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如故之再嫁》 第1章 暗杀 夜深了,荒无人烟的河道上停着一艘华丽的大船。船身微微晃动,水波击打着船身发出一圈圈声响,杂乱的脚步声和着刀刃撞击的声音,在这原本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刺耳。 船尾的间房里坐着一女子,女子一身月白长裙,外罩浅蓝色薄纱,素净中带着几分雅致,秀丽柔美的容颜白得有些过分。 徐婉端坐的床沿边上,没有想过再次逃走,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没想到,她一介寡妇,居然出动这么大的阵仗要致她于死地。 不知道二伯哥沈珺这时找到名医没有?旧疾治疗得怎么样了? 好在他不在船上,不然受此连累,她就算去了阴曹地府也是不会安心的。 伴随着两声刀刃入腹的噗嗤声,房间被撞击开来,徐婉心下不忍,看着倒在门口的两名侍女,突然有些后悔那晚跟随二伯哥逃了出来,若是当日直接死了,也不会连累今晚的这些奴仆惨死。 徐婉平静的看着来人,被几名侍从持刀护卫在中间的章韵瑶从容不迫、英姿凛凛的走进房间。 或许是做的杀人越货的勾当,章韵瑶今晚身穿一袭黑色锦衣,窄袖上有金丝银线交织刺绣的云纹,同花纹墨色束腰勾勒出婀娜的身影,比起前几日的雍容华贵,今晚的她倒是多了几分精炼与冷冽。 一双犀利的眼睛,直直看向徐婉: ‘原本我没打算杀你,走到这一步,都是你自找的。’ 是啊,她不亲手杀她,却诛心。 一句,她的夫君宁可假死也要摆脱她,便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想她汉城第一才女,生得花容月貌,从小美名出众,后又一手妙笔丹青出神入化,十二岁便才名远播。因出身汉城首富徐家,及笄后,作为徐家唯一嫡女,机缘嫁给汉王三子沈澈。 以商女之身嫁入皇族,当初是何等的风光,汉城里的百姓、家族里的亲戚,提起她,谁不夸一句好福气。 可惜好景不长,成亲一年,夫君意外横死,她成了寡妇,瞬间从高高在上的神坛跌落泥尘。 那几年,妯娌挤兑,小姑欺负,娘家也渐渐势微,她在怨愁中变得沉默,在困境中收起性子,谨小慎微,从王府中心东院搬去偏远的小院芷兰居,一住就是八年。 原本徐婉以为自己的一生也不过是这么担着寡妇的名头守着芷兰居平淡度日,却没想到半年前,公爹汉王被立为储君太子。 更没想,到从京城发往汉城的上谕里,夹杂着一封她夫君沈澈并未生死,反而在公爹逐鹿群雄的途中立了大功,救了公爹一命,现如今陪着公爹入住东宫的信件。 夫君死而复生,大家都恭喜她,贴身伺候她的两个丫鬟也说她守得云开见月明。 徐婉初闻倒是没那么欢喜,当初义亲时,王府原本符合年龄的有二爷沈珺和三爷沈澈,她因为与三爷沈澈在凤凰山上惊鸿一遇而选择了他。 后来和沈澈定亲,两人又见过几次。 相处中,她对沈澈暗生情愫,却不想成亲当日,沈澈只来得及与她喝完合衾酒,便急急领命出城剿匪,一年后出意外天人永隔,那几分情愫也慢慢被生活抹平。 她努力回忆三爷芝兰玉树的身姿,努力回忆他曾经看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努力回忆他归还拾得她手帕时的温文尔雅。 甚至拿出封存已久她及笄时三爷送的玉簪。 沉寂的心被这些细节牵动得慢慢跳动,如少女怀春般激起阵阵颤栗,她想,她应该是喜欢沈澈的。 直到章韵瑶的出现,彻底打破她心底的幻想。 她说:她的夫君对她无意,甚至假死以求摆脱她。 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她的八年守寡,犹如一场笑话。 章韵瑶是二爷沈珺的表妹,从小在汉王府长大,与沈珺、沈澈皆是青梅竹马。 据章韵瑶说,她与沈澈互相爱慕,却因徐婉嫁给了沈澈,她被迫与沈珺定亲。 可章韵瑶不甘心,被接回京城待嫁期间,借口身染疾病去世,当时徐婉还一阵惋惜。 却没想到,这不过是一对苦命鸳鸯被迫分开,却情比金坚,不惜双双假死,以求抗击命运、摆脱婚姻枷锁的一出手段而已。 如今八年过去了,徐婉独自守寡而居,二伯哥沈珺也因各种原因一直未娶,后又因意外成了不良于行之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章韵瑶今晚闹出这么大动静,徐婉自知她是一定要她的命,只是二伯哥沈珺确实不该牵连进来。 ‘’你二表哥是个善良的人,当日他见我船上多了几个脸生的侍卫,我又多日待在房间不露面,他以为是残留的乱党混入了船上挟持于我,所以才派人夜半将我救出。这几日,我也未曾向二伯哥表露内里,所以还请你不要伤害于他。’ 徐婉想起那个冷峻严肃的男子,明明自己疾病缠身,却还强撑着病体,解救于她,开解于她。 ‘哈哈哈…’章韵瑶听了徐婉的话,像是听了笑话般大笑不止。‘伤害他最大的,是你啊,我的徐大小姐,你猜我的人今晚为什么能轻易上沈珺的船。’章韵瑶神色渐渐变得阴毒,‘还不是因为他旧疾复发,他的人都护送他上岸求医去了,只剩了一船普通奴仆。’ 徐婉眉头轻皱,心里渐渐升起不安。 只听章韵瑶继续说道:‘你之所以会在老太妃一行人准备进京的前一日感染风寒,本身就是我吩咐曹妈妈为之。原本是想将你留在汉王府,慢慢折磨你,没想到沈珺因为腿伤复发也留了下来。后来你命大,养好身体,沈珺也病愈,便同行进京。我一路尾随,通过曹妈妈悄悄上了你的船,所以对于他沈珺,我自然是有所防备的, 而你就是我用来对付他的利器。’ 章韵瑶指了指徐婉的腰间:‘你看看你的香囊里,是不是多了点什么东西?’ 徐婉慌忙取下腰间的香囊,拆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除了她自己配置的一些香料以外,还多了些像颗粒形状的配料,‘是晒干的曼陀罗花蕊’。 章韵瑶冷笑:‘徐大小姐好眼力,不过这可不单单是曼陀罗花蕊,而是浸泡了千根草花汁的曼陀罗花蕊。’ 千根草本身无毒,但被提炼过的花汁可诱发旧疾,曼陀罗全株有毒,花蕊更甚,正常人闻之无事,可若是旧疾复发,在吸入曼陀罗花蕊的淡香,轻则痉挛,晕睡,重者全身麻痹,衰竭直至死亡。 ‘你好狠的心。’徐婉指着章韵瑶怒斥道,她想起早上沈珺来探望她。 他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一个是二伯哥,一个是三弟妹,他们本应该避嫌。 可是听说她几日都不曾好好用膳,他还是坐着素与来劝她,劝她保重身体,一切等到了京城,见了老太妃再说,老太妃为人和善公正,自会为她做主。 一个不善言辞到沉默寡言的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没有细听,也没有回应,直到他一口鲜血喷出,她才知道,他还拖着病体。 她惶恐,慌张,害怕,除了拿帕子帮他不停的擦拭嘴角溢出的鲜血外,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林大夫来了,给已经晕过去的沈珺扎了几针才算勉强控制住,下午沈珺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林大夫说要上岸求医,大船这才找了岸边停泊。 嘀嗒,一滴水滴在徐婉的手背上,微微有点烫,一下子惊醒了徐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沈珺?’ 徐婉顾不得脸上的泪痕,这么多年了,自从搬去芷兰居,她似乎再也没有哭过,连得知沈澈和章韵瑶的事,她也没哭。 这个时候眼泪却仿佛开了闸的洪水,滚滚落下。 她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哭着扑向章韵瑶,还未近得她身,就被她的侍从拦住。 徐婉哭着喊到:‘沈珺因为你的假死,担了克妻的名头,一直未娶,他现在腿脚不便,不良于行,也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对付他?’ ‘还不是因为你’章韵瑶指着徐婉,恶狠说道。‘如果你留在汉城悄悄死去,如果你不和二表哥同行,如果你不逃到二表哥的船上,我自然不会对付二表哥。’ ‘二表哥腿伤之前,龙章凤姿,仪表非凡,精才绝艳,就算担了克妻名头,汉城想要嫁给他的女子仍旧多不胜数,可是二表哥自从得知我的死讯之后,连议亲的想法都没有。’ 章韵瑶抚了抚额角的碎发,嘴角带着几分得意:‘我知道,二表哥是因为对我情深义重’ 她原本以为二表哥冷心冷肺,却没想到会因为她的死而一生不娶,她自觉伤了一个爱她男人的心,可是怎么办呢,她只有一颗心,已经早早给了三表哥,那就只有对不起二表哥了。 她瞳孔微张,神情突然变得阴冷,看着徐婉的眼神似淬了毒一样。 ‘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恨你,我要你痛苦的死去,还有你的两个丫鬟,已经先一步下去等你了,哈哈哈…’ 旁边的侍卫扔出一物砸在徐婉面前,徐婉定睛一看,居然是两只手掌。 手掌的中指上各自带着一个翠绿雕花指环,这是一对,正是她的两个丫鬟平常手上所戴的。 ‘不’徐婉挣扎着朝断掌扑去,可是还没够着,便被两人压着肩膀胁迫跪地。 另有侍卫从怀里抽出一节白绫朝她走来,侍卫用白绫套住她的脖子,毫不留情的缠绕两圈。 随着章韵瑶的令下,徐婉只觉自己颈脖一紧,顿时呼吸不畅。 她不想反抗的,她害了沈珺,跟随她多年的丫鬟也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是疼痛和缺氧使得她瞳孔充血,双手挥舞着想要扯开脖子上的束缚。 只是她又怎么能扯得开呢! 渐渐的,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的手也没有力气舞动,缓缓垂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她看到了口吐鲜血一脸痛苦的沈珺,一会儿又变成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死去一般。 她对不起他,她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他,那个一脸冷峻却在最后日子里,给了她少许温暖的男子… ‘啊!’