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刘彻》 第1章 我是刘彻 作者:核子喵文案看汉武帝不断重复怀疑好银、误会好银、错杀好银、怀念好银最后感慨人生寂寞如雪的过程实在是让人蛋疼既然必须做皇帝,那就改革这个古往今来累垮身心的职业做到挖掘好银、重用好银、相信好银、善待好银、伺候好银最终实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大团圆结局本文参考《大汉天子》介于历史与同人之间,一切为了剧情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搜索关键字:主角:刘彻 ┃ 配角:东方慧 ┃ 其它:大汉众国民编辑评价:一觉醒来,竟然身材缩水,成了小包子刘彻。身处外有猛虎,内有饿狼的权力中心,且看“吃货”刘彻,在偶尔卖卖萌,低调做人的日子里,将扮猪吃老虎进行到底......只是,遇到东方朔,怎么会吃人不成反被吃!作者心思细腻,文笔轻快。全文既有正剧的严谨考究之处,同时也不乏活泼轻松的情节。作者巧妙地将刘彻的呆傻萌和聪慧狡黠结合起来,让读者在欢快的同时,也逐渐能体悟到身在其位的厚重。随着一颗帝王之星的冉冉升起,也让我们更加期待,他,被扑倒的一天……  第一章 初至汉宫  清晨,春桃拎着食盒,踏入明亮的厅房,里面只有两名梳着高簪的宫婢在打扫,见她进来,立刻放下了手头的活儿行礼。  春桃是当今窦太后跟前伺候的,比起服侍普通妃子的宫娥来地位自然要高得多。  春桃微微点头致意,在其中一名婢子的引导下推开了左手内室的门。  抬眼便瞧见一架屏风,上面绣着一副耕织图,据说是王美人亲手所制。防线织布刺绣,虽说是女子须得精通的手艺,可以此为生却是另一番光景了,这在汉宫里并不是件光彩的事。  内室并不大,但却因为摆设不多而显得十分宽敞。除了各个宫殿都有的配置,比如地板铺了砖,上面覆盖一层席,窗户由绢丝糊上,周围缀有流苏以外,室内只有少量几件家具。  春桃暗道一声传闻不假,王美人入宫前曾嫁于金氏为妻,家境贫寒,为了摆脱金氏的纠缠,其母将她送入昔日的太子宫,诞下龙子后,才在汉宫中有了一席之地。  绕过屏风,就见一张较为低矮的胡床,床的一侧摆着圆形的凭几(小桌子),上面放了一双小手,莲藕一般的手臂托着脑袋,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大而灵动的眼睛,粉嫩的小嘴巴,却硬是用稚嫩的五官做出严肃思索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春桃克制住笑意,跪在床前行礼,道:“殿下,太后娘娘听您落水,受了风寒,心疼得紧,亲赐了早点,差奴婢给您送来。”  刘彻心里暗哼:那老婆子会心疼我?谁不知道历史上的窦太后是抱子不抱孙的典型?  他到这里已经有两天了,穿越的真相从醒来时的模糊渐渐转为清晰,他只记得睡觉前还能看到自己公寓雪白的天花板,可醒来后景象就变成罗曼纱帐古色古香的屋子了。他不是没有惊慌失措过,实际上刚刚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身材严重缩水时他二话不说直接晕了过去,而在昨天夜里,他还在祈祷今天早上会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二十多年在商界的打拼让他立刻掩饰住了慌乱,冷静地分析情况、思索对策,就像面对一个地产招标的项目,只不过这次的项目内容是转换灵魂的住处。  脑袋里贫瘠的历史知识告诉他:刘彻是汉武帝,嗯,窦太后让她的儿子来抢皇位,经过一番争斗,刘彻赢了。至于争斗的具体过程……咳、实在是不好意思,他只零零散散地记得几个人名:卫青、霍去病、张骞……对了,汉武帝的爹什么名儿来着  越想越头疼,刘彻刚才就在思索,如果自己再度从池子里跳下,会不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可是万一一命呜呼呢?飞快地计算风险成本和期望收益,他还是决定勉强收下这具孩童的身体。  无论怎样,有了防备窦太后的总方针总政策,再加上汉武帝在中华历史上折腾了很多年的事实,他觉得自己总不会稀里糊涂地死于非命。  既来之则安之。  打定主意,刘彻便开始学着适应这里的生活,首先要做的,就是模仿一个四岁孩子的行为举止。  毕竟,他总不能指着自己奶奶的鼻子,说:我是注定要当皇帝的,不要白费心思让你的儿子和我抢啦!  那样估计会被当作失心疯关起来吧?  所以,尽管刘彻对窦太后心疼自己的说法不以为然,表面上却装作高兴的模样,十分孩子气地问:“祖母给我送来什么好吃的?”  春桃抿嘴一笑,年轻的脸上顿时生出几分明艳的光彩,她打开食盒,一股清香之气顿时弥漫开。  白玉颜色的米粥上漂浮着几撮葱花,粥里间杂了炖透了的粉红色肉丝,看着便觉得清淡。  “又是糜粥啊……”刘彻嘀咕,小脸上难掩失望。  他是真的失望,从醒来到现在,每天四顿,顿顿都是相同的一个菜,美其名曰:彩玉长寿粥。  “太后娘娘也是担心殿下身体,糜粥熬了一个时辰,养胃健脾最好不过了。待殿下病好了,胃口也好,就能吃好东西了。”春桃早已料到,轻声诱哄着。  皇子身份尊贵,将来再不济也是一地藩王。可说到底现在不过是一个贪嘴的孩子。春桃生性谨慎,即便在和孩子独处的时候也不忘说体面话,生怕被人捉住把柄,要知道婢子贱命,她又身处后宫这是非地,一朝踏错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自然谨小慎微。  春桃还担心小孩子耍脾气不吃,驳了太后的面子,不料素来顽劣的刘彻居然安安静静的,乖乖地张开嘴巴,由着自己喂食。  用了半碗,春桃听见房门被打开,她转头,见一位二十出头的挽簪宫装妇人款款而来。许是来时匆忙,未施粉黛,即便如此,仍然挡不住温婉毓秀的风采,美眸笑兮盼兮,让人顿生亲切之感。  寻常宫中妃嫔要例行向太后问安,春桃自然认得,进来的正是刘彻的生母,王美人。  又是一阵跪拜寒暄。  刘彻看得无趣,无非是一方代表嘘寒问暖表示领导对你情况十分上心,你要继续做好一位好妾室好母亲好儿媳的本分;另一方感恩戴德铭感五内劳烦代表向上转呈感激之情,并保证一定伺候好丈夫教育好儿子侍奉好婆婆。  望着年纪比自己实际年龄还小的美人,刘彻一边唾弃自己,一边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娘,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呀?”说完,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我还说你病了一场乖觉了,没想还是那么贪玩。”王美人嘴上虽嗔怪着,见他抖了抖,以为又受了凉,眼神满是心疼和宠溺。她接过了春桃手里的碗,坐到床边,让婢子们在一旁候着。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独属于女子的幽香立即萦绕上来。  熟悉刘彻的人都知道要和他保持一米到两米的距离,挨得过近会让他产生私人空间被侵占的不适。这是到国外留学后带回来的习惯,即便是回了国,也没有改掉。  那是我母亲那是我母亲……  自我催眠般,刘彻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好歹让窒息感减轻了不少,只是脸微微涨红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刘彻眼神乱瞟,显得古灵精怪的。  王美人笑道:“这样看上去才有平时胡闹的模样。”顺带又奉承了太后几句:“托了太后娘娘的福,一碗粥下去,彻儿立刻精神了不少。”  春桃附和:“殿下本就是有福之人。”  一时间其乐融融,用了早点,刘彻抵不住身体的困意,打了个哈欠。  春桃收拾了碗箸,适时地告退了。  “美人,昨天忙了一宿,回去歇着罢。”说话的是贴身伺候王美人的宫婢,名为知秋,不过十六岁年纪,她穿着普通宫人的襦裙,眉恭目顺,说话细声细气,就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就因为这样内向的性格,平时没少被刘彻捉弄。  王美人摆摆手,道:“待彻儿睡着了我再回去。”一边说着,一边给刘彻盖上被子。  “那……奴婢去把今天的早点热一热端过来?”知秋小心地建议。  “好。”王美人刻意放低声音。  躺下之后刘彻就放慢呼吸,都说后宫妃子心如蛇蝎,步步算计,但他并没有觉得眼前的女子和现代的有什么两样,无论王美人看上去是否和表面一样温柔无害,在面对刘彻的时候,她都只不过是一位担忧孩子的母亲罢了。前几天发高烧时迷迷糊糊醒来过几次,但每一次刘彻都能闻道她身上的那股馨香。  又过了一会,刘彻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黑暗中传来王美人无奈而爱怜的叹息:“你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皇家后宫的女子,她们毕生命运都在以下怪圈里打转:青春的时候,靠脸蛋吃饭;年老的时候,靠儿子吃饭。换句话说就是:初,子因母贵;后,母因子贵。无子,当然就是无贵。  薄皇后堂堂皇后之尊,还不是照样被粟姬挤兑拿捏?究其原因,无非是薄皇后无子,而粟姬偏偏又是长子刘荣的生母。  在刘彻出生以前,王娡王美人已经有了三个女儿,她心思通透,深知朱颜易老,以美色侍人绝非长久之计,所以对刘彻这个盼来的儿子极为宠溺,平时因他年幼,甚少管束,即便犯了错,也是不痛不痒地训诫几句,这才导致了刘彻甩掉侍从攀爬假山以至于落水的祸事。  在这暗潮汹涌的后宫,他们母子唯一可以信任依靠的只有彼此。王美人一阵后怕,如果失去刘彻,别说她一生都要受尽困顿欺凌,就是能不能熬过这丧子之痛,都是个未知数。  第二章 美人之心  待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原本呼吸绵长的刘彻突然睁开眼睛,转转眼珠确定周围没人就掀开被子下了床。  阳春三月,赤脚踩在席子上还有些凉,刘彻也不计较,舒展身体,原地跳跃了几下,就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  东边开了窗,屋子采光很好,窗子下是一个类似于书案的矮小桌子,因为旁边铺着软席,供人跪坐。屋子的角落里摆了一个皮箱子,刘彻打开看了看,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令他惊讶的是,他竟然翻出了一个微微有点呈椭圆形的球。  球壳用两片皮合成,衔接处用线缝上,刘彻按了按,感觉很结实,只是扔到地上之后并不像现代篮球足球那样具有弹力会跳得很高。难道是古代的足球?刘彻暗暗猜测。  这正是蹴鞠,在汉代被视为“治国习武”之道,不仅在军中十分兴盛,而且在宫廷贵族中也十分流行。身体的原住民小刘彻经常带着球跑,一会对着树上的画眉瞄准,一会又朝着花瓶射门,他屋子里除了屏风以外没有其他器具装饰,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刘彻早就腻烦了,现在童心大起,也不由地借机运动起来。  有句话叫做:有了球赛,男人眼里就没有女人了。  刘彻也不例外,养病的这几天着实把他憋坏了,玩得尽兴,竟然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当他听见“吱呀”的开门声时,动作一僵,没拦住球,球立即失控地朝来人的方向飞了过去。  “哎哟”一声。  嗯?听声音是个男的……男的?男的!  刘彻脑袋中对于宫廷非女性的形象主要有两种:一是太监,二是皇帝。  正当刘彻浑身僵硬,努力为“父王”这个称呼做心理建设时,来人却捡起球,大步进门,他被球打中,也不恼,反而笑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地呆在床上,这么久没见舅舅,就这么打招呼?”  “舅舅。”刘彻乖乖地喊道,在认了一个大好女青年为母亲之后,其它称呼叫起来也显得没那么困难了。  刘彻认出了田蚡。在床上养病的时候他已经整理过小刘彻的记忆,小家伙才三岁,知道的事认识的人十分有限,除了生活在一起的娘亲、婢女以外,就只有偶尔见到的祖母和妃嫔等亲戚,即便是皇帝这个生父,小刘彻的印象也很淡,倒是对田蚡这个舅舅更亲些。因为田蚡总是会将宫外新奇的点心玩具带来送给他,这个皮球便是其中之一。  田蚡长着一双小眼睛,面部瘦削,五官还算端正,毕竟是和王美人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差不到哪里去。他是王娡王美人同母异父的弟弟,傍着这点皇亲国戚的身份在汉庭混了个郎官来做。郎官就相当于帝王养的智囊团、随行秘书。员额不定,最多时达到五千人,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守卫门户,出充车骑,随时准备受皇家顾问差遣。当时还没有科举制度,而郎官常有出任地方长吏的机会,所以,时人将郎官视为出仕的重要途径。  “天这么凉,也不知道穿上鞋子?”田蚡像往常那样把球塞到刘彻的怀里,抱起他重新放到床上,半跪下来给他穿鞋。  “不要告诉娘,好不好?”男性,无论老幼,都是怕另一个性别唠叨的。 第3章 半夏欲言又止,但忙着给刘彻布菜的王美人没有发现。  在回来的路上,刘彻已经嘱咐过半夏,暂时不要将自己制作豆腐的事情告诉母亲。半夏虽然不明白,但最后还是听从了他的话,也许是当时刘彻的表情超过了小孩子该有的认真,也许是这件事本身就十分离奇,她一时间竟然被唬住了。  豆腐滑嫩可口,混了葱香,颜色又是一青一白,格外清爽。  脆皮豆腐经过油炸呈现出惹人的金黄色泽,外酥里嫩,令人食指大动。  刘彻吃了满满两大碗,王美人也比平时多用了一些。  饭后,在刘彻奶声奶气的建议下,剩下的菜肴全赏给了宫婢们。王美人觉得孩子善待下人,懂事了许多,心中也是高兴。只有半夏知道,小主子是在犒劳自己。  连续几天,日子过得十分平静,王美人欣慰虽然彻儿依旧往外跑,却再也没有宫婢前来告状了,便专心致志地做着绣品,托人出去换钱贴补家用。  她表情专注,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进了门。  第四章 一家三口  刘启是个大忙人。  他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家业是整个汉朝,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兄弟藩王狼子野心,上有老天时不时地拿天灾考验,下有千万子民嗷嗷待哺,他留给自己的时间本就不多,而分给众多后宫妃嫔子女的更是少之又少。  做皇帝很辛苦,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没做过的,只眼巴巴瞅着皇帝手中的权利,殊不知这种权利是活的,用得不恰当,会跳起来反咬你一口。  这天,汉景帝和往常一样思索该用怎样的棍子把自己的弟弟梁王打下去,断绝窦太后传皇位于胞弟之心。汉景帝不愿意这么做的原因是很显然的:他和梁王之间,是手足之情;他和儿子之间,是骨肉之情。骨肉之情重于手足之情,合情合理,毋庸置疑。  但窦太后不这么想:她和梁王之间,是骨肉之情;她和孙子之间,反而隔了一层。所以,她想要让小儿子继承皇位,维护自己在后宫独一无二的权威,也是理所当然的。  古人向来以孝治天下,所以,汉景帝要想办法既把胞弟打下去,又不能让老母亲太伤心,就一直拖延着立太子的事宜,等待机会和窦太后说清楚。  可他愿意等,梁王不乐意等。凭着窦太后大开的绿灯,在长安大肆活动。  汉景帝看着探子呈上来的名单,朝中竟然有大半官员都与梁王有来往,一气之下把竹简扫到地上。  宫人战战兢兢地弓着身体过来收拾,伺候用膳时也是小心翼翼的。  刘启一看菜色,更加不满了,前几天他夸了一道白玉般滑嫩爽口的新菜,竟然没有一个机灵点的奴才记住。再加上本来气就不顺,他甩甩袖子——不吃了!  其实,实在是不能怪侍从不尽心尽力,贴身伺候的宦官赵公公早就差人去御厨房问了,可惜李嬷嬷也只有刘彻送她的那半块豆腐而已,她本以为凭借着自己数十年的掌勺经验能自己琢磨做出豆腐来,领了发明新菜的功劳,可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最后被赵公公逼急了,李嬷嬷才把实话说出来,道是小皇子刘彻的主意。  赵公公已年逾五十,须发斑白,他并不是真的公公。西汉建立之初,汉高祖刘邦鉴于秦亡教训,间用文士充中常侍,以抑制宦官势力,所以,西汉宫里的内侍并不全是阉人,直到东汉以后,由于宫内女眷甚多,为了防止秽乱宫帷之事,才全用了去势的太监。  赵公公便是原太子府的文士,在刘启小时候就跟着伺候了,十分了解景帝的脾气,看出景帝是嫌弃菜色不好,又不方便当面说出来,以免史官多事,说他贪图口腹之欲奢侈浪费,便委婉建议。  “园子里一处桃花开得极好,陛下不如去散散心?”  从厨下到王美人的院落,正好要经过一片桃花林。  隔着林子,心情烦闷的景帝就听到婢子嬉笑玩闹的声音,眉头一皱——我不高兴,你们凭什么这么开心?!  “半夏妹妹,算我求你,你就把做豆腐的方子告诉我罢!要是再空手回去,李嬷嬷真会扒了我的皮! ”  豆腐?那是什么?刘启停下脚步,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我不能说的。”半夏试图绕过那名宫婢,却被死死拽住,推搡间食盒的盖子被掀开,溢出一股诱人的香气。  景帝顿时觉得腹中饥饿,给赵公公使了一个眼色,赵公公立即会意,咳嗽一声,端起架子,出面训斥了两位宫婢,问明了情况。  哦,原来是王美人。景帝恍然。  古人讲究礼仪,在主人用饭的时候到,被称为不速之客,景帝丢不起这个脸,所以,他让赵公公拖着送餐的宫婢,自己则加快步伐,带着少量的仆从,赶到王美人的院落。在用饭前到场,然后再宣布赐膳,以示恩宠。这样,面子里子就全有了。  院子较为清静,景帝不由地制止了侍从唱和帝王驾到的声音,独自一人进去。  进了屋,一抬眼看到的,便是王美人专注织布的模样,淡妆素衣,一如初见。  这位为大汉最伟大事业操碎了心、终日与母亲斗其恨无穷与兄弟斗其恨无穷与臣子斗其恨无穷的中年男人,突然被勾起了初恋的记忆。  当时谁共少年游。  黑眸因为惊喜而瞪大,朱唇微张,转而化作一抹幸福的笑意,美人款款而来,用温柔如水的声音滋润了刘启被母亲和弟弟合力榨干的心灵。  “陛下怎么得空来了?”似喜似嗔。  刘启闻香而来,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和自己的夫人说实话,出言调戏:“美人难道不欢迎?”  “臣妾不敢。”王美人垂首。  “你我之间哪有那么多俗礼……”  二人温存一番,聊了天气聊了桃花聊了儿子,最后,景帝终于底气十足地宣布:开饭了——  如果有诺贝尔美食奖,一定会有一篇获奖感言的题目是这样的:感谢黄豆酱为丰富汉朝饮食文化做出了杰出贡献。  景帝尝到了上半辈子都没听过的新菜。  “这是什么菜,竟是从来没吃过。”  王美人道:“我也是头一回尝。”刘启听后心理平衡了,王美人一直以为这些菜都是半夏的手艺,当着景帝的面夸奖了几句:“半夏是个手巧的,近来我和彻儿的膳食都是她拾掇的,半夏,你来说说,这菜有什么来头。”  “诺。”半夏瞅了瞅小主子的脸色,刘彻从进屋到现在一直很乖很安静地装着儿子,对便宜爹调戏娘亲并摸自己脑袋等一干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老实实地把视线放在食物上。  “这、这道菜的名儿叫做……嗯,豆皮煎卷……”半夏一开始比较紧张,说话磕磕碰碰的,收到刘彻鼓励的眼神,说话渐渐地流利了起来。“先在豆腐皮上抹好一层肉馅,再卷起来用蛋黄封口,上笼大火蒸熟,再用白糖熏染成红色,放凉了切片。”  “这一道汤是豆花鱼片,和厨下的鱼片类似,只不过下面铺的不是白菜,而是嫩滑的豆花。旁边的是脆皮豆腐,酸甜多汁而不油腻,美人爱吃,便和昨日的菜色重了。”  一桌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美食,再加上王美人亲自布菜,秀色可餐,食色都齐全了,景帝自然胃口大开,吃饱喝足还不忘附庸风雅给新菜命名。  “豆腐嫩白如玉,便赐名‘白玉’。”接着赏下了诸多宝物,除了王美人和刘彻,就属半夏得的最多。  入夜,景帝拥着王美人证明“饱暖思淫欲”这句话的真实性去了,大多数婢子都在屋子外面候着,只有半夏一人服侍刘彻洗漱歇息。  “殿下,为什么不告诉……”  刘彻打断她,眨着眼睛歪着脑袋卖萌:“菜都是你做的呀。”  “我就知道。”半夏嘟囔,这不是自己第一次被搪塞了。最近,她总怀疑自己变笨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活了十几年,居然看不懂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半夏叹了口气,问:“明天早膳还用豆浆吗?”不知不觉间,半夏已经养成了由刘彻拿主意的习惯,根本就没有把刘彻当成无知孩童。  “嗯。最好能求个小厨房。”刘彻似乎在自言自语。  景帝完全爱上了发现新菜肴并命名的游戏,一日三餐都巴不得在王美人处用膳,于是,豆浆有了“菽乳”这个新名字,豆皮被称为“玉酥”。连半夏也差点遭了秧,如果不是她跪辞厨宰之位,如泣如诉宣布誓与刘彻共存亡,她的名字恐怕真的就会变成“玉娘”了——玉娘玉娘,白玉之娘,不就是豆腐之母么?  给寡人做饭就那么不情愿?  刘启心中不满,但表面上,他端着皇帝的架子,假惺惺地赞叹“忠心可鉴”,又是一番打赏。王美人自然乐得见到自己这一方有这么一位手巧又忠心的宫婢,她心思活络,立刻给景帝台阶下,将宫婢质量提升到吾皇英明万民教化的上梁端正下梁才不敢歪的高度。  刘启听了才喜逐颜开,身心愉悦地移驾办公去了。  有了景帝的赏赐,王美人的手头才宽裕一些,但她却没有张扬,把赏赐都收起来,继续织没有完成的布匹。景帝似乎也喜欢这种平民百姓家的感觉,越发不在王美人面前摆架子,有时候误了饭点也会赶来,就着尚温的饭菜吃。  不管刘启初衷如何,他的行为好歹在刘彻面前混了个脸熟,让刘彻觉得,在另一个大男人面前卖萌,不再是一道自己迈不过去的坎了。  “父皇,我想要一个小灶。”今天刘启又来晚了,刘彻第一次主动和便宜爹搭话。  “为什么?”景帝愕然。  “这样就可以给父皇热菜吃了。”孩童的声音还很稚嫩,  被感动的景帝顿生“有子如此夫复何求”之感,手一挥,豪情万丈:“赏! ”  第五章 后宫风波  古时的厨房可不像现代,通上电和煤气,再把厨具搬进去就万事大吉。  实际上,西汉还没有火折子。火折子,说白了就是用很粗糙的土制纸卷成的紧密纸卷,用火点燃后再把它吹灭,这时候虽然没有火苗但能看到红色的亮点在隐隐的燃烧,就象灰烬中的余火,能保持很长时间不灭,需要点火时只要一吹就能使它复燃。  当时用火的办法是在厨房中间挖一个坑,里面续着火种,经常添置柴火使之不灭,满足每日造饭点灯的需要。万一家中火坑的火灭了,还得向邻居借。古人常说往火坑里跳,大抵就是由此而来的。  圣旨已下,选址起灶祭祀灶神这些活儿立刻由下等宫人完成,倒是厨房份例、用具食器上颇令李嬷嬷头疼。  宫内上至帝王妃嫔下至仆从宫婢都有额定的份例,每天几顿,一顿几个菜,多少两肉,均有明确规定。王美人虽然得了特殊恩典,私设了小厨房,可份例是绝对不能超出的,蔬菜肉类一样都不能多,否则就坏了后宫的规矩,是犯禁的事儿。同样,什么等级的人用什么样的餐具也有讲究,美人这一级别的,只能用十六件单色漆器,多出一个汤匙来都是大不敬的罪名。  然而,麻烦就麻烦在陛下经常在王美人处用膳,虽说御厨房随时备好了菜送去,可几乎全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如果不送,那么御厨房养的上下所有奴才就成了吃白食的,在皇家玩忽职守绝对不仅仅是解雇那么简单,一不留神脑袋就要搬家。  明摆着陛下喜欢王美人贡的新菜,如果短了材料,触怒了龙颜,又逃不了一死。只好按照皇帝的份例办,将各种新鲜的蔬果肉类不停地往区区美人的小厨房里送。  宫里就属消息走得快,已经有不少娘娘明里暗里表示不满,她们不能到皇帝那里去闹,便把争风吃醋的火全撒在了御厨房的奴才身上。李嬷嬷能避就避,躲不了只得陪着小心,把自己的命说得比黄连还苦。  这不,眼瞅着栗姬的贴身婢子宝珠又一脸不满过来,李嬷嬷立刻躲进里屋,差遣机灵的宫女迎上去应付。  “宝珠姐姐,哪个胆肥的招惹了你?来杯清茶,消消火。”  “免了! ”宝珠并不领情,她来了好几次,都没见到李嬷嬷的人影,已经知晓御厨下的人玩的什么花样。她冷笑一声,嗓音尖刻:“夫人命我把菜遣回来,让我带句话给李嬷嬷:李嬷嬷侍奉两朝天子,劳苦功高,这两年听说身子不爽利,对后宫违禁的事儿难免有心无力,夫人有意为嬷嬷分忧,不知嬷嬷意下如何。”  这意思是要吹枕边风了。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堂堂夫人换个厨子还不是难如登天。  “唉……”李嬷嬷叹气。  后宫生存就怕牵扯进这些妃嫔争斗里,她活了这么些年头,从一介宫女做到今天的位子,怎么会看不明白呢?  归根结底,还是做豆腐的方子,要是御厨房也学会了这门手艺,对陛下对诸位后宫娘娘就都有了交待。至少,她能够暂时恢复平静。  渴望平静的不仅仅是李嬷嬷,还有倍受景帝喜爱的栗姬……的宫女。  她们的主子从景帝踏入王美人院子起就没有气顺过。  栗姬为景帝下了三个蛋,自诩高王美人一筹,这些天听着下人间的闲言碎语,只能眼睁睁看着各色宝物流水一样送进王美人的院落,心中火气是越烧越旺。  王美人受身份见识的限制,走的又是朴素温馨的路线,对皇帝赏下来的宝物看上两眼便收了起来。反而是有心比较暗布眼线的栗姬对她的财产了若指掌。  貂绒狐皮,是自己提过陛下忘了的。  羊脂玉佩,是自己把玩过陛下没舍得给的。  开小厨房,是自己没想到陛下更是没主动赏赐的。  栗姬拧着手帕:王娡,你就是要和我对着干是不是?哼,咱们走着瞧!  另一边。  “我要吃烤虾。”  当下定决心的李嬷嬷来到王美人处的厨下时,还没进门,她听见的便是小皇子稚嫩的声音。  刘彻最近活得很舒坦。  要不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史上从来都不缺邀宠献媚的小人,原来“跟着皇帝走吃喝全部有”的口号不是骗人的。 第5章 晚膳的时候,食案上多了一道松香酥脆的薯粮饼。  肚子渐鼓的景帝听完半夏先煮后碾再炸的制作过程,餍足道:“这薯粮竟是小彘儿亲手捣成的泥?嗯,不错,软糯香甜,父皇今后倒是有口福了。”  听景帝还想尝鲜,王美人遗憾地说:“可惜薯粮原产偏僻,一来一回就要数月,耗费脚力,又不得良种,眼下已过了春播之期,恐怕只有来年才能常贡宫里了。”  “听闻旧珠崖之地海中之人皆不业耕稼,唯掘地种甘薯。秋熟收之,蒸晒切如米粒仓圃贮之,以充粮糗,是名薯粮。”刘彻补充了一句:“舅舅教的,说是什么人写的什么书上有记载。半夏也说,现在种下去还来得及。”  景帝听了儿子的话有些发笑,倒是同意了在皇家田庄里试种,赵公公收到旨意,立刻差遣下人去办了。  景帝看着小刘彻,心中一动,突然问道:“舅舅还教你什么了?”  “学了《尔雅》,很多字认是认得了,但还不会写。”刘彻的小脸苦恼地皱起。  《尔雅》相传为孔子门人所作,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书,算是最为古老的字典。刘彻也想从最简单的学起,但问题是《三字经》、《百家姓》、《声律启蒙》这些幼儿启蒙读物都是宋朝以后才出现的著作,他早生了一千年,也只能去啃《尔雅》这本儒家经典十三经之一了。  认字的进展比刘彻想象的要慢上许多。  因为西汉的字体正从小篆往隶书过渡。小篆还保存了象形字的遗意,运气好的话能猜中六七分;隶书就更进了一步,用笔画符号破坏了象形字的结腹,成为不象形的象形字,又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实在是难住了看惯简体字的刘彻。好在毕竟是成年人的智力,学习方法较为系统、完善,花了半年时间苦读,终于把《尔雅》念完了。  听到儿子这么说,景帝大感惊奇,心存考校。  “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景帝停住。  “荣而不实者谓之英。”刘彻接道。  “何为不荣而实,何为荣而不实?”景帝又问。  刘彻想了想:“父皇,儿子也不大清楚,但儿子觉得,馍馍是‘不荣而实’的,没什么味道,但一个就能填饱肚子;桂花糕是‘荣而不实’,禁不住饿,可味道很好。”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答案已经很完美了。  王美人见父子俩说得尽兴,便没有打搅,轻声吩咐婢子收拾食案,设茶与糕点。  口渴用茶时,景帝愕然发现夜色已深,道:“今晚便到这里。”看向小刘彻的目光透着知足与满意。虽然考校的内容很简单,幼子也有记忆有误的地方,但总体来说却算得上对答如流,思路清晰,时有妙言,更为难得的是刘彻坦然的学习态度,不知即为不知,答不上来便会主动发问。  不像太子,见着自己就如老鼠见了猫,答得上来还好,答不上来就开始哆嗦了……唉,自己对孩子是否太过严厉了?  可不严厉行吗?外有猛虎,内有饿狼,太子必须挑得起这个担子!  景帝正感慨着皇帝难为,忽然听到小刘彻的撒娇:“父皇,舅舅允诺过等儿子学了《尔雅》就带儿子出宫玩耍。”  “不许胡闹。”王美人板起脸,嗔怪。  景帝暗想,田蚡哪里有胆子私放皇子出宫?八成是以为依刘彻胡闹的性子肯定静不下来读书,便许诺这个胡萝卜,向引着驴子一样诱导刘彻用功。思及血脉安危,景帝本不想答应,可一低头,瞧见日益亲厚的儿子满是期冀向上90度角仰望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形象无比高大伟岸英明神武,一时心软,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  注1:后宫十四位(昭阳、飞翔、增成、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鸾、安处、常宁、椒风、发越、蕙草、茞若),考据不到王美人住的究竟是哪座宫殿,就随意取了一个。  注2:番薯有两种,一种是本土产的,一种是明朝引进的,源于美洲的热带地区,由印第安人人工种植成功,哥伦布初见西班牙女王时,曾将由新大陆带回的甘薯献给女王,西班牙水手又将甘薯传至菲律宾,在明朝万历十年(1582年),从当时的西班牙殖民地吕宋(今菲律宾)引进中国。现在吃的甘薯是后者。  第八章 出宫奇遇  时值清明,万物洁齐而气清,草木吐绿。  上至王公大夫下至布衣走卒都会趁着这样的好日子踏青访友,扫墓祭祖。  起初,清明节并没有扫墓的习俗,清明指的是春分后十五日,完全依照农时。扫墓的风俗来源于清明前一天的寒食节,而寒食节又是因晋文公悼念介子推而起,“寒食上墓”。所以,当刘彻被田蚡和半夏一左一右牵着小手上街溜达的时候,他便看到一群群汉服男女,或乘牛车,或步行,到希望的田野上春游踏青。  长安城东西南北有十二道门,四通八达的通衢街肆将整个城化为大大小小的几个方块,大的道路叫做街,小的叫做里。不管是街还是里,道路两旁都是不能设商铺摆地摊的,只有王侯高官才允许将大门朝着街道开。这比现代城市规划要严谨得多,既保证了交通通畅,又不会影响市容。  酒楼呢?  叫卖的小贩呢?  突然撞上来偷钱包的小贼呢?  哭着喊着非要卖身给我的水灵灵的花姑娘呢?  ……咳,最后那个才是重点。  田蚡见到小外甥瞪直了眼睛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刮了刮他的鼻子:“这么些人就把你吓着了?到了市楼,才是真的热闹! ”  吓毛线啊吓!  你经历过春运吗?  你见过圣诞元旦春节大酬宾吗?  你在人口十三亿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生存过吗?  不过,“市楼是什么地方?”刘彻不耻下问。  “市楼便是买卖之所,四周设有围墙,每日定时定点开放。长安共有九市,各方二百六十步,每隔四里一市。”  刘彻总算有了盼头,这辈子好歹是皇子,要是兜里有了钱还没处花,那多悲催……  “半夏,市楼里都有什么?”  半夏回道:“我也不知,到了长安之后忙于寻亲,经人介绍入宫为婢,未曾逛过。”  田蚡做了个禁言的手势,示意小心,不可暴露身份,道:“我们要去的,是直市,物无二价。”市楼鱼龙混杂,即便身后有侍卫暗中保护,也要谨慎小心。直市管理较严,商品来路正当,贩夫背景简单,相对安全一些。  但这也只是相对而已。  有句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儿女,说白了,就是指具有一定武力值的单独或扎堆、有组织或无组织、有纪律或无纪律的经常携带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各种兵器在街道集市、茶楼酒肆、荒山野岭出没的无业游民。这些江湖人士,有个官方称呼,那就是“黑道”,委婉点的,称一声帮派。黑道之中,有游侠,有小偷,有恶霸,有淫贼,而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也是最普遍最常见的,便是流氓。古称:恶少年。  混混可不简单。  第一个混混出现于西周时期,拜秦始皇修长城求仙丹的壮举,动荡的社会为流氓的鼻祖酝酿了一个相对松散的社会环境——国家暴力机关都去镇压起义叛乱了,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民间的治安上。一不留神,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头的小混混们就高唱着团结就是力量牢牢凝聚在了一起,一致对外,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社会势力。正如有光便有影,有良民就必定有流氓。于是,这种抱团的势力,就这么jian挺到了汉朝,还让未来的汉武帝、未来的丞相以及未来的女厨神给遇上了。  这个小混混,更不简单。  他的模样不过十一二岁,小虎背小熊腰,身体结实,他双手握拳,下盘稳如磐石,往路中间一站,周围人群纷纷躲避,不敢靠近半分,立刻堵住了刘彻一行人的去路。  “舅舅……”小刘彻轻轻唤了一声。  田蚡看了眼不到他胸口的恶少年,镇定地说:“装作没看到,转身,绕路。”  “……”刘彻嘀咕:他背对着我们,明显不是冲我们来的。  “……”半夏问道,“难道我们不应该去报官吗?”  感慨小丫头不知世故,田蚡叹气:“每个市楼都设有令署,以监察商贾买卖贸易之事,你们当真以为吏胥不想管?他们是不敢管!你看到那少年腰间挎着的匕首没有,颍阴灌家,我朝最大的地方势力之一,在长安也能横着走。如果我没猜错,他便是灌家的独子,单名一个夫字。”  刘彻心中大奇,这下无论田蚡如何拉他都不肯走了,借着个子小灵活地钻进人群,抢占作为看客的最佳位子。半夏紧跟其后,田蚡无奈,只好追了上去,示意侍卫加强警戒,以备不测。  这时,刘彻终于看清了那个灌家少年的模样,浓眉大眼,一股子勇武之气,他的脸颊上呈现出不寻常的酡红,刘彻嗅了嗅,闻到一股酒气。  立于道路中间的灌夫深深吸一口气,双目一凝,气沉丹田。  他一张嘴,田蚡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仁不让之势捂住了刘彻的耳朵。  脏话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噼里啪啦地朝着酒肆老板轰去。  刘彻听不到声音,而灌夫嘴巴动得太快,让辨析唇语成为了不可能,刘彻只能从被攻击者从生气到愤怒再到发疯接着绝望最后哭笑不得的表情推断出一二。  待灌夫打了个酒嗝,他终于停止了用脏话灌溉长安无辜百姓的耳朵的壮举。  “舅舅好紧张。”刘彻说。  田蚡松手:“市井俚语怕污了……姐姐姐夫的耳朵。”  要是出宫一趟,带回一个满嘴粗口的皇子,他的脖子还留不留得住脑袋?  刘彻没有理会舅舅诚惶诚恐的心情,主动与不良少年搭话:“你为什么堵着路不让人走?”  “贼娘的……”骂性高涨的灌夫骂顺口,惹得半夏怒目而视,“我就是要砸了他的招牌,让全长安城都知道,这个奸商卖的是兑了水的米酒! ”  “你几岁了就喝酒?”  “丫的要你管?你哥哥我八岁了。”灌夫豪气地用手比划。  “真的只有八岁?”  “那当然!灌家的男人都是能喝能打的真汉子,”灌夫用力地拍拍胸口,发出沉闷的声音,“越烈的酒,个子窜得越快!不信?你喝喝看。”  “使不得使不得……”田蚡连连摆手。  “老猴儿,要你多事! ”一句话把田蚡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刘彻乐了。  当刘彻和灌夫勾肩搭背地走在市楼里,落在后头的田蚡对半夏说:“我早就说过,‘装作没看到,转身,绕路’吧?”  半夏对小主子的品质有信心:“说不定这个小混混会受到感化,苦海无边,放下屠刀,弃恶从善,我佛慈悲……”  走了没几步,她就心酸地看到意志坚定的小主子消失在了酒楼里,耳边传来灌夫洪亮的声音。  “上最烈的酒!用最大的碗!今天不醉不归啊哈哈哈——”  “舅舅你也喝。”田蚡现在不止想堵小外甥的耳朵,还想连刘彻的嘴巴一块堵上。  “老猴儿……不不,你既然是我兄弟的舅舅,那也是我舅舅! ”  “不敢高攀。”看着那个堪比脸盆的碗,田蚡额头开始冒冷汗。  “哪儿的话,英雄莫问出处,不管你是从哪座山头跑出来的,都是自家人,来来满上满上。”  “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田蚡被灌了整整一碗的黄汤,视野开始变模糊了。  灌夫一点也没有孩子该有的模样,秉承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传统,他只知道上了酒桌会两个动作就足够了:一是自己喝,二是让别人和自己一起喝。  看到这种充满违和感的交际应酬的画面,刘彻忍不住热泪盈眶。  整张桌子上只有碰杯声和缺乏意义的呓语:“喝喝喝”、“吃吃吃”……  第九章 青梅竹马  当长公主刘嫖登门造访的时候,刘彻正闭门思过,做深刻检讨。  头一回出宫就醉得钻到桌子底下,前有一二三四五长安老百姓目击,后有六七八九十侍卫暗中盯梢,相瞒也瞒不住。  刘彻酒品上佳,醉了顶多倒头就睡,他舅舅就惨了,打了屁股,被他爹克扣半年工资没收全额奖金,因为田蚡被灌了十几碗之后,凭栏揽日,引吭高歌,誓与灌夫叫骂声试比高,据目击者称,颇有狂士风采,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但传出堂堂胶东王小小年纪便与混混勾搭成奸酒后闹事的风言风语,毕竟折辱了皇家颜面。  王娡王美人头一回拿出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方法,第二天罚跪不说,还以清明祭祖斋戒为由禁了刘彻的嘴儿,瓜果零食蜜饯点心一概不许碰。为了防止婢子们阳奉阴违,她还亲自制定了七日内的食谱。  第一天,小葱拌豆腐。  第二天,豆腐拌小葱。 第7章 纵观古今,政治斗争的目标无非是一个字:利。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要扳倒栗姬,就要断其根本,夺了她最大的依仗刘荣的太子之位,给她来个釜底抽薪。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立刻在众多下过蛋的妃嫔中相中了王美人作为自己的盟友。  刘嫖毕竟不是真的老鸨,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将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一来,公主之女的确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地位不够格的统统退散;二来刘彻这颗蛋不但没有长歪走形,反而可以说是长得很好,让人看着很有食欲。  馆陶公主越看小刘彻越觉得喜欢,不说分明端正的眉眼,也不说机灵活泼的个性,光是那股子见着亲戚的亲热劲就让刘嫖喜逐颜开。  “阿娇,我们去玩。”刘彻很傻很天真地拿更傻更天真的表妹作挡箭牌,想要偷溜,殊不知反倒让刘嫖更加中意他。  刘彻十分清楚将自己牢牢包裹住的窒息视线叫做什么——岳母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为此,王美人还特地和他谈过人生理想。  那天晚上,接待了本来不相熟的馆陶公主之后,王美人坐立不安,斟酌良久,终于找上了自己儿子。  “彻儿,你喜欢表妹吗?”虽然馆陶公主没有明确提出来,可王美人和美貌与智慧背道而驰的栗姬不同,敏锐地察觉出其中厉害。  如果是那种喜欢自然是摇头,可王美人不知道自己知道那种喜欢,自己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知道那种喜欢,而事实上自己这个年纪不可能知道她说的喜欢是那种喜欢,所以自己只能装作分辨不出是那种喜欢而是那种喜欢……  把自己绕进去的刘彻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王美人看儿子难得冒着傻气的表情,葱葱玉指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那,让娇娇给你做媳妇儿好吗?”  眼前开始循环放送“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取向自由”的字幕,刘彻不得不装傻:“什么是媳妇儿啊?”  “就是你父皇和娘亲这样的,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我才不是明君爹那头种猪!而且,我答应的话是恋童好伐?!  “可我想和半夏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半夏噗通一声跪倒:不愧是小、主子,心眼还真大不到哪里去……不就是先前笑了他几句么?要是被扣上拐带皇子的罪名,她还要不要脸见人?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敢寻亲呐!  只听刘彻继续说:“娇娇会像半夏那样,每天给我做各种好吃的吗?”  王美人掩嘴轻笑,挥手让诚惶诚恐的半夏起来。  以色惑主……呵,犯罪对象的年纪未免也太小了些……  “会的。”王美人将小刘彻揽入怀中,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部。  刘彻默念刘彻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色空空空空色色,谁让他的小脑袋挨着的地方又软又绵,原来娘亲太漂亮,也是一种不幸。  自哀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娘亲啊只求你平平安安地长大……若她心思敞亮,目光长远,便也相安无事……”  事实证明,指望栗姬头脑清楚智商增加还不如祈求猪肉降价来得实在。  一天,难得有空过来看望刘彻母子的景帝在用膳的时候提起:“听说你有意和馆陶公主结亲?”  景帝用了“听说”这两个字,听谁说的?还不是最喜欢上眼药的那个!  王美人心中一凉:果然没办法安生吗……  “陛下还在她便如此嚣张跋扈,眼里容不得人,频频猜忌,时常暗中挑拨,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陛下去了,换了朝代,你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  王娡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刘嫖的话,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笑笑:“娇娇伶俐可爱得紧,又难得和彻儿投缘,便和长公主多了些走动。至于亲事,我瞅着彻儿还小,本想过几年再说……”接着,她又像刚反应过来似的问道:“难道是馆陶公主想向陛下探探口风?”  “她那么精乖的人,哪里需要探我的口风?小时候,但凡她瞧上眼的玩意儿,早动手抢了,也不管对手是谁,耍起混儿来挡也挡不住。”景帝自小与刘嫖亲近,长大了依旧信任这位姐姐,反倒对栗姬说王美人和长公主拉帮结派的抱怨和指控十分不以为然。  听着景帝毫不在意的语气,王美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玩笑道:“看不出陛下也有怕的时候,原来馆陶公主是和我先礼后兵呐,早就对彻儿上了心,也不知道娇娇长大了是不是也这般模样,否则彻儿可要头疼了。”  “兴许我们的彘儿乐在其中呢……”  “呀,这话怎么也当着孩子的面儿说?”景帝挨了一记粉拳。  刘彻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美人娘在嗔怪起来的时候最有风情,黛眉微蹙,明眸虚张声势地瞪着,带着良人姗姗来迟的哀怨娇嗔,嘴角又分明是发至内心的欢欣,端端表现出女子愁肠百结偏偏情不自禁又爱又恨的模样,立刻麻痹了明君爹的神经。  饭也不吃了,话也不叙了,夫妻双双把家还。  独留被敲定娃娃亲的当事人之一以仿佛要将整个大汉朝吃空的狠劲扒饭。  注:刘嫖是汉景帝的同母姐姐,长公主,陈阿娇之母。她行事彪悍,不仅给景帝拉过皮条,还给汉武帝进献过小倌。刘嫖丈夫在世时就已经有一个面首(同情她丈夫),名叫董偃,把人家从十三岁养到十八岁(……还玩养成,kao之)。董偃相貌英俊,为人潇洒,性格温和,才华横溢……总之是被汉武帝看上了,后来东方朔列出了三条杀董偃的理由(丫吃醋了吧)。虽然汉武帝没舍得,但董偃逐渐失宠,三十岁就死去,与馆陶公主合葬在了一起。  第十一章 储君之争  天禄阁,田蚡带伤上工,为了弥补看顾皇子失责的错误,刚能下地,他便迫不及待地回来上班了。  “舅舅,伤还疼吗?”刘彻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个舅舅平日里十分疼爱自己,又是因为自己出宫挨的罚。所以,除了王美人送去宫廷秘制的伤药以外,他还让半夏隔三差五地做些吃的送去,聊表心意。  “看不出,彘儿刚定下亲事,就有大人模样了。”  田蚡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子戳中了刘彻的痛处。  “舅舅好久没来了,都没人和彻儿蹴鞠。半夏,去常宁殿把鞠拿来。”  田蚡连忙讨饶:“使不得使不得,伤筋动骨一百天。要不是灌家送的特制金疮药,你舅舅我还得在床上躺半个月呐! ”  “灌家找着你了?”刘彻愕然。  回想起前来探视的灌夫一口一个“舅舅”,田蚡哭笑不得:“现在整个长安城都知道胶东王和大汉恶少拜了把子,天生海量,千杯不醉。听见灌夫小子登门的时候我也不信,可他一拳就把家丁撂倒,一脚就踢飞了房门,硬是把金疮药塞到我手里,还说要去和陛下理论理论……”  半夏笑开:“还不是因为殿下说了‘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的醉话?”  刘彻暗叫不好,当天酒楼里只有他们四人,田蚡和灌夫都醉了,自己也迷迷糊糊记不太清楚借着酒劲说了什么,只有半夏是从头到尾清醒着的。  果然,田蚡眯起小眼睛,回味许久:“和时下流行的骈文歌赋不同,不甚对仗,押韵不通,不过,多念几遍,倒觉得格外酣畅痛快! ”豆子般的眼睛灼灼发亮:“彘儿,这歌赋你从哪里听来的?”  “不记得了。”刘彻借尿遁逃了。  可他忘记把半夏带上。  半夏骄傲道:“这是唐诗,才不是什么歌赋呢! ”  “诗?”田蚡奇道,“自《诗经》以来,诗体皆为四言,至战国灵均(屈原)作楚辞,虽然是七言,却无‘之’、‘兮’二字,怎么会是诗呢?”  家喻户晓的传世名作被指责不是诗,李太白听了会哭的。  其实田蚡的看法并没有错。诗主要分为古体诗与近体诗,诗经、楚辞和汉乐府属于前者,唐以后的均是后者。  半夏一听田蚡污蔑自家主子,立刻急了:“诗是殿下作的,殿下说它是诗就是诗! ”看着田蚡不信的表情,半夏摆事实讲道理指出佐证:“殿下周围除了美人与郎官以外,只有我粗识几个字,若不是殿下自己作的,还能从哪里听来?”  “哈哈,想不到我外甥是个天纵奇才! ”  待看清田蚡乐得手舞足蹈的模样,半夏才醒悟自己中了激将之法,咬着嘴唇跺着脚,又急又气。  “你怕甚?我是他舅舅,又不会害他?”田蚡失笑。  “我一小小婢子,见识浅薄,不能和您比,可木秀于林的道理我却是懂的,很多话说了,您未必相信,可我看得出来,殿下在宫中并不快活。他曾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知这宫殿必是关不住他的。这些话,本不该由我这个奴婢来说,在殿下身边待了两年,多少也看出点门道。这整个汉宫,谁也看不透殿下。”当今天子亦如是。  田蚡震惊于半夏张狂的语气,不知不觉收敛了笑意,看向这位俏丽宫婢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尊。他自问看着刘彻长大,却也摸不透小娃娃的心思。  真命天子。  这四个大字在他的脑海里炸开,如醍醐灌顶,浑身上下都像是浇了冰水,又放到火上烤,时冷时热,折磨不堪。  敬畏,恐惧,震撼,激动……种种情绪在田蚡胸口翻滚,半天说不出话。  “彻表哥,今天可以不玩丢手绢,玩别的吗?”馆陶公主提溜着阿娇又来串门。  “为什么?”  “这新绢子是娘亲绣的,不能再给你了。”  “……”原来不傻。  刘彻尴尬地假咳了两声,问:“你会蹴鞠吗?”  “嗯,会一点。”  古风淳朴,男女之间较为开放,诗经中甚至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的句子,大意是:别鲁莽,表掀人家裙子,小心惊着看门狗啦!  不但是和jian,地点还在野外,可见其民风彪悍,女子会踢球自然也不算什么。  馆陶公主打发了俩孩子:“去那边玩,也别跑得太远了。”  远远的,刘彻回头看了一眼,王美人做着女工,面带笑意,与馆陶公主相谈甚欢。  馆陶公主得意地笑:“栗姬的善妒之名已经传遍整个长安。”  王美人淡淡地笑着:“陛下跟前的奴才宫婢都不是多嘴的。”  馆陶公主笑得自信:“如果是我亲自出马呢?”  王美人的嘴唇翘起:“那便祝公主马到功成。”  其乐融融的场面硬是让远观的刘彻脊背发凉。  似乎,只是在拉家常而已……他自欺欺人地想。  日子照过,可他分明感到了不同,仿佛有什么东西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汉宫的生活。在栗姬身上,这种表现最为明显。  每当景帝前脚踏入常宁殿,栗姬本人或她的代表都会后脚跟上,用各种理由搞破坏。  栗姬排挤王美人的手段很直接,借口无懈可击依仗不可撼动筹码不容小觑,那便是——太子。  太子熬夜读书一双眼睛肿了,有请陛下;  太子思父成疾只吃了半碗米饭,有请陛下;  太子外出少披了件衣裳得了风寒,有请陛下;  太子病中脆弱不肯喝药还把碗砸了,有请陛下;  太子……  看不出来,“陛下”原来还是一味治疗眼疾促进消化祛热退烧抵抗抑郁包治百病的万灵丹。  虽然每次约会被破坏时王美人都好脾气地笑笑,不仅主动宽慰景帝一番还亲自将景帝送到门口,使这一年的同床时间骤然下降到只剩下去年的零头。  栗姬得意洋洋,为成功驱逐一只狐狸而欢欣鼓舞,摩拳擦掌地收拾新进宫的家人子去了。一时间,宫里上下都忌惮她三分,可她完全没有发现,景帝脸上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了。  不去看那个闹心的娘,景帝对刘荣这个太子还是比较满意的。年方十八,饱读诗书,沉稳寡言,足以独挡一面。虽说性子还有些怯懦,可做个守成之君,是绰绰有余了。等自己收拾了各地藩王,平定匪患,留给儿子一个太平天下。更关键的是,那时候,母亲应该已经百年,梁王这个弟弟也就安安分分的了。没了母亲撑腰,窦氏外戚不足为虑,自己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他其实是个孝子,真的。  如果景帝知道自己先窦太后一步见阎王,并且自己的血脉遭到了母亲和弟弟的无情追杀,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顾及母子亲情。  问了太子的功课,案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刘启一尝,思绪立刻飘到了王美人那里。  不怪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桌上的每一道菜,都让他想到在王娡彘儿一家用饭的情景。  通常每户人家都有一道妈妈菜或奶奶菜,算是家庭特色,别的地儿吃不着,在家里常吃不觉得,可身了异地或重归故里时尝到,顿时会升起一股怀念、温馨之感。  同理,汉宫里的新菜都出自常宁殿之手,这盘还没吃厌便又端出一盘见所未见的佳肴,独占一个奇字,手艺稍显不足,而在半夏拜御厨房厨宰李嬷嬷为师后,唯一的弱点也补上了。王美人此举可谓牢牢抓住了景帝的胃,造成了即便人不在景帝身边,影响力却不减反增的惊人效果。  