还没离开过,可是她进房间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出来……”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马老三他们未得二爷的吩咐,谁也不好去敲开她房门看看,所以叫小的去向二爷请示,刚巧看见方爷来,方爷跟她比较接近,您……” “好!我去看看!” 方天仇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立刻就到露娜住的旅馆去。 来到露娜的房门口,见马老三他们三五个人,正在不安地来回踱着。 马老三刚要出声招呼,方天仇连忙以手势阻止,过去向他轻声说:“你们回房去,我来敲门。” 马老三他们进了两边的房间,把门关上,方天仇才举手在露娜的房门上轻轻敲了几下。 半晌没有动静,方天仇便用力敲起来,敲了好一阵子,房里才有了反应。 “哪一位?”这是露娜的声音。 方天仇这才放心,立刻回答说:“露娜,是我——方天仇。” 又停了片刻,房门才启开,让方天仇进去。 仅仅只隔了一夜,露娜好像已苍老了许多,神色是那么憔悴,沮丧。脸上没有一点脂粉,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后,唯一没有改变的,是薄若蝉翼的晨褛里的胴体,仍然保持着玲珑诱人的曲线。 “请坐!”露娜的神态很冷淡,与昨日的热情奔放,简直判若两人。 方天仇并没有坐下,他诧然地问:“露娜,你怎么啦?” “没什么……”露娜沮然地摇摇头,极勉强地装出个笑容说:“从昨晚到现在,我整整地想了一夜……” “想什么?”方天仇问。 露娜显出茫然的神情,望着窗外说:“我在想,我为什么要活着?” “你想出来了吗?”方天仇又问。 露娜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表示了回答。 “让我告诉你吧,”方天仇慰勉着她说:“每一个人的生存,除了责任之外,是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 “可是偏偏有人要剥夺我的权利!”露娜忿忿地说。 “谁?”方天仇郑重地问。 “我也不知道……”露娜垂下了头,凄然欲泣。 方天仇已经知道她的遭遇,不禁深表同情地说:“我知道周强把你辞了,这算得了什么,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凭你的一切条件,难道除了蓝天戏院之外,别的地方你就不能混到一日三餐?” “我不是担心失业,”露娜凄凉地说:“如果为了一日三餐,就是去做苦工,我也能活得下去。甚至于用我的肉体去换取,也不会成问题……” “那么你担心什么?”方天仇觉得她必有苦衷,因而表示非常关切。 露娜终于犹有余悸地说:“方,你不知道,昨晚当我出场表演的时候,台下的观众对我的那种疯狂,那种侮辱,当时我真怕极了,怕他们会冲上台来,把我撕成一片片的。事后我静静地在想,过去为什么观众对我很欣赏,昨夜忽然对我那样?想了整整一夜,我仍然想不明白,直到刚才我从窗口看见你走出戏院,我才忽然想通了。” “哦?”方天仇诧异地说:“你想通了什么?” 露娜激动地说:“因为我的心已经属于你!” 方天仇默然了。 露娜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说:“现在我才明白,昨夜台下的那些观众,他们对我的侮辱,是因为恨你……”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方天仇不安起来。 露娜毫无表情地说:“也许我的想法并不正确,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坐在窗口,外面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我发现九龙城里除了郑二爷的人,个个对你都不怀好心眼,连周强在内!” “周强?”方天仇大为意外。 “嗯!”露娜说:“今天一清早,老烟虫赵长风就来找他,没一会儿,黑骑士老大金胜保也来了,他们三个鬼鬼祟祟地,大概是一起到老烟虫的烟馆去了。” 方天仇因为知道金胜保曾来威胁过周强,结果从郑二爷那里弄去了一百万保证金。 照理说,金胜保的巨款已到手,在明天晚上以前,他已没有必要再来九龙城。而他居然一清早就来找周强,显见必然是有原因的。 方天仇的想法跟露娜颇有出入,他认为金胜保来找周强,并不是针对他的。极可能是见了今天的早报,来问周强一声,他两个姐姐明晚是否真能登台。因为这关系着他的一百万保证金,自然非常关心。 至于老烟虫这样的角色,方天仇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时他也颇感困惑,明晚将是个无可避免的难关,已然被解体的金氏姊妹,如何能登台表演呢? 明晚,金色响尾蛇又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地球不会停止转动,时间也不可能停留,明晚终将会来临的。然而,究竟明晚会发生什么事情,连方天仇也不敢预料了! 情势的迫切,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容方天仇安慰露娜,他必须当机立断,采取如何的行动,才能有效地阻止对方对玛格丽特的加害。 露娜的一颗心已破碎,目前只有使她暂且安静下来,以后再为她的生存设法吧! 于是,方天仇劝慰她说:“露娜,你不用为生活发愁,银星夜总会的庄经理已经表示过,有意想聘请你到他那里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你到银星夜表演,还会一举成名呢?” 露娜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她此刻表面上像死水一样的平静,其实内心正如烈火般在燃烧,这种心情绝不是方天仇能了解的。 她所需要的,已不是生活的保障,而是情感的归依。可是,方天仇能接受她这份情感吗?她茫然了! 方天仇又劝了她几句,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便匆匆地离去了。而露娜也不挽留,只是怅然地望着他出房,仿佛生命突然离她而去。 他敲开了隔壁房间,把马老三叫出来,轻声说:“请你带我去找老烟虫赵长风!” “到他烟馆去?”马老三问。 方天仇点点头,马老三立刻向房里的人交代两句,便领着方天仇去找赵长风了。 九龙城是个三不管的地带,所以烟馆可以半公开地设立。不过为了英国人的自尊,吃这行饭的人倒是不便在门外明目张胆地挂起招牌来做生意,那样对于英国人确实讽刺太大,未免就过分伤感情啦! 老烟虫的烟馆距离蓝天大戏院不远,走过一条马路就到了。烟馆设在一条巷子里,外面是个小茶馆,平常老烟虫总是自己当柜,遇有吞云吐雾的主顾找上门来,都是赵长风点头打个招呼,就直接往里面去,里面专门有人招待顾客一切。 马老三没事也常上这里来烧两口,跟这里的人都混熟了。他领着方天仇到来,却不是赵长风在柜台上。 “老烟虫大概在里面。”马老三直觉地判断。 “马兄可以回旅馆去了。”方天仇拍拍他宽阔的肩膀说:“露娜小姐请马兄多多照顾,一切拜托了。” “方老大尽管放心,”马老三笑笑说:“谁敢动露娜小姐一根汗毛,可以唯我马老三是问!” 方天仇谢了马老三一声,便催他赶快回旅馆去。 马老三走了以后,方天仇立刻向里面走去,不料忽然被个提着茶壶的伙计拦住。 “老兄,你往那里瞎闯?”伙计大概觉得方天仇很陌生,所以语气很不礼貌。 “你这种态度是对待客人的?”方天仇把眼睛一瞪,不屑地说:“我看老烟虫是不想做生意了!” 本来这伙计在未弄清方天仇的身份之前,也不敢这么无礼,可是他今天是奉了赵长风的命令,因而有恃无恐。一看方天仇要往里闯,顿时把身子一拦,大刺刺地说:“对不起,赵老板今天正是不做生意!” “那要看是对什么人!” 方天仇根本不理他这一套,伸手一挥,把那伙计推开一边,昂然往里就走。 伙计勃然大怒,怒骂一声:“刁他妈的!” 竟提着那一大壶沸水,朝着方天仇身上挥来。 这一来可激怒了方天仇,未等那只大水壶近身,飞起一脚踹去,踹得水壶往回猛晃,壶里的沸水倾泼了那伙计一身。 “哇!……” 伙计被烫得杀猪般一声怪叫,方天仇却趁机冲过狭窄的过道,闯进了茶馆后面的小天井。 可是后面的一排三间矮屋里,已经被他们的吵闹惊动了,立即有两个汉子赶出来,一看方天仇闯进了天井,不由厉声喝问:“小子!你干什么?” “干你!” 方天仇大喝一声,人己奋身扑去,出手真比闪电还快,左右开弓向两个汉子攻去。 这两个汉子外表还很唬人,看起来体格蛮结实的,其实是虚有其表,外强中干。被方天仇出其不意地攻来,连手都不及还,一个腹部挨了一拳,一个下巴吃了一拳,双双一起跌开去。 方天仇正要冲进正面的那间矮屋,却见屋里正走出个五短身材的矮老头,一路骂着出来。 “妈的!谁他妈的敢到老子这里来撒野……” 抬头一看是方天仇,他不由怔住了。 “你……”赵长风虽不知道这就是方天仇,不过他心里对方天仇这个硬角色已有风闻,尤其在“金盛开”会上亲眼目睹那“大胡子”的智勇双全,使他又惊又佩。所以他猜到眼前这个英俊健壮的年轻人,必定是独力破坏“同心会”的方天仇了。 方天仇对这一把骨头的老烟虫,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此来的目的是要找金胜保和周强两个。前者对白茜的死不能无咎,而后者对露娜也太不顾道义,所以他是决心兴师问罪而来的。 “金胜保跟周强在你这里?”方天仇向他喝问。 “你老兄是那个衙门的?”赵长风把鼠眼一翻,不屑地说:“姓赵的在三尺地面上混了半辈子,还没让人吃到头上来过,你老兄要上这里来撒野,也得打听打听我老烟虫的底细!” 方天仇见他对金、周二人的问题避不作答,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搬着自己的牌头,不由怒声说:“老烟虫,我不必打听你的底细,只问你他们在不在,快点老实些回答我!” 别看这老烟虫弱不经风,骨子里倒真有股狠劲,要不他也不能在九龙城里独吃一份了! 他这时脸上皮笑肉不笑地咧着嘴,眼皮又朝上一翻,突然一声冷笑,从薄薄的两片嘴唇里发出了命令:“替我干了这小子!” 原来被方天仇击倒的两个汉子,趁着他们对话的时候已爬起身来。因为赵长风已出面,他们虽是恨得牙痒痒的,却不敢贸然妄动。现在老烟虫突然发出命令,他们哪敢怠慢,霍地拔出匕首,就向方天仇背后猛刺。 方天仇早已有了戒备,根本不容他们近身,已是先发制人,闪电般地冲向赵长风,伸手一推,已然提着了衣领,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裤腰,双手一托,老烟虫那不足八十磅的身体就悬起半空了。 两个汉子的匕首还没刺下,一看这种情势,可就齐齐傻了眼! “他妈的……” 赵长风还要发狠,可是方天仇已双手朝前一送,仿佛抛一捆稻草似的,把老烟虫向那两个汉子抛去。 “哟……” 老烟虫惊叫了一声,人已跟那两个汉子跌作了一堆。 方天仇发出一声豪笑,不等他们爬起身的,便返身冲进了那间房屋。 可是屋里已没有人,窗扉大开,显然是他们在天井动手之际,屋里的人已被惊动,慌忙越窗而逃了。 方天仇自然不肯罢休,冲到窗口一看,窗外就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远处便是海边,这时正有两个人挟持着个显然已受伤的人向海边去。 从这三个人的背影可以认出,一个穿深蓝破旧牛仔裤,黑皮夹克的毫无疑问是金胜保,另一个穿西服的必然是周强,而那被挟持的人却极似尚东明! 尚东明怎会被他们挟持而去?方天仇略一迟疑,立即越窗而出,朝着海边追去。 他们发现方天仇从后面追来,顿时又惊又急,无奈两个人挟持着受伤的尚东明,行动实在不方便,连拖带拉地跑不了多远,已被追上了。 金胜保心知无法逃脱,索性把尚东明交给了周强,霍地摸出一把弹簧刀,拇指朝弹簧钮上一按,“喳!”地一声,刀锋弹了出来。 方天仇在距离一码之外站住了,冷冷地说:“金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动手吗?” 金胜保被他这一问,真有点心寒,可是当着周强在场,他只好硬起了头皮,不甘示弱地说:“那要看阁下的来意是什么了!” “兄弟是专程来打架的!”方天仇存心挑衅地说:“金老大对这个回答满意吗?” “满意!满极了!” 金胜保知道非动手不可,突然把心一横,伸手就是一刀,猛朝方天仇的胸腹之间刺去。 “来得好!” 方天仇这时也动了杀机,侧身一让,避开了刀锋,出手快如闪电似地一托,执住了对方的手腕。猛力往后一反扭,跟着飞起一脚,金胜保已被踹得跌了个狗吃屎,全身扑倒在沙滩上! 周强见状大惊,放了尚东明就想拔腿逃跑,却被方天仇飞步追上,一把抓在肩头上。 “周经理!怎么见了兄弟就走,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吧?” 周强吓得魂飞天外,他立刻沉不住气地求起饶来:“方,方老大……这……这不关我的事……是他们……” “他们怎样?”方天仇沉声喝问: “他们……” 周强的话还没说出来,金胜保已从沙滩上跳起,手一扬,“呼!”地一声,那把弹簧刀已照准方天仇背心掷来。 方天仇急忙一让,周强可遭了殃! “哇!……” 这一刀没有掷中方天仇,却掷中了来不及躲开的周强,一声痛叫,双手急按胸前,血己从刀槽像喷泉似的射出,染红了双手。 方天仇已顾不得受伤倒地的周强,眼光似电般地射向了金胜保,语气像寒冰似的说:“金老大几时也学会了这手飞刀?” 金胜保一掷未中,反而误伤了周强,真是愧忿交加,现在又被方天仇一讽刺,更是恼羞成怒了。 “嘿嘿!”他不由冷说:“阁下不要得意……” 没等他话说完,方天仇已奋身扑去,铁拳照着他下巴狠狠一记兜去。 金胜保也是吃狠饭的打斗能手,可是再也想不到对方的身手如此矫捷,还没来不及招架,只觉牙牙一撞,下巴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这一拳的力量何止百磅,金胜保“嗯!”了一声,人已仰天栽倒。 可是这时候赵长风已领了四五个打手赶到,方天仇一看情势,虽然自信足能对付得了,但势必耽搁许多时间,他目前必须争取每一分钟时间,哪能跟他们穷耗。 于是,等赵长风和他的手下刚刚来到,还不及出手还击,方天仇已掏出了手枪。 “噗!噗!” 两发子弹射在赵长风的脚前,沙尘跳起半尺,使老烟虫惊而怯步。 “老烟虫!”方天仇发出了警告:“今天的事与你无关,最好自己照子放亮些!” 赵长风无可奈何地望望金胜保,只好示意手下的人按兵不动,以视事态的发展。 金胜保爬起身来,一看方天仇手里的家伙,他也傻了眼,愕愕地站着不敢造次。 这时倒在沙滩上的尚东明,本来被殴成重伤,神智已有些不清。忽然认出了方天仇,他非但不为自己的遇救庆幸,反而大吃一惊,爬起来就不顾一切地狂奔。 方天仇顿觉莫名奇妙,不禁大声喝止:“尚东明!” 他却根本充耳不闻,连跌带爬地朝海边奔去。可是由于受伤不轻,奔不了多远,便一跤摔倒,但他仍然用双手向前爬行……终于,他力乏而停止不动了。 对于尚东明的此举,方天仇实在感觉奇怪,他是郑二爷的内亲,也可说是手下的心腹,为什么见了方天仇会吓成这样,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衷? 方天仇思维掠过这个疑问,立即赶了过去,准备向尚东明逼问出个所以然来。 不料尚东明一时情急,竟狠起了心肠,没等方天仇向他逼问,突然狠狠一下咬断了自己的舌根! 方天仇再也没有想到尚东明会有此一举,发觉时已来不及阻止,只见他嘴一张,血如泉涌,人已当场昏死过去。 赵长风一看情势演变成这种局面,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因为尚东明是他弄来的,对于郑二爷在九龙城的势力,他毕竟还是有所顾忌的,所以顿时惊得不知所措起来。 而金胜保却是无动于衷,他冷冷一哼,扭头就走。 “金老大!”方天仇振声喝阻了他:“这里的事,你也该交代清楚了再走吧?” “交代?”金胜保又是冷冷一笑,理直气壮地说:“阁下为什么不问老烟虫!” “我?”