徐婉尖叫着从床榻上惊坐而起,新鲜的空气灌满她的鼻腔肺腔,让她有种死里逃生之感,她大口喘着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守在一旁的婢女如月听到声音,急忙冲到床边,一手揽着徐婉的肩,一手帮她顺着气。 ‘小姐是做噩梦了嘛?没事的,已经醒了,别怕别怕。’ 徐婉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拉过如月的手掌,左右看了看,又换另一只手,仔细检查了一番。 还好没事,如月的手掌还在,她也没有被勒死,似乎她的确是做了一场噩梦,只是梦境太过真实,这会儿她还能感受到白绫紧紧勒住脖子的那种窒息感。 这时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妇急步从院外赶来,身后跟着婆子婢女。 贵妇快步走到床边,如月替徐婉披了一件外衣便侧身给贵妇让位,并说道:‘太太过来得早,小姐刚醒。’ 来人正是徐婉的母亲张氏,后面的婆子婢女是张氏身边得力的陪房李妈妈和一等丫鬟碧荷。 张氏出生汉城一小县,父亲乃是当地县令左官七品县尉。徐家一心想提升自己商人身份,当年徐家的财力在汉城不过堪堪排上前十,能够娶到县尉的女儿,就已经是徐太爷使大力了。 张氏生了两子一女,因自身美貌,又保养得当,丈夫徐敏旭对她也是敬重,所以看起来仍旧非常年轻貌美,她牵起徐婉的手,声音温柔:‘婉儿怎么样,还头晕么,有没有其他哪里不舒服的?’ 又摸了摸徐婉的额头:‘还好,已经退烧了。’ 徐婉看着多年不见的母亲,眼眶泛红,梦里她嫁去汉王府后,再也没有见过母亲,帮她与徐家传信的仆人曾经将母亲的一张画像交给她,画里母亲脸颊消瘦,额间略有细纹,虽然极力展现出笑容,可眼里仍然有一丝化不开的悲伤,徐婉知道,那是一个母亲对寡居女儿的担忧。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扑向母亲,紧紧抱住母亲。 第2章 庄周 张氏有些意外,女儿平时端庄稳重,倒是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不过想着女儿病了,粘人些也正常,便回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没事了,乖。’ 徐婉前几日出门踏青,不慎感染了风寒,这两日一直有些反复发烧,好在现如今退了烧,张氏担忧的心也松下来。 徐婉从母亲怀里起身,直感受到拂上自己后背的柔荑,才真真切切的明白,她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没有嫁人,没有守寡八年,也没有被人勒死不得善终。 现在的她仍旧住在雅澜院她自己的闺房里,母亲还是那么温柔可亲,她生病了,母亲随时可以守着她,关爱她。 不像在梦里得知她守寡,却因为商户身份低微,够不着汉王府的门楣,除了逢年过节送些礼品银票之余,九年不得相见。 ‘母亲…’徐婉再次扑进张氏怀里,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眼角渐渐浸出了泪。 张氏又担忧起来,拉起徐婉检查身体,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还哭了?’ 徐婉又朝张氏怀里拱了拱,闷闷道:‘没有不舒服,就是想念母亲了。’ 张氏揽着女儿失笑,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都是要议亲的人了,还一副孩子气呢!’ 徐婉现在根本听不得议亲,惊慌起身: ‘议亲,什么议亲,我不嫁人。’ 张氏笑道:‘说什么傻话,咱们徐家和汉王府结亲是两家心照不宣的事,前段时间你父亲也是给你讲过轻重的,能嫁入汉王府是我女儿的福气,怎么病了一场开始说胡话了。’ 不等徐婉答话又拍拍她肩膀:’既然身体好了就赶紧起来,洗漱收拾吃早膳,吃了早膳,母亲还有正事要和你商量呢!’ 年前,老汉王去世,还是世子的沈弘棪给朝廷报丧顺势请封承爵,可朝廷准了丧事,承爵的折子却留中不发,世子多方打听,才得知皇帝是有意逼迫他交还‘投献’所得税收。 魏国藩王权利颇大,既能拥有兵权,又能独立收取赋税,每个藩王周边就有许多小郡县将田、土、林产托在藩王属地,从而减轻赋役。当然藩王也会向其收取一定的税金,从而达到互利,这就叫‘投献’。 两年前皇帝有大修园林之意,却苦于国库空虚,有大臣建议清算藩王‘投献’所得税收,以充盈国库。 魏国现如今藩王有四位,皆是皇帝的弟弟,只是另外三位藩王是异母弟弟,且不得先皇喜欢,与皇帝也不亲近,封地更是偏远贫瘠。所以两年前皇帝直接下了圣旨给其他三位藩王,命其交出就藩几十年的投献所得。 汉王是皇帝的亲弟弟,皇帝网开一面,并未给汉王下明旨,但是现在老汉王去世了,皇帝可不会给侄儿也网开一面,所以便扣押了承爵的折子,就看世子你自己上不上道了。 世子得知此事,自然不敢耽误,连忙叫了王府文书清算金额,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整整六百万两银子。 就是整个王府变卖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想来想去,最后王府长吏就给世子想了这么个办法。 与汉城首富徐家结亲,找亲家出这笔银子。 魏国商人地位地下,徐敏旭一直想要提升门楣,这么多年,供了不少徐氏族人读书,却没有一个读出来。眼看有一步登天的捷径,那还不赶紧抓住,哪怕是拼着财力受损也不怕,攀上汉王府这根高枝儿,还怕以后挣不来钱。 所以与汉王府达成共识的当晚,就把张氏和她的三个孩子叫到书房告知了此事,直言汉王府求娶徐家嫡女,其他侍妾庶出子女当然不用告知。 如月伺候徐婉换衣洗漱,等里面收拾好,外间婢女如烟已把早膳摆好,山药玉米粥、清蒸藕丁肉馅饺、香葱卷饼、爽口黄瓜、竹笋炒肉丝,都是徐婉早餐爱吃的菜系,但徐婉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么丰盛了。 在汉王府守寡的八年里,菜色简单,早餐不过米粥配煎饼,或是米粥配肉包。不是徐婉没钱吃不起,而是王府人多口杂,身为寡妇,吃得太过丰盛会被人议论的。 似乎徐婉仍旧没有从梦里走出来,她没有胃口,吃了一点点就吃不下了。 张氏以为是徐婉大病初愈而吃不了多少,也没勉强,等早膳撤下去后便招手道:‘汉王府送了适龄的两位公子的画像过来,让咱们挑选一位。’ 碧荷捧着一张匣子上前,李妈妈帮着打开匣子,张氏取出一幅画像打开,让李妈妈举着,自己又去取另一幅打开。 ‘世子这事做得厚道,还未相看我们婉儿,就先派人送了画像过来让咱们先挑,等咱们挑中了,在把婉儿的画像直接送给挑中的公子相看。’ 李妈妈在一旁笑着说:‘咱们大小姐才貌双全,德行出众,想来世子是听说过咱们大小姐的品貌,自然是不用相看就对咱们大小姐顶顶满意的。’ 张氏闻言,面色越加喜悦,女儿优秀,她也自豪。 徐婉顿时吓得愣怔,梦境与现实重合了。 当日梦里,也是汉王府送了沈二爷和沈三爷的画像让徐家挑选,徐婉的父亲很疼徐婉,便直接让张氏给女儿过目,让女儿自己选。 徐婉因与沈澈见过一面,并对沈澈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言行风度颇有好感,自然而然选择了沈澈。 张氏手里的画像正是三爷沈澈,只见画上男子身穿天蓝色锦衣,五官俊美绝伦,一双玛瑙般乌黑的桃花眼荡漾着淡淡笑意,高挺的鼻梁,殷红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未言语便已感受到了他的谦和有礼。 再看李妈妈手里举着的画像则是二爷沈珺,英俊伟岸的男子立于画中,少年墨发被玉冠紧束,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剑眉星目,在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显得有些冷峻,薄唇紧抿,一种与生俱来的孤傲贵气油然而现。 张氏见此,不禁在心里赞叹,不愧为皇族子孙,尽是个个翘楚,如人中龙凤,随便哪一个能成为她的女婿都是她女儿的好福气。 张氏忍不住向女儿介绍:‘婉儿你看,这是沈家的两位公子,我手上这幅是三公子沈澈,李妈妈手里这一位是二公子沈珺,你看更中意哪一位…婉儿…’ 张氏还未说完,便见自己女儿已经满脸泪痕,一时诧异:‘怎么了,婉儿,怎么又哭了?’ 徐婉却是看着李妈妈手里的画像一动不动, 难怪章韵瑶说他‘龙章凤姿’,原来弱冠之年的沈珺是如此风采俊逸,徐婉想起梦里沈珺躺在载舆上被抬下船时毫无生机的样子。还有那天早上开解她时,看着她的那双深邃的眼眸,与现在的清澈明亮相比,尽管他神色温和,却仍旧遮不住眼底的那几分郁色,徐婉知道,那是他常年身体不好,被脚伤折磨而染上的阴影。 或许是心疼沈珺的变化,又或许是连累沈珺中毒的愧疚,徐婉的眼泪流的更多了。 无论张氏怎么询问或是安慰,她都只是哭着摇头说不嫁,张氏急得不行。 正好婢女煎好了药送过来,李妈妈赶紧劝张氏:‘不如让小姐先喝药,可能小姐还在病中,跟太太撒娇呢!赶明儿身体好了,小姐又能恢复成懂事孝顺的体贴女儿了。’ 张氏只得先让徐婉喝药。 徐婉守寡那八年里,经常喝药,现在对于一般的风寒汤药完全不在话下,擦干眼泪,端着碗,不过几口便喝了个干净。 张氏和李妈妈诧异的对视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端着梅子糖的如月更是惊讶不已,但见张氏都没开口,自然也就没说话。 张氏让喝了药的徐婉在睡一会,徐婉自己也不想面临再次选人的局面,便由着如月扶着上床休息。 等张氏和李妈妈等人都离开后,假装睡着的徐婉缓缓睁开了眼。 她不知现在是梦,亦或守寡是梦,亦或她已经过完一世,不过是临死前太过想念母亲,太过怀念未曾出嫁的日子,而幻想出嫁人前雅澜居里片刻的画面。 不过无论是幻想梦境,还是今朝现实,她都不想在嫁入汉王府,也不想在介入沈澈、沈珺和她们表妹章韵瑶之间。 那三个人光是听见他们的名字,就让她的心脏微微刺痛。 徐婉深吸一口气狠狠吐出,告诉自己,睡吧,也许这一切不过皆是庄周梦蝶。 徐婉这一觉睡到午时还未醒,晌午碧荷来看过,还带了府医过来,府医看了,说徐婉只是睡着了,把了脉并无异常。 碧荷又询问了如月和如烟,关于徐婉这几日的情况,两人一一作答,如月想起早上张氏过来前,徐婉从梦中惊醒之事,便仔细将当时情景告知了碧荷。 碧荷点点头,确认徐婉并无其他不妥,就回主院将情况如实向张氏禀报。 