彘儿吃这道一清二白吃伤了,一见着整张小脸就会皱起来,可怜兮兮地摆手,喊着“拿走拿走”。  娡儿最爱这个脆皮豆腐,就着特下饭,看不出那么细的腰身居然能吃三碗…… 第9章 西汉的粉底果然有待改进。  “嘘——轻点!为了瞒住我娘,我连早膳都没敢和她一起吃。”  刘彻在草地上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把食盒放在树下,招呼李陵:“愣着做什么?过来吃呀。”  饿了一夜的李陵不由自主地迈动双腿,就着面饼咬了两口,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李陵很久很久,两人照旧过着互相抬杠、拆台、比试、挨揍的日子,直到他鬼使神差地拿了叔叔出入宫廷的令牌,李陵才发现自己不但早早上了刘彻的贼船,连船都开出去老远了。  李陵年纪小,想不通的事情看不懂的人物还有很多,比如眼前这个不拿自己当外人在李家演武场上蹿下跳并轻松抡起重达一石(一百二十市斤)的铁棍将爷爷亲手种下的古木拦腰斩断的少年。  灌夫非常不好意思地挠头:“啊,我赔。”  李陵气得浑身发抖。  “我是天生神力,不是怪物,你别害怕啊。”  “谁怕了?! ”  “那你抖什么?”灌夫用天生大嗓门让院里院外的仆人护卫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说道,“今儿你灌爷是特地给你庆生来的,日后传扬出去,保管教天下人都不敢欺负你!可你的胆儿也忒小了,得多练练。”  刘彻眼睛抬也没抬,也不知是对谁说的:“揍他。”  第十三章 夺太子位  李陵童年中为数不多被人记着的生日之一,主要在你一拳我一脚的鸡飞狗跳中度过的。  如果不是叔叔值的是夜班,他的尊臀当晚就要开花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皇子高深莫测地教育他。  于是,在他长了一岁的第一个黎明,不得不为“合伙”弄断了爷爷于参军当日亲手种下的充满象征意义的古木奔波。  李陵一直是个乖巧孩子,叔叔说蹲马步两个时辰,绝对不会少一秒;叔叔说尊卑有别要对皇子以礼相待,他绝对不拿拳脚往刘彻身上招呼,除了每日日常比试并确定自己吃不了亏以外,除了共同闯祸之后却自己一个人挨罚以外——李陵就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长辈,刘彻的舅舅一见小孩卖萌的脸就会大私无公地包庇纵容偏袒自家外甥,而同样的招数用在叔叔身上,自己却是要挨两顿揍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刘彻说的那样,担心自己将来以色事主走上歪路?  “别发愁了,我兄弟说这神什么弓有用,就一定有用。”  李陵硬抗下灌夫的大力金刚掌——还不如挨叔叔的藤条呢……  “是神臂弓。”刘彻好笑地解释,看李陵愁眉不展,宽慰道:“只要用那棵断树做成这柄弓,你叔叔绝对不会计较你的错误,反而会大大嘉奖你一番。”  “我、的、错、误?”李陵一字一顿。私逃宫闱的是谁?铁棍乱舞的又是谁?  “引狼入室啊。”刘彻理所当然地说。  灌夫大笑。  尽管看小弟欺负小弟的小弟的模样十分不厚道,但灌夫还是勇于承担责任为了义气两肋插刀的江湖儿女一枚,也多亏了灌家一呼百应群魔起舞的地方势力,一夜之内便把长安城手艺最好的木匠铁匠从婆娘暖烘烘的被窝里挖出来,威逼利诱他们按照刘彻画在布帛上的模样打造武器。  神臂弩是北宋抵抗骑兵的神兵利器,而打下商业帝国闲钱绰绰有余的刘彻恰好收藏了一件仿制品。  弓身箭镞长短大小厚薄皆烂熟于心,刘彻唯一担心的就是古代的打造工艺能不能达到自己期望的水准。  所以,到了后半夜,他才带了灌夫和李陵在工坊里守着。  “灌爷,我们几个讨论过了,这断木质地坚硬,可韧性略显不足,估摸着千轮便折了。”谭木匠已经头发花白,可灌夫站在了汉朝最大混混输入输出集散中心的肩膀上,他也只能称“爷”。  “你们只要做出模样来,能射得准便成,没几天就玩腻啦,谁管它折了还是断了。”  听了灌夫旁边的白净孩子的话,谭木匠带着心疼的表情应下了,心里多少为这等神兵利器可惜,历史应该记住这一刻的。深感千里马与伯乐比例严重失调的谭木匠哀切地想。  听了刘彻的话,李陵的心里更没底了,把爷爷的树砍了不说,还做成了小孩的玩具。  我的臀部,呜……你先走一步,我马上就到……  “回去你就蹲在树根旁边装睡,怀里揣着这神臂弓,等你被叔叔的咆哮骂醒或者被你叔叔的藤条抽醒,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弓是你生日当晚一个老神仙托梦送你的,以表彰你李家满门戍守边疆的丰功伟绩。”  “撒撒撒……撒谎?! ”李陵开始结巴。  刘彻盯着李陵:“你叔叔问起,你就这么说,明白吗?”  “不成不成,你你你……知道我我我……隐瞒你、出宫的事事事……情已经是、是是……极限了……还还要我骗骗骗骗……”李陵一说谎就脑袋充血,说话也不利索。  “你叔叔。”刘彻看他十分吃力,接口替他把话说完。  李陵什么都好,就是这个缺点(?),使他险些在别人面前被穿帮,要不是舅舅疼爱,一直帮他遮掩祸事,他的美人娘估计又要用雾里看花水蒙蒙的眼睛瞅他了。  刘彻把手放在李陵的肩膀上,沉重地说道:“你已经五岁,是时候了解男子汉花见花开人见人爱无往不利的必备技能终极利器了。”  “那么早就进ji馆?”灌夫瞅瞅李陵的下半身,摸下巴:太邪恶了。  “我说的是三寸不烂之舌。有句话叫作,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破嘴。”  李陵泣。  两个时辰之后,改为刘彻泣了。  “像绕口令一样反复练习这句话就成了。”连自我催眠的招数都用上了,刘彻实在是没了法子。  “哦,我梦见一个个老神仙……”  “不是‘一个个’,只有一个神仙,你以为你家开茶楼的?所有神仙都喜欢往你梦里跑?”灌夫说。  “你这罪魁祸首没资格插嘴要不是你小爷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悔啊我当初就不应该到未央宫扎马步如果我没有到未央宫扎马步我就不会认识刘彻如果我没有认识刘彻……”  在李陵能进行人身攻击以前,刘彻咳嗽了一声:“现在舌头倒是很利索嘛……接着练! ”  “我梦见一个个老神仙……”  “噗——”  “灌夫! ”  刘彻叹气:“算了,只要会这一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你舅舅要是问你其它问题,你一概摇头就好,明白吗?”  李陵生怕自己还要撒更多的谎,迫不及待地点头。  灌夫看向李陵的目光满是同情:这个实诚的祖国幼苗未来花朵哟,就这么被教坏了……感觉真不错啊哈哈哈——  “对了,灌大哥,这些匠人……”  “放心吧,老灌最擅长的本事,就是让活人闭嘴。”杀人还要寻地儿埋尸呢,混混只要拉上三五兄弟在他们视野里溜达几圈,他们就什么屁都不敢放了。  时间充裕,刘彻赶上了和美人娘一起用早膳。  他意外地看到了消失已久的明君爹:“父皇?”  “昨儿个没用晚膳,有饿着吗?”景帝神清气爽,慈爱地看着无忧无虑的儿子。  刘彻一手拿着一个肉馅包子,昨天忙了一宿,晚膳又喝了灌夫带来的酒,没吃多少食物,肚子空空。  “看这模样,还真饿了,”王美人声音柔柔的,“怎么不叫半夏做宵夜?”  “睡着的时候没感觉。”  “我瞧着‘彘儿’的名字不能再叫了,待你大了,光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可不行。”王美人又爱又愁。  “那又如何?”景帝是吃够了聪明亲戚的苦,他的皇太后娘亲够聪明吧?他的梁王弟弟也够聪明吧?还不是只会让他头疼!心力交瘁的景帝说:“我堂堂大汉难道还养不起一个皇子?”  “父皇英明。”小刘彻弯起眼睛。  “哼,你们爷俩想到一块,倒是我白操了这份闲心! ”  美人娘生气了,明君爹赶紧哄道:“怎么是白操心呢?”  “血脉至亲,就算儿子出了娘胎,血脉也是连着的。”  美人娘顿时化怒为嗔:“就属你嘴甜。”  血脉至亲……  这话算是说道了景帝的心坎上,他和栗姬吵什么不就是为了子女后代受到庇佑安然成长吗?也正是因为这份期望,他对梁王弟弟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是兄弟一场,能不杀就不杀。  栗姬昨日的表现让刘启失望透顶,更是绝了让她转正当皇后的心思。吕雉的阴影还在长乐宫里久积不散,如果真让栗姬当上皇后,保不准自己就创造出了第二个吕后,估计小老婆们不变成人彘,儿子们也要变成毒酒的冤鬼了。  可没有皇后,太子之位能稳固吗?  馆陶公主刘嫖为夺宫大戏做了铺垫,现在,终于轮到王美人登场了。  王美人是这样掂量的:景帝之所以对废太子一事犹豫不决,完全是因为还缺一个十分充足的借口废掉太子。理由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陛下有需要,就有踢人的借口。  事实上,王美人果真造出了一个完美的借口,那就是,收买礼宾总监(大行),怂恿其上奏给刘启请封栗姬为皇后。  欲擒故纵。  此计妙就妙在谁也不会想到将栗姬提名为皇后大奖得主的大恩人,会是一直受她打压柔弱不敢反抗的一介美人。  果然,大行奏书一交到刘启手里时,刘启一看便火了,开始骂娘。  景帝骂娘是有理的。封皇后这事,根本就轮不到大行先生操心,然而大行先生之所以甘心出面,只有一种解释:都是栗姬和他窜通好的。  后宫干政!  犯了皇帝最大的忌讳。  景帝立马斩杀大行,叫嚣着废太子,并与太子太傅窦婴大吵了一架。  宫中气氛日渐紧张,仿佛有无形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令人大气都不敢出。  连半夏也没有琢磨新式糕点的心思,规规矩矩地按照美人的意思关上宫殿的大门,谢绝所有来客。  汉景七年(公元前150年),冬天,十一月。废荣太子,贬其为临江王。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窦婴先是力争,再是力争,还是力争……力争无果,只能无语,称病翘班。  听到这个结果,刘彻一点也不惊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栗姬不断排挤王美人的风光两年里,她将景帝一步一步推远而不自知。  冬季的长安城满城都是萧杀的风,吹落了漫天黄叶。而栗姬,便是其中的一片枯叶,于苦雨中飘荡挣扎,最终轻轻落下,被随后的叶子掩埋了所有悲切而痛楚的声音。  同年四月十七日,封王美人为皇后。  四月二十九日,封刘彻为太子。  第十四章 东宫生活  搬进太子宫,彘儿这个乳名便离刘彻而去了。 第11章 “灌爷还有一场才得空呢,公子不如先到楼上雅座用茶?”  “不必,我们就在这里坐。”  中场休息,只见灌夫身边突然窜出一个和李陵差不多个头的小孩,一会儿递汗巾,一会儿端茶水,一会儿又捏肩捶腿,像小狗儿一样围着灌夫打转。  “他是谁?”刘彻奇道。  “那小子好像姓郭,每天都来,整个一老灌的跟屁虫。”  正说话,灌夫守擂成功,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走几步回头喊道:“叫你别跟来,听见没有?”  刘彻此时也看清了那小孩的模样,身上不胖,脸却圆圆的,鼻子嘴巴都很小巧,眉目非常秀气,一时间竟是判断不出性别。只是那双眼睛,贼亮。  那圆脸听见灌夫对他吼,立刻停住了脚步,拿小媳妇似的哀怨视线盯了灌夫一会,不情不愿地走了。  灌夫气呼呼地坐下,缓匀呼吸,才向刘彻李陵二人解释:“他偷馒头被老板抓着,差点被人打死。你说他哪里不好偷?偏偏要在挨着酒楼的店铺犯事,犯事了还蠢到被捉住。我想着要是在酒楼旁边死了人,毕竟不吉利,要坏自家的生意,就难得路见不平了一回。谁知那小子竟然铁了心要报恩,还就赖上我了!伙计把他轰出去,他就守在路边上,没碍着酒楼做生意,也不好再赶他。第二天早上开门一看,他还在呢,骂也骂不走,总不能让他睡在酒楼门口吧?冻死了还要雇车把他运到乱葬岗上,忒麻烦!我心一横,就随便收拾出一间屋子,让他住下了,平时给酒楼里打打下手。”  讲完了事情曲折,灌夫说得口渴,扭头对掌柜的方向喊道:“茶呢?”  话音刚落,那小子便从灌夫后背跳了出来,也不知他究竟在阴影里埋伏了多久。  “恩人,请用茶。”  “你想吓死爷?! ”  “恩人,我不敢。”  “我看你什么不敢?不许跟着爷!给爷滚回家去! ”  “恩人,我不知道你的家在哪。”  “不是我家,是你家! ”  “恩人,我没家。”  圆脸小子渐渐沉默了下去,低着头,有什么液体啪嗒啪嗒地落在灌夫的鞋面上。  其中一颗眼泪不小心砸在地板上,郭舍人扁扁嘴:浪费了。  他立刻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把酝酿出的金豆往灌夫身上撒。  第十六章 第一桶金  “你你你……”哭什么?  “老灌,你怎么也结巴了”笑过之后,李陵终究怀着一颗闪闪红心,觉得一个靠偷馒头度日的小孩必定不易,“我瞧着他也挺可怜,你就做回豪侠,收了他呗。”  灌夫很有原则:“我是流氓混混,长安响当当的恶少年,专干欺行霸市的勾当,行侠仗义是侠士的活,我不能抢别人的行当! ”  “你就当多一个小混混。”  “就他那细胳膊细腿再加上一张娘娘腔的脸”灌夫表示嫌弃,“要收李陵你收! ”  李陵顿时闭嘴了。他倒是想帮忙,可家教严厉,随便领个人回去,恐怕叔叔不会答应。  那边,郭舍人的金豆子还不断地往下掉。  灌夫闷声怒瞪毅力出众的小子,仿佛要用视线将其石化冰冻麻痹混乱,李陵看看这,又看看那,最后求救地看向一直沉默的刘彻。  刘彻知道自己不得不表态了,轻咳一声:“老灌,你的酒债还清了吗?”  突然转了话题,灌夫愣了几秒才点头。  “那好,我就用那最初的十金在酒楼伙计住的平房里租个屋子,给他住。”  郭舍人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嘴蠕动了几下。  “九哥……”灌夫似乎也想说什么,却因为刘彻扫过来的一个眼神而闭嘴了。  “别忙着喊‘恩人’,这是我借你的,你要做工来还。”  郭舍人想了想,自己如今孤苦无依,受了灌夫的救命之恩,死皮赖脸地缠上他也是无奈之举。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做一个好人。做好人,起码要先是一个人,他身为豪门私蓄的倡优(注:乐人歌伎),生死全在主人一念之间,习乐练歌稍不留神就是一顿打骂,挨饿也是常有的事。最好的出路,不过是被富家公子挑中,当一个玩物罢了。  园子里出落得最好的伶人,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主母,就被腕去唇舌,当夜就没了。  郭舍人在梦里还能听见她婉转如莺啼的歌声:“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切切,诉不尽的仇怨,接着歌声戛然而止,现出一张没有嘴唇的恐怖鬼脸,它的鼻子下有一个窟窿,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依依呀呀毫无意义的声音,将郭舍人从睡梦中惊醒。  一夜无眠。  也正是在那个难以成眠的晚上,郭舍人下定了逃跑的决心,他不想死后到阎王殿,还没有舌头喊冤。最后他成功了,还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人物。  郭舍人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察言观色,看人有他自己独到的眼光。  灌夫表面鲁莽凶狠,句句不离打骂,心底其实软得一塌糊涂,嚷嚷着揍自己却是一个拳头也没落在自己身上,到了晚上还差伙计送了被褥;旁边叫李陵的虽有些傲气,处处和灌夫作对,却是一片古道热肠,为自己说话,帮不上忙会露出遗憾与抱歉。  倒是那个叫九哥的,教人看不透。  “做什么工?”郭舍人小心翼翼地问。  “普通的跑腿活计罢了,我还能害你不成?”刘彻笑着挑眉,“怎么,你怕苦?”  若是自己拒绝,就表示自己吃不了苦,这苦逼的世道,连苦都吃不了的人还怎么活?短短几句话,就完全断了自己的退路。  郭舍人心中一悸,正当自己犹豫的时候,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见小破孩胆敢在刘彻面前磨蹭,灌夫瞪圆了眼睛,隐隐有发火之势,李陵也皱起了眉,目光中闪过一丝轻视。  “谁怕苦! ”郭舍人终究还有几分男儿血气,被激得梗起脖子大声应下。  小厮的命能苦过伶人?再说,反正不是卖身,大不了……大不了再逃一回!  “去将灌掌柜请来。”刘彻倒不是有意为难郭舍人,只是出于谨慎,不敢轻易相信来历不明的小孩罢了。  没了外人,刘彻才将陶罐摆到灌夫面前,说起来意:“我想让你们酒楼推广这个。”  “这是什么?九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从牛车上就一直很好奇。”  “酱油。”  吐出这两个字后,刘彻便不再开口,待灌掌柜到了,让他下四碗最便宜的面汤,只要在快要出锅的时候浇上一勺罐子里的调料。  制作酱油的工艺并不复杂,主要还是要依仗黄豆君。首先将豆粉干蒸熟,收入缸中,加滚烫的热水浸泡两刻钟后,再换上清水留在缸中任其自然发酵;半个月后抽油滤出,将豆酱用布块包好,用力地将汁挤到另一个空坛里。挤出的酱汁通过稀释和高温消毒之后便是零添加的酱油了。  “面来嘞——”  伴随着小二的高声叫唤,一股浓郁的酱香扑面而来,引得食客馋虫大叫,纷纷向掌柜伙计打听那是什么吃食。  “当然是阳春面啊。”小二转向少东家那一桌的方向,吸吸鼻子。  “我的面怎么没有那么勾人的香气?你们不是缺斤少两吧?”  “怎么敢?那是我们少东家朋友自带的调料,我们酒楼里也没有。”  食客们闻言,只得摇头叹息。  “你愣着做什么?吃吃吃……”灌夫发出刺溜刺溜的吸面声。  “给、给我的?”郭舍人浑身僵硬地坐在刘彻对面,不可置信地问道。  原来不是给我的……灌掌柜伤心地站在一旁干看着。  “还有一碗,你不吃我可不客气了。”灌夫伸出罪恶之手。  郭舍人飞快地把面捧到胸前:“恩人,您会撑着的。”  “娘娘腔,我不怕。”  “恩人,我怕。”  “恩人?”李陵翻了个白眼,“听着怪寒碜的,你几岁了?”  “快十岁了吧。”郭舍人不怎么确定地说,他是孤儿,有印象的时候就被卖来卖去,谁还记得?  “竟然比我大……”李陵狠狠咬断了面条。  “那就跟我们一块叫老灌。”刘彻指指自己:“九哥。”又指指李陵:“小李。”  “是李陵! ”小李将军强调。  “哦,小李。”郭舍人乖巧地打招呼,露出两个甜甜地酒窝。  “……”  感到自己被彻底遗忘的灌掌柜忍不住出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公子,这醢(hǎi,第三声)倒是和鄙人见过的有所不同。”  醢就是肉剁成肉泥再发酵生成的油,醢即肉酱油之意,另有在造酱时加入动物血液的酱称为醓,如《诗经·大雅·行葺》中有一句“醓醢以荐”。虽然在周朝就有制酱的记载,但制作醢时,因在分解过程中产生大量有机酸,如各种氨基酸、乳酸、醋酸等,所以酱汁的味道是酸的,往往被当作醋用,并不是真正的酱油。使用大豆制作酱油在大约在北魏才出现,《齐民要术》内所指的“豆酱清”,可能是酱油的前身。再加上醢的制作成本高昂,只有高官贵族享受得起,寻常百姓家见都没有见过。  “还是掌柜有见识,”刘彻赞叹道,紧接着语调一转,“不过,我这可不能算是醢,醢味酸,材料与制作工艺暂时保密,姑且称之为酱油。抛开其它,且问掌柜,若是每户人家都有醢加入饭菜之中,那当如何?”  灌掌柜也是一妙人,他回答:“有滋有味。”  做出酱油的时候,刘彻相当开心,甚至不顾太子仪态叉腰长啸。  呔,贼老天!就算你把我弄到这个只有盐、梅、酒这三种常见调味品的时代,我也能活得有声有色!  味精?二十世纪才被大和民族发明出来。  辣椒?产自美洲,搬条小板凳坐等哥伦布出生吧……  孜然?又称安息茴香,十三世纪的时候有个叫马可·波罗的记载过。  ……总而言之,请牢记西汉处于公元前这个事实。  一个社会发展与否,不是看统治阶级所享受到的待遇,而应该着眼于平民百姓家的生活水准。  知道科技是第一生产这句话有多正确了吧?  知道大航海时代的意义有多重要了吧?  知道张骞出使西域有多伟大了吧?  知道古代穿越有多苦逼了吧?  知道……那啥……了吧?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苦逼的人生,敢于正视惨淡的时代。  刘彻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当勇士了。  听到刘彻合资开酱油作坊的提议,灌夫连忙摇头,道:“九哥你发句话就是了,出人出力绝无二话,老灌还能计较这点小利?” 第13章 路过一家肉铺,突然听到屠夫招呼:“张大人,午前不是刚来过一回?买了半斤肉,是不是今日客多,不够用?”  “今日办差回家是半点肉末星子也没尝到,那小子狡辩说是肉被老鼠偷吃了,气得我将他抽了一顿! ”  又是秉承棍棒底下出孝子传统教育方针政策的家长。  刘彻笑笑,暗暗同情那个被家暴的孩子,抬脚欲走。  屠夫一边用稻草将肉扎好,一边劝慰:“您贵为长安令,都说虎父无犬子,孩子能皮到哪儿去?”  “你还别说,臭小子信誓旦旦地保证要审讯家里的老鼠,那语气说得和跟真的一样。”  听到那位张大人的答话,刘彻抬起的脚又放下来,走在他两边的灌夫李陵面面相觑,郭舍人最为机灵,立刻到边上打听去了。  那边,长安令张某已经付钱离开。  刘彻一帮半大小子跟在后头。  “九哥,怎么审讯老鼠?它又听不懂人话。”李陵好奇地问道。  “依我说,八成是吹牛呢!要是让我们白跑一趟,我要他变成老鼠! ”灌夫摩拳擦掌,“见一次,打一次! ”  “他要是逃跑呢?”郭舍人反问。  “见不到,打两次。”老灌认真考虑了之后,回答。  张家并非豪门巨宅,只是小康水平的平房,否则也不需要堂堂一家之主出门买肉。  “看不出这长安令倒是廉洁得很。”刘彻忍不住赞了一句,心中对张家小子期待起来。  “嘘。”李陵示意他放低声音,和灌夫分别护着另外两人半跃半攀地跳上屋顶,刘彻还好,有些习武基础,调整重心牢牢占据了最佳看戏席位,郭舍人就惨了,明明畏高,却碍着面子咬住嘴唇,一声不吭,手颤颤巍巍地移开瓦片往下看。  一看坏了事,郭舍人恐惧得忘记了要隐蔽,张大嘴巴下意识地尖叫。  “唔——”  幸好灌夫从一开始就注意着他,及时将他的嘴巴捂住,郭舍人整个人都狼狈地趴在灌夫身上。  屋子里有一少年,正在为偷肉罪犯执行磔(zhé)刑,通俗的说法:分尸。到了后来,这项刑罚又发展成片磔,就是众所周知的酷刑凌迟。  因为从高而下的视角,刘彻看不到那少年的相貌,却意外地能感受到对方学术科研般认真严谨的态度。  受刑的老鼠还活着,四肢分开,连着尾巴在内,被很正式地绑在了五根长短一样粗细相同的木头上,老鼠的嘴巴也用细绳绑上了,似乎是为了防止它在受刑过程中崩溃求饶咬舌自尽。  别说郭舍人和李陵,连自诩流氓的灌夫都露出了一丝不忍的表情。  然而,张父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脸色稍霁,道:“看来大汉刑法你是学进去了。”  “爹。”张家少年起来,暂时放过了被割去尾巴的老鼠小偷,他将墨迹未干放在一旁晾着的竹简双手奉上:“这是逮捕审讯这只老鼠的所有文书,首先立案拷掠,接着传布文书再审,彻底追查,追回罪犯吃剩下的肉,摘录民妇张氏口供,人证物证齐全,罪名确定,最后将老鼠在堂下处以磔刑。”  张父仔细看了所有文辞,如同办案多年的老狱吏所作,看了持刀沥血的儿子和生不如死的老鼠半响,突然拍案叫好:“儿子你有前途啊! ”  李陵:叔叔,我忽然好想念你的藤条。  灌夫猛拍大腿:老头子,我终于找到比你还不正常的爹了。  郭舍人:老灌你干嘛松手,我快要掉下去了啦!  第十九章 东窗事发  张汤大概永远都不忘记那个不寻常的傍晚。  不仅仅因为通过老练的刑讯技巧洗刷了自己偷吃猪肉的冤情,还因为自家的屋顶上来了四位不速之客。  屋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他立刻跟随父亲跑到门外,便见庭中有一个惊慌失措的圆脸孩子,摔倒在地上。  “你是哪家的小子?”张父见对方不过是个小孩,以为只是一时贪玩不小心从屋顶摔下来,并非梁上君子,便放松了警惕,好心地将郭舍人扶起来。“好在屋子矮,没折了骨头。”  “伯伯,我爬到树上掏鸟蛋,下不来,不知道怎么地就掉到了你家的屋顶上。”郭舍人一边诅咒突然撒手害自己暴露的灌夫,一边随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道:“我的家在那边,伯伯不要告诉我爹我娘,好不好?”  张父失笑,转头对有前途的儿子说:“你把他送回家。”  “不,不用了……”郭舍人连连摆手,“我认得路的。”  张汤视线一凝,漆黑的眸子里射出冷漠光线,如一双无形的大手活活掐死了郭舍人用独门秘制的氯化钠溶液洗清漂白自己罪名的念头。他不顾郭舍人的反对说道:“走吧。”说完,他逼近郭舍人,仗着个子高俯视后者,时值傍晚,张汤的影子被拉长,郭舍人完全被笼罩进阴影里,只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回想起眼前少年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肢解硕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的高强度高硬度高变态指数的心理素质,郭舍人忍不住求救地扫了眼周围。  九哥九哥,我是老郭,收到请回答,请回答。  可惜,另一端只有忙音。  被大汉未来第一酷吏抓个现行的偷窥从犯郭某心灰意冷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九哥袖手旁观,老灌和李陵绝对不会插手。什么兄弟义气的牺牲精神,什么行侠仗义的无私情怀,统统是有条件的。  郭舍人只好硬着头皮和张汤并排走在路上,一人在道的左边,一人在右,隔着尽可能远的距离。  即便如此,郭舍人还是没有办法摆脱不断往自己身上缠绕的阴森感,身体仿佛被无数冤鬼怨灵缠上,捆住四肢塞住口鼻最后扔到阎王面前。  十万八千里,如果这是他和冷酷少年能保持的距离,那就一点也不显得远了。  “你在屋顶上待了多久怎么不呼救?”张汤突然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光想着怎么下去,没留意时辰,”郭舍人低头,掩饰住因心虚而闪烁的目光,“之所以不叫人帮忙,是因为我不敢让我爹娘知晓我又惹祸了。”  “你的玩伴们也不管你?”  “玩伴?”他怎么知道还有别人?  郭舍人手心冒汗,他故作镇定地说:“这儿就我一个,哪来的别人?”  “你很害怕,视线总是往周围瞟,很明显在找什么人。”  “呵呵。”郭舍人干笑一阵,觉得自己的腿太不争气,居然在对方犀利的目光中有些发软,停下脚步,慌忙道:“我家就快到了,多谢张大哥帮忙,你先回去罢,省得伯伯担心。”  围观党之一抡拳:死小子你还没叫过我大哥呢!灌大哥,嗯,比老灌好听多了。  围观党之二撇嘴:还想着你有危险就立刻跳出来相救呢……哼,原来已经叫上哥哥了,让我白操了这份心!  围观党之三扶额:你们俩的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  围观党之一、二:九哥你怎么能听到我们的心声?  刘彻无力地叹气:“因为你们已经说出来了。”略整衣衫,踱步而出,坦荡荡任张汤打量,仿佛之前与先前跟踪窥视的行径毫无干系。  郭舍人满脸通红,应该在是羞愧自己竟然有这样两个与众不同独步天下的同犯。  “九哥?”张汤觉得四人有趣得很,他将视线移到了为首的那个男孩身上,冷静的眼神中透着探究与好奇。  ……还暴露了我的名字,靠之。  怀着不是兄弟胜是兄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信念,刘彻一一说了其他人的姓名,重点介绍了灌夫现今有效的居住地址以及李陵监护人李敢的联系方式。  灌夫的名号就算不是享誉天下,也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至少长安城的百姓们都能说出一两件灌家的事迹,比如擂台,比如酱油,还比如曾经的胶东王。  “参见太子殿下。”张汤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明悟,他恭敬地行礼,灌夫李陵平时没大没小,却也懂进退,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侧开身体,不敢受他的全礼。  张汤年纪最长,又从小学习律法,脑袋里装着的全是以下犯上导致的宫﹑劓﹑黥﹑刖各种肉刑,父亲为官清廉,铁定是没钱给自己赎罪的,撒尿的呼吸的走路的器官都不是大葱,切掉之后说长就能长出来的,所以如果不想失去身体上任何原装的宝贵部分,就得牢记上下尊卑的观念,严格遵守身为大汉子民的道德规范行为准则交通规则国家法规,以免让人捉住把柄。  他默默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觉得灌夫李陵也不似看上去那般没谱,而郭舍人竟然能在自己的逼问下坚持了半刻钟,毕竟刚才自己想的,可是把他的哗——剖开把他的哗——取出来清洗干净再把他的哗——放到火上烧至七八分熟接着把他的哗——切成大小相同的薄片最后把他的哗——和哗——装盘上桌啊……  得知此番褒奖的郭舍人一点也没高兴,脸色煞白地后退,直至道路的尽头。  “做我的伴读如何?”  刘彻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太子宫里已经为他乱成了一锅粥。  第二十章 太傅难为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拖拖拉拉学到《道德经》的下册时,刘彻的鞋子终于湿了一回。  这日散了早朝之后,忧国忧民的司马太傅被望子成龙的景帝提溜过去单独训话:我儿子在我跟前那么聪明伶俐那么乖巧懂事怎么交到你手上就经常挨罚呢?是不是你挟私报复我不给你加薪啊?  如果是做学问办公事,司马谈可以引据经典摆事实讲道理证明自己起早贪黑闻鸡起舞为伊消得人憔悴,可偏偏在儿女教育问题上,他不能和一个当自己儿子天下第一的情绪化了的家长争论,难道要告诉他你儿子天性好动不爱学习上课走神注意力不集中?  背着一个人向另一个说他的坏话,这叫谗言,堂堂太史公司马谈绝不会做出此等小人行径。  再说,得罪了这对龙父龙子事小,耽误了未来天子的学业事大。万一景帝突发奇想干涉太子教育进程,来一出严父教子的戏码,一不留神把太子打坏了,自己去哪找另一个东宫接班人去?  欲速则不达,教育亦如是。  司马谈的心目中,彻太子的形象还多正面的,够聪明,够机灵,够善良。至于孩子不用功的问题,自己可以慢慢教嘛,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太史公乐观地想。  他的乐观在龙子那里受到了又一次打击,原因无它,太子想出宫,谎称没完成昨日功课,在重复了司马谈想跪而跪不得想哭又哭不出来的荒诞剧后,太子领了不重不轻的抄书惩罚。太傅病恹恹地躲进了皇家图书馆。  虽说太史公意志坚定,可先是被首席长官训斥,又在教育之路惨遭打击,心里总是觉得沮丧、委屈的。上司心情欠佳,连累着田蚡也得陪着小心,做学问的时候特意挑那些浪子回头金不换名师底下出高徒的典故,侧面烘托太傅英明伟岸的高大形象。  也不知道说错了那一句,给了司马谈课后与学生培养感情的念头。孔子三千门人,无论教学质量如何,总能说明他具有一定的与学生斗智斗勇的经验,既然连他都抽时间与学生们出游踏青爬山弹琴,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多和太子处处呢?  这个一时兴起的想法把田蚡吓得面无人色,未来丞相那个悔哟,都说了是“未来”,如果被现任上司在履历表上写下“奸佞”的评语,他还想不想在大汉朝堂上混了?更何况司马谈是史官,没有谁比他更有用笔杆子骂人的权利了……  “回司马大人,太子殿下不在甲观。”  “回司马大人,太子殿下没有在画堂。”  翻遍整个太子宫,都没找着太子的龙影,司马谈不傻,他完全看得懂田蚡那灰败的脸色和一干仆众惶急的神情。  宫中丢了太子,好比学校的学生平白无故地消失了,老师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司马谈抬脚便要去通知家长,心中默默和自己的家人生死诀别。  “大人请留步! ”半夏急忙拦住他,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是报告给皇后和天子,别说帮忙遮掩的大臣奴婢,连太子本人都要遭殃。她心思急转,突然抱住司马谈的腿跪泣:“太子玩心尚重,出宫不是一回两回了,何况有人看护,安全必是无碍的,然而若是司马大人一走,便说不定了。”  司马谈吹胡子:感情还是我多事了?  “此话怎讲?本大人还能害太子不成?”  但毕竟是文人,没有直接将半夏踢飞,停住了脚步。  “朝堂内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太子宫,若是太子流落民间的消息走漏,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得,那些寻找太子的将士有多少是真心想保护太子的,司马大人难道不清楚吗?”  司马谈悚然一惊,怒气散去大半,他终于拿正眼端详半夏,沉吟一会,命她起身。  上梁下梁一个德行,就仆观主,看来这个太子不简单啊……  只是身为老师,这样被骗太伤自尊了!  当终于知道回家的刘彻踏入含丙殿,发现周围和往常一样静悄悄的,心里没有一丝准备便见自己的老师守株待兔利用课余时间为教育事业发光发热。  司马谈一看到刘彻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顿时平衡了,那叫一个畅快,但表面上,还是严肃正经的人民教师一枚,目光饱含沉痛惋惜。 第15章 听墙角的侯爷和侯爷他爹在窗外对视一眼。  侯爷用眼神说:父亲高明。  侯爷他爹捻须而笑:是你儿子生得好。  因为韩母是匈奴女子,从小对韩嫣进行双语教育,平时母子俩会说上几句匈奴语,韩家也没有制止,此时聊得高兴,又说了几句。  韩母用母语问了一个相同的问题:“太子待你如何?”  面对最亲的人,韩嫣才露出一丝忧虑的表情,用匈奴语回答:“还好。”但是,他也没有将心中所感完全说出来,总不能向长辈告状:太子其实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啦!  韩嫣迂回地回答:“娘你放宽心,太子宫又不是龙潭虎穴,有太子在,哪里会受什么委屈?”  他这话,说得太早。  过了假期回到岗位上,韩嫣愕然发现自己有了一名竞争者,叫做张汤。  第二十三章 酷吏之路  这个伴读,张汤原本是不愿意当的。  张汤比刘彻年长五岁,在大汉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赶着亲爹是长安令的时候到京城牢房历练一年,将现今普遍适用的古籍上记载的道听途说的所有刑具刑罚都在犯人身上试一遍,运气好的话钻研出新的刑讯手段,创新审问办法,然后就可以正式走马上任,为打击大汉犯罪维护世界和平贡献出一份力量。  张汤素来做事有理有据,按部就班,人生规划合理,奋斗目标明确,即便是包吃包住的肥差从天而降,他也没有动心。  太子的身份特殊,张汤不便直接拒绝,那样就太不给太子面子了,他要做的是酷吏,而不是铮臣,后者下场凄惨,经常沦落到前者的刑架上,何苦来着。  所以,面对彻太子的友好招揽,他表示需要时间考虑,心想着拖个十天半个月的,未来皇帝贵人事多,八成就会把这回事忘了。  然而事与愿违,他要抗衡的,不是一个年幼可欺养在深宫人单势薄的太子,而是被一群上能大闹天宫揍玉帝下能翻江倒海擒蛟龙的孩子王包围着的刘彻。  灌夫认识刘彻的时间最长,对胆敢敷衍自家兄弟的小子很看不过眼。  “不给九哥面子就是不给我老灌面子,不给我老灌面子就是不给灌家面子,不给灌家面子就是不给全天下的流氓面子! ”  张汤奋笔疾书,将灌家少主对黑社会的身份供认不讳以及威胁官吏之子屈从其淫威的罪状一一写下,呈给父亲。  长安令看也没看,直接归档存库,苦口婆心地告诫后来者:“如今灌贼势大,证据不足,我们来日再算。”至于是哪个“来日”,只有天知道。  交了罚金,灌夫再次被释放,当庭嚷嚷着:“小子你给我等着! ”  来赎人的灌掌柜默不作声地又交了十两金,赶紧拉着小家主离开,苦口婆心地劝道:“算我求您了,您的一句话可足够一户人家过活三年。当众威胁官宦子弟,亏你跟了太子爷那么久!这不是白白给人送钱吗?”  老灌也不是不接受建议,气道:“那你说怎么办?姓张的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若是九哥再问起来,他还是不愿意,我还有什么颜面?”  “谁要你和李陵打赌的?比试谁先替九哥拿下这碗汤。”郭舍人恰好从门外走进来。  “你又去哪儿了?天天不着家,这些日子都看不见你的影子。”多亏了当初刘彻所借的钱财,让郭舍人不至于落得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窘境,他与灌夫、李陵他们的地位一直都是平等的。留在灌氏酒楼,也不过是帮朋友的忙,出入自由,不受任何限制。  灌夫抱怨:“本想拉着你一块去的,不过还好,省得牢房阴暗吓着你。你到底在忙什么?”  郭舍人目光一闪,若无其事地把手上提着的礼品放到桌子上:“自然是给你想法子去了。”  接着他转头对灌掌柜道:“劳驾将这个送去李将军府,什么也别说,只说‘愿赌服输’这四个字便可。记住,礼品不要直接交给李陵,而要走常规路子。”  灌掌柜一听,脊背发凉,赶紧吩咐跑腿的去办。  灌夫还没听懂,跳脚:“不就在牢里关了一回吗?贼娘的我才没有输!才不要给李家小子赔礼!! ”  “呆子,”郭舍人叹气,“你怎么就不明白,输的人是李陵。礼品是交给门童的,门童必然会禀告家主,顺便转达我们的口讯。你说,要是李陵的叔叔知道李陵在外赌博会是什么反应?不是禁足不许出门就是直接打到他出不了门。”  灌夫愣了许久,爆发一阵大笑:“我们是混混,理所当然就该用下三流的手段! ”  笑罢,灌夫静下来,想了想之后说道:“不过,对付自家兄弟,还是不厚道了些。真不明白你的小聪明是从哪里来的,初见你的时候明明很老实很听话的……”  听见灌夫的嘀咕,郭舍人心中五味杂陈,他勉强勾了勾嘴唇:“我不是给他送了礼物嘛,就是上回他在一家铺子里看中的匕首,就算踏不出门,也不会无聊的。”  其实他很想告诉眼前这个憨直的家伙: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有你没有发现而已。而在众多看明白的人当中,又仅仅是九哥,不排斥不提防不厌恶,反而给了我自由发挥的舞台。至于李陵那个死小子,年纪比我小居然个子比我高,长得那么快做什么?去死啦!  “你先别忙着高兴,没了李陵帮忙,劝说张汤的重任就要你一个人挑了。”郭舍人说。  灌夫受到天降大任的鼓舞,义无反顾地招揽了一帮小混混,围堵张汤去也。  被围堵的张汤现在头很疼。  一天能偶遇灌夫及其党羽三回,这样频繁的邂逅程度,如果对方是如花美眷,他们直接可以合八字聘媒人说亲事了……  头几天张汤还有心情报官,亲自带领那些小混混们参观大汉继承于先秦的酷刑,免费讲解皮鞭铁钉烙铁各个刑具的奥妙,最后让他们与老鼠虱子同居过夜为当天的长安监狱之行画上圆满的句号。  然而,大汉狱吏也是人,要吃饭要睡觉要休息的,平白无故多出那么多件琐碎的小案件,案子虽小,文书却要齐全,胥吏们疲于奔命,可谓烦不胜烦。更何况再变态再邪恶再欣赏别人恐惧的表情颤抖的姿态凄厉的尖叫,看熟了那几张脸,也会审美疲劳。  拿人放人不断循环,折腾了近一个月,张汤疲惫不说,连狱卒看到他们,都懒得刑讯,草草过了一遍就直接扔进牢房了事。关押期间还互相打招呼,谈论几句天气如何。  “这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朗朗,转眼就乌云滚滚。还好你们工作效率高,那么快就把我们逮进牢房,否则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  “哟,今天伙食不错啊,泡饭里还有酱油,你要不要也来点?”  “……”  于是,再次见到刘彻,张汤迫不及待地降了。  “我愿意。”  这三个字让刘彻囧了很久,又不是教堂婚礼,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电视里戏文里表忠心的话明明那么多,说句士为知己者死会死的么?!  富贵非吾愿,酷吏不可期。  吟着壮志难酬的辛酸诗句,张汤踏入恢宏的宫门。  背景里太史令张父又在感慨:“儿子你有前途啊! ”  第二十四章 生物实验  即便职业不对口,张汤还是知道“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收拾好行李,当夜便一丝不苟地背诵宫中规矩戒律,第二天大清早冷水洗面,确定自己看上去精神十足才走出屋子。  作为临时加塞的伴读,张汤受到了整个班级的热情欢迎。  刘彻自不必说,这个伴读的名额还是他费尽心思向明君爹求来的,再加上他本来就很欣赏这个又冷又酷的少年。在刘彻看来,像张汤这样人生目标明确的幼苗已经不多了,更难得的是他不是为了子承父业的传统,而是真心热爱维护法纪的职业。如果没有兴趣和热情,当天张汤对偷肉老鼠进行磔(zhé)刑的时候,就不会是那副如学者做学问般极度认真又极度冷静的表情了。  成为酷吏的理想虽然听上去显得很变态,但真正精通刑讯的专家绝对和恋尸癖虐待狂扯不上关系,试问,一个头脑发热发胀发疯的人怎么能撬开犯人的嘴巴从他们口中获得重要情报?估计玩着乐着就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断了重要线索。  刘彻需要李陵这样的将军,也需要张汤这样的酷吏。将军征战于沙场,抛头颅,洒热血,杀的真刀真枪的敌人;酷吏司职于朝廷,杀豪强,斩贪官,对付的是暗箭伤人的对手。后者要面对的其实更为惊险,不仅因为要面对糖衣炮弹的打击,还要经受得住与百官乃至天下为敌的压力。  一将成名万骨枯,这是世人普遍接受的观念,将士凯旋而归,受到的是皇帝下旨授勋满城鲜花掌声百姓夹道欢迎的待遇,而酷吏呢?逮的杀的得罪的全是自己人,一不留神就被同事共同排挤打压诬陷。所以,酷吏能够依靠的只有将他视为手术刀的帝王,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下场就是墙倒众人推落井扔石头。  张汤毕竟年轻,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就不会犹豫了那么久才被迫应下伴读这个职业,而且还明知灌家势大还将灌夫关进牢里。若不是因为太子的身份在,灌家没有计较,早就用黑拳把不知死活的小子打得亲娘都不认识了。  也是看在太子学生的面子上,太傅司马谈没有故意为难张汤,只问了他师承何人学过哪几本书,考校了两个基础知识的问题,彻底摸清了新学生的文化程度。  发现这个孩子资质只是上等,太傅老怀安慰。学生嘛,聪明到一定程度就足够了,要是再来一个像太子那样上了境界的、以问倒老师为荣以服从老师为耻的问题学生,太史公就可以早点考虑该到哪座山头买块地种种了。  韩嫣则是好奇多过紧张,豪门子弟大多都有拉帮结派的聚众心里,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是渴望玩伴的呢?和太子做知心朋友似乎指望不上了,这个目光泠然的冷面少年,会好相处吗?  他在打量张汤,张汤也在暗暗查探情况,一不小心,两人视线意外地对上。  头一回课上开小差,三好学生韩嫣有些心虚,微微瞪大眼睛,露出几分惊慌,虽然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了,微微别过脸并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太傅讲课的声音上,可心脏还是一阵乱跳。  因为张汤没有立刻回神,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漂亮的人。  张汤在确定对象的基本属性之后,脑袋习惯性地开始自动运转分析程序:衣着虽然不奢华,颜色却很妥帖,显然经过精心挑选、搭配,说明他重视外表;紧张时偷瞟了太傅,害怕分神被先生发现,表示他服从权威,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张汤得出结论,只要拿着刀子往韩嫣脸上比划几下,对方应该会把祖宗十八代的秘密全抖出来。  “咳! ”张汤注视美人太久,太傅也发现了,重重咳嗽几声。  张汤微恼:不好意思,职业病了。  司马谈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欣慰于自己终于找到了教师的感觉,把没能用到刘彻身上的训诫提点引导警告诸多教育手段统统在张汤身上过了一遍。  张汤一边被动地接受美色是老虎的教育,一边暗暗比较割掉耳朵的刑罚与聆听太史公教诲之间哪个更有折磨神经的效果。  刘彻投票给后者。  在太史公杀鸡给太子这只猴看的唠叨中跪坐了一上午,刘彻和同学们一块用膳吃茶,增加亲密度,互相治愈精神创伤。  “待会要去甲观习武,你们也来?”刘彻招呼道。  韩嫣心中惊讶,往日太子从来没有提过要自己习武的要求,张汤到的第一天他突然这么建议,显然不是巧合。那种不受待见的感觉更强烈了,韩嫣情绪低落,他本该识趣地找个借口躲开,然而鬼使神差地,看见太子那张故作坦荡的脸,韩嫣脑袋一热,赌气回道:“诺! ”  “敢不从命。”张汤以为伴读陪练是惯例,紧跟着韩嫣应下。  韩家封侯凭的是军功,韩嫣长得漂亮,骑射功夫更是漂亮。再加上他心有不甘,要让太子正视自己,更是超水平发挥,百发百中无虚弦,引来一片称赞叫好之声。  韩嫣望向侧前方的刘彻,后者正拿惊艳的眼神看他,韩嫣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可唯独刘彻的才令他感到史无前例的满足,心脏被格外雀跃的情绪填满,他忍不住抬起下巴,回了一个得意的俏皮笑容。  刘彻一愣,他很奇怪,为什么脑海里会突然跳出“这辈子值了”的愚蠢字幕。  难道是英雄本色帝王更色的天性使然?  如韩嫣所料,习武的确是个幌子,目的有二:一是把张汤收了,二是试探韩嫣有没有被人先一步收走,如果没有,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已经名花有主了……嘿,那可说不准。  为了大汉朝的江山,你们两个都是我的!  按照长幼有序的潜在规则,刘彻认为拉拢要从娃娃抓起,张汤没几年就要行冠礼了,等他的世界观人生观完全成形,自己施加给他的影响就十分有限了。于是,刘彻便加紧了对张汤进行生活上学习上物质上精神上的人文关怀。  读的是张汤感兴趣的书,讨论的是张汤感兴趣的话题,玩的是张汤感兴趣的游戏。  韩嫣完全了陷入秦汉刑律、各色酷刑以及实验解剖的噩梦之中。  头一回张汤受太子鼓动拎着一只扒了皮还在抽搐的青蛙过来,韩嫣吓得腿软完全忘记了逃跑,于是每次太子和张汤做活体实验的时候,他都被热情邀请免费观看。  想起两人为了证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正确性生生将雀儿的器官挨个儿切下来最后还送到厨下煮了一锅汤,韩嫣就吃不下,睡不着,转眼就瘦了一圈。  第二十五章 正式入伙  两个伴读,就算他们本人没有竞争之意,却还是免不得被人拿来比较。  外貌上,韩嫣自然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可美貌是双刃剑,脸蛋太漂亮太引人注目以至于让人可以忽视他的气质,不是说有色相没人品有脸蛋没脑袋,只是他的外貌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性情品格智慧都显得不重要了,光看着就觉得舒心。  张汤则不然,隔着墙,还没看到人呢,就能感受到一股冷意。不是流于表面的冷漠,也不是居高临下的不屑,张汤的漠然与冷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他看人的眼神,似乎看见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大块肌肉组织,和路边卖的牛羊猪肉没有本质区别。 第17章 环视周围,那么多兄弟,竟然没一个站在自己这一边。  被告心灰意冷,心想反正不是第一回被抓包了,对自我陈述也没多大热情,只是哀戚戚地盯着原告,满脸泪痕。  审讯陷入僵持阶段,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就在于关心则乱的老灌和楚楚可怜的老郭之间谁压倒谁。  其余的太子党们互相交流着视线。  张汤:眼泪总有流尽的时候,郭舍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观之灌夫,意志甚为坚定,有六分胜诉把握。况且,公道自在人心,就算用刑也是可以理解的。辣椒水,从哪里开始灌好呢?  李陵:会打起来吗?一定会打起来吧?要是打起来我该帮谁呢?还是帮老郭好了,锄强扶弱嘛……唉,怎么还没有打起来?快打呀,不打可退票了啊!  韩嫣:祖父大人祖母大人父亲大人嫡母大人兄长大人母亲大人反复叮嘱,要紧跟太子,唯太子马首是瞻,但又不能恣意妄为,须得谨慎行事。太子不动,我不动;太子动了,我旁观。  刘彻:早知道就不出门了,宁愿对着太史公那张要债地主脸……  雅间里有流氓倡伶欺负与反欺负的好戏,外头却也没闲着。  郭舍人的场子刚下,掌声喝彩仍然不绝于耳,便有不识趣的外地公子哥叫嚷着再来一场。  “不过区区伶人,再清高也就是个卖唱的角儿,方才隔得远,也没瞧仔细模样,赶紧唤出来伺候伺候本侯爷,若是合了爷的心意,赏银有的是。”  刘彻正从窗子往外张望着,对那个打破屋内僵持的不知名壮士心怀感激。  李陵凑了过来,俯视,撇嘴:“傻逼。”  ……好吧,打死我也不感谢了。刘彻默默地想。  “说来也怪,京师最近是越来越热闹了,让人手痒的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头子也让我收敛一些。”灌夫嘀咕。  张汤语气平淡:“十一月二十七,乃当今窦太后的生辰。各路藩王彻侯公主,但凡得圣宠的便有资格到长安来,为窦太后祝寿。”  “可惜,窦太后最喜欢的小儿子梁王却没有来。”韩嫣看了彻太子一眼,浅笑。  “没错,太可惜了,”刘彻勾起嘴唇,“祖母的这个生日过得不会很高兴,若是宗族子弟再惹出祸端来,不但不吉利,还折了皇家颜面。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身子越发不好了……”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呢。  奶奶的小儿子不来,祖母您心里不畅快,但也不该为难我的美人娘拿我们母子出气不是,您要过生日,我拦不住,可那些连李陵都称之为傻逼的宾客亲戚,我却是有本事拿捏的。  郭舍人心领神会,趁着所有人没有注意的时候给门外候着的心腹使了一个眼色。  大意是:闹,给我掀翻天地闹,不用给刘家留面子。  那个自称为猴子爷爷的纨绔开始散发王八之气:“什么?卖艺不卖身?天大的笑话,等他见识了本侯爷的慷慨,一定会改主意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银子,爷将这改成娼馆都不是问题! ”  楼外楼与其说是酒楼,还不如说是古代的戏院,即勾栏,是大众与官僚的娱乐场所,历史上到了唐朝才有所记载,宋元极其繁荣。  听见心目中的艺术圣地被辱,群情哗然,有不忿的也有不耻的,可一时间却也没有人强出头——猴子爷爷被一群猴子猴孙包围着呐,被猴爪子挠破相了肿么办?  贱民们敢怒不敢言,猴子爷爷觉得自己很高大很英武,故作潇洒地往台上掷了一锭金子,正巧砸在报幕者的身上,眼神极尽鄙夷猖狂。  “侯爷有请,敢不从命。”  随着一声清脆的招呼,一群或男或女或摆动腰肢或面容冷峻的美人从后台而来,引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除了当家台柱外,楼里叫得出名号的倡伶竟是一个不落。  “侯爷说的话在理,正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有钱难买爷高兴。草民不财,却也想学一学侯爷的阔气,和兄弟姊妹们凑了些散碎银两,向侯爷买一个家门清静。”  说罢,二十多位美人纷纷抬手,金灿灿的暗器纷纷砸向刘彻的同族兄弟。  不幸脑门中弹的侯爷傻眼了,自己就像一个土财主到仆人家示威,却发现人家吃饭的碗都是金的,自己反而穷得像仆人一样。  沉默一阵,人群中爆发一声哄笑,也不知是那家开始的——只有刘彻这一桌知道——观众们也开始模仿这种买清静的奢侈行为。或一文,或一两,亲切地往猴爷猴孙们招呼。  扔瓜皮纸屑,是违法乱纪的可耻行为,要被抓的;掷鲜花蔬果,乃心之所倾的表达方式,就算把人砸晕了,也是一桩美谈。  张汤砸的位置最狠:太子的同族兄弟应该很长时间只能拿一只狗眼看人了。  韩嫣砸的准头最佳:也不知道给不给报销……  第二十七章 流氓天敌  当太子的同族兄弟被热情的长安观众们砸赏银砸得只剩下半条命,刘彻率领着党,出现了。  “住手! ”李陵如上了点将台,大喝一声,中气十足,余音袅袅。  楼外楼没一个鸟他。  “我要回军营! ”士兵兄弟都好听话的,老百姓欺负人%>o<%  郭舍人掩嘴偷笑,谁让你岁数比我小个子比我高?  刘彻要比李陵高出半个头,很方便对小李将军进行抚摸炸毛行军犬的动作,受到“还是九哥最好了”的闪亮视线,忍不住揽到怀里,给了李陵一个很有兄弟爱的拥抱。  韩嫣目光一闪,嘴角翘起的弧度超过了平日,刘彻背对着他没有发觉,旁人只觉得桃之夭夭,芳华满室,在李陵能够回神的时候,他就已经从九哥的怀里挣扎着爬出来,投入了一个温度较低却还是显得温暖的怀抱。  犯罪嗅觉灵敏的张汤脑海里飞快闪过了“淫乱宫闱”这个终极危机,认真执行并贯彻大汉律法“打击犯罪不如预防犯罪”的精神意志,毫不犹豫地把李陵提出来,双手如镣铐禁锢住关节,动作之熟练迅猛一点也不似从未习武之人。  李陵再度萌生了早早投身军营的念头,怎么越抱,越冷呢……  忽然,灌夫叫道:“老郭又不见了! ”  “许是解手去了,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刘彻帮忙遮掩道。  灌夫瓮声瓮气地答应一声,便不言语了。  台下少了一个郭舍人,台上走出一位身量高细的当红名伶舒公子。  舍人,舍予,舒也。(请不要计较当时的文字构成,鞠躬)  他披着那身独一无二的戏服,脸上蒙着轻纱,从只有一边眼睑有色彩看,应是妆卸了一半被迫请出来救场。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声,熟知此乃开场声音的观众们纷纷将视线转到台上,惊呼尖叫此起彼伏。舒氏架子高得很,唱罢立即离场,不管身份如何尊贵歌迷如何热情,规矩从未变过。两度上场,这还是头一回。  “不过一伶人……”刚起了一个头的蔑称便被周围“射杀你”的视线压低了下去。  “多谢诸位慷慨解囊,助区区一臂之力。”一句话便将满地银钱的归属下了定音,潜含义:既然钱财已经落到了我的地界,那就是我的,你们不能偷偷把钱捡回去哦!  韩嫣与张汤对视一眼,达成此乃狠角色的共识。  偏偏一干观众买账,狂热容易受煽动发现中计还甘之如饴的歌迷们果然最可爱了。  “你知不知道爷是谁?! ”猴子爷爷目光阴狠地瞪着台上的角儿,若是在自家的山头,他早就把那个胆敢违抗自己的伶人当众扒光了凌辱。  对付这种目中无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目中无人回去。  郭舍人深情地发表着获钱感言,悉数回顾了建楼之初的艰难,生意起步遭到长安巨富联合刁难的困窘,若非各位支持绝无今日的舒氏云云。  他的声音刻意放柔变细,党员们竟是没一人听出是郭舍人的声音,朝夕相处的灌夫还在往茅房的方向张望,碎碎念:“不会掉茅房里去了吧?”  “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从刑讯文案中整理出纨绔必备语录,张汤如是预测。  “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果不出其所料,猴子爷爷一点也没有创新精神。  “不知道。”有胆肥的故意膈应那位不慎松了项圈被放出来的皇亲贵戚,引起一阵毫不留情的哄笑,什么咒骂都出来了。  “等我爹来了,一定叫你们好看。”张汤又面无表情地说。  “等我爹来了,一定叫你们好看! ”侯爷紧接着跳脚道。  韩嫣凑到张汤身边低语:“令尊已经去世,他若是来了,自然好看。”  “……”张汤好想往那张脸上招呼。  所谓罪不责众,楼里几千号人呢,全逮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把牢房挤破。  侯爷暴怒,招呼被银子砸得半残的打手:“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  楼外楼也养了一批靠武力值吃饭的保镖,应对这等抢人场面颇为自如,早就埋伏好了等对方先动手,以便到公堂上有理可依。他们身手矫健灵活,总是在堪堪挨到家具边沿的时候躲开,然后侯爷爪牙们一脚踢破屏风瓷器,账房笔快如飞,一一记下赔偿项目。  看似楼内看护不敌,缩手缩脚,实际上侯爷打手们觉得压力很大,自己就像追着尾巴的走狗,无论怎么跑都咬不到对手,就算侥幸咬到,也是自己疼。  “何方宵小,敢在天子脚下撒野! ”  “郅大人。”掌柜的迎上前去,又是赔礼,又是作揖。  老灌这回反应倒快,面对此人,立刻露出了老鼠遇见猫兔子遭遇猎鹰的天敌表情。  郅(zhi)都,河东大阳人也,侍奉过文帝,到孝景帝时,升至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以敢言直谏、冷酷无情闻名宫中。  当时有郡以治安混乱名噪天下,名曰济南。济南郡之所以乱,根源在于当地豪强,即地痞流氓。都说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有文化。济南郡的这群流氓,不但有文化,还有组织有纪律,已经浩浩荡荡地发展成了像灌氏这样的宗族犯罪流氓团伙,使得历任郡守都有相同的体貌特征:头大。  如果看过以下的统计数据,就会觉得郡守先生们头大有理。  济南郡以宗族为帮派的流氓集团共有三百多家。  这三百多家,家家都是彪悍的主,又蛮又横,又奸又滑。拿君子待他,他给你耍无赖;拿小人待他,他有跟你讲道理。生生将济南郡武装成一个刺猬,无论谁下口都要来个胃穿孔。  郅都却觉得,要解决这等复杂的治安问题,不一定要用复杂的办法。不如化繁为简,一洗而尽。  他的简单办法就是:通杀无赦!  不向任何人打招呼,不给任何人留面子,他只管闷声抓人,然后把首犯通通像割草一样和谐了个干干净净。不到一年功夫,济南郡治安脱胎换骨,再也没有出现过明抢暗诈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的恶霸地痞,该郡立刻变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争抢当活雷锋最具安全感最适合居住的五星级文明城市。  功过不论,郅都被冠上凶神恶煞的帽子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即便他调回京师升为长安市公安局局长(中尉),其铁腕也令人胆寒。  在外杀人的时候甚痛快,但也要时刻防着别人杀到自己的头上。郅都的独门防身之术是:不接私客,不受私礼,不容私情,将自己大刀阔斧砍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对谁都敢公事公办。  光棍一旦豁出去了,就会变得十分可怕。  郅都果然不负景帝所望,从济南郡挟着冷酷杀气扑回长安,整个京师都震动了。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该砍头的砍头,该打屁股的也可以砍头,砍头的目标也不避皇亲国戚,六亲七贵,通通不认。此种执法,长安人赐他两个字:硬汉。  硬汉之所以称为硬汉,是因为即便到了太子这里,属性也没有一丝变化。  完全无视彻太子“其实我想低调”的眼神,郅都朗声问候,将太子及其党羽的底透了个底朝天:“想不到太子殿下也有此雅兴。”他眼一眯,一一扫过太子党:“弓高侯幼子,李敢将军的侄子,前长安令之子以及……姓灌的。”成分很有问题啊……  某姓灌的:九哥,求闷棍,与其一不小心没把持住将公安局长打死落到张汤手上,还不如直接把我打晕。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祖母若见到长安百姓欢欣鼓舞为她庆贺生辰,想必也是高兴的。”刘彻打出与民同乐的旗号,借口也算无懈可击。太后的生日具有象征国泰民安举国生平的意义,为了准备此番宴会,太傅被拎去做总策划,太子宫皇家学院就停课了,众人也得到了前后十天难得的假期。  无论是官职还是辈分,郅都都是长官,除了刘彻,太子党众人均要向他行礼。  因其血洗济南,天下的流氓都怕他恨他,自诩为长安第一流氓的灌夫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勉勉强强抱拳,眼是斜的,嘴上歪的,然后站在九哥身后散发出无尽怨念。  也因其治下铁腕,天下的酷吏都敬他慕他,张汤如同迂腐书生见了孔圣人,恭恭敬敬地作揖,散发出与郅都类似的冰冷气息,目光仿佛求偶中的鸟雀,藤蔓似的往当红的酷吏身上绕。  同样是因为郅都一视同仁的残酷态度,天下的纨绔都惧他畏他,“你知道我爹是谁吗”这张牌在此等硬汉面前不管用,官二代富二代们没有了嚣张的资本,况且郅都砍人脑袋的权利是皇帝给的,再硬的后台能硬得过当今天子么?韩嫣和李陵施礼,尽量表现出最安分守己的一面。  郅都对新来的原住的社会治安不稳定因素了若指掌,视线飞快地扫过楼内众人,看着神色各异的太子党,又瞅了瞅满地的银钱和陷入乐迷包围群殴一触即发而不自知的刘氏宗亲。  “太子殿下,您来得正好,这群刁民想要造反。”在自家山头野惯了,到了长安竟然也忘记了这等走门路拉关系的活儿是要在暗处进行的。  面对侯爷“哥俩好一口闷”的媚眼,刘彻如同m国总统面对记者什么时候经济复苏失业率降低时一样微笑,再微笑,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事全凭郅大人做主。”  侯爷一听连忙点头,生怕刘彻反悔,这小地方来的傻孩子从没听过官民一家,天底下哪个官吏敢打皇室宗亲的屁股? 第19章 “不过是无聊文人之作,难道其中还有蹊跷?”韩嫣细想,建议,“不如明察暗访,将作赋之人找出来,试他一试。”  “罢了,”刘彻无奈,“若他无大才,呕血也好,投缳也罢,都与我无关。若是有大才,此番嘲弄落到他的耳朵里,必然以为我非良主,心高气傲,架子摆到天上去,恐怕要三顾茅庐才请得动。”  刘彻也就说了最坏的情况,不料一语成箴,当他再见到那人时,对方真真是怨妇味十足,八抬大轿都请不去。  “三顾茅庐?”韩嫣不解,又是不知名的典故,刘彻一笑带过。  “世上不得志者十之八九,借闺怨直抒胸臆的更是多如牛毛,但写得出色的却是极少,这一篇赋只是上乘。”刘彻回忆着偶然瞥见却意外记住的句子,“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闺怨最出彩的句子,都是男子写的。”  “碧海深几许,不及相思半。海深尚有底,相思缈无涯。(注2)”韩嫣吟了几遍,果然回味无穷,他问:“又是那个姓李的诗仙所作?”  “算是吧。”香山居士,不是我剽你,是李白剽的,索赔索命的都不要找我……  “有此佳句,今夜当属良宵。”  “有此佳人,才不辜负良辰美景。”  “殿下,人命关天,这话莫要再提。”  “我自当护你周全。”刘彻故作调戏之状。  嫣然一笑:“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间或夹杂一两声笑,不知不觉月移西楼。  估摸着酒席要散,韩嫣最后劝慰。  “窦太后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你心里有数防着她一手就是,总把心思埋着,憋得慌。我看着也堵。”  “这世上谁不是这样过的?只不过别家所图的比我的小,乞丐计较的是一个馒头,侯府争夺的是一个爵位,而我要继承的,却是整个大汉朝。没人知道我错过了什么,他们眼巴巴地盯着我手中的家产,妄图染指。哼,螳臂当车,老天定的命数……”刘彻嘲弄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正视身边的绝色少年,望进韩嫣的眼里,盯了好一会,突然在黑暗中绽出一个无比桀骜的笑容。  “他们根本就入不了我的眼。”  韩嫣屏住了呼吸,他很想问:他们包括了谁,是窦太后与梁王,是大汉臣民,还是张汤等人。  但瞬间,他又觉得那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要知道自己不在其中。  这,便够了。  注1:改自司马相如的《美人赋》。  注2:唐代女诗人李秀兰的《相思怨》。  第二十九章 前太子荣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现太子刘彻的妈已高居皇后之位,每天纠缠于宫斗和被宫斗之间,因为时间的关系,她的美貌现在不得不用风韵犹存这四个来形容了,但她仍然像360安全卫士一样,牢牢地守护着景帝那颗很黄很暴力的心。这位汉宫的女子看得倒开,把身体和心思彻底分开,明面上绝不争风吃醋伤皇帝自尊,脚踏实地地打理后宫,对丈夫做到事业上绝对支持生活上处处关心,与此同时还兼顾着疼儿子,以免重复窦太后和景帝之间的悲剧。  前太子刘荣的妈早早地就去了阴曹地府,现在摸不准已经投胎成了花虫草木飞禽走兽,以她的智商,估计这样才活得更自在些。若不出意外,降职为临江王的刘荣,命运会像一棵无人问津的小草那样在故乡之外生根发芽,自生自灭。幸运的话,他的后代被野心勃勃散发王八之气的起点男穿了,从此招兵买马挥军长安将刘彻母子刨坟鞭尸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幸的话,就是被晋江男穿了,一男出而鬼畜四起,废武功挑脚筋关小黑屋那是家常便饭,被捆绑被人兽被各种真假道具轮的时候还要不得不回答“你为什么不爱我呢”的问题才是虐身又虐心,总之,绝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忙活开枝散叶的大事,栗姬一家从此断子绝孙。  可当时,偏偏有不文明的闲人看到草就要去踩一踩,状告刘荣,说他侵占宗庙墙外土扩建王宫,景帝马上就下诏召刘荣进宫对质。  藩王进京,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刺激百姓的神经,更何况这个临江王还曾经当过太子,怎么看都是斩草除根,又一出成王败寇的好戏。  连江陵父老都看出来,在前太子荣车轴折断马车被弃还是不得不上路的时候,就哀叹:“吾王不反矣! ”  一开始,刘彻不打算去关心,非法侵占土地的又不是他,为什么聚光灯总往他身上跑?好像刘荣喝水呛着吃饭噎着走路摔着都是他暗地里使的阴谋诡计一样。清者自清,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那就索性什么都不管,随别人折腾去。可当所有人的面目都变了,刘彻不得不重视起来。  司马谈今天不讲课了,专门绕着“兄弟”这个词打转,什么兄友弟恭什么海纳百川,隐晦地告诫太子,下手留情些,好歹是同一个爹生的,连“操你祖宗”这种经典骂词都不能用的亲戚,要拿出弟弟对兄长的敬爱云云。  简而言之:本是同根生,相奸何太急?  刘彻一瞥,张汤和韩嫣脸上均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思忖起来,大概摸清了他们的神经回路。  现在的公安局长是郅都,这硬汉可是一把随便挥一挥就能割裂空气的绝世好刀,借来杀人最合适不过了。  果然,刘荣才到长安,不容他争辩,郅都啥话都不问,直接把他关进监狱。  所有头脑发达的人都在怀疑:这,难道就没有诈吗?  张汤从纯学术的角度出发,证明在目前只有一面之辞证据并不充分的情况下,直接关人是绝对不符合刑讯规律的。  但他想了想,又道:“车轴什么时候不断,偏偏在临行上路的时候折了,定是有意拖延,临江王畏罪,反而落实了他的罪名。另一方面,刑讯手段灵活多变,因人而异,临江王失德在先,心虚在后,关上几天什么都交待了,哪里需要多费心思?”  老灌附和:“姓郅的什么时候按常理出牌?多少混混不过游手好闲,吃碗霸王面,或者戏耍邻村的寡妇,就被他全捉了去砍头!占用皇家宗庙土地是大罪,要不是临江王投了个贼娘的好胎——九哥我不是说你——他早就脑袋搬家了! ”  郭舍人见刘彻摇头苦笑,有意鼓舞士气:“皇家无情,兄弟相杀,老百姓就爱看这个,瞧着天子家庭不睦,才平衡了,觉得自身幸福。”暗地里偷偷给刘彻递了条丝绢,倒不是想表达“横也丝来竖也丝”的思念之情,而是说:既然是大家爱看的戏码,填首新曲罢!把失去的伤心都挣回来!  “都下去吧,孤要一个人静一静。”刘彻摆了摆手,另一只手肘抵在桌子上,扶额。  “九哥……”李陵刚出了个声音便被制止,由老灌拉着出了屋子,三步一回头。  韩嫣故意慢了一步,似在自语:“不知皇后娘娘作何安排。”  刘彻也曾想过美人娘从中出力的可能性,正因如此他才不好表明态度,因为一个前太子忤逆母亲,于情不合。下定决心先向美人娘探探口风再说。  不想王娡也怀了相同的心思,儿子大了,心事也不和她说了——以前也没和您说过啊——惆怅之余又有种雏鸟展翅翱翔的骄傲。这毕竟是儿子的处女阴谋,头一回陷害人,手段很有自己借刀杀人的风范,做得也很干净,压根找不出他勾搭大臣贿赂郅都的证据——其实是他根本就没有做好不好?  她宠溺地看着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阿娇来看我,总是不如愿和你错了开去,正想找你陪我说说话,你就到了。待会儿她见着你,必然高兴。”  “娘。”刘彻笑笑,也不拖沓,寻了个理由将外人支开,问道:“兄长一到京便被关押起来,既不审讯,也不处置,牢里怪阴湿的,总这样也不是个事,不知道父皇可曾透过什么口风?”  这是试水温来了,如果自己表示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彻儿会不会立刻到牢里来个斩草除根呢?  杀伐果断,心狠手辣,不愧是我儿子呀。  王皇后喜滋滋地想。  她决定还是提醒一下宝贝儿子:“你父皇心中气闷,暂时将此案搁置,也不过是抹不开脸替你哥哥脱罪罢了。藩王哪个会是行为检点的主?谁没有干过逾制犯禁的混事儿?这罪名是大是小,还不是你父皇一人说了算?”  刘彻松了一口气:“甚好,我这就让太傅给兄长说情去。”  “什么?”王皇后愕然,不是夺命而是救命?  难道上了太子之位就立刻心慈了手软了蔫掉了?儿啊,你可千万不能和刘荣学劳什子仁德,娘不想步栗姬的后尘呐……  “兄长平时无大过,人有失足,也是常情。况且关了这么些天,也足够他长记性了。”刘彻的话让王皇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脸色也不怎么好了。  刘彻以为美人娘对刘荣起了杀心,不赞同自己的意见,想了想,又放缓声音,将心底权衡已久的利弊一一道出。  “娘的苦心,儿子懂得。这偌大的汉宫之中,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荣辱与共,现在地位虽然高崇显贵,却仍有强敌环肆,坐立难安。临江王已然失宠,身处僻远之地,再难翻起什么大浪,不具威胁,他的性命于我们而言,非但没有益处,反而有害。”  “哦?”王皇后露出兴致的目光。  “栗姬者,前车之鉴也。”  景帝当初为什么和栗姬离了心?不就是因为她拒绝在景帝万岁之后照顾他的小老婆和儿子们吗?刘荣,毕竟是长子,曾经被景帝寄予厚望,如果不是他那脑残的极品母亲拖后腿,恐怕还稳稳当当做他的太子呢!  景帝待令他呕血的窦太后和梁王都手下留情,打一阵好一阵,更何况是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  如果自己现在吹枕边风,除了刘荣固然痛快人心,可说不准就留下了后患。  帝王,最喜欢干的事,不就是秋后算账么?  王皇后动容地握住儿子的手,仿佛儿子高考分数人品爆了:栗姬,你输得一点也不冤。  “难得你有这份手足之情,晚上我自会好好劝劝你父皇。”美人娘拿绢子抹了抹眼角。  有必要故意强调时间吗?生怕我不知道爹娘夜生活和谐是吧?  “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身边又有得力的人手,似一点也不用我操心。”放下一桩心事,美人娘又开始伤春悲秋起来了。“倒是有些怀念你成天想着吃喝的模样了,那时候呀你只有这么小……”美人娘比划了一下,大概只有到食案的高度,刘彻狂撇嘴,哪有那么矮。“小时候淘气,总是爬上爬下的,有一回还落了水,娘恨不得整天都守着你,生怕一回头一走神,不小心人就没了。哪里想到,一眨眼,就那么大了。”  刘彻小感动了一下:“长得多大,不都是娘的儿子么?”  宫婢通报,说是长公主之女到了。  “舅妈。”阿娇如众星拱月般踏云而来,鲜衣似锦,见了刘彻,露出惊喜的笑容。“彻表哥也在?”  “刚才还在说小时候的事儿呢,阿娇,你也来听听。”王皇后把阿娇招到自己的手边,让她和刘彻面对面坐着。  王皇后看着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笑容越来越温柔,目光越来越慈祥,仿佛已经看到了嗷嗷待哺的孙女和蹒跚走路的孙子。  母子连心,刘彻似乎感应到了美人娘看的不是儿媳妇,而是儿媳妇的肚子,头皮发麻,当机立断,决定闪人。  “娘,方才说了去看望兄长,事不宜迟,儿子这便先走一步。”  “我也去。”阿娇突然说道。  注:刘荣死于景帝中元二年(前148年),历史上没有直接证据说明王娡暗中推动了他的死亡。文中他的死期推迟,特此声明。   第三十章 天之骄女  阿娇从来不需要矫情,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开开口就成了。在汉宫也是如此,她的妈地位不下于皇后的尊贵,再加上她自小在窦太后跟前长大,受尽宠爱,称一句天之骄女丝毫不为过。  妹子的要求,有条件要满足,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满足。  刘彻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二十一世纪哪家姑娘不是在长辈无微不至的关爱监护下长大的?都是独生子女,儿子还好,就算出了事,也是他占了别人家女儿的便宜,闺女就不行了,要有事大多只有被占便宜的份儿。所以,但凡家中有女者,均严防死守。晚上有门禁不说,门口还栓一条会叫的狗,一有爬墙等异动立刻知晓,抡起笤帚就揍;姑娘白天单独出门半小时以上必定电话呼叫,一个小时不知踪影八成翻出联络本,挨个儿拨打,保管叫所有同学老师朋友亲戚都知道闺女失踪了的消息。妹子们出门前都要接受蓝猫淘气三千问的例行审讯:“和谁见面啊,男的女的?”“男的有几个啊?”“什么时候回来啊?”审核通不过的,绝对迈不出家门 ——妹子们属于无产阶级,不给坐公交的钱能肿么办……  刘彻能够体会做父母的良苦用心,好不容易把姑娘拉扯大,就这么白白被陌生人拐去,太不甘心了!  他先差人通知了公主府,交代了具体行程,并保证会把馆陶公主家女儿全须全影地送回去,又安排了车舆点心,准备了解闷的棋盘闲书之类。  护送的是张汤。  刘彻向妹子介绍自家兄弟,玩笑道:“他从小就在牢狱里长大,引路导向最合适不过了。”  “你小时候坐过牢?”抬起窗户的卷帘,阿娇略带好奇地打量那个面容冷峻的少年伴读,她的表情并无倨傲,只是眼神不甚热切,总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漫不经心,好像眼里装不下任何东西。  “没有。”比起张汤的态度来,阿娇倒算是亲切了。他骑在马上,声音冷冷的,不见任何温度,礼数十足。  “哦。”阿娇觉得无趣,垂下帘子,又和刘彻说话。  让一个姑娘家在未婚夫面前和别的男子搭话,何必呢?  这样想着,刘彻也就不再强求增进自己的衣服和自己的手足之间的情感,一边和阿娇下棋,一边说些有的没有的。  下了牛车,阿娇就像头一回见到了大象的孩子一样,屏住呼吸,动作透着谨慎。  移步到牢房门口前五米,阴冷潮湿的尘土气息扑鼻而来,秀眉蹙起,忌惮的表情变明显了,望着黑乎乎不见底的甬道,阿娇迟疑着不敢进去。 第21章 面对三堂会审的架势,刘彻故意什么也不说,先来一句:“儿臣知罪。”  窦太后大恸,声音高了几度,可刘彻怎么看,都觉得她是喜极而泣。  “孽障! ”景帝拍案而起。  几乎同一时间,王皇后拦住求情。  一个想打却打不了,一个不想打却必须打,一个想劝又劝不住,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父皇息怒。”刘彻不紧不慢地说道。  息个大头鬼!“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  “儿臣一时失察,轻视了兄长宁死不屈的气节,竟然买通狱卒,暗中要来刀笔,以死明志。都是儿臣的错,没有及时赶到,以致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你……”景帝也不知道该说自己儿子什么好了。长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太子去看他的时候殉节了,摆明了其中有蹊跷,但刘彻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把罪名推脱得一干二净,可见其皮厚心黑,应该说不愧是刘家人吗?其实,自己挑皇帝的眼光还挺好的,是不?  王皇后始终拿不定主意,先前还说得好好的,要放刘荣一马,怎么说变就变,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她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沉默着等待天子做出决定。  “荣儿啊……”窦太后还哭。  哭声将景帝闹得心烦,九五至尊的脾气一下子上来,怒喝一声,如苍龙啸海,周围顿时安静了。  逝者已矣,皇家最不可能为了已经造成的损失而缅怀,沉浸在痛苦里,进而失去更多的东西。  谁让他们的家业太大,一个走神,一个失误,牵扯的就是千万条性命。  “还有多少人知晓?”景帝这么问,就已经说明他在盘算如何将这件弑兄案的恶劣影响压到最低了。  刘彻心中复杂,一边为堂堂皇子性命之轻贱感到心寒,一边又为明君爹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而感激,他略低头,恭敬中掩藏住自己眼底的笑意。  “有阿娇,儿臣伴读张汤,狱卒若干,还有太医令丞陈大人。”  景帝疑惑道:“太医怎么会参与其中?”  刘彻反问:“兄长流血不止,没有太医怎么医治?”  父子俩互瞪了约半分钟,刘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荣儿现在如何?”  原来没死!你认个p的罪!知不知道皇帝的心脏承受能力其实很弱的啊口胡!  “伤势已经稳定,修养一段时日定然好转。”  太子的回答掷地有声,老太太的脸上赤诚红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变了一遍,最后定格为黑。  “荣儿看着就是个有福的,感谢老天,保他平安无事。”王皇后彻底松了一口气,话里倒有几分真心实意。  窦太后强笑:“那……实……在……是……太……好……了。”  王皇后自告奋勇地扶着“高兴”得说不出话的婆婆去歇息,留下父子二人秉烛谈心。  除了本人,谁也不知道这对龙父龙子商议了什么。  临江王自杀未遂,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郅都还是受到了牵连,刘启最后决定,从轻发落,免他官职,特别安尉一番:爱卿这段时间辛苦了,先回老家休个假。  瞧这一家子。  刘彻颇为自嘲。  郅都也不容易啊,人家辛辛苦苦替大汉打了不少工,杀了不少人,还是因为窦太后一句话就沦为无业游民。  经此一役,母子俩更加亲近了,具体表现就是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商量给谁下套怎么下套谁来下套。  王皇后是过来人,看着儿子心情低落,出言安慰:“总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陛下也是无奈之举。你也别放在心上,贬谪就是个障眼法,装个样子,待太后消了气,再启用就是了。”  刘彻道:“消气?这要等到猴年马月。郅都杀气太重,结了不少仇家,若无官职傍身,恐怕会有不测。”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王皇后不愧当媳妇儿那么些年,想出一个暗度陈仓的主意对付婆婆:“不如让你父皇派人持节到郅都老家,以躲过太后的耳目。”  景帝一听,大呼妙计,叫郅都不必回长安报到,直接取便道去上班。此上班地点,已经打点好了,相当隐蔽可靠:雁门太守!  雁门,地处山西代县,山高太后远不说,还是汉匈边境,是匈奴长年观光旅游,顺便打劫抢人的理想场所。  然而,人怕出名猪怕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匈奴很快就听闻赴任雁门太守的是祸害了混混和皇子的硬汉,他们先是一愣,接着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郅都来了,回家收衣服啊!  传到长安,版本已经变成“郅都一出,谁与争锋”的江湖传奇。据说,匈奴骑兵哗啦啦啦啦如潮水一样退走,一时间汉匈边境上只余烟尘。为了应对大汉的守门恶神,匈奴摒弃仇恨组建同盟召开联合会议,商讨对汉策略,经过三天三夜的激烈讨论,终于整出了一个郅都的木偶像,命令所有战士对着它练习飞箭射杀。结果很遗憾,箭无虚弦的游牧民族,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射中!  虽然无心插柳柳成荫,收到了震慑匈奴的奇效,可瞒天过海的计谋终究是败露了,婆媳关系一度陷入紧张。  窦太后:我玩阴谋的时候,你丫还在地上打滚呢!  王皇后:我玩阴谋的时候,你就要埋到地下去了!  这种称谓里有个“后”字的女人最容易走极端。她要爱一个人,她肯定爱得惊天地,泣鬼神,山崩地裂犹痴心不改,化作幽魂也每晚抚琴,唱着“我的眼里只有你,没有他”。她要恨一个人,她肯定恨得啖其肉,食其骨,烧成灰烬还要把骨灰吃掉,每天饭前来一勺,营养又低卡。  当这对婆媳开始为了各自的儿子互掐的时候,大汉朝,乃,再也别想平静了。  第三十二章 结伴而行  “厌次便在那个方向?”  刘彻手执马鞭,遥指古道尽头,风吹得锦衣猎猎作响,道不尽的潇洒快意。  “九哥,一刻前我们刚出了长安城,可你已经是第三回问了。”李陵哭丧着脸,这次私逃出宫绝不会善了,没个把月绝对回不去……可叹别人还诧异李将军府外为什么总能看到一个卖藤条的老头。  刘彻“嘿”了一声,扬鞭催马,马儿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战马奇缺,代步工具多为牛羊,平时顶多在学骑射的时候跨着马跑上两步,哪有这样毫无顾忌过?  “九哥,等等我! ”牢记自己护卫之责的李陵扬鞭,却被张汤制止。  “就一条官道,还能走丢不成?”张汤冷冷道,“行刺之人必定以为太子娇生惯养,不堪旅途劳顿,坐于马车之中。你紧跟着太子,露了真实身份,反而不妙。”  他身为文职人员,却也骑马而行,毕竟受些皮肉之苦,也总比被箭雨扎成刺猬好一些。随时做好战略性转移的准备。自己细皮嫩肉的,万一伤到了手指,怎么替大汉编纂新律法压倒邪恶?  李陵顺着目光向后望去,灌夫正驾着马车,郭舍人在旁边端茶递水剥瓜子,好不惬意。  “放心吧,老灌我一定不会让他出事的。”被端茶递水剥瓜子的灌夫信誓旦旦。  李陵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灌夫道:“一有异动就会带他跳车,保管爱哭鬼一根毫毛都伤不了。”  李陵:宾语错了啊喂!你不知道为人臣子的应该舍小家为大家的么?这种你侬我侬新婚度蜜月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你的主子是一直跑到前面去的那位,而不是身边这只动不动就红眼睛的黑兔子!  心力交瘁的李陵目光紧紧锁定前方,生怕太子会一不留神穿到马蹄子下面去。  要是韩嫣在就好了,所有雄性在绝色面前,都会收敛其恶劣不堪的本性。李陵忍不住这么想。  他是个藏不住话的,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韩嫣怎么不来?”  “他毕竟是侯爷之子,诱惑太子出京,要是怪罪起来,牵连甚大。”张汤回答,潜含义就是:这回跟太子出来的,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二愣子,就是想满门抄斩也连累不了几个的光棍。  李陵大叫糟糕:“我叔叔怎么办?”  “根据汉律,罪不至死。”张汤用看法盲的视线打量李陵,叙述事实的声音平静无波:“况且从发现太子出走到立案侦查,再罗织罪名,最后判刑问斩,也要花上不少的时间,足够你回京为他守灵了。”  李陵的脸色越来越白,勒马便要回去。  “张汤你别逗他,咱叔叔顶多受点牢狱之灾。”  “这也不行!我不想出门玩了。而且,什么咱叔叔?我叔叔就是我叔叔,和你没关系! ”李陵其实你是叔控对吧?  “你们怎么这么慢。”刘彻在前面等了等,迟迟不见人来,又策马奔回,听见他们的对话,解释了一番。  “李广老将军领兵在外,有此威慑,太后就算想对你叔叔下杀手,也要忌惮三分。不过,除去兵权软禁却是免不了的。老张已经在狱中打点好,断不会委屈了他。”  得了太子的保证,李陵终于放了心,他不解地问:“九哥,我们到底去厌次做什么?你看了老灌给你的传书,就立刻要我们准备动身。”  “如果是为了寻访美人,那么罪加一等。”张汤提醒众人,他还留着所有人的犯罪档案呢。  刘彻故作神秘地笑了:“到了就知道了。”  深情的目光望着前方,有种幸福就在不远处的陶醉感。  黄瓜,我来了哟!  注:此黄瓜乃和谐基本义,和“被又湿又热的感觉包裹住”、“下面的小嘴将其完全吞没”这种语境里的黄瓜南辕北辙。特此声明。  道一句,小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说一声,多少年的寻觅多少次的期盼终于有了回报,涕泪涟涟,老天有眼。  刘彻到现在还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若梦境。  因为,他,终于找到属于他的黄瓜,啊呸、张骞了。  日后,能够填满刘彻空虚的身心的,不仅仅是黄瓜,还有胡萝卜、葡萄、胡桃、大蒜、石榴(这个好像大了点,塞不进去)……总之,有了出使西域总会带点土特产回来的张骞,老百姓的日子就红火了滋润了奔小康了。  离京的第一天安然无事,一行人避开了驿馆,在一处农家用饭。  在景帝休养生息的英明国策下,谷粮满仓,老百姓想饿死都难,餐桌上也算丰盛。  一大锅滚烫的鸡汤,把事先烙好的馍馍撕成小块,涮着吃,旁边还有纯绿色无公害的土鸡蛋和几道清爽配菜。  老农絮絮叨叨地介绍:“去年冬天收的白菜,大部分卖了,剩下的全放到大缸里,几个小子进去踩了一整天,总算腌好了。”  “有酱油吗?”灌夫习惯了重口味,一下子没有还真是不习惯。  “有有。”老农连忙应道,招呼着老伴盛了一碟子,他家离官道很近,时常有客商小贩路过,歇歇脚或者讨口水喝。“味道好,还便宜,一罐省着点能用一个多月。”  五人对视一眼,随着淳朴的农户笑了。  老农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陪媳妇回娘家,二儿子进城讨生活,家中只剩下十二三岁的小儿子,正好空出两间屋子,五个人住还是挤了些。  本来说是去邻居家借一间,可老灌要和郭兔子在一起,郭兔子要伺候九哥,九哥想一个人睡,李陵说打死也不能让九哥离开自己的视线,张汤表示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需要大家的爱护……  于是,明明有两间房,偏要像乘坐北京巴士一样挤在一个屋。  刘彻在最中间,左手被郭兔子抱住,右手被李陵压着,扭头能看见张汤闭着眼睛时仍然嘴角下挂的睡颜,耳边是老灌音量不致于把睡着的人吵醒却足以让清醒的人睡不着的鼾声。  皇帝么,不管是夜夜笙歌的昏君还是勤于办公的明君,本来就是一项熬夜早起经常失眠的职业,趁早习惯也好。  黑暗中盯着房梁的刘彻自我安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想些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晚上该做的事儿吧。  刘彻的呼吸急促起来:这么多人在,是不是不大方便?哎,不管了!被发现就被发现吧!  ……等等,明明在罗织阴谋,脸热个什么劲?  刘彻调整了一下姿势,清理思绪。 第23章 这是篱笆围成的院落,篱笆上挂着几双农家自编的草鞋,要是行人路过,需要的话便直接拿走,随便留下一点收成或者扔个一文钱作为交换。  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瘦弱男孩正踮着脚尖去够那些草鞋,可惜他的个子太矮,手指只能堪堪碰到草鞋的边。他看到刘彻,动作顿时僵住,眼睛瞪大了一圈,在他那张本就显得小的脸上占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  刘彻盯着猫眼男孩,后者露出惊慌的神色,似乎很怕生。  视线下移,刘彻发现这个孩子赤着脚,长长的裤腿下露出白玉似的脚趾。  “拿去。”刘彻将最小的那双草鞋替那孩子取下,还顺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对方接过草鞋,缩了锁脑袋,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刘彻脸上不禁多出几分笑意,道:“我只是有些混乱,那个武艺高强神出鬼没的刺客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张汤皱眉看了刘彻片刻,目光犀利:“就算是窦太后也未曾让你如此失态过。”  “别把分析心理审讯犯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刘彻不满地说,“激将?哼,我敢这样出门,就是料定刺客跟踪我们数日,却迟迟不动手,其中必定有隐情。无论如何,都可保性命无忧。”  张汤脸上并无太大惊讶,想来也是料到了这一点,可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刘彻的说辞,反问:“既然你那么有把握,为什么不让其他人知晓?”  刘彻被问住,那种前辈高人都是爱耍性情的反社会分子,十个里面有九个受朝廷通缉,还有一个犯案没被发现,个个艺高人胆大,最是恣意妄为,一会儿一个想法,太子的身份还未必真的能镇住他们。  张汤向沉默的刘彻逼近一步,迫使他正视自己。  “伴读之责,先是伴,其次才是读。为了将来仕途,我也绝不能坐视你以身犯险。”  “承认你担心我会折寿吗?”  张汤据着唇,冷笑,目光无声地说:你自作多情了,太风流伤身体哟,亲。  “死在太子之后,其党人不是被冲冠一怒为儿子的皇帝五马分尸,就是被笑到最后的新帝斩草除根株连九族。这么一想,还不如先走一步,在奈何桥等你。”  头一回和人相约黄泉,竟是这么没有情调。  在刘彻发愣的时候,张汤抬起脚,抢先一步往空旷的田野走去。周围毫无遮挡庇护,一枝淬毒的暗箭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出来! ”  但闻一声冷喝,旷野一片寂静,突然,刘彻感到脚下的土地在震动,和张汤惊恐对视,窒息感渐浓。  为了迎合月老的恶趣味,刺客果然是倾慕刺杀目标的,他暗暗佩服太子从容不迫的气度,不是谁看到地底突然穿出一个大活人来,都能笑得如此淡定。  “壮士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刘彻故作高深,与他斡旋,心底暗暗庆幸皇宫里都是砖地。  “奉梁王之命,取太子首级。”刺客从现身开始,就很坦白。  张汤觉得很忧伤,空怀一身拷问绝技,却无用武之地。  “为何迟迟不动手?”刘彻又问。  “素闻太子仁德,善待百姓,尾随数日亲眼见证所言非虚,草民虽出身乡野,却也识大体,不希望国家陷入动乱。”刺客不但说出了幕后指使,还很厚道地提醒刘彻:梁王派出了不止一波的杀手,他们可就没我这么善良无辜纯洁了。  “前两天晚上草民还与其中之一交过手,可惜黑暗中没有看清相貌,只知道对方身材矮小,争斗中草民侥幸夺了对方的一只鞋。”  王子接过了那只独一无二的鞋子,踏上了寻找灰姑娘的旅程。  注:刺客反水在历史上确有其事,只不过梁王派出刺客刺杀的目标是楚相袁盎。刺客非但没有动手,反而通知袁盎要多加小心,可惜袁盎是个倒霉催的,还是被后续的刺客弄死了。  第三十四章 太史公曰  如果刘彻拿着一只草鞋到处让人试穿,那么大汉就真的没有前途了。  张汤跟着刘彻往回走,冷静地分析道:“尺寸很小,刺客不是身体矮小或怀有特殊功法,就是他根本还是个孩子。”  刘彻沉重地点点头,他知道梁王不是个玩意儿,却没想到他会这么不是个玩意儿。  刚才那个猫眼孩子八成就是刺客之一,以梁王连擅长挖地道的盗墓贼都网罗了起来的饥渴,麾下多一个卖萌的杀器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连童颜杀手都出来了,比教唆爬墙堕胎的三流杂志还祸害人哟,梁王叔叔尼玛品质还有下限么?  刘彻站在院外,经过一番考虑,他决定不报警,不求助,等待第二批杀手的出现。他真的倒要看看,传说中十项全能的刺客,到底有多大的神通。虽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走向究竟崩坏到了哪种程度,可警察作为总是在boss死了任务奖励爆出来的时候才及时出现抢镜头的npc,刘彻深深地觉得还是不要打搅他们正常办公比较好。  “暂时住在这里,守株待兔。”  张汤赞同地点头:“也对,此时上路毕竟不占地利,到了陌生的环境,容易遭到伏击。”  张汤语气一转:“你想好怎么告诉他们了吗?老灌最是看重兄弟义气,要是知道有难你不拉着他一块抗,肯定觉得你心里没有他,又要犯倔。”  刘彻:“……酸。”  被张汤用沉静如水的眸子盯着,刘彻挑眉,道:“如果陪我出来的是别人,恐怕给我脸子看的人是你了。”  张汤扭曲了嘴唇,并不否认。  刘彻:争宠这种事情,外臣比妃嫔干得更顺溜。  皇帝,其实总是挑拨分化铁板一块的臣子打算各个击破最后挨个儿吃掉的对吧  为了掩盖原本的阴谋,就要编出更大的阴谋。  刘彻面容严肃地走进屋子里,里面静悄悄的,所有太子党人都意识到不同寻常,老灌也被郭兔子教训过了,自责又担忧地看着九哥。  “我低估了梁王派来的刺客,现修书一封,需快马送至京城,其余人固守待援。你们谁去?”  语气沉重,颇有大难临头托孤保留革命火种的意味。  被生离死别的气氛震慑,谁都没有开口,除了张汤以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其中一个人必须抛弃兄弟独自苟活的危机上,完全忘记去探究消息来源,原本联合起来抵制专宠的同盟也被粉碎了。  张汤啧啧感叹:皇帝心,海底针。  “李陵,你年纪最小……”刘彻随即挑了一个。  小李将军激烈抗议:“打死我也不离开九哥! ”  “好,你灌爷爷就打死你!你别忘了,咱舅舅被老姑婆关在牢里,还得你去救呢! ”一边嚷嚷着一边掳袖子。  李陵一抬下巴,重重哼了哼:“我舅舅要是知道我临阵脱逃,非得把我抽成藤条不可。再说,灌家家大业大,没了你,谁继承去呀?”  “过继一个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保护九哥重要,咱俩比划比划,谁输了谁回长安。”  郭兔子头脑转得飞快,急忙劝住他俩:“我们一行人的性命全寄托在这封信上,谁输了谁留下才对。”  两人顿时谁也不动了。  许久,李陵等得不耐烦,瞪:“你怎么还不动手?”  不料灌夫这厮很流氓地倒地了,惨叫:“啊我输了。”  李陵=口=:“输你妹!我连你的衣服都没有碰到! ”  郭舍人大概觉得和老灌同生共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帮腔道:“你难道不能用内功吗?老灌胸口受的是内伤。”说完给老灌使了一个颜色,后者立刻捧住腹部。  李陵青筋开始跳:“你的胸长胃上的?! ”  老灌索性不装了,赖在地上不起来:“反正现在是你站着我躺着。”  “……”李陵很认真地在考虑自残。  反正都是全灭,在刺客来之前,同归于尽算了……  正在这时,很敬业的刺客们出了梁国,经过一翻跟踪踩点,终于在李陵垂头丧气地比武胜利了之后出现了。  李陵满腔悲愤化作大力丸,浑身笼罩着狂化光环,连击数暴击率物功指数节节攀高,以流血牺牲为目标地朝着敌人的刺刀冲去。  待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身心皆受摧残的黑衣人,李陵竖起食指,露出上面细若发丝的小伤口,凑到刘彻面前,可怜兮兮地说:“九哥,我受了重伤,骑不了马了。”  刘彻淡淡地笑了:“好,谁都不用走了,我们生死与共。”  反正他一开始就没有写过神马求救信(^__^)。  一行人临时买下了小院,住着不走了,还干起了挖坑填坑的勾当。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万般皆下品,不如都当受。  当受福利好啊,不管出身多卑微财产多有限,总有帅气多金的小攻哭着喊着抢着要包养他,从此以后,不读书,不干活,不起床,每天只要在被动做活塞运动的时候意思意思地挣扎两下就可以了。  当不了受的老灌一身旧葛短衣,换下靴子,穿上草鞋,拎着锄头,脚趾和手指缝里都带了泥土,他正卖力地替第七波杀手们寻找埋尸地点。好在此处地广人稀,屋子后面的小山坳有几亩空地,平时没人走动,方便办事。  郭舍人和老灌一样卷着裤腿,他略弓着身体,手里拎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远看着他的身段还是那么瘦削可欺,可如果心思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那个铁桶上的痕迹,不是红褐色,而要比铁锈更深一点,更像血迹。  郭舍人看都不敢往桶上看,屏住呼吸,把沉甸甸的铁桶交给老灌。后者罕见地没有平时的憨意,待郭兔子别过头,憋着气,掀开盖子,将里面的断手断脚心肝脾肺肾一股脑儿倒进坑里,推土埋了。  回屋的路上,老灌仰头看天,月光流华,顿感人生寂寞如雪:“我想回京了。”  郭舍人意兴阑珊,提不起说话的劲。平时台上唱多了苦情戏,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神马的,没想到下了台就真的憔悴了。  “我想回京。”老灌扛着锄头,仿佛人生就只剩下这个愿望了。  “谁不想啊。”背后一个声音幽幽道,是李陵。  他更惨,在这个肢解——运送——掩埋的流水线上更接近人肉屠宰场,能够很清楚地欣赏到电锯惊魂1,电锯惊魂2,电锯惊魂3,……,电锯惊魂7。  其实解剖学并不是现代科技新兴的项目,西汉的《扁鹊仓公列传》中就记载了一个手术高明的解剖者,步骤层次清楚仿若亲见:先是割开皮肉,疏通经筋,按摩神经,接着拉开胸腹膜,抓起大网膜,最后洗浣肠胃,漱涤五脏。  “九哥……”郭兔子语气虚弱,他习惯性地擦擦嘴角,吐呀吐呀就吐习惯这种奇迹没能在他身上得到应验,尽管他的身份属于人民歌唱表演艺术家,刘彻已经尽可能地照顾他让他远离暴力血腥的场面,可是眼睁睁地看见抬进去的明明是完整的堂堂七尺男儿,提出来的却是一桶一桶的肉脯,这种震撼,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适应的。  刘彻想伸手抚慰郭兔子,后者却怯怯地退了一步。  “哦,我忘了把手上的皮套子取下来了。”刘彻再度招手。  郭兔子吸吸鼻子,慢腾腾地蹭过去。  “张汤好可怕,我们抛弃他吧。”星星眼。  灌夫李陵齐齐点头。  “《山海经》中有载,鲸死三岁不腐,剖之,化为黄龙,黄龙腾空而起,降而成禹。相传先贤大禹便是剖腹而生的。如果从未有人用刀打开肚子,怎会有此生动传说?”  刘彻表示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仅限于此了= =  “毕竟还是受到迂腐的观念约束,京师重地,明目张胆地偷盗尸体可不行,张汤也只能忍着研究人体的,现在好不容易得到机会,难免狂热一些,大家多多体谅罢。”  “况且,这么多免费送上门的尸体,不好好利用,多浪费啊。”刘彻端起架子:“尤其是你,李陵,战场上胳膊腿乱飞,又不能洗澡,说不定头发里粘了根手指个把月都发现不了。”  =口=  “呕……”  灌夫:“老郭,你又吐了。” 第25章 “啊——!!”  群众一尖叫,不是有刺客就是有美人。  “是马惊了,保护太子。”张汤语速飞快。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匹疾驰的马来,横冲直撞,撞翻了几个小摊,人群四散而逃,马嘶鸣着,恐惧激出几分野性,竟无人敢上前阻拦,只能由着它奔跑。  出事的第一时间,刘彻就被灌夫李陵牢牢护在身后。  路上有人抱着孩子,躲闪不及,灌夫靠得较近,大步踏出人群,朝着马头就是一脚,马吃痛大嘶,微微变了方向,和行人擦身而过,又跑了一段,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啊——!!”  群众二尖叫,不是有大刺客就是有大美人。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惊马突然掉头,好巧不巧地朝着刘彻的方向奔驰而来。  从没见过马还有这种惊法的,一惊撞不死人,还来第二惊。  小司马猫眼一亮,刀笔在书简上飞快游走,对于即将踏破脑壳的马蹄视若无睹。  晋江作者如果也有此等敬业之心,编辑就不会总是拎着一瓶汽油,幽幽地问:“如果再不交稿,我们就一起去瞻仰毛爷爷遗像前好不好?”  “啊——!!”  群众三尖叫,不是有天大的刺客就是有天大的美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早就很想这么说了),有一清俊少年腾空飞起,跃至马背,勒紧缰绳,三下五除二便收服了烈马。  “这是谁的马?这是谁的马?撞到人怎么办?”他连问了几遍,都没人出来认领。  马主人:现在出来,不是正好被群众围观加鄙视么?我傻才站出来!  “多谢壮士相救。”刘彻拱手。  “不谢。”他声音偏细,却和干脆,粉面,一声侠士的装扮。  “请问壮士尊姓大名?”  对方理也不理,说了声“驾”便策马而去。  马主人:我的马啊啊——这年头,壮士也顺手牵马。我真傻,真的。  张汤冷冷道:“盗窃马匹,有违国法。”  “李陵,追!”  得了刘彻的命令,李陵立刻飞身上马,疾驰追赶。  众人在客栈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李陵才回来。  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郭舍人促狭道:“让我猜猜,你一定告诉他你叔父、你祖父都是朝中大将,可他还是欺负你年纪小,没有买你的帐。”  李陵坐下,却没有生气地反驳,心不在焉的,魂儿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刘彻问:“李陵,你追上他了吗?”  李陵回神:“追是追到了,可她打了我一掌,跑了。是我一时大意。”  刘彻轻笑:“不碍事,之前马匹受惊着实可疑,我担心是圈套有人故意接近我们,所以才让你去探探他的底,现在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  “九哥哥。”  听见一个陌生的稚嫩声音,李陵才发现有个用红绳扎着冲天小辫的男孩扒在九哥怀里,一手抓着拨浪鼓一手抓着九哥的衣襟,奇道:“这哪儿捡的小孩?不是又来一个文官或者文官的亲戚吧?”  小司马正小口小口咬着烧饼,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句攻击文人的话记下来,最后决定放小李将军一马。  因为爹说过,司马家家训第三百二十七条,一个为人正直做事认真的史官绝对不能小肚鸡肠,对待天生就没长头脑的武人,一定要抱着特殊人群特殊关爱的胸怀,包容他们的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他可是一员虎将。”刘彻把最大的一块饼子从小司马的手里夺去,塞给了小孩。  小司马瞪着猫眼,太子彻明显偏袒武官,这个一定要真实记录,以此警惕世人文武平等。  因为爹说过,司马家家训第二条,对彻太子,绝!对!不要客气!  “虎将?就他?走路能不能不摔都是个问题。”李陵哼哼,弯下身体和小孩对视。  “我走路才不会摔,不信,我走给你看。”小孩一边奶声奶气地说道,一边从刘彻身上跳下来。他把双手背到身后,挺着胸膛,仰着脑袋,大概要让所有轻视他的人见识见识厌次大老爷儿们的八字步,可是因为年龄的关系,怎么看都像鸭子漫步,走一步,胖胖的小屁股扭一下,走两步,胖胖的引人去捏的小屁股扭两下。  李陵不客气地嗤笑出声,未来的虎将倍受打击,扑到刘彻身上求安慰。  哼,敢和我李家抢军功的都去死!去——!死——!!  李陵没好气地说:“还没交代清楚他的来路呢。”  郭舍人忙着为猫眼小司马为食,老灌只好代替他,大概讲了讲事情的经过。  “就是方才救下的那对父子。这孩子病了好几天,他父亲带着他去看病,不想差点让马撞着,晕死过去。我们帮他将儿子送到一个算卦的手里医治,江湖骗子说这孩子前程远大,测了一个字,就治好了小孩的病。他父亲心存感激,以为九哥是这孩子命中的贵人,便请我们吃饭。”  