赵长风连忙推诿说:“这……这不关我姓赵的事,凭什么问我……” “放光棍些吧,老烟虫!”金胜保狠狠地瞪着他:“今天不把话交代清楚,我金胜保也放不过你!” 方天仇看他们在“狗咬狗”,他一言未发,只以冷峻的眼光向老烟虫逼视着。 赵长风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混身的不自在,终于气馁了,他忿忿地说:“嘿!你们倒是柿子捡软的吃,像胡豹那种角色,你们为什么不去找?” “老烟虫!”金胜保翻了脸:“洪老板叫兄弟来找的是你!” 方天仇一听洪老板,不由一怔,沉声问:“是红巾党的洪堃?” 金胜保置之不理,寒着脸向赵长风说:“老烟虫,姓尚的刚才已经让我们逼问了半天,可是一句也没逼出来,现在……我看还是你自己说吧!” 赵长风平常的一股狠劲,这时一点也发不出来,他沮然地睨了金胜保一眼,又看看满脸杀气的方天仇,终于心凉了半截,知道自己身边虽带着几个打手,在眼前这种形势之下,实在是无济于事。 到时候,他也只有想跳出是非漩涡,把事情摆脱就是上上大吉。因此他叹了口气,终于无可奈何地把真相吐露出来。 原来尚东明跟郑二奶奶这表姊弟之间,早就背着郑二爷有了暧昧的行为。金色响尾蛇在九龙城召开“同心会”那晚,方天仇大闹“金盛开赌馆”,回到郑公馆后,郑二爷曾为他大事慰劳一番。 一切节目都是尚东明张罗的,当最后一个节目完毕后,把方天仇陪送到露娜那里,他便功德圆满了。 郑二爷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天的劳累和紧张,使他回房倒在床上,不消多时就呼呼打起了鼾声。可是郑二奶奶却辗转不能成眠,她终于悄悄地离开了房间,偷偷溜到尚东明的房里去。 当时已经是深夜两点多钟,夜深人静,郑公馆里的人都早已睡入了梦乡,尚东明与他表姐缠绵一番之后,便双双到走廊尽头的浴室,共效鸳鸯戏水之乐。 也是该当有事,也是他们一时大意,浴室的门竟忘了锁上,偏偏金妮半夜起来如厮,无意间撞见了他们的奸情。 尚东明情急之下,准备对金妮施以强xx,把她也拖下水,使她不致泄漏他们的奸情。 可是金妮抵死不从,尚东明一时恶向胆边生,顿起杀念,终于在郑二奶奶两人合力之下,将金妮扼杀了! 尚东明见祸已闯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悄悄闯进金氏姊妹的房间,把熟睡的金娜也用手扼杀。 当夜这两具尸体,被尚东明藏了起来,直到第二天郑二爷跟方天仇等人乘车去香港,他才悄悄把尸体弄下车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驶出郑公馆,准备把她们抛入海里去。将来被人发现,只会认为是金色响尾蛇的人所为,而绝不会疑心到他的。 可是尚东明也真倒霉,车子还没到海边,就遇到了金色响尾蛇布下的人马。本来是准备对付方天仇的,无意间撞到了尚东明,在拳足交加之下,他只得吐出了实情。 没想到对方并不为难他,只警告他不得把这事向任何人泄露,就劫走了金氏姊妹的两具尸体。 当时尚东明也莫名奇妙,不知道对方把两具尸体劫去有什么用,回去也不敢对郑二奶奶实说,讹称已经把尸体抛入海里了,以使郑二奶奶安心。 心里嘀咕了一整天,今天一大早忽然接到周强的电话,约他到赵长风这里来密商关于金氏姊妹失踪的事。 尚东明听说事关金氏姊妹的失踪,他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不料一到烟馆里,周强和赵长风就对他威胁,要他一口咬定,金氏姊妹是在郑公馆里被方天仇施以强暴,强xx后加以杀害。 这事情非同小可,尚东明不敢贸然答应,正在为难的时候,金胜保也来了。周强和赵长风又加威胁,尚东明仍然不敢移罪于方天仇,因而遭到了金胜保的痛殴。 也就是尚东明痛殴成伤的时候,方天仇横冲直闯地冲来了…… 赵长风把真相和盘吐出之后,就像个待罪的羔羊,垂头丧气地说:“兄弟也是一时利欲迷了心窍,受了胡豹那小子的摆布,现在兄弟已没二话可话,老命一条,你们看着办吧!” 方天仇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郑公馆的戒备如此森严,金氏姊妹居然会神秘失踪,当时他也不信独眼龙能有这种神通,现在才明白是这么回事。真使他为郑二爷痛心,家门不幸,出了尚东明这个内患! 金胜保听说自己两个姊姊,是死在尚东明的手里,顿时悲愤交加,气得两眼几乎冒出火来,情绪已激动得无法控制,他怒骂一声:“好小子!”飞起一脚,把地下的尚东明踢翻了个身。 方天仇欲阻不及,金胜保已形同疯狂,一连几脚狠狠踹在尚东明身上,仍然不能发泄他的恨和怒。 “金老大!” 方天仇赶过去一推,推开了丧失理智的金胜保,赶紧蹲下身去察看尚东明。不料尚东明两眼惊睁,嘴张着,竟已气绝而亡了! 尚东明畏罪断舌自杀,留给了方天仇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向郑二爷交待。如果不把真相说明,事实上是不可能,可是郑二爷如果获悉了家门的不幸,又将如何处置对他不忠的郑二奶奶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这种红杏出墙的丑事! 方天仇沮然深喟一下,忽然向金胜保笑笑说:“金老大,现在那一百万可以稳到手了!” “哼!”金胜保忿忿地冷哼了一声。 “现在真相已明,”方天仇说:“可是真凶已经畏罪自杀了,金老大,我看也只有用那笔保证金,算作对两位令姊的赔偿吧。” “赔偿?”金胜保发出了痛苦的笑声:“一百万保证金,老子一个也没到手,赔偿个鸟!” “郑二爷不是开了支票,让周强陪你一起到银行去兑现的吗?”方天仇不知道他的巨款已被人掉包,所以觉得很诧然。 金胜保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只好狠狠地说:“一百万!一百万让人替我换了一包废纸!” “那是金老大自己的事,反正郑二爷的钱是付了。”方天仇突然想到白茜的死,不由忿声说:“金老大把白茜送到洪堃那里,现在白茜无辜地牺牲了一条命,谁又负责给她赔偿?” “白茜怎么了?”金胜保惊诧地问。 “你去问洪堃吧!”方天仇冷冷地回答。 金胜保这时茫然了,他急的倒不是别的,而是昨夜到国际大饭店去专程拜访洪堃。这位红巾党的头子曾亲口答应,愿意帮助他一百万港币,要他能直得起腰来,坚持要郑二爷方面准时交出金氏姊妹来。现在他获悉两个姐姐已经死了,而昨夜为了巴结洪堃,跟小朱两人威逼利诱,才把被洪堃看中的白茜送去国际大饭店,而白茜又出了事,那么一百万巨款岂不成了泡影? 方天仇看着沙滩上倒着的两个人,一死一伤,真是感觉难以处理。再看手表,已经是快十一点了,他已没有时间来处理现场,于是向赵长风说:“老烟虫,今天的事,我们到此为止。火是你撩起来的,周强请你送医院,尚东明 可以通知郑二爷派人来处理。就说他被人下了毒手,不必说明是哪方面的人,希望你能暂时不要放出风去,事情由兄弟去解决,你能办得到吗?” 赵长风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在这种情势之下,他哪能说个不字,当即一口答应说:“成!我赵长风说话算话,今天的事就算没我姓赵的在场,谁面前也绝不漏一个字!” 旋即他又声色俱厉地向手下关照:“你们都听见了,谁要是在外边放了风,我老烟虫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 “是!”几个打手齐声应着。 “好了,”方天仇说:“现在兄弟还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了,各位后会有期!” “牛兄……” 方天仇哈哈一笑说:“对不起,兄弟叫方天仇!” 金胜保一脸尴尬的神情说:“抱歉,我忘了昨夜洪老板已经提过方兄的大名,方兄能够跟兄弟单独谈几句话吗?” 方天仇犹豫一下,终于点点头,表示同意。 金胜保大喜,便与方天仇离开了海边,向着大路上走去。 走了一段,已经距离赵长风他们很远,金胜保才说:“方兄,你知道洪堃叫兄弟来捉老烟虫,是布的一步什么棋?” “一石双鸟!”方天仇毫不思索地说:“他这一步棋确实很高,想利用黑骑士跟兄弟为敌,使我们鱼蚌相争,而他坐收渔利!” “不错,”金胜保不禁叫道:“兄弟差一点上了他们的圈套!” 方天仇置之一笑,接着说:“金老大如果有意为两位令姐收尸,兄弟倒可以帮忙提供一点线索。” “在那里?”金胜保激动地急问。 “永安堆栈!”方天仇说:“在堆栈的二楼梯口的小房间里,有个大木箱,如果兄弟的判断不错,那么就是那只大木箱了。” 这时他们已走上了街道,远远驶来一辆街车,方天仇立刻把手一挥,街车驶了过来。 “兄弟要先走一步了。” 方天仇向金胜保打个招呼,就独自登上街车,向司机吩咐: “过海!” 现在已经十一点钟,距离送“样品”的时间已快到,时间不允许他再查寻金色响尾 蛇的行踪,只有赶回林公馆去,看洪堃的保证究竟如何了。 途中,他要司机在路边公用电话亭停了车,下车去拨了个电话到郑公馆。接电话的 是盛国才,方天仇没有说出自己身份,只说要郑二奶奶讲话。 郑二奶奶娇滴滴的声音才传过来,方大仇就压低了嗓子说: “二奶奶,金氏姊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尚东明已经自杀,为了郑二爷的颜面, 我不想把这件事张扬开去,所以对你不准备追究……”电话里传来郑二奶奶惊急的声音: “喂,喂,你是哪一位?” “你不用问我是谁,我打这个电话的意思,就是要二奶奶知道,任何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希望二奶奶知过能改,今后好自为之,就不辜负我这番苦心了。哈哈……” 豪笑声中,方天仇挂断了电话。 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他好似吐出了梗在喉间的一块鱼骨,忽然之间感觉轻松了。 六、逆袭 方天仇赶到麦当奴道的林公馆,十二点尚差五分。 客厅里坐着费云和廖逸之,他们一见方天仇到来,就争着说: “又出了事……” “真他妈的见鬼……” “怎么回事?”方天仇心里一突,急不可待地问。 “让我先说!”费云推开了廖逸之,抢着说:“罗老三跟俞老么不是让浅水湾差馆带去的,现在已经落在金色响尾蛇的手里啦!” “又是他们冒充警署的人?”方天仇忿忿地问。 “嗯!” 费云点了下头,廖逸之接着说:“老大跟老二刚才一起回来过了……” 这消息使方天仇欣喜不已,林广泰的行踪整夜不明,是他们最担心不过的。现在能够跟宋公治会合在一起,自然可以放心了,他不禁兴奋地说:“林大哥没遇上危险吧?” “昨夜倒是没有,”廖逸之说:“可是他回来以后,却遇上了麻烦!” “哦?……”方天仇颇觉诧然。 “老大刚到家没五分钟,就接到电话,”廖逸之神色凝重地说:“电话是个男人打来的,这与我猜的金色响尾蛇是个女的颇有出入……” 费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烦地说:“老六,你别在那里推理吧,现在又不要你写侦探小说!还是让我替你说吧,那个电话说,林老大的女儿和罗老三,俞老么都已经在他们手里,要老大在今天到明天午夜十二点钟以前,停止一切活动,否则将以那三个人的生命作为报复……” 正说之间,电话铃响了。 方天仇抢先抓起了电话,对方传来个低沉的声音:“请叫方天仇讲话!” 方天仇顿时一怔,想不到对方的消息真快,他才来到林公馆没有五分钟,电话立即打了来,不禁又惊又疑,便沉声说:“敝人就是方天仇,老兄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不敢当,”对方笑了起来,“兄弟对方兄一向颇有好感,所以想跟方兄再谈谈,哈哈……” 方天仇从对方的语气和笑声,已经猜到了是谁,不由冷笑了两声,忿声说:“承洪老大看得起,不胜荣幸之至,现在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对方果然是洪堃,他笑着说:“佩服佩服,方兄居然已经听出是兄弟了,哈哈……方兄,我们十二点钟有个约会,大概还记得吧?” 方天仇听得一惊,但他却强自镇定,言不由衷地说:“当然记得,现在十二点还差二十秒,兄弟正在等洪老大派人送样品来!” 洪堃倒料不到方天仇的态度如此强硬,他顿了顿,才狞声说:“现在兄弟改变了主意,‘样品’不送了,如果林广泰希望兄弟‘原封不动’,那么从现在起一直到明天午夜十二点钟止,最好停止一切活动——我是说对兄弟这方面的行动!” “这是洪老大的条件?还是威胁?”方天仇怒问。 “都不是,也可以说都是!”洪堃老奸巨猾地说:“究竟是什么性质的样品,说不上来,反正其中利害,相信方兄一定比兄弟更清楚,兄弟言尽于此,明晚见了,哈哈……” 电话挂断了。 费云和廖逸之由方天仇对话筒里说的话,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等方天仇忿怒地扔下电话,廖逸之立即说:“老大刚才已经通知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说跟老二已经有了安排,回头会回来跟大家商量的。” “哼!”方天仇忿忿地冷哼了一声,不服地说:“我方天仇从来就不受人威胁的,今天倒要碰碰这自命不凡的角色!” 廖逸之顿时大急,连忙劝说:“方兄不可意气用事,现在我们的人落在对方手里,为了投鼠忌器,只好暂且忍一忍吧……” “廖兄放心,兄弟不会太冲动的,”方天仇看他急成这样,不禁笑了起来:“廖兄可知道,林大哥跟宋律师去哪里了?” 廖逸之摇摇头说:“老大没告诉我们,不过,我看老大提了只大公事皮包出去,看样子是要跟老二去办什么公事呢。” “哦?”方天仇诧然地哦了一声,接着问:“那么庄经理有没有消息?” “还没有,”廖逸之说:“老大要我们留在这里,就是等方兄和老四的消息。” 方天仇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笑笑说:“那我们现在岂不是无事可作了?” 廖逸之往沙发上一靠,轻松地说:“我们何不趁机会养养精神……” 话还没完,电话铃又响了,三个人同时都紧张起来。 方天仇连忙抓起话筒一听,听出对方是庄德成,知道一定是有关“黄玫瑰”号的消息,立即说:“我是方天仇,庄兄有什么消息?” 话筒里传来庄德成急促的声音,他说:“‘黄玫瑰’号的行踪我们已经发现了,现在泊在九龙岛附近的海上,船上的人不多,我们要不要采取行动?” “庄兄请派人继续盯着,”方天仇兴奋地叫道:“兄弟马上赶来,在哪里跟庄兄会合?” “我在筲箕湾渔船码头……喂,等一等,可能有新情况……”庄德成说了一半,忽然停顿,半晌才继续说:“刚才我的人来报告,就有两个人乘橡皮艇到‘黄玫瑰’号上去了。” 方天仇当机立断说:“好!庄兄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惊动了‘黄玫瑰’号上的人,如果那只汽艇离开‘黄玫瑰’号,务必设法盯住,最好是能把那两个人截下,兄弟马上赶来。” 搁下电话,方天仇立即准备赶往筲箕湾去,廖逸之却忧形于色地说:“方兄,你要慎重考虑一下才是……” “这个机会很难得,”方天仇毅然说:“我们不能始终站在挨打的地位,现在既然发现了‘黄玫瑰’号,我们正好采取主动,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了!” “对!”费云表示赞同说:“我的车在外面,我们一起去!” 廖逸之看孤掌难鸣,只好叹了口气说:“唉!反正我说的话也算不了数,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吧……” 方天仇笑笑,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便与费云匆匆离去。 费云驾车赶到了筲箕湾,远远就看见庄德成站在渔船码头上等着,他认识费云的车子,老远便快步迎了过来。 方天仇下车就问:“那只汽艇离开‘黄玫瑰’号没有?” “还没有,”庄德成手指停靠在码头上的一艘快艇说:“我已经租好了快艇,走吧!” 方天仇点点头,三个人立即奔向码头,跳上了快艇,发动马达向海上飞驶。 这种小型快艇一般都是租给人作滑水用的,艇身轻便,速度极高,而且驾驶非常容易。