张氏疼爱女儿,对女儿的性情习惯非常清楚,甚至前段时间女儿遇见过沈澈的事她也知道,以她对女儿的了解,她以为今日女儿会选沈澈的,却没想到女儿会如此反常。 其他行为还可以说是生病身体不适为之,可女儿有两处,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第3章 警示 徐婉平时最怕苦涩汤药,从小到大,每次喝药都是磨磨蹭蹭、一哄二哄才肯喝药,今日却是痛快,连最爱的梅子糖看都没看一眼。 张氏觉得女儿除了这一点与平常不同以外,还有便是女儿的眼神,那种感觉,她说不出来。 她记得以前娘家有一位表姨母,因身体羸弱,怀了三个孩子都没保住,最后一次孩子都八个月了,却早产导致再也不能生育。 母亲带着她前去探望,那位表姨母当时就是这样的神情,说是哀莫大于心死也不为过。 可女儿才十五岁,并未经历过什么大事,怎么会有这样悲戚的眼神。 听了碧荷的回禀,张氏仍旧不得其解,至于碧荷所说的做了噩梦,那也不至于产生这样大的影响,又和李妈妈议论了许久也未得其因,只得吩咐碧荷继续关注着雅澜院,关注着女儿。 晚上徐敏旭回了内院,用过膳食后,张氏向丈夫说起今日之事,只说徐婉大病初愈,身体还有些乏力,暂时还未选出中意的议亲对象,其他掩下不谈。 徐敏旭想了想,道:‘待会我去问问女儿。’ 这边徐婉再次醒来已是酉时,她睁开眼,入眼的是鹅黄色提花轻纱床帐,旁边一应家具皆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正是她的闺房。 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闭上眼,再次睁眼,环视了房里一圈,确实是她的雅澜院。 徐婉接受现实,并隐隐感到庆幸,她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 如月和如烟轮流守在外间,这会外面正好是如烟守着,听见声响,进来见徐婉已经坐起身,惊喜的跑到床边:‘小姐,你终于醒了,都快到晚膳时间了,小姐饿坏了吧,奴婢伺候你起身,厨房一直备着小姐的膳食,小姐起来就用膳吧。’ 如烟手脚麻利的伺候徐婉起身,她从五岁起就跟在徐婉身边伺候,和徐婉同岁,与长了两岁的如月行事沉稳不同,如烟性格活泼开朗,甚至有些跳脱。 梦里两人对她忠心耿耿,她几次想要替两位婢女配婚,她们都不同意,一直陪着她住在芷兰居,最后落得被章韵瑶斩了手掌。 徐婉看着忙前忙后的如烟一副生机活力,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这边收拾妥当,外间如月也摆好膳食,都是些清淡可口的家常菜,尽管两顿没吃,徐婉仍是不怎么饿,略略吃了一些,便让撤了。 如月看着撤下的膳食,不由得担心起来,张氏发现了徐婉的异样,如月同样也发现了,她不得不又请了府医来雅澜院。 府医把了脉,询问了一番,得出乃是风寒引起脾胃受损,换了风寒方子,改成调理脾胃的汤药。 徐家作为汉城首富,有府医,自然也有自己的药房,如烟到药房取了药材,去厨房煎好药,很快就给徐婉送来。 徐婉这边刚喝完药没一会儿,老爷身边的小厮来顺过来传话,说老爷请小姐到书房说话。 父亲这么晚要见她,徐婉暗想,难道是今日没能定下议亲人选一事,父亲想要再次让她选择? 简单收拾一番,在如月的陪同下前往父亲的书房。 父亲的书房在外院,从雅澜院过去,要走一刻多钟,晚风轻抚,月色照地,走在溪桥花园亭台楼阁间,徐婉居然有种陌生感,可她不过是在雅澜院病了几日而已,想来不过是梦里实实在在的九年时光太过让她身临其境罢。 踏进书房,只见一中年男子端坐在书桌前,正是徐婉父亲徐敏旭。 徐敏旭四十又二,正当壮年,身材健硕,面容俊朗,气质精明,因常年经商,对人对事都很和善,对待家人子女也非常爱戴。 徐婉朝着徐敏旭屈膝行礼:‘女儿见过父亲,父亲安好。’ 徐敏旭点头,看着徐婉神色和蔼,指着书桌旁到椅子,你身子才好,坐下说话。 如月替两人斟满茶水,便退了出去和来顺在门外守着。 徐婉依言坐下问到:‘父亲唤女儿来,可有什么要事。’ ‘确有要事,你母亲都已经告诉你事情了吧!’徐敏旭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徐婉面前。 ‘与汉王府的婚事,要尽快定下来,虽然世子让我们挑选义亲人选,但咱们也不能不懂礼数,需得今晚定好,明早好让管家你徐叔回复汉王府。’ 说着将书桌上的两幅画像往徐婉这边推了推,徐婉看清,正是沈珺沈澈的画像。 徐婉心下一紧,眉头不知觉的轻皱,徐敏旭见此,玩笑道:‘难道婉儿是不满意两位公子,或者是两位公子太优秀,我女儿不知道该选谁?’ 徐婉闷闷道:‘我不想嫁入,想要一直陪着父亲母亲。’ 徐敏旭以为女儿是不愿离开父母,笑着道:‘说什么傻话呢,不嫁人留着当老姑娘么!婉儿想要孝顺父亲母亲,可父亲母亲也不能白白担个不顾女儿幸福的名声吧。’ 说着又宠溺的拍了拍女儿的头:‘婉儿放心,现在还只是和汉王府议亲,等亲事定下来,还有得时间陪父母呢,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一系列算下来,婉儿出嫁都是两年后的事了。’ 梦里也是两年后,徐婉满十七岁后的第二个月嫁入晋王府。 ‘好了,既然女儿不愿意选择,那父亲替你选一位。’ 徐敏旭指着沈澈的画像:‘这位三公子怎么样?为父观他形象俊美绝伦、风流倜傥,与我明艳靓丽的女儿甚是相配,再看他眼含笑意、神情温和,想来以后会是一位好相与的夫君。’ 徐婉咬唇,怎么父亲也会选中沈澈,难道她根本逃不掉嫁给沈澈的命运?现实里依然会跟沈澈牵扯? 不行,不能嫁给沈澈。 ‘父亲只觉得沈澈温和,是一位好相处的夫君,难道沈珺就不是吗?’ 话一说完,徐婉就后悔了,先不说沈珺本就面冷严肃,就算沈珺也是笑意盎然,她也不想嫁给沈珺啊! 梦里章韵瑶说过,沈珺之所以愿意背着克妻的名声不娶妻,也是因为对她恋恋不忘。 果然,徐敏旭闻言惊讶问道:‘难道女儿中意的是二公子?’ 妻子和他说起过,女儿和沈澈见过一次,听妻子的意思,女儿对沈澈印象很好,他自己也见过沈澈,对沈澈的人品也很满意,他以为女儿中意沈澈,才决定选择沈澈呢。 其实按照身份贵重来说,沈珺母族更为贵重,如果女儿选择沈珺,他也是乐意见成。 徐婉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想选他们任何一人。 ‘父亲,其实女儿有些事情想跟你说,前几日女儿出门踏青碰上苏家丽娟姐姐,她夫家的表亲姜总兵在汉王府手下当差,嫡子娶了王府一位庶出的姑娘,苏姐姐听说了女儿与汉王府义亲之事,便给女儿讲了讲王府后院的一些情况。’ 这话漏洞百出,苏丽娟夫家的确有一姻亲和汉王府结亲,不过因隔了两层,与王府并无往来,苏丽娟这时候根本不清楚王府内里的事。 梦里徐婉守寡,苏丽娟过得也不如意,老太妃怜悯徐婉,才从中前线,让原是闺中密友的两人继续往来,算是相互鼓励共勉。 而现实里与王府议亲不过才七八日,王府和徐家都未曾对外宣扬,苏丽娟根本不可能知道此事。 但徐婉却顾不得些许,她必须想办法阻止父亲的决定。 ‘王府二公子沈珺,生母章氏是世子的侧妃,母族显赫,父亲乃是都察院左富都御使,正三品,其嫡孙女一直养在晋王府,章侧妃有意让其儿子娶这位娘家表妹。’ 原本徐婉只是想借助梦里知晓的一些事情来劝阻父亲,说着说着,心里却一下子明亮起来,既然老天爷让她做了一个像是经历过一世般的梦境,说不定这就是老天爷在警示自己,在帮助自己,她都已经有了一世记忆,自然可以利用这些梦境改变现状。 她见父亲没有打断自己,反而深思起来,轻轻呼出一口气,接下来说话越加流利有底气。 ‘至于这位三公子沈澈,生母是世子一位通房,因难产而死,沈澈一生下来便抱到世子的宠妾何夫人身边教养,这位何氏是京城的富商之女,虽然身份上差些,但听说貌美如花,手段了得,最得世子宠爱,连带着三公子也颇受世子看中,这种情况下,何夫人一心想替儿子娶一位身份贵重,岳家有助力于儿子的女子。’ ‘所以父亲,女儿觉得,选哪一位都不好。’ 徐敏旭默然,两位公子的母族他当然打听过,甚至院里有无通房侍妾也一并探听得知。王妃对子女教养严格,王府所有公子成亲前房里均无通房侍妾,两位公子才学品貌也是一等一的优秀。 徐敏旭原本对两位女婿人选非常满意,可听女儿这么一说,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选哪一位。 他没有怀疑女儿消息的来源,毕竟这些事,如果不是苏家那丫头告诉女儿,女儿也不可能知道。 ‘女儿你说得有些道理,可是世子承诺的婚事 后院女子在是不满意也不可反对,不然今日王府也不会送两位公子的画像过来。’ ‘父亲说的是,但是女儿想着既然是嫁人,又是拿了徐家半副身家谋得的利益,当然得选一位能够发挥最大利益的人,女儿不求能够和未来夫君像父亲母亲一样琴瑟和鸣,但至少也要相敬如宾,不能瞧不起或者厌恶女儿,甚至瞧不起或厌恶徐家,咱们总要成一桩将徐家与王府紧密相连的姻亲。’ 徐婉的话让徐敏旭犹豫了,诚然徐家担着在世子困境时出手相助之恩情,但如果女儿在后院不得爱重,那再大的恩情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 徐家在梦里就是如此,在沈澈假死后,徐婉若是大归回家,汉王府与徐家的情谊基本就会断送。 徐敏旭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收到沈澈横招意外的消息时,立刻让人给徐婉送信,告知她徐家绝不同意她大归,嘱咐她必须一心一意守着沈澈的牌位。 徐婉并不怪父亲关键时刻抛弃她,毕竟徐家付出半副身家才获得的机缘,又因时局动荡,徐家财力衰退,若是她真的大归回家,徐家族人也不会待见于她,父亲也是没有办法才会对她绝情。 徐敏旭担忧道:‘可是如果明日不给汉王府答复,世子会不会以为我们在故意拿乔。’ ‘父亲,你是太过看中与汉王府的这门亲事了,女儿认为,汉王世子当下更看重的是父亲什么时候能将世子需要的银子筹齐。’ 整整六百万两白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梦里父亲凑了整整一个月,不惜售卖了两座山头,一条街的铺子,和一艘航运货船。 想到这里,徐婉灵机一动,试探问道:‘父亲短时间内要筹得这么多银钱,除了可调配的现银以外,是否还需售卖定产。 ’ 徐敏旭诧异,没想到女儿平时对徐家生意不上心,关键时刻却也明白徐家的难处。 ‘确有此需,为父准备出售沛县的山地田产,城南正街的一些铺子,如果还是不够,在把京汉运河上的航运货船出售一艘。’ 徐婉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老天果然待她不薄,提前给她一场梦做警示,现实与梦境确实一致。 她起身为父亲斟满一杯茶:‘既然父亲做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世子筹钱,女儿相信,世子一定能感受到父亲对世子的诚意,至于儿女亲事…’ 徐婉笑得狡黠:‘父亲疼爱女儿在汉城是出了名的,一时间,想要暗中打听一下姑爷的品行而耽搁一些时日不为过吧!’ 徐敏旭愣怔,细细思考起来,女儿说得有道理,之前一直太过看重这门亲事,反而忽略了世子的本意是找徐家出钱救急。在世子眼里,这门亲事不过是给徐家的补偿,徐家不急着筹银子,却急于给两家定下关系,倒显得有些急功近利了。 想通关键,徐敏旭哈哈哈大笑,他并不反感女儿聪慧,在他看来,女儿聪明一些,以后更能在汉王府站住脚跟,再生个一子半女的,女儿地位就稳妥了,徐家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第4章 故人 一个时辰后,徐婉躺在自己的床上,今晚父亲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虽然还没能打消父亲一心想要联姻的计划,但能拖延一些时日也是对她有利。 若是按照以往她懂事孝顺的性子,是万万不敢和父亲说这些,只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唬住父亲,先拖过这三天,如果不出意外,按照梦里的情景,三天后,会发生一件事情,到时候她就能暂时离开徐家。 果然梦境再次与现实重合,三天后的半夜,母亲娘家的小厮敲开徐家的大门。 原是张氏的母亲中午摔了一跤,这会儿已经昏迷不醒,怕熬不过去,张老爷派人前来通知女儿回家侍疾。 张氏闻言,险些哭晕过去,李妈妈忙扶着劝着才稳住心神。 徐敏旭也担心岳母,好在还有理智,连忙吩咐门房备车,另一边叫人通知几位子女起身收拾,准备连夜赶去岳家。 张氏娘家在禹县,距离京城有半日的路程,一家人连同丫鬟婆子小厮分五辆马车,子时出发,加快脚程,争取辰时赶到。 徐家一共四子三女,长子徐毅、次子徐阳、和长女徐婉,三人都是张氏所出,另有三子徐峰、四子徐宁、二女徐慧,小女徐婷都是几个姨娘所出。 徐敏旭爱重嫡妻,后院一切事宜交由嫡妻主理,张氏御下有道,几位姨娘也都安分守己,张氏对几位庶子女虽然不甚亲近,却也从不苛责。 这次说是去侍疾,但说不准就会变成奔丧。所以除了在书院读书的次子徐阳,九岁的徐宁和六岁的徐婷因为年龄太小没去,其他子女都被徐敏旭吩咐一同前去外祖家。 另有徐毅的妻子,因着怀孕自然是留在家里安胎,不便前去的。 张氏和徐敏旭坐第一辆马车,第三辆马车是长子徐毅和三子许峰,徐婉和二妹徐慧坐在中间第二辆马车,最后两辆则是丫鬟婆子和一些行李,至于贴身伺候的婢女小厮还是跟着主子,方便伺候。 上车前徐婉见母亲眼睛红肿,知道母亲是担心外祖母,她上前挽着母亲的手臂安慰道:‘母亲保重身体,外祖母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张氏闻言,眼眶又是一热,又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徐婉见此,怕惹得母亲继续伤心,也不敢在劝。 其实不是她宽慰母亲,梦里这一次外祖母确实有惊无险,逢凶化吉。 汉王府,世子的书房碧渊阁也还亮着灯,就在半个时辰前,京城的密信送到王府,老晋王虽然已经就藩多年,但宫里京城也有他的眼线人手,他去世了,世子自然而然接手了父亲的势力。 信上说皇帝感念世子自请为父守丧一年的孝心,赏赐了一桌御宴给世子及其家眷。 根据日程,估计后日颁旨公公及御宴就会到达汉王府。 汉城距离晋城一千多里路,汉城又靠南边,现在快要进入初夏,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要走十几天,一桌菜食,哪怕是御宴,送到王府铁定也是馊了。 这哪是什么赏赐,分明是警告,皇帝这是在警示晋王府,再不尽快把投献所得的税银补上去,下次就不是馊饭这么简单了。 世子看完密信满腔怒火,忍着怒意烧了信件,又在书房喝了半壶茶水,坐了半个时辰仍是心烦意乱。 最后吩咐随侍公公去把熟睡的两位公子沈珺沈澈叫醒,又吩咐侍从备马,说是要带着两子出城去老汉王的墓陵看看。 至于嫡长子沈瞻,因从小体弱,不宜夜间奔波便没扰他。 徐家马车浩浩荡荡来到东城门处,因是夜间出城,需得守城官的手令文书,官兵才能打开城门放行,管家徐叔已经前去办理,一行人便在城门处等候。 汉王世子一行人也正好赶到东城门街角,徐家马车有徐家商徽,世子自然认得。 城门处一大群车马堵着,世子这边七八匹马过不去,便停在街角疑惑问身边公公:‘大晚上的,徐家这是要去哪里。’ 公公立刻上前打探,一会儿又回来答复:‘回世子爷,说是徐家岳母病重,恐有意外,徐老爷带着家眷急着回去侍疾。’ 徐敏旭这边小厮也向其禀报,说世子在街角,似乎也要出城门。 徐敏旭连忙下车,亲去给世子请安。 世子本想问问徐敏旭筹钱的进度,又想这时徐家岳母危在旦夕,他还催着人办事,实有点不近人情。 耐着性子关心了几句徐家岳母,便吩咐公公拿自己的令牌让城门给徐家放行。 徐敏旭自是一脸感恩戴德,知道世子也是要出城,又赶紧吩咐下人把马车挪开,让世子先行。 马车里,徐婉靠在侧壁上小憩,因白天睡得多,这时她并不困,倒是二妹徐宁,一上车就和婢女靠在一起睡了。 徐婉心想这样坐到禹县腰肯定不好受,便让如月去后面的行李车取一张软垫。 车帘掀起,徐婉隐约见父亲的身影似乎在街角,以为是在交涉出城门的事,便探出头多看了几眼。 忽见一男子朝她这边看来,徐婉心中大惊,吓得跌回车里,是沈澈。 沈澈见徐家马车停在城门处,心下有几分意动,想着能不能看几眼徐婉,视线便来回往徐家马车那边扫,只是他担心被自己父亲发现,眼神扫得有点快,进而错过了徐婉那一眼,自然也并未发现马车上的动静。 倒是一旁的沈珺,发现了异样,若有所思的盯着马车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城门慢慢开启,徐家马车也跟着往边上挪,世子一行人拍马前行,路过徐婉马车时,正好如月取了软垫回来。 沈珺微微侧眼,透过如月掀起的车帘,徐婉紧张的神情正好落入沈珺眼里。 如月躬身进去,见徐婉神情异样,正要询问,又见徐婉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禁声。 等到外面马蹄声渐渐远去,徐婉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梦里她和徐慧一样睡着了,倒不知晓这天夜里曾碰见过沈澈一行人,至于沈珺,两世她都没注意到他。 徐家马车趁着月色,一路急行,到达张宅时还未到辰时,如徐婉所料外祖母已经脱离了危险。 原来老太太摔倒时,磕到了侧脑,脑颅里积血成块,所以一直昏迷。正好有一位江南游医游历到此,游医善用银针,几针下去,血块稍散,老太太才悠悠清醒,暂时化险为夷,这会已经吃了药睡下。 徐敏旭对张氏娘家钱财上颇为大方,逢年过节常送厚礼给岳家,因此张徐两家关系亲厚。 张氏的兄长和嫂嫂亲自到门口迎接张氏一家,因守了老太太一天一夜,兄嫂两人都一脸疲惫。徐家人虽是一路奔波,却在马车上休息过,精神看着倒是比兄嫂两人略好。 一行人进府后,寒暄过,便商议由徐敏旭夫妇继续守着母亲,兄嫂先歇一歇。 除了徐婉兄长陪着,徐婉等其他小辈也先休息。 张老爷五年前由沛县县尉升任禹县县令,一家现住在县衙后面的府邸,是一个两进小院,徐家一大家人自然不够。好在徐家有钱,三年前买了旁边一座院子,将两座院子圈起来连通,中间距离造了一个带水池廊桥的大花园,现在的张宅比起五进大院也不遑多让,管事领着徐婉等小姐公子各自休整暂且不提。 徐婉和二妹徐慧住在一个院子里,用过午膳后,两人结伴前往张老太太的福宁堂。 这时候换了舅妈王氏和其女儿张雨霏守在老太太床前,徐敏旭夫妇用过午膳后回房休息。 管事妈妈领着两小姑娘进门,徐婉和徐慧屈膝向王氏行礼:‘给舅妈请安。’ 又与表姐张雨霏相互见礼。 王氏父亲与徐婉外祖父乃同僚,与张氏又是闺中密友,后嫁入张家,几乎是看着徐婉长大,对徐婉也如自家女儿般亲近,徐婉刚俯身,王氏便上前扶起外甥女亲热道:‘婉儿慧儿快来坐,你们连夜赶路,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已经休息好了,来看看外祖母,倒是舅母昨夜熬了一宿,这会儿又在这守着,可别累坏了身体。’徐婉也亲热的挽着王氏,扶着王氏坐回去。 ‘舅母是大人,无妨,你们小丫头可不能缺觉, 正在长身体呢!’王氏笑着说道,又牵了徐慧的手:‘慧儿也长高了,用过午膳了吗?’ 徐慧笑容腼腆:‘让舅母费心了,我和姐姐都是吃过午饭过来的。’ 张雨霏和婢女端了锦凳分别给两位表妹坐,徐婉向表姐道了谢:‘这两日表姐也辛苦了。’ 张雨霏摆摆手:‘我不辛苦,只是守着祖母,也没做什么。’ 徐婉微微叹气,虽然梦里外祖母有惊无险,但老年人这么摔一跤,又伤了脑颅,也真真遭罪,遂担心道:‘不知外祖母何时才能醒,这么一直睡着,也不知腰腿会不会不舒服。’ ‘晌午醒了一次,还跟你母亲说了两句话,待会林大夫会过来继续施针, 现在能吃进去米粥,能吃进去药,就是好的。’王氏安慰道。 这么说着,婢女进来禀报,林大夫过来了,王氏忙领着几人把床边位置让开,林大夫就是给老太太诊治的江南游医。 只见一青衫老人背着药箱进门,老人肤色微黄,脸有沟壑,头发和八字胡须略有白色,身材干瘦,看着六七十岁的模样,却精神抖擞,身挺背直,给人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徐婉表面淡定,心里却激动不已,此人正是梦里替沈珺治疗脚伤的林玉青林大夫,乃是故人啊! 有一次老太妃突然晕厥,也是林大夫为其施针救治,她那时受老太妃庇佑,一直侍奉在老太妃身边,偶尔听得林大夫宽慰老太妃,说以前禹县有一位县令家的老太太,意外摔倒致颅内出血,差点一命呜呼,他不过几针便救治回来,老太妃只是晕厥,有他在,完全不用担心,再活四十年也不在话下。 徐婉这才知道当年救治外祖母的也是林大夫,只因那时她是与母亲一道守着外祖母,每一次林大夫施针,她们都错过,又因只在外祖母家待了三日便回了晋城,所以并未见到林大夫本人。 