郭舍人道:“别总是江湖骗子江湖骗子的叫,他说这孩子富贵不愁,只是位高而命短,若是取个好名字,保管二十年无忧。你说巧不巧,刚给这小孩改了名字,这孩子就醒了。”  李陵问:“什么名儿?”  “霍去病。”  李陵瞧着刘彻“这孩子好这孩子妙这孩子为什么不是我生的”仿佛今生今世只待他一人好的状态,心里有些雀雀欲试:“真有这么准?那我也得去算算。”  郭舍人和小司马一块抬头,两双亮闪闪的眼睛盯着他:“你算什么?姻缘?”  “当然是仕途了,我要算算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上战场杀敌!”李陵挥舞了一下拳头,低声赌誓,“看她还敢不敢笑话我!”  李陵想起刚才那扮作男装的侠女,身轻如燕,巧笑倩兮,惊鸿一瞥之下竟生出格外明艳的色彩来,胸口有种莫名的悸动。接着又想到对方连名字都不屑于透露,情绪渐渐转为失落。  “你们说,那个叫东方什么的,真是神卦吗?”郭舍人问。  刘彻暗道:恐怕他不是神卦,是开了外挂。  他没有把心里所想的直接说出来,那个一看就和猥琐挂钩的胡子大叔难不成是起点种马男?带着金手指随便点一点就弄出一个军事家?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张骞、霍去病都是厌次制造,他们其实是老乡?不会自己由始至终都是架空历史小说里被推倒的末代皇帝吧?  所谓旁观者清,刘彻也想听听别人的意见。  “信这个?”灌夫不屑,“走江湖的这帮人啊,都是卖嘴皮子的。无论谁去算命,若是个男的,他们就说前途无量,富贵可及,但命途有舛,要花钱免灾;若是个女的,他们又说有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捐些善款积德,好事将成,一胎得男。说得准声名远播,说得不准就把责任推给老天。这种玩弄文字的把戏我见得多了。”  “张汤,你说呢?”  “反正我是不信。九哥,你是不是该把别人的儿子还回去了?他父亲今年五十有三了,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再玩一会,”刘彻低头去逗虎头虎脑的霍去病,“你想不想当大将军?”  “想。”拉长了声音。  “那好,等你长大了就来长安找我。”  “长安在哪?”  “你先这么走,再这么走……”刘彻觉得解释不清,“干脆我们直接把他打包快递回京城吧。”  张汤:“……”  霍去病终究还是被他老来得子的父亲带走了,离开前说了住处,方便刘彻走动探望。  霍父久居厌次,对这里的景致风俗了若指掌,知道少年爱凑热闹,就推荐了即将到来的兔子会。  刘彻问:“兔子会?”  郭舍人笑道:“这是厌次独特的风俗。相传古时候,有一只兔子精,潜入厌次城闺阁之中为害,结果女子不生娃娃,反而生出一窝一窝的小兔子来。”  张汤闻言,微怒:“岂有此理。”真想亲手解剖给愚民看。  他的表情太明显,所有人都听到他的心声。  “免了……”郭舍人呻吟一声,换了换气,“人家就是留下了这样的风俗。每年一到这时候,家家户户拿着棍棒打兔子,人家不止打兔子,还杀兔子,烤兔子,吃兔子呐。说是逮到兔子王,厌次侯还重重有赏。”  老灌开始流口水:“兔肉下酒,味那香啊。”  郭舍人又道:“兔子会前后分三天,明天正巧是第一天。”  李陵精神振奋了:“我一定抓住兔子王,送给九哥。”  刘彻拍拍他的肩膀:“还是李陵懂我,小朋友和小动物本质上属于同类,霍去病一定会喜欢的。”  李陵脸部出现一道道阴影,正义少年魔化了。  送你一只经过张汤之手特色“包装”过的无毛无皮抗过敏的兔子王怎么样?希望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每天晚上闭上眼睛都能看到它!  鉴于梁王会在未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网罗不到刺客,除了攻不离受受不离攻的灌夫和郭兔子外,所有人都住了单间,在客栈中安顿妥当,刘彻铺开白绢,提起笔,给远在长安的韩嫣写信。  “旬日前派遣的山羊胡子是否抵达侯府?严加看管该刺客,暂时不要惊动官府,与我娘亲暗中联系。对了,如果她还在气我离家出走,就告诉她我受了伤,伤势不能重到立刻派兵抓我回去,也不能轻到埋怨我自作自受,其中分寸千万要把握好,你懂的。”  刘彻本想就此收笔,可出京这一趟悟了很多,而且白绢上还空了近一半,他又写道:  “厌次城有姓东方者,人称神算,性子古怪。对我隐隐似不满,不知何时有过得罪。心中多有困惑,奈何身边无人诉说。只有你还能认真听我埋怨几句,阿嫣,我……呃,行数不够了。  “转告太傅,他的儿子在我手上,叫他好自为之。  塞进信鸽脚上的竹筒里,刘彻看着白鸽消失在天空之中才关了窗。  “我要亲自去试他一试。”  注:霍去病是河东郡平阳县人,卫青外甥,剧乃虚构,特此声明。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到厌次了  下章预告:东方大叔登场,攻受问题揭晓  第三十六章 神卦东方  有个小说中最大的悬疑,叫做攻受。  挫折感,是刘彻此时最大的感受。  回顾这世上的点点滴滴,就算是和自己抢夺皇位的窦太后也没有对自己的信心产生致命性的打击。这些年明争暗斗,虽然输多赢少,表面上老太太占着绝对的上风,可刘彻并未感到任何胆怯,对付起来游刃有余,始终留有后手。  司马家父子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大汉未来天子的气焰,这种作用是以刘彻的宽容为前提的,如果刘彻狠狠心,磨刀霍霍,他们也只有挨宰的份。即便是那群最亲的竹马竹马,亦臣亦友,了解熟悉刘彻之余,却不能左右刘彻的决定和想法。  面对那个疑似穿越者的胡子大叔,刘彻森森地感到了被阴了一把完全使不上力的气弱。  远远的便看到“东方神卦”四个大字的招牌,待走近了,可以看清楚旁边的一行小字:每日三课,卦满即收。那人一身白色长襦,穿着学士的裤裙,头戴方巾,腰束大带,坐在市井走徒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刘彻心中有底,隐士嘛,都是有怪癖的,而且越怪,名声越大。东方此举,不过是待价而沽的一种宣传策略,不管黑猫还是白猫,先把名声打响再说,其次才是愿者上钩,爱买不买,售后服务没有,买错了概不负责。  就像所有抽奖颁奖活动一样,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优秀奖之后必有一行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的注解:本次活动最终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让所有从小到大省早饭钱买彩票却只中一瓶酱油的人民群众暗自抹泪。 第27章 “今天只算了两卦,还差一卦。”东方朔缓慢踱步。  摊贩讥笑:“太阳快要下山了,没人来算卦了。”  东方朔伸出一根手指,晃晃:“不然,算卦的来了。”  有人抬着软轿而来,粉纱罗帐,香气袭人。轿子缓慢落地,但见一娉婷美人,仅仅是背影,便令人觉得摇曳生姿。  刘彻不禁加快了几步,想去瞧个仔细。  东方朔今天第一卦,算出了一个霍去病;第二卦,算出了一个太子。  他倒想看看,第三卦能算出什么来。  刘彻躲在轿子后,正好能瞧见女子的侧影,心中叹息。即便是看惯了韩嫣的脸,自诩定力超过常人,也免不得受到那双含情美目的感染,睫毛卷曲,间或一眨,自然而然地流转出妩媚的风情,也不知道被那样一双会说话会勾魂的眼睛盯着,东方朔还能不能继续神棍下去。  “请问是东方先生吗?”  “不敢。”  “每天只占三课的就是阁下?”  “不错。”  “那今日占了几课?”  “两课。”  刘彻忍不住嗤笑出声:“先生不是能言善道吗?怎么在这位姑娘面前,就惜字如金,反倒矜持起来了?”  东方朔淡淡地看他一眼:“公子去而复返,是否来给在下送卦金?”  刘彻但笑不语,向那位等候的姑娘告了一声罪,往旁边退了一步,示意她继续。  “今日可算我来巧了,就请先生替我算第三卦吧。”  “我看姑娘愁云满面,心事还是埋在心里,不算也罢。”  “埋在心里太乱。”  东方朔微微叹息:“姑娘既然要照顾我生意,那么,请出个字。”  “嗯,那就念字吧。”  东方朔道:“姑娘心上有一个人。”  刘彻看天看地看花草,就是不去看他那副高深莫测的嘴脸。  “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男人。”  “那么,他是我的亲人,还是恋人?”  “都不是,”东方朔语不惊人死不休,“恐怕,是你的仇人。”  在东方朔吐出刻意拖长了音的“恐怕”这两个字的时候,刘彻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  那艳色女子警惕地看了刘彻一眼,故作轻松地笑道:“胡说,我年纪轻轻衣食无忧,怎么会有仇人呢?哼,东方神算,也不过如此。领教了。”  说罢,便将一锭银子扔到书案上。  东方朔把银子抛回去:“卦若是不准,在下是不收卦金的。”  刘彻低声嘲笑:“你们在抛绣球么?好艳福,我先在这里恭喜先生了。”  刘彻的声音刻意放轻了,只有东方朔听得到。  “这银子,算是我赠予先生的,与算卦无关。”  “无功不受禄。”  “相见即是有缘。”  女子又将银子扔出,力道略大了些,不慎落到站在东方朔后面的刘彻身上,引得无良大叔一阵大笑。  “公子金口一开,果然是桃花缘劫,”东方朔也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老天有眼。”  接着,他开始兴高采烈地收拾卦摊。  刘彻暗暗咬牙,心思一转,又挂起假笑,道:“先生既然能推断出我的身份,必然知晓我的能耐,为何还会说出我有牢狱之灾的笑话?不瞒先生,那些断手断脚剖腹剜心的刺客,现在应该已经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先生就是想报官捉拿我,也拿不出实在的证据来。”  东方朔动作一顿,深深地看了刘彻一眼,脸上笑意更浓,眼睛里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刘彻不禁有了一丝后悔,他刚才过于心急了,这么一说,等于直接将原本敌我不明的东方朔推到了对立面。  “公子不是说在下的卦不准吗?在下只靠算卦谋生,旁门左道难入公子法眼。”  这是在暗讽三年前的那桩事呢。  刘彻抿了抿嘴唇,被他用自己的话堵得不能言语。  肺部的压力在发现东方朔点了火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之后徒然增大。  正要开口,却被张汤拦住。  “九哥,切勿因小失大。”  是了,此次出京是要对付梁王,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刘彻只能看着东方朔的背影逐渐远去,招呼太子党回下榻处,沿途凝眉思索。  是对方演技太好还是自己眼力下降了?怎么看这个和东方不败一个祖宗的胡子大叔都是一个“既然你对我始乱终弃我就给你弄顶绿帽子戴戴”的弃妇,不,怀才不遇的隐士……  刘彻道:“看他的样子,不像与梁王有所勾结。倒是把我当成了庸主,极尽挖苦之能事。无识人之明在先,有眼无珠,刚愎自用;将尸体开膛破肚在后,不敬死者,难称仁德。”不由摇头苦笑。  小司马奋笔疾书。  太史公曰:太子很有自知之明。  第二日,刘彻重镇旗鼓,早早地在东方朔的卦摊前等待。  “先生,今日的第一卦是否能给我算算。”  “公子迟了一步,方才在来的路上,已经给人算过一卦。公子贵不可言,自从你来了厌次,在下的生意可谓蒸蒸日上。”  刘彻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早一步,更没想到东方朔的心眼那么小,昨天不过说了他一句生意不好也被牢牢记住了。  “昨日误会先生是我的不是,在此给先生赔罪。请问先生,可认识在下的一位故人?”  刘彻求教的姿态十足,如果被他那位太傅瞧见,必然会露出同情的表情——又是哪个倒霉蛋要被算计了?  “公子不是要算卦吗?出字吧。”  刘彻又在地上画了一道:“还是这个字。”  “让我算算,公子的故人对你十分重要,独一无二。”  “是。”我要测的是毛爷爷。刘彻问:“是男是女?”  “一是阳数,自然是男子。”  “是。”毛爷爷当然是爷爷啊。  “他便是公子来此的目的。”  “是。”我就是想用毛爷爷的名号再试试你是不是穿的。  东方朔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帛,上面赫然写着一个“骞”字。  “张骞?!”刘彻眼睛一亮。  “刚才找在下算卦的便是公子的故人。”  刘彻很想说“灭哈哈你终于算错了”然后恣意嘲笑他一番撕破他那张装13的脸教育他“莫装13,装13被雷劈”的做人道理。  可是,他还是没能忍住把西域的黄瓜运回来的诱惑。  只听东方朔道:“张骞随父亲背井离乡,远渡西域,让我帮测在何处安放他父亲的遗骨为宜。”  “张骞现在何处?”灌夫只是打听到他在厌次而已。  “公子写的筹数尖端指向西方,笔直若川,当在西山流水。”  因为张骞说过他父亲生前喝不上故乡水,死了也要葬在水源旁边的话。这个,东方朔是绝对不会主动告诉刘彻的。  刘彻如遭雷劈,筹数是古人用来记账的符号,一横为一,他原本还想把阿拉伯数字引入的,不想被郭兔子嘲笑过一次自找麻烦,所以印象深刻。  刘彻这话说得诚心:“厌次之行能认识先生,实在受益匪浅……”  正如歌中唱到“管子不是你想撸,想撸就能撸”,东方朔听他假话说多了,再也没有兴趣,扭头就走。  他还怕气不死刘彻,走远了还来一句。  “今日三卦已满,收摊。不才等着公子来送卦金。”  两个字能说明刘彻的此刻的心情——  尼玛!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六千五,为了东方大叔,拼了  坚定:刘彻是帝·王·受!  他先是帝王,然后才是受  如果变成动不动就洒泪吐血的伪言情,请直接用砖拍死我吧!  第三十七章 兔子大会    日是兔子大会的第一天,万人空巷,百姓都聚集到了西山的猎场上,只待厌次侯一声令下,就把白白胖胖的兔子们剥了衣服端到餐桌上去。  然而,古往今来的领导都有在所有大会开始前发表敢想的习惯,非得让所有人感受一把看得到吃不到的心痒难熬不可。  一阵锣响,厌次侯之子刘义抬手,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仰头往天,嘴角带着鄙薄的嘲笑,恩赐地说道。  “侯爷口谕,今日猎兔大会,与民同乐。凡是猎到兔子者,一律归己;猎到十只以上者凭兔耳到侯府领赏;生擒兔王者,赏金百两。”  群众隔得远,没看清他的表情,而且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免费的兔肉上,才不管这对侯爷父子摆出什么表情动了什么心思。  厌次侯重申了一下比试规则,兔子耳朵上做有独特的标记,想要冒领赏赐的,可以洗洗睡了云云。  “请兔王。”最后,厌次侯神情威严的宣布:“兔王出笼,大猎开始! ” 第29章 门,却是没关。  刘彻暗暗窃喜,连忙追了上去,不料还没进门,迎头飞来什么东西,速度太快看不清楚,刘彻慌忙一接,是一卷铺盖。一股子潮湿发霉的气息,也不知是从那口井里捞出来的。  “多谢先生。”  刘彻其实也想向刘备童鞋学习三顾茅庐的精神,刘备的起点比他高,至少他和诸葛从没见过面,是第一眼全赖皮相的盲目约会,可自己呢?嘲笑东方朔学识令他报国无门在先,污蔑他与梁王勾结谋反在后,还误以为他是抢饭碗的穿越者屡屡起杀意……  刘彻自知理亏,抱着又湿又冷的被子到竹榻上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饿醒的。  按照昨天的形势,能留下都不错了,还想蹭饭?  全身的骨骼就像被拆了重组一样,动一下发出一个声响,刘彻揉着肩膀起床。  隔着窗户,看见东方朔与小司马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都是手执书卷,埋头苦读。  活脱脱一对爷孙。  刘彻恶劣地脑补他们和太傅一块吃饭三世同堂的场景,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痛了浑身也有劲了。  鲁叔叔的精神胜利法果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刘彻也不去打扰,很自觉地寻香去了厨房,锅里还熬着粥,米是米水是水的,还没煮好。  看分量,只够爷孙俩吃的。  我忍。  刘彻拿出了绝大多数剩男们的人生意志:现在好吃好喝地伺候你,等你嫁过来,看我怎么在床上收拾你!  他在厨房翻找了一阵,食材也有限,只煮了饭,双手抹油,捏了几个简易的饭团,沾了豆酱和糖吃。刘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自己煮饭了,量估得不准,最后竟还剩下四个,在撑死自己和便宜东方朔之间不情不愿地选择了后者。  那对爷孙俩废寝忘食,待想起用粥的时候,刘彻已经填饱了肚子。小司马以为这饭团是东方朔做的,率先尝了一个,猫眼弯起,津津有味。当不挑食的好宝宝往嘴里塞第三个的时候,他发现东方朔也动筷了。  刘彻远远看着,暗舒一口气,心中有了计较。  趁着东方朔外出摆摊,刘彻在院子里架起竹竿,把被子拿出去晒,明摆着来日方长,就是赖上了。  刘彻努力将“田螺姑娘”这个称谓从脑门上抹去,不去想象若是被半夏等人看到自己这般模样,脸还能往哪儿搁。  然而,小司马似乎不这么想,他秉承父命,一五一十地记录下了刘彻最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时刻。  如果说被刘彻拉出去买菜的时候他还觉得太子在糟蹋粮食,现在闻到满屋子的饭菜香味,小司马终于明白了一个做人道理:再渣的人,也是有闪光点的。  “去,把这个拿给东方朔。”刘彻将食盒塞到小司马的手上。  小司马不怎么情愿跑腿,人家明明是动口不动手的史官不是吗?  刘彻似自言自语:“如果有鱼,可以做鱼丸子。”  小司马飞奔着去了。  刘彻:“……”  难道姓里有两个字的就是比只有一个字的彪悍?  也不知道小司马是怎么和东方朔沟通的,到了傍晚,东方朔果然拎着两条鱼回来,放在砧板上,然后……竟然不走了。  背着手看刘彻拿菜刀砍鱼头,好不惬意。  东方朔道:“公子剖腹的动作倒是熟练得很。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这般手艺。”  刘彻将鱼放到锅里蒸,把脸转向东方朔:“世上奇能异士数不胜数,东方先生见识广博,应该不似寻常小民狭隘愚昧。”刘彻不禁回想起张汤和碎尸的激情约会,顿时胃口大减,皱眉把鱼骨扔掉:“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请东方先生教我。”  东方朔失笑:“在下可不敢。”  他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能。  刘彻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如今张骞亲友将此案告到了厌次侯那里,小侯爷亲手验过,张骞已经没了鼻息,侯爷大怒,说是要将行凶之人绳之以法。现在满城都是搜捕凶犯的官兵。在下区区一个算卦的,混口饭吃,怎么也不敢招惹皇亲国戚啊。”  刘彻还想说什么,却听东方朔嗅了嗅,道:“鱼肉熟了。”  刘彻将鱼肉取出,端着盘子转移至明亮处,拿了双筷子,开始挑鱼肉中的细刺。  东方带回来的是野生的鲫鱼,肉鲜味美,刺也多,需得用筷子夹开鱼肉,一点一点地挑。  终日勾心斗角谋划江山,这等细致活已经好久没做过了,一开始还心浮气躁,诅咒干脆剩下几根刺把老是找不自在的大叔和小司马统统噎死得了,可渐渐地,情绪竟然诡异地平静下来,所有心思都集中在白嫩的鱼肉上。  待检查几遍之后,将手洗净,把鱼肉捏成泥。  扭头去取面粉,刘彻看到东方朔竟然还在,这个发现令他有些错愕。  去鱼刺的过程少说也有小半个时辰,他居然……  刘彻喉咙有些干涩。  居然……一声不吭地光看着==  你丫不会把菜洗了把米淘了吗?!  不就是太子下厨么?看你个毛线啊?!  本太子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木有!木有!!  被刘彻盯着,东方朔一点也没有感到不自在,他看看天色,催促:“再愣下去,可要错过哺食了。”  刘彻:“……”  食案上风卷残云,三人都有些懒意。刚才被鱼丸汤烫着,小司马吐着舌头,正呼呼吹气。兔王趴在地上,啃着一片菜叶。  刘彻失笑。  月朗星稀,竹影晃动,倒真让人生出几下身处浊世之外的感慨来。  “先生神机妙算,料到我有此劫,好心出言提醒,我却……”刘彻摇头,略带着自嘲,似乎在反省自己的荒唐举止。  “投桃报李,不如在下带公子出去走走?”  昏暗中刘彻看不清东方朔脸上的表情,只隐隐觉得应该是笑着的。  “求之不得。”  刘彻目瞪口呆地瞪着头顶的招牌:海棠春。  楼里传来“客官不可以”的娇嗔,他想,他知道他和东方朔散步散到什么地方了。  饱暖思淫欲,古人诚不吾欺!  刘彻看东方朔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请老板吃饭不如请老板洗澡,很上道嘛……  在东方朔的带领下,他们直接从大门进去,要了最好的位置,点了最贵的姑娘。  “念奴娇?”老鸨有些为难,“她呀,她可不同这些姑娘。不瞒客官,所有客人来这都想点她,可她有个怪脾气。这一来呢,客人得出得起茶资,但是她若是选不上客人呐,您就是抬座金山来也是白搭。这二来呢,我们这说出来,也是个笑话,她呀,只卖艺不卖身,不是让您起急嘛……”  东方朔故意将老鸨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老鸨一扫脸上的为难,满口答应:“我这就去。”临走前还朝刘彻抛了个媚眼:“公子请稍等。”  “东方先生。”  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刘彻停下把玩酒杯的手,没想到是当日和东方朔互相抛银子的女子,暗笑东方艳福不浅。  如果把这女子绑会长安,东方朔会不会乖乖跟上来呢?  算计着东方朔的刘彻压根就没发现自己才是被卖的那一个。  东方朔道:“人既已带到,在下的卦金呢?”  念奴娇笑答:“多谢先生。”  短短一个错身,两人就完成了钱货两讫的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错别字,来不及改了  乍一看,东方渣了  实际上,他没有渣……吧?  来日方长嘛~  第三十九章 牢狱之灾   刘彻诧异地发现东方朔竟然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念奴娇两人。  “听说念姑娘是不轻易见客的,既然愿意出来相见,在下还是沾了东方先生的光,谢姑娘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公子说笑了,请。”  念奴娇坐于刘彻身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身体端正,毫无寻常脂粉的娇柔造作。  “冒昧问一句,观姑娘举止,当是大家出身,不知如何沦落此地?”  念奴娇欲语还休,笑容有些勉强,似有难言之隐,幽幽叹道:“天意难测。”  “是否与上次卦象有关?果真如东方先生所说,姑娘身负血海深仇?”  念奴娇脸上血色褪尽,沉默地点了点头。  “公子果真敏锐,不愧人中龙凤。今日找东方先生算卦,先生说公子人在厌次,便想今生若是有缘得见,也死而无憾。”  加起来总共才见了两面,难道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从此茶不思饭不想要死要活非君不嫁的好事终于落到自己头上了?  信你才有鬼!  刘彻就算再迟钝,也该意识到自己被那个猥琐大叔卖了。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身份?”刘彻目光闪烁。  一闪:东方朔你死定了!  二闪: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一定要榨干他!  三闪:啊啊啊为什么还是想直接把他丢给张汤呢?不行,皇帝要忍辱负重!  “民女参见太子。”念奴娇跪倒在地。  还不待刘彻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第31章 灌夫李陵蒙着面顺利潜入侯爷府,不料遇到了另外两个黑衣人。  可怜厌次侯被四把刀剑顶着,动也不敢动。  “壮士饶命。”  “你才是壮士,你全家都是壮士! ”说话的分明是位女子。  “女侠饶命。”厌次侯连忙改口。  “你才是女侠,你全家都是女侠! ”李陵不满地说。  “这……”  “啰嗦什么,逮了他去换九哥和老郭。”灌夫急不可耐。  “不成,我要他为我家人偿命! ”  另一个也是女子,露在外面的双眼充满了恨意。  “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爰类。”  厌次侯脸色骤变,头冒冷汗:“难道你是爰类的后人?爰类涉及谋反,满门抄斩,不可能有后人的……不可能……”  “谁说他谋反?”  “是当今皇上金口玉言,亲自定的罪呀。”  “皇帝昏庸失察,就是听了你的谗言! ”  厌次侯推脱不成,只好向另一方讨饶:“你们是太子的人,让她们杀了我,就救不出太子了。”  老灌早就被郭舍人的安危弄得心烦意乱,一拳打晕聒噪的老匹夫,拎他像拎小鸡一样出了门:“有绑票就有撕票,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  没人能接得了他的话。  最先开口说话的女子凑近李陵,低声问:“你老大总是这么……嗯,彪悍?”  “他才不是我老大呢,”李陵越听越觉得这声音耳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对方立刻否认了:“我们都蒙着脸,谁能认出谁呀! ”  可老郭就一眼认出了灌夫。  无论侍卫怎么喊“捉刺客”无论刘义怎么喊“放开我爹”无论侍卫们如何一波三折地叫着“啊”,念奴娇的剑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厌次侯刺了对穿。  夜探厌次侯府记以梁王一方大败为结局圆满落幕。  有人家仇得报,有人坠入爱河,有人夫夫团圆,有人……骑在了仇人身上。  “东方先生,好久不见。”  刘彻可以说是因为念奴娇才被侯爷捉住,念奴娇本就欠着他的人情,再加上后者答应替爰类将军平反正名洗刷冤屈,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而她的好姐妹秋蝉,素来与她同进同退,对于一个晚上参与两起绑架案刷新业绩还多兴奋的。老灌李陵更不必说,满口答应。  几人联手,东方朔就算武艺再高强也只有束手就擒洗白白待宰的份。  很快,闲杂人等退得干干净净。  双眼被蒙着,手脚被捆住,东方朔却还能镇定自若。  “不知该称公子为九哥,还是司马懿呢?”  人已经得手,刘彻干脆地剥去马甲。  “随你喜欢,不过,无论哪个称呼,现在都救不了你。”  东方朔露出无邪无辜无害的笑容:“公子是来索命的?在下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公子。”  刘彻坐在东方朔腰上,原本是想左右开弓把这货扇成猪头的,却觉得这样太便宜了他,故意附到他耳边,嘶声威胁。  “得罪?哦,东方你说得还真是轻描淡写。我对你可是上心得紧,你为什么还是不肯从了我呢?”  要让无耻的人知道羞耻,就要比他更无耻。  小司马一边面带不忍,一边奋笔疾书。  太史公曰:太子乃禽兽,史书好素材啊。  对太子的说辞颇感意外,东方朔轻咳一声:“看来不才是注定要辜负了公子的一片……痴心。”后两个字略有停顿,比较艰难。  “等过了今晚,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东方朔感到凉凉的东西在自己的嘴唇上、下巴上划过,露出一丝罕见的狼狈,高深莫测的表情终于消失了。  第四十章 红颜遇难  “家产就要被夺,公子还有闲心在这里风花雪月么?”  本来骑在东方朔身上的刘彻突然被掀翻在地,形势急转直下,东方朔不知何时竟挣脱了绳索,抬手便将绑在眼睛上的布条扯去。  刘彻愣愣的。  倒不是因为东方朔口中的威胁,而是……  眼前这个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大好青年真的是那个猥琐大叔么?  差距要不要那么大啊喂!!  电视剧但凡男扮女装者,沾上胡须就立刻变得亲娘都不认识,刘彻一开始还不信,现在,啧啧……东方朔看上去岂止年轻了十岁。  出京果然长见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家也都别宅着了啊。  “你这副模样,卦摊也摆不下去了,干脆与我一同回京去罢。”  古人敬长者,男子又以蓄须为美,地位平等之下,都会选出胡子最白最密最长的人居上位,简而言之,有胡子的有肉吃,没胡子的靠边站。像那些神话传说里神秘有强大的高人,白眉道长太白金星,哪个不是胡子长得可以当拖把的?  要是一个面白肤净的小青年,预言2013世界末日,所有人都会当他是门没关好跑出来的二货——到企鹅群上吼一声:来来大家搭个楼组团骂他!  东方朔也意识到自己欺骗世人的面具被彻底破坏,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一阵无奈。  即使身处不利,刘彻还是忍不住发笑:“东方,你还能压我一辈子不成?”  老老实实地吃我的住我的领我发的工资,不好么?  少年天子,眉目里扬起的自信神采令人目眩,点点光亮如星辰。  帝王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这样的姿态,落在东方朔眼中,只觉得刘彻促狭的表情比那副请罪纳贤的嘴脸不知真诚了多少,心里有一丝触动。  露出原来禽兽也是可以如此可爱的神情。  刘彻也注意到了,嘴抽了一下:“难道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对于一个刚刚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文士的胡须剃干净的罪魁祸首,这种问题不问自答。  东方朔什么也不说,只挑了挑眉。  伴君如伴虎,老虎,怎么就不是禽兽了?  刘彻目光诚恳:“先生大才,回了长安必然亏待不了你。”他沉吟了一会,觉得要东方朔立刻为自己挥洒汗水燃烧自我的火候还不够,又放软声音,道:“我们之间误会颇深,我不多什么。但日久见人心,相处久了,你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意。”  一边目光无限纯洁地述说衷情,一边暗暗移动双手,朝着家居旅行必备的床上终极自卫武器——枕头靠拢。  枕头作为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见证了社会历史变迁的艺术品,材质因为各家各户的地位家境不同而异,但也无外乎木、铜、瓷、玉这几种。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脑门上挨一下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失忆、百分之五十的几率穿越。  东方朔捉住刘彻不安分的手腕,滚落的木枕掉在地上,砸出一个格外沉闷的声音,脸上阴晴不定。  刘彻无辜地眨眼睛。  “天下有识之士不知凡几,公子又何苦盯着我这个山野之人不放呢?”  山野之人?  呸!你要是淳朴善良的野人世上就是小白朵朵开!  被东方朔的视线盯得不自在,刘彻顾左右而言他:“你从我身上下去先。”  “呵呵,在下刚说过自己举止粗鄙,现在就露馅了。失礼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东方朔口中称罪,身体却是纹丝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彻觉得不说还好,一说压在自己身上的分量仿佛更重了= =  看来不逼自己承认他是野人东方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人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也许是因为身体被完全压着,也许是因为东方朔油盐不进的态度,刘彻感到胸口一阵气闷,以势压人的语气略有收敛。  刘彻努力挣了挣,却只是徒劳。他叹息一声,目光哀怨:“先生何苦为难我呢?”  东方朔根本不吃这一套:“公子真会说笑。”  刘彻的脸变得也快:“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同时膝盖弯曲,用力一提。  真当他十年的马步白蹲了不成?  东方朔反应迅速,立刻避开要害,眉头因腹部的疼痛微微皱起,不过好在闪躲及时,只遭了轻微的碰伤,他目光渐冷,扭转身体改为侧压,死死制住刘彻腿上的关节。  低头,正好瞧见刘彻朝他冷笑。  东方朔缓缓抬手,刘彻瞳孔一缩:这厮要打人了!  正在这时,李陵一脸惊慌地闯进来,大喊着:“九哥,不好了,不——”  察觉到室内气氛有异,李陵的喉咙就像突然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小将军脸色突变:“大胆淫贼!还不放开九哥?! ”  “嗤。”刘彻一乐。  “李陵,你连东方先生都认不出来了么?”  “啊?”小李将军变豆豆眼。  淫人的东方朔脸黑了黑,慢吞吞地起身打理袍子,嘴角挂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天色已晚,在下就不打扰了。”  被淫的刘彻一派坦然——他本来就没做亏心事。 第33章 刘彻背着手,从容不迫,等着被救,一干党羽或自顾自说笑,或扑在红颜面前互述衷情,或埋头奋笔疾书,一个眼神都欠奉。  “来人,把他们绑上法标听斩! ”  “且慢。”  东方朔大概等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已经等了不少时间,脸上透出一丝不耐烦。  跟在他身后的赫然是死了三天的张骞。  一方群众喊:“诈尸啦! ”  另一方喊:“还魂啦! ”  “东方朔!你捣什么乱?! ”刘义脸色大变,转为阴鸷,疾声命令手下放箭,那些官兵有不少是见过张骞尸体的,腿都还在打着颤呢,更别说是杀人了。  “我……睡了多久了……”张骞茫然四顾,他的目光里写满了问号。  “他本来就没有死,不过是多睡了几天。”  “没有命案,就没有凶手之说,我现在关心的是,什么时候给我卦钱。”  东方朔抬起手,视线锁定在刘彻身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展开。后者会心一笑,掂量着沉甸甸的钱袋,越众而出,双手奉上。  “多谢先生。”  刘彻好奇道:“难道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太子殿下怎么也相信这些不实之言。”  听到东方朔改了称呼,语气却没什么改变,仍然是告诉你前半句,让你猜下半句。  刘彻一想,觉得也对:“是了,当日匆忙逃走,并没有仔细查看张骞尸体。就算没有脉搏心跳,人也照样能活回来。张汤原本就是假死,只是我不知道,先生是用什么令他清醒的。”  东方朔略带赞许,有此番见识实属不易,他吐出两个字:“麝香。”  “经此一役,先生名声大噪,就算你的容貌难以取信别人,求卦之人还是会源源不断而来。”  不说还好,一提到胡子已去不可追,东方朔就控制不住怒气,抬步便走:“肚子饿了,回家吃饭。”  “现在很多人都等着你落单呢,打劫起死回生的仙药。”  东方朔往下面一看,果然都是一双双饿狼般泛着绿光的眼睛。  两人正交心呢,人群突然从两边分开,唱喏的声音在偌大的刑场上方回荡。  “梁王千岁驾到——”  刘彻惊讶地看向东方朔,后者表情同样惊异,两人纷纷意识到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达成了暂时的和平。  “叔叔! ”  刘彻略一皱眉,立刻展开大大的惊喜笑容,仿佛跑车被扣的官二代终于见到了亲爹,大步往刘武怀里冲。  东方朔愣了一秒,立刻趁着人群不注意溜了,回头再感慨皇家无情。  “有人要谋反! ”  被刘彻劈头盖脸这么来一句,心虚之下,梁王纵然有万分准备也有些措手不及。  “不知太子所指何人?”  刘彻暗暗冷笑:若非心怀鬼胎,正常人都应该先请罪“救驾来迟”吧?  “叔叔还不清楚吗?”刘彻视线一转,指向刘义:“当然是他了,他要杀我,还好叔叔及时赶到。他还要我选哪种死法呢。”刘彻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是出门被欺负向家长告状的孩子。  “刘义!你为报父仇,急糊涂了?怎么敢对太子无礼?! ”梁王以“糊涂”二字轻描淡写地带过。  刘彻狐假虎威状,威胁不忘拉上梁王:“叔叔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放人?! ”  “臣的父亲厌次侯遇害,尸骨未寒……”  梁王猛给刘义打眼色:“住口!太子口谕,你敢违抗! ”  刘义不情不愿地低头:“臣不敢。”  如果刘彻就此放人,堂堂侯爷的命案,就这么草草了事,以后对所有藩王恐怕都没有交待。  “念奴娇乃爰类将军之女,忠臣之后,爰类谋反一案另有隐情,不宜轻易处置。况且眼下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她们就是杀害老侯爷的凶手。”  一番说辞无懈可击,梁王不禁开始怀疑刘彻根本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紧接着,刘彻故作无知,拉着梁王的袖子软声请求:“而且,她很善良,又有担当,是个不可多得的狭义女子,我实在是不忍心……叔叔快下令放人吧!我刚才喊了好久,他们都不听!哼,等我回了长安,一定奏明父皇让他给我做主。”  梁王警惕的情绪稍纵即逝,以为刘彻是对念奴娇动了情,救下人之后又拿出和蔼的姿态好好安抚了太子一阵。  “叔叔,你怎么也来厌次了?要是早上几天,还能赶上这里的兔子大会呢……对了,我逮到了兔子王,叔叔你是没瞧见,它可机灵了,成了精似的谁也捉不住……不过,它最后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叔叔你说,有些东西是不是天定的呀,是你的就是你的,旁人想抢也抢不走?”  待梁王觉得他话里有玄机的时候,刘彻又扯了开去,让人摸不着头脑。  整整两天,刘彻叽叽喳喳,梁王去哪,他就追到哪,一派天真烂漫,连老郭他们都不忍心看下去,远远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渐渐与东方建立信任  下章预告:梁王第三者插足  打滚求不bw  第四十二章 景帝病危  “太子,张骞的父亲今日重新下葬,事情由此开始,也该因他结束,再说,厌次的百姓都看着呢,这可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机会。”  梁王刘武推心置腹,他长着一张方正的脸,气宇轩昂,看上去是个很值得人信赖的汉子。  “那好吧。”刘彻抱着兔王,和它说话:“我们去看死人,你怕不怕啊?”得了梁王明日狩猎的许诺,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终于把这个顽劣的太子打发走,梁王长舒了一口气,他坐在亭中,刘义自暗处走出。  “难道我父亲就白白死了吗?梁王千岁,要我为做主啊!”  “一步棋错,满盘皆输。”梁王叹惋,心里才不在乎老狐狸的死活,他原本就想将厌次侯当作刀子,手上不沾血腥地解决太子,可惜老狐狸狡猾的很,对自己的命令虚与委蛇,妄图两边都不得罪。没想到这个刘义,志大才疏,除了心狠,连他父亲的皮毛都没有学到,可以轻松拿捏。  “早知道就该将错就错,一了百了,岂不是痛快!”刘义不甘心地捶柱子。  虽然看不起刘义,但留着他还有用处,梁王怒其不争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该死的没死,太子没有犯下杀人之罪,错杀枉杀都会落人口实。若不是本王及时赶到,顺水推舟,你早就铸成大错,万劫不复。”  “那家父的仇……”  “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梁王又对新入伙的会员对美好未来进行了展望,待刘义的脑袋被洗得双眼变金,他才满意。梁王转念问道:“那个东方朔,是何方人士?”  刘义咬牙:“都是他坏的事!看来他是不想活了。”  “不,本王要去会会他。”  不愧是叔侄,想法都是一样的,刘彻前脚刚到,梁王后脚就跟上了。  东方已经不用出去摆摊了,宅在家里,生意依旧源源不断。  “先生,算卦吗?”刘彻草草打了声招呼,直接走进厨房从篮子里翻出菜叶,喂给兔王,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  东方朔忙着晒竹简,对于当朝太子擅闯民宅的罪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一卦,只是,这最后一卦已经有人预定了。”  几番接触,刘彻多少摸清了东方朔的脾气,放倒钩钓人已经成为了东方朔的本能:你猜啊,你才对了我就告诉你哦。  问,则正中对方下怀,承认自己智谋不及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回答不回答全看彼时心情,就算运气好让他开口,说出的答案也未必靠谱。与其自取其辱,不如自力更生。  刘彻就是下定决心不问,开动脑筋:“难道是我叔叔?”  东方朔不承认,也不否认。  一个腹诽:到底猜对没,丫倒是给句话!  另一个想:都猜到了还想让我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无言,偶尔视线对上,也是激烈得能擦出火花的那种。  小司马看君臣心心相印的历史真相看得心酸。  太史公曰:你们都几岁了……  东方朔在这场“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比赛中落败:“客人来了。”  刘彻立刻躲进屋里,偷偷从窗户缝隙里往外张望。  “请问,东方先生在吗?”  刘彻定睛打量那个粗布葛衣半张脸被胡子挡住的男子,眉目依稀可以看出是自己的叔叔没错。  “在下东方朔。”  梁王道:“我是来找先生算命的。”  东方朔道:“巧了,今天正好剩下一卦。”  梁王道:“我想测一个字。”  东方朔道:“那就写在地上罢。”  刘彻眯了眯眼睛:省钱么?书简简板价格并不昂贵,可消耗量大,对于自由职业者还是有经济负担的。说起来,在地上写字还是从自己开始的,要不要收版权费?  在地上写字是个技术活,鞋要尖,腿要长,笔画要少,否则立足不稳,字没写成却摇摇晃晃甚至摔倒,那就出洋相了。  果然,梁王想了想,写了最简单又最确切的“一”字。  “我测别人。”  东方朔走到梁王身边,盯着下方若有所思:“可从这个字上看,好像测的是你自己。”  “这也能看出来?”  东方朔双臂环抱身体,有意无意道:“一嘛,一己之私,一念之差。有位富贵公子也来测过这个字。”  “哦?”  但是,引起梁王的好奇之后,东方朔又笑笑,闭口不谈,很贱地玩起沉默是金来了。  刘彻捂嘴,避免发出暗爽的声音:看别人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实在是太痛快了。  梁王调整了一下情绪:“不过,这个字真是替别人算的,先生能不能勉力言之?” 第35章 “你……”  这时,就着灯光,东方朔终于看清了刘彻的打扮,脸上露出几分古怪。  刘彻心中了然。女扮男妆,尚且还能用玉琢粉面秀气斯文作借口,可反过来,堂堂男子汉作女儿姿态便显得滑稽可笑了。男女举止步态神情语气,都截然不同,硬是要将两者混在一起,恐怕其艺术效果足以与如花媲美。  刘彻也不矫揉,落落大方地让东方看,反正无论怎么丑怎么别扭他都看不见自己的模样,膈应的是别人。  东方朔的视线一直避开刘彻的脸,刘彻幸灾乐祸之余,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破罐破摔了。  “明日出城还要请先生帮忙。”  东方朔被人搅了好梦,还被塞了项硬性任务,居然没有将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刘某扭送官府。  当初为什么就一不小心点破了刘彻的身份呢?然后为什么又一不小心救了太子呢?最后为什么还一不小心陷入皇位之争呢……罢了罢了,把这尊大神送走再说。  刘彻见东方朔昏昏欲睡,体贴地说:“先生再去休息一会,到了早晨我叫你。”  他不过客气地说一说,没想到东方朔就真的回到又柔软又暖和的被窝里去了,独留刘彻一人独守闺房。  刘彻思索着出京以来的种种,不知什么时候回神,窗外响起了沙沙声,落起了小雨,这还正成了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枯坐乏了,就起来走动走动,走累了,又坐回去,最后终于累了,趴在桌子上。本想只眯一会,后来就真的睡了过去。  清晨,刘彻被东方朔叫醒,身上披着一件暖和的外衣,看式样,应该是东方朔的无疑。他们草草用了饭便牵着马上路了。  雨势渐大,两人只得披着蓑衣而行。  从来都是出城容易进城难,加上又是大清早的下雨,士兵多有埋怨,草草检查了事。  刚送出一里,东方朔就道:“千里相送,终须一别。”  刘彻眼眸暗沉:怎么就没有“一送红军下南山二送红军大路旁……十送红军转回来”的感人情怀呢?不求泣血,撒个泪也是好的。  东方朔就差没直接往刘彻屁股上踹一脚,再打个横幅,上书“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这几个大字了。  不过,刘彻早料到了。  “不急,呵呵,先生的行装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不如就此上路,我们也好结个伴。”  东方朔挑眉:我就说昨天晚上怎么走来走去不安稳,原来是把我的家底都给抄了……  “长安路远,恐怕受不住旅途奔波。”更何况你分明是战略转移千里大逃亡,哪里是游山玩水那样简单的?  刘彻笑道:“先生正当不惑……”  东方朔脸一黑。  刘彻略一迟疑:“那么,是而立之年?”  东方朔脸色沉如锅底。  刘彻惊讶:原来是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咳、先生坏了少侯爷刘义的好事,这厌次城恐怕也容不下你,总归是要他寻住处。既如此,为何不与我一同进京?况且,现在回去,正好赶上梁王派出来的追兵,若是我叔叔问起来,先生该怎么答?天气好出来晒太阳?”  刘彻笑眯眯地说:“随我走罢,东方。”  “……”东方朔并非不识时务之人,瞪了刘彻两眼,干脆利落地上马。  一路上无论刘彻说什么,东方朔的面上始终懒懒的,不愿搭理,心中却对这个能够屡屡算计到自己的太子多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逃亡,就是吃不好睡不好没日没夜地奔跑,两人同乘一骑,轮流休息,却并没有超出梁王太多,最后终于在一处离驿站不远的官道上遇见了。  第四十四章 乔装夫妻 ...  好在梁王一直以为刘彻是孤身上路,只对路上独行少年多加察看,并没有注意到路旁那对不起眼的布衣夫妻。  官道上隔三十里左右置一驿,供应人夫车马和食宿,驿有传舍,可供歇宿。各级来往人员及其从者的膳食和驿马的饲料,都有一定的区分标准。  梁王持有官府颁发的符,享受着最高待遇,直接将闲杂人等轰到远处。  刘彻和东方朔对视一眼,大隐隐于市,周围都是百姓,他们远远地避开驿站倒是不显得突兀可疑了,默默啃着手上又冷又硬的干粮。  刘彻幸灾乐祸:“叔叔的火气真大。离开厌次前特地烧毁了马厩,拖了些许时辰,我们一路紧赶慢赶,未曾好好休息过,没想到还是被他追上了,想来叔叔过得比我们还不如。”  说实话,接连过了好几天没热饭没热水没热铺盖的日子,东方朔是有理由把手里硬邦邦的馒头砸到刘彻脸上让他看看什么叫冲冠一怒君子报仇的。可是,东方朔盯着未来天子满脸疲态双目却灼灼放光的模样,微微一叹。  连他都快挨不住这等日夜兼程的辛苦,区区少年由此心性,他日绝非池中物。  一口馒头要喝半壶水才咽得下去,刘彻见有士兵往自己这边观望,连忙拉了东方朔一把,让他转过一个角度,避开窥探的相貌,然后故作亲热地把牛皮水袋递给东方朔,用尖细的声音道:“相公,喝水。”还装模作样地拿出巾帕,往东方朔脸上一阵乱抹。  没擦之前还挺干净的脸顿时黑了。  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东方朔目光暗沉,嘴上却是一派浓情蜜意。  “你是双身子的人,还要陪我风餐露宿,是为夫对你不起。”  “……”尼玛才有了!  感受到好奇的打量的视线,一个个仿佛都在问“几个月了”“产婆请好了木有呀”“要不要我来给你介绍保管生一大胖小子”云云,刘彻下意识地去护自己的腹部,这个动作,反而坐实了东方朔的鬼话。  东方朔抓住刘彻猛然用力几乎要把脸皮搓掉的手,扣紧。旁人见了,纷纷道一声郎情妾意家庭和谐。  还有好心人士端来一碗热汤,热情道:“身怀六甲的人喝不得凉水。”接着埋怨地瞪了不负责的丈夫一眼:“你这小伙子怎么这么不会照顾人?”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东方朔一阵苦笑。  刘彻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太久没喝上一口开水了,没骨气地接了过来,缩着脖子埋着脑袋,小口小口地喝掉,暖洋洋的感觉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胸口一阵熨帖。  这番闹腾,梁王爪牙的注意力终于移开,也许是赶路太久,刘武决定暂停赶路,在驿站休息一晚,养精蓄锐。  见别人掌灯休息,刘彻的腿有些迈不动了。  “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不如我们也歇息一晚?”  东方朔把抱袖而立,面上毫不在意:“自然求之不得,又不是家父病危。”  “……”  刘彻只得咬牙,跨上马背,忍耐住把臀部颠成二二得四四四十六瓣的颠簸,连夜赶路。  又过了一亭,甩开梁王十里,刘彻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屁股了,东方朔也显出疲态。  两人决定下马步行一段。  为了和睡意抗争,刘彻挑起话题:“你是怎么算到我有牢狱之灾的?”  东方朔同样精神不济,大概也没了平日摆谱的兴致,道:“说来话长,这还要从念奴娇为父报仇之事说起。妓者,无非图荣华富贵,她艳名远播,却将诸多王孙公子拒之门外,偏偏对刘义情有独钟,怎能不叫人生疑?”  刘彻点头:“刘义此人,目光短浅心胸狭窄,又不是顶好的家世,我若是女子,必然瞧不上他。而世上能让女子对男子如此关注的,除了情爱,就是仇恨了。”  东方朔点头赞许:“至于牢狱之灾,不过是侥幸,根据时势做出的一番猜测罢了。”  “猜的?”刘彻哑然,东方朔的表情可不见得是谦虚的。  “厌次侯若是遇害,就算此事与你无关,有心人也会暗中推波助澜,借刀杀人。”  “先生大才,看来厌次之行并不算空手而回。”刘彻的语气像极了撒网打到一条胖头鱼的渔民。  “岂敢。”东方朔大步走在前头,似想摆脱这个阴魂不散的太子。  刘彻也不追——黑灯瞎火的,他能跑到哪里去?  “既然有胆子胸怀天下,为何不敢承认?”  东方朔脚步顿了顿,背影多少有些怀才不遇的愤懑孤寂,刘彻突然感到身体无法动弹,仿佛有无尽怨气往自己身上缠绕,不断在耳边尖啸“你丫还有脸提”。  他干笑两声,声音极尽无奈:“你看我,虽贵为太子,却还有受此等颠沛之苦,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要管着我,我也便说他们爱听的话,做他们爱看的事,别人虚情假意,我又何必献上真心白白让人糟蹋!只是难得遇到值得真诚以待的人,遇到了就抓住,抓住了就不放手。”  东方朔回头,刘彻深深地望进东方朔眼里,头上皓月,地下银霜,与他的目光一样,皆为澄净。  怀着一份动容,两人继续赶路,虽疲惫沉默,却有种甘之如饴的味道。  时至夜半,便见不远处有一处客栈。  听见马蹄声,小儿连忙迎了出来,大抵是经常遇到深夜赶路的客人,他很熟悉地展开业务:“贵客来啦,有干净的上房,被褥都是新拆洗的。”  东方朔道:“我们不住店。要渡河。”  “天这么晚了,你们想过河?你们敢渡,也没人敢送呀! ”  东方朔道:“不打紧,给我们一条船便可。”  小二指了指河对面,道:“船呀,早就摇到对岸去了,明天一大早才能划过来。河上风浪大,从来都是没有夜渡的。客官,人也该歇了,马也该喂了。”  两人见无法渡河,也实在累极,便听了小二的建议,在客栈里歇息一晚。  “里面怎么有人了?”  