只要会开汽车的,稍为再懂一点航船的性能,差不多就能操纵自如了。 现在是由庄德成的手下掌舵的,全速向着筲箕湾外东北方的海上飞驶。 快艇的型式和大小,就跟一般大型轿车相似,不过稍长一些。除了驾驶室里有着一排坐位,后面露天的还有两排像敞篷跑车后座样的坐位,那是供顾客欣赏海上景色的。 方天仇他们避免为了惹人注意,都挤在驾驶室里,遥见孤零零悬浮在海上的九龙岛附近,果然停泊着一艘美仑美奂的巨型豪华游艇“黄玫瑰”号。这时在游艇右舷,正泊靠了一只橡皮汽艇,而游艇附近的海面上,却有几艘小舢板船,和两艘渔船在飘泊着,仿佛是在打鱼作业。 庄德成这时面呈得色地说:“那两艘渔船有一艘是我们的,其余舢板上都是我们的人,方兄准备如何行动?” 方天仇想了想,忽然吩咐驾驶说:“把船驶离‘黄玫瑰’号的视线!” 驾驶是唯命是从,庄德成不禁诧然说:“方兄不准备采取行动了?” 方天仇笑笑,胸有成竹地说:“我想那只汽艇,可能是传递命令的,如果我们对它采取行动,命令他们的人不见他们回去复命,一定会起疑。那样反而打草惊蛇,所以我决定放过他们。” “哦——”庄德成终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方兄是准备全力对付‘黄玫瑰’号?” 方天仇笑而不答,表示他猜得不错。 这时快艇已折向大庙湾方向航行,方天仇举起了挂在方向盘旁的望远镜,向“黄玫瑰”号望去。发现那巨型游艇上的人,也正以望远镜向这艘快艇监视着。心里不禁暗叫庆幸,幸亏自己当机立断,否则还没有采取行动,可能人家已先发制人了。 当他们远离了“黄玫瑰”号的视线,游艇上才有两个人下了像皮汽艇,发动马达向香港方向飞驶。 方天仇吩咐驾驶,把快艇减速兜了两个圈子,见“黄玫瑰”号似无行动的迹象,于是向庄德成说:“照我看,‘黄玫瑰’号暂时不会离去,现在我们也不便行动,只要派人盯牢了,等天黑了我们才能对付它。” “那么我们就跟它于耗到天黑?”庄德成着起急来。 方天仇知道他不愿意担任这苦差事,只好奉承他说:“兄弟跟费兄必须先回香港去,跟林大哥碰个头。不过庄兄一定要勉为其难,在这里坐镇,否则群龙无首,失去了这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再要找‘黄玫瑰’号就不容易了。同时我们跟金色响尾蛇的决斗,关键就在此一举,除了庄兄,谁能胜任这个重任?” 庄德成这老粗就喜欢受人恭维,几句话就把他捧上了天,心里再不愿意,有这几句话听了,他还有什么话说? “好吧!你们几点钟来?” “没有特殊情况,准八点钟在筲箕湾码头会合,”方天仇说:“如果在这段时间内,‘黄玫瑰’号有行动的迹象,请庄兄见机行事,最好立即设法通知兄弟,我们大概会在林公馆的。” “好!现在回香港!” 快艇把方天仇和费云迭到了筲箕湾,立刻又向海上驶去。 方天仇和费云便把车驶返麦当奴道,当他们踏进林公馆的客厅时,竟发现了一位艳光四射的不速之客。 “露娜!”方天仇颇觉意外。 露娜虽然经过一番装饰,又穿了新款式的艳服,但仍然掩饰不了她的倦态和沮丧。她强自笑了笑,便把专程带来的惊人消息说出来。 原来她是马老三叫她来的,要她带个口信给方天仇,她说:“尚东明在九龙城被人暗杀了,周强也受了重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郑二奶奶得到消息之后,突然在房里上了吊,等佣人发觉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这消息确实惊人,可是方天仇早已经知道,而且他还亲自在场。只是郑二奶奶的自杀,却使他感到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电话,竟会促使郑二奶奶的轻生,这难道又是他的错? 露娜看他木然的神情,好像对这消息并不太重视,于是勉强笑笑说:“马老三特地要我来一趟,是因为有人在二爷面前说,这一连串的事,都是在你今天去九龙城后不久发生的。恐怕二爷会疑心这些事与你有关,所以通知你一声……现在没事了,我该走了……” “你上那里去?”方天仇关心地问。 “不知道……”露娜凄然摇摇头,显然她已不知何去何从。 “露娜,”方天仇不由起了同情心,劝慰她说:“你不用回九龙城了,先留在这里,我一定会尽力为你安排的……哦,我忘了替你们介绍,这位是朝发贸易公司的费经理,这位是……” 廖逸之看他要替自己介绍,立即笑着说:“我们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露娜便向费云点点头说:“费经理……我们好像在那里见过?” “不错,我们昨晚才见过,露娜小姐还记得?”费云问。 “让我想想……”露娜回忆了一下,忽然兴奋地叫起来:“对了,费经理是昨晚在戏院里冲上台,为我解围的吧?” “难得露娜小姐还能认得出我,”费云顿觉心花怒放,大献殷勤起来:“说实在的,昨晚那些人对你太不礼貌了,当时我冲上台去,要不是有人出面了,我真恨不得干掉他几个,替你出出气!” “谢谢费经理,”露娜说:“就这样我已经很感激了……” “周强那小子也不是东西!”费云更起劲了,他把胸脯一拍:“没关系,露娜小姐,今后你的生活包在我费云身上!” 方天仇一旁看他们谈得很投机,拍拍费云的肩头说:“费兄,你可不能开空头支票啊!” “笑话!”费云急红了脸说:“我费云是那种人吗?” “露娜,”方天仇向她使了下眼色说:“既然费经理拍了胸脯,担保解决你的生活问题,你还不快谢谢费经理?” “谢谢费经理……”露娜倒真听话,谢了一声,又嫣然一笑。 这一笑真把费云灵魂都勾出了窍,连声直说:“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正在这时候,张妈走了进来,她说:“菜都凉了,老爷大概不回来了,各位请用饭吧。” 方天仇是从昨天到现在,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也没休息过片刻。现在真是又累又饿,当即大表赞成,四个人便到了饭厅。 这一顿饭方天仇是狼吞虎咽,补足了身体的需要。廖逸之一向胃口不佳,只草草地对付了一碗,等于是在应付公事。而费云和露娜则是津津有味地,边吃连聊,谈得十分投机。 方天仇看在眼里,倒真有意促成他们这一对,因为他觉得混在声色圈里,靠出卖色相生活,终非长久之计,若能找到对象结婚,才是最好的归宿。 于是,他匆匆吃完了饭,就向廖逸之挤挤眼睛,两个人先离开了饭厅,给他们一个单独聚谈的机会。 等到费云和露娜饭毕来到客厅,廖逸之已到书房去写他的文章,而方天仇却由于过度的疲劳,早已躺在沙发上呼呼入睡了。 整个的下午,客厅里除了费云和露娜两人的娓娓低谈,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去了。 梦幕低垂时,费云叫醒了方天仇。 “方兄,现在已经六点多了。” “哦?”方天仇睁开眼睛,看看表,不禁笑起来:“这一觉睡得真甜,费兄要不叫醒我,大概我会一觉睡到明天早晨呢。” 他说着已坐起身来,发觉廖逸之和露娜都不在客厅,不禁又问:“他们呢?” “露娜昨天整夜没睡,现在楼上睡觉,”费云说:“老六在书房里写东西。” “廖大作家现在还有灵感?”方天仇向书房睨了一眼。 “他不是写文章,”费云解释说:“老大来过电话,叫他拟个出版公司的创办计划,限定今晚交卷,所以他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拼命地赶。” “出版公司的创办计划?”方天仇茫然说:“林大哥怎么忽然对出版事业发生了兴趣?” “谁知道!”费云也不以为然地说:“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不应该会有兴趣。” “费兄,”方天仇忽然一本正经地说:“你对露娜的印象如何?” “她很不错,美丽,大方,温柔……”费云说出了一连串对女人赞美的形容词。 “那好极了,现在就请费兄在这里照顾她,兄弟要去筲箕湾了。” 方天仇说着已站起身来要走,费云急忙说:“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 “费兄现在有特别任务,兄弟只好放单了,”方天仇笑着把手一伸:“请把车子借兄弟用一用吧。” 费云只好也笑笑,把车子的钥匙交给了他。 方天仇哂然一笑,接过了车钥匙,朝空中一抛,又接在掌心,便吹着口哨轻松地走出了客厅。 他驱车先到中环,买了两大包各式各样的熟菜,又买了几瓶洋酒,并且吃了顿丰富的晚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赶到筲箕湾去。 车停在渔船码头附近,约定的时间尚未到,他又下车在烟摊上买了几包香烟,然后便坐在车上等着。 八点钟不到,庄德成的快艇提前靠了码头,方天仇立即请他帮忙,把酒菜搬上快艇。 “怎么?”壮德成茫然问:“方兄准备请客?” 方天仇笑而不答,只嘱驾驶把快艇向九龙岛驶去。 快艇在飞驶中,他才向庄德成问:“‘黄玫瑰’号还没有离去?” “没有,”庄德成说:“不过他们好像对附近的渔船和舢舨已经起了疑心,所以六点钟以后,我己命令他们远离那艘游艇,取包围的形势,无论它有什么行动,绝逃不出我们的监视。” “很好,”方天仇哼了一声,又问:“庄兄的手下水性如何?” “大部分是旱鸭子,三五个会水的还能挑得出。”庄德成据实相告。 “够了,”方天仇欣然说:“那就把他们接上快艇来吧。” 庄德成点了下头,便吩咐驾驶把快艇驶向那艘渔船,接过了两个彪形大汉,又兜着圈子,将舢板上会游水的挑了四个,居然一共有了六个。 这时候海上已是一片朦胧,按照海上的航行规定,船只必需亮起船头的安全灯。可是方天仇为着避免被“黄玫瑰”号发现,竟灭灯在黑暗中缓行,徐徐地向着九龙岛目标驶去。 距离“黄玫瑰”号一百码,快艇停了车,利用那股冲劲滑行,逐渐接近了目标。 方天仇已脱掉了衣服,只剩下身一条短裤,两柄左轮均连着枪套绑在胸前两侧。 六个会水的汉子也都准备齐当,有的带着匕首,有的带着手枪,方天仇只要四个人跟着。当快艇滑行到距离“黄玫瑰”号五十码的时候,他们一齐跃入了海中。 海上的风虽不强,浪涛却很大。方天仇的游泳技术高明,对风浪根本毫不在乎,游行的速度相当快。当他将要接近“黄玫瑰”号时,才发现跟着的四个人已落后了十码以外,他只好浮在水面上等着。 等落后的人赶上了,他们便一齐开始潜游,避免游艇上值更的在近距离发觉他们。 五个人分向船首和船尾散去,接近了船身才一一冒出水面,于是开始他们的突击行动了。 方天仇带着两个人游向船尾,示意他们利用锚链攀上游艇,自己则绕至右舷的梯口。抓住铁扶手向上一看,发现有个值更的手端“乌滋”冲锋枪,正斜坐在栏杆上向海上张望。 他双臂一运力,身体离开了水面,攀上了铁梯。 这时值更的正在注视不远处海上浮着的几艘舢舨,忽觉船尾微微地一没,经验告诉他,这是锚链被人拖了一下,立时警觉地站了起来。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赶去查看究竟,头顶上已被方天仇的枪柄一记重击,当场昏了过去。 方天仇首先登上游艇,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个值更的,非但夺得一支“乌滋”冲锋枪,同时也让那四个人顺利地上了船。 他把冲锋枪交给一个没带枪的,示意他在舱面把风,吩咐其余三人分头突击驾驶室和机舱,自己便摸向前舱。 这般游艇除了驾驶室,尚分前舱和后舱两部分,后面是机舱和船员住宿的,前舱则布置得美仑美奂。豪华的客厅旁,尚有两个精致的卧房,专供船主休息或招待客人用的。 方天仇悄然来到了舱门外,正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小吴,该你去换班了。” “等这段精彩的看完了就去……” 方天仇掏出手枪,轻轻一推门,门并未锁上,经他一推,便推开了一条门缝。他为了慎重起见,在没有了解里面的情况之前,不敢贸然闯进去,于是利用门缝向里面窥视。只见里面黑乎乎的,有四五个人分坐在沙发上,对面挂着一块小型银幕,靠门口置着一架八毫米袖珍放映机“轧轧轧”地响着。 射映在银幕上的,竟是两个赤裸裸的外国男女,在表演着翻云覆雨的活剧呢! 好兴致!这般不知死活的亡命之徒,原来正在全神贯注地欣赏着春宫电影。 方天仇暗自庆幸,这时候正是他突击的好机会,陡然一脚踹开了舱门,振声大喝:“不许动!” 这突如其来的行动,使里面几个神魂飘然的人大吃一惊,顿时惊惶不知所措。 “砰!砰!” 里面的人利用舱内黑暗,竟突然向方天仇开火了! 方天仇急向地上卧倒,同时也扣动了板机。 “噗噗!”他的枪弹无虚发。 “哇!” “哦!” 两声惨叫,已有两人被枪击中。 突然,“格格格格”一阵“乌滋”枪的怒吼,镇压了舱里的惊乱,冲进来制住了手端杀人利器的壮汉。 当方天仇摸到门旁的开关,掣亮了舱里的灯,几个大汉已高举手,不再顽抗了。 于是,“黄玫瑰”号落入了方天仇掌握! 当夜,十二点半的时候,“黄玫瑰”号准时驶向了铜锣湾,先向岸上打出灯号,遥见一辆奶油色轿车的车灯回答了讯号,便直朝游艇会码头泊去。 “黄玫瑰”号刚刚停泊好,那辆奶油色轿车,与一辆黑色巨型轿车也同时抵达。 巨型轿车上跳下四五个大汉,挟持着两个眼睛被蒙住的俘虏,向“黄玫瑰”号上的人打个呼,就涌上了游艇。 接着那奶油色轿车上,也跳下两个汉子,其中一个拉开后边车门,肃然恭立。便见车厢里走出个身材不高,穿着件深灰色风衣,头上帽沿压盖在眉梢上,又戴着付黑眼镜的年轻男子。 他两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谨慎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确定码头上没有可疑的人物,才向两个汉子微微一点头,径自昂然登上了游艇。 这神秘的年轻人一登船,游艇立即解缆开航,向着朦胧的海上驶去。 “押进舱去!”神秘青年发出了命令。 几个大汉齐应一声,便将两个俘虏押进舱。那青年又向值更的汉子望了一眼,才跟进舱去。“怎么不亮灯?”神秘青年一进舱,看舱里黑乎乎的,不禁忿声质问起来。 “啪!”开关一声响,舱里的灯亮了。 当这神秘青年看清了舱里的情景,他顿时大吃一惊,吓得怔住了。 站在门旁的,竟是方天仇和庄德成! 他们一个手握左轮,一个端着“乌滋”枪,另外尚有两个挟持的汉子,使这些人全被制住了。 神秘青年刚要有所举动,可是手还没有掏出口袋,已被捉住了。 “对不起,你不可能有机会的!” 方天仇缴了他的械,毫不客气地把他向前一推,使他踉踉跄跄地跌冲出去,一下跌坐在沙发上。 庄德成用“乌滋”枪一挥,向那几个押人的大汉喝令:“站过去,把手举起来!” 几个大汉在这种情势之下,哪敢反抗他的命令,均乖乖地面对舱壁站立,举起了双手,任凭方天仇缴了他们的械。 方天仇的动作极神速,他缴了几个大汉的械,立刻又将两个俘虏被反缚的手用刀割断绳子,使他们恢复了自由。 两个俘虏双手一松开,立即扯去蒙在眼睛上的黑巾,竟是罗俊杰和俞振飞! 他们一看舱里的情势,知道自己获救了,正要向方天仇道谢,不料那神秘青年竟跳起身来,不顾一切地扑向方天仇,企图夺他手里的枪。 方天仇只用手一挥,便把那青年挥出老远,一跤摔在沙发边。帽子也落了,眼镜也掉了,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竟是个秀发如云的美艳少妇! “金玲玲!”庄德成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方天仇更是大出意料之外,他赶了过去,准备扶她起来。 “女士,我们好像见过吧?”他认出了这个乔装的金玲玲,就是在铁岗医院打电话遗忘手套的女人。 金玲玲忽然把他来搀扶的手一甩,径自站了起来,往沙发上一坐,冷笑着说:“哼!怪不得林老头敢跟我作对,有你这样善施诡计的角色,实在了不起!” “女士过奖了,”方天仇哂然一笑说:“我们不过是被逼出此下策,实在不是有意冒犯女士,请女士多多原谅。” “你别跟我来这一套!”金玲玲寒着脸,冷若冰霜地说:“现在我们栽在你手里了,你准备拿我们怎么办?” “我不想跟女士伤和气,”方天仇冷静地说:“现在罗、俞二位已经在船上,只请女士把林大哥的女儿交出来,咱们就算扯平,如何?” “林老头的女儿,对你如此重要?”