今早舅母让她先休息,她便顺水推舟,一是为了和舅母打好关系,二嘛,则是为了下午能遇见林大夫。 这时候林大夫并不认识徐婉,与王氏寒暄了几句,就开始为老太太诊脉,又检查了脑侧的外伤:‘脑内瘀血还未化清,还需继续施针。’ 一柱香之后,林大夫收了针,老太太悠悠转醒。 徐婉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外祖母…’只喊了一声,徐婉就哽咽住了,鼻头微酸,险要落下泪来。 老太太细声道:‘婉儿别哭,外祖母没事。’ 徐婉忍住泪意,心疼道:‘外祖母手脚有没有酸麻,婉儿替你捏捏。’ 一旁收拾银针的林玉清闻言,这才注意到徐婉,只见女子身着绿色齐腰襦裙,青丝绾成垂挂髻,双侧簪丝绒珠花,五官秀美,一双盈盈垂泪的眼睛清明潋滟。 ‘姑娘所言正是老夫要叮嘱的,老太太脑颅瘀血未清,不宜挪动和起身,但长时间躺着,手脚腰腿经脉不畅,易麻木酸痛,需揉捏疏通,但又不可用力以免伤到头颅,你们派两人跟我学习这揉捏手法,轮流伺候,近一个月都需用到。’林大夫说道。 ‘我来’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妈妈和婢女都抢着来,徐婉也表示:‘我也想跟着学学,她们忙的时候,就由我替外祖母揉捏,也算是尽孝了。’ 其实徐婉在梦里就已经学过了,那时老太妃养病期间,都是她在身旁一手伺候,她还记得,有一次沈珺在老太妃屋里发病,她还上手帮沈珺扎针止疼过。后来林大夫赶来,和沈珺的小厮背着他,护送回他自己的院子,她一个守寡的弟妹,也不好过问结果,只记得事后并无人怪她随意出手,想来还是帮沈珺止了痛,才无人追究她的冒失。 果然,林大夫只讲解了一遍,徐婉就记住了,做得有模有样,给老太太减轻了不少痛苦。 后面几天,徐婉拿出梦里伺候老太妃的精神与用心,不但亲手给外祖母喂饭喂药,时常帮外祖母揉捏疏通全身,还在林大夫施针前后帮忙整理药箱、消毒银针等。 第5章 表哥 徐婉的孝顺懂事,不但得到了林大夫的大力夸赞,甚至连舅母都对她刮目相看。 看着柔柔弱弱一小女子,没想到做事如此周全细心,若不是徐婉出生家境殷实的徐家,林大夫都有收徐婉为徒的想法了。 事实上,梦里徐婉确实跟着林大夫学过一些简单的药理。 因着老太太度过危险,家里又一大堆事,张氏一主理中馈的主母不好离家太久,在张宅住了三日便准备要回去了。 徐婉照顾外祖母用心,张氏自然高兴,之前对徐婉变化的担心现下全变成了欣慰,在徐婉提出继续留在外祖母家时,张氏爽快的答应了,并让徐峰和徐慧也一同留下,徐毅则护送她回晋城。 至于徐敏旭,在确认岳母无事后,便转道去了沛县处理山林田产出售一事,毕竟晋王世子还等着他的银子救急呢! 在张氏离开前,王氏打发了一众小辈,拉着张氏在屋里说话,徐婉本是想和母亲告个别,不想却听了个正着。 ‘婉儿这孩子真是懂事孝顺,妹妹教导有方,让嫂嫂好生羡慕,来年就及笄了吧,不知妹妹给婉儿相看了人家没有?’ 王氏这几天一直夸徐婉,夸得徐婉都不好意思了,从小受的礼仪教导她不能偷听别人说话,可又事关她的亲事,她忍不住顿了脚步停在门口。 张氏柔和的声音传来:‘婉儿从小听话,倒是不让我怎么费心,这人家也还未相看。’ ‘那感情好’王氏笑得真诚:‘我与妹妹也算知心人,嫂嫂我就不拐弯了,妹妹可别见怪。’ ‘嫂嫂客气了,你我二人哪会见怪,嫂嫂有话直说便是。’ ‘妹妹看我家二小子宇昊怎么样,你也知道宇昊去年中了秀才,现如今正在努力读书,将来如何我不敢说,但有他祖父在旁督促,再不济也能在县里混个官身。婉儿这丫头,我从小看着长大,一直非常喜欢,既然妹妹还未替婉儿相看,不若瞧瞧我家宇昊,嫂嫂我是想与妹妹亲上加亲啊。’ 徐婉心里一紧,抚在门边的手指都忍不住扣紧,只听母亲说:‘不瞒嫂嫂,宇昊我是一百个满意的,他为人温和有礼,模样周正英俊,才十八岁就中了秀才。嫂嫂谦虚,爹爹都说宇昊读书好,以后一定中举,肯定是大有作为的,妹妹之前也一直想与嫂嫂开口,又怕嫂嫂嫌弃我家商户出身,才一直未说。’ 张王两家官职都不高,并无嫌弃商户的心思,不然张氏也不可能嫁给徐敏旭,只是王氏之前想找同官僚之女,助力儿子,但对徐婉又非常喜欢,加上这几天观徐婉之表现,实在觉得徐婉优秀。有温婉德容之态,又有沉稳大气之风,这样一位女子娶进门,虽然仕途上不一定助力夫家,持家理事却是一把好手。 徐婉的心似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做了这么多,就看母亲会怎么选了。 只听母亲惋惜道:‘只是婉儿的婚事,现在妹妹也做不了主。不瞒嫂嫂说,半月前汉王世子向我家老爷递了信,替儿子求娶我家婉儿。’ 听到此处,徐婉心都凉了半截。 徐婉知道在汉王府求娶她之前,母亲一心想让她嫁入外祖母家,特别是二表哥张宇昊中了秀才之后,母亲更是中意二表哥。 她也知道舅母喜欢自己的温婉懂事,只是还有些犹豫。 所以这段时间,便借着照顾外祖母之事,一直表现自己,力求舅母看中自己,继而向母亲提起亲事。 尽管她明白徐家不会轻易放弃与汉王府的联姻,可她总是要试一试的。 自从母亲走后,舅母待她依旧如一,可她偶尔还是能感受到舅母亲近中的殷勤,她知道,是因为汉王府。 那可是汉王府啊,皇族龙孙,连清流出身的王氏也是要讨好仰视的。 王氏的想法很现实,若是徐婉以后嫁入汉王府,徐家商户出身,无科举之人,那么作为外祖的县令张家,自然是徐婉身后的助力。 徐婉明白舅母这边行不通了,眼看已经过去半月,外祖母的身体也在渐渐好转,她不得已只能换条路走。 这天徐婉一大早起床,让如月替自己梳了高锥髻,玫红色的丝绒珠花旁插了一支翡翠白玉簪,簪子上的流苏垂在耳侧,与翡翠雨滴状耳坠相呼应。上身着桃色绸缎襦衣,下身配渐变白蓝绸裙,外罩白色束腰薄纱长衫,白里透红,显得娇俏明艳。 初夏的早晨阳光灿烂,清风徐徐,池塘边的柳枝迎风摆舞,几朵小荷尖尖冒出,明明还未到开花时节,却已经微微张开几瓣花瓣,似要与亭中美人儿争奇斗艳。 亭子里的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婉。 她知道二表哥今日要回府,所以早早打扮好等在这里,既然舅母那边行不通,那就打动二表哥。 若是二表哥中意自己,她们两情相悦之下,父亲总不能棒打鸳鸯拆散于她们。 巳时,如月匆匆来报,二表哥进门了。 徐婉迅速整理仪容,给自己打气,过了一会就见一身形高挑的男子从廊下过来。 张宇昊一直刻苦读书,身形有些消瘦,五官端正,这一路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一身湖蓝长衫给人一种读书人才有的书生气息。徐婉展开笑容,娉婷袅娜的穿过花园,与张宇昊在廊下相遇。 ‘二表哥,你回来了,这一路辛苦吗?’徐婉声音婉转,眼含秋水的看着张宇昊。 今日徐婉不但着装艳丽,脸上还画了淡妆,胭脂红唇,人比花娇。 张宇昊愣了一下才认出是徐家表妹,诧异问道:‘婉儿表妹怎会在此?’ 徐婉早想好借口:‘听说池塘荷花开了,婉儿过来瞧瞧。’ 张宇昊顺着徐婉的视线看向池塘的几朵花骨朵:‘今年荷花开得确实早。’ 又问到:‘外祖母这几日可好。’ 原本收到祖母病危的信,他立马向书院告假准备回来,路上又收到祖母转危为安的书信,便又折回书院,等到书院统一休沐才急赶着回来看望祖母。 ‘二表哥别着急,看你一路行来,都冒汗了,快擦擦吧!’徐婉递过去一张手帕。 张宇昊挥挥手,‘不用了,婉儿表妹客气了。’说着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徐婉也不勉强,上前一步,借机靠近张宇昊一些:‘外祖母已经好多了,昨日还下床走了几步,二表哥不用担心,不如先回房梳洗一番,再去看外祖母。’ 徐婉从小和张家表兄表姐关系亲近,这时过分热情,张宇昊也没发现异样,只稍稍退了一步,侧身露出身后的一位姑娘,‘先不回房了,我在路上碰见父亲以前的同僚邱伯父家的女儿锦心世妹,世妹听说咱们家来了一位擅针灸的大夫,想请大夫去给邱家祖母治疗脑疾,我先带世妹去拜见祖母。’ 又向邱锦心介绍:‘这是我姑姑家的女儿,婉儿表妹。’ 徐婉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刚才只顾着吸引二表哥,居然没发现他身后还站着其他人。 邱锦心款款上前,神情自若,微笑着与徐婉见礼:‘好漂亮的妹妹,看起来我应该虚长妹妹几岁,妹妹唤我锦心姐姐可好。’ 徐婉内心尴尬,表面倒是从善如流,对着女子微微屈膝:‘锦心姐姐过奖了,姐姐才是风采耀眼。’ ‘那婉儿表妹你慢慢在这赏花,我先带锦心世妹进去了。’张宇昊说罢不再耽搁,领着邱锦心离去。 徐婉站在廊下,有种欲哭无泪的气馁感,看着二表哥和邱锦心的身影缓缓走远,在廊下转角门槛处,二表哥神态殷勤、眼神温柔、言语贴心的为邱锦心指引,似乎生怕邱锦心不小心摔跤似的。 不过一门槛,二表哥也太客气了…诶,不对,邱锦心…她记得梦里她嫁入汉王府之初,母亲写给她的信里有提到过,二表哥成亲了,女方是外祖父的同僚之女,姓邱。汉王府门庭森严,她无法出府恭贺,便让让母亲帮她添妆。 后面隔了两年,二表嫂又替二表哥生了一对龙凤胎,她又寄送过一对龙凤呈祥金镶玉手镯给二表嫂做贺礼,似乎二表嫂闺名正是锦心。 啊!徐婉恨不得仰天长啸,她都干了些什么呀,当着未来二表嫂的面勾引二表哥,简直太不要脸了。 ‘’小姐,你别跑这么快,仔细脚下…’如月见徐婉半遮脸匆匆往回跑,紧跟在身后呼唤。 其实她并未发现徐婉的小心思,徐家与张家一直交好,两家表兄妹从小关系也不错,徐婉今日的打扮比起在张府这些日子是要艳丽些,但与以往在徐家出门做客时的装扮也并无一二,所以徐婉自己在心里羞愧得要死,张宇昊和如月却完全没感觉到异样。 倒是邱锦心,心思细腻,以为是表妹对表哥有意,不过她与张宇昊萍水相逢,现下对张宇昊更是无心,故而只是看在眼里,并无其他想法。 若是徐婉知道邱锦心误会她恋慕二表哥,她一定会给邱锦心解释,她对二表哥绝无半分情意,今日此举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想拉二表哥做挡箭牌而已。 只是她不知道邱锦心的想法,更不知道今日的一切除了他们几人外,还被另外一人收入眼底。 张宅位于县衙后面,是县衙的官邸,县衙后堂有一处阁楼,平时用来接待上级官员。 汉王世子在那晚去老汉王陵前哭诉了一通后,回家做了一回孝子慈父,将家里老太妃和小辈子女分别以各种理由分派出府,只留世子妃和一众侧妃妾氏同他一起迎接圣旨,当然那一桌‘独特’御宴,也只有他带着一众女眷享用了。 好在御宴是半成品,用以冰镇保鲜,快马加鞭送来。