虽说是上房,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只有较为宽敞的通铺而已,这边睡一个,那边躺一双。  小二满脸堆笑:“他是河对面过来的,刚睡下,交待我明天给他买匹马。你们睡那头,拉上帘子,谁也不碍着谁。客官,小人给你们喂马去。”  小二出去,不想声音把那人吵醒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刘彻多瞟了两眼,惊疑不定,试探地问:“姐夫?”  对方被女装男声的刘彻吓了一跳:“你叫谁?”  “可是平阳侯曹寿?”  刘彻的亲姐姐便是嫁给了他,才得到了平阳公主的称号。汉朝公主的名号就是由夫君所在的封地起的,与本身的姓名无关。  “太、太子?你怎么这般模样?”  东方朔一脸欠抽的笑。  刘彻简略带过:“情势所逼,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又焦急地问:“我父皇病情如何?”  “我离开长安的时候,你姐姐设计诈出了御医的话,称陛下病入膏肓,撑不了三五日,除非有灵丹妙药,如今恐怕……”曹寿说到伤心处,跪地哭起丧来。  虽然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乍闻噩耗,刘彻的身体还是晃了晃。  东方朔也收敛了轻佻散漫的神色,一手按在刘彻的肩膀上。  刘彻别过头,在阴影里藏住沉痛,再次和东方朔视线对上时,嘴角已带上一丝傲然与嘲意,似乎在讽刺对方的多此一举。 第37章 看清楚刘彻苍白的脸色,平阳公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也是个聪慧无比的人物,仅从蛛丝马迹就判断出刘启病危大汉将有大变,立刻从刘彻与东方朔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了解到了真相。  “……他回不来了,是不是?”  姐弟相拥,却是谁也没有哭。  “姐夫是替我死的。”  “我要给他报仇。”  “我一定会是大汉天子。”  两人答非所问,却句句透着无尽的悲怆与坚定。  东方朔听明白了刘彻最后那句话,无关野心,只道是承诺。  注:历史上卫青生母是平阳侯府帮佣,卫青长大离开生父后便回到平阳侯府当骑奴,生年不可考,文中纯属虚构,特此声明。  作者有话要说:卫帅有待养成    第四十六章 置之死地    大概刘家传承的血脉里有种天生的凉薄,没过多久,刘彻便能苦中作乐地对平阳公主玩笑。  “姐姐,待我日后登基,必然赔给你一个姐夫。”  一开始平阳公主还哭笑不得,也许因为局势紧张无暇伤怀,也许报仇心切压抑住了悲哀,伤痛的表情竟也淡了许多,后来再听到这种话,斜睨他一眼:“和小时候一样,泥猴儿似的,没个正形。”  东方朔当起了平阳侯府的门客,每天都出门走街串巷地忽悠。  虽然是国丧,生意冷清,但也不是死了皇帝,所有店铺都关门所有生意都歇业所有臣民都要以泪洗面。  最初传下来的礼法要求臣下服“斩衰”三年,这是古代五种丧服制中最长的一种,子服父丧,就必须遵照这一礼制,三年之内不应考、不做官、不婚娶,基本上就是明明属于小资阶级的经济水平,生活质量却偏偏不能超过温饱线的那种。不过,这样严苛的礼仪对于国家这部很好很强大的机器来说显然是不适合的,如果大小官员在那么久的时间里无所事事,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张嘴嗷嗷待哺。  礼法的根本,在于以孝治天下,从权变通无可非议。从仁孝的汉文帝开始,守丧的礼仪就宽松了许多,三年的时间缩为短短的三十六日,民间就是不娱乐,不嫁娶,避开喜庆的颜色,做些表面功夫,稍作哀伤就行了。  所以,尽管街上气氛紧张,店铺照开,买卖照做。  再加上新君久久不见,人心不定,没站队的想问问老天到底该帮谁,站了队的想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所以,东方朔的生意异常兴旺。他还是坚持,每日三卦。  求神问卜的没能从东方朔口中套出老天的消息,倒是被东方朔探出不少内幕。  “大多数臣子还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一来,当初立太子,是率文武百官于宗庙祭祀,昭告天下,谁都知道未来的储君是刘彻,而先帝生前并没有明确表示废了太子,就算要废,也得按照当初立储时的规矩,上告祖宗下启万民,仪式缺一不可;二来,除了太子外,并没有合适的继位人选,刘氏藩王之中,并非梁王刘武一家独大,比如刚到长安的淮南王刘安,老谋深算,再不济,还有现临江王前太子荣。梁王的优势,只不过在于有当今太后撑腰,太子名正言顺,若能继位也就罢了,否则以梁王一人,未必压得住所有藩王侯爵的野心。”  平阳公主听得连连点头:“也就是说,我们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刘彻心不在焉,目光灼灼地盯着东方朔肃然的脸,这样滔滔不绝的谋士实在是太他妈的有爱了!照这样下去,自己以后用脑袋的时间大抵可以从十二个时辰缩减为半个,寿命延长二十五个百分点,生活质量从没日没夜工作还要被史官戳脊梁骨的苦逼上升为每天只要考虑三件事“吃什么玩什么晚上睡谁”的超——幸福。  东方朔被那样绝对炽热的视线看得不自在,扬了音调,让刘彻清醒清醒:“灌夫、郭舍人、李陵三人刚到长安便被下狱,同行的还有卫青,侥幸躲过一劫。”  “卫青?”刘彻的眼睛亮了亮,被东方朔瞪了一眼,觉得莫名其妙,紧接着又反应过来,以为东方朔是埋怨自己不担心老灌他们。  “堂堂太子死不见尸,老太太半信半疑,免不得审讯他们逼问我的下落,他们性命无忧。倒是卫青,他孤苦无依,渡口一别,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只见东方朔又变回了爱理不理打一下吐一个字的模样:“我上午便给他指了路。”  刘彻:堂堂常胜将军,绝对不会是路痴……吧?  平阳公主见是弟弟故人,差遣贴身婢女至门口等待迎接:“子夫,你去外头瞧瞧。”  “喏。”  等了半天,未来·路痴·卫大将军终于到了,只见他紧紧牵着俏丽婢女的手,两人神情激动,举止亲昵。  刘彻不禁咋舌,什么时候,愣,才是新sexy了?  “公主,婢子终于找到自己的弟弟了,卫青,赶快磕头。”卫子夫喜不自禁,神采飞扬地说了母亲爬墙史,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流落在外,现在终于算是落叶归根,回到亲人的怀抱里了。  卫青好一阵才从天上掉下个卫姐姐的狂喜中反应过来,悉数说了事情经过:“太子,你走了以后,我想给你姐夫报仇,就往草料里下了巴豆,药翻了你叔叔所有的马,可惜我腿上有伤,跑得不够快,被他们抓住。正被鞭子抽着呢,一群大侠出现了,把我救下,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你兄弟。我想着反正还得还你银子,就跟着他们一块来了。刚才我本想找活干,结果他们都看不起外地人,不愿意雇我,只好空手来见你。”  就算不管与卫子夫之间的主仆情分,单单是卫青敢给梁王下绊子这一条,平阳公主就有帮他的理由,她宽厚地说道:“你们姐弟刚刚相认,免不得叙旧,若是让你离开,未免显得不近人情,如果小兄弟不嫌弃,就在府上住下。有你姐姐一日,便有你一日。”  “白住我可不干。”  平阳公主故意逗他:“难道还要我倒贴不成?”  “当然了,”卫青耿直道,“我刚才问了姐姐,她说府中有马,我给你看马,当然要给钱。”  除了摸不着头脑的本人,所有人都笑了。  一对失散多年的姐弟相认,让侯府上空的阴云散去不少。  都是骨肉至亲,刘彻这一家却只见刀光、血光。  刘彻身为太子数年的布置终于起了作用,当老灌等人被窦太后召见,他们早就通过狱卒得了九哥的命令,谎称自己护驾不力,在河下游发现了中箭而亡的太子尸首,尸体早已溃烂,只能通过衣着配饰辨认,最后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草席一卷,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和英年早逝的太子作了永别。  纵然窦太后还有疑虑,然而送先帝立新皇的形势迫在眉睫,她也只能对外宣布太子的死讯,关起门来与小宝贝小心肝小儿子商量保护家产不受罪恶之手侵犯的要事。  刘彻之所以清楚这些,是因为从得知景帝病危开始,他就把小司马派到长乐宫屋檐上出差。  篡位内幕,皇位之争,惊天之变,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真相,多少人想八卦又不敢八卦的话题,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蹲墙角就为窥探一角的天机……  作为一位干一行爱一行的敬业史官,怎么能够拒绝?!  “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御林军。”刘彻与东方朔同案而食。  有兵才有权,有权才有肉。况且,毛爷爷也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  东方朔瞟了一眼第三者插足还不自知又在埋头苦吃的卫青,不情不愿地吐出四个字:“李广安在。”  “与我所想丝毫不差,”刘彻赞叹,目露回忆之色。“李敢将军从小教我习武,父皇也曾命我至李广将军军中历练,终日与那些粗犷汉子比武打闹,成就是成,败就是败,极尽痛快!我本来以为李敢就足够严苛了,动不动就抽李陵藤条十几二十的。这可不只是简单地抽几下,而是要抽多少根藤条。见了李广老将军之后,才知道李家家法不及军纪万一,那军棍,带着风,结结实实地落在身上……啧……”似乎想到什么骨骼断裂血肉横飞的地狱场面,刘彻一脸惨不忍睹。  “又将如此,何愁匈奴不灭。”  卫青问:“我呢?你好像说过让我当大将军。”  刘彻笑笑:说的就是你啊。  偏头,正好对上东方朔若有所思的目光,刘彻知道,这嗅觉比偷腥的猫还敏锐的大叔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  明日景帝发丧,成败在此一举,为策万全,还是交代一下后事比较妥当,就算走错了剧情念错了台词,自己被炮灰了,也还有人听过自己的心里话,不枉重活了一回。  “父皇曾问我志向如何,我没有说实话,如今,想说给他听,也是求不得了。”  “爱民、纳贤、中兴远远不止这些,我要匈奴向我称臣,我要踏遍西域南疆,我要造船出海远渡重洋……我要从此以后天下人自称为汉!”  这些话,刘彻一直压在心底,本来应该是在与明君爹临终话别之时说的,不想心事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死一样的寂静。  刘彻微微一痛,也许,会得一个夜郎自大好大喜功的评价。  东方朔赶在刘彻眼中的光亮碎裂之前,笑了出来,似无心,又似有意:“喏。”  卫青抓抓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也跟着东方朔唱喏,一脸完全没听懂的茫然。  第四十七章 刘彻继位    刘彻熟门熟路地翻过李将军府的围墙,沿着偏僻的小径走,很快就听见了李陵的哀嚎声。  “我不服!啊!我没错!啊!爷爷不公!啊——”到后面只听见“啊啊”的惨叫了。  叔叔在挨藤条,如今叔叔不在,爷爷在,挨的可就是军棍了。  大概窦太后觉得太子新丧便将其党羽斩草除根太过招摇,同时也不得不忌惮李广、灌家的势力,只好法外施恩,将一干太子党放出监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李陵还没来得及和祖父说清楚刘彻诈死的真相,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军人架出去,棍棒伺候。  刘彻也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出来,只能躲在暗处干着急。  “将军,少公子晕过去了。”  “以前不是打二十七棍才晕的么?”是过去手下留情,还是今天落井下石了?  装晕的李陵:“……”  被老将军不怒自威的视线一瞪,执军法的大头兵们顿时头冒冷汗。  李广命人将李陵抬回房,屏退仆役,亲自给他上药。  李陵适时地悠悠转醒,被祖父噼里啪啦训了一顿,老将军肺活量远超常人,为兄弟圆谎隐瞒甚至离家出走的小李将军顿时成了不忠不义一无是处的渣。  “爷爷,九哥根本就没出事。那样的祸害,没个千八百年的,怎么可能死得了”  刘彻阴测测地从天而降:“白天不说人。”他对床上几乎要跳起来的李陵挑了挑眉,正色道:“李老将军有礼。”  李广先是无比恭敬地对太子行礼,然后便做了所有忠烈该做的事,耿直进谏,把不玩则已一玩捅破天的太子也骂了一遍。  忠烈,就是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不为己所以杀不得,偏偏烈性而为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所以只能忍着的存在。  李广就职于上谷郡,高居太守之位,上谷郡是前沿,上郡是后方。后方养战马,前方御匈奴。李广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养马所。六月热天,工作勤恳的匈奴人大老远长途奔袭,进入李广的地盘,大行劫道。  当时景帝派遣了一位太监,表面上是公派出差向李广学习抗匈军事,实际上学习是假,监督考察是真。事实也证明,此仁兄并不是块作战的料。这天,该钦差玩兴大起,率着几十个随从骑马出猎。不料,于半路碰到三个徒步的匈奴侦察兵,与之交手。没想到,几十个随从全被对方的箭当鸟射死,只剩太监一人逃回李广军营。  李广听了太监的不幸遭遇,很淡然地说了一句:死了那么多人,正常;你能活着回来,不正常。  马上交手,数量从来都不是胜利的必要条件,那三个匈奴兵,必是草原上的射雕高手。能够与远程攻击者抗衡的,只有射得更远更准更狠的弓箭手。对付此三人,李广一人足矣。  李广射箭,有一个老习惯:就算天快塌下来了,如果他自度不准,绝不放箭。一放箭,对方肯定中箭毙命,绝不失手。  他不但成功地射杀了两名匈奴士兵,为天使为景帝为大汉赢了射箭冠军的金牌,报了仇挣了脸面,还活捉了一个,探得匈奴大军将至。果然,不出许久,人头攒动,一眼望去,约有数千骑。而此时李广部下,一百个骑兵脑袋同时闪现出一个念头:逃!  逃,一百号人对数千骑,就算长了翅膀,只要匈奴齐声放箭,那中奖率也是很可观的。  偏偏这匈奴将领是个有头脑的人物,怀疑李广这一百号人是诱兵,便传令陈兵列阵,只为观望。  李广便将计就计,硬着头皮演到底,还下了一个令所有骑兵都郁闷的命令:继续前进。  近得都可以看见匈奴兵疑惑震惊讥嘲的表情了,李广又下令:下马,解鞍。  其实,只要匈奴人稍微想得少一些,就可以直接策马,把上谷郡太守踩成肉饼,将上郡马场圈成自家的,往作威作福的大汉朝脸上响亮地来那么一下。  这招没鬼装鬼以鬼吓人的伎俩正就起了作用,匈奴派出将领与少股士兵试探虚实,李广披鞍跃马,率着十几骑迎面奔袭,哧地一箭,中了。又哧地一声,还中。  这么一个百发百中的神射手,肯定不会被汉军拿来当炮灰。山上数千匈奴兵眼睁睁地看着将领被杀,纵然气得头顶冒烟三魂出窍,还是不敢放马过界。 第39章 刘彻心里一沉,虽然早有准备,知道老太太无齿,却没想到她会这么无齿(该句无错别字)。  他拿茶盖撇着茶,防止茶叶进嘴,嗅了嗅,吹了吹,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细细品味,明知道老太太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回答,偏要拖沓。看得王太后一阵发笑。  “祖母舍不得叔叔,是人之常情。”  老太太等他说“但是”。  可刘彻就是不说。  他又喝了一口茶,赞道:“祖母身边不乏知心人,这泡茶的功夫,堪称一绝。”  “难得彻儿喜欢,若是旁人,送就送了,可春桃是从小跟了我的,少了份伶俐,只算个老实罢了,我留着她,不过念着几丝情分,哪里还。”被挖墙角的警惕让太皇太后不得不回应刘彻的话题,暗恼自己让梁王留京的话题被他跳了过去。  殿内气氛略一凝滞,王太后连忙打圆场:“知秋,你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到。”  “喏。”  不料,刘彻把茶盏放下,笑道:“其实,就算祖母不提,孙儿也想留叔叔在长安多住几日,当日在厌次,叔叔对孙儿多加照顾,如今也正好得了回报的机会。”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窦老太一时间猜不透刘彻的心思。  皇帝没一个有良心的,会好心让他们母子相聚么?肯定有阴谋!  厌次……是了,定是指武儿秘遣刺客暗杀一事,“回报”报的到底是恩还是仇,这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了。  监禁?鸩酒?暗杀?老太太的脸色渐白。  “而且,诸位叔伯也许久未见了,难得来长安一趟,孙儿也想和他们多亲近亲近,尤其是淮南王的三子刘陵,那番风流就算不是数一数二,也称得上是少年风流,还好不相淮南王。”  王太后听他话中有促狭之意,摇头失笑:“在朝堂上还有模有样的,怎么一到祖母跟前,就立刻现了原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莫不是要联合藩王与武儿为难?还是借刀杀人一劳永逸?  太皇太后一个激灵,义正言辞地说:“胡闹!藩王镇守一方,大柄在手,长期逗留,封地不乱成一团?祖宗定下的规矩,坏不得。”想起自己才是先提议让藩王多留几日的那个,老太太又咳嗽了几下:“我也是一时被武儿说软了心,这孩子,空有一番孝心,唉……”  刘彻故作失望:“那就依祖母的意思罢。”  一转脸,他便乐呵呵地监督梁王上了车驾:“叔叔,彻儿就不送了。”  “这是祖母的意思。”  梁王的最后一丝期望破灭了,他盯着背对着恢宏宫殿的刘彻,只把那胜者为王的笑容深深刻在脑海里,几分漠然,几分讥嘲。  梁王刘武带着满腹的不甘心离开长安,几番大起大落,精神不济,落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送走梁王,刘彻并没有立刻回宫,转道去了平阳侯府。  帝位之争尘埃落定,平阳公主才为曹寿举办葬礼,想下葬却找不到尸首,最悲哀的也莫过于此。  祭文是刘彻亲自写的:“孟曰取义,孔曰成仁,以身殉国,浩气长存……”念道“肝肠断绝,血泪沾巾”几句,平阳公主就真的哭得肝肠寸断流血流泪了。  其实她与曹寿的感情并不算琴瑟和鸣,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恨不得来个棍棒底下出孝夫,现在阴阳相隔,想想夫君任打任骂的好脾气,也透出几丝珍贵的情意来,大概是因为平时藏得太深了……  刘彻只能安慰:“姐姐,节哀顺变。”  缓了一阵,刘彻才提起来意,赏赐了平阳侯府上下,连喂马的卫青也有。刘彻道:“这里还有东方朔的一份礼,他人呢?”  “这个时辰,应该还在街上摆摊。”  “哦?”  “他算准了继承大位的是陛下,神算之名被传得神乎其神。”  刘彻见平阳公主笑容勉强,便让她回屋里歇着,不必管自己。  枯等无趣,刘彻便让留下伺候的卫子夫与自己一道下棋。  刘彻算不得什么国手,但欺负新手还是绰绰有余的,卫子夫在伺候平阳公主时习过字,和刘彻这种从小研习君子六艺的知识分子不能相提并论,好在头脑灵活,掌握的速度快,又有股子灵性,有说有笑,刘彻倒也不觉得闷。  眼见日落西山,东方朔掐准了时间在哺食回来,刘彻命人回宫说一声,称平阳公主摆饭设宴自己晚些回去。  两人闷声吃饭。  “东方可气我冷落了你?”刘彻笑言。  “……”东方朔看了他一眼,“草民不敢。”  “你看看这个。”刘彻从袖子里取出一卷黄绸。上面是一则文告,广招天下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命令各州县层层推选,将全国所有高人送入长安考试。  东方朔了然,当今天子是要给朝廷来一次大换血了。  “先生不妨早做准备。”刘彻故作担忧:“为示公平,话仅止于此。”刘彻一副“瞪我也没用,绝不给你漏题”的表情。见东方朔瞪得更狠了,刘彻唯恐天下不乱地鼓动道:“先生神卦,不妨给自己算算?”  “这还用算?”东方朔反问,他再隐忍也被激出一丝怒意,就算在卦摊被地痞砸了卦金被恶霸抢了卦象不小心算错时他也没这么容易激动过,偏偏这个嘴不该贫的时候贫的天下之主,具有把自己气死又气活最后不死不活的本事。  “无非治国之策。”  东方朔自然不甘心被刘彻牵着鼻子走,也给刘彻看了一卷白布,上面写着一个“婴”字。  刘彻定睛一看,觉得字迹有些眼熟。  苦思许久,道:“窦婴!”  东方朔凝重地点头:“他问的是朝中局势之变。”  “两后垂帘?”刘彻听后完全呆住。  汉惠帝不理政事,吕后上台,开了太后临朝行政的先河。  刘彻是绝不允许自己当个傀儡皇帝,做个决定还要先问问娘,再问问奶奶,就算是未满周岁的婴儿,吃个奶都没那么费劲!  刘彻收起怒容:“先生一定有应对之法。”  东方朔却顿了顿,替自己斟酒,一饮而尽:“人云成家立业,如今后位空置,难道就不着急?”  刘彻立即反应过来,大呼妙计:“待我娶了阿娇,一来表示我以成年,两宫再无理由垂帘,二来方便扶植陈氏外戚,于窦氏抗衡。当浮一大白!”  东方朔脸上看不出喜怒,满樽而饮,一杯一杯如白水,刘彻也以同样的豪情回敬,你来我往,最后竟起了较一高下之心,东方朔醉卧凉亭,刘彻回宫时意识也早已模糊不清。  注:历史上阿娇早就和刘彻成亲了,从太子妃做到皇后,文中乃杜撰。还有,梁王刘武在景帝在位的时候就死干净了,大汉天子里还与匈奴有所勾结,阴谋nc,不如早早领盒饭。  第五十章 东方朔番外  像东方朔这种吃嘴巴这碗饭的人,无论是厌次还是长安,在哪里摆摊都是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是:长安的傻子更有钱。  “先生卦摊还在,想必三卦未满。”  当初立下三卦即收的规矩,不是要和银子过不去,恰恰因为物以稀为贵,忽悠人这种活,就和浇水一样,多一分则涝,少一分则旱,而且,有了这样的规矩,顾客每次来算卦,开口说的话都相差无几,少了不知多少变数,不知不觉地就能让他们顺着自己设的饵上了钩。  东方朔对愁容满面的窦婴一躬身:“侯爷有礼,不才正等着阁下来算第三卦。”  “我不是来算卦。”  “那就是测字。”  这一切对答,已经成为新客的常规路数,早就刻在东方朔的脑海里。  世人乐于被天捉弄,不喜欢知道操纵自己的不过也是肉体凡胎这一事实。谁有几分气性,不管三七二十一,被猜中心事之后都会出于本能反驳,明明是心中畏惧害怕而前来问卜,还要故作贞烈地推辞反驳一番,每在此时,东方朔便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以退为进,笔蘸浓墨,铺开竹简。  等他准备就绪,本就蠢蠢欲动的客人自然借坡下驴,说出心事。  窦婴和前两个傻子一样,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前程。  新君继位,正是朝局动荡的时候,连街边的小贩都知道,而偏偏身处局中的窦婴觉得惶恐不安。  东方朔自若道:“侯爷无需忧虑,‘婴’者,因女而贵,侯爷恐怕不但不会丢官,还会往上更进一步。”  窦婴一脸不信:我是伙同梁王造反的,刘彻脑袋被驴踢了才会用我!  “侯爷请看……”东方朔把字上下结构偏旁部首瞎掰一通,中间掺和几句似是而非的周易八卦道经。  见窦婴从惊疑不定到一头雾水,东方朔知道自己可以收网了,使出欲想取之必先予之的伎俩:“卦若不准,不收卦金。”  仅仅是这种“我意即天意”的张狂与自信,就很能糊弄人了。  果然,窦婴保住了脑袋,还没得到升官发财的消息呢,就第一时间赶到东方朔这里挨宰来了。  放过这样的肥羊,焉能对得起天下百姓?  东方朔收了双倍的卦金,道了声恭喜。  窦婴春风得意,觉得东方朔实乃神人,虽然嘴上无毛看着年轻,可卦却是灵验得很。  东方朔心中浮现出一丝疑虑,若无其事地试探道:“侯爷难道今儿得了圣旨?”  “比圣旨还要准。”窦婴三缄其口,笑笑:“朝中机密,本侯不便多说,先生很快就会明白的。”  太皇太后?尽管要彻底断绝,可后宫干政放到哪朝哪代都是忌讳,除非……  垂帘听政!  东方朔有了计较,叫住窦婴,抛给他一句话:“侯爷,上回在下忘了说,您掌权之事尚有波折,还望谨慎处之。”  冷不丁地被浇了一盆冷水,窦婴语气稍冷,不复见面时的热切,不以为然:“先生既已收了卦金,何必危言耸听。”  东方朔独立半晌,收起卦摊,回了平阳侯府。  还想着如何让平阳公主通知宫里一声,不想那少年,已经在了。  “东方,你见着我怎么一点也不意外。”  东方朔神棍装到底,瞥了眼平阳侯曹寿的灵堂,面上不露一丝惊喜,意思是,别人为你丧了命,你难道还好意思不来烧柱香?  少年天子果真信了,却没说出什么中听的话来:“你不是一直在等我罢。”  “……”  明明是君臣相宜的佳话,偏要说出几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来。  这小家伙,真真让人捉摸不透。  东方朔对原先的彻太子其实是有好印象的,他最先听闻之时,是在厌次。  厌次少侯爷为太后贺寿自长安返回,脾气暴涨,成日那府中的下人仆役出气,有一仆人终于受不了了,想出逃,便到东方朔这里算了一卦。 第41章 无间道的阴谋,东方朔事先并未让刘彻知晓,可刘彻与他就是有种坏蛋见恶人的心有灵犀,压根就没考虑过东方朔假戏真做的可能性,并且默契配合,将一个气急败坏的天子演得惟妙惟肖。  当满朝文武为皇帝的婚事忙上忙下忙左忙右,无良的皇帝却开始盘算起怎么让他们失业的问题来,好似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政治联姻嘛,最不需要在意的就是当事人的态度了,自己又何必不识趣地凑过去穷添乱呢?  汉朝官制沿用秦代,设三公九卿,三公有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共同行使宰相的职权,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参与行政决策并负责其执行。九卿有太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等九寺大卿。  刘彻目前的势力少得可怜,主要集中在卫尉,李广老将军所在,司掌宫门卫屯兵。  沉吟良久,终于定下该从哪里开刀。三公是不指望了,掌佐天子,助理万机,位高权重,要别人好声好气地让出这个位置,简直痴人说梦。所以,只能在九卿之中挑选。太常虽为九卿之首,掌管宗庙,但一般不参与政事;廷尉主司刑法牢狱,权势有时高过丞相,原本就是为张汤留的,可是他资历尚浅,不能服众。其他寺卿,不是职权不够,就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刘彻思来想去,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郎中令上。  郎中令本是秦汉负责守卫宫殿门户的宿卫之官,简言之,看门犬也,绝对的皇帝心腹。  翌日,刘彻上朝,先是罢免了前朝的丞相卫绾,换窦婴上,这两个都是窦太后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论起亲疏远近,窦婴上台还是让老太太高兴的。卫绾倒霉就倒霉在他崇尚黄老,思想无法与领导保持一致。  另一条旨意,便是改郎中令为光禄勋,谓:“光者,明也。禄者,爵也。勋者,功也。”当然,并不仅仅为了改个名字玩,表面上还是一个警卫营,实际的权利远不止于此,集中年轻翘楚,训练候补官员,兼职皇帝的智囊团。属官设大夫(光禄大夫、太中大夫等)、郎、谒者、期门(虎贲)、羽林等。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帝与太皇太后之间的政治游戏,给一个甜枣,打一棍。让窦婴圆了丞相梦,就得出点血,让年轻一辈上来。  朝议通过,刘彻立刻忙了起来。光禄勋中的羽林是新设的部门,其中制度、成员都要慎重考虑。刘彻专门从军二代绝对忠诚或与朝中牵扯较少的年轻子弟中挑选,东边捡一个,西边补一双,勉勉强强凑够五百名,组成直接隶属于光禄勋的禁卫军,听从刘彻指令。  羽林监制比较粗陋,下设三署:一为羽林中郎将所属“羽林郎”百人,为皇帝的贴身宿卫;羽林左、右监所属羽林左骑两百人、羽林右骑两百人人,担任宿卫侍从,出充车骑。  第一回把羽林拉出来练,一个动作能产生数百个残影,还有在行进时两股队伍撞到一块的,互相推诿错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刘彻想想都觉得脸红,怪不得窦老太听说这件事后一点也不担心,暗地里笑话之余还将他唤去假惺惺地鼓励了一番。  恼羞成怒的刘彻是真发了狠,连夜奋笔疾书制定魔鬼操练十大要领八项注意,边写边阴森森冷笑,誓将那群祖国未来的花朵操得(性)生活不能自理。  转眼就到了大婚之日。  《礼记·昏义》道:“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两辈子加到一块的人生大事,刘彻却没什么感觉。  六礼当中,前五项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用不着刘彻,最后亲迎的活也只要刘彻做其中的很小一部分。  醮子礼是周制婚礼正式开场的第一步,父亲醮子,新郎接受父亲赐酒,需一饮而尽,接着才能动身去迎娶自己的新娘。且不说刘启敢倒酒刘彻也未必敢喝,仅仅是皇帝的身份,就不允许他放下身段至馆陶公主府亲迎。只要派出足够分量的亲信前去便可。  为示恩宠,一干太子党都被刘彻派去了,阿娇借着机会,对冷面的张汤好一阵捉弄,又是让他唱诵礼函,又是故意不接引手绳不上马车,其余人少年心性,鲜少看到张汤如此狼狈尴尬的模样,也乐见于此,眼见要耽误吉时,才哄了阿娇上车。  周制婚礼并没有拜堂这一项,而是行沃盥礼,新人入席前的洁手洁面。  待宫人撤去匜和洗,刘彻与阿娇相对而坐,谓之对席。对席的位置也有讲究,刘彻于西阿娇在东,意以阴阳交会有渐。  在干瞪眼的众人面前,吃肉饮酒。别想着古龙笔下大块吃肉大口饮酒的美梦了,吃肉是“同牢”之礼,食的是同一牲畜之肉,一口,意思意思就成了。接着是合卺,饮交杯酒,交杯交杯只是交换了杯子而已,并非误人子弟的古装剧那样挽着胳膊喝的“交擘酒”。合卺本意指破瓠(瓜)为二,合之则成一器。剖分为二,分别盛酒。匏瓜是苦的,用来盛酒必是苦酒,大概是同甘共苦先苦后甜之意。刘彻勉强饮尽,看见阿娇,艳妆之下也挡不住悲伤逆流成河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阿娇回瞪他一眼。  挑盖头神马的也别想了,盖着块布,怎么吃东西?  终于到了行使新郎职能的最关键的步骤,餕余设袵,也就是蜡烛一吹帷帐一拉被子一卷的和谐时光。然而,皇帝皇后的屋子里还有一大堆人。倒不是谁敢闹洞房,而是礼仪如此,脱衣服也是有祖制要循的。新娘脱服由女侍接受,新郎脱服由男侍接受,待原本清清白白的皇帝皇后被视奸过一遍,闲杂人等才持烛而出,关门听床。  刘彻被朝上的老古董恶补过礼仪,是清楚“权”决计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他是不知道他们能听出什么来,反正第二天两人都早早下了床,自己没有创造四方云动神枪不倒的童话,阿娇也没有侍儿扶起娇无力一下子退化成腿站不直腰挺不起的软体动物。  国家放他婚假,刘彻还能稍微歇一歇,阿娇就不成了,她还要行“成妇礼”:妇见舅姑、妇馈舅姑、舅姑飨妇。新娘不仅要在成婚后的第二天早晨,早早起床、沐浴,盛着枣、栗和腶修等物的竹器到公婆的寝门外等待,其中“枣”取早起之意,“栗”取颤栗之意,“腶修”取振作之意,而且,还要亲自侍奉公婆进食,待二老食毕,妇要象征性地吃公婆的余食以示恭孝。礼成,才能名正言顺地授之以室,代理家政。阿娇虽贵为皇后,也逃不过硬挨这个下马威,只是她终究是皇后之尊,与刘彻又是两小无猜的情分,两后待她不会过于苛责。  初掌凤印的陈皇后摩拳擦掌,准备在汉宫大干一场。  刘彻借机煽风点火,让她把自己身边的人全换了,根据东方朔暗中传来的消息,他身边有不少探子。  宫女侍从立刻嚼起了舌头:“陛下身边的侍女,詹事府自然是拣最好的送过来伺候,皇后娘娘嫁过来后却不喜欢漂亮婢子往陛下跟前凑,把在前头当差的,全换成粗粗笨笨的宫女。”  “陈皇后管得可真狠……”  “可不是,偏偏陛下也没有不高兴,凡是都由着她,嘿……金屋藏娇呀……”  “金屋藏娇?”  “你忒短见识,话说当年……”将前太子现天子的风流史八了个遍,从刘彻四岁就会开口给自己讨媳妇儿这一命题,推理出当今陛下御女无数男女不忌双飞没问题np也可以的风流野史。  “吓,陈皇后专宠,怪不得陛下的脸色一日不如一日。”  这样的流言也入了刘彻的耳,大抵所有男子受不了这样被当成贼来管束,他不高兴,并不是因为阿娇,而是飞来横祸,他不想管,却不得不管。  注:御林军,又称羽林军,初名“建章营骑”,以警卫建章宫得名,建章宫是汉武帝于太初元年建造的,后来毁于战乱,文中没有提建宫之事,所以直接取名为“羽林”。另外,没能查到汉朝婚礼习俗的细节,考据党莫要纠结。    第五十二章 争风吃醋    有个表姐,叫做刘陵。  美国作家福克纳曾说:如果想把一个人培养成作家,只要给他一个不幸的童年就足够了。  对于卫青而言,要改成:如果想成为一名军事家,只要记住自己那不幸的童年就足够了。  惊闻亲姐姐被平阳公主赠给太皇太后,他就急得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对着马槽流泪,对着马粪磨牙。  一年前,卫青心里最奢移的想法,也就是拥有一个幸福的家,一张温暖的床,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抽到自己身上的鞭子挥手永别,道一声相见不如不见。  如今,他的愿望基本上都已经实现了,只要他能和自己美丽善良温柔体贴全能的姐姐厮守到老,他这一辈子就值了,死亦无憾。  偏偏天意弄人,那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东方朔竟然看上了姐姐,说什么根骨奇佳天赋异禀,硬是要收去做学生。尼玛!其实是老当益壮上下求索色心不死吧?别以为他单蠢,在以前主人家,也看过不少腌臜事儿……呸,老牛吃嫩草!看他不用马鞭抽死丫的!  平阳公主也很无奈,祖母下了旨意要人,她敢不给么?别说是贴身婢女,就是夫君,如果有需要,她也得欢天喜地地派车马把人送进宫去。眼睁睁地看着卫青一点点瘦下去,脸上也失了淳淳的笑容,平阳心一软,请了刘彻来侯府吃饭。  “陛下,将军我不要当了,我只要姐姐!”  刘彻:你这小孩儿,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你姐姐是当线人去了,为大汉江山点燃了自己,照亮了别人,你作为家属,应该表示无条件支持,感到无上荣耀才对。  东方朔好不容易说服窦太后将卫子夫放出来作倒钩,要是被卫青横插一杠坏了大事可就功亏一篑了,刘彻连忙道:“你要是不当将军,我就再也不管你姐姐的事儿了。”  “好,我马上做将军,到宫里把姐姐给抢回来!”  刘彻:小子,做人不能这么拧,小心刺激我成为疑心病症候群,把你们姐弟俩双双杀掉烧成灰,一个扔到东海喂鱼,一个洒在西山当化肥。  “没有兵,你一个光杆司令管什么用?”刘彻哼了哼。  “司令什么的,我也听不懂,我只要姐姐!你要是不给我,我就在地上不起来!”  卫青没有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跪,而是一副路过玩具架缠着家长要买的孩子模样,一屁股赖在地上,斜眼望天,数太阳。  所有人顶着一头黑线。  刘彻转念一想,笑道:“我把你放到羽林军中,如果你能在三个月内脱胎换骨,我就答应想办法救你姐姐。”  “三个月,我姐姐的便宜早被人占干净了!”  “……”这孩子思想真不纯洁。  你当宫里养的不是奴才,而是见到雌性就扯掉腰带嗷嗷着扑上去的色狼么?  刘彻哭笑不得:“我向你保证,没人敢动她。”  “包括你?”  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嗤笑。  “……包括我。”  卫青立刻生龙活虎地从地上跳起来,满口答应。  “灌夫李陵!”  “在!”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刚才看戏的时候应该牢牢控制住气流,不该发出有毁陛下形象的声音。  “狠狠操练。他要是拿不出成绩来,你们视为同罪。”  “喏。”  韩嫣看着卫青被两人架出去还在嚎叫“我没来得及和马儿告别”的背影,深深地皱起眉:“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尽管禁卫少年号为“羽林孤儿”,其含义却和无父无母的孤儿相差甚远,家世属于中上层,就是有事没事大骂卫青这一阶层出气的那类,其中还有不少郎官。  在汉初,想当官,途径有三:一是先当郎官(宫廷禁卫官);二是在封国政府或郡政府先当“吏”这种基层干部,也就是走基层,不但要表现优秀,还要有裙带关系,才可以被推荐到中央,否则一辈子只能像老牛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踏踏实实干活,勤勤恳恳卖命。三是在中央政府部长级干部(三公九卿)官署当差,从幕僚或 “吏”做起,情形如同第二种。  以上三种途径,当然是第一种升官最快。道理是很显然的,郎官因为直接事奉皇帝,最容易混脸熟,只要被皇帝记住长相或名字,想不升官都难。  要当郎官,第一个必须具有经济实力。最初规定,只要你能交出十万钱,就可以进宫当郎官。朝廷明摆着交待清楚,公家概不负责供养郎官,当郎官,必须自备漂亮的衣服和车马,皇家不会出一分钱。要经常在皇帝面前走动,就不能穿得太差,车马的档次也不能低喽,所以,如果家中不是富户,也没有姐妹嫁到皇家,就别打这个念头了。  商贱的社会歧视还不是很明显,但大汉规定,商人不能从政。富商们活一辈子,大约就是挣挣钱,数数钱,花花钱。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  这就导致了一种窘境:有钱的商人,没有从政的资格;有资格的读书人,没有进宫的钱。郎官的数目十分有限,以致于后来皇宫之中郎官青黄不接,而且少了一笔收入。景帝刘启想出一个办法:降低门槛。遗憾的是,此门槛还是没有商人的份,但把十万钱降低到四万钱。  即便降了百分之五六十,把卫青卖上十几回,也筹不出来。  可要是没个出身,到了羽林中,必然会被意气正盛的年轻人欺负。  看卫二愣子,要才学没才学,要脸蛋没脸蛋,平白受皇帝眷顾当个插班生,特招人恨,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平阳公主也是清楚内情的,她刚没了丈夫,和卫青朝夕相处下来,真心把他当弟弟疼爱,也许母性发作,也许想做投资。她坚定地说:“这四万钱就由侯府替他出。”  “那就再好不过了,”刘彻高兴道,“阿嫣,你多费神,照看着点。兵法策略也抽空挑着教。”  韩嫣不明白卫青哪里得了刘彻的青眼,可这个皇帝,从小到大他看不明白的地方还少么?也就把疑惑埋在心底,将当天就被灌夫李陵二人操得只能趴在地上喘息的卫青拖回房间,因为事起仓促,没有收拾出客房,恰好张汤出任长安令,从宫中搬出去,韩嫣便有了新室友。  这也方便晚上教他兵法。  卫青的基础比韩嫣想象的还要薄弱。汉朝知识普及率很低,老百姓基本上都不识字,即便认识,也只认得几个常用简单的隶书,看篆体就如同看天书一样。  韩嫣只能又当保姆又当家教,好在卫青为了解救姐姐于水深火热而爆发了全部宇宙,白天身体被操得欲仙欲死,晚上精神饱受天才的折磨,在这种双重压力下还能生龙活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倒是韩嫣,晚上给人补课到半夜,训练时有些精神不济,脸色黯淡不少。看得诸多宫女心疼不已,暗地里给卫青使绊子,比如故意知错路、往茶水里加料之类,可惜姐控这货开的外挂太强大,每次都以绝好的运气躲了过去。有一次迷路,还遇到了卫子夫,好一番互述衷情。  恶补了一个月,卫青渐渐适应了羽林军的训练,交上公孙敖等好友,不再每天想着与马说话玩耍。韩嫣这才空下来。  没歇几天,刘彻又下了旨意,说是拉起队伍踏青郊游。  太皇太后是亲外婆,王皇后与刘嫖是盟友,刘彻身边的宫女笨得没有野心,陈皇后可谓找遍汉宫无敌手,只能怀着独孤求败的心情守着金屋。不在无聊中爆发,就在无聊中变态。刘彻两者都不希望,便也把她叫上了。  尽管能够出门很开心,阿娇还是惦记着皇后应有的职责:“耽误了大事怎么办?”  “玩乐这种事,祖母待我一直很宽容。”出了宫,刘彻便不再称孤道寡。  “老太太的心思你别猜。”  阿娇一点就透,立刻雀跃起来,说到底也不过二十岁,对于蜜月自然满怀期待。她也不在车里坐着,跨上马,骑术竟一点也不输众人。  “九哥九哥,你看我们猎到了什么?”  郭兔子的枣红马撒了欢地朝刘彻与阿娇跑来,手里捉着一只狐狸。  “这小家伙可机灵得紧,我觉得肯定成了精。”  “拿走拿走。”阿娇一脸抗拒,生怕沾上了妖气而把阴晦奸邪带回宫里。她平时挺迷信神鬼精怪,这和所有西汉人没什么两样,否则东方朔的卦摊也不会那么红火。  刘彻明知道郭兔子是故意逗她,却不啃声,看着一人跑,一人追,公然打情骂俏。谁都看出郭兔子对老灌的不同寻常,这是姐妹间的爱,凡人不懂的。  “无巧不成书竟然能在这里遇上陛下。” 第43章 当两个县太爷将皇帝皇后一行人团团围住时,刘彻只好亮出了皇帝信物,替老灌他们承担罪名,表示:诸位,实在不好意思。朕就是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不小心踩坏了这么多庄稼。这样吧,你们报个数,多少钱朕赔便是。  杀气震天的县太爷们立刻转变笑脸:哎,哪里的话,陛下您是真龙天子。俺们这些这百姓的田地,能够被龙爪踩,沾了龙气,也是无上荣光啊!  他们顺便还像找到离家出走的孩子一样规劝:请陛下早还吧,别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找不到人担心哦。  终南山脚下的农民伯伯们泪眼看花花不语,看县令县令却是“踩吧踩吧多踩多快感”的m样。唉,那些被践踏的庄稼,只好自认倒霉啦。  这些农田还没有被朝廷收购,刘彻只能照价赔偿。  于是,便出现了老灌郭舍人在前面欢乐地踩,刘彻在后面又赔笑脸又赔钱的窘况。  看着自家夫君越来越看不出喜怒的脸,阿娇觉得,就算灌夫他们赢了,下场也不会很好看。  践踏农田一次,民怨就来一次,体恤民情的皇帝实在伤不起……  直到傍晚,才听说卫青一队堪堪将营扎好,取火造反。期间遭遇灌夫的偷袭,好在卫青吃一堑长一智,早有防备,这回没有被灌夫得手。  第一天晚上,双方都已疲惫不堪,休息调整,没有发生夜袭之事。倒是士气出现了截然不同的转变,老灌一队气势如虹,将下午狩猎得到的野鹿烤了,大块朵硕,卫青这边准备不足,只能啃又冷又硬的干粮,较为冷清。  次日,双方在林间、溪边遭遇数次,各有伤亡,双方都勇猛非常,可总体来看,还是卫青处于劣势。  李陵武技超人,刚赢了一场小战役,却被卫青勒令下马。“为什么不能追?这时候掩杀至少可以放倒十几人!”  跑离弓箭射程的老灌率军在田里策马绕了一圈,示威大笑。  “李家小儿,你追我啊来追我啊!”  “莫中了他的诱敌之计。”卫青谨慎道。  “此地空旷,哪有什么伏兵?!他们就是依仗我们不敢踩踏民田!”李陵求胜心切,别说农田,就是亲叔叔亲爷爷,也敢踩过去!他身边有不少禁卫附和:“老灌他们已经踩过一次,我们为什么不能踩?”  “军令如山!”卫青依旧没有松口。  “卫青!”李陵横眉冷对,当着老灌的面就和卫青吵了起来,他本就不服卫青资历,卫青总拿职位压他,最后连表面的和平都不顾了,彻底撕破脸,扭头对禁卫道:“想要杀敌的,跟我走!”不管卫青命令,策马追击而去。  第五十四章 扩建羽林 ...  双方骑射相差无几,李陵没能及时追上灌夫,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躲入营中,隔着鹿角嘲笑己方,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郭兔子一边很无奈地看着他,一边招呼弓箭手准备。  敌众我寡,李陵不会蠢到拿血肉之躯硬抗,只能暂时避退。  回到营中就被卫青劈头盖脸地训斥,李陵被老灌老郭那对狗男男激出的火气还没散,一怒之下倔脾气上来,指着主帅的鼻子大骂:“区区一个平阳侯府骑奴,也敢在本将军面前撒野! ”  卫青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马僮,脸涨得通红,招呼左右就要将李陵拿下,军法处置。  李陵自然不服,先是推搡辱骂,继而直接动起手来,最后队伍一分为二,李陵带着小半羽林军不忿离开,在林子的另一边扎营。  听见情势如此发展,韩嫣失望地摇头:“李陵乃将门之后,却鲁莽行事,不遵号令,因私废公,有待磨砺。卫青资历还是太浅……唉……”  他说得还算委婉,阿娇却不是很客气,对刘彻笑道:“我赌赢了,你拿什么赔给我?”  刘彻不动声色地说:“还有一日两夜呢。战场瞬息万变,不可妄下断言。”  阿娇当他耍赖,不依,刘彻只好哄道:“宫里你要什么没有,非得我认输不可?”  难道你要奸夫,我都得亲自给你找么……  “你也说了,那是宫里。宫外的东西我没的多了。”  刘彻多少能理解她的无聊,心里也不觉得女孩子家多多走动有什么不好,便应下来。  韩嫣看这对青梅竹马琴瑟和谐,也算是一段难得的佳话,只是帝心善变,不知道将来如何,人面桃花在否。转头,满目皆是浓浓春色,莺飞草长,远山寒烟,对心头莫名涌起的伤春之意一阵自嘲。  张汤姗姗来迟,他被追讨债款的县令缠住,不得不替烧了木桥毁了农田砍了果树的羽林孤儿擦屁股。脸上不见一丝温度。待韩嫣将烤好的兔腿递给他,他才缓和了神色。  问道:“谈什么?”  韩嫣介绍了战况。  出乎意料地,张汤并不看好老灌他们。他说:“兵法有云,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若只讲情面,不用军法,恐怕难以驾驭。灌郭二人,易被感情蒙蔽,如果进展顺利尚可,军心稳定,否则关心情切,阵脚自乱,必然大败。”  刘彻赞同地点头。  阿娇不服,与张汤辩论起来,针尖对麦芒,不想她讲起兵法来也是头头是道。  “一曰天时,将帅不合,各奔东西,实乃分而化之的最佳时机;二曰地利,灌夫等步步为营,军帐牢不可破,即便凭借地势死守也能稳操胜券;三曰人和,他二人同为太子党,兄弟齐心,远非等闲可比。”  刘彻含笑,也无反对之意。  无论输赢,操练的目的都达到了,刘彻才没那个心情理会其他。  习惯性地进入上朝时看群臣扯皮的走神状态,忽然听见韩嫣轻咳一声,刘彻回神,摆手打断争论,将话题转到别处。  “长安可有异动?”  一听是正事,阿娇缄口不言,捧着茶水默默听着。  张汤肃然道:“回禀陛下,一切如常,只是少数官员稍有懈怠。”  “谁?”  刘彻结果张汤递来的名册。  手下用不用心,只有在boss离开的时候才看得出来。真正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会始终坚守岗位,风里来雨里去,被夏日频频视奸、被严冬冻手冻脚也甘之如饴;而那些先天下之乐而乐的,眼里只有俸禄和官位,老板翘班,他们也义无反顾地跟着翘了。  名单不算长,刘彻看着也没痛心疾首,之前看好的几个质量保证都没让他失望,嘴唇一扯,因为首位赫然是窦婴的名字。  “朕的丞相病了?”  张汤冷笑:“病得不轻。”  韩嫣略带疑惑,窦婴是窦家主要势力之一,怎么舍得生病?问道:“太皇太后可派了太医去瞧”  张汤答:“在妓馆与人斗狠,太皇太后恨得咬牙,哪里管他死活! ”  阿娇忍不住好奇起来。  张汤接着说明事情来由。原来窦婴与东方朔在妓院吃冷茶,相中了同一个姑娘,那姑娘也不是旁人,正是厌次名妓的念奴娇。不过,他忌惮陈皇后在场,没有直接说明,只道对方是故人,偷偷地给刘彻使了一个眼色。  刘彻心领神会,将阿娇请到别处玩耍,低声道:“她怎么来长安了?”  “这正是臣要说的第二件大事,厌次侯刘义被杀,嫌犯秋蝉关押在天牢里,念奴娇求救无门,不知如何与我们联系,便故技重施,投身青楼,吸引注意。”  报仇就报仇呗,可报仇还被捉住,那就是真倒霉了。  刘彻对刘义那个同姓兄弟没多少好感,可厌次侯毕竟是皇亲侯爵,即便是刘彻想对他下手也得三思而行,巧立名目。理智告诉他不该搅和其中,偏偏秋蝉是李陵的红颜知己,她与念奴娇在厌次助自己从梁王手上逃脱,无论如何都要出手相救。  刘彻神色凝重,听韩嫣道:“是否即刻回京”  “不,非但不能急着回去,还要拖个几天,王侯遇刺的要案,没有朕的批示,廷尉不敢妄动。朕一天不回去,秋蝉便可多活一天。”  韩嫣思虑缜密,还有迟疑:“若是太皇太后插手……”  “东方朔尚在。”在刘彻的误导下,众人似乎都默认了东方朔与念奴娇之间的超友谊关系。  提到那人,气氛一窒。  被张汤如有实质的凌厉视线盯着,刘彻泰然自若。  “九哥,”张汤罕见地用到过去的称呼,“这里没有外人,你给我们一句实话。当初先帝驾崩,千里出逃,东方朔日夜相伴,舍命护送,为何一转脸就变了?”  刘彻不说话,张汤韩嫣也不吭声,一刹那间,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无间道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刘彻断断不会拿东方朔的性命冒险。  若说自己轻视怠慢了东方朔,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张汤。  忖思良久,刘彻沉声道:“即便他满腹经纶天纵奇才,亦不能为我所用。我只后悔,没有早日杀了他! ”  君臣三人的兴致败了不少,对着篝火发了会呆,就各自歇息去了。  刘彻他们住在柏谷(今河南省灵宝县西)的一所私人旅店中,此地距离长安航空距离有一百八十公里,条件自然不比宫中,胜在绿树掩映,鸟叫虫鸣,空气沁人心脾,兼之林中不乏野味珍馐,显出纵情山水的意味来。  那时商业不发达,旅馆屈指可数,而能开得起旅馆的老板,也算是小有实力。  刘彻一行人虽然身配刀剑,因为有女眷在,山贼盗匪的嫌疑少了很多,店家自然欢迎。可到了三日期满,众羽林儿郎蜂拥而至,邋遢的邋遢,发臭的发臭,凶恶的凶恶,加上他们又是午夜十分凶灵大作的时候投宿,旅馆老板拒绝开门纳客。  “都怪你!居然往坑里倒烂泥! ”老灌整个人仿佛刚从泥浆里捞出来,连身后牵着的马,也满是污秽,他狠狠地摸一把脸,可是他的手上全是泥,越擦脸越脏。  卫青为自己辩护:“没有烂泥,你掉坑里不真给摔死了?”  “呸! ”老灌吐唾沫,不知是针对卫青的言语还是真的吃进了泥巴。  “我们已经手下留情了,老灌你别不识好歹! ”李陵的声音虽疲惫,却充满了骄傲,“要不是本将军以身犯险,陷入包围被乱箭射死,哪里由得你们张狂?”  店家:“……”  不是疯言疯语的活人,就是找人索命的阴魂。  死活不能放他它们进来!  数百儿郎等得不耐烦了,齐声叫嚣:“饿得快吃人了,赶紧开门! ”  刘彻:“……”  不忍心见子民被吓得抖似筛糠,刘彻关上窗户,让皇后继续歇息,自己则穿好衣衫推开房门,只见韩嫣与张汤一身齐整,早就收拾妥当。  “我们还来不及睡下。”韩嫣对店主说明大致情况,称外面是自家公子的家奴。  尽管刘彻出手大方,老板仍然不愿,他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凭着多年开店的经验,看出门外那帮人鬼煞气重重傲慢无礼,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不像是家丁,倒像是盗贼绑匪。最后,还是阿娇出面,说服了老板娘,好说歹说才放人进来。  灌夫不满地嚷嚷:“深更半夜的,老子又不是不给钱!堂堂……”想起掩藏身份的命令,只能生生忍下,改为狠狠拍桌子的动作泄愤。  羽林孤儿们刚下战场,杀气正重,一见老板怒目圆瞪的表情,立即将他包围起来。  就算看不出他们是大汉天子的护驾,也能看出他们是一帮气宇轩昂潇洒威武声震四海一统江湖的公子哥呀!竟然不给投宿,实在大伤自尊了。  李陵喝道:“上茶! ”  呵,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吗?  旅馆老板也装出一幅牛逼哄哄的样子,与李陵抬起杠来:“我们这间店没有茶,只有人尿! ”(无浆,正有溺耳!)  刘彻等先一步到的人脸色顿时精彩纷呈,他们可是吃了不少茶和点心。  老板娘见形势不对,将当家的推开,立即跑上来赔礼道歉,招呼伙计端茶送水,给所有客人开了房间。  刘彻看着淡黄色的茶水,没了喝的心情,待所有人填了肚子洗刷干净,才问起战况。他已经从传令兵口中知道了个大概,却想听听他们的详细经过。  老灌实诚地说:“说起来也丢脸,要是我听了老郭的话,按兵不动,于营中坚守也能得个小胜。可是探到卫青和李陵一拍两散,脑袋发热就率大半禁卫出营追击,想把对方老营一锅端了,结果老灌我中了埋伏,连马一同掉进坑里,死了才知道是那两人使诈,佯作不和,先设计引我出营,又兵分两路,前后夹击。” 第45章 东方朔身手敏捷轻松躲过,茶盏错过他,狠狠砸在窗棱上,瓷片碎散开去,茶水淋了他一身。  好在水温早已降下来,并非滚烫,不至于烫伤。  “你……”东方朔从袖中拿出巾帕,不料也湿了一半,效果可怜。  