金玲玲果然厉害,她认为只要抓住了这一环,就是眼前安全的保障,因而故作镇定地格格大笑起来:“可惜遗憾的很,今夜我忘了把她一起带来,否则你也用不着这样对我假客气了!” 方天仇也觉出了这女人不易对付,他也笑了起来,针锋相对地说:“以女士和林小姐比较,我觉得还是女士的生命重要得多吧?” “你在威胁我?”金玲玲色厉内荏地问。 “我讲的是事实,”方天仇沉下了脸:“如果女士要逼人走极端,姓方的何事都能做得出!” “哈哈……哈哈……”金玲玲发出了一连串狂笑,仿佛对目前的处境,全然不放在心上。 “把她带回去,交给老大处置!”庄德成提议说。 “哈哈哈……”金玲玲笑得更放荡形骸了。 方天仇觉得这笑声,简直对他是个不能忍受的讽刺,使他不禁勃然大怒,厉声喝斥道:“你笑得够了!” “是的,我笑够了,”金玲玲停止了狂笑,恢复她那冷冰冰的神情说:“可是你们的幼稚和天真,实在教我忍不住要笑!” “幼稚?天真?”方天仇茫然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我解释吗?”金玲玲眉梢一挑,眼如秋波,这种成熟的女人的媚态,如果换了别的场合,真不知有多么迷人。可是现在看在各人眼里,只觉得她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当然!”方天仇无动于衷,断然地回答。 金玲玲又是嫣然一笑,才说:“我认为你们幼稚和天真的,是你们好像认定已经掌握了这艘游艇和我们,其实呢?哈哈……” 她笑着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向酒柜,庄德成立即厉声喝止:“别动!你想干什么?” “庄老四,你也太过份了!”金玲玲置之不理地走到酒柜前,笑笑说:“这是我的私人游艇,我受了惊骇,想喝杯酒压压惊都不行吗?” “臭娘们!”庄德成这老粗骂开了:“你别在老子面前耍花腔,你要动一点歪念头,老子就先干了你!” 金玲玲不屑地给他个白眼,却向方天仇妩媚地问:“你说我可以有喝一杯的自由吗?” 在这种情势之下,方天仇认为这女人绝对没有反抗的机会,因为整个的游艇早已被他们的人控制,接管了一切。舱里这般人又已缴了绒,如果连这女人喝杯酒都担心她耍花腔,那也实在显得太多虑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 “到底方先生是见过场面的!” 金玲玲称赞了一句,也等于是在骂庄德成没见过场面,气得那老粗恨不得立时发作,给这女人一排子弹出气,但被方天仇以眼色阻止了。 这酒台是凹入舱壁的,里面呈列的各种名贵洋酒,琳琅满目,看着就够令人流口水的了。 当金玲玲拉开玻璃门,伸手取酒瓶的一刹那,也不知她触动了何处的机关,舱里的灯突然熄灭! “格格格格……”庄德成一见灯灭,心知是那女人捣的鬼,立即毫不留情地向酒柜射出一排子弹。 一阵酒瓶破碎声中,全舱顿时大乱,枪声,叫声,双方的人打作了一团! 突然!舱里安装的播音器里,传出了金玲玲的声音:“哈哈……我早说了,你们实在是幼稚天真得可笑,我金色响尾蛇会轻易落在你们手里?现在这条游艇给你们了,如果各位命大,能够不死的话,我们后会有期,哈哈……” 她的笑声一止,黑暗中忽然有人惊叫起来。 “各位,我们不要等死了,那女人已经从暗门离船,现在跳水逃走了。再过一分钟,这艘船就要爆炸,大家快逃命吧!” 这一宣布,双方都停止了打斗,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全船顿时更乱成一片,只听得“噗通!噗通!”之声连起,纷纷跳入海里逃命了。 当舱里还有两个受伤的人没爬出来,突然“轰!”地一声巨响,“黄玫瑰”号爆炸了! 刹时火光冲天,瞬息之间,这艘美仑美奂的巨型游艇渐渐沉向了海底…… “黄玫瑰”号爆炸了,幸亏在附近监视的小舢板赶来,把所有落水的人全部救起。 这些人里没有金玲玲,她不知如何逃生了。 舢板船回筲箕湾码头,方天仇和庄德成立即指挥手下的人,押着几个俘虏,分乘几辆车,浩浩荡荡地驶向麦当奴道。 到达林公馆,林广泰和宋公治也已经回来,他们获知整个的经过,真是又惊又喜。但俘来的几个金玲玲的死党,抵死不吐一个字,只好吩咐先把他们监视起来,等方天仇他们换去了湿衣,便在客厅里彻夜举行会商。 原来林广泰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已经查出了关于金色响尾蛇的眉目,现在更证实这个神秘人物就是金玲玲。不过他又说:“据我知道,金玲玲和洪堃之间,最近是面和心不和,双方面都在扩展自己的实力。尤其是洪堃,在澳门一直受着金玲玲的控制,目前他已心怀异志,想利用这次在香港搞‘同心会’的机会,摆脱控制。他这步棋很高,故意制造出金色响尾蛇这么一个神秘人物,如果事情失败到不可收拾的局面,那么金色响尾蛇就是金玲玲,他甚至于可以倒戈,把金玲玲一举整垮。万一港九的势力真归附在‘同心会’之下,那时可能他就宣布自己是金色响尾蛇了!” 方天仇顿时想到跟洪堃交谈的一番话,怪不得洪堃说目前尚不知道金色响尾蛇是谁,原来他是存的这个歪念头,看不出这家伙居然如此老奸巨猾! 林广泰接着又说:“现在老三和老么虽然已救回来,可是金玲玲仍然占着上风,她可以用小女的生命,和那张结婚签证,作为要挟我的武器……” “我们既然已经知道她就是金色响尾蛇,”庄德成插嘴说:“设法把她干掉不就结了!” “真可惜,刚才让她逃脱了,”俞振飞惋惜地说:“希望她在海里淹死了,或者喂了鲨鱼!” “据我猜想,此刻可能已游回香港了。她的游泳技术相当好,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比赛还得冠军,海里是绝淹不死她的。”林广泰说:“现在要向她下手也不容易,因为她已有了警觉,同时她现在是住在孙奇公馆里。” “孙奇也替她撑腰?”庄德成忿声问。 “可能孙奇并不知道真相,”林广泰顿了一下说:“关于对付金玲玲的事,我跟老二已经有了腹案,我们暂且不必再讨论。相信明天或者今天夜里,她就会向我提出谈判,到时候我们再见机行事。现在我需要向各位宣布一件事,就是从现在起,我已经决定退休了!” 这话一出口,在坐的除了宋公治,没有一个不感到意外,齐声叫道:“大哥!” 庄德成更是沉不住气,激动地说:“老大,你难道向那臭娘们低头了?” 林广泰淡然一笑,平静地说:“这不是低头,本来我早已有意退休,可是始终觉得在这个强食弱肉的社会上,如果我们不保持一股势力,只有让恶势力更猖獗。同时我深觉惭愧的,是这些年来未能把你们真正地扶植起来。现在我想给你们各人一个机会,也算是对你们自己能力的一个考验。今后自生自灭,就要看你们自己的奋斗和努力了……老二,你替我宣布吧!” 在静肃的气氛中,宋公治从公事包里取出一叠手稿,起身朗声宣布说:“这是老大为了酬谢各位弟兄多年相随的一点意思,我现在照着老大亲笔拟定的手稿念:宋公治律师事务所三层楼房一幢,自即日起赠于公治弟,另赠现款港币一千万元,作为发展业务基金。” 在坐的不由一怔,宋公治接着念下去:“林记航运公司。赠于三弟俊杰经营,业务庞大,盼好自为之,前途当可无量。银星夜总会赠于德成,另赠现款港币一千万。朝发贸易公司赠于五弟费云,另赠现款港币一千万。浅水湾别墅一幢,环境幽静,适于写作,赠于六弟逸之,另赠港币一千万,限作创办文化事业资金。花园洋房五幢及地产悉赠七弟振飞,盼善自经营,勿负我望。” 当宋公治把手稿念毕坐下,庄德成突然情不自主地声泪俱下说:“老大,你……你这是干嘛?老大的厚赐,我庄德成心领了,绝不接受……” 他一提出来,其余的几个人也一齐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林广泰不由把脸一沉,痛声说:“你们难道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 “老大!”罗俊杰激动地说:“这些都是你一生的心血,你怎么能这样做……” 林广泰豪迈地大笑起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所保留的这幢房子,和银行里的部分现款,已足够我安渡晚年的了。如果金玲玲要分一半,我也乐意奉赠,这样她对我还能有什么威胁呢?哈哈……” 大家这才明白,林广泰此举完全是对付金玲玲的,顿使各人同仇敌忾,又把目标转向了这可恨的女人身上。 “老大,”俞振飞说:“你纵然赠了所有的财产,可是令媛仍然在他们手里,他们还是可以向你威胁的。同时,老大一旦退休,我们就成了群龙无首,岂不让他们趁机大肆猖狂了?” 林广泰微笑着,他的目光忽然移向了沉默的方天仇,然后郑重地说:“有天仇老弟在香港一天,你们还担心什么?” 在坐的这些人,经过这两天来,对方天仇确实已经心服口服,连跟他有过芥蒂的罗俊杰和俞振飞,也不得不衷心的佩服他的机智和勇敢。 所以当林广泰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老大的心意,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方天仇身上。 方天仇顿时显得有些尴尬起来,他连忙说:“兄弟只能尽全力……” 没等他说下去,林广泰已站起身来,向他笑着说:“天仇老弟这次不辞辛劳地赶来香港,我非但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好好地招待一番,反而要老弟每天出生入死地为我奔波,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我也赠送老弟一点东西,聊表敬意,不过我没有列在那份手稿上,也不能当众宣布。天仇老弟,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吧。” “林大哥……” 方天仇想要婉谢,可是林广泰坚持说:“你来一趟,我还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方天仇无可奈何,只好跟着进了书房。 林广泰赠送的是什么,谈的又是些什么,没有人能猜得出,足足有二十分钟,才见他们相偕步出书房。 从他们的神色上,看出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林广泰面带微笑,仿佛把身上的一个重包袱交给了别人,而方天仇却像是从他身上接过了那个沉重的负荷,使他的神情显得凝重了。 “我们大家休息吧,明天或许要紧张一天呢。”林广泰说。 于是,有的就在客厅里休息,有的径自去找地方睡觉,对于意外的暴富,每个人都不太感觉兴奋。相反的,他们都在担心着明天是个不易渡过的难关。 夜阑人静了,金色响尾蛇没有来打扰他们的甜梦,整夜在平静中过去。 然而,方天仇却一夜未曾合上眼睛,他独自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思维里在不断地想,像海浪一样地汹涌着,澎湃着…… 林广泰在书房里对他私下说的话,仿佛仍荡漾在耳际。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希望能把她交托给你……” 终于他对自己说:“我不能接受!” 第二天一早,林广泰就带着他的几位磕头弟兄,出去赶着办理各项手续了。 方天仇独自吃了早餐,在客厅里翻读着当天的报纸,在社会版上发现个显著的大标题:“实业巨子林广泰,慨捐巨款济贫寒”,内容是发表他在昨天捐赠了某慈善机关若干,某孤儿院若干,某养老院若干,及公立医院若干,总计竟达三千余万港币! 这是香港空前的大新闻,使方天仇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可是他也忽然有个顾虑,金玲玲对林广泰的积极行动,将会采取何种报复呢? 电话铃响了,方天仇不禁有些紧张,当他刚抓起话筒,对方就传来个女人的声音:“恭喜恭喜,你替林老头立了个大功!” 方天仇听出对方是金玲玲,便笑着说:“昨夜的事,敝人对女士实在很抱歉……” “没什么,”金玲玲词犀锐利地说:“一条破艇能值几何?我相信林老头付出的代价比我更大!” “金女士,”方天仇恳切地说:“敝人有句忠言,不知道女士可愿意听?” “你说吧!”金玲玲的语气似冰。 方天仇郑重说:“我觉得女士和林大哥这样闹下去,最后一定是两败俱伤,占便宜的可能是洪堃吧!” “他?”金玲玲充满自信地娇笑起来,笑声突然一止,她以阴沉而狠毒的声音说:“我谅他也不敢,除非是同归于尽,谁也占不了便宜!” “这又何苦呢?”方天仇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看女士还是三思而行的好,否则……” “没有什么三思四思的,”金玲玲表示非常固执,断然说:“我的心意已决,‘同心会’必须成立,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会不择手段,誓达目的不可!你可以告诉林老头,这次我的会址准备借用他的公馆,并且在请帖上印了他的名字。” “什么?”方天仇惊诧地叫着:“用林大哥的公馆,还用他出面?” “不错,”金玲玲冷冷地说:“请帖现在已经发出去了,下午五点钟以前,我会派人来布置,不需他麻烦。不过有一点希望你转告他,如果今晚我遭遇到任何阻挠,我将会用他的女儿为报复!” “女士……” 方天仇急欲劝她打消此念,但金玲玲却笑了起来:“方天仇,我很佩服你的胆识,不过我相信这次在林老头自己的地方,你大概没机会再表演九龙城的那套把戏了吧?哈哈……” 笑声中,电话挂断了。 方天仇木然地放下话筒,他想不到金玲玲会如此厉害,用林公馆作会址,并且让林广泰出面,这一招简直让她想绝了! 这岂不是个霸王硬上弓的局面?林广泰如果不就范,他的女儿必将受到加害,他能无动于衷,宁愿不顾女儿的生命而对付金玲玲? 照人之常情判断,这似乎是绝不可能的,可是林广泰又怎能受那女人的威胁,而坐视港九的势力落入金玲玲的掌握? 方天仇深觉情势的不利,完全是因为对方手里有个人质,只要能设法救回林广泰的女儿,威胁便自然解除了。 于是,他立即去逼问昨夜俘虏来的那几个汉子,因为他们是跟着金玲玲行动的,照说一定是她的心腹,怎会不知道玛格丽特的下落? 可是没想到这几个家伙真有种,任凭方天仇怎样逼问,他们就是咬紧了牙关,抵死不露一点口风。 对于这些守口如瓶的亡命之徒,方天仇实在黔驴技穷,对他们莫可奈何,只好另打主意。 他把金玲玲电话里说的,告诉了林广泰的保镖林长根,嘱他转告林广泰,然后独自离开了林公馆,趋车上医院去找受伤的胡豹。 但当他到达医院,才知道胡豹昨天就被人接出医院了。 方天仇原想从胡豹身上找条线索,现在又失望了,他只好怅然离开医院,一时实在不知该从何着手。 走出医院,忽见一辆救护车飞驶而来,车一停,两个救护员立即从车上抬下个被车撞伤的妇人。触景生情,他忽然之间心念一动,想到玛格丽特也是被车撞伤的,前夜在铁岗医院尚未清醒,就被人冒充林广泰派去的人接走了。如果她的伤势未愈,对方怎能不替她继续医治?而且医院岂不是个最好藏匿她的地方! 有了这种想法,他觉得实在有到各医院查查的必要,于是立即对整个香港的大小医院,展开了查询。 然而,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医院,却是没有查出丝毫头绪。当他怀着失望的心情,从中环的一家私人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忽见统一码头上迎面走来一大群人,约有二三十之众。等到他们走近,发现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之中,左边的一个竟是小李! “小李!”方天仇远远地挥手招呼。 小李发现他,快步奔过来说:“方兄,小弟正准备去找你呢。” “找我?”方天仇一怔,以为是郑二爷派他来的。 小李指着那一大群跟过来的人说:“他们都是九龙码头高老大的弟兄,因为方兄答应他们三天之内,对高老大的事会有交代。所以他们一早就到二爷公馆去问,二爷叫兄弟领他们过海来的。” “哦——”方天仇怅然说:“听说郑二奶奶……” 小李连忙做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二爷已经亲自去问过周强了,家丑不可外扬,现在二奶奶和尚东明都死了,二爷气又有什么用?