如酸萝卜老鸭汤,整只老鸭炖熟,酸萝卜另装,各自用冰块封存。送到后厨里,先过道水,再加上其他调料放瓦罐里炖上小半个时辰,端上桌也勉强算得上色香味俱全。 尽管不是完全馊臭,但对一群锦衣玉食的皇族贵胄来说,对面这些‘皇恩浩荡’也是食不下咽,可看着一群天使公公还守在一旁等着回去复命,汉王世子和世子妃等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一样吃几口,最后的结果便是王府主子们集体窜稀两日暂且不提。 沈珺沈澈就是以巡视河堤的理由打发出来的。 汉城地处长江中下游,每年汛期都会有堤坝决堤水淹农田的灾害,每年王府也都会提前对河道进行巡视,该补建的补建,该修葺的修葺,以往都是汉王领着侍卫巡视,今年因御宴一事,正好派了两个儿子代父行职。 禹县有一条金水河,属于河段的支流,也在巡视范围内,前日两人到达禹县,被张县令安排住在县衙后面的阁楼里。 两人公干之余,闲时沈澈常常与张家大公子交好出游,昨日晚间还前去拜见过张家老太太。 一直以来沈澈为人随和,待人亲切,不同于沈珺性子冷淡,为人严肃。 在汉城,沈澈素有几分贤名,所以他与张家结交,倒没人联想到徐家去,连张县令也不过认为沈澈此举只因好结交朋友的性格使然。 沈珺则不喜交际,一般留在阁楼上的书房里看书,书房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张家花园里 ,从女子入园赏荷到她羞愧离去全数落入沈珺眼里。 他还记得那晚东城门徐家马车里被吓住的姑娘,如果他没猜错,此女正是徐家嫡女。 经过这一事后,徐婉很是沮丧了几日,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每日仍旧打起精神去老太太身边伺候,邱锦心第当日便请得林大夫去邱家问诊 ,张宇昊自是亲自护送林大夫和邱锦心一路。 这样又过了十来日,外祖母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自行下床活动,张家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这天上午,趁着前一天夜间下了雨,今日天气还算凉爽,张家长孙之妻李氏领着孩子在花园里抓蜻蜓,张雨霏邀了徐婉三姐弟并张家两个庶出的弟弟妹妹一大群人,陪着小侄儿一同到花园里嬉戏玩乐。 说是陪小侄儿,其实大家年龄都不大,都还童心未泯,不一会儿便各自玩开了,有忙着扎网的,有忙着追蜻蜓的,二妹徐慧和三弟徐峰更是拿了鱼竿在池塘边钓起鱼来。 徐婉原本心里压着事,见大家玩得开心,也不由得勾起兴致,帮着在一旁丢鱼食吸引鱼群。 夏日的阳光像一根根金线,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射下,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偶尔有鱼儿游过,泛起点点金光。 恍惚间,徐婉似乎看见了沈澈的身影。 第6章 引荐 张家嫡长子张宇烨年二十三,性子耿直正气,不喜读书,喜武术,磕磕绊绊考过县考后就不在继续读,反而偷偷考了县里的捕头,张老爷知道后,气得差点打断儿子的腿,后张老太太劝阻,这才作罢。 好在次子读书不错,张老爷现着力培养次子,长子才能悠哉悠哉的继续在县衙做着他喜欢的捕头工作。 沈珺沈澈代父巡视河堤,张老爷亲自接待并命捕头张宇烨一直随侍在侧,沈澈为人和善,这一来二去,张宇烨便与沈澈慢慢交好,因着巡视禹县河堤的事宜结束,沈珺沈澈也即将离开去往下一处,走之前沈澈再次前来拜见老夫人,正好遇上张家小辈们在花园玩乐耍。 ‘张大哥家的弟弟妹妹们今日倒是好兴致,看来张老太太身体确实大好了。’沈澈站在花园月洞门前笑着说道。 张宇烨:‘三爷说的是,祖母身体还算恢复得快,也是林大夫医术高超。’ 不等沈澈说话,张宇烨又积极向他介绍起林大夫,将林大夫如何妙手回春救回祖母的细节一五一十的讲解给沈澈听,言语中无不是对林大夫针灸术的赞扬与推崇。 沈澈神色淡淡的听着,眼神幽幽朝池塘边的徐婉看去,原本按照他的策划,凤凰山偶遇,徐家嫡女应该对他芳心暗许,由此徐家选中的议亲对象,一定会是自己。可是到目前为止,徐家仍旧没有给汉王府回复,他不知道这里面出了什么变故,只想再见徐大小姐试探一番。 他到达禹县第二日就知道徐家嫡女在外祖张家侍疾,他自降身价与张宇烨交好,并几次借拜访张家老太太进入内宅,却一次都没碰见徐婉,今日倒是巧了。 沈澈指着被奶母和婢女簇拥着追逐蜻蜓的小男孩问:‘那边的小孩是张大哥的孩子么?’ 张宇烨顺着沈澈视线看过去:‘正是小子。’ 沈澈一边朝园子里走,一边夸赞:‘看着活泼机灵。’张宇烨并没多想,反而热情的引着沈澈往妻儿那边去。 沈澈走近,逗弄了几句张宇烨的儿子,还取了腰间一块玉佩给小孩子做见面礼。李氏受宠若惊,她自是知晓沈澈的身份,忙牵着儿子道谢,又唤几位弟弟妹妹过来拜见沈澈。 沈澈不动声色的扫视了眼前的几位姑娘一眼,徐家嫡女不在其中。 张宇烨也发现刚才还在的徐婉,这时已不见身影,便问妻子:‘刚刚我看婉儿表妹也在,怎么这会儿不见她了。’ 李氏注意力都在儿子,也不清楚,张雨霏忙解释:‘婉儿表妹觉得有些累,刚才已经回去休息了。’ 张宇烨点点头:‘这段时间照顾祖母,婉儿表妹确实辛苦。’ 沈澈闻言,负在身后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捏紧,他怎么有种错觉,徐家这位大小姐是在躲他。 徐婉的确是在躲沈澈,她记得梦里今日沈澈也来了张家花园里,不过那时两家已经定亲,沈澈是以她未婚夫的身份到来。那时她对沈澈有意,见到他既欣喜又羞涩,沈澈对她也是情意绵绵、温柔有礼。 啊,不对,章韵瑶说过,沈澈不喜她,为了摆脱她,不惜假死躲避。 徐婉震惊,可是她记得沈澈看她的眼神,与二表哥看邱锦心一样,分明含着情愫… 徐婉脚步踉跄险些绊倒,跟在身后的如月忙上前扶着她:‘小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徐婉摆摆手:‘我没事,就是刚才在水池边不小心打湿了鞋子,我在这里坐一坐,你回房替我取一双干净的鞋子过来。’ 这里是花园角落,穿过前面的角门便是徐宅,如月见离她们住院子还有些距离,便依言扶着徐婉到一旁的大石上歇息。 ‘那小姐在这里等一会,奴婢取了鞋子很快回来。’ 徐婉点点头,等到如月走远,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鞋子湿了事小,她是脑子里乱的很,才想支开如月,自己一个人静静。 如果章韵瑶骗她,那沈澈为什么会假死?如果沈澈不是假死,确实是遭遇了意外,只是命大逃过一劫,那又为什么八年不回家? 章韵瑶最初的打算是联合曹妈妈把她留在汉城折磨她,等她去往京城的路上,又使用诛心之术逼她自裁,因惊动了沈珺,才对她直接痛下杀手。 如果沈澈对她有心,或许要她死的并非沈澈,有没有可能,只是章韵瑶容不下她。 唉,为什么梦里没有多与章韵瑶周旋几日,如果引得章韵瑶多说一些,或许还能找出她的破绽。 唉,徐婉忍不住想打自己几下,她这是怎么了,管他沈澈章韵瑶,这辈子她是再也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她又何必在意沈澈是不是假死,是不是真的要杀她呢! 正当徐婉想得入神,一道男声从身后的假山传来。 ‘难得今日风和日丽,天气凉爽,姑娘若是心有烦忧不如换个地方疏解,扰人清梦可是不妙。’ 徐婉吓了一跳,惊得站起身望去,只见不远处太湖石边,一身着墨绿色华服男子负手而立,男子身材修长,五官俊美,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深邃的眼眸淡淡的看着徐婉。 那双眼睛直击徐婉心灵深处,身影与记忆里重合,只是记忆中的他沉郁而寂静,哪如现在这般,通身的气质无不张扬着矜贵与优雅。 徐婉眼睛酸涩,心脏似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的刺痛袭击全身,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落下。 沈珺一时有些尴尬,他不过是看今日天气好 ,找个无人的地方晒晒太阳,刚靠在太湖石厚的石墩上假寐,忽闻一声声叹息声,扰得他无法静心,这才忍不住出声制止。 他不善与女子交流,或许神色有些严肃,又或许语气有些生硬,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把小姑娘训哭。 一向从容不迫的沈家二爷略带了几分手足无措:‘你别哭,我不是怪你扰了我…我姓沈,是张县令的客人,住在县衙后堂的阁楼,姑娘若确实遇到难处,不如说出来,或许沈某能帮得上忙。’ 徐婉闻言,哭得更凶了,他还是如此善良,表面看着冷漠,实际总是热心助人。 沈珺见此有些无奈,忍不住往前几步走近徐婉:‘你别哭了…’。 前几日这姑娘还笑靥如花,追着表哥跑,今日这副泪眼摩挲的样子实在叫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是不忍还是心疼?总之,这种感觉太让他陌生了,他自问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有时候看着家里妹妹哭,他只会觉得无奈,这种像是有丝线扯着心脏的感觉身平还是头一着。 他压下心里的异样,掏出手帕递给徐婉,语气不由得温柔:‘别哭了,擦擦吧!’ 徐婉看着递过来的手帕,这才如梦初醒,忙窘迫的接过手帕,微微侧身将眼泪擦掉,暗暗呼吸等情绪平复后才转过身递回手帕,却发现手帕已经弄脏,又连忙收回来,紧张的捏在手里,低着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公子,小女子失态了,弄脏了您的手帕,回头洗过了在还给您。’ 沈珺:‘无妨,是沈某语气太过,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原谅。’ 徐婉:‘不关公子的事,是小女子自己无状。’ ‘姑娘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沈某能帮上姑娘的忙。’