看到东方朔的狼狈模样,刘彻高兴地拊掌大笑:“先生还是少学狗儿瞎叫唤,把湿衣服换了,省得丢了主人的脸。”  东方朔竟然也不同刘彻客气,动起手来。  两人拆了数招,刘彻一直想试探他的深浅,真正动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与他相距甚远。  眼见不敌,他扣住东方朔的手,低声道:“戏也演足了,就此收手。”  东方朔不退反进,欺身而上:“陛下的拳脚气力,比女子还不如,教人如何放心?不若以女装示人,指不定有壮士勇将慕名而来。”  听了这话,刘彻想到当日逃亡不得不换上女装,血气翻涌,脸上怒意更甚,心一横,把撩阴腿也用上了。  东方朔一个翻身,将刘彻原本拿住他的手,反手拿了,又将他压在身下,刘彻用力挣扎,竟挣脱过不他。  一咬牙,大声道:“东方朔,你要谋反不成?! ”  逮住东方朔一个不备,手肘朝他脸上撞去,眼睛周围立刻紫了一片,刘彻大喜,跳开,回头又是一掌,打在东方朔胸口,这一掌可是不轻,用上了十成力道,东方朔没有甲胄保护,疼得低呼。  这时候打群架的条件反射发挥了作用,刘彻一边大呼救兵,一边迅速闪身而上,将东方朔撞倒,拿手肘抵住他的下额,死死的压住他,看他还想要反抗,一伸手,将他的领子抓住,哗的一声,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衣衫被撕破。  刘彻呆了,他没想要东方朔有钱嫖娼居然没钱给自己买套结实点的衣衫,骑在他身上忘了动弹。  正巧,听见刘彻呼救的老灌老郭破门而入,双双石化。  “朕只不过、只不过想要制住他,出出胸中恶气而已……”  “……我们信,”郭兔子赶忙表忠心,把失去语言能力的灌夫推搡出去,满脸堆笑,“你们继续。”  第五十六章 加紧练兵    郭兔子体贴地关上门。  继续?继续尼玛!  刘彻松了手,颓然躺倒在地,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英名可以供人诋毁了。  有种破罐破摔的凄凉。  好在青楼具有全天下最为人性化的设施,香炉暖枕不说,地上也铺了一层软褥,方便别有趣味的客人办事。  刘彻觉得就这么躺着也挺舒服。  东方朔侧了身体,手肘抵在地上,托着脑袋。  刘彻哼道:“朕的功夫,不见得比你差。”  “意气之言,陛下何必当真呢?”  “这时候摆起谱来了,方才还你来我往,毫不退让。”  刘彻挑眉瞪视,嘴唇微微翘起,带着嘲意,东方朔目光沉了沉,眼见冲突又起,刘彻放缓了语调。  “你对说服皇祖母对秋蝉手下留情有多少把握?”  “就当是太皇太后卖草民一个人情。”  刘彻一惊,什么时候窦老太做起了慈善事业?后宫中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说起信任,老太太其实根本就不信任何人,诸多伺候她多年忠心耿耿的臣子奴婢,也因她疑心病犯丢了权丧了命。东方朔料事如神,太皇太后自然要收买人心,可这一来二去的,免不得产生主仆之情,有所愧疚,至于犹豫、动摇。  内奸这种职业,最容易死在感情上。按照常理,东方朔从草头百姓一跃成为太皇太后幕僚,极尽宠幸,对他言听计从,东方朔非结草衔环能报。  刘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甘愿投身敌营?  有没有后悔过?  还是,你爬墙了没?  刘彻一嗤,什么时候自己竟然矫情起来了?以东方朔骗死人不偿命、走过路过一定要宰过的胆量气魄,生命身体意志都顽强得很,又怎么会被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蛊惑?  “你若是为难,不必勉强。”刘彻骄傲地看着他:“刘义多行不义,为祸厌次,即便秋蝉不杀他,朕也不会放过。先帝在时郅都敢关他,难道朕还杀不得了?只要收集他罪不当诛的罪证,便有杀他的理由,将谋杀一案定性为铲奸除恶,对朝廷百姓就有了交待。大不了再命人备份大礼,携旨送至各地藩王手上以示安抚。”  刘彻将一切布置说与东方朔听,后者表情漫不经心,好像左耳进,右耳出。  东方朔突然说:“听说刘陵郡主与长安令走得很近,太皇太后不怎么高兴。”  两人紧挨着,东方朔说话的时候,刘彻能感到热气落在耳后,他也没觉得异常,沉吟片刻,眼睛一亮。  “是了,由淮南王转达,效果更为显著。老狐狸想利用朕与窦氏抗衡,只要透出朕杀刘义是因他与梁王勾结,淮南王必然乐意帮这个忙。”刘彻想了想,补充道:“还得让张汤给刘陵传书,这美人计,使得妙。”  语气里颇有些洋洋自得。  东方朔这回也没出口相激,转而问道:“羽林训练如何?”  “正发愁呢……”提起那些恶少,刘彻轻不可闻地叹气。  虽然混混的体质超过常人,可毕竟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原本羽林禁卫多出身将军高门,从小就学习弓马骑射,驾车、拳脚就算不是样样精通也知道点皮毛。荒废了十几年,要一下子补上根本不可能。  刘彻原本的打算,是将羽林扩编为两部骑兵。汉代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百人一屯,二百人一曲,千人一部,五千人一营。也就是由原来的五百羽林旧部,每人带三人,教授骑射等基本功夫,带出一千五的新兵。别看数目不过两千,若练成,刘彻只靠羽林部曲,便足以与十倍于己的步兵正面抗衡。冷兵器时代,骑兵始终是最强悍的兵种,没有之一,怪不得鞑靼几百骑兵就敢撵着几万的部队跑。  “弓骑兵?”东方朔听了,毫不客气地笑话刘彻异想天开。  “骑术尚且难学,匈奴生在马背,长在马背,没有数年功夫想要与他们一般娴熟简直痴人说梦。弓箭手更加难得,百步穿杨尚且不易,到了马上,敌动我动,射中是难上加难。”  刘彻顿时有些泄气:“朕也知道不可能一蹴而就,先学会骑马再说,不求来去如风,至少可以提高行军速度,到了战场,下马而战。只是武艺拿不出手,都是些鬼蜮伎俩,花拳绣腿……”  东方朔轻轻一笑,成竹在胸:“陛下为难的是兵器,只要选对武器,招式布阵都可迎刃而解。”  “你有办法?”  东方朔看出刘彻是以匈奴人为假想敌,便在中长型武器当中挑选。  “弓箭为长远计。”短时间内就别想了。  “我朝长兵,约可分为戈、戟、矛、铍、铩等,戈戟为三刃枝,似雄鸡长鸣之状,现多为卜字形铁戟,然则不利于马上冲刺,更适合步兵使用。至于铍,即刀耳,长刃,较为笨重。铩,铍有镡也,铍矛头的下部装有类似剑的镡,威武有余,实用不足。”  东方朔一一点过各种兵器,如数家珍,除了长兵,还提到了中型兵器钺、长斧、长椎等,都被他否决了。与刘彻商讨许久,最后定在矛上。  矛是汉代重要的长兵器种类,上端铁制,刃开双锋;下端为鐏,呈尖状形,不用时可以插立于地上。汉代矛长短不一,名称也不同,长的叫锬,短的叫铁矜。据《释名·释兵》记载:“矛长丈八尺曰矟,马上所持,言其矟矟便杀也。”比较适合骑兵使用。  东方朔选择矛的主要原因是它比其它长兵轻便,攻击方法也简单,只要刺便可以了。  刀有刀谱,剑有剑谱,却没听过矛谱的。矛作冲刺用,一击毙命,讲的是快准狠,哪里有时间耍把式?  刘彻从东方朔处取了经,回去便下令从府库中取来长矛,自行摸索,又请来李敢将军指点,结合前世东拼西凑出来的要领,很快便整理出一套魔鬼训练计划。  每天三千下。早上一千,下午一千,晚上一千。每次连续突刺绝对不能少于五十次。  郭兔子失声叫道:“什么?三千下?”  刘彻面无表情:“谁都不能偷懒。”他自己亲身试过才敢这么提,像他朝上内宫两头跑都扛得住,郭兔子每天喝喝小酒谈谈恋爱的闲人还敢抱怨?  众人只得默默拿起兵器。  “预备! ”刘彻拉长音调,“刺!”  五百人齐刷刷将矛刺出。  “刺左”、“刺右”,刘彻分别调整方向,枯燥地刺了一个时辰。军中总结出的刺杀要领,当然不可能一天就讲述完毕,只是练习一些最基本的动作罢了,除了基本动作,还有正手刺、反手刺、跃起刺、转身刺等等,根据角度、位置的不同做出相应调整,其中要领,归根结底,还是刺。  越是简单的动作,越是实用,但是要练好,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即便是习惯了操练的羽林精锐,也不太习惯这样枯燥的动作,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待训练结束,一个个全瘫在地上,光顾着喘气,话都说不出来。  韩嫣是为数不多还能站着的一个,刘彻喘匀气息,交代了几句,将剩下休整训诫的任务交给他,便去看张汤那边的考核情况。  耳提面命,还是有四十几个人没能把汉律九篇背下来。其实,张汤已经放了水,若要较真,没几个能通过。因为汉律并不仅仅只是一卷书,条文有律﹑令之分。律为主干部分,除《盗》、《贼》等律外,还有尉律、左官律等;令新增的更多,其中还包括一部分皇帝的诏令,极其繁琐。  刘彻毫不留情地踢人,以为荣华富贵手到擒来的混混们一阵凛然。  考校后,刘彻给每人提前发了饷银,并放他们出宫游玩一日。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学了市集禁止斗殴的律法,转眼又有混混以羽林之名欺行霸市,被早有准备的张汤一个不落地逮进监牢。甚至还有几个,形迹可疑,似与某些利益集团结交,也被抓了起来。  翌日,剩下的一千八百人发现又有熟面孔消失,面面相觑,才知道这是当今陛下的第二轮测试,暗自庆幸之余把头皮绷紧。  接下来又进行了各种明里暗里的考试,内容涵盖耐力、灵活、忠诚不等,直到人数下降到一千五百之数,刘彻这才作罢,将新兵老兵放到一块训练。这时,命工匠加紧赶制出来的长矛也运到宫中,尖刃上特地开了血槽。  刘彻才知道血槽其实并没有传说中加速流血的功能,而是具有易于将刀拔出的优势。因为刀刃刺入身体后,拔刀时会由于血液的黏度和张力会在刀的接触面产生负压,使刀不易拔出来,开了血槽可以让外部空气进入,减少负压的产生,便于拔刀。同时,在不影响刀身强度的情况下,血槽能够减轻刀身的重量。  即便如此,每天用全力刺上三千下,还是让人全身脱力,手脚麻痹,七天下来便刺了高达两万次,以致于很多禁卫手上一拿到长矛,就下意识地做出突刺的动作,时有误伤事件发生。  刘彻一身臭汗地回到未央宫前殿,由侍从服侍着沐浴,借着陈皇后善妒的名头,刘彻把身边的宫女都打发走了,身边独留半夏。  由于上朝与练兵的时间穿插,刘彻每日洁身的次数多达三四次,池里引得的是温泉活水,点上宁神的熏香,格外解乏。  晚膳早就消耗干净,还剩下上百斤的竹简要批阅,刘彻叫了宵夜,熟悉他生活作息的仆从早就准备妥当,只要端上来便可。用膳的时候刘彻才发现一直才旁边伺候的宫女不是半夏。  定睛多看了两眼,才想起在平阳侯府见过。  “你是卫子夫?”  “是。”卫子夫柔顺地回答。她的美貌不及韩嫣,没有念奴娇的妩媚,遑论阿娇皇后的娇蛮,却胜在温婉,刘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美人娘……  轻咳一声:“听说东方朔是你的先生?”  卫子夫低眉顺眼,行礼的动作却露出一丝惊慌,大概是担心刘彻因东方朔迁怒于她。  她口齿清晰:“婢子驽钝,先生是奉太皇太后之命才收我为徒的。”  窦老太答应放过秋蝉,却借机把卫子夫塞了过来,说是充实后宫,修补祖孙间的关系,实则挑拨离间,分化陈氏外戚。  刘彻手上还捏着卫青,一点也不担心,对答几句便将她晾在一旁不管。  批完最后一卷公文,已过了二更,刘彻觉得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有必要和阿娇打声招呼。  他到的时候,阿娇早就睡着了。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宫人也识趣,轻手轻脚地伺候刘彻洗漱、除去衣物,默默退了出去。  阿娇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热源,便依偎过来,刘彻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很快便睡着了。  西汉的朝议安排在每天清晨,通常在未央宫正殿,除非发生日食,才改成到偏殿旁的小殿进行早朝,并且一切从简。  在工作时间毫无人权的苦苦逼迫下,睡眠质量蹭蹭蹭地往上涨。刘彻已经很久没尝到做梦的感觉了。  阿娇晚上不和丈夫碰面,早上却是和刘彻一道醒来的,往往在送走刘彻、收拾妥当之后,便至长乐宫向两后请安。  刘彻今天却拦住她:“天刚亮,你再睡会,不用去向皇祖母请安。”  阿娇心领神会,祖母不顾她这个孙媳妇的面子明目张胆往自己夫君身边塞人,她也不用和老太太客气不是,喜滋滋地又躺了回去。 第47章 “陛下是从哪策杂记中看来的?此物草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在场只有东方朔有资格问出这样的话,他把忽悠来的所有积蓄都用在购买典籍上,成为太皇太后的幕僚之后更是一头扎进免费的皇家图书馆,手不释卷,废寝忘食。  东方朔心底不免有所疑惑,按理说,刘彻长于宫廷,学自司马,即便再天资聪颖,见识也会受到限制,可是,纵然他阅尽宫中典籍,还是没能摸透少年天子的奇思妙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作为谋臣,视角与命运和旁人不同,生来便应该专门揣摩主公心思,这一点难不倒东方朔。而刘彻亦是格外坦诚,坦言欲开疆拓土,创立伟业。  古人夸上位者,用的都是“知人善用”“仁德宽厚”这类注重宏观调控的词语;名臣谋士得的称赞多是“学富五车”“运筹帷幄”等等,术业有专攻。点明一个大家默认避而不谈的残酷现实,帝王的学识是绝、对、不及谋臣的。  皇帝若是全才,要臣子做什么?摆着好看?  钉了马掌的马儿越发稳健,耳边尽是秋蝉改口成“九哥”后充满尊敬亲昵的称呼。  东方朔表示压力很大。  李陵看他一路不语,跑过来说道:“后悔了吧?现在求九哥收你还来得及。等太皇太后一蹬腿一闭眼,你还有什么依仗?”  东方朔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嘴唇弯起,眼里却不带任何笑意。  李陵被他盯着,全身发毛,气势顿时遭挫。  “哼,你得意不了几天了! ”撂下狠话,李陵扭头向刘彻寻找安慰。  刘彻没什么力道地瞪了东方朔一眼,丫居然欺负青葱少年,不知道这傻孩子只有朕能欺负么?  接着,询问起念奴娇今后的打算。  “家仇已报,父亲也得以平反正名,身上没了担子,轻松不少。”念奴娇身怀武艺,饱经流离,遇到的大多是寻欢作乐的男子,见识过世间百态,对于寻常女子的嫁人出路敬谢不敏,倒是对周游世界,游山玩水抱有很大的热情。  刘彻忍不住同情东方朔一把,这内奸当的,连红粉知己都飞了。  临别之际,刘彻与东方朔单方面约定:“今天少了一个念奴娇,日后朕赔你一百个,保管你夜夜笙宵,一个月换一个都不成问题。”  “……”自己看上去很饥渴么?  东方朔无声叹息:“陛下想问的,是汗血马的故主吧?”  刘彻点头:“朕不知你居然与匈奴方面有交情。若是有路子,从北地高价购买也无不可。”  “汗血是张骞所赠。”  “张骞?”刘彻又惊又喜,“他来长安了?何时到的?怎么不来找朕?”  就差没问“有没有因为想我瘦了啊”。  “……陛下好自为之。”  眼见城门在即,东方朔深深看了刘彻一眼,扬鞭催马,与他迅速拉开距离。  擅自脱离禁卫视野被抓包,刘彻在文武百官朝自己吐唾沫星子之前,投下炸弹:出使西域!  朝堂鸦雀无声,在死一般的沉默后,爆发了要死一般的疯狂。  有委婉的“陛下三思”,有直白的辞官威胁,还有游移不定私下议论的嗡嗡声。  太皇太后作为祖宗规矩的守护神,做出了迅速反应。“朝臣各抒己见,以为国策,不宜改弦更张。就为了区区几匹战马,顺了陛下的私心,实在胡闹!西域之行足以激怒北国,百弊而无一利。”  刘彻针锋相对:“汉朝几十年没有联通西域,匈奴不是照样年年南下?苟且偷生绝非长久之计。”刘彻呈上张汤拷问出的匈奴战俘供词,有理有据地指出:“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骨为饮器,月氏遁逃,常怨仇匈奴。与西域诸国相交,如同断匈奴一臂,若能结盟共击匈奴,便是利国利民的善举。”  “陛下,你年轻气盛,身怀抱负,这是好事。可兵乃凶器,劳民伤财,稍有不慎便会伤及社稷,甚至动摇国之根本。”老太太语重心长。  刘彻却是一点也听不进去,不顾朝议反对,执意拜张骞为郎官出使西域。  老太太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张汤将发往各藩王的懿旨誊抄了一份,念道:“诸位刘姓王爷均属先皇一脉,为固大汉国本,理应知无不言。”  “这不是搬兵压九哥吗?! ”灌夫气愤地捏起拳头,“他们要是敢反对,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 ”  张汤对刘彻道:“如果陛下一意孤行,张骞就算出得了长安,也过不了各地关隘,扣押都是小事,就怕被诬陷通敌罪,就地斩首。”  韩嫣一边凝眉思索,一边说道:“如今要紧的,是如何说服朝中大臣与各地藩王。朝廷倒还容易解决,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与陛下作对,只要寻出破绽辩驳即可。”他列出朝议主要的几个反对理由:“一是出使西域从无先例,大臣们对开此先河有所顾虑,是理所当然的。若是万事皆备,行事谨慎,他们便无从反对。其次,朝中议论最多的是礼仪,是兄弟相称,还是为我藩属。西域小国,弹丸之地,我朝士人还真拉不下脸与其称兄道弟,可平白要他们称臣纳贡又不合情理,若是惹怒了他们,与匈奴勾结进犯边境,反而招致祸端,不得不慎重。还有,草拟国书、沿途公文、护送兵马与驼队等等,均需妥善安排。”  “头一项很好办,他们安逸惯了,畏惧变化,用商鞅变法之类典故安抚便可。至于礼仪,自然是以兄弟相论,先礼后兵,若有不服,再施以手段。”刘彻不忘在国书上申明“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大汉外交政策,表达致力于世界和平的美好愿望。  注:马蹄铁的来源一说为春秋战国时期,但目前还没有切实证据能够证明;一说为先秦至西汉时期,论据是《盐铁论·散不足第二十九》中的一段文字“古者,庶人贱骑绳控,革鞮皮荐而已”,理解尚存在争议,而《盐铁论》是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才出现的。有实在证据证明马蹄铁存在的是在隋朝初年。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张骞头一回出使西域用了十三年,被匈奴关了十年,这回可怜的娃要翻身了~  第五十九章 西域之行(中)    “我朝向来提倡水德,取之于以柔克刚,匈奴为患自秦始,兵祸连结,殃及无辜,非和亲之策得以万全……”  提着毛笔,如何也写不下朕心甚慰爱卿嘉勉等等很蠢很驴的诛心之言。  刘彻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弃笔从戎了,把那些只会拿起笔杆子打嘴仗的混蛋一刀砍了,还世界一个清静自在。  从出使西域扯皮扯到和亲匈奴,朝堂上的水越来越浑,刘彻还没逮到摸鱼的机会,就被历年匈奴索要的嫁妆礼单戳瞎了眼睛。  从高祖执行和亲政策以来,匈奴骚扰边关劫掠抢杀见于历史记载的记录就有二十来处,不过几年,就再次背约,有时候频繁到一个单于娶了三四个大汉公主,娶一个,杀一个,抢一回,再娶,再杀,再抢……尽管这些公主只是挂名制,并非皇室血脉,可谁心甘情愿把自家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送到野蛮人手里挨宰?还是先奸后杀……更重要的是,那一车车丝绸茶叶的嫁妆,都是真金白银换的呀!  “哼,不以兵强天下……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朝上全是借老子口反对西域之行的米虫,唯恐惹怒匈奴,引来战事。  刘彻眼冒寒气,手上攥紧的竹简骤然飞了出去。又打开另一卷,草草扫两眼,又扔到地上。刘彻想象着那些不是竹简,而是大臣的尸首,整个办公室尸横遍地,这才火气稍减。  满脑子都在叫嚣着:裁员!裁员!!  屋子里十分安静,只剩下刘彻不稳的呼吸声,门外探出一个脑袋,是卫子夫。她先是被殿内凌乱的模样吓到,壮着胆子进来捡起一卷奏本,抬头偷瞄了刘彻一眼,见他只沉着脸没有发火才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来。  “陛下先用些茶点,消消气。”  “朕吃不下。”  刘彻硬邦邦地说道,他鲜少苛责周围侍从,此时火气正盛,免不了迁怒。  卫子夫心中害怕,不敢多说话,只好备着吃食,随时恭候。  刘彻再度盘算起向天下选才纳贤的计划,儒家法家墨家哪一家的都成,就是不要搞老庄的,打破朝廷整齐一片全是罢战的声音便可。当时,东方朔突然唱了一出无间道,换血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因为古人讲究长幼有序,先来后到。就拿三公来说,丞相和太尉的权利品阶都是一样的,可就是因为丞相排序在太尉之前,地位仍然以前者为准。下诏选才的确能网罗一大批贤者,可东方朔就注定就此错过,从此低人一筹。日后的官途,在资历上都要吃亏,就算刘彻破格录用,也免不得引来猜忌、招人话柄。  况且,刘彻曾许诺东方朔携手共创大业,虽然不曾明说,可非君莫属的潜含义却双方早已达成共识,卫青也是见证。若是突然琵琶别抱,重用他人,东方朔指不定给刘彻来个一纸休书,恩断义绝。  可要促成西域之行,首先要通过廷议;要通过廷议,就要有听话的大臣;要有听话的大臣,就要把不听话的赶出去……  绕来绕去进到了死胡同里,刘彻看着东方朔的弟子若有所思:“子夫,你多久没去永乐宫请安了?”  卫子夫连忙屈膝:“回陛下,奴婢不敢擅离职守。”  “这怎么行?皇祖母在你身上耗费了心血,当结草衔环,涌泉相报才是。”刘彻不吝赞赏:“你聪明伶俐,知冷知热,正好朕身边缺一个女官,便交与你做。”  汉宫女官又称宫官、女职,和嫔御(内宫)有所区别。这样,既摆脱了宫婢受人欺侮的地下地位,又免于受后妃嫉妒排挤。卫子夫连忙应道:“喏。”  “记得将这个喜讯转告皇祖母,就说朕感谢她将你调到未央宫,顺便把这三道点心带给你先生,让他今晚趁热吃。”刘彻咬重了“三”和“今晚”这两个字眼,盯着卫子夫的眼睛,叮嘱:“一定要把朕的旨意带到。”  入夜,刘彻打发了值夜的宫女,换上黑色不起眼的便服,偷偷翻起围墙。  齐天大圣被他师父在脑袋上敲了三下,就能明白午夜三更时分有个约会。  东方朔的脑袋应该不会比石猴还硬吧?  宫墙比李将军府的墙要高,也太久没练习,身手生疏了一些,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刘彻顺利地摸到了东方朔的房间。  屋子里面的灯已经熄了,刘彻心中微微失望,难道是卫子夫没有将自己的原话转达?  从门到窗户摸了一圈,刘彻终于在一处角落里发现了没有关紧的一扇,翻身而入,轻轻合上窗。  “东方?”刘彻压低声音喊了数声,没人答应,突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立刻缄口屏息,知道巡逻的宿卫离开,却是再也不敢轻易出声。  要是被人抓包,他怎么解释大汉天子夜深人静翻墙爬窗出现在另一单身男子房间的缘由?  说自己梦游么?和曹操一样专爱半夜起来行凶杀人?哦,这时候还没三国呢,于是,历史就变成了曹操向他学习靠拢于梦中锻炼杀人绝技,是明显的疑心病精神病反社会症状表现。  没有烛火又无月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刘彻谨慎地摸索着,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到床边。  刘彻弓着身体,摸到床榻,挨着边坐下,伸手去推东方朔:“醒醒。”  “谁?! ”耳边炸开一声喝叱。任谁午夜惊醒突然发现床边多了一个黑色鬼影,都不会淡定的。  “嘘……”刘彻连忙去捂东方朔的嘴巴,不想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手摁到了两个圆圆的软软的会滚动的充满弹性的球体上。  “我的眼睛——! ”东方朔一时没忍住,痛呼出声,与此同时,下意识地抬脚一提,做出了所有小市民保护自己生命财产安全的自卫反应。刘彻本来就是挨着床沿坐,坐得不稳,再加上猝不及防,“嗵”地一声,立刻被扫到了床下。  又是惨叫又是重物落地,这一连串的声音如果还无法引起守卫的重视,那么大汉朝干脆直接把皇帝送去和亲算了,反正财产迟早是要被贼搬光的。  门被敲得碰碰作响。  刘彻压低声音:“是我! ”  东方朔终于反应过来,抓住刘彻的手臂往床上一带,卷上被子,拉上帷帐,又点了灯披着外衣去开门,他打了个哈欠,装作没有睡醒的样子,问道:“何事?”  “东方先生,我们放才好像听到你的呼救,没出什么事吧?”巡逻侍卫小头目往昏暗的屋子里来回扫视,满脸狐疑。  东方朔轻松地笑道:“无妨,只是被梦魇住了。”  “做噩梦?”  “也不知道得罪了何方神灵,最近几天夜不能寐,今晚好不容易睡下了,又见到长发长舌冤鬼缠身,要挖我的眼睛……这一吓,就被吓醒了。”  侍卫见他神色如常,对答几句便继续巡逻。  东方朔关好门,吹熄灯火,回到床上,还没躺下,就挨了一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刘彻没用什么力道,只是意思意思地报复一下。他想起来,却被东方朔迅速按了回去。  “虽然他们已经离开,但谨慎起见,陛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果然,门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似在偷听张望,晃动了几下才消失。  刘彻一动不动地躺在床内侧,低声问道:“朕赐给你点心,有何感想?”  “草民多谢陛下。”  “就没尝出点别的?”  “味道不错。”  “……”  刘彻抱怨:“三道点心,让你晚上吃完,就是相约今夜三更时分相见。你怎么没听出我给你的暗语?” 第49章 第六十一章 药后乱性    有种忠心,叫做君要臣上,臣不得不上。  “卫女官,茶溢出来了。”  听见旁人提醒,卫子夫才后知后觉地低头,慌忙将茶嘴抬起,拿布擦干净。  “身体不舒服吗?你给陛下熬了一整天的药汤,若是累了就早些回去休息,今晚就由我守夜罢! ”  “不成! ”卫子夫紧张地一口回绝了,她见别人异样的神色,替自己找了个理由:“本来就是我自己的活,怎么能麻烦你呢?”  更何况她早就打听好,陈皇后来了月讯,不便伺候陛下,今天特地将提神的补药换成其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太皇太后逼迫得紧,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得知了卫青是自己亲弟弟的消息,竟然以卫青的生命作为要挟,她一个没爹撑腰没娘疼的弱女子能怎么办?如果多给卫青十年,不,五年的时间,也许她会有个大将军弟弟撑腰,再也不用以色侍人,眼巴巴地贴上去,可是,形势比人强,此时的她谁也不能依靠,谁也无法倾诉,多告诉一个人,不过是多一个人跟着烦恼,卫子夫只寄希望于英明的陛下看在自己昔日用心伺候的份上饶过自己的性命。至少,让她活到能见到太皇太后入土的时候。  入夜,太皇太后的心腹守在殿外,既是策应,也是监视。  成败在此一举。  隔着帷帐,卫子夫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被子下的人影,她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拳头难以控制地握紧。  ……不就是强奸个男人嘛,子夫,别怕。  没什么好哭的,你要想太皇太后殡天后的模样,嗯,手好像不抖了。  “陛下?”当颤颤悠悠的卫子夫爬上龙床,纤细玉手探入被子里。  她全身一僵。  接着以妈妈叫醒上学快要迟到的懒虫那样大爱无声大公无私的气势掀开了皇帝的龙被。  卫子夫连刘彻的毛都没见到。  震惊之余,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脸颊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下,手一摸,一片冷汗。  卫子夫放松地瘫倒,庆幸地想:陛下不愧是人中龙凤,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老天保佑他逃过此劫。  实际上,刘彻的劫数和火车飞机一样,要么晚点,要么就干脆不来。前半夜,安然无事,直到后半夜才堪堪抵达。  十点到十二点是人最困的时候,熬过凌晨,基本就没什么睡意了。  刘彻硬拉着东方朔陪聊,东方朔回答稍慢一些他就开始哼哼,手上来一拳,脚上踢一下。东方朔连连皱眉,却又无可奈何,不能光明正大地撵人,只能忍着内伤,奉陪到底。  君臣二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喝完了整壶水。  刘彻还是觉得口干:“给朕再添些来。”  东方朔充耳不闻,无声地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刘彻死死盯着东方朔,舔了舔嘴唇。  大抵因为缺水的缘故,红色的唇上有些明显的细纹,被舌头带起的涎水濡湿后,稍稍变淡。随着唾液风干,上唇变透亮的颜色很快又暗了下去,唇纹比之前显得更深了,特扎眼。  东方朔的眼睛沉了沉,漆黑,看不清情绪,他转身,把背对着闹心又闹身的君王。还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大半个脑袋。  “东方,朕燥得慌。”刘彻踢开自己的被子,去扯东方朔的,他自己觉得热,以为是天气的缘故,这个东方竟然为了逃避添水的责任要把自己活活闷死,啧啧,见过懒的,没见过这么懒的!  刘彻一扯,没扯动,东方朔试图往外挪。刘彻的大脑细胞本来就活跃得异常,制造出无数热能,见东方朔如此不识抬举,埋伏已久的火气蹭地冒出来,脑袋远不止是发热那么简单了。  用爆炸来形容,更为合适。  一怒之下,刘彻从床上跳起,跨坐在东方朔裹成的茧子上,手上用力,爆发了铁砂掌的功力,硬是把东方朔的半个身体从被窝里像萝卜一样给拔了出来。  对于这位少年天子的突然性爆发,东方朔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不是第一次被刘彻骑在身上,在青楼皇帝也敢失礼于人前,深更半夜孤男寡男的就更不在话下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陛下着魔了,放开。”东方硕的领子被刘彻拿住,他的手攀上,扣住刘彻的手。  “朕若是不依呢?”少年天子的眼里冒着火,又伸出舌头了一下嘴唇,也不知是因为纯粹的渴意,还是下意识里的诱惑。  东方朔顺从自己的意愿,直接把它当成后者。  手如捕猎的蛇般沿着刘彻的手臂向上缠绕,东方朔抓住刘彻的肩膀,借力坐直身体,欺近,使两人的距离无限向零接近,接近……最后真成零了。  在血液沸腾起来的燥热与茫然中,刘彻任由自己的嘴唇陷入一个奇妙而湿润的坏境里,贴上来的温度比自己要低,喉咙本能地发出舒适的叹息声。  听见这样的回应,一开始的冲动在东方朔能够后悔、克制之前,就化作不断追求刺激的渴望。舌头分开干燥火热的嘴唇,灵活地探入秘境,年轻皇帝唇齿间略有粘稠的触感,吸吮间大大增加的摩擦激发出更多更大烈更深的快感。  刘彻忘了抵抗,任由东方朔的舌头尝过自己舌根和牙床的味道后往深处游动,他似乎是被乱臣贼子以下犯上的行径吓呆了,脑袋装备的双核独显win7旗舰版系统无限卡死,身体脱离了理智的掌控,既不回应,又不抗拒,只在皮肤上晕染出大片大片的红。  最后,他模模糊糊地被东方朔推到,放到床上。  “睡吧,别多想。”  等刘彻的大脑经历重启——黑屏——重启——死机——重启的过程,最后不得不采用系统还原的方式,他发现自己面对的,又是东方朔沉默淡定的背部。  快要烧起来的临界崩溃感从口腔、喉咙迅速扩散到整个身体。  ……别多想……  尼玛!当朕是有丝分裂无性生殖的单细胞生物吗?!哪个男人被同性这样吻了之后还能当作是脸靠太近了不小心蹭到的误会啊口胡!劳资生理功能不但正常还很强劲,小弟弟反应很大的好不好?!  朕能不能把你彻底上了吃干抹净了之后也用一句“别多想”把你打发掉?  刘彻突然捂住嘴巴,因为他的身体正为脑袋里的这个可能而剧烈颤抖着,喉咙也发出饿狼咕噜咕噜的声音……  除了震惊和对东方朔轻描淡写的态度不满以外,对于这样的接触,他居然不讨厌。  ……难道他真的继承了刘氏家族好男色的血统?  刘彻知道东方朔没有睡着,他抓住背对着自己的坚硬肩膀,一点一点掰过来,使东方朔面对自己。  熄了烛火的黑暗中,粗重的呼吸彼此可闻。  估摸清楚东方朔嘴唇的位置,刘彻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他无比清楚自己出了问题,被为了大汉江山必须弄清楚性向的迫切感驱使着——也许还有一半原因是满足身体需求的迫切感——刘彻用自己的下半身思考,舌尖流连忘返,手探入了东方朔的被子下面。  也许,古代的亵裤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刘彻先一步握住了东方朔的命脉:哈,赢了!  ……  世界上的spring药或许没有让贞男化身荡夫的本事,却有削弱理智增幅情欲的功效。一般情况下,所有人都披着一层保护色,将所有见不得光的一面掩饰起来。等到被诱因促发,情形就变成了:大家都是狼,何必要装羊?  在双方都坦然的情况下,你有(奸)情我有(歹)意,欲望一产生,互为催化,便再也无法收拾了。  东方朔哪里看不出刘彻今晚心绪不稳易于撩拨很容易就脑袋发热身体发热的状况,只是顺从心意首先迈出了那一步,触发了最常见又是最神奇的生物化学反应链。  他们彼此撕扯,彼此拥抱,再接下来就顺理成章地使裤子严实的少年天子变得和刚出生时一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东方朔生来就有那种能用笑让人心中发毛背后泛冷的本事,刘彻还在为自己的身份优势而沾沾自喜时,东方朔突然把玉枕推到床下,发出刺耳的声响,引来侍卫的探究。  趁着刘彻大惊失色的时候,手指毫不犹豫地钻入紧咬的股间,拳打东宫太后、脚踢北国匈奴的大汉皇帝不得不忍气吞声,在一波又一波袭来的肿胀感中面红耳赤……同时,狠狠在心里发誓要压回来,其实大家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拉灯,你们懂的)  隔日,侍卫问东方朔:“先生又做梦了?是女鬼还是狐妖?”  东方朔嘴唇翘起:“喂不饱的狼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不会超尺度……  今天下午两点有第二更~给花吧  第六十二章 构陷韩嫣   皇帝病了,修养了一日。  太皇太后派来的太医令丞诊断说,病因是纵欲过度。  深宫似海被这两颗深水炸弹轰得波涛汹涌,风云乍起。  卫子夫作为单独在天子寝居里过了一夜的女子,被列为首要怀疑对象。  皇帝与皇后新婚燕尔,伉俪情深,从未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为何偏偏钟情于区区婢子?再看卫子夫精神虽然稍有不济,但行动自如,比病卧榻上的刘彻强了不知多少,别人看她的眼光顿时崇敬起来。羡慕嫉妒恨里带上了若有似无的妖异。  “看来此女深谙房中之术,怪不得能爬上龙榻,承蒙圣宠。”  “哪儿呀,她是太皇太后重金买来的,听永乐宫的姐妹说她自小练的是绝世罕见八荒采阳补阴功法,每到月圆之夜就要与男子交合,否则阴气过盛,七窍流血而死。”  “看啊看啊,她真的吐血了! ”  “不好!她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快跑! ”  卫子夫面无表情地跟着前面引路的侍女走,向太皇太后报告昨夜与皇帝陛下恩爱的细节。  破晓时分亲眼撞见一夜未归的皇帝陛下,她借机袒露实情,皇帝陛下的脸色变了数变,最后硬邦邦地说道:“天意弄人……你也不过受人胁迫,换药此举并非出于你自愿,朕恕你无罪,但仅此一次,若是再犯,哼……”  卫子夫连忙磕头谢恩。  好半响才听见头顶传来陛下的声音。  “伺候朕沐浴更衣,今天所见之事,必须烂在你的肚子里。”  “喏。”卫子夫如蒙大赦,紧抿着嘴唇,将天子散发着汗液与明显其它味道的衣物换下,心中满是疑惑,可无论怎么好奇陛下私会的情人,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探究。  刘彻沉思了一阵,又在左手臂上割了一刀,淋在床单上。  卫子夫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他是要自己冒领了这份功劳,取信于太皇太后,为陛下传递消息。  果然,太皇太后亲热地拉着卫子夫的手,嘘寒问暖,子夫低头,佯装羞涩,避开老太太如有实质的目光,在窦婴、东方先生商议大计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没让她避嫌。  “有本宫给你撑腰,皇帝敢不给你名分?你迟早会是夫人,听听朝廷上的这些事,对你有好处。”  卫子夫跪坐与她右手之下,被先生似笑非笑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打量,卫子夫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太皇太后不争气地看她一眼,便与幕僚心腹商量起来。  “皇帝是个不省事的,借着生病的由头把众位大臣挡在殿外,却颁布了北击匈奴的将帅人选,谁的奏折也不接,看来是铁了心讨伐匈奴。李广便罢了,他好歹带兵多年,还和匈奴打过几仗,可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怎么也名在其中?”  “回太皇太后,都是灌夫、李陵、韩嫣等前太子党,还有一个叫卫青的,听说入羽林之前是平阳侯府的一个骑奴。”  听窦婴语气里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把亲弟弟碾死的轻蔑劲,卫子夫最后一丝无间道的迟疑消散了。  骑奴怎么了?汉高祖也曾是一介布衣,不治商业,不事活计,整日游手好闲,与恶少年无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是把你和我弟弟同时扔进没有食物没有水源的山洞里,被煮了吃掉的一定不是我家的卫青! 第51章 第六十四章 刘陵求亲    刘彻自东方朔房间潜出,抬脚去了上林苑。  这个结合了天然屏障与人工雕琢的皇家后花园,俨然成了一个临时练兵场,一个坑坑洼洼又是战壕又是马坑的演习基地。风萧萧,易水寒,羽林孤儿们的脸上均是壮士一去不求复返的庄严肃穆。  看见陛下的骑乘,队列中弥漫出一股激荡人心的沉寂,那种安静,充满了坚韧与张力,压迫着为鲜血为战斗为厮杀而无声尖叫的神经。  被两千双幽深的眼睛注视着,刘彻有种全身冒鸡皮疙瘩的阴森感。  无须用家仇国恨鼓动,更用不着悬赏刺激,刘彻深吸一口气,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高呼:“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惊飞了无数鸟群,他们有的是名门子弟,有的是王侯世家,有的是平民布衣,此时此刻,却不约而同地为了皇帝所勾画出的强盛帝国蓝图而燃血。  刘彻心情一片平静,比镜子还平。  呵,不燃烧别人,怎么点亮自己呢?  刘彻飞快地扫了一眼,厉声质问旁人:“怎么不见韩嫣?!”  “九哥,”灌夫的声音有些嘶哑,方才前排的人里就属他喊得最响,“我去弓高侯府打听了,没能找到韩嫣,仆人也说不清楚,说他已经两天没回府,好像是拜访朋友去了。”  刘彻皱眉,窦老太要构陷阿嫣私通宫婢,他必须赶在阿嫣进宫之前通知他让他小心。  “你派人在宫外守着,无论如何都要拦住阿嫣,不许他进宫。”  灌夫连忙答应,心里担心韩嫣安危,忍不住问道:“出了什么事?”  涉及卫子夫的奸细身份,刘彻担心人多口杂,难免走漏风声,便没有直言相告。  “说来话长,时间紧迫,事后再与你们交待。”刘彻想了想,说道:“保险起见,老灌你亲自去,务必拦下阿嫣。”  “喏。”老灌叫上几名禁卫,领命而去。  刘彻又吩咐左右:“老郭,你去宫外找找,阿嫣的朋友就那么几个,能过夜留宿更少了,尽快将他找到,与老灌回合,牢牢看住他,同时向朕禀告。”  郭兔子问:“紧急到何种程度?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那种吗?”  “差不多。”  郭兔子一凛,再无嬉笑神色。  过了两个时辰,郭兔子首先回来,一脸焦急失望:“没找到。”  “什么?他失踪了?!”  刘彻有些傻眼了,难道太皇太后察觉到了什么,临时改变计划?不,应该不会,老太太的目的在于让自己难堪,暗杀韩嫣只会激怒自己,又起不到震慑朝廷的作用,用暴力手段解决政治问题会被人诟病,不是老太太发扬老子大仁大智的风格。  刘彻急道:“继续找!”  物质不可能无故生成,也不可能无故消失,他就不信韩嫣那么一大活人还会失踪,除非……穿越!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要穿,也是魂穿,如此活色春香的身体,便宜了异界多可惜?  到了傍晚仍然不见韩嫣的踪迹。  就在刘彻以为被自己不幸言中,开始认真计算起一位绝代佳人在路上走不小心掉到表面上看上去是马桶实际上也是马桶里的可能性。  郭兔子又地毯式搜了一遍,回来报告:“一开始我直奔张汤家,院门紧锁,仆人说他病了,不会客,我也没多想。老张熟读律法,要收拾人绝对堂堂正正地下文书捉拿,以陛下的正义之名行虐待之实,应该不会动用私刑。可是,我瞧见他家巷子里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留了心,让人打探,竟然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刘陵到了长安,正藏在老张的家里。”露出可怕的表情,也不知是因为害怕张汤把郡主制成标本,还是敬畏刘陵居然不畏严寒。  李陵问道:“她来做什么?”他直觉地不喜欢这为美色外交的女子,听说她与当朝俊杰多有往来,暧昧不清。  刘彻面色沉下来:“当日下诏各地藩王献出女儿和亲,她必是为此而来。淮南王生的一个好女儿……”  李陵完全无法理解,叫道:“哪有女子眼巴巴地跑来要嫁到蛮人部落里的?”  如果刘陵生在武周时期,怕又是一个上官婉儿巾帼宰相。“寻常女子自然畏虏如虎,可在聪明人眼里,这却是联合匈奴壮大实力的契机。”  刘彻能够猜到刘陵入京的目的,她大概被朝廷发布的矛盾诏令搞糊涂了,所以隐藏行迹,先到张汤处探探虚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把这个问题搁到一旁,揉了揉眉心:“还是没找到阿嫣的下落。”  郭舍人神秘一笑:“这世上还有我老郭打听不出来的事儿?据老张家的街坊称,今早老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绝色媳妇出门买菜,要不是长安的恶少年都知道她的夫君与老灌交好,早上去调戏了。”  刘彻恍然,韩嫣似乎的确有这个假身份来着,争夺皇位之日,张汤被梁王势力软禁,还是韩嫣扮作他的夫人,通风报信,瞒天过海。  尽管时局还不甚明朗,众人得知韩嫣平安,着实松了口气。  翌日,刘陵求见,果然是为和亲而来,刘彻与她话语亲热,却是咬死了绝不和亲。  “陛下,刘陵斗胆,敢问我大汉有多少兵马?禁卫不过区区数万,如何挡住匈奴二十万精骑?和亲乃缓兵之计,诱之小利,谋之大计。小不忍则乱大谋啊,陛下!”刘陵字字恳切,句句痛心,声泪俱下,仿佛不同意她远嫁匈奴就是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作天;皇帝,你就等着六月飞雪吧!  刘彻反反复复就那么一句话——和亲没有,要命一条。  两人言语不和,刘陵搬出张汤,眼神中多有胁迫之意,张汤木头人似的站在殿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仿佛神游天外。  刘陵吃了个软钉子,原本就不满张汤正妻脸蛋比自己漂亮,皮肤比自己白,身为人妇多年腰居然还比自己细,唯一的缺点,大概是个子比张汤还要高。谈恋爱的时候怎么不说?还口口声声称是糟糠之妻,这样谦虚的话听多了,她自然真的把他内人当糟糠了,哪里料到突袭之下竟然撞见此等绝色?要色诱成功,得靠数量压倒质量,刘陵可不会鸣人绝技多重影分身色诱之术,便以张汤与淮南王往来的书信相要挟。  出了殿门,刘陵那张为国为民的昭君出塞脸立刻变了,走近张汤,低声呵斥:“张汤!你休要不知好歹,勾结藩王的罪名,要剐多少刀?”  张汤迅速往后退了一小步,和她拉开距离,动作猛烈之下脸色微变,似在隐忍什么痛楚,他沉吟一阵:“陛下诏我商议过此事,我担心前后言辞不符,引起陛下生疑,所以沉默不语,望郡主见谅。”张汤为她指出一条明路:“郡主稍安勿躁,陛下不允,不代表太皇太后不同意和亲。”  刘陵算是勉强接受了他的说辞,没好气道:“还要你说!”怒气冲冲地往永乐宫奔去。  且不说刘陵与窦老太一拍即合,你煽风来我点火,刘彻双管齐下,一面让张汤给韩嫣带话,叮嘱他小心行事;一面加紧策反春桃,让她于被捉奸时反咬太皇太后一口。这事并不困难,她哥哥欠债的赌坊是灌家开的,上门讨债喷油漆的恶少年是老灌的小弟,趁着老太太不备不动声色地将她全家制住,老灌干起来轻车熟路,一脸“那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的怀念。  老太太万事俱备,只欠一个诏韩嫣入宫的理由,她找上皇帝,以商议出兵点将为名,找卫青的茬,挑出窦家年轻一辈的翘楚,想来个一箭双雕。至于对卫子夫的许诺,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一个骑奴,本事能翻过天去?  消失已久的韩嫣终于露面了,面色红润肤质细腻有光泽,公假休得挺滋润。  “赐茶。”老太太用慈祥和蔼的笑容说道。  韩嫣谢恩,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茶盏以一个鬼斧神工神乎其技的角度往他的胸口泼来,淋了一身,被带到一处烟雾缭绕香气呛人的偏殿。  “韩侍郎,这熏香里有迷药……”春桃捂住口鼻。韩嫣熄灭熏炉打开窗户,香气渐渐散去,坐在她的对面。春桃满脸尴尬,坐立难安,韩嫣温柔而笑,斯文地用起桌上的点心。  “左边的没下药。”春桃提醒道,见韩嫣拣起两块藏进兜里,很是不解。  翩翩君子笑笑:“带回去试试。”  =口=状的春桃活腻了才会问“给谁试”这种愚蠢问题。  校场。  卫青被挑战骑马弓射单挑种种项目,有比赛肯定有暗箱操作,这是窦家人的传统,为了兵权什么事干不出来?  刘彻早有准备,担心自己未来的大将军被人暗箭射死,早早就安排好了卫青的结局,他的死必须重于泰山,刘彻还有很多汤要他赴火要他蹈呢,命人打造出一副锁子甲。  锁子甲又称“环锁铠”,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刘彻并不知道它由西域传入中国,只是在十字军东征的电影里看到过,汉朝虽然铠甲款式也多,要么笨重不堪,要么防御力不够,所以真到了战场上,士兵多披皮甲。锁子甲算轻了,重量大约13公斤。  要不是锁子甲要事先量体裁衣,一个工匠一天只能完成10到20厘米见方的一块“铁布”,刘彻早就给所有禁卫装备上了。  卫青果然没有让刘彻失望,三战三捷,即使赛马的时候被射中一箭,箭镞都歪了,他还活蹦乱跳。  老太太脸色阴阴的,质问:“韩嫣呢?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注:锁子甲最早记载见于《先帝赐臣铠表》。《晋书·吕光载记》描述此类铠甲“铠如环锁,射不可入。”公元前6世纪时就出现了,冶铁技术要求不高,只是工艺十分复杂。  第六十五章 窦家败落    高举打倒奸夫推翻淫妇伟大旗帜、以宫斗争宠宝典秘籍为思想指导、在太皇太后的英明领导指挥下,捉奸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韩嫣远远地便听见豕突狼奔的热闹声音,关上透气的窗子,褪去外衫鞋袜,软香御姐在怀,闭目装死。  一脸惊慌的春桃被人从那片光洁如玉的雪白胸膛上拉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从床上那个衣衫半褪青丝蜿蜒茱萸若隐若现的美人身上移开。脸上赛雪的莹白透着淡淡的荔红,双颊娇媚入艳三分,双唇艳若蔷薇姣丽无双。且不说那对紧闭的双目,遐思浮动,纷纷猜测,它们若是睁开,不知道会是何种顾盼神飞,惊若天人。  有道是,枫醉未到清醒时,情落人间恨无缘。  “用水将他泼醒! ”直到太皇太后冷哼,众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压住占了美人便宜的春桃,眼里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郭舍人眼疾手快,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一盏冷茶泼向韩嫣。  刘彻:喂喂,你到底是帮哪边的?  睫毛剧烈颤抖了一下,美人倏然惊醒,毫无防备的无辜黑眸茫然而迷惘地看着床边的众人,被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仿佛屋里一下子洒进月光,一切都虚幻起来。他赤足下地,青丝衣襟均沾上了水珠,更有淡色的茶水沿着脸颊缓缓下滑,在下巴上停顿了一会,又缓缓滴落。双唇染上湿意之后更是透亮,端的是让人目不转睛,刘彻甚至能听见不少大臣将士吞咽口水的声音。  “淫乱宫闱,有辱皇家声名,韩嫣,你该当何罪?! ”  窦老太打断了组团视奸的无耻行径,将计划拉到正轨上。  春桃泣不成声,默认了所有罪名。  韩嫣从惊疑不定到不可置信再到心若死灰,双手握拳,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认罪,不求情,不吭声。  刘彻焦急道:“你怎如此无知轻狂?若是有钟情女子,说与朕听,朕替你赐婚便是,闹这么一出风流笑话!皇祖母……”  “这可不是一句笑话就能轻松带过的,陛下太宠着那帮纨绔了,平时张扬闹事失礼于人也就罢了,这回竟然还敢欺到永乐宫头上。”太皇太后教训刘彻,语气坚决:“此案必须交给廷尉彻查。”她有意给皇帝党人难堪,故意点了张汤的名:“你身为长安令,熟知律法,精通刑罚,当协助廷尉严加审讯,不得怠慢。”  窦婴落井下石,进言道:“太皇太后慧眼识英,长安令发明了不少新奇刑具,再嘴硬的犯人落到他手上,也只有乖乖开口的份,此番任命,真是恰到好处。”  张汤面若冰霜,从进屋看见韩嫣的亵衣敞开到现在还没合上他的脸色就没好过。他瞪了窦婴一眼,后者瞳孔一缩,立刻噤了声。那样阴冷淡漠的视线,仿佛在看一具尸首。  窦婴色厉内荏,大声命令:“来人,将此二人拿下,移交廷尉,听后待审。”  在太皇太后以为尘埃落定时,春桃突然收了眼泪,抬头:“且慢!奴婢有话要说。”  窦老太面皮一抽,戏里没这一出啊,凭借多年斗争经验意识到情况不对头  “奴婢的确对韩将军心怀恋慕,然则忌惮宫规森严,纵然千般思念,仍然不敢有丝毫逾越。”  “既如此,怎么会做出如此有为本性之事?”刘彻问道。  “陛下,是奴婢一时糊涂,才听信奸人之言,于熏香中下药,韩将军毫不知情。奴婢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愧对太皇太后。”  老太太脸色变了数变,她已知必然发生了巨大变故,但仍欲一览狂澜,沉声道:“你有何面目见你的父母兄妹?”  刘彻轻嗤,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春桃口中的“奸人”上。 第53章 春秋那个战国,诸侯那个争霸,百业那个荒废。而偏偏在那大家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思想之花齐放,诸子如雨后春笋,纷纷从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小黑屋里冒出,给大家一个救世的梦想。随着秦始皇一统天下,焚书坑儒,哪里冒出头,铡刀就往哪里砍,百家如花凋落,只好转为地下活动,唯有法家横绝于世。  先秦时期的儒家,日子一点都不好过。孔大圣人说白了,就是一跳槽无数次辞退无数次最后举世悲绝改行当人民教师终于找到自己社会价值的可怜人,他发出一个激励无数读书读愣的二傻们的声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就是这句话,激励着天下儒者直面骨感的现实。等到暴秦一崩,儒者们终于在百家拥堵的夹缝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各路各门各派纷纷派出精英强将,打包上路,给识货的朝廷卖命,这些人里包括叔孙通,贾谊,晁错……  现在多一个董仲舒。  董仲舒闭关修炼的时间不算长,才三年,但他修炼的秘籍是五经的主菜——《春秋》。  