……不过有件事很奇怪,二爷派兄弟来香港,也就是要把真相弄清楚,怎么林老大跟那个叫金玲玲的女人又搞在一起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方天仇惊诧这消息居然传得如此之快。 小李笑笑说:“我们怎会知道,是刚才二爷收到一张请帖,内容跟上次‘同心会’的差不多,只是后面的具名是林老大和金玲玲两个人。最妙的是请帖封套里,还附了一张精致的书签,印的是一条金色响尾蛇!” 方天仇听得一怔,念声说:“这女人也太猖狂了!” “方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李茫然地问:“难道林老大改变初衷,准备跟金色响尾蛇携手合作了?” 方天仇对这问题实在无从答复,他说:“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的,反正今天晚上就可以揭开这个谜!……高老大的这些人,兄弟能借用吗?” 小李点头而笑说:“他们都对方兄敬如神明,只要方兄用得着,他们可以任凭指挥!” “好极了,这样就免得我回林公馆调动人马了。” 方天仇听了大为振奋,经过小李的逐一介绍,他便分派了各人的任务,分成好几组,离开了中环。 当几组人离去后,方天仇便与小李趋车往云咸东街,到了“黑美人”酒吧。 酒吧里昨天被方天仇和小朱演出一场武打,设备损坏了不少,今天被迫暂停营业,正在赶修之中,所以黑骑士的人一个也没在。 女经理正在指示工人装修,忽见方天仇他们到来,以为又是来闹事的,不禁大吃一惊。 不料方天仇却是笑容可掬地,递给她五十张千元大钞,歉然他说:“对不起,昨天让你损失了,这是敝人表示的一点歉意,如果不够的话,所有装修费用算敝人的好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她意外地感到受宠若惊,但却乐得眉飞色舞,心花怒放。 当然方天仇这五万块钱不是白花的,他有附带的条件,就是要她照着他的意思,替他打个电话给国际大饭店的洪堃。 这条件并不苛刻,而且是轻而易举的,女经理看在钱的份上,立即欣然接受了。 当洪堃正在向他手下面授机宜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他抓起话筒,刚报出自己的姓,就听对方的女人说:“我是玲玲,林老头可能已经知道他女儿藏的地方了,也许会采取行动,那边人手不够,你快派人赶去!” 七、绝境 洪堃接到“金玲玲”这个电话,顿时紧张万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这边的方天仇已用手指朝电话机上轻轻一按,把电话挂断了。 方天仇对女经理冒充的金玲玲很满意,谢了她一声,转过头来向小李笑笑说:“现在鱼饵已经撒出去了,就等鱼儿上钩了,我们等着好消息吧。” “洪堃这家伙老奸巨猾,不知道会不会上钩?”小李对红巾党的头子早已闻名,知道他是个厉害角色,所以不敢过份乐观。 方天仇却像是充满了自信,他蛮有把握地笑笑,向女经理要了两杯酒,竟邀小李相对而酌起来。 女经理本来把方天仇看作凶神般敬畏,刚才的五万港纸到手,又使她把他当成财神般巴结。这时又是烟,又是酒,还特地开了两罐美国胡桃来敬客。 这女人真有一手,为了讨好这两个人,居然亲自作陪! 二十分钟以后,电话来了,方天仇赶过去接听之下,不由大喜过望,立时精神振奋地告诉小李:“老狐狸中计了,我们赶快去吧!” 小李听了也是兴奋不已,立即与方天仇离开酒吧,趋车赶往湾仔去。 原来洪堃在接到“金玲玲”的电话之后,便赶紧派了手下几个枪手,乘车赶去增援。没想到是中了方天仇“投石问路”的妙计,当几个枪手登上停在国际大饭店门外的汽车,驶往湾仔的时候,后面已有一辆车子紧紧跟上了。 后面车上是九龙码头的人,他们奉了方天仇的指示,一直跟踪到湾仔。遥见那几个枪手停车在赖鹏的毒窟前,立即以行动电话通知了方天仇。 小李对港九黑社会圈里的行情极熟,他知道赖鹏是胡豹的把兄弟,也知道这毒窟里设有机关,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方天仇,使他在心理上有个准备。 方天仇胸有成竹,他先把地形看清了,等到九龙码头的人分批陆续赶到,才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立即展开行动。 当这二三十人,分布在赖鹏屋子的附近,布成包围的形势之后,方天仇便偕同小李,佯作闲荡地漫步向对街走去。 他们走过赖鹏的屋前并不停止,仍然继续前走,不过他们已经注意到屋前把风的小赖头。 小赖头非常机警,他的眼光一直盯着这两个人,当他们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的眼光也跟了过去。 不料他只顾注意这两个人,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头才一扭过来,冷不防一个人从后面窜上来,以臂弯扼住了他的颈部,同时嘴也被那人的巨手卡住。 小李立即回身蹲下,方天仇的手搭上他的肩头,被他站起来一送,便翻进围墙里面。 这时里面的人已惊觉,黑暗里突然窜出两个人,手执匕首,猛朝方天仇扑去。 方天仇发了狠劲,身子一闪,照准冲过身边的人侧面一拳。同时一脚飞起,踹中另一个汉子的小腹。 “啊!” 一声痛呼,惊动了屋里的人,顿时冲出几条大汉,像疯狗似地冲向方天仇,加入了殴斗。 因为这里靠近湾仔码头,距离香港警务处也不远,所以双方都不敢贸然开枪。 方天仇大展神威,一双铁拳左右开弓,竟把这一群大汉打得落花流水! 外面的小李听见里面已动上了手,他立即吹起一声口哨,散布在四周的人一齐冲来,几个人合力一撞,撞开了大门,蜂拥冲入了里面。 方天仇见自己的人已加入作战,更是精神大振,只见他猛如虎入羊群,锐不可挡,一拳击倒了冲到面前的一个大汉,立即奋身朝屋里冲去。 不料冲进屋里,却见床榻上坐着胡豹,手里握着一柄曲尺手枪,正对准了冲进来的方天仇,嘿然冷笑说:“姓方的,你倒真是阴魂不散,老子在这里居然也让你找到了!” 方天仇来不及拔枪,他只好镇定地说:“兄弟不是找你胡老大!” 胡豹又是一阵嘿嘿冷笑,突然把脸一沉,两眼充满了杀气,狞声说:“兄弟放过你一命,你也救过兄弟一命,咱们算是已经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情。不过现在阁下找上门来,我姓胡的只好心狠手辣了!” 胡豹正要扣动扳机,突然“噗噗!”两响,竟被冲进来的小李先发制人,解决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方天仇正要向小李称谢,不料小李却惊叫道:“当心飞刀!” 方天仇急将身子一蹲,却听小李“啊!”地叫了一声,一把飞刀已插在他肩头上。 “噗”!小李忍痛发出一枪。 又是“哇!”地一声呼叫,阁楼的斜梯上,滚下个中枪的飞刀帮党羽。 方天仇勃然大怒,掏出手枪,奋不顾身地向阁楼上冲去。 “呼呼”又是两柄飞刀掷来,几乎掷中方天仇,幸而他的身手矫捷,全身一卧,飞刀从头顶疾矢而过。 可是等他冲上阁楼,却不见一个人影,仅见楼上堆置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么刚才飞刀从何而来呢?他实在感到奇怪! 这时小李已忍痛拔出肩头的飞刀,也顾不得血流如注,三步当两步地冲上阁楼。 “这屋里设有机关,方兄要留神!”小李向他警告。 方天仇这才恍然大悟,掏出手帕替小李扎住伤口,劝他说:“李兄受了伤,先离开吧……” 小李摇摇头,毫不在乎地表示:“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兄弟已经够了本,还想多赚一些呢!” 方天仇只好朝他笑笑,两个人迅速下了阁楼。 这时候外面的殴斗已近尾声,九龙码头的弟兄虽有七八个负伤,对方的人却被全部制服。可是刚才赶来增援的枪手,却是一个也不见。 小李知道这屋里设有机关暗室,便带头在各处查看,敲击着一处墙壁有回声,心知里面必定是暗室,但一时却找不出机关的暗钮。 方天仇终于在床榻的边上,发现装置一排四个暗钮,他也不能确定哪一个暗钮属于哪个机关,索性把四个暗钮全都按下。 “格格格格”一阵轻响,床榻里的墙壁现出个壁洞,里面藏着整套烟具。阁楼的斜梯也升了上去,同时伸出一块天花板,使人看不出上面是阁楼,另外墙上又现出两个暗门。 方天仇和小李大喜,立即带了几个人,冲入两个暗门,分头搜查。 小李冲进的那个暗门,通着隔壁的一幢房屋。而方天仇进的却是个暗道,里面从几级木梯下去,才是个地下室。 室里藏着大批的毒品,却没有人,不过地上铺着厚厚的几床毯子,还有被褥和枕头。由这一点看来,必然是有人在这里睡过,难道会有林广泰的女儿? 正在疑惑不定的时候,“啪”地一声,这地下室里居然又现出一道暗门,同时一个人从里面倒了出来。 方天仇连忙赶过去,只见这人背上插着一把匕首,已是奄奄一息。 “你是什么人?”方天仇急问。 “我,我叫赖鹏。”这垂死的毒贩挣扎着说:“那,那般黑心的家伙……把人弄走……从这个门去……追……” 赖鹏把手才向那道暗门一指,就无力地垂落下来,同时也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两眼怒睁着,仿佛含着无限的悔恨而死。 方天仇知道赖鹏是受了人家的利用,结果在紧要关头却怕他泄漏风声,不惜对他下了毒手,以致使他死不瞑目! 于是,他把手一挥,一马当先地冲进了那道暗门。 跟着方天仇的几个汉子,看他已冲进暗门,哪敢怠慢,也相继冲了进去。 这道暗门里面,没有一点光线,伸手不见五指。方天仇紧握手枪,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前走去,在感觉上这好像是个不知有多长的地下隧道。 走了约有二十来码,突然一脚踏空,方天仇几乎摔了下去。幸而扶住了湿漉漉的土壁,定神一看原来脚下是几级石梯。 下了石梯,不知从何处透入微弱的光线,并且有着湍急的流水声,使方天仇顿时恍然大悟,这才发觉已经置身在马路下面的地下大水沟里! 方天仇正在后悔,忘了带只手电筒来,不料念犹未了,突然“噗!噗!”地响起了两下枪声。 他大吃一惊,急忙一卧倒,子弹千钧一发地从他头上飞了过去。 对方的枪虽装了灭音器,但这地下大水沟的回音极大,仅只发射两发,倒好似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枪战,余音回荡不绝。 光线太弱,方天仇看不清目标,只见隔着大水沟距离十余码外,依稀有几条黑影在急速移动,不消说一定是洪堃派来增援的那批枪手了。 方天仇正要扣动扳机,向对方开火,忽听那簇黑影里发出个少女的叫声:“你们这些强盗!放开我,放开……” 这声音太熟了,毫无疑问就是林广泰的女儿。方天仇顿时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可是他想到玛格丽特被对方所执,手指就不敢扣下去了。 因为投鼠忌器,他不敢贸然开枪,恐怕万一误伤了玛格丽特。这一来直急得他心如火焚,却又莫可奈何! 这时已听不见玛格丽特的呼叫,大概是嘴被封住了,但另一个粗哑的声音却向方天仇这边问:“来的可是姓方的小子?” “不错,是我方天仇。”他振声说:“你们快把林老大的女儿放开,否则一个也跑不了!” 对方发出了一阵狞笑,有恃无恐地说:“放开?姓方的,你简直是大白天做梦——睡昏了头!嘿嘿,告诉你吧,洪老板已经下了命令,谁要妄想救人,老子就先干了她!” 方天仇听得暗吃一惊,他知道对方可能不是危言耸听地在故意吓阻他,像洪堃这家伙,是只求达到目的,不惜任何手段的。这一着确实够狠,也真够厉害,当真使这边的方天仇不敢轻举妄动了。 但他急中生智,搬出了金玲玲的牌头来说:“金玲玲叫我们来把林小姐带去的,你们敢抗命?” “哈哈……”对方发出一阵大笑说:“很抱歉,今晚我们只听命于洪老板,管他什么金玲玲,银铃铃!” 方天仇见唬不住对方,一时真没了主意,他在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地跃入了水沟,朝对面急急游去。 “噗噗!” “噗!噗!” 对面的枪声刹时大作,齐向水沟里的方天仇猛射。 九龙码头的弟兄再也按捺不住,也向对方开火了! 方天仇也顾不得沟水的污浊和臭气,一口气游抵对面,双手攀住了石堤,正要往上爬,不料一个汉子赶来,猛地一脚踩在他手背上,使他痛彻心肺。 但他一咬牙,另一只手迅速抱住那汉子的脚颈,猛力往下一拖,“噗通!”一声,把那汉子掀进了大水沟。 另一个汉子刚刚冲到,方天仇的手枪已经开火,“噗!”地一枪,那汉子应声而倒。 方天仇趁机爬上了石堤,只见除了这汉子外,地上尚有个受伤的大汉,却是不见其他的人和林小姐。 往前一看,几个黑影在七八码外,已顶开了马路上的地下水道通风铁盖,正从铁梯爬上去。 “噗噗噗!” 落在最后的一个,突然向方天仇一阵猛射,企图阻止他的追击。 方天仇举枪还击,“噗!”地一枪,那人才攀上铁梯一半,就被击中扑跌下来。 可是等方天仇追上铁梯,攀登上圆盖口外的马路,只见二辆黑色轿车,已风驰电掣而去。 幸而自己驾来的车子停在不远,方天仇已来不及等九龙码头的弟兄赶到,更来不及通知小李,就奔向停车处,跳上了车子,如风一般地向那二辆轿车急追! 不料前面的二辆轿车非常狡猾,发现后面追来的只有一辆车子,他们的车子一直由皇后大道东飞驶,在快到跑马地的十字路口,突然分道扬镳,前面的一辆折向摩里臣山道,后面的一辆则拐向黄泥涌道。 这可难住了方天仇,因为他不知道玛格丽特是在哪一辆车上,究竟追那一辆好呢? 一般人的通常心理,是不会舍近求远的,尤其在这种不容许有时间考虑的情况下。方天仇顺理成章地就追了后面的这辆车子,一个急转弯,也拐向了黄泥涌道。 这条幽静的道上,方天仇和宋公治在一场激烈枪战中,前夜曾击毙三名歹徒。此刻这辆车子又引他追来黄泥涌道,难道是再度挑衅? 从车灯的照射,他看清前面的车子里连驾驶的在内,大约是四个人,只是没有看见玛格丽特在内。 莫非她是在另一辆车内? 想到可能中了对方的金蝉脱壳之计,方天仇再也不能迟疑了,他当机立断,车速突然增加到九十“迈”,一手掌握方向盘,一手持枪伸出了窗外。 “噗噗!噗!噗!” 一连发射四枪,才将前车的左边后轮胎射中。 “叭!”地一声爆响,轮胎爆炸了,前车在疾驶之中猛一侧,顿时失去了控制,直朝马会看台外的围墙上冲去。 接着轰然一声,车子撞上了水泥砖的高墙,车头撞得像只压瘪了的马口铁罐头,车里的人则撞做了一堆,后座的两个人全翻到前座! 方天仇一个紧急刹车,动作比闪电还快地跳下了车,没等那四个汉子来得及应变,他已冲到了车前。 眼光朝车内一扫,果然不见玛格丽特在车上,他立即把车门拉开,撞得头破血流的驾驶便倒了出来。 其余三个汉子也都受了轻伤,根本不容他们有机会反抗,方天仇已经持枪喝问:“那辆车子往哪里去了!” 这几个家伙都是洪堃的死党,明知方天仇也是个狠角色,但他们猜准了对方不会真开枪,因而来了个相应不理,心想:看你能奈我何! 方天仇看他们不回答,不由勃然大怒,手指一扣扳机,“噗!”地一枪射出,竟射在最外面那个人的大腿上。 “哇!……”一声惨叫,那汉子痛得滚下了车座。 另一汉子见方天仇居然猝下毒手,顿时发狠说:“好小子,你倒真是心狠手辣,有种就把我们全打死,否则红巾党跟你没完没了!” “你以为我不敢?”方天仇满脸杀气腾腾地说:“要命的就快说,那辆车子去哪里了,不然可别怪我姓方的赶尽杀尽!” 说罢,大拇指己把撞针往后一扳。 这家伙虽然狠,但在生死紧要关头,毕竟还是向死神低了头,终于气馁地说:“好!算你狠,告诉你吧,他们可能把人弄过海去了……” “过海?”方天仇似乎不太相信,逼问他:“你说的是真话?” “我只是说可能,”那汉子苦笑说:“一切行动都由姓钱的指挥,我们这种小角色那能拿准他的行踪。” “好!我不妨相信你说的是事实,”方天仇说:“那么你既然猜他们是过海了,一定也能猜出他们可能是到那里去了吧?” “这个……”那汉子想了想,说:“我只是瞎猜,猜错了,你可不能怪我胡说八道。” “你就算胡说八道吧!”方天仇冷冷地命令着。 那汉子只好信口说:“八成是去独眼龙那里了……” 方天仇听说玛格丽特可能被弄到曹金盛那里去了,觉得这汉子说得还不算离谱。