沈珺又复述一遍,或许是不忍眼前女子那双秋水剪瞳蒙上愁雾,又或许是他今日的确太闲,总之,明知这话有些唐突,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徐婉闻言,眼眶又隐隐发热,她想了想,缓缓说:‘昨日小女子看了一本闲书,书里讲一位侠客,四海为家,惩奸除恶,有着御剑江湖载酒行,风度如玉翩若鸿的壮志豪情,却在一次与贼人打斗时意外中毒,又因救治不及时而殒命,一时间感慨万千。想起外祖母这次意外,正巧有擅针灸的大夫在禹县,外祖母才能逢凶化吉…’ 梦里,沈珺凌云壮志,睥睨天下,却因为腿伤不良于行,一切前程化为虚有,笼罩在周身的光环也渐渐暗淡,她不愿看到他再次受挫。 徐婉抬头看着沈珺,她眼神殷切而真诚,意有所指的继续说:‘’小女子想,若是这位侠客自通医术,或是大夫随侍,肯定能化险为夷。由此可见,若是能有幸结识一位神医,一直带在身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珺愕然,现在的小姑娘,想法都这么奇特么,一本闲书,都能联想到结识神医,还一直带身边,徐家果然有钱! 沈珺见徐婉一直盯着他,似乎等着他表示赞同。他握着手放在鼻端掩饰性的咳嗽两下,讪笑道:‘姑娘所言甚是。’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有种敷衍之意,徐婉不得不说得更深入一点:‘公子口中的张县令是小女子外祖父,公子是外祖父的客人,应该听说过前段时间小女子的外祖母摔倒一事,当时情况非常凶险,其他大夫都让准备后事了,结果外祖父请来一位林神医,一手针灸之术出神入化,不过两刻钟,就把外祖母从鬼门关救回来,公子说,这样的神医是不是可遇不可求。’ 沈珺点点头,‘听姑娘这么说,那林神医确实难能可贵。’ ‘可不是,林神医不但针灸术了得,其他医理也甚是精湛,原本小女子打算花重金聘请林大夫到家里医馆坐诊,或为府医帮着调理家人身体,只是林神医游历惯了,不喜束缚,更不愿困于内宅,婉拒了。’ 这本也是当初徐婉为什么费心结识林大夫的目的,可惜林大夫尽管欣赏她,也不愿留下来。 现在她趁机将林大夫引荐给沈珺,梦里,林大夫最终是跟着沈珺的,想必沈珺一定有办法说服林神医留下来。 沈珺若是能提前将林大夫收入麾下,这样至少在他双腿受伤之际,能有林大夫替他早点医治。 如果能保住沈珺的双腿更好,若是保不住,至少能减轻一些疼痛,也算是徐婉报答他梦中的搭救之恩… 漆黑的夜晚,一名穿蓝纱衣裙的女子身姿绰约的站在窗前,这是在一条船上,窗外水波荡漾,和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声,窗棂大开,女子望着窗外,似没察觉般,任由雨滴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肩头。 ‘姑娘’沈珺轻声一唤,女子被惊得身子一颤。 突然,窗棂朝外垮塌,站在窗前的女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跟着倒塌的窗棂跌落下去,沈珺大惊,急步奔向窗前,他伸手想要拉住女子,却只抓住了女子的蓝纱衣摆,衣衫撕裂,女子已跌落水里。 沈珺只觉心脏阵阵刺痛,转瞬间又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落下,河水翻涌滚滚,浪花一声声拍打着船身,女子的身影已经沉没河里,只剩沈珺手里的半截蓝纱衣摆,在风雨中飘飘荡荡。 沈珺从床上惊坐而起,原来只是一场梦… 他伸手朝枕边摸去,一方柔软的手帕捏在手里,他正准备擦额头上的冷汗,又突然顿住。 这方手帕正是上午他递给徐姑娘擦眼泪的手帕,晚间时刻,徐姑娘派人将已经洗净晾晒并折叠整齐的手帕送还给他,从小厮手里接过手帕当时,他并未多想,随手放置床头枕边。 这时看着手帕,沈珺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鬼使神差的他没有用这张手帕擦汗,他将手帕放回原处,用袖口擦了冷汗后,继续躺下睡觉。 至于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他虽然有些奇怪,可也没有在意。 只是在快要睡着时,一个念头从脑海划过,明天他还是亲自去会会徐姑娘所说的林神医吧。 若那林神医确有真才实学,他倒是可以想办法收拢过来。 另一边的沈澈,过了两天也想起张宇烨赞扬不已的林大夫,他有心结识一番,只是等他派人去拜访林大夫时,已不见林大夫身影,得知此事的沈澈,气得捏碎了一个白瓷茶杯暂且不提。 第7章 赐婚 炎夏,晴空万里,烈日当空,道路两旁的林荫树晒得有些焉巴,树上的蝉声和着车轮的滚动声唱响着火热的激情,驾车的车夫热得不住的擦汗,骑马的护卫也是汗流浃背,他们不明白如此炎热的天气,自家老爷怎么会急招小姐回府,只知道越是这样的天气,越要护好小姐,若是让徐家的掌上明珠受罪,太太一定不会饶过他们。 好在徐家有钱,马车四个角落都用铜盏盛有冰块降温,徐婉靠在侧壁上假寐,其他人以为是父亲急招她回去,实际却是她自己归心似箭。 徐家已经筹齐六百万两银子并承献给汉王世子,汉王世子快心遂意之余再提两家婚事,隐约有上书皇帝请旨赐婚之意,徐婉收到父亲的信后,连夜收拾行李向外祖母一家辞行,天不亮就出发回汉城,她必须阻止这场赐婚。 马车在午时到达汉城,尽管有冰块降温,三姐弟也热得脸色通红,神色疲惫。 徐婉强打着精神,笑着对徐慧说:‘好久没吃香满楼的水饺虾饺了,还挺想念的,不如我们去香满楼吃了午饭在回去。’ 香满楼是徐家的产业,里面的长厨是徐敏旭花重金从京城请来,听说宫里有一位御厨都曾在这位长厨手底下学习过这道水晶虾饺,那御厨就是凭着这道菜,成了皇后娘娘的专用御厨,可想而知,它的味道有多么鲜美了。 徐慧踌躇着,她才十二岁,这一路风尘仆仆,她累得只想回去躺着,却又不好拒绝嫡姐。 徐婉又道:‘难得出来一趟,干脆咱们吃了午饭后在去金凤楼选首饰,上个月我定制了一副金钗,正好一并取回。’ 金凤楼也是徐家的产业,若是平时,徐慧一定愿意去金凤楼选首饰,今日天气这么热,又是吃饭,又是逛街的,徐慧心里惊叹嫡姐的好兴致,在不好意思拒绝,也不得不摆手:‘还是姐姐自己去吧,妹妹实在撑不住了,想先回去补觉。’ 徐峰只有十岁,对选首饰没兴趣,也不喜欢吃水饺虾饺,见二姐姐不去,自然也表示想回家。 终于打发了弟弟妹妹,徐婉带着如月和两名护卫朝香满楼而去。 几人到达香满楼,小二殷勤的领着自家小姐去了最豪华的包间。 徐婉和如月随便吃了些点心充饥,后各自换上半旧的罗裙,戴上厚重的幕篱,偷偷从后门出去。 车夫和护卫留在大堂吃午饭,并不在自己小姐已离去。 主仆俩坐上平常接送客人的普通马车,香满楼小二收了如月的银子,已经和车夫交代好,等两位姑娘坐稳,便急急赶着马车穿过两条街直奔一家医馆——仁和堂。 如月替徐婉正了正厚重的幕篱,又帮忙整理好衣裙,确认与平常打扮大相径庭难以辨认,后又给自己带上幕篱,这才扶着徐婉下车。 中午医馆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位医童守着,两人进入医馆,因都带着幕篱,顿时引得医童注意,‘请问两位姑娘是买药,还是问诊?’ ‘我们想找你们郎中单独问诊。’如月道。 有的病人,特别是女子,时常有不齿于人的隐疾,在结合两人打扮,医童心下了然,忙招呼两人进雅间:‘两位姑娘稍等,小的马上去请师父。’ 等郎中进来坐下后,徐婉压低声音:‘听说你们这里有一味补气益血的汤药,若是不小心与海鱼同食则会催发体内湿气,轻者全身出疹,重者全身溃烂。’ 郎中闻言,有些诧异:‘我们店里确实有一味汤药,因加了百花榔故而增强了活血补气的功效,许多海鱼与百花榔相克,食用易出疹子,不过百花榔这味药材不易购得,老夫倒是很少开这副药方,不知姑娘是从哪里听说的。’ 从哪里听说?当然是梦里在汉王府听说。 汉王府有两位庶出姑娘,夫人冯氏所出的四姑娘沈柔,通房柳氏所出的五姑娘沈琳, 因两人母亲地位不等,四姑娘一直欺负五姑娘,后来五姑娘气不过,暗中换了四姑娘的汤药,四姑娘先是全身出疹,王府的府医不但没能治好,拖了十来天后,出疹的地方反而渐渐溃烂,后来还是仁和堂的郎中入府诊治才找到根源治好四姑娘。 原来是五姑娘偶然得知仁和堂的这副汤药与海鱼相克。正好那段时间,汉王得了一些海鱼,分给各房食用,因而被五姑娘利用谋害四姑娘。 查清真相后,汉王大发雷霆,罚了与此事相关的许多人不说,两位姑娘也一前一后匆匆远嫁,那时徐婉一直受两位小姑子挤兑欺负,她们出嫁后,徐婉日子也好过许多。 只是当时徐婉一直寡居偏院,此事还是事后好久才知晓,所以关于这味汤药,除了知道出自仁和堂以外,对汤药名称和成分并不清楚,不然也不会冒险乔装亲自来仁和堂购药。 她示意如月拿出荷包,从里面抽出一百两银票递给郎中:‘我也是偶然闻之,实在是家中姨娘生产后身体一直亏虚,所以才打听到你们仁和堂这味汤药,希望家里姨娘服用后早日养好身体,继续侍奉家主。’ 这怕不是希望家里姨娘养好身体哦,郎中心里暗想,这分明是当家主母想用此汤药加害姨娘。 这钱可不好拿,想到这里,郎中试探道:‘实在抱歉,本店最近没有购得百花榔,抓不了这副汤药,不如老夫另外写一份药方,同样具有益气补血之功效,夫人先拿回去给家里人吃着可好?’ 徐婉知道这是他的推脱之词,‘实是已经换过几张同类药方均无疗效,这才来仁和堂求医,若是大夫担心家里人吃了仍旧无效,那我可以在此保证,无论疗效如何,我们绝对不找仁和堂一丝麻烦。’言下之意,这药吃出任何问题,都与仁和堂无关。 徐婉继续说:‘若贵店确实没有新购得百花榔,不如大夫将这味药材份量减少,这样店里以前所剩的百花榔估计也够服用一段时间。’建议减轻份量,表示她只是想让家里姨娘出些疹子吃点苦头,并无毁姨娘身貌之意,仁和堂也不用担心她会用此药害人性命。 徐婉说完,又从荷包里抽出一百两银票压在刚才那一百两银票之上:‘大夫若是愿意给予方便,除了药材钱,这些都是我的一点心意。’ 郎中盯着面前的两百两银票,想了想道:‘姑娘请稍等,老夫先去看看还剩多少百花榔。’ 这是有松口的迹象,徐婉点点头,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刻钟后,如月提着药材,跟着徐婉踏出医馆。 门槛处正好遇到沈珺和林大夫两人进医馆,徐婉心里一紧,忙退步侧身让两人先进,等两人走过,才赶紧拉着如月出门上车。 如月也紧张不已,她虽然对沈珺不熟,但是林大夫却是相处过一段时间,上了马车后忍不住发问:‘林大夫怎么到汉城来了,他应该没认出我们来吧!跟他一路的公子看着也有些眼熟。’ 徐婉摇摇头:‘我们装扮与平常不同,又带着幕篱,应该认不出来。’ 至于林大夫为什么来汉城,看样子是上次她对沈珺说的话起了作用,沈珺提前结识林大夫。 比起梦里早了七年,但愿能帮到沈珺,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沈珺进门,郎中和医童都迎上来拜见:‘公子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沈珺点点头,朝后堂走去:‘这一趟不但顺利还收获颇深,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林大夫,以后也是仁和堂的坐诊大夫,不过林大夫坐诊时间由他自己定,你们不得干涉…’ 徐婉哪里知道,她避开了自家医馆,也避开了对家医馆,却选了一家沈珺的产业,仁和堂是沈珺母妃章侧妃的陪嫁,自从沈珺弱冠后,就交由他打理,今日正是他带着林大夫前来认门。 交代完林大夫的事,沈珺想起进门时碰到的女子问郎中:‘刚才带幕篱的两位女子是做什么的。’ 郎中自是不敢隐瞒,仔细将徐婉的情况告知给沈珺,听完郎中的话,沈珺也没说什么,高门富族里内宅阴私层出不穷,主母收拾宠妾也并不新鲜,只是他闻着女子身上传来的一缕暗香,似乎他曾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徐婉和如月又绕去金凤楼取了金钗,等回到香满楼已是未时三刻,吩咐大厨做了一道清蒸鲈鱼、香煎鳕鱼和水饺虾饺并几道小菜,两人大块朵姬,吃得心满意足。临走时又打包了一份红烧石斑鱼回府,用作晚上加餐。 等回到徐府,徐婉先去拜见了母亲,跟母亲禀报了外祖母的身体状况,又去见过大嫂,将从外祖母家带回来的礼物分送给大家,回到雅澜院,正好如月煎好了汤药,徐婉想都没想,几口喝下。 如月在一旁,几次想要劝阻,又想着小姐自从上次病好后,性情变得果决,决定的事不容改变,最后也就没有开口,只想着将药渣收好,别被人发现才是。 今日奔波了一整天,徐婉身心疲惫,喝完汤药便躺下歇息,如月也回去休息,直到晚间如烟前来唤她用晚膳。 徐家的晚膳都是一大家人在正院的餐厅用膳,徐婉到时,母亲和兄弟姐妹们都先到坐好,父亲忙碌,已传话今晚不回家用膳。 等徐婉落座,母亲便吩咐大家开始用膳。 吃到一半,坐在徐婉对面的大嫂突然惊呼:‘大妹脸上怎么回事 ,像是起了两颗豆。’ 徐婉摸了摸,淡定的说:‘无妨,不痛不痒的,可能是今日晒了太阳热着了,回去用凉水敷一下就好。’ 坐在上首的母亲放下筷子,扶着徐婉的脸颊看了看:‘可能是内热,应该无大碍,这两日吃清淡一点,不过在脸上还是要引起重视,别留疤,若有不舒服就让府医开两副汤药消消火。’ 徐婉笑着应诺,吃完饭陪着母亲回屋,跟母亲聊了几句后告辞回雅澜院。 徐婉晚饭并未吃多少,让如烟把从香满楼打包回来的红烧石斑鱼温热好,她捡着吃了一些,又把汤药喝了一碗,还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食才回房洗漱睡下。 半夜,她的疹子发作了,如烟吓得连夜禀报张氏,又请了府医,母亲匆匆赶来,府医问诊抓药,雅澜院忙碌了一整晚,徐婉的疹子却越发严重。 徐敏旭是第二日才知晓女儿起疹,他到雅澜院看望,只见女儿原本娇艳如花的脸颊此时一片红肿,一颗颗如豆状大小的疹子错落在脸庞和颈脖,女儿恹恹的躺在床上,张氏在一旁心急如焚痛心万千,哭着告诉丈夫,除了脸和脖子,女儿身体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大夫换了几个,都没能诊出病因。 徐婉见母亲如此担忧,心下也不忍,只得抓着母亲的手安抚:‘女儿没事,不疼的,母亲快回房休息,您从昨晚熬到现在,眼睛都熬肿了。’ 徐敏旭也劝妻子先回房休息,他再去外面请名医,张氏这才像找到了主心骨,被李妈妈扶着先回主院。 徐敏旭一边派人去外面找大夫,一边心疼女儿,一边还愁眉心焦,前日世子才表示要请旨替儿子和婉儿赐婚,今日女儿就突发疹疾,这婚事怕是要受阻啊。 徐敏旭在书房纠结许久,世子送往京城的投献银子已经出发,请旨的折子也应该一并送出,若是女儿的疹疾一直不好,或是后面好了而破相,那以后世子知晓只怕怕也会怪他徐家一个故意隐瞒之责,可现在去给世子禀报,那岂不是又会白白错过这次赐婚。 徐敏旭这边还在纠结要不要知会汉王府一声,徐家嫡女突发疹疾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紧接着又隐约传出汉王府曾有意与徐家联姻的信息。 等这些流言传进汉王世子耳朵里,又变了个味,成了徐家嫡女无福,接不住汉王府的贵气。 第8章 流言 外面都传汉王府这边准备与徐家联姻,那边徐家嫡女就身染恶疾,显然是无福消受,担不起这份泼天富贵。 汉王府里,世子听到这些流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暗叹徐家嫡女病得及时。 原来当日他收到徐敏旭送来的六百万两银子,一时太过高兴,激动下说出要请旨赐婚的承诺,可是等到晚上将承交税银的奏折写好时他就醒悟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承袭王位,怎么能在税银上缴时提赐婚,万一皇帝侄儿不想他袭爵,顺水推舟只颁一份赐婚圣旨,那他上交的六百万两银子不就白交了。 所以送往京城的奏折里,他自然没有提赐婚的事。 他这边还未想好如何向徐家交代,毕竟他收了人家六百万两银子,作为未来的汉城之王,说话出尔反尔 ,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现在徐家嫡女突染恶疾,反而替他解了围,他不用做那失信之人。 谣言越传越离谱时,徐敏旭一边花钱压谣言,一边查询谣言出处,同时又惶恐的赶去汉王府拜见王府长吏唐严卿唐大人。 唐长吏辅王府之政务,率府僚各供事,理总其之庶务,自然知晓自家世子目前的窘境,当日世子大笑着说要请旨赐婚时,他就在一旁,几次给世子打眼色,沉浸在喜悦中的世子都没注意到,后来也是他委婉的暗示一番,世子才反应过来。好在他这主子虽不是什么城府精明之人,却也听得进逆耳忠言,并未迁怒于他们这些身边人,只是话已出口,自己默默在心里憋闷。 最初找首富徐家出银子的主意正是唐严卿提出,当然中间与徐家接洽的也是唐严卿,所以徐敏旭与唐严卿也算比较熟悉。 唐严卿最爱书法,徐敏旭投其所好经常给唐大人送一些名家字画赏玩。 这次给唐严卿送上的是一幅《秋菊图》,此画乃大家之作,价值比之前所有字画加起来都贵重,唐大人自是推辞了一番,徐敏旭执意送出,表示自己一介商人对字画只能看个表面,难得唐大人懂得欣赏,送给懂它的人好过束之高阁。 唐严卿客气收下,两人又聊了一些画作和作画的那位大家,之后,徐敏旭提起自己的女儿:‘说来小女也是爱画之人,曾拜大家为师 ,三年前做过一幅诗配画的《百花争艳图》,得大家赞扬不已。’ 唐严卿:‘唐某略有所闻,令爱的《百花争艳图》当时确属佳作,唐某记得那时令爱才十二岁,小小年纪已凭此作才名远播。’ 徐敏旭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现如今小女会染上疹疾,虽然已请名医诊治,得出只是过敏,不久就能痊愈,但是名声却是受了影响。’ 唐严卿顺势表示惋惜,直言道:‘世子也已经知晓此事,对于令爱的病情表示怜惜。’ 又道:‘徐老爷今日不来,唐某也要请徐老爷过府一叙,是关于世子之前所说的请旨赐婚一事,需与徐老爷商量。’ 徐敏旭朝东拱了拱手:‘世子客气了,什么商量不商量的。’对着唐严卿态度越加恭顺:‘世子有话吩咐,唐大人尽管直言。’ 唐严卿:‘赐婚乃皇家大事,令爱这种情况现在确实不适合上达天庭,所以世子已经下令追回请旨奏章。’根本就没写,唐严卿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 徐敏旭并不清楚内里,闻言心里怅然痛惜,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表示自责:‘此乃小女无福,愧对世子的厚爱。’ 唐严卿又安慰道:‘徐老爷不必妄自菲薄,世子明察秋毫,对外面的谣言并不在意,汉王府与徐家的亲事依旧。’ 又从桌上取过一张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个血玉手镯,‘此乃王妃娘娘当年嫁给汉王时,太后娘娘所赐,今日交给徐老爷,以做王府与徐家亲事的信物。’ 徐敏旭的心情忽冷忽热,见得此物顿时喜出望外,忙双手接住:‘世子的厚爱,徐家受宠若惊,以后徐家与汉王府一家同心,共同进退,世子有任何地方用得上徐家的,徐某定当全力以赴。’ 徐敏旭心下如吃了定心丸一般踏实,有了信物,汉王府这门亲事算是彻底保住了。 当徐婉收到血玉手镯时,整个人都怔住了,这幅手镯的确是王妃娘娘的,梦里她时常在已是太妃的娘娘屋里侍奉,多次见过这个手镯,后来沈珺因章韵瑶背上克妻的名声,无法说亲,太妃就将此手镯赐给了沈珺,告诉沈珺不必理会其它,此手镯是太后娘娘的陪嫁,福泽深厚,以后留给沈珺未来的妻子。 而现在,这副手镯居然到了她手里,难道是老天爷在告诉她,无论她出什么招,都避不开嫁入汉王府? 徐敏旭花了重金,流言渐渐消散,等徐婉的疹子痊愈,那些流言也基本停了,反而因此事,坐实了汉王府与徐家的亲事。 徐婉心下戚戚,赐婚一事来得突然,梦里她直接选了沈澈,并未发生赐婚的事,她设计自己出疹也是釜底抽薪,想来个蒲柳之姿,福不配位的流言,让王府嫌弃她,却没想到世子居然赠了信物落定亲事,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更没想到,梦里闹得王府鸡犬不宁的疹子,不过两日就被父亲请回来的大夫治好。 大夫把徐婉的饮食和住所检查了一遍,得出结论,海鱼过敏。本来她打算一边偷偷喝仁和堂开回来的汤药,一边时不时让厨房蒸一条海鱼吃,疹子想什么时候出就什么时候出,想什么时候好,就什么时候好。 结果母亲一听海鱼过敏,直接吩咐厨房以后不再采购海鱼,又将她的饮食换成清淡小粥,不过一日,她的疹子就有所好转,配合着大夫开的汤药,只用了十几日,疹子全愈了,徐婉的脸色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精致红润。 难道是四姑娘的疹子另有隐情? 徐婉已经没机会探查了,甚至连想都没时间深想,她的好姐妹苏丽娟上个月生了女儿,过几天做满月宴,邀请徐婉前去做客。 之前外面