考试的时候,董仲舒比较幸运,排名不是最前,也不是最后,面试过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即便第一个的表现再好,考官兴致勃勃精力旺盛并对后面的人员充满了期待,所以,打分会比较保守,顶破天了是中上;最后一个,考官早就看眼了一个鼻子两只眼,什么惊世之才都打动不了他了。  轮到董仲舒的时候,刘彻已经稍微有点不耐烦,想想也是,大多都是说话都不利索的老头子,语速能快到哪儿去?单单“回……禀……陛……下……”这四个字就能让宝座上的刘彻等到天荒地老枯藤老树。还有一两个发须花白的高人耳背,连题目都听错了,及格都不可能,更遑论高居庙堂了。  年纪轻轻的董仲舒在众老学究中绝对算得上是鹤立鸡群,刘彻看他脑袋是黑的,精神一震,问他第一个考题。  “世上旱涝等天灾异变,根缘在于何处?如何应对?”  刘彻:要是敢回答设坛施法,就把你绑上火箭送回火星去!  董仲舒想了想,就像所有英语四六级没过的实诚孩子一样回答:“不知道。”  要是所有马哲问答题靠这三个字就能过的话,大学就没有补考这回事了。  接着,董仲舒又引用《春秋》里的观点来回答刘彻的问题,以天人感应为引,说如果世间发生有悖于常理的事情,苍天会以奇异之象发出警告,再论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指导思想,最后以皇帝需每日自省结束,由虚入实,既有理论依据,又有现实意义。  刘彻状若认真地听着,暗自腹诽,老天要是真长了眼睛,早就该劈死东方那厮……竟然连招呼不打就跟人跑了,内奸当上瘾了是不?  考生紧张得死去活来,考官神游天外有木有!  刘彻不置可否,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尧舜无为而治,百姓安康,国无大事;周文王殚精竭虑,废寝忘食,治国有方。此两者,孰优孰劣?”  就像所有考生都知道,每当提问某件大事对我党历史具有怎样重大的意义等于从宏观微观角度拍我党马屁一样,董仲舒也知道,这是表现自己脑电波与陛下的完全一致的关键时刻。如果兴师动众广招贤才还敢说是无为而治的话,那么,董仲舒的政治智商就是鸭蛋!  董仲舒答曰:两者都是合理的,只是一切须从国情出发,我认为,依咱大汉目前的情况来看,那是非得用力有为才行。  借此他提出了如何有为的具体方针政策:  首先要确立宏观上的治国理念,德主刑辅,重德远刑——这点前两位先帝已经做得很好了,陛下请再接再厉;其次,狠抓精神文明与意识形态建设,国家大一统思想,也就是“独尊儒术,罢黜百家”——请注意,是罢黜,不是焚坑,否则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再次,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所谓教育兴邦,要治理国家,就要有人才,要有人才,就要抓教育。  其他大家的学者们听得胆战心惊,对董仲舒怒目而视。说得好听,教育兴邦,那么教材呢?根据第二点提出的独尊儒术,不是全天下读书人都成了孔子门生?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刘彻对儒家思想没有太大偏执,却不免对规范化管理教育选才动了心。  更主要的是,没有笔试直接面试的考官实在伤不起,一百个考生,考的科目不一样,还只有自己一个考官,考到什么时候去……干脆我们抽签吧!  就算没抽中,也可以傲娇地说:“此乃天意。”或者“我大汉朝廷有限公司不要运气不好的人。”  ……  回归正题,刘彻觉得儒家思想统治中国长达两千年,不是没有它的道理,各家学说的优劣暂且放在一边,仅仅以统一全国思想奠定汉民族文化传统的意义来说,其功劳是不可磨灭的。  就像提起英国,脑袋里会跃出一个mr达西的绅士形象,提到美国就不得不说它的功用主义一样,无论经过多少代,汉族的血脉里都沉淀着一句一句的子曰。  一个民族需要一个指导思想,众生平等自由民主刘彻是绝对不敢提的,那样不是教唆别人造反拆自己的台吗?在百家思想中,最适合农耕文化的是哪个子还用说么?  不是因为统治阶级提倡儒家思想,老百姓才会遵从,而是因为老百姓愿意遵从儒家思想,统治阶级才要提倡。因此,即便没有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后世也会跳出一个张仲舒李仲舒建议罢黜百家。历史上的封建王朝,分分合合,起起落落,最后还是回到三纲五常上。  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样子,广开言路,量力而为也就够了,要是激发出钻研学问发明科技的活力,那就是锦上添花,堪称盛世。刘彻决定把学术和教育分开,虽然独尊儒术会不可避免地造成一家势大的结果,但营造一个政治相对开明、学术氛围浓厚的坏境却是事半功倍、泽被后世之举。  受董仲舒启发之后,刘彻就没多少兴趣再和余下的考生对策了,大多只走了个过场,只要看人还没有老得风一吹就倒稍微受点刺激就脑中风的就全留下了,然后把他们统统扔进天禄石渠二阁,让他们整理各家典籍,编撰教科书。一家中有不少分支学派,要统一说法释义,还真的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学者高人们的积极性很高,一来编撰典籍可以名传青史,二来工作坏境和酬劳皆是上等,更关键的是,陛下下旨,开科取士!也就是说,以他们编撰出的经解释要作为公务员考试的标准,不单单是个人业绩,事关今后百年乃至千年的该学术领域的命运,自然是比蜜蜂还勤快比蚂蚁还辛苦比老牛还耐劳,吃一人的饭,领一人的工资,干十个人的活。  今年秋,刘彻诏令天下,分科取士。  直接跳过魏晋时期“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九品中正制,避免世族把持朝廷人事部门、高门权贵的子弟无论优劣都可以做官而寒门却无出头之日的情况,揭开中华选举史崭新的一页。  科目主要有明经(时务策与经义)、进士(时务策与诗赋文章)、明法(通晓法令)和明字(通晓书法)。明经与进士,前者难,后者易,古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因为明经重帖经、墨义。所谓帖经,相当于现代的填空题,将经书任揭一页,左右两边都蒙上,中间只开一行,再用纸帖盖三字,令试者填充,它偏向于死记硬背,较为简单。而进士,则要活学活用,背诗者众,作诗者寡。  前两门比较热门,明法勉强凑合,明字报考的人却寥寥无几。精通篆体隶书的人全去考明经和进士了,刘彻只能在考前两门刷下来的人中挑选。    第六十八章 推广楷书(上)   有个大汉天子版的灰姑娘,叫做司马相如。  长安市集街头出现一个神情恍惚的年轻男子,脸上布满阴霾,英俊的相貌也因此有些扭曲,突然,他的身体被后面匆匆跑过去的人用力撞上,他踉跄了几下,摇摇摆摆,终于没能稳身形,摔倒在地。他的视线无神地望向撞他的人跑去的方向,连生气的表情都没有,木然地想要爬起来。  “客官,来歇歇脚,吃碗豆花罢! ”旁边摆摊的老汉好心地拉他一把,这种情况他今天已经看到四五回,唉,今天科举没考中的人,大多都是这幅模样。  当今天子科考选才,由于事起仓促,参加考试的大多都是本地人士及长安周围各地的书生,也有不远千里迢迢赶来的,其中不少因为旅途劳顿水土不服刚到长安就病倒了,但凡不是出气多进气少的,都不甘错过考试,拼命一搏,只是病得头昏眼花的,成绩未免受到影响。  摊子上已经坐了一桌看过榜查过成绩的书生,他们相互认识,有人欢喜有人愁,看上去彼此交情不错,正互相勉励。  “离殿试尚有月余,李兄好生准备才是,我等先在这里道一声喜,敬候佳音。”  “多谢,你们也无需气馁,陛下下旨,年年科举,错过今年,明年还可以来考,权当攒些应考经验。只是明年可要尽早准备,科考不仅看考试作答,还要有各名人士的推荐,虽然仍然有考试资格,但没有名士推荐,多少会让考官看轻几分。”  刚坐下的年轻人一边默默听书生们说话,一边看老汉利落地给舀起一勺豆花淋了酱油撒上葱花端给自己。  “吃一堑长一智……”个子小的问起,“只是不知道殿试会有怎样的题目?”  姓李的眉头不禁染上愁色:“依照陛下的旨意,所有士子均要参加明字科目,否则就要取消殿试资格。”  “朝廷取士看重墨迹,倒还说得过去,李兄写得一手好字,何须担忧?”  姓李的摇摇头:“若是这样,我便不会这么发愁了,据说有一蜀人向陛下进献了一种叫做楷书的新字体,龙心大悦,谕令天下人习之,我们这批考生就遭了殃。”  备考期间的学子神经本就脆弱,现在突然扔出一个加考一科的深水炸弹,还不像听到文章要被坑掉一样群情激奋?  “是谁竟如此多事?媚上不说,还连累无数士子! ”  “司马相如。”李姓书生咬牙切齿。  “那个勾结梁王的结巴?”其他三人均十分惊讶。  年轻人一听,脸上的苦涩更浓,老汉可能是看他可怜,也有可能怕他在自己的摊位上晕厥甚至自尽,免费地给他加了一碟爽脆腌菜,表示人间尚有真情在,千万不要想不开。  “多、多、多……多谢……”  面红齿白的年轻人开口,断断续续的声音引起了那几位考生的注意。  “那人也结巴,他不会就是……”干笑数声。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说的也是。”  自我安慰一阵,那桌考生又开始聊起其它话题。  然而,世界上偏偏就是有那么巧的事。  被无缘无故骂了一顿的司马相如默默吃着自己的豆花,视线注视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脑袋里再次浮现出觐见陛下的那一幕来。  刘彻指着一排排的方块字,对他意味深长地笑道:“此书由隶而来,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赐名楷书。司马相如献字有功,赏千金,拜为郎官。”  皇帝说是他献的,就是他献的,就算瓜皮纸屑烂鸡蛋往他脑门上砸,也得斩钉截铁地说是他献的。尼玛这里面的霸权主义强权政治还能更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吗?这哪里是无耻?这简直就是无耻!  司马相如心若死灰,万分后悔自己来长安凑热闹的决定。  他和董仲舒一样,是受诏入京参加面试的一枚好童鞋,与董仲舒不同的是,他对入选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原因无它,因为他和梁王刘武亲如手足。  司马相如原本家境殷实,在景帝时他爹娘给他买了个郎官,封为武骑常侍。当时的他就像所有叛逆期青少年一样,对老爸老妈说:当官是你们的梦想,不是我的追求,不要把所有压力都强加在我幼小的肩膀上。司马相如喜好写赋,造化弄人,自汉高祖起,刘家没出过一个爱好文学的皇帝,他们太敬业了,没那个长安时间搞文学。景帝同样继承了皇家血脉里远离文艺青年的光荣家族传统教育,所以司马相如一直郁郁不得志。  突然有一天,梁王刘武带着一班文人来朝述职,那次邂逅,是彗星撞地球,是王八看绿豆,司马相如顿时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当即称病辞职,抛弃了景帝,与梁王私奔去也。那段日子,他们同吃同睡,携手徜徉在美妙的文学世界里,本来应该有个以“从此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句话作结的结局。可谁也没料到,尚在壮年的梁王会挂掉。  司马相如和梁王圈养的所有宾客一样,没有了依靠,茫茫然四顾,有门路的投奔他处,没门路的只好各回各家,纷纷作鸟兽散。于是,司马相如回到成都老家,雪上加霜的是,此时他家道中落,家徒四壁,只好做了待业青年。  穷人不可怕,曾经富过的穷人才可怕。  司马相如虽然穷了,可他有一帮好哥们,其中有一个叫王吉的,就在临邛当县令。秦汉有规矩,一万户以上设县令,一万户之下改叫县长。由此可见,临邛这地方人气旺盛,商旅繁华。王吉给司马相如指了一条明路:临邛首富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  王吉已经打听好了,卓文君正好死了丈夫,在家守寡,更重要的,她也是文艺女青年,专业对口,但凡文艺女青年,没有不爱司马相如这样儒雅的美男子。  卓王孙靠炼铁发家,他不但是临邛首富,也是汉朝的首富,比卖酱油的灌家还要发达。卓文君虽然是寡妇,可行情依旧,十分卖座。这种寡妇看到男人没有立刻扑上去哭着喊着要嫁最后男方半推半就不甘不愿勉为其难地收下并且警告她自己绝对不会只有一个老婆但寡妇还是含笑答应的现象一点也不稀奇。陈平也是美男子吧,他的妻子曾克死过五任丈夫,可一开始还看不上他呢!  王吉没有将老鼠变骏马将南瓜变马车的魔力,却深谙灰姑娘的勾引艺术:欲擒故纵。  首先他将司马相如包装成一个风流倜傥的富贵公子哥,安排搬到了临邛县城的官用宾馆——都亭。然后,王吉以县令之身份,天天前去探望司马相如,后者居然对外称病,将堂堂县令拒之门外。于是,整个临邛县震动了。  蜀地离长安天高地远,没怎么能见到高官,放眼望去,山里山外,临邛令就是最大的官了。连管一万人的官都不见,看来,此人要么管的人超过一万,是朝中来的高官,要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绝非常人。  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王吉专门为灰姑娘举办了一场舞会,卓文君赫然在列。宴席上有数百食客,眼巴巴地等着主角到场,三请五请,千呼万唤,司马相如终于出现了。  司马相如有口吃的毛病,关键时刻,怎能露馅?他按照王吉的吩咐,光弹琴,不说话。古来就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的恋爱攻略,更何况卓文君爱琴,还不乖乖地撞到丘比特之箭上?  灰姑娘的美,在于半夜消失,让王子找死找活就是找不到人,越找不到越要找,越见不到越要想。  广告学的魅力就在于此,勾引——勾引——勾引——就是不让你做!  这招欲擒故纵成功地网到了卓文君这条富贵鱼,很快故事就发展为两人私奔,不堪贫苦,回马枪杀回成都,在老爹高门阔府前开了家酒吧,亲事劳动,天下第一富的女儿当起了女招待。  卓王孙被气死又被气活,丢脸丢到无脸可丢也就淡定了。商人的种族技能就是权衡利弊,于绝境谋求利益,豁出去脸后,他被周围亲戚说服了,有个落魄女婿总比连女儿都飞了不亏本吧?更何况司马相如追随过藩王,与县令又是至交,便妥协承认了司马相如的女婿身份。将家僮数百人分与女儿,赐钱百万,又将嫁妆补上,衣物无数。  野史对这样一段勾引的艺术评价颇高,还为那曲琴声杜撰出《凤求凰》的美好传说,两人情比金坚,真爱无敌。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了大家的评论,深深地觉得自己家小攻的福利是不是太少了  小受忙着事业,小攻总是发配到远方当内奸……  修改了一下大纲,提到司马相如的灰姑娘传是要给下文做引,大家很快就知道啦~  还有读者反应写得很假,求指教,泪眼  第六十九章 推广楷书(中)    司马相如愁云惨雾地回到府内,在他接收了刘彻赐予的郎官一职后就在长安置办了宅院田地,与卓文君双宿双飞。  卓文君正在抚琴,司马相如站在一边听了好一会卓文君才发现他回来了,瞧自己夫君的脸色很不好,便问:“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陛下为难你了?”  司马相如摇头,唉声叹气。  “仔细着点,”卓文君吩咐婢子小心收起古琴,才挽住司马相如的手臂,问道,“那么,是与其他官员共事不甚愉快?”  卓文君将他黯然的神色,心知自己所料不差,想了想,建议:“家父在长安尚有些门路,不如备下厚礼重金疏通疏通?”她也是出于好意,以为夫君不好意思开口要钱,便善解人意地主动提出,因为防着日后多出无数妻妾,她把自己的嫁妆牢牢地攥在手里。  被误会伸手要钱,任何男性都会感到尊严受挫。 第55章 不断灌酒的刘彻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脸颊的红晕不知是酒意还是情动。  现在,终于遇到一个值得自己抛开一切为之一搏的人物,哪里有轻易放手的道理?!  刘彻端起酒,又放下,迟疑不定,似想到什么可怕的景象,脸色又渐渐变为雪白,他缓缓吐出四个字:“人言可畏。”  他和卓文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无论民风如何开放,卓文君毕竟是女子,受到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约束,她用嫁妆资助司马相如的事业起步,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夫妻之间无人诟病。可刘彻的身份,注定要在无尽的事业里拼搏,天下与爱情,始终是前者为主后主为次,东方朔又是一朝臣子,以佞幸蒙受圣宠的事实摆在那里,谁都不会在意他是否有真才实学,世人眼里,只见风流。  再者,面对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普通人如司马相如之流,都有傍上大神有肉吃的庆幸与欢喜,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亲之后理所当然地以“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精神宗旨将对方丰厚的物质财产悉数充公。  这种以爱为名行盗之实的无耻行径,东方朔做不出来。  那般才智那般骄傲的人物,会像无骨的藤蔓一样攀附权贵,摇尾乞怜么?!  不错,古代的文人大多数都是附庸,但历朝历代都有那么一两根硬气的骨头,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黄瓜现于前而面不改色。  卓文君点到即止,她意识到陛下的心事不是自己能窥探的,行礼告退。  不经意地回头,面容隐在黑暗中的少年眼神格外明亮,卓文君踏着月光而去,满心都是对夫君独守空房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如斯情状的期待。  翌日,从夫君那里听到陛下离开长安微服私访的秘闻,她一点也不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窃觉得如果东方朔那么容易就向皇帝屈服,那就不是东方朔了  要是不心仪的话,东方就不会以身犯险,他到淮南,不是旅游而是当内奸,死亡率很高的啦  第七十一章 推恩之令  “……扈从甚众,旌旗蔽日,当时高祖皇帝尚在田亩,见状曰:‘大丈夫当如此也’。”  病榻旁边的稚童睁着一双漆黑的猫眼,认真地读着竹简上的文字。他吐字清楚,语速合适,停顿无误,以这个年纪孩子的罕见耐性服侍在父亲身边。  “停一下。”榻上原本躺着的老人挣扎着欲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问道:“高祖皇帝的那句话,于史有据吗?”他的声音嘶哑,中气不足,身体显得十分虚弱。  司马迁坦白地说:“史籍上没有。”他倒了杯茶水,递到老父嘴边。  司马谈就着儿子的手喝下,缓了缓呼吸,道:“当时高祖皇帝还是潜龙,哪有起居注,没有记录言行,这话又是从何处来的?”  小司马道:“孩儿去徐州时听当地乡老传说的,那位老人年至耄耋,他是亲耳听到的。”  “那还罢了。”太史公缓和了脸色,让司马迁继续往下念。  不知不觉地就这么过了一个时辰,病中的司马谈精神不济,喝了药,歇下。  待他醒来,便见司马迁素来稳重平静的脸上一片担忧:“父亲,羽林军传来消息说,陛下不见了。”  司马谈脸一黑,他以一个史学家的直觉感到皇帝因为一个小小的风寒勒令他休假养病,这其中一定有鬼,但他没想到这个鬼会这么阴森,这么吓人。  “怎么回事?”太史公一脸怒容,蓬松白色的胡须根根直立,像是炸开一般。  小司马答:“带信来的郭舍人就在外头。”接着命令左右:“请他进来。”  郭舍人脸上的阴影比太史公还用厚重,小司马听见了他的心声:私自离京逃跑也就罢了,逃跑却不把自己带上,罪加一等!  会武的全北上收拾匈奴去了,能文的张汤官居廷尉,展示给大汉的嫌疑犯们什么叫做生不如死,郭兔子再怎么狡猾,也是只兔子,不敢去摸张汤的屁股,所以只能和九哥说说话谈谈心。  可现在,连九哥都将自己抛下了……  司马迁看着郭兔子背后已经具现化了的怨念,不动声色地用笔刀记录下臣子被皇帝陛下始乱终弃之后的反应,是自暴自弃顾影自怜郁郁而终,还是自强不息苦尽甘来浪子回头?  “陛下有没有说他去哪?”  郭兔子沉重地摇头:“他只召见了田国舅,我去丞相府问过,田国舅道陛下只是托付国事,多嘉勉励云云。谁也不知道陛下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直到哺食过了,贴身女官卫氏才发现陛下失踪,秘密禀告了王太后。”  “这么说,陛下是孤身上路?”  “……”  “他有没有说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  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欲杀之而后快。  小司马已经看到结局了。  在将来的某一天,尊贵的皇帝陛下绝对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看他们已经陷入了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深渊,小司马清咳一声:“派羽林军出去寻找。”  郭舍人点头:“已经派出城追去了。”他不抱希望地说:“那些羽林孤儿都是九哥调教出来的,找些猫儿狗儿还顶用,要是对方是九哥,绝对找不到的。”  太史公将视线停在儿子的身上,脸色凝重。  “你刚回长安,为父的连接风洗尘的家宴都没来得及为你摆上一桌……”  小司马轻松地笑笑:“国事为重,陛下身系天下,儿子立刻启程。”  他心里一点也不轻松,总觉得皇帝掐着他回京的点儿离家出走实在太巧合了一些,果不其然,他刚出了司马府没出两条街,就看见当今天子抱胸靠着树,翘首以盼,像在等什么人。  不,是在等自己……  由于发现皇帝失踪的时间太晚,羽林军理所当然地快马加鞭到城外追赶。谁也没料到这个狡猾至极的皇帝还在长安晃悠。  猫眼少年利用臣子直谏的权利,给皇帝劈头盖脸来一顿“明军是如何炼成”的国家安全主义教育。  刘彻含笑倾听:“不愧史官世家,子承父业,连唠叨的节奏韵律都是相同的。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要学老成?”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出城追人的羽林军都回来了。  小司马像是见到救兵一样笑了,唔,要是皇帝恼羞成怒动起手来,自己就立刻逃跑,免得做了人质然后被堂而皇之地牺牲掉。  近了,近了,连禁军铠甲下的脸都看得一清二楚。  小司马张口欲呼。  “有段深宫秘闻,你听不听?”  猫眼一亮,旋即冷静地控制住光芒。  “未必只有陛下知道。”  也就是说,不是不好奇。  刘彻道:“朕喜欢一个人……”  小司马呼吸一窒,稚嫩的脸上顿时腾起一阵激动的酡红,靠耳边的马蹄声和呼喝声才勉强维持清醒,猫睛慌忙一瞥,禁卫已经跑过一小半。  “姓甚名谁何方人士相貌如何家里有几亩地地里有几头牛?不……我是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传闻岂可尽信?阿嫣与朕的流言传了不知道多少年,你敢录进正史吗?”小司马脸色灰败,刘彻扭曲嘴唇,缓慢地说:“若是由朕亲自口述呢?”  史学家和开堂审案的廷尉一样,视证据如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他们又不能真的像审犯人那般对当事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严刑逼供,经常被人挑刺、质疑。  若是得到第一手的皇帝认罪状……  于是,待羽林军一窝蜂地从身边跑回去,还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为了还后世历史真相,小司马立刻转变了阵营,催促道:“事不宜迟,我们连夜出城。”  “不急。”刘彻牵着不起眼的母马,引小司马往另一处走去。  这副悠闲的模样,真他妈的令人不齿。  先帝一去不复返,皇帝已经没爹打他屁股,可自己的爹还健在呢!  小司马忍不住为自己的屁股担忧,道:“郭舍人若是回过味儿来,满城搜捕怎么办?”  刘彻扔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我离家怎么敢不与他说?”路上有旁人,他改了自称。  “!! ”  小司马恍然,背后冒出一片冷汗,先与陛下勾结,再假装受害者与朝廷大臣同病相怜打成一片,实则暗通款曲互通消息,即便事发也有陛下护短保驾。  郭兔子那身把老父完全骗过的演技,是天生自带的,还是后天养成的?前者说明天降灾星,后者说明灾星是陛下……反正,大汉朝都要遭殃就是了。  首当其冲的竟然是司马相如。  小司马有些惊讶,他看着说话结结巴巴的本家,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倒是他身边的夫人,进退有度,按部就班地打点吃住。  不知是否出于醍醐灌顶的感激之情,刘彻特别放了司马相如探亲假,沿路花销都可以报销,只是对这对鸳鸯的蜜月之旅作了诸多要求,比如卓文君必须以男装示人、沿途不得有仆从跟随等等,更重要的是,司马相如必须自称九哥。  小司马瞅了瞅卓文君的身量,和自己差不多。  这皇帝居然早就把自己不堪诱惑沦陷的部分也算计进去了,这样狡诈多变的生物,真的会有“喜欢”这种纯粹无邪的感情吗?  该不会是讹自己的吧?  握笔刀的手一紧,猫眼眯了眯,端详着小巧又锋利的刀片,可以为凶器也。  带着这样的决心,小司马踏上了探秘之路。  “淮南王?”小司马愕然,听宫门的侍卫家里的仆人沿途的百姓说,淮南王刘安有个只比韩嫣丑一点矮一点黑一点的女儿,难道……  “藩王连城数十,地方千里,骄奢淫逸,分化其势力都来不及,我哪里敢再给他们一个外戚的身份?”刘彻表示此行并非完全出于私心,只是在公事公办的同时,顺、便、把恋人追回来而已,他一边说,小司马一边记:  “令诸侯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摘自《史记》)  推恩令并非刘彻首创,早在文帝时﹐贾谊鉴于另一个淮南王的谋逆,曾在《治安策》中提出“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建议。刘彻在整理楷书时,翻录了不少籍策,恰好看到,便照搬出来。  具体办法就是令诸侯王各分为若干国﹐使诸侯王的子孙以次分享封土,地尽为止。帝王分封的土地毕竟有限,子子孙孙却是无穷尽,而眼下又是个计划生育提倡早婚早育多生多富的年代,不出几代,世上就不会有藩王之乱了。偏偏表面上这还是一视同仁、平等关爱、惠及藩王诸子的政策,王侯不乐意,不代表他的儿子们不拥戴。  况且又是圣旨,不遵从还敢造反不成?  而淮南王就敢。  除了东方朔,谁都没有料到。  第七十二章 皇帝被擒  “父王,您还在等什么?您头发都等白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陵语气激动,他们本以为刘彻可欺,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没想到太皇太后和皇帝非但没有两败俱伤,反而还被刘彻整出一个团结无比的朝廷。随着窦氏式微,陈、田、王三家外戚把持朝廷,稳固如山,又有廷尉酷吏在侧,清贪官污吏,替天子监控满朝文武。此刻的长安就像一个无懈可击的铁桶,任何外来势力都无法插足。  “开弓没有回头箭,消息不确实,我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淮南王安抚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他到了中年发福的时候,圆圆的下巴显得十分慈祥,只有细小的眼珠里偶尔闪过一丝精光,暴露他老奸巨猾的刘家品种特征。  “父王,消息怎么会有错?密探已经查到天子的确不在长安,各州各县也收到特别文书,而去,我还收到密报,说是有个自称九哥的年轻人于巴蜀一代游玩,一出手便是一锭金子,举止不凡。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第57章 他们这几天都干了什么?接近淮南王手下大将,挑拨将领与谋臣之间的关系,见识叛贼逆臣东方朔……全他妈的是正事!当皇帝要不要这么拼命的?  美人呢?!八卦呢?!秘史呢?!  刘彻愣了一下,哭笑不得,自顾自躺倒,闭眼。  “很快就会有的,嘛,来日方长。”  三天过去,小司马觉得自己已经等到心如死灰生无所恋了。  “我教你楷书罢。”百无聊赖中,小司马听见刘彻如此提议,猫眼眨了眨。心想终归是要学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有必要拒绝。  刘彻站在小司马的身后,捉住他的手,带着他移动,悉心讲述楷书的特征要点,他讲解清晰,小司马悟性果人,很快就能举一反三,只是个别生僻字还会出错。  窗户大开,深秋的凉风时不时地溜进屋子来,两人穿得厚实,身上不冷,可挽着袖子露在外头的手却免不得冻得僵了。  小司马扭动手腕,张开手指以作活动,刘彻浅笑,握住白嫩的小手送到自己的嘴边,近到嘴唇与手指相贴,呵气。  此举非但没起到温暖活血之效,反而让小司马越来越僵硬了。猫眼少年产生了一种石化的错乱感。  难、道……陛下试图以龙阳之癖让司马家断子绝孙?!  小司马躲避僵尸病毒般跳到离刘彻最远的地方,含泪挥舞笔刀,一边记下皇帝的犯罪记录,一边悼念自己已逝的清白之躯。  太史公曰:要我家绝后,直说就是,竟然使出此等鬼蜮伎俩。我宁愿你直接把我阉了!至少我的右手还是清白的……呜呜……  刘彻挑衅地看着对面屋里的人影,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窗户关上,两扇窗,合奏出一个声响。  刘彻把自己扔到榻上,挫败地用手臂盖住眼睛,理论和实践永远合不到一块,就像他和东方朔一样。  恋人之间,情感的付出不尽相同,总有一方比另一方在意一些敏感一些被动一些。在这种关系不平衡的时候,往往会表现出自我保护的一面,越在乎越要装作不在乎,让你知道劳资没了你依旧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像拉锯战一样彼此挑衅彼此消磨。  旁人看了会嘲笑,会疑惑,会感到吃力,替他们不值,偏偏身处局内的双方乐在其中,也是,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游戏,他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哭是他们哭,笑是他们笑,想看戏的就到一旁去看!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只能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走,永远也感受不到那份鲜活,体会到个中滋味。  所以,尽管刘彻很不齿自己幼稚的挑衅行为,并且深深为此检讨着。在他没有挡住的下半部分脸上,表情始终都是笑着的。而当他听见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的声响,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刘彻没有动弹,于死亡一般的寂静中他感到一根微凉的手指按到自己的嘴唇上,一阵用力碾压,像是要把什么脏东西抹去。   第七十四章 别后基情  刘彻原本还笑着的嘴唇突然分开,东方朔紧压其上的手指不慎落入其中,刘彻毫不犹豫地含住,然后……狠狠咬了下去。  此君可没有山不就我我就山的豁达胸怀,千里迢迢地从长安追到淮南,罪魁祸首要不出点血,还真是对不起天地良心。  东方朔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手扣住刘彻的下巴,强迫他将牙齿松开,右手食指和中指上已经有了明显的齿痕,心中微恼,手上不由加大了两分力道。  刘彻反手去擒,却被早有提防的东方朔拿住双手,制于头顶,只能双目瞪圆,不断用眼刀飞那厮,可惜被制在床上的姿态实在不利于霸王之气的施放。  他的嘴唇红肿,方才被东方朔用力揉按擦拭,接着又被强行掰开,被东方朔的手指带出部分涎水,濡湿了嘴角,还有一缕银丝挂在下巴上,印着烛火,泛出晶亮的光泽。  东方朔眼眸暗沉,他背对着光源,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  刘彻只能靠其他感官判断对方的危险程度。  两人靠的很近,刘彻的耳边尽是扑通扑通仿佛刚跑过一场马拉松的心跳,他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东方朔的,只是一下一下,如钟鼓如雷鸣,搅乱平静的心湖。  就算无视比摇滚还有剧烈的心跳声,刘彻用脚趾头的智商也能想到此时东方朔周围的气场与萨达姆的差不多,都是威胁国家最高领导人人身安全的恐怖主义分子——万一他咬回来怎么办?  东方朔看清楚刘彻露怯的表情,轻嗤一声,缓缓压上,一边靠近,一边欣赏刘彻因为自己逼近而缩小的瞳孔。  乌鸦嘴!  刘彻骂自己,每回他控制不住要做傻事的时候,他都会先把自己骂一顿,算是提前做了惩罚,将来少些后悔。  两人嘴唇相贴的瞬间,剑拔弩张斗智斗勇的气氛顿时消弭无踪。  刘彻以为见不着面,感情自然而然地就会淡下去,可一旦触手可及,便如洪水暴发,再也压抑不住。他发出类似于催促的呜呜声,屏息用力抬起上半身,急切地扬起脖颈回应东方朔的气息。  东方朔也没想到牵挂竟然一直都在,只是在他们相隔千里的时候,被他有意无意扔到一边的思念默默蛰伏起来,在暗处伺机而动,理智松懈一点露出一丝缝隙,它便乘虚而入。  在少年天子那样狡猾灵活的舌头面前,理智岂止是松懈一点,根本就是溃不成军难成大事。  心底苦笑,身体却以截然相反的欢欣全线向刘彻压上去。  两人都急切地吞没彼此的味道,不知倦怠地用舌头袭击、掠夺对方的领地,一次次扫过牙龈舌床,沉醉于忘形忘我的恣意癫狂之中,甚至连呼吸都不记得了。  原本制住刘彻的手松开,落在他的腰带上,东方朔贴合柔软的嘴唇,略微休息又继续深吻。  刘彻的手重新恢复自由,不断叫嚣着想要想要的冲动压抑住了报复的本能,他胡乱扯着东方朔的衣衫,从凌乱的衣襟中探入,由内往外抓着肩膀拉扯,露出更多东方朔劲瘦的身躯。  刘彻很没有小受自觉地表示矜持,像双手抵胸徒劳抓背之类的挣扎动作想都不要想。他的罪恶之手,以完全违背搞基教清规戒律的凶猛姿态袭向小攻的胸口,精准无比地捏住突起的两点。  “……”  东方朔的眼睛颜色更沉了,比黑洞还深。嘴上又吮吸改为咬啮,刘彻嘶嘶吸气,喉咙猛地吞咽了几下,拇指和食指来回搓动,没几下,手里的触感就变硬了。  东方朔看着斯斯文文,却绝非骨瘦如柴弱不禁风的书生,坚实均匀的肌肉下蕴含的巨大力道,屡屡将试图反抗的刘彻镇压下去。与此同时,他加快了对刘彻下半身衣物的摧毁速度,质地柔顺坚韧的布料哗啦啦变成碎片,用膝盖顶开刘彻的双腿。  刘彻见大势已去,再挣扎也只是自己吃苦头,便伸手往枕边的包袱里一掏,唉,润肤保湿的药膏,将就着用罢……  东方朔接过白玉色的瓷瓶,打开,一股勾人的馨香立刻弥漫在屋子里。他的眼里嘴角都带着笑,衣襟大敞,被刘彻捏红的凸点一览无余,却在皇帝如有实质的灼热视线里镇定自若。  用因握笔持剑而长茧子的食指勾起一块,往刘彻后面探去。  刘彻连闷哼都没有,只是皱起眉头,略感到不适。  东方朔的目光不断在少年天子的身上逡巡,偶尔和刘彻欲海汹涌的眼睛对上,嘴唇总会下意识地弯曲,勾出一个会心的默契笑容,尽管里面该死的带着得意。  渐渐地,东方朔的动作从缓慢变快速,由轻柔变激烈,刘彻在幅度越来越大的颤抖中全身都沾上汗水,有他自己的,也有东方朔的。蜡烛直到泪尽的时候,两人仍然紧密地契合在一起,于偷偷穿过窗户的月光中攀到极致。  你们是不是完全把我忘记了啊啊——!!  梁上的小司马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喷鼻血。  翌日。  “东方先生,一日之计在于晨。”刘彻全身酸痛,他闭着眼睛抱怨,试图把抢占自己床位的外来者赶出去。  东方朔已经醒来,却不愿遂了刘彻的心意,讥讽刘彻的马甲,道:“司马公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却没有闭上眼睛,盯着刘彻的眉目。  小司马从屋梁上探出头:“大清早的,你们拽的什么文? ”  待他看清两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坦荡,脸一红,眼一呆,空中飞出两道鼻血,他连忙捂住,将脑袋缩了回去。  他该自戳双眼以谢天下的……  历史真相不愧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小司马深深怀疑天下百姓脆弱的神经能否经受得住皇帝陛下的非人摧残,毕竟,像东方朔这样敢把哗——插进皇帝哗——里还不止一次的勇士绝无仅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菊花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本以为是千里跃进奔袭美人旨在压倒,绝对的大爆料,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正史比野史还要畅销的奇迹了。可如今,被压倒的美人反而成了皇帝,小司马敢写,别人敢看吗?!以为皇帝只是独断专行了一点点标新立异了一点点与众不同了一点点的父亲被幻觉了!以为皇帝后宫无人钟情皇后的所有人都被幻觉了!以为可以爆猛料狠吐槽促进史书蓬勃发展的自己也被幻觉了!!  猫眼愣愣地盯着昨夜详细记录的历史转折点,感觉和鸡肋差不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冒着违抗父命的危险,不辞辛苦来到淮南,为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小司马紧握着刘彻陛下的起居注,像抚摸孩子一样温柔地用手指摩挲。  封存起来,就算有生之年不能公之于众,等刘家灭亡了河蟹绝种了世界和平了或许有那么一丝重见天日的希望。  否则若是被匈奴人拿来中伤我大汉,心情和自己一样凌乱的将士们还怎么打仗?不,不用胡虏打上门,汉朝就全国陷入混乱自己土崩瓦解了……  咦,东方朔那么聪明自制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小司马百思不得其解,低头窥探,却发现聪明自制的东方朔目光就没从再度睡着的刘彻身上移开,脸上的笑容也和平常云淡风轻什么也不在乎的不一样,温柔似水,好像……从良了?!  待刘彻睡饱了醒来,东方朔又变回了那种随时可以向皇帝辞职的浪子。他似乎只能靠伪装的方式当做要挟当今天子的筹码了。小司马的心里没来由地为他冒出一丝同情。  “水。”刘彻嘟囔,由东方朔伺候着喝下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  小司马了然,原来东方朔刚刚出门是为了这个。  醒来之后立刻下床对身体不好,刘彻握拳几次,等四肢都差不多恢复了气力才起来,期间已经备好了热水。  因为得了淮南王的命令,馆驿仆从对东方朔的物质要求百分之百地满足,但这并不代表刘彻也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所以,仆从送来的热水不多,仅仅一盆而已。  “不如去我屋里?”  “这次就算了,远在淮南,还是谨慎些好。”  刘彻批了件外袍下地,蹲在地上清洗下面干了的各种液体。  又不是视角360度无死角全开,根本看不到哪里有乳白色的痕迹,只能全屏触感。加上有些地方够不到,没洗干净多少,水倒是溅出去很多。  “我来。”东方朔装淡定的计划宣告破产,他叹了一口气,实在看不下去刘彻洗得如此费力,半蹲半跪,让刘彻靠在自己身上,用手沾了热水,贴上弧度圆润的部位。“放松。”说完,手指就着热水的润滑探入,将其撑开,虽然没有在里面泄阳,可开拓的药膏长时间留在体内也于身体不利。  “跟我回京罢。”这时候,刘彻突然说道。   第七十五章 夫夫齐心  东方朔置若罔闻,猛地在少年天子光溜溜的龙屁上拍了一下。  以此作为回答。  刘彻还是没摸清他的主意,到底是走还是不走?不走的话,是不想呢还是不敢呢?  东方朔沉默地将刘彻抱回至榻上,从亵衣到鞋袜,一件件替他穿上。  “把水倒了,再叫一盆来。”  这话是对小司马说的,猫眼眨了眨,意识到这是东方朔的底线,不愿私房话被自己听了去,便依言离开。  东方朔握住刘彻的手,认真端详着,叹息一声:“你我心里装的东西太多,恐怕空不出多少位置来。”  刘彻道:“天下都装得,区区一个我还装不下吗?”  “你是天子,比江山万民还重,若只是匡扶社稷,我总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来去自如。可在我心里,你又不尽是天子……”  东方朔的脸上罕见地没了笑容,像是研究人的手掌为什么只长出五根手指而不是四根或六根一样,玩弄着刘彻的左手。  东方朔生来便是隐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无论高居庙堂还是退隐江湖,始终能冷眼笑看。那份桀骜,那份不羁,是与生俱来的。会对这种人动情的人,面对的结局往往是一桌大大小小的杯具。无论怎么伤心怎么落泪怎么吐血,他都不会扭曲自己的心意,也许会有愧疚、悲悯或怜惜,但绝对不会是爱情。而当他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立刻开启自我保护的应急机制,竭力忍耐,一忍再忍,事无不忍,直到忍无可忍,要么爆发去炸别人,要么炸自己自我毁灭。  与刘彻回长安,外人看来是夫妻双双把家还,东方朔却感到窒息。因为那样意味着他这一辈子,永远都只能和刘彻绑在一起。  他有几辈子可以活?一年的相识,就要决定今后数十年的人生吗?  “这份情谊,太重了,我怕辜负了你。”东方朔似玩笑又似认真:“头天还在缠绵次日突然消失的混账事情,我做得出来。”  “……你已经做过了。”刘彻撇嘴。 第59章 刘陵接着道:“先生可以尽你所想……”  雷被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雷被有所感觉,汗毛直立,正打算出拳,转身却看清了对方的相貌。  “嘘。”刘彻让雷被噤声。  他在梁上已经看不下去了,叫东方朔作饵套狼是一回事,让他真的被狼吃掉又是另一回事,东方那厮眼见面若桃李的美人往自己身上贴却躲也不躲,丫绝对是故意的!  刘彻往雷被手上塞了一个食盒和一壶酒,指指房里,雷被会意点头。  “东方先生,东方先生!”  房内的刘陵大惊失色:“他怎么来了?”她连忙躲入内室,叮嘱道:“千万别让他知道我在这。”  东方朔背对着她,笑得十分惬意:陛下还是定力不够呐……  开了门,放雷被进来。  “先生,我是来给你送卦金来的。你白天之言,说道我心坎里去了,我特备卦礼,陪您一醉如何?”  “将军何必拘礼。”  雷被亲手布菜斟酒,道:“这卦我们还得接着算,我心中挂念之人,总是不给我一个痛快。”  “哦?将军还是测这个字吗?”  他们以测字为名,以手沾水在案上互通消息。  雷被已经失望透顶,每每觉察红杏开出墙垣的时候都被刘陵给圆了回去,此时亲眼见其背叛与利用,心神激荡,思绪不稳,又感激皇帝对他制止刘陵勾搭别人所提供的指点与帮助,两厢对比之下,心中的天平自然倾向了忠君的一方,将淮南王谋反的疑点悉数告知。  刘陵毫不知情,雷被走后才从藏身处走出,发现东方朔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讪讪离开。  待她的足音彻底消失,东方朔才从榻上坐起,眼底一片清明。  “恭喜陛下阴谋得逞。”  “好说好说。”刘彻被小司马带着从梁上跃下,毫不谦虚。  小司马问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雷被不反,淮南王应该无计可施。我们可以回长安了?”  “这倒未必。”刘彻仍然不怎么放心。  没人比他更清楚皇帝的雄性亲戚有多么意志顽强不甘命运了。  淮南王家的谋逆血液是代代相传的。汉文帝时,刘安的父亲刘长暗地里联络闽越人和匈奴人,打算联手叛乱。然而,刘安父亲造反的时候还是个小年轻,长在温室里的公子哥儿,要想造反并非轻而易举,他的密谋很快便被朝廷发觉,他本人也被捉拿到了京城。汉文帝因念及兄弟之情,并未依法处以极刑,而是将他废爵流放蜀郡。刘安的父亲最后在发配途中绝食而死,年仅25岁。  即便造反不成的父亲死后被谥为淮南厉王,当时年仅七八岁的刘安也继承了淮南王的爵位,可造反的情结已经深深地埋在幼小的心灵里。  寄望于幼年便惨遭丧父之痛充满童年阴影的问题儿童能对汉王朝忠心耿耿,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刘安广置门客,进行所谓的学术研讨,数千门客中,有八人最具才华,人称“八公”。雷被就是其中一位,由他代替东方朔做内应是最合适的。  只是,仅仅有内应还不够,要往淮南王的家宅里放一把火,让他再也没有心力谋划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这篇文快要完结了?  第七十七章 除淮南国  淮南王的儿子不多,就两个。  但这并不妨碍侯府里每天上演的宅斗好戏,就算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嫡子刘迁,一个庶子刘不害,可这两人周围集结了队伍庞大的对立阵营,一二三四五妻妾子嗣,六七八九十仆从门客。  侯府大得很,崇尚n世同堂把所有人都围在了墙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些生活小摩擦,今天被抢了一盆好看的花或者娘家人丢了什么脸面,能够被对手讽刺个两三天,久久抬不起头。事情小,象征意义却大。只不过两家人碍于淮南王的威压不敢爆发,维持明面上的和平。随着同居的日子越来越长,怨越积越多,仇越结越大,连刘安年幼的孙子之间,也互相仇视起来。  刘不害因为是庶出,很少得到淮南王刘安的宠爱,他已经习惯了,可不代表他的孙子刘建甘于现状。他从小受耳濡目染,对他的伯父也就是淮南太子刘迁长期存有怨言,觊觎淮南藩国太孙之位。  此时便体现出淮南王宗族一脉的家庭传统荣誉教育来,爷爷造大汉天子的反,孙子造淮南太子的反。  谋反谋反,谋而后反。  刘小贱童鞋一直找不到人商议,只能把秘密藏在心里,忽然有一天,在他被太子儿子抢了玩具之后正蹲在墙角画圈圈诅咒大伯一家断子绝孙,听到下人的议论说,某某门客被淮南太子炒鱿鱼,宣称要到长安告他谋反,结果被太子抢先一步斩了草除了根。  原来世界上还存在志同道合的先驱!  刘小贱被那种大无畏的精神感染了,他暗暗下了决心,自己也要到长安城告状,陷害伯父谋反,让自己的父亲当上淮南王的继承人。趁着所有人没有注意的时候,默默收拾了行李,和心腹离开了淮南。  他们的身后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驾车的是个眼睛很大皮肤很白的少年。他手上执一卷竹简,一支笔刀,鼻子里塞了几缕布条,低头疾书,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才会抬头驾车,调整马车行进的方向。好在马车走得慢,路上行人也不多,不必担心交通事故。  不过买通了仆人在淮南王亲孙面前说了几句假话,就眼巴巴地上京寻思。蠢人要自找死路的时候,真是拦也拦不住。  小司马感慨了一番淮南王可以预见的结局,有拿起一个新的轴卷。  竹简上赫然有“男色”、“荒淫”、“龙阳”等字眼组成的语句,足以戳瞎所有忠君爱国者的眼睛。小司马无法将刘彻帝王受的属性及受的详细过程公之于众,只能将其束之高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放着大好的肉不吃。  用化名——谁不会呀?  穿马甲——你还能认出我来?  撰野史——哪个规定史学家不能有副业的?  马车内传来有违河蟹不利于未成年教育的声音,小司马感到鼻间一热,唉,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贫血的。  太史公曰:做·得好,东方!  小司马抬头,发现马车差一点又要走到田埂里了,赶忙纠正方向。  车上一个颠簸,小司马听到了皇帝陛下拔高的惊叫。  道路不稳,这种小障碍怎么能成为马车运动的障碍呢?  刘彻就像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劳改犯,承受着保释截止日期日益逼近的巨大鸭梨,他仿佛看到堆积成山的公文在向他招手,母亲“儿子大了不由娘”的哀戚哭诉,还有动不动就死谏的忠臣们酝酿已久的唾沫星子……  于是各种做,各种疯狂地做,各种疯狂且有创意地做。  让他忘记还有一个拟人化之后绝对是挥舞鞭子女王样的长安在等着他吧orz  东方朔原本因为回长安还有一些小紧张,但看到皇帝陛下生不如死苟延残喘的模样,心里最后一丝迟疑也消散了。  不是所有帝王都会为了一个人不顾安危孤身跑到造反之地的。  也不是所有帝王甘心处于人臣身下婉转承欢的。  更不是所有帝王都如此消魂滋味令人欲罢不能的。  ……其实最后那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吧?  东方朔一旦下定决心,很少有人能改变他的主意,他本想寻访名山,浪迹天下,游戏人间,多少逍遥自在。现如今,他却要像所有为了地位为了利益的庸碌之人那般,货于帝王家,负起天下这副沉重的担子,有违他的本性。  但如果有怀里这个人相陪,似乎也不算坏……  “你打算住哪?馆驿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我记得城外还有几个庄子,很是清静。”  东方朔有种扶额的冲动:“陛下,草民是要算卦糊口的。”  刘彻愕然地看着他。  东方朔指了指窗外老泪纵横的皇帝恩师和眼圈红红的郭兔子,他们收到小司马的消息立刻带领羽林军赶过来捉拿,咳,护驾来了。  “想来陛下这个月都不大可能有空了。”  不但要处理积压下来的公务,还要将淮南王的势力连根拔起。  刘彻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轻易离去,恐怕到时候,你想甩都甩不开我。”  东方朔捏了捏刘彻的手,后者还他一记白眼。  入了长安城,两人就分开了。  东方朔去了平阳侯府。平阳公主早就从窦老太莫名其妙落败中看出了门道,否则放在陛下面前的婢子,他谁不选,偏偏要选卫子夫?现在得了刘彻的密旨,自然将东方朔拜为上宾,礼数有加。  刘彻手上已经有雷被及一干淮南宾客的供词,现在又有淮南王孙子刘小贱大义灭亲的告发,名正言顺地派著名酷吏张汤前去办案,结果认定刘安谋反属实。  所有人都没想到陛下一段时间没上班,一上朝就倒腾出如此大案,藩王是高祖皇帝封的,现在要灭藩,不是打自家祖宗的脸吗?还让天下所有藩王心惊胆战。可刘彻拿出的证据十足,人证物证都有,人证里还有分量十足的淮南王亲孙,让人想不信都难。  以“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叛逆事”等罪名,派兵往淮南进发,并从淮南王府里搜出了准备用于谋反的攻战器械和用来行诈而伪造的玉玺金印。自知罪无可赦的刘安被迫“自杀”,而与他串通一气的衡山王刘赐闻讯后,也自杀而亡。  因为刘彻许诺,只杀罪首,不诛满门。  刘安死后,朝廷果然没有严厉追究此事,除了造反的铁杆迷,受牵连的数千亲戚宾客侥幸逃过杀劫。但是刘彻却下诏废除了淮南国,将淮南故地改为九江郡,收归中央。  本想只整伯父却毁了整个家业的刘小贱同学彻底傻眼了,再也不敢回淮南——现在应该叫做九江郡了,老老实实地呆在长安,夹起尾巴过日子。  在整个削藩抄家的过程中,握有淮南兵权的雷被始终按兵不动。用淮南王的钱粮养的兵买的马,关键时刻也没管过刘安的死活。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是雷被,和他们起早贪黑一起训练的还是雷被,刘安?没听说过!  尽管已经从轻处置,谋反这样的大案要案仍然招来一片血腥,与淮南王有私教的官员纷纷落马。张汤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除了从小交好的那几人还能与他亲近,旁的官员几乎连正眼都不敢瞧他。  “钦犯刘陵重伤雷被,侥幸逃脱,如今下落不明。”张汤忧虑道:“必留后患。”  刘彻明白,却也无计可施:“人海茫茫,要寻一个人谈何容易?如今出兵在外,守备不足,兵用起来捉襟见肘,照例在各郡各县张贴悬赏即可。”  刘彻想了想,又下诏安抚雷被,命他痊愈之后便北上抗击匈奴。  国事一了,还有家务。  刘彻陪着笑脸,好不容易安抚了美人娘和阿娇,一家人正和和美美地用膳,便听馆陶公主求见。  “她来做什么?”  阿娇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哼道:“还能干嘛,不知道又给哪个面首讨官来了。”语气里不无怒其不争的味道。  就那些吃软饭的小白脸,空有一副皮囊,也想高居庙堂?  她母亲被吹了枕边风,晕晕乎乎的脑袋不清楚,她可不傻!  馆陶公主的名声在场人都清楚,彼此笑笑,心照不宣,王太后温柔地拉住儿媳妇的手,打圆场:“你母亲也是挂念着你,彻儿不在的时候你什么也吃不下,还不是她变着花样儿尽往宫里送东西?”  阿娇才缓和了表情,只是抿着嘴唇,仍然不说话。  刘彻一边让人请丈母娘进门,一边询问她身体如何。  “只是没什么胃口,容易乏。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这症状,朕离宫前就有了,怎么到现在还是不见好?”刘彻坚持宣了太医。 第61章 一番话说得肉麻兮兮,刘彻笑了:既然爱卿那么舍不得朕,朕也不好辜负了你。这事儿其实也好办,来来,这是画师给朕画的画像,你带上,路途寂寞的时候也可以拿出来看看。  年轻官员颤颤巍巍地接过,浑身抖若筛糠。  刘彻笑脸一收:“爱卿怎么不谢恩呐?”  锐利的目光直直撞进对方心里,那年轻官员受到如此精神攻击,心神具创,也被抬出去了。  皇帝一连点了几个,都是他看着眼生的官员,不是辞官就是贬谪,这些人的背后有田蚡也有馆陶公主,甚至连王太后的人都有。  这让所有人一时间拿不准,当今天子究竟是借题发挥趁机削弱外戚势力,还是因为在气头上谁的面子也不给呢?  刘彻气呼呼地来到平阳侯府。  骂道:“一群废物! ”  争官位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真有事了又躲得比谁都快。  平阳公主亲自给弟弟斟茶,她也听说了西南之乱,劝道:“消消气。”刘彻面色还是很难看。她又说:“园子里一处菊花开得极好,东方先生,不如您陪他走走?”散步不过是借口,主要是商讨议事,她一妇道人家,理应避嫌。  “赏菊?”东方笑容怪异,“陛下恐怕没那个心情。”  “……”刘彻寒着一张脸,任他调侃。  “来我府上不就是为了散心么?”平阳公主推搡着刘彻,送他走了几步,注视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后,命人守住门口,不得任何人靠近。  原本慢一步跟着的东方朔不知不觉地与刘彻并排而行。  刘彻仰头望着光秃秃的枝头,意兴阑珊:“虽说眼下只有议和之法,但心里头还是觉得憋屈。”  朝廷上并非完全没有办实事之人,只是刘彻心里尚有疑虑,举棋不定,所以还没有选出出使的人选。  东方朔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况且夜郎与匈奴不同,自闭狭隘,所图不大,使金银安抚即可。”  这比出兵西南的成本要低很得多。  刘彻想了想,觉得东方朔说的也有道理,适时的低头有时候比死命强撑能带来更大的效益,也就不再坚持。  东方朔突然问道:“陛下心里可有人选?”  刘彻警惕地看他一眼:“不是你。”  东方朔被一口回绝,并不意外:“陛下神机妙算。”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林子里,周围再无第三人在场,东方朔的手变得不规矩起来,缓缓绕上皇帝的腰。  “陛下不妨再考虑考虑?”  刘彻的背紧贴着东方朔的胸口,没有拒绝。  他沉吟着,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东方朔一方面觉得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一方面手上不停,探入刘彻龙纹玄服下摆。  刘彻没有穿开档裤的习惯,东方朔只能遗憾地隔着布料来回抚摸。另一只手去解腰带。  已经入冬了,天气寒冷,打野战确实不大方便,但只是稍微露点肌肤,应该也没有大碍吧?  刘彻感到腿上一冷,回神,连忙按住东方朔的手。  “你做什么?”  “不是赏菊么?不脱了,怎么赏?”  刘彻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最后随东方朔去了,他多少有些愧疚,自己都已经快有子嗣了,东方朔连个妻房都没有。是不是双重标准了?对东方朔太不公平。  可是,真要想象东方朔养出一群小东方的画面,他又接受不能。  皇帝的自尊心坚持:作为被东方朔占有的宾语,一个就够了。  怀着这样复杂矛盾的心情,刘彻坐在东方朔腿上,攀着他的脖子,腰部缓慢下沉。  有意识地夹紧。  带着愧疚和狡诈取悦那个与自己融为一体的男人。  东方朔嘴角挂着不正经的笑容,他的眼睛却很黑很亮,极其认真地注视着刘彻,好像在研究这个皇帝的体内为什么会这么炙热这么紧致。  后者深情回望,张开红润的嘴唇,道:“你觉得郭舍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东方朔开始僵硬。  “出使西南啊。”  “……”  每次都在关键时刻煞风景地提到正事,每次!  东方朔受挫地把头埋在刘彻颈间。  就算是枕边风,也不是这样的吹法吧?!  东方朔把外衫脱下,铺在石桌上,将刘彻翻过身去,趴着,露出半个雪白的臀部,给自己造出一片绝佳的视野。  “你……”放肆!刘彻张口欲言。  东方朔反应更快,手指塞进刘彻嘴里,同时胯骨压上,再次捅入。  刘彻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呜声。  撑在石桌上的手指发白,也不知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被冻的。胡乱地用指甲抓着东方朔的外衣。  东方朔俯身,使他们两人毫无间隙地贴合在一起,一阵耸动,时快时慢,时而规律时而率性,将自己送进更深处。  风动,疏影摇晃,人亦如此。  刘彻一点也觉察不到冷意,快要燃烧起来的热度被东方朔的手和唇带着,传遍身体的每一处。  美妙到了极致。  所以啊,他才希望东方朔绝后。  ……  郭舍人受诏而来,却又被挡在外头,吹了一刻钟的冷风才得见刘彻。  “九哥。”他皱了皱发红的鼻子,有些委屈地说道。  刘彻已经打理妥当,只是东方朔那件沾了真龙生命精华的外衣是再也不能穿了,东方朔把它胡乱裹成一团,扔到一旁的草丛里。  细心的郭兔子诧异地看了东方朔几眼:“东方先生不怕冷吗?”  “赏菊兴起,也就不觉得冷了。”  刘彻尴尬地咳嗽几声,命人去东方朔房里取了袍子。  刘彻面色一整,说了眼下情况,郭舍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老郭,朕要你考虑清楚。你从来没有单独离开长安过,身边无人照应,而且朕也拿不出太多的兵力给你。”  郭兔子道:“九哥和东方先生不都认定夜郎国不敢与我大汉开战吗?眼下只传来司马相如被扣留的消息,如果西南夷狼子野心,早就将他夫妇二人的人头送过来了。”  刘彻看着郭兔子的娃娃脸,仍然不忍心:“可是,此去路途遥远,消息阻隔,司马相如早已命丧黄泉,也未可知。”  “况且他们都去建功立业了,就我没成大器,说出去多丢人呀! ”郭兔子故作轻松地说道。“九哥你就别劝我了,没有比老郭更合适的人了。”  见他如此积极,刘彻也没有坚持,接着三人具体商议了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与应对措施。  当天,郭舍人点了两百羽林军精锐,连夜准备,第二天城门一开就出发了。  抵达后,郭舍人按照东方朔的指点,重金聘请当地向导,征发巴蜀二郡的官吏士卒上千人,又征用了陆水两路的运输人员一万。所幸司马相如的岳丈卓文公在当地很有势力,派出家丁数百以壮声势。这些家丁和普通杂役不同,多精武艺,是卓文公聘来看家护院的。  然而,兴兵之势于巴蜀两地闹得人心惶惶,尤其是某些民族混居的区域,已经到了互相仇视水火不容的地步。因为各族风俗习惯不同,本就纷争不断,此时相互猜忌,不知道汉军会把大刀砍向水,气氛更是紧张,一触即发。  郭舍人先是连日赶路,接着又征调兵马船只,什么钱粮运力不够,什么士兵水土不服,这些也就罢了,为什么……他才知道要成器是那么辛苦的一件事,忙道黎明才睡下。  一个时辰都没到,他就被外头的吵嚷尖叫声吵醒了。  顾不得背后冒出的冷汗,郭舍人冲出房门,只见外头火光冲天,他拉住一个错身而过步履匆忙的仆役,喝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仆人目光空洞:“完了……我们完了……外面全反了……”说着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  郭舍人浑身冰凉:“何人造反?”  可那人已经被吓破胆,只是不反地重复几个模糊不清地词语,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这时,反应迅速的羽林军已经赶到,集合完毕,将郭舍人与蜀郡郡守等严密地保护起来。  第八十章 痛击匈奴  “怎么,还在担心?”  立于窗前的刘彻被东方朔拉开,后者将窗户关上,将凛冽的北风挡在屋外,然后摸了摸刘彻的手臂。  一片冰冷。东方朔皱眉。  “我可不希望你成为大汉朝第一个冻死的皇帝。”东方朔将一个精巧的暖炉塞到刘彻怀里,路出轻松的、戏谑的笑容。  “哪有那么容易就冻坏的?”刘彻不以为然,却把暖炉捂紧了,“小时候习武,只穿单衣在殿前蹲马步,就算是冬泳也游得。”  东方朔倒是第一次听刘彻谈起儿时的事,兴致勃勃地听着。  刘彻陷入回忆里,温暖的笑意融化了连日来诸事不顺的阴霾。  “朕与他们游戏,从来没有输过。”  “陛下,这里只有我一人,没必要说大话。”  刘彻不满,语速加快:“谁骗你?”  “玩捉迷藏,你猜朕躲哪儿?”  东方朔想了想,道:“屋顶上。”  “这倒是个好主意,阿嫣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上屋顶也不安全,找宫人问问谁用过梯子就知道了。”刘彻语气欢快,不待东方朔发问就滔滔不绝地说道:“张汤年纪最长,不屑躲藏,我们总让他来找。老灌老郭一块躲在假山山洞里,张汤还没开始找,他们两人自己就先吵起来了,可每回又总是分不开,一个走到哪,另一个跟到哪。至于李陵那个臭小子,一根筋,只要张汤冷哼一声‘挺会躲的嘛,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罢’,他就会老老实实地爬出来,其实张汤每到一处都会这么说,他回回上当,但谁也没提醒过他。”  “哦?”东方朔奇道,“看不出张廷尉少时便有如此天赋。”  刘彻得意地说:“这马屁拍得好,连张汤都找不到朕,那么朕的智力不是更上一层楼了?”  他故意让东方朔猜:“朕给你点提示,每次时间一过,他们回到殿里,都都会看到朕沐浴更衣,像这样抱着暖炉,坐在殿里吃茶。”  东方朔眼睛一亮:“陛下躲在池塘里?” 第63章 李广捻须而笑;“困兽犹斗。”人在绝境中会爆发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陛下之意是以最小的牺牲歼灭尽可能多的匈奴,况且,军臣单于带来的十万人汉军一时间也吃不下。  李广又命卫青率精锐绕到匈奴两侧,在撤退之路上追击,拣些调队的伤兵残勇,带走数千敌兵。  匈奴的可怕之处,在于机动性,突袭而来,疾驰而去,打的多是闪电战。他们抱着打劫的野心,虽然遭遇埋伏,但仍有十五万余的战力,再加上严冬将至,若是空手而回,没有粮食,大本营里的老弱妇孺将熬不过这个冬天。  军臣单于重伤昏迷,军权落在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的手上,此人没有花时间为兄长的伤势担忧,而是以杀光抢光烧光的三光政策立刻扑向大汉的养马场——上谷郡。  尽管早有准备,上谷郡还是险些若如敌手,若不是郡守及属官们浴血厮杀,恐怕早已城破人亡。  上谷郡这个地名对李广来说并不陌生,它是上郡的前沿,景帝时期,李广曾在此担任太守。后来,他被调回长安,由被太皇太后看不顺眼惨遭贬谪的郅都接任。  商议之后,汉军兵分四路,分别由李广、卫青、韩嫣与灌夫统领。出灌夫驻守为援外,其它三路各有各的方向。  为了表示自己大公无私,李广把自己的亲孙子派为先锋,屈居于卫青麾下。  李陵蹲在墙角画圈,对家长都死光光的卫青道:“我好羡慕你。”  卫青:“……”  卫青按计划,直奔边境关市,先把关市的匈奴驻军扫荡了再说。  尼玛!还想和我们边打边做生意?  早就受够了,大汉要变强攻!  汉朝长年不动干戈,除了休养生息的原因以外,还因为缺乏拿得出手的大将军。这是自刘恒以来一直埋在汉朝人心里最大的隐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所有大将军,都是血雨里一点一点拼杀出来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怕万骨枯,只怕万骨枯了,将军也随着枯下去。  现在四名统帅,有三个都是年轻将军,机会就摆在面前,前途是无量还是无亮,就看各自的实力与运气了。  这四人当中,卫青也许不是最具实力的那个,却无疑是最幸运的。脑袋上顶着“大神亲儿子”五个大字。  他的兵马一到关市,放开手脚,逮着匈奴一顿痛打。这个姐控要证明给世界看,曾经被异母兄弟欺负,被人看不起的平阳侯府骑奴,是有能力保护姐姐的。等他成了大将军,就再也不用看太皇太后的脸色了。  李陵本来就憋着气,从小玩到大的都飞黄腾达了,连卫青这种半途插队的也混得风生水起,就他,因为有个亲爷爷而低人一等。他此行可是专门挣军功来的,回去就算有了正经事业,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秋蝉娶进门当媳妇。没有匈奴的人头,怎么置办聘礼呢?  于是,他们的部队,像疯狗一样,看到匈奴就追着咬。  匈奴见过蛮的,见过横的,但就是没见过疯的。  面对卫青的骑军,他们只有发挥骑兵机动性极高的特长——能进就能退,能打就能逃!  匈奴人在前面疯跑,卫青李陵在后头疯追。  这一追,就追到了龙城。  龙城,匈奴的著名碉堡,由于匈奴一族在此地祭祀龙神,故名龙城。  其实说起来疯狂,卫青所率领的骑军斩首的,不过千余人。  像那种挥挥手数万人头落地的大招,凡人世界是没有的。即便是马邑的那场伏击战,大汉也折损了两万兵马,二比一的战绩,已经算是大捷了。  此时,一千多的头颅,被卫青带出的一万兵马一分,十个人一颗人头,听着都脸红。  卫青用憨厚无比的目光遥望守备空虚的龙城。  “干不干?”他低声问。  “干! ”李陵掷地有声地回答。  “干了! ”他身后的士卒齐声应和。  这是一场奇异的攻城战,从来只有据城死守的汉军将匈奴城池团团围住,双方的角色彻底调了个。没有了马上优势,令人闻风丧胆的匈奴也只是两条腿一个脑袋,和普通士兵没什么差别。更何况单于出兵抢劫创收,城中守备空虚,粮草不足,没几天就被卫青拿下了。  汉军损失不小,却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  入城之后,指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痛痛快快当一回强盗的汉军傻眼了。  祭祀龙神的圣地,就破成这样?怪不得龙神一直没显灵……  卫青道:“抢不了钱,那就抢人! ”让匈奴公主给姐姐当丫鬟?不错不错。  李陵再也不敢小瞧这个面相敦厚的姐控。  爷爷,咱李家抢军功抢不过他,呜呜%>_<%  除了卫青进展顺利外,其他三路的战绩平平。韩嫣将军队化整为零,打起游击战,不断骚扰匈奴侧翼,虽然取得了极大的战略效果,但歼敌数目有限。李广老将军承受来自匈奴的正面攻击,他成名已久,匈奴对他百般忌惮,拿出了十分的精神应对,所以双方交战,不取巧,不用计,只能硬碰硬。  且不说匈奴生在马上死在马上的彪悍血统,即便汉军骑兵与匈奴的单兵战力相当,匈奴大军的人数远超李广。历史上的胜仗,十之八九都是以多胜少,老将军不敌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李广败了倒是其次,他身为主帅,竟然还被匈奴活捉了去。  奉命守城的灌夫每天站在墙头,望着连匈奴的毛都没有的前方发呆,在夕阳中感慨生不逢时怀才不遇。  “也不知老郭怎么样了,在长安也无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打了匈奴,平了西南,再生个包子  终于看到这个坑快要填平的那一天了~  因为剧情已经大变样,而电视剧后面两部刘彻完全渣掉了,所以决定不写  番外的话会出韩嫣的  还想看神马?  第八十二章 老郭脱险  刘彻没有把郭舍人出使西南的消息告诉灌夫,一来是怕泄露朝中困境,导致前方军心不稳,二来担心老灌做出什么冲动的傻事来,殃及无辜,坏了大局。  这么做,于国于公都无懈可击,可从私情上来讲,却是说不过去的。  由于信息不通,刘彻只知道李广军败下落不明,韩嫣收拢残部退守上郡,卫青与李陵孤军深入杳无音讯。北方噩耗连连,西南又传来异族造反的消息,朝廷上一阵失声,再度出现了和亲的声音。  上至丞相下至百官,面上都笼了一层忧色,更有几个见风使舵的,不识趣地去求见窦太皇太后,老太太门前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连美人娘,也不得不以太后的身份规劝刘彻,切勿逞一时益气。  刘彻已经很久没去长乐宫了,收到窦老太的懿旨,厌恶地皱起眉头:“子夫,你去。”  “可太皇太后特别吩咐,说有关乎江山社稷的要事相商,无论如何都要奴婢将陛下请到。”卫子夫跪伏于地。  “要事?无非是老子道家那一套,证明朕对匈奴用兵是多么滑稽可笑的一件事。”刘彻毫不掩饰自己对亲祖母居然还没死的不解,他说:“子夫,你说是不是祸害活千年?”  卫子夫不敢出声。  刘彻失笑,若是东方朔在场,必然会放肆地嘲笑皇家无情,刘彻笑了几声,觉得自己的幽默无人欣赏,无趣地闭上嘴。  低头看了两眼奏折,心里还比较满意,没有太多人哭着喊着要议和,倒是很多高官委婉地建议要做两手准备,其中也包括太史公司马谈。  卫子夫没有得到答复,仍然不敢起身。  “朝上朝下都担忧前方战事,你觉得呢?”  “奴婢不敢妄言。”  “朕恕你无罪。”  “喏,”卫子夫想了想,语气沉稳,说道,“奴婢以为陛下励精图治,推贤选能,汉师麾下皆骁勇善战,定能凯旋而归。”  “你是变着法儿地夸你弟弟呢……”接着,刘彻不屑道:“满朝文武的见识,还不如你一介女官。”桌上的公文看着无趣,刘彻看卫子夫还跪着,决定不让她夹在自己与老太太之间为难,灵机一动。“朕记得没错的话,你是东方朔的学生?”  “是。”  刘彻招手让她上前,卫子夫满怀疑惑地从命。  刘彻指着近千斤的竹简,漫步经心道:“把里面与匈奴相关的挑出来,分作两堆,右边放议和的,左边的放其它。”  “后宫不得干政的呀……”卫子夫表情慌乱,要是被大臣们知道,一定千刀万剐不得好死的结局。  罪名她都想好了——牝鸡司晨。  母鸡代替公鸡打鸣,还不得闹翻天?  “又不是让你批阅奏折,只是看看而已。”刘彻给卫子夫一颗甜枣:“朕也不好叫你为难,好些日子没见祖母了,趁此机会走动走动,省得她总罚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窦老太积威数十年,在前朝遗臣和藩王侯爵中仍然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卫子夫明面上还是太皇太后的人,埋在刘彻身边的暗刺。  大概最近的消息都很好,老太太精神矍铄,刘彻向她问了安,声音恭谨,脸上却满不在乎。  那些仆人心腹,一个个低着头,没有胆子对老太太报告真相。  谁都看出太皇太后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无论这颗太阳的光芒如何闪耀过,都是日薄西山,暮气沉沉,哪里还敢为了她和当今天子作对?  “听说前方战事不顺利。”老太太双目无神,看不到孙子,就亲切和蔼地抓住刘彻的手。刘彻清楚她是想借此判断自己的真实反应。  他稳当当地说道:“皇祖母多虑了,大汉已经斩了匈奴四万人头,战绩斐然,诸事顺利。皇祖母无需担心,养好身体颐养天年才是。”他语气转冷,道:“朕倒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居心叵测之人多嘴,竟敢搅了皇祖母的清净。”  “本宫就算想管,也管不动了,”窦老太语重心长地说:“陛下,你还年轻,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经验不足。”  “皇祖母说的是。”刘彻声音诚恳,目光却心不在焉地移到了一旁的盆栽上。  这时,仆从告罪而入,城上八百里加急的战报。  老太太故作担忧,假惺惺地说道:“别瞒着本宫,无论什么坏消息,皇祖母都帮你担着。”  刘彻飞快扫了两眼,大喜:“皇祖母,孙儿念给您听。”  “……卫青奇袭敌后,直捣龙城,掳十万人口,牛羊无数。李广亦转危为安……原来飞将军(指李广)被俘后佯死,被拖了十几里地,趁机夺马逃亡,好在有惊无险,顺利回到上郡……”  “等等,怎么敢有劳皇帝,”窦老太神情变了数变,突然打断刘彻,手往旁边胡乱一指:“你给本宫读! ”观其神色,明显不相信刘彻的话。  被选中的奴婢一脸倒霉相,窦老太看不到,刘彻淡淡一笑,将战报放到她颤颤巍巍的手上。  “不得有一字疏漏,否则……”太皇太后冷声威胁,虽然眼神空洞,可脸上的狰狞却依旧令人心悸。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不管换了几个人读,答案都是一样的。  老太太如何也不相信一个黄毛小子能把前两朝皇帝驱逐匈奴还我河山的梦想实现,刘彻即位才多久?难不成,这真是天意?  不……  一定是这些狗奴才见风使舵,合起伙来骗我!都是群喂不熟的小畜生!!  老太太固执地认为自己遭到了无耻的背叛,脾气越发不好了,终日疑神疑鬼,稍不如意就大发脾气苛责下人,身边再忠心的奴婢也渐渐与她离心。  “子夫,长乐宫你今后不用再去了。”  刘彻脸上柔和的表情让卫子夫愣了一下。接着,她彻底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夹在虎姑婆和大老虎中间担心什么时候被吃掉了……  随战报一同会长安的,还有几封家书。 第65章 刘彻料到自己会面临这样的疑问,早有准备,镇定自若地说道:“据儿还小,等他当了太子,每天不是习文就是练武,一刻不敢松懈,连玩乐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朕怕约束了他的性子,揠苗助长。朕与太傅商量过,东方也认为事缓则圆,过几年再说。”  东方朔含笑点头,高深莫测。  只有刘彻知道,这厮神游天外去了,压根就没听到馆陶公主在说什么。  说不定在感慨“没有对手的天下,太寂寞了”之类。  馆陶公主无可辩驳,却还想说什么。韩嫣突然站起,带领小辈们向王太后敬酒,错过胡搅蛮缠的时机,她只好悻悻作罢。  其实除了外戚专权,刘彻还有别的担心,他迟迟不立太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阿娇毕竟是近亲结婚,要是将来是个傻子怎么办?  所有现代人一直认为近亲结婚会生出畸形婴儿,这些孩子患有多种疾病,比如心脏病,弱智,失聪,甚至失明等等。的确,亲表兄妹结婚生出畸形孩子的机率是非近亲结婚生出患病孩子机率的三倍。但实际上,非近亲夫妇生出畸形婴儿的机率是2%,就算是三倍,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患病概率也高不到哪里去,只多出4%而已。  人们闻近亲结婚而色变,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只带有偏见地认为但凡是表兄妹生出的小孩,不是早夭就是弱智。  带着这样错误观念的刘彻白白浪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他频繁地召唤太医给儿子诊脉检查身体,像所有等更的读者一样时不时地刷新看一眼,再看一眼。紧张兮兮的模样一度被阿娇韩嫣等人视为笑柄。  就在这种年节的氛围中,灌夫迫不及待地表示自己原谅了刘彻先前把郭舍人往火坑里推的作为,刘彻早料到这种结局,所以他压根就没上心过= =  按规矩行礼,郭舍人说了张骞出使西域最新的情报。  “在大宛国,张骞听说被匈奴打败的月氏,又被一个叫做乌孙的国家攻打,月氏不敌,已经举国向更遥远的西边逃亡。”  李陵毫不客气地嘲笑道:“乌合之众,不用联合他们我大汉也能痛击匈奴。与丧家之犬合作,恐怕到时候还会拖我们的后腿! ”  郭兔子笑笑,似乎也很赞同,他没有表达意见,看到刘彻认真倾听的表情,继续说道:“大宛国王收了我朝国书,做个顺水人情,派出卫队翻译,将张骞一行安全地送到了康居。康居王也挺给面子,又将张骞安全地送到了月氏国。在那里,他们发现一件奇事。”也不知是故意卖关子还是口干了,郭兔子端起茶盏。  李陵问:“然后呢?”  “从前的月氏国是男子当王,现在却换成了女子。”  不知为何,刘彻觉得低头玩儿子的阿娇眼睛亮了许多。  阿娇惊讶地问:“这世上竟此等奇闻?”  老灌瓮声瓮气地说:“一开始我也不信,却在大夏等国的使团里得到证实。”  “逃亡的月氏国发现移居之地土地肥沃,而匈奴又远在天边,近处大夏软弱可欺,就在大夏附近扎根而居。”郭舍人语气转为沉重:“月氏女王虽然放张骞安然离开,却一口回绝了联合抵抗匈奴之事。”  “竟然连祖辈的血仇都忘记了! ”李陵完全不能理解,其他人也是一脸愤愤不平。  刘彻并不惊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过上好日子的月氏国,淡忘远方的匈奴还欠着他们祖宗的血帐。时间是最好的狗皮膏药,融合了纳米级的生物学物理学心理学等多项学科的尖端科技,不管多大的历史创伤。只要轻轻一贴,一按,一揉,所有曾经刻骨铭心的伤痛都会随着岁月如水的流逝不医自愈,早贴早轻松。  月氏女君或许是目光狭隘耽于安逸,或许是心怀不忍闵怀百姓,也有可能是觉得汉朝在地球的东边,月氏国在西边,匈奴横在中间,一旦与匈奴交恶,汉朝鞭长莫及,相通弊大于利。  这些都不是刘彻所关心的,他只知道,大汉需要在西边寻找新的盟友,联合制约匈奴。历史告诉他,马上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生存竞争,始终存在,无论有没有万里长城,金人、蒙古、女真……每朝每代都会受到外族的入侵。刘彻没有那个自信和资本一举将匈奴灭种,只能利用各种手段削弱匈奴人的实力。  战争就是烧钱,历史上的汉武帝长驱漠北,兴兵动武,其代价却是全国近半人口的惨重损失,败光了文景之治攒下的巨大家业,因此,汉武帝到了晚年,执政方针又回到了休养生息的主题。  就像警察的使命不是打击犯罪而是预防犯罪一样,烧钱的战争还是应该尽量避免。要打得起,却也忍得住。否则穷兵黩武,国家兴,百姓苦。  这一点刘彻感触最深,为百姓津津乐道的辉煌战绩背后,是惨痛的伤亡数字和天价的抚恤金。毁于战乱的郡县要重建,难民需得到妥善的安置,当时又处于隆冬季节,因缺乏棉衣冻死的百姓不占少数。  刘彻将目光放在西域诸国中实力最强的乌孙上。只要造成同盟抵抗匈奴之势,匈奴便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的年假比所有人的都短,新年第二天,刘彻就开始处理政务了,首先是随同西南开发队一同到长安的各国使节与贺礼。  刘彻看着那一匹匹大宛宝马,比见到美人娘还亲。  比刘彻的目光更炽热的是卫青,没人比他更了解爱护珍惜动物了。  无视卫青被抢了妻子自己还被凌辱了的悲愤眼神,刘彻从中挑了一匹神骏,作为礼物赠给东方朔,当初厚着脸皮强行征用东方朔的汗血马拿去配种,时隔两年,这份人情终于能还上了。  “利息呢?”这样就把我给打发了?  “因为天杀的匈奴,去年的年节都没好好过,今年总算得空了。”  刘彻顾左右而言他,侧头发现窗外飘着雪,盯了许久,就是不去看东方朔的债主嘴脸。  本来只是假装处理公文,没想到将竹简升级为粗糙纸片之后,还会有堆成小山一样的文书,不知不觉地进入到工作狂的状态。  殿内一片安静,待刘彻处理完最后一篇报告,屋子外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他抬头往东方朔那边一看,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到头顶。  尼玛!居然睡、着、了?!  怒气汹涌的刘彻不动声色地走进,手里拿着一支干净的毛笔,他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做出往人脸上画乌龟的事情来呢?顶多用笔戳~死~他~  不想原本沉睡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劈手夺走刘彻手上的凶器,目光戏谑而危险:“陛下终于想起臣了?”  “……”被制住的刘彻咳嗽几声。  不要用那种怨妇的语气,朕养家糊口的鸭梨很大的。  东方朔似看出刘彻心中所想,笑容满面:“请允许臣替陛下分忧。”  虽然是疑问请求的语气,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不是这么说的。  刘彻茫然地被扒了裤子,愣住,他的确经常与东方朔和奸,但从没想过对方有亵渎历代帝王办公之地、以下犯上形同造反的念头。  其实,他才是穿的吧?  这种寻欢享乐的态度……哟,原来有绿卡?  “等、等等……”  直到兔毛制成的笔头轻轻扫在意志力薄弱的脆弱器官上,刘彻才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臣已经嘱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陛下处理要务。”  “也就是说,没人会来就朕了么?”  “陛下英明。”  笔头像绘画一般描摹着挺立起来的灼热,殿里开始响起天子连连吸气的声音。  白雪埋葬了深宫,以及诸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哟  番外  第八十五章 韩嫣番外    韩嫣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面对城门前的酒案和十多为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的视线怎么也凌厉不起来。  132年秋,匈奴再度南下,先破辽西,杀死辽西太守,又打败渔阳守将韩安国,劫掠百姓两千。  于是韩嫣等常胜将军又被刘彻召唤了,扫平学不乖的强盗,联合乌孙端了匈奴的老窝,而灌夫则一如既 往地看守家门。  那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怨气,即使隔着城门,韩嫣也能感受得到。  老灌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九哥之所以不派他作先锋,是因为郭舍人提前向九哥打了招呼么?!  韩嫣一点也不同情那个谋划了这场庆功酒阴谋的灌夫。  “将军率仁义之师,驱逐匈奴,我辽西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领头老者颤颤巍巍地说完这句话。  一大碗——不,一小盆酒送到韩嫣的面前。  老灌究竟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小的脸盆的?  韩嫣鲜少喝酒,不是酒量的问题,他算不上海量,不是千杯不醉,但喝个几斤没有问题;也不是他酒品 不好,只是……  唉,他没想到辽西百姓会摆出此等架势,心中叹息一声。  这酒,不能不喝。  在陛下独尊儒术兴办学堂的教育国策下,儒家思想已经深入人心。对于军队的看法也与先前大有不同。 老子是极力抵制战争的,百姓对于士兵也是害怕居多,而儒家却提出了“仁义之师”的概念,要求军队在军 纪严明的基础上少破坏,少杀戮,当得起仁德的将军才有可能受到百姓的拥戴。  韩嫣不是头一个受到此等待遇的将军,在卫青收复了河套地区后就兴起了这样凯旋之酒的习俗,胜利回 来的将军要接受当地群众代表的敬酒,敬酒的一定是德高望重的元老耆宿,敢不喝,那就从全城百姓的尸体 上踏过去!  谢过辽西父老,端起酒碗。  韩嫣表面上温和笑着,心里却渐渐焦急起来。  突然,灵机一动。  露出桃花笑春风的笑容。  他将酒碗高高举起,朗声道:“这第一口酒应该先敬为国浴血奋战壮烈牺牲的将士们! ”  一半的酒倒在地上,躲在城墙背后的灌夫心疼地捶胸顿足:居然没想到这一点!  韩嫣接着说:“这第二口酒应该敬我大汉之百姓,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没有今天的胜利! ”  “这第三口酒,则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愿我大汉国运昌隆,国泰民安! ”  当韩嫣敬完这三次,碗里的酒只剩下浅浅的一层了,他故作豪爽地仰头,翻腕,动作潇洒,引得一片欢 呼,此间又有一些美酒洒出,沾湿了他的下颚与衣襟,韩嫣自然抬手,用袖子抹去。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碗第三碗……  这样想着,他傲然一笑,充满英气地将酒碗往地上一摔,啪嗒一声,酒碗四分五裂。  伴随着叫好声:“好酒!”  百姓见他如此风采,掌声如雷,欢呼喝彩声连成一片。  来不及与灌夫算账,韩嫣就匆匆回到临时下榻的太守府,卸甲休息。  虽是严冬,但灌了几口凉茶,脸颊依旧滚烫。  不用看铜镜,也知道自己是满脸酡红双目含春无限诱惑的情状。  没办法,他生来就是一个沾酒即红的体质。  这种弊病,小时候还不大明显,待身边的竹马们通晓人事,便再也不与他同饮了。  连他敬若神明亲如兄弟的天子,也说:“长成这样不是你的错,长成这样还出来勾人也不是你的错,但 是,长成这样出来勾人还不让人上,就是你的不对了。”  韩嫣只能将此窘境化作洒脱一笑,他不像老灌嗜酒如命,而一个人喝闷酒没什么意思,便再也不碰酒了 。 第67章 张汤坦白地说:“她是特别的。”  煽动造反,勾结党羽,挑拨夜郎与大汉的邦交,制造西南夷族暴动,谋杀司马相如夫妇未遂……这么多 重案要案还要她背呢!  韩嫣拂袖而去,临走前脸部满是阴影的瞪视让张汤心有余悸。  这就是将匈奴单于赶得满地跑至今无一败绩的将军本来面目吗?  张汤摇头,驱散那一丝凉意。  然后带着“啊,世界终于清静了”的念头,安然睡去。  “张廷尉。”属下来报告,询问韩将军带回来的箱子该如何处理。  张汤才想起来已经有整整两天没见到韩嫣了。  那人不打仗的时候,不总是每天过来骚扰自己的么?  “箱子?”对了,韩嫣每次回长安,都会给自己带“礼物”的。  张汤命人打开箱子,看清里面的东西,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饶是见惯了上司经常处于血肉横飞画面的从官们,也不由往后倒退两步。  那一个个箱子里,装的全是满满的尸首,看服饰,应该都是匈奴人。  又有新货了。  张汤指挥着头皮发麻脸色发青的仆从,让他们将为解剖学发挥余热做出贡献的尸体运进库房,这个库房 本来是用来储藏新鲜蔬果的,经过改装后变成了张汤的实验消耗品储藏室。  时人迷信,百姓们对自己的尸体很有保护欲,对切割成几块没什么兴趣,所以尸体来源很受限制。  神经末梢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有种冲动似从体内破茧而出。张汤毫不犹豫地……提审了刘陵。  床上运动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如果不趁着脑细胞如此活跃的时候审讯犯人,他一定会后悔的。  刘陵的精神有些不济,却比张汤想象的要好一点。  她已经被关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内没有刑讯,没有审问,她就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吃最粗糙 的粮食,睡最硬的石板。  见到张汤,刘陵反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不杀她,说明她还有用处。  “张廷尉是来治我的罪?”  “你认罪?”张汤问道。  “形势比人强,如今我是阶下囚,任何莫须有的罪名我都得认了,不是吗?”  张汤早见识过刘陵的能言善辩,料到她不会轻易松口:“纵然你巧舌如簧,我手中却有十足的证据,没 有你的认罪状,我也能判你死刑。”  “那张廷尉又在等什么?”  “我要淮南王党羽的名单。”张汤直言不讳,说:“你从淮南逃到巴蜀,又接近夜郎君长,没有人暗中 协助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你本想拉拢我,必然知道我的能耐,所以,我奉劝你不要负隅顽抗。”  刘陵神色微变,她镇定下来,走到张汤面前,与他隔着栏杆对视,歪起头,妩媚地笑着:“如果我告诉 皇帝,偷偷帮我的那人是你呢?”  “陛下不会信的。”  刘陵挑拨道:“伴君如伴虎,天子手握生杀大权,就算他现在信你,将来呢?”  “你想我怎么办?”张汤试探地问道。  “放了我,与我私奔。”  张汤一口回绝:“不可能。”  刘陵无限深情地望着他。  她说:“我怀了你的孩子。”  “……”  “是个女孩,乳名叫宝宝,大名儿还没起。眼睛像我,鼻子像你。”  “……我没和你做过。”  “没人会相信的。”  即使衣衫褴褛,鬓发凌乱,狼狈的刘陵也难掩其丽色。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跃出韩嫣那张耐看的脸来。  张汤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洋洋得意的美丽女子,他突然弯曲了嘴唇,爆发一声大笑。  “随便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我会爱上你。”  刘陵问道:“为什么?”  张汤凑近她,压低声音,像是要传递一个惊天大秘密。  “因为啊,我连韩嫣都不屑要。”  刘陵的瞳孔骤然缩小,她惊惧地喃喃着:“你开什么玩笑……不、不可能的……”  要从根本上摧毁一个人,就要在他最得意的方面击垮他!  刘陵自诩的美貌,和韩嫣比起来,不堪一击。  再也没看瘫倒在地的刘陵一眼,张汤冷酷地转身而去。  身后传来刘陵凄厉而尖锐的声音:“你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  张汤没有回头,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他说了一句仿佛无关的话:“雷被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你。”  张汤给了刘陵一个虚幻的希望:说不定有一天会被雷被救出去。一旦有一丝脱险的希望,刘陵这种偏执 而疯狂的野心家就不会轻生。可实际上,这丝希望是如此脆弱如此飘渺,更多的可能是刘陵在失去自由的死 寂中无声无息地憔悴,死亡。抑或者,雷被早已对刘陵绝情,娶妻生子,好生过日子了。  刘陵也看穿了这一点,可她就像溺水之人绝望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甘就此放弃,只能踏入张汤 的陷阱。  雷被会来救她的吧?  雷被肯定不爱她了……  雷被……  雷被……  刘陵蜷缩在地上,双目无神,抱着头,机械地重复着两个字——“魔鬼”。(请不要计较魔鬼是不是汉 朝通用的词语)  被骂作魔鬼的张汤无所谓地走出牢房。  天空万里无云,天气很好,阳光洒下来落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冷意。  他命人驾车去弓高侯府。  “廷尉,是韩将军犯了什么罪吗?”从官战战兢兢地问。  “为什么这么问?”张汤心情不错。  从官道:“因为廷尉很高兴,您只有在捉犯人的时候才那么愉快。”  张汤看向车窗外。  “是犯人呢……”只不过是采花贼。  站在侯府门外,看着有些喘气、明显跑着过来的美人。  “你想我想得要死?”张汤劈头盖脸就给韩嫣来了那么一句。  韩嫣先是愕然,接着反驳:“哪有那种程度?! ”  “也就是说,你的确想我了。”  “……”  张汤敢如此断言,自然有他自信骄傲的资本,若论审案套话,整个长安城谁能比得过他呢?  他绕着韩嫣走了一圈。  “衣服新换的?”张汤指了指证据:“头发有些乱。我没有递拜帖,事发突然,所以只能临时换一身衣 服,来不及打理其它。”  他低头,又问:“靴子上有尘土,刚才在练武吗?也就是说,你现在有空。”  韩嫣不明白张汤究竟是怎么了,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冷战结束了,忧的是冷战莫名其妙地就结束了。 陷入对未来相处模式的深深忧虑中。  接着,他就被张汤“我想做”的直白宣告砸晕了脑袋。  张汤对刘陵说的“连韩嫣都不屑要”自然是假的,他只是突然发觉这段不但一无是处还会惹来无尽麻烦 的绯闻竟然还有多余的用途,有些惊讶罢了。  ……好吧,其实还有一丝期待。  那种微妙心情,随着心脏缓慢而有力的跳跃传遍身体的每一处。  原来他是如此渴望被亲吻,被触碰,被挤压,被破坏……  贴着自己身体的手掌,是那么炽热,好像整个人都会在那种温度在化开。  什么时候,开始互相做这种事的?  对了,是韩嫣喝了酒,满脸媚态,他不得不用视线绞杀行人一路护送的那个晚上。由于那天天色太晚, 他留宿在侯府,睡到一半觉得有人爬到了自己的床上。  那样的韩嫣美得不像人间之物,张汤如同所有凡夫俗子一样凭借本能抓住了仿佛会随时消失的美好,不 曾想过这种美好会像冤鬼一样缠身。  要是被别人看到他们两人纠缠的模样,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这个念头,让张汤直接达到了高潮。  身体的急剧紧绷和颤抖中,臀部肌肉致命地咬合起来。  “天……”美人叹息着将种子撒在张汤的身体里。  两人贴着胸膛亲吻,舌头互相摩擦,柔软而坚韧。  韩嫣大口大口喘气,才想起来般问道:“你不会误食了自己研制出的新毒药吧?居然这么热情……”  张汤不置可否,沉默了几秒:“用春药折磨犯人?这倒是个好主意。”  张汤将因为汗水粘在额头的碎发拨开,又恢复了性冷感的表情。  “全天下看着你的脸能高潮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了。”韩嫣道。  “全天下看着你的脸能不高潮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个。”张汤说。  韩嫣久久无语,好半天在找回自己的声音:“算了,不管那么多……如果这就是结局,我愿意接受。” 第69章 太子的武艺是我手把手教的,可惜这孩子的性情温厚,对骑马狩猎没什么兴趣,虽不至于偷懒,却也没 有像九哥当年那么拼命,所以太子的武艺一直处于三人中最末。  李陵没有夸奖儿子:“欺负太子算什么本事,卫家小子呢?”  儿子吞吞吐吐:“我……我没和他比过。”  接下来的几天,儿子都闷闷不乐,只是嘴唇红肿的现象更严重了。  就算是比武,也不该每次受伤的都是嘴唇吧?  李陵有所怀疑,上了心,偷偷在暗中观察。  结果……  忽想起那惊世骇俗的那一幕,手里的笔杆又断了。  当他把挂在太子身上狼吻的儿子迅速拎走的时候,他的心里涌现出无数个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小混蛋塞回 妻子肚子里重生一次的念头。  呜呜,九哥,我李陵对不起你!!  关上家门,暴走的李陵已经愤怒到不想用家法了,他让儿子跪下:“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  “我们比憋气啊,上回灌伯父和郭伯父就是这么做的。”儿子很骄傲地说:“爹,我没给李家丢脸哦~卫 伉那小子也比不过我~只是他的舌头很不老实,总是钻到我的嘴巴来试图干扰我的求胜意志。我就按你说的以 牙还牙以眼还眼,也用舌头舔回去,结果每次他都失败。”  =口=  儿子,别高兴了,你其实被姓卫的占了天大的便宜啊!!  不对,这不应该是重点……  “以后不许再这么做了! ”如果我们李家还有以后的话……  “为什么不行?”  “男子之间不该这样。”  儿子露出明显不信的表情。  李陵讪讪地说:“你灌伯父和郭伯父是特例,张伯父与韩叔父也是例外。”  “可是,东方先生也对陛下这么做啊……”儿子还嫌不够乱,大爆料:“捉迷藏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商量 ,说要甩开大汉朝这个大包袱,归隐山林去呢! ”  愤怒震惊到了极致,李陵反而冷静下来,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儿子没有说谎的必要,也就是说,那本《汉宫纪事》里的故事是真实的了?  李陵动用他所能利用的所有关系,终于和该书作者搭上线。虽然不知道他的名讳,只是文字交流,却相 谈甚欢相交恨晚,那人建议他写一封自白书,以为证据。  以上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陵想,任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臣子都容不得试图将天子拐跑的奸佞吧?希望陛下能够体会到他的一 片苦心,迷途知返。  第八十八章 东方朔番外(二)    “唉,”东方朔听到刘彻的叹气,“据儿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太子已经满十岁了。”东方朔道,他自己一个人摆弄着棋子,左手与右手下,自从上次把这黑白子用 到榻上之后,当今天子就再也不碰围棋了。  “唉……”刘彻又一声叹息,“孩子大了由不得朕。”  东方朔不怎么上心地说:“就算以前,你们父子也不是无话不谈。”  “可是这一次不同,他这幅心事重重的模样已经维持了好几天。太子宫的奴婢向朕反映,太子的胃口都 变差了。”  “是因为李陵的儿子没来上学?”东方朔身为太傅,对太子宫的情况了若指掌。  “大概吧……”刘彻发愁地揉了揉眉心。  东方朔拿出围棋大师新刊印出的棋谱,翻过一页,照着样子摆棋子。  “唉……”  又开始了。  “李陵不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儿子家法伺候,唯独这次据儿满腹心事,愁眉不展,朕确定了,太子一定有 事瞒着朕。”  “嗯。”胡乱应了一声。  东方朔以为刘彻会就此作罢,没想到他又开始唉声叹气。  “又怎么了?”东方朔无奈地问,将视线从自己把自己困住的棋局上移开。  刘彻看了他一眼,东方朔愣了一下,因为与其说“看”还不如用“瞪”来得恰当。  咦?自己没说错什么呀……  “朕还有要事在身……”  原来不过夜啊,东方朔语气淡淡的:“臣恭送陛下。”  玄服男子拂袖而去。  东方朔望着他的背影半响,继续摆弄杀成一片的棋子。  翌日,照常到太子宫上课,他不知不觉地想起皇帝发愁的面容以及独自离去的背影,一边暗骂自己多事 竟然去插手皇家事务,一边留心观察太子的神色。  的确如刘彻所言,太子脸色憔悴了一些,虽然课上对答尚可,但是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  布置了课业后,东方朔没有像平时那样潇洒走人,而是挥退众人,独留太子一人。  刘据紧张地捏住自己的袖子,露出明显不乐意的表情。  你以为我乐意么?东方朔暗暗撇嘴,那些幼稚愚蠢冲动的少儿心事,他是真的没有兴趣听。  东方朔本身就是无根的浮萍,一直在江湖上漂着,漂到哪玩到哪,有时候雨打风吹,有时候天晴气爽,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活出自己的风采来。无家无妻无子,恣意妄为,任性薄情。  但是……  他什么时候竟然沦落到当青春期少年心理咨询师即知心姐姐的地步了?  “先生有什么想告诉学生的?”  没等东方朔发问,刘据就抢先打破了沉默。  东方朔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太子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被逼问或者审讯时的样子,倒像是在质问自己,莫非 ……  压下心中不祥的预感,东方朔故作随意地笑笑:“殿下要保重身体。”  “嗯。”刘据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先生就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无论是什么烦恼,都可以和学 生说哦。”  “倒不是我,而是陛下,他很担心你。”东方朔不动声色地说道。  刘据非但没有因为亲爹的关爱而高兴起来,反而有违沉稳性子地扭头,低声嘟囔:“谁在乎啊,他都打 算抛弃……”  “抛弃?”  “没什么。”刘据欲言又止,用同情的视线扫了东方朔一眼。  虽然刘据话没有说全,但这种突然得不到长辈关注而单方面决定断绝父子关系的模样,足够东方朔猜到 事情始末了。  “……”不会是要被甩了吧——吧——吧——  东方朔目送太子飞快逃离的背影,喃喃道:“这下麻烦了……”  现在换成东方朔叹气了。  事情的导火索应该在李府,在秋蝉“孩子都是无辜的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基本教育策略下,李陵已经 很少对独子进行李家传统家暴了,为什么好巧不巧,偏偏要在这时候禁足?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巧合。  东方朔鲜少到朝廷官员府上串门,一来他没有勾结党羽稳固地位的必要,二来他很忙,还有很多事情要 做,比如研究棋谱,比如为陛下排忧解难,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东方朔,你来做什么?”李陵充满敌意的视线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就算他还是个厌次算卦的,这直率的李将军也会尊称一声“东方先生”。  “李将军还是那么光彩照人风采依旧啊。”东方朔笑道。  “哪比得上你风光?”两人在门口对答这么久,这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东方朔脸上笑意更浓了。  越见李陵根本没有将自己迎入府中招待的意思,东方朔越要赖着不走。  “你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听闻贵府公子卧病在床,我这个当老师的自然要上心些。”  “先生,先生——”此时应该“卧病在床”的学生很欢乐地奔了出来,面色红润有光泽,一点病痛也看 不出来。  “谁准许你出门的?给我老实在屋里呆着! ”  李陵拎小鸡一样拎住自己儿子的后衣领,往身后一扔,远处的家将训练有素地架起小少爷高速往后退走 。  李陵冷哼:“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犯下的罪孽总有一天要偿还! ”同时用看奸 佞的目光斜睨着东方朔。  东方朔笑容不减,无所谓地任他骂。  “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年老色衰的大叔! ”  “……”东方朔背过身去,因为他笑不出来了。  看来等待自己的命运的确难以预测。  按道理说,作为一个攻,应该不需要考虑年老色衰的问题,他只要保证运动的激烈性、持久性和有效性 就足够了。  然而,李陵的话再无稽,有一点却说对了,他与皇帝的确进入了某个瓶颈期。  他们两人相处了那么多年,敢摸的地方都摸过了,不该摸的地方也摸过了。他们熟悉彼此的每一处肌肤 每一个眼神每一种声音,看到对方的表情,就能立刻做出对方想要的动作。不需要任何言语。  然而,默契会心的配合渐渐变成了毫无新鲜感的常规运动。连春宫图上的所有姿势都试过了,玩不出 什么新鲜的花样。  两人寻找各自时间的空档,秘密相约,然后运动,十年来雷打不动地保持着这种模式。  似乎热情正在随着时间慢慢消退。  算了,反正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做好最坏的结局的准备就是。  尽人事听天命罢!  不止太子刘据,李陵父子也知道了,不管他们的信息来源渠道是什么,这等宫闱阴私最是难以处理,天 子说不定会迫于种种压力而做出无奈的选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回到屋子里,他依旧感到身上挥散不去的寒意,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大网网住的飞蛾,挣扎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