照今天的情势看,洪堃的人要全力为“同心会”布署,实已分不出人手防范那少女,如果把她弄到独眼龙曹金盛那里,自然可以用独眼龙在九龙城的人力为他们分劳了。 于是,他满意地笑笑说:“很好,冲你的坦白,我姓方的今天不想再为难你们。如果你们不服气,在七点钟以前,我一定会赶到麦当奴道,你们还会有机会向我找回这场面子。金女士和洪老板那里,尚请各位代为致意,就说我方天仇只要能活着回香港,一定准时参加盛会!哈哈……” 豪笑声中,他一转身奔回汽车,飞快地驶去了。 他知道在九龙城方面,除了郑二爷之外,就是独眼龙的势力最大了。虽然这家伙被小李射伤了腿,可是曹金盛并不一定要亲自出马,只要他发号施令,他的手下谁敢不卖命? 如果红巾党这帮人,真是把玛格丽特弄到独眼龙那里去了,方天仇单枪匹马要想把她救出来,恐怕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了。 九龙城虽有郑二爷的人手可以支援,偏是尚东明和郑二奶奶的事,正赶上今天发生,此刻郑二爷的心绪必然坏透了,又怎能再去麻烦他呢? 方天仇一路上思忖着,深觉这一次只身过海,实在对救那少女没有什么把握,只是现在已经是骑在虎背上,要下也下不来,唯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成败已无暇顾虑了。 由海底隧道过了海,一到九龙城的观塘码头,方天仇便觉出情形有异。码头上高老大的人行色匆忙,一个个都显得异常紧张,如临大敌。 方天仇看了这种情形,顿时心里一突,知道九龙城里必定是发生了重大事故,说不定是洪堃的人已被他们发现,双方起了冲突。 因此,他把车驶到码头旁停住,急忙下车向一个抬着木箱的短装汉子打个招呼。 “对不起,借问老大一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料这汉子把眼一翻,很不客气地说:“你问这个干嘛?” 方天仇灵机一动,急说:“兄弟刚跟何山在一起,何大哥不放心这边,所以特地叫兄弟过海来看看的。” 何山就是刚才跟小李一起去香港的那汉子,现在可能还在赖鹏那里收拾残局。方天仇因为知道何山是高老大的得力助手,所以故意在这汉子面前提出他,表示他们是自己人。 果然这汉子听方天仇这么一说,立即态度一变,歉然说:“对不起,兄弟不知道老兄跟何大哥认识,刚才……” “没什么。”方天仇哂然一笑说:“看情形你们这里出了事?” “可不是。”这汉子振声说:“我们已经跟独眼龙干起来啦!” 方天仇暗吃一惊,急问:“刚才从香港方面,有一辆黑色大型轿车过来,你们看到没有?” “这倒没留意,”汉子说:“对不起,兄弟要赶去送弹药了……” “我送你去!” 方天仇立即叫那汉子上车,把车驶向“金盛开赌馆”去。 车在飞驶中,方天仇不禁向坐在旁边的汉子问:“你们跟独眼龙怎么干起来的?” 这汉子满脸怒容,忿声说:“高老大平白无辜地让飞刀帮杀了,要不是那大胡子保证,三天之内一定给咱们交代,那天晚上咱们就干上了,还等到今天!” 方天仇一听这话,才知是起因于自己没能准时给高老大方面的人一个交代,以致触发这场战端。 可是,他并没有存心失信,就算答应的是三天,也要到今晚七点钟以后呀,九龙城码头的这帮人,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 因此他觉得心安理得,这场战端只是他们的过于性急,而不能怪他的不遵守诺言,于是他又问:“那你们应该找飞刀帮的胡豹才对呀,怎么跟独眼龙干上了?” “胡豹那小子自然不会放过他!”这汉子说:“何大哥已经带了人过海找他算帐,可是那晚事情出在独眼龙的赌馆里,他也脱不了干系!” 正说到这里,己听得密集的枪声,方天仇把车子弯过小街,只见“金盛开赌馆”外面,散布着二三十个九龙码头的弟兄,向那座赌窟展开疯狂的进攻。 独眼龙方面的人,是以赌馆为据点,并且利用附近的建筑作掩护,火力相当强大,使九龙码头的根本无法逼近。 方天仇看到这情形,心知若不设法阻止,必致两败俱伤,于是向那汉子问:“这里是那位老大指挥?” “是潘二哥。”那汉子告诉他。 方天仇立刻叫那汉子带路,在距离赌馆只有十来码的巷口,找到了指挥进攻独眼龙赌窟的潘二哥。 “情形怎样?”方天仇向他问。 “他奶奶的,咱们的弟兄伤了好几个!”这潘二哥是个典型的山东大汉,有着一股蛮干的憨劲儿。他忿忿地说:“俺就不信这个邪,非他奶奶的冲进去,杀他个鸡犬不留!” “潘二哥,”方天仇劝阻说:“犯不上跟他们拼,我看还是赶快把人撤退吧。” “你老大是?……”潘二哥好像这才发现方天仇不是自己的人,脸上顿时现出一片诧然之色。 方天仇笑笑说:“兄弟曾答应三天之内,对高老大的事给各位一个交代,现在就是专程为此而来。” “哦,你是……”潘二哥更觉茫然了。 “兄弟就是那个大胡子!”方天仇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潘二哥怔了怔,忽然寒着脸说:“原来是你!那么请问老大是如何给咱们交代?” “胡豹已给小李解决了,”方天仇说:“罪魁祸首是金色响尾蛇,今晚七点钟在麦当奴道林公馆里,我们将使他当众伏首认罪,这样的交代潘二哥可满意?” “满意!”潘二哥巍然说:“可是独眼龙也不能放过,俺非亲手宰了他!” 方天仇把两手一摊,说:“那只有两败俱伤!” “同归于尽也得干!”潘二哥坚决表示:“高老大绝不能白白把命送在他那里!” “既然这样,那兄弟就没话可说了。”方天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知众怒难犯,他已无法阻遏这场残杀。 “咱们是干定了!”潘二哥加重了语气说。 “好吧。”方天仇又叹了口气,忽问:“请问潘二哥,刚才可曾看见一辆黑色轿车,驶进赌馆里去?” “黑色轿车?”潘二哥想了想,说:“对了,在十多分钟以前,是有这么一辆车子开来,想冲进独眼龙的赌馆去,可是让咱们的乱枪射跑了。” 方天仇听得心里突然一紧,急问:“潘二哥知道那辆车子往哪里去了?” 潘二哥也不能断定地说:“可能是朝狮子山方向去了。” “我去看看……” 方天仇心急如焚,说了一声,转身就奔回车上,以最高的速率赶往狮子山去。 车到黄大仙,必需徒步才能爬上狮子山,方天仇只好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车停下。不料却在树丛里,发现了那辆黑色轿车被弃置着。 既然发现这辆轿车弃置在树林里,足以证实潘二哥的判断不误,那些人果真是把玛格丽特挟持登山了。 狮子山远看形如雄狮虎踞,气势非常的壮伟,方天仇此时只好弃车登山,沿着蜿蜒的黄泥小径,一个劲儿地飞奔。 到半山腰,小径变得更险窄了,从沙田方面吹来的海风甚劲,且沙田的景色已尽收眼底。 海风吹来,突然带来一声少女的惊呼! 方天仇大吃一惊,由这一声惊呼,可以想像到那少女必在附近,而且处境一定非常危险。 这时方天仇已从地上的足迹,判断出那些挟持玛格丽特的人,是由向沙田方面下山的一条小路而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奔向了这条小路。 超过望夫山,一口气经引水道奔至红莓谷,终于发现山峡中有一大片平地,旁边树木葱郁中,有一座残旧的破庙。 又是一声惊呼,竟然就发自这个破庙中! 方天仇顿时热血沸腾以最快的速度直奔过去。 可是就当他奔近破庙的时候,发现庙外竟有两个持枪的汉子在把风,使他赶紧闪入了树丛里,才侥幸没被对方看见。 从丛林里他绕到了破庙的后方,掏出手枪悄悄地靠了过去。 这时,在蛛网密布,遍处积尘的破庙里,三个红巾党的党羽,正围着玛格丽特恣意调笑。 这少女已是吓得魂不守舍,双手紧按住被撕开的衣襟,护住她呼之欲出的酥胸。 其中一个汉子,放浪形骸地大笑说:“小妞儿,别他妈的害臊,让大爷们痛快痛快,又少不了你一块肉!” “对呀,大家痛快!”另一个接了口。 可是还有个不说话的,却以行动表示了,他突然一个扑身过去,竟似饿虎扑羊地抱住了玛格丽特,把嘴凑上去意欲强吻! 玛格丽特吓得惊呼一声,把头左闪右避。但她怎能挣得脱那汉子的拥抱,情急之下,她已顾不得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猛一低头,竟在那汉子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哇!……” 那汉子痛得怪叫一声,一松开手,顺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把玛格丽特掴得踉踉跄跄,一跤摔在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很不轻,又加上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烧痛,她从出娘胎也没受过这种殴打,顿时忍不住痛泣起来。 旁边的两个汉子却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哈!癞蛤蟆没吃到天鹅肉,倒叫天鹅先咬了癞蛤蟆的一块肉,哈哈……” 那汉子本已痛得要了半条命,再被同伴幸灾乐祸地一嘲笑,更是恼羞成怒起来,不禁咬牙切齿地发狠说:“好!你敢咬老子,老子非咬下你的‘鸡头肉’!” 这家伙倒是言行一致,居然说做说做,全身向前一扑,扑在玛格丽特身上,拉开她一只手,用自己的膝盖压住。左手捉住她的另一只手,右手撕开衣襟,猛力扯掉胸罩,使她的酥胸整个暴露了出来。 他两眼盯住了她的双峰,咧开了嘴,狞狰地笑着说:“小妞儿,你可不能怪我心狠,谁叫你先咬我一口,现在我要咬下你的‘鸡头肉’啦!” “救命……”玛格丽特狂叫起来。 这汉子猛一低头,伏在了她的酥胸上,正要张口去咬她的乳头。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从破庙门口冲进来一个大汉,厉声喝住了他。 “混蛋!你简直闹得不像话了!” 这汉子却有些不买帐似的,把眼睛一翻,悻然说:“妈的!这妞儿又不是你妹子,要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冲进来的这大汉身份似乎较高,他看那汉子当着别人面前给他下不了台,不由勃然大怒,冲过去飞起一脚:“去你奶奶的!” 这一脚把那汉子踹翻了身,跌得鼻青脸肿! 那汉子顿时恶向胆边去,霍地掏出了手枪,嘿然冷笑说:“姓唐的,你别以为会拍马屁,让洪老板提拔了你,就不把这些哥儿们放在眼里,老子今天就干了你!” “砰!”地一枪射了去。 那姓唐的大汉倒很机伶,全身一卧,避过了这一枪,快如闪电地奋身一扑,已扑住了那汉子。 两个人拼命夺抢,滚作了一堆。 突然,外面把风的汉子闻声赶了进来,大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大喝居然俱有无上威力,使两个滚在地上夺枪的汉子,顿时住了手。 他喝住了两个汉于,这才声色俱厉地说:“你们胡闹也该拣个时候,现在我们只有五个人,把这妞儿弄到这里来,跟独眼龙又联络不上。虽然已经电话报告了洪老板,增援的人最快也得一个钟头才能赶到。万一那姓方的小子领了人追来,我们还得好好拚一拚,否则就非但守不住这妞儿,连我们自己都成了泥菩萨过河,你们居然还打作一堆!” 旁边一个汉子接口说:“洪老板不是有命令,如果守不住,就把她先干了?我看不如干脆把她……” “现在还没到守不住的时候,”那汉子郑重说:“除非到万不得已,我们能不下手就不下手。只要能全力把她守住,等到‘同心会’成立了,我们把人活活地交还洪老板,任务便告圆满达成,洪老板一定会重赏的。” 这一番话,听得个个眉飞色舞,确实的,他们只要能守住这一个小时,等洪堃派人增援赶到,那就万无一失了。 然而,他们怎会料想得到,就在这时候,方天仇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来到了。 经过五个人的议决,扯下了玛格丽特的大裙,撕成一条条的当作绳索,把她手脚捆住,嘴也掩住。绑在大柱子上,留下一个人看守,其余的四个都在庙外把风。 绑在大柱上的玛格丽特,此刻已是酥胸半裸,下身只穿着条薄薄的丝质衬裙,肌肤隐约袒露,已被折磨得狼狈不堪! 而守着她的这汉子,偏又是个色中饿鬼,他的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贪婪地欣赏着她动人的胴体,已是馋涎欲滴。 趁着破庙里只有他一个人,美色当前,而她的嘴又被掩住,发不出声,如此好的机会,要不趁机揩揩油,那岂不是“暴殄天物”,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于是,他轻狂地走了过去,紧紧拥抱着她的纤腰,把脸贴在她的酥胸间,揉抚起来…… 正在自我陶醉的当儿,突然脑门上被枪托狠狠一击,使他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已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方天仇击倒了那汉子,急向外边一张,幸好未被外面把风的人惊觉,于是向双目紧闭的玛格丽特轻声说:“林小姐,我来救你了。” 她在羞愤欲绝之际,忽然听得这一声轻唤,立即睁开了眼睛。当她认清现在为她解绑的竟是方天仇,几乎怀疑是在做梦了。 可是当方天仇把她从大柱上松下来的一刹那,她竟忘了处境的险恶,情不自禁地扑向他怀里,无限委曲地痛泣起来。 这一点是方天仇料到了的,所以不忙着解开掩住她嘴上的布条,怕的就是她会情不自禁地痛哭失声,惊动了庙外把风的那几个汉子。 “林小姐,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方天仇脱下了上衣,替她披上,便扶着她向庙后走去。 就当他们刚刚出了庙的后门,忽听得一声大叫:“不好了,人跑掉啦!” 方天仇暗叫一声:“糟!”,赶紧连扶带拖的,把玛格丽特拖进了树丛里,急不择路地深入林内。 紧接着,四个大汉从后门追出来,其中一个叫道:“逃进林子里了,我们分头搜!” 随即又听其他几个汉子大声嚷着:“别让她跑了,活的逮不着就逮死的!” “快追!” 树林里的玛格丽特伤势尚未痊愈,此刻被这阵大嚷,更是吓得直打哆嗦,心情一紧张两条腿就发起软来,似乎连走都走不动了。 方天仇的心里简直急得像火在烧,他连扶带拖的把她搀着走。刚进到林子里没多远,已听见后面拨动树枝的声音愈来愈近,不禁神情紧张地轻声说:“小姐,我们得快点走,不然让他们追上就麻烦了!” 她一听更慌急了,址下嘴上的布条凄然欲泣地说:“我,我实在走不动呀……” “那……”方天仇到这时候只好提议说:“让我背着你吧。” 不料玛格丽特却赦然说:“这怎么可以……” “哎呀,小姐,这是什么时候,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你快伏在我背后吧!” 方天仇实在是急了,立刻蹲下身去,要玛格丽特伏在他背上。 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在这么紧张的关头,居然还犹豫了一下,才无可奈何地伏在他背后,让他背了起来。 好在她体态轻盈,方天仇并不觉负荷太重,立即双手兜住她的臀部,拔脚就向树林深处狂奔。 可是他这一奔,不免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使追进林来的两个大汉发现了目标,举枪就向林内一阵乱射。 “啊!……”玛格丽特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方天仇大吃一惊,以为是她被乱枪射中,赶紧放下了她来,急问:“怎么啦!” 谁知这位大小姐却把手向树上一指,惊惧地叫起来:“蛇!” 方天仇朝她指的那棵大树看去,果然在树桠上盘桓着一条一丈多长的锦花大蛇,正向他们昂道吐信,样子确实有些骇人。 “砰!”方天仇朝着大蛇发射一枪。 这一枪非常准,正射中大蛇的头部。只见它全身一扭动,突然松开了,垂头直滑落下来,在地上一阵乱滚,似在作垂死的挣扎。 大蛇是除了,但这一声枪响,却又暴露了目标。还没等方天仇来得及重新背起玛格丽特,已听得那追来的汉子大叫:“在这边!” 刹时枪弹如雨,齐向这里射来,使方天仇已无法背起玛格丽特奔跑,唯一的办法只有找个地方掩护,才能不被密集的流弹击中。 刚好近处有几块从山顶滚落下来的巨石,方天仇急忙伏在地上,把林大小姐拖到大石块的后面,叫她全身卧倒,同时他也开始了还击。 红巾党的这四个党羽,本来是采取包抄的形势,现在既然发现了目标,便一齐向目标集中逐渐把包围的范围缩小。 这时候方天仇知道突围很不容易,因为玛格丽特行动不便,如果离开这些掩护,她万一被射中就糟了。 现在唯有守住据点,再设法把对方的四个枪手解决,才能有脱身的希望。 不过现在已经将近五点钟,倘若不能在七点钟以前,救出林大小姐回香港。那么林广泰为了女儿的安全,就会受金玲玲和洪堃的威胁,让他们在麦当奴道的公馆里,当众宣布成立“同心会”了。 因此,纵然能使玛格丽特安然脱险,时间则必需争取,无论如何得在七点钟以前,让林广泰知道女儿已经被他救回。否则“同心会”一经当众宣告成立,大势已定,以后再要挽回这个局面,则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方,我怕……”林大小姐像只受惊的小猫,突然依畏在方天仇身边,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 方天仇虽然也很焦急,但他不能露出丝毫紧张的神色,只好强自镇定,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勉强笑笑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脱险的。” “真的吗?”她似乎不大敢相信,因为这两天来,她已经知道自己是落在一帮凶神恶煞手里。可是她始终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把她作为人质,因此她要打开这个闷葫芦:“方,请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把我囚禁起来,是不是要向爹地勒索?” 方天仇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当他刚支唔地说:“这个……” 突然一阵密集的弹雨射来,把他的话打断了。 方天仇判断发枪的距离已很近,果然当他从石旁探头一张,就在十码之内的矮丛里,蹲着那两个枪手。 砰!砰!两枪射来,子弹射在大石块上,距离方天仇的头部不到半尺,击碎的石屑蹦了他一脸,吓得他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这次他虽然带着备弹,可是在赖鹏那里和刚才的一阵枪战,子弹已消耗去大半,剩下的必须珍惜,绝不能轻易浪费一粒。 其实对方不过只有四个枪手,凭方天仇的身手,要解决他们并不太困难。问题是要顾及林大小姐的安全,无形中成了他的累赘,使他不敢放手去干。 这时玛格丽特又轻轻地问他:“爹地有没有报警?” 方天仇只摇了摇头,全神注视着对方的行动。 “爹地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报警?”林大小姐根本不清楚内情,她抱怨着说:“要是爹地报了警,我也不会受这两天的罪了……” 方天仇不置可否地笑笑,突然灵机一动,向她说:“你伏着千万不要动,我要把这两个家伙诱出来!” 说罢,他朝着矮丛连发两枪,迅速把身体向外一滚,滚向了那条被击毙的大蛇尸旁。 大蛇被击中头部要害,已经直直地躺着。 方天仇卧身在乱草堆里,四下一张,发现有一棵小树正可以利用,心里顿时大喜,立即爬了过去,一试它的弹性,居然极合自己的需要。 于是,他又爬回来,把那条死了的大蛇拖过来,将蛇身的中段挂在树梢上,然后尽力把小树往后弯下去,成了个弧形的大弓。 突然一松手,小树的一股弹力,居然把那条大蛇抛起半空,宛如一条飞蛇从天而降,直朝蹲着两个枪手的矮丛落下。 两个枪手正在伺机向方天仇射击,忽见一条大蛇飞落下来,顿时惊得大叫一声,拔脚就往后跑。可是他们才一跳起身来,方天仇已举枪连发,奇准无比地射中了目标。 “哇!” “啊!” 两声惨叫,这两个抢手身子一扭曲,还未倒身下地,已被落下的大蛇压个正着,一齐倒了下去。 方天仇以巧计解决了两个枪手,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到玛格丽特的身旁,卧倒了身子说:“我们的威胁已经解除了一半了。” “你,你打死了那两个人?方……”林大小姐显得很吃惊。 方天仇点了点头,不料她却担忧地说:“打死人是要犯法的,你……” 方天仇见她天真未泯,心里直觉好笑,可是他无暇解释这些属于黑社会与法律之间的奥妙问题,他只好生涩地笑笑说:“这是自卫!” “自卫就可以杀人?”玛格丽特在打破沙锅问到底。 “是的!”方天仇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其实他也不太清楚香港政府的法令,是否有这么一条明文规定,自卫就可以随意杀人。不过,在此时此地,似乎除了杀死对方之外,大概只有自已被对方所杀了。 现在树林里突然静寂下来,没有些微的动静和声息,死沉沉地令人感到恐惧! 方天仇的眼光向四周搜索,什么也不能发现,使他不禁担心起来。因为他知道,这种突然的静寂下来,正如同暴风雨前的一刹那。对方剩下的两个枪手,如果不是蜷伏在附近伺机蠢动,就是在等着他们的后援同伴一起行动,好猝然发动攻击。 再有一个可能,就是对方故布疑阵,使方天仇不敢贸然移动。这样僵持下去,一等对方的增援赶到,他们便成了瓮中之鳖了。 在没有确定的意图之前,方天仇真有些不敢贸然行动,他极力保持着冷静和沉着,全神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以防对方突然发难。 时间在死一般的静寂中过了五分钟,林内已渐渐昏暗下来,这时候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林大小姐被这低沉的气氛,紧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她紧紧地依偎在方天仇身旁,终于忍不住轻声问:“我们没有法子出去?” 方天仇没有回答,他正全力在想脱身之计,不然这样耗下去,时间愈久,他们突围的希望就愈小。如果对方的增援赶来一包围,便根本没法脱身了。 因此,纵然是冒险,他们也必须现在试试运气,否则连孤注一掷的机会都将失去。 于是他不得不当机立断,心里拿定了主意,便问:“你行动方便吗?” 她点点头说:“我们要出去了?” “是的。”方天仇神情凝重地说:“回头你要紧跟着我,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前面那棵大树后边去。” “我怕……”玛格丽特还没行动,已经开始紧张了。 “别怕。”方天仇劝慰她说:“我们也许要分作好几段,才能冲出这个树林,只要能冲出去,我们就奔向沙田,那样我们就脱险了。” 玛格丽特这时好像对方天仇渐生信心,点了点头说:“好吧,我紧跟着你就是。” 于是,方天仇蹲起身子,捡了块石头,突然用力抛向不远的深丛去。 果然不出所料,草丛一发出声响,立即引得对方一阵盲目乱射,子弹如雨一般地射向了草丛。 方天仇见机不可失,当下哪敢怠慢,拉住玛格丽特的手就奔,冲向了数码外的那棵大树后。 “砰!砰!砰!”一连串子弹,跟踪射来,幸而他们已避到树后,子弹全射在了大树上。 林大小姐的气还没喘过来,又被方天仇拉着狂奔,冲向较远的一个乱石堆后,才卧身下去。 他们的身子刚刚卧倒,一阵密集的枪声已大作,似乎是由四面八方射来。 方天仇一听枪声,不由脸色大变,因为他直觉出这阵密集的乱枪,绝不是那两个枪手所发,可能是洪堃派来增援的红巾党党羽已经赶到了。 心里正暗暗叫糟,果然已听得对方在喊话了。 “喂!姓方的,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光棍些自己出来吧!” 方天仇不敢出声,以免被对方发现目标。他急忙把另一支枪也掏出,紧握在手里,准备作困兽之斗! 对方不见方天仇的回答,突然一声令下:“开火!” 刹时枪声大作,由四面八方一阵疯狂射来。 林大小姐早已吓得缩作一团,方天仇连忙安慰她说:“别怕,他们还没有发现目标,只是虚张声势,想吓唬我们的。” 此刻几句安慰的话,对她似乎已发生不了作用,她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可把方天仇急坏了,还没来得及劝阻她,已见两三个持枪的大汉向他们冲来。方天仇只得把心一横,索性豁了出去,双枪齐发,只听得惨叫连声,那两三个大汉刚入射程,就被射倒。 对方大概是被他的神射吓阻了,没有人再敢贸然以身相试,立即采取了包围的形势。 这时但见林内人影幢幢,枪声此起彼落,声声不绝。也不知道红巾党究竟来了多少党羽,不过以这情势看来,估计最少也有二十人之众。 方天仇又惊又急,现在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唯一顾虑的是林大小姐的安全,万一保护不了她,非但对林广泰无法交代,整个港九的势力,也必将落入洪堃和金玲玲的掌握中。 现在已是决定港九黑社会命运的时刻,没有别的选择,方天仇终于拿定了主意,突然振声说:“你们是要我姓方的,还是要林广泰的女儿?” “两个都要!”对方回答。 “那办不到!”方天仇厉声说。 对方停了片刻才说:“如果要一个呢?” “那看你们要的是谁。”方天仇毅然说:“如果要的是我姓方的,兄弟愿意束手就缚,任凭你们处置。如果要的是林小姐,那就免谈,姓方的宁愿跟你们拚到底!” 对方立即说:“那我们就要你姓方的!” “好!”方天仇说“你们既然对我姓方的有兴趣,兄弟决定束手就缚,可是你们得给我一个保证,绝不伤林小姐一根汗毛!” “这倒难办了。”对方狞声说:“你要怎样保证呢?” 方天仇振声说:“并不难办,你们只要到九龙城把郑二爷的人找一个来,让他负责护送林小姐到郑二爷那里……” 没等他说完,对方已发出了一阵狂笑,说:“姓方的,我很佩服你的聪明。可是你把我们也估计得太低了,要我们去找郑二爷的人来,那不是叫我们去替你向郑二爷报信吗?哈哈,我们还不至于笨到会上你这个穷当!” 方天仇倒真没有这个意思,不由忿声说:“你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一个君子!”对方不屑地说:“我们如果答应不伤害林广泰的女儿,你为什么就信不过?这难道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方天仇对这强词夺理的狡辩,知道无法理喻,于是态度强硬他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无法谈拢。现在兄弟手上有两支枪,子弹也足够打发你们的,你们就看着办吧!” 对方发出一阵狞笑之后,突然静寂下来。 方天仇知道对方准备发动攻势了,心情不由一阵紧张,他看看玛格丽特,不料她竟出乎意料的平静,好像对目前的处境丝毫不感觉害怕了。 他不禁诧然问:“你不怕?” 她摇摇头,微微笑着说:“我不怕,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也不怕了。” “真的?”方天仇忽然感到一种莫明的振奋。 她认真地说:“刚才我听你跟他们谈判,为了我,你竟愿意牺牲自己。所以我忽然觉得,我自己又何必再害怕呢?大不了是一死,只要我们能死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方天仇突然动了真感情,他激动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毅然说:“你放心,我今天拚了命,也会使你平安地脱险……” 砰砰砰…… 忽然间,枪声大作,十几个大汉由四面八方冲来。 方天仇急忙应战,双枪齐发,首当其冲的两个大汉,立即被他的神射击倒,其余的一看情势不对,掉头便退。 可是对方非常狡猾,这一批刚退,另一批人又从别的方向冲上,使方天仇接应不暇。 更妙的是,只要方天仇一发枪,他们便全部退散开去。而当方天仇的枪声一停,另一批人又冲出。 等到方天仇发觉,对方是在故意消耗他的子弹,不料子弹已经剩下几粒。 方天仇赶紧推出弹轮查看,每支枪竟只剩下两粒子弹,身上带来的备弹纸盒,则已空空如也! 这一来,可使他大吃一惊,凭这仅有的四粒子弹,那是绝对无法阻止对方疯狂攻势的。而这时候又冲来了十几个大汉,距离他们不过只有几码了。 方天仇把牙一咬,举枪连发,冲近的大汉顿时被他击中四个,真是弹无虚发! 但是,尚有两个大汉已冲到了面前,方天仇霍地跳起身来,将手里的左轮照准对方掷去。 哇!地一声惨叫,那大汉的脑门开了花,血浆迸射,仰身就往后栽倒。 但另一个大汉却向方天仇射出一枪,子弹擦伤了他的肩头! 方天仇此刻已奋不顾身,猛力把另一支左轮朝那大汉掷出,虽然掷中那大汉的下额,但自己也因用力过猛,顿时全身失了平衡,一跤摔跌在玛格丽特的身旁。 没等他来得及爬起,十几个持枪的大汉已蜂拥而上,十几支枪口一齐对准了他。 方天仇知道自己只要一动,这些亡命之徒就会以乱枪把他射成蜂窝,他自己根本已置生死于度外,但怎忍心眼看身旁的林大小姐也遭此惨死。 这时他忽然想到,林大小姐是人质,除非万不得已,对方还不致轻易置她于死,白白牺牲了对林广泰的威胁。所以为了她的安全,他放弃了最后一拚的念头。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站在面前的,竟是那手拿“司的克”的姓钱的绅士! 姓钱的两次栽在方天仇手里,直把他恨之入骨,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这次的局面,却是姓钱的掌握了方天仇的生杀大权。 只见他把“司的克”朝方天仇一指,嘿嘿地冷笑说:“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姓方的,你好好记住今天的日子吧!” 方天仇心知落在这家伙手里,已无生望,索性泰然处之地说:“这叫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今天算你走运,兄弟没有别的好说,只希望阁下还顾点江湖道义,不必难为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嘿嘿,这个轮不到你替古人担忧。”姓钱的狞声说:“现在得听我的!” 说罢,他满脸杀气,突然发出了命令:“替我用乱枪把这小子射死!” 玛格丽特听说要把方天仇乱枪射死,顿时情不自禁地拥住了他,凄然说:“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不!”方天仇连忙要推开他,但她却死也不放。 姓钱的却冷酷地说:“好吧,我成全你们这一对同命鸳鸯!” 方天仇被玛格丽特的真情所恸,知道姓钱的不会饶过她,终于情不自禁地拥住她,两个人相对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四片嘴唇吻合在一起,静候着死神的来临。 八、英气 “放枪!”这是姓钱的最后命令。 格格格格…… 一阵“乌滋”冲锋枪的怒吼,接着惨叫连声,树林里顿时情势大乱! 方天仇心知有异,睁眼一看,红巾党的这一二十个党羽,竟已纷纷饮弹倒毙在地上。 变生突然,姓钱的刚要转身逃命,不料一排子弹横扫过来,使他不及避开,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仅仅不过一分钟,整个的林内又静寂下来,红巾党的党羽一个也没逃出,悉数送命在“乌滋”冲锋枪的怒吼下,横尸遍地,令人惨不忍睹! 这时候,首先冲进林里来的,想不到竟是小李。接着是伤势尚未痊愈的郑二爷,后面跟着他手下的几员大将,盛国才、马老三、常三通、吴环…… 从另一面进入林子的,则是九龙城码头的人,有两个手里端着“乌滋”冲锋枪,就是那晚高老大被杀,方天仇出奇制胜地制住了姓钱的和胡豹那帮人,他们带走的那两挺杀人利器。 小李直冲到方天仇的面前,看他肩头上在流血,不禁惊问:“方兄受伤了?” 方天仇急于扶起玛格丽特,才惊魂甫定地说:“没关系,擦伤了一点皮,你们要是迟来一步,兄弟的命就完了……,哦,二爷,你伤势还没好,怎么也赶来了?” “我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郑二爷大笑说:“现在已经快六点了,有话我们改天再聊,现在车在山外等着,你跟小李赶快护送林小姐回香港吧。” “好!我们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方天仇因为时间迫切,已无暇详问他们怎会及时赶到这里来的,当即搀扶着玛格丽特,就跟小李匆勿出了树林,向着停车的地方奔去。 在赶回香港的途中,方天仇才听小李说出了经过:原来小李在赖鹏那里追出来时,方天仇已经驾车去追那两辆车子了。 小李领着九龙码头的人,正不知该往那里去追赶,忽见一辆轿车驶来,发现这一帮人不是自己人,掉转车头就逃。他当机立断,立即登车追赶。 过海追到九龙,已失去那辆车的痕迹。小李索性驱车直驶九龙城,正赶上九龙码头的人跟独眼龙的手下在火拚。 从潘二哥那里,他获得了方天仇的行踪,怕他只身去追救林小姐太危险,便立即赶到郑公馆,报告了一切。 郑二爷当即表示义不容辞,亲自率领大批人马,向狮子山进发。 可是他们还没到山脚下,就遥见山下停了好几辆大型轿车,一大伙人涌上山去。 郑二爷带的不过是几个得力助手,和几个打手,发觉涌上山的人数多出他们一倍以上,马上吩咐马老三赶回九龙城。以郑二爷的名义,调来九龙码头的人,并且带来了两挺“乌滋”冲锋枪。 当他们悄然潜入树林的时候,正值方天仇和林小姐拥吻在一起,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于是,郑二爷一声令下,两挺“乌滋”冲锋枪怒吼起来。 方天仇和玛格丽特听得汗毛直竖,如果郑二爷的人马迟来一步,他们此刻真已成了同命鸳鸯,横尸在树林里了! 现在,他们总算九死一生,拾回了这两条命,可是方天仇仍然担心着,此时在麦当奴道的林公馆内,又是怎样一个局面呢? 七点钟还没到,麦当奴道的林公馆门,已是车水马龙。港九两地黑社会的“大哥大”级人物,几乎都应邀而来,情况比早两天九龙城“金盛开赌馆”更热闹。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今天来到林公馆的,均是三尺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像那天多数尽是些九流三教的角色。 当然,这些人都知道“同心会”的事件,他们绝不会再蹈覆辙,上金色响尾蛇圈套。今天因为请帖上居然印着林广泰的大名,不禁引起大家的好奇,觉得如果不能恭逢其盛,实在是在在港九混了一辈子,引为终身的一大憾事! 林广泰当真受胁,向金玲玲这女人屈服了?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当他把分赠给几位把兄弟的产业,办妥过户等法律手续后,回到公馆里已是四点多钟。吴长根把方天仇交待的话转告了他,使他顿时陷于无所适从的困惑中。 倒是宋公治比较冷静,他忽然灵机一动,劝林广泰暂且忍耐,表示能够随机应变,静观事态的发展。 林广泰虽然极不情愿,可是自己唯一的骨肉在人手里,现在尚不知道方天仇能不能救出她来。投鼠忌器,他也只好听从宋公治的意见。 就在五点钟左右,来了七八个人,自称是金玲玲派他们来布置的。林广泰气得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干脆不闻不问,一切就让宋公治去跟他们周旋。 十分钟以后,又有大批的酒菜和各式点心送到,真像是林公馆在办喜事大张筵席呢! 当客人冲着林广泰的大名而来的时候,他身为主人,就不得不出面了。 实际上,他连金玲玲今晚究竟邀请了哪些人都不知道,更无从预料这女人会耍出什么花样,因此,他的一颗心始终是忐忑不安的。 帖子上印的是七点钟开始酒会,其实酒会跟中国式的宴客大不相同,它是不太拘泥于形式的。酒和一切食物都早摆满了两条长桌,客人随时都可以自己动手取食,无须乎一定要等到七点钟,主人宣布酒会开始,才可以开动。真要那样的话,准会让人骂你是没有见过场面的土包子! 不过今天这个酒会,令人最感觉单调的,就是全部是清一色的男客,不见一个女宾,连穿来穿去负责招待的,也是些浓眉大眼的彪形大汉。 当各路英雄差不多陆续到达的时候,才见洪堃领着十来个党羽到了,他们一律是西装革履,俨然一派绅士风度。每个人的上装小口袋里,都插着一方小小的红色手帕,露出一小角在袋口,这是红巾党的标志! 洪堃虽是有些目中无人和自命不凡的神气,但他此刻仿佛心情很沉重,脸上不露一丝的笑容。 在场的人中,认识洪堃的人并不多,不过看他这付趾高气扬的神气劲儿,很多人都为之侧目,干脆敬而远之,谁也不愿过去跟他打招呼。 洪堃也旁若无人,进入客厅,向手下的人示意散开后,就径自走向故意装着没看见他的林广泰。 “林老大,我们久违了。”他首先向林广泰招呼起来。 林广泰这才转过身来,勉强伸出手来,笑笑说:“哦,是洪老板,失迎失迎。” 洪堃皮笑肉不笑地说:“兄弟这次来香港,本来早应该专程拜访的,可是一直为着点小事在忙,实在抽不出身……” 林广泰故意说:“兄弟也早听说洪老板来了香港,因为又听说洪老板有意在香港大展鸿图,所以不敢冒昧去打扰,哈哈……” “哪里话,”洪堃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展鸿图根本谈不上,不过是想在林老大的手下,讨点残杯剩羹,聊以糊口,以后还得仰仗林老大,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林广泰跟他来了个针锋相对。 就在他们相对发出敌意的笑声时,整个客厅里嗡嗡的交谈突然静止。这时,大家眼前都觉一亮,原来是金玲玲到了,她居然是由堂堂大探长孙奇陪着来的! 今晚金玲玲打扮得极尽冶艳之能事,金色软缎的紧身夜礼服,祖胸露背,全身的曲线暴露无遗,尤其下摆蓬蓬的,更能衬托出身段的苗条。 她对金色似乎有着特别的爱好,发间挽着金色的缎带,耳垂下坠着金色的圆圈大耳环,金色镶钻的名贵项链,金色高跟鞋,金色半长统手套……使人直觉地想到金色响尾蛇! 在场的没有几个认识她,谁会想到最近闹得满城风雨,使得人心惶惑,人人自危的金色响尾蛇,竟是这么个艳丽诱人的尤物? 她艳光四射,顿时为这单调的酒会带来了一片春意,在孙探长的陪伴下,落落大方地走到林广泰的面前。 金玲玲嫣然一笑说:“我们今晚居然请到了孙探长,实在太高兴了。” “欢迎欢迎。”林广泰勉强招呼着。 “我来得很冒昧……” 孙奇跟他握了下手,发觉洪堃在旁站着,便微微跟他点头招呼一下,说:“洪先生,我们可以谈几句话吗?” 洪堃怔了怔,才笑笑说:“请孙探长多指教。” 于是,他向金玲玲轻轻说了几句话,便无可奈何地跟孙奇走开了。而这时候,小李却悄然溜进了客厅,因为大家都在注视金玲玲那边,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宋公治叫了出去。 这边金玲玲听完洪堃的话,脸色顿时一变,但她很快就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情。 等洪堃跟孙奇一走开,林广泰终于忍不住说:“你今晚究竟想搞什么把戏?” “宣布成立‘同心会’!”金玲玲断然回答。 “我会容许你在这里胡作非为?”林广泰忿忿地说。 “我想你会的!”金玲玲有恃无恐地说:“虽然我承认你够厉害,为了对付我,不惜散尽了财产。可是你不会置自己唯一的女儿生命于不顾,又何况她对你比一切来得都重要!” “可是你知道义无反顾这句话的意义吗?”林广泰极力保持着镇静。 金玲玲像是透视了他的心理,不由格格地笑起来。 “何止是义无反顾,古今大义灭亲的例子也不少,但可惜的是,你林广泰可做不到!” “你太看轻了我!”林广泰顿觉怒气上冲。 “不是看轻你,”金玲玲冷冷地说:“是我太了解你,这是你的弱点。在事业上,你敢作敢为,但在情感方面,你却忧柔寡断,你承认吗?” “不错,你说得很对。”林广泰终于沮然说:“对你,当初我就没有狠得下心……” “哈哈……”金玲玲发出了胜利的笑声。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全场几乎都在注视着他们。只是他们谈得很低,距离又远,根本听不见谈些什么。这时金玲玲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震动了每个人的心弦,使所有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她身上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洪堃手下负责招待的汉子,突然从外面慌慌张张地奔进来,急急走向洪堃,向他招招手。 洪堃知道必有紧急的事,便向正在跟他谈话的孙奇告便说:“对不起,我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那汉子等洪堃走过来,立即向他附耳报告了几句。 洪堃顿时脸色变得惨白,急向那汉子交代两句,便走向金玲玲那边,把她叫到一旁,鬼鬼祟祟他说了一阵。 金玲玲听洪堃说完,也是神情大变,她睨了林广泰一眼,又向洪堃说了几句,洪堃把头一点,立刻就往客厅外走去。 于是,金玲玲走回到林广泰面前,冷冷地说:“现在时间已经到了,我们马上要宣布成立‘同心会’,请你以主人的身份宣布!” “你在作梦?”林广泰断然拒绝。 金玲玲威胁说:“我现在告诉你,在五分钟之内我如果不打电话阻止,你的女儿就会被最残酷的手段处置,你自己考虑吧!” “你们要把她怎样?”林广泰情不自禁地叫出来。 金玲玲却对他耳边轻轻说:“轮奸!” 林广泰听得全身一震,几乎恨不得把面前这个女人活活掐死,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意气用事,他终于恨恨地说:“你,你逼人太甚了!” 金玲玲淡然一笑,看了看手表说:“现在只剩下四分钟了!” 林广泰怎忍心唯一的女儿,遭受轮奸致死的酷刑,他气馁地叹了口气,忿然说:“玲玲,你的手段太毒辣了!” “现在还有三分钟!”金玲玲从长手套里,忽然取出一张折合的信纸,递给他说:“现在时间非常宝贵,你可以照这上面写好的宣布。我到电话机那边去,当你宣读完毕,我就立刻打电话去阻止,否则一切的后果只好由你自己负责!” 说罢,她便转身走到梯口,当真守在电话机旁。 林广泰已是心乱如麻,手里拿着那张信纸直发抖,仿佛有千百斤的重量,使他不胜负荷,感觉摇摇欲坠起来。 终于,他不忍女儿遭受酷刑,只好向恶势力屈服了。 正当他走向客厅中央,抖着手展开那张信纸,准备向大家宣布的时候,突然宋公治从外面匆匆进来,大声说:“我们的酒会可以开始了吗?” 林广泰刚才六神无主的时候,偏偏不见这位智多星的影子,连他那几位把兄弟也一个不照面。现在已经到了不得已的情势,宋公治居然出现了,他真想痛骂宋公治一顿。可是一想时间已不多,他若不赶快宣布,金玲玲就是要通知他手下也来不及了。 因此他根本不理会宋公治,朗声宣布说:“现在酒会开始,本人在酒会开始以前,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诸位宣布……”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不由自主地望望电话机旁的金玲玲。她却抬起手腕,朝手表指指,意思是时间已不多! 林广泰只得展开信纸,还没宣读,不料竟被宋公治一手夺了过去。 “公治!”林广泰因怕耽误了时间,情急之下,不由勃然大怒。 宋公治却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笑笑说:“大哥,这份东西让我来宣读吧!” “别胡闹,快给我!”林广泰伸手就去抢夺。 不料宋公治竟走到金玲玲面前,把信纸一扬说:“大嫂,你不反对由我来宣布吧?” 金玲玲又急又气地怒斥说:“谁是你大嫂!” 宋公治故作惊讶地轻声说:“咦!这就奇怪了,那天你到我事务所去,不是还强调手里有婚姻注册所的签证,说大哥不能否认你们合法的夫妻关系。今天你们联名举办酒会,怎么大嫂反而否认起来了?” 这番话问得金玲玲怔住了,她原是以那张签证企图以夫妻的名义分得林广泰的部分产业,没想到林广泰竟不惜分赠了全部财产,自己所剩无几,已然不值一顾。现在这张签证反而对她是个约束了,岂是始料所及。 她此刻最急的,是要赶快宣布“同心会”的成立,所以对宋公治的蓄意阻挠,恨得咬牙切齿地怒声说:“宋公治,你不要胡说八道,快把那张东西给林老头宣布!” 林广泰也赶了过来,怒不可遏地大喝:“老二,快给我!” 接着转向金玲玲几乎是哀求地说:“玲玲,我求求你,赶快打电话吧,我一定立刻宣布……” 宋公治则是胸有成竹,他一点也不紧张,因为刚才小李把他叫出去,已经知道林广泰的女儿安然脱险了。 可是林小姐被折腾得狼狈不堪,不能直接赶来,必需先回学校换了衣服,因此先让小李来通知。 照时间估计,方天仇也快赴来了,所以宋公治尽力设法拖延,他眼光一直望着客厅门口,嘴上却说:“大哥,大嫂,这件事还是由我作兄弟的宣布好些,大哥怎么好意思自己宣布呢……” 林广泰情急之下,不禁勃然大怒说:“老二,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公治笑笑说:“大哥,我做兄弟的纯是一片好意,怎么骂我是胡说八道。你想想,大嫂跟你过去可能在情感上不太融洽,才离开了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外流浪也太可怜的。现在大嫂已经倦鸟知还,何不趁今晚的盛大酒会,你们来个破镜重圆呢!” “老二!”林广泰气得七窍生烟。 “姓宋的!”金玲玲更气得双目怒睁,几乎破口大骂! 宋公治眼光朝客厅门口一瞥,见小李正向他点头微笑,于是他故意忿忿地说:“好吧!大哥大嫂既然不领兄弟这份情,还要骂我胡说八道,我就请你们的女儿来评评理!” 林广泰听得一怔,急说:“老二,她,她在那里?……” 宋公治手朝门口一指,说:“他们不是来了吗?” 林广泰和金玲玲不约而同地向门口看去,根本没见林小姐的影子。这两个人一个是失望和愤慨,一个是得意和放心,相形之下,成了强烈的对照,显示出截然不同的心情。 可是就当林广泰脸上的怒容,和金玲玲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消失的时候,方天仇终于挽着玛格丽特走了进来。 金玲玲顿时脸色铁青,恨声说:“好!算你们厉害,我们走着瞧!” 说罢扭头就走,宋公治连忙赴上两步,轻声警告说:“大嫂,洪堃的人已差不多全军覆没了,他现在已经把这里的人全部撤走,连你的人也带走了。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安全,不然洪堃就不会放过你,我宋公治言尽于此,你自己决定吧!” 金玲玲不由怔住了,她眼光向客厅里一扫,果然洪堃和她自己的人一个也不见了。 事实上她也知道,最近洪堃已经对她心怀异志,随时都在处心积虑地准备踢开她。只是因为一则尚须利用她谋夺林广泰的产业,一则顾忌她手下豢养着一帮死党,才始终委曲求全地听命于她。现在她已失去了一切,洪堃一走了之,还不很明显的是留下这个破摊子让她收拾? 因此,宋公治的一番话,对她发生了极强烈的作用,使她突然感到彷徨和孤立无援了。 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之际,方天仇已挽着林大小姐,走到林广泰的面前。 “爹地!……”她扑进父亲的怀里,伤心欲绝地低泣起来。 “女儿,我的好女儿……” 林广泰情不自禁地老泪涔涔而下,拥着怀里的女儿,不住地抚着她的秀发。 方天仇不愿介入他们父女的亲情,径自走到站着发愣的金玲玲面前,向她很礼貌地说:“女士,敝人能邀你共饮一杯吗?” 金玲玲朝他看看,忽地嫣然一笑说:“方天仇,你不要自命不凡,你的胆识固然过人,酒量却未必能胜得了我!” “何妨一试?”方天仇向她挑战。 “你不怕我这条金色响尾蛇?”金玲玲把她呼之欲出的丰满双峰一挺,好似在向他示威。 方天仇大笑说:“敝人的外号叫印度猫!哈哈……” “格格……” 豪笑与娇笑声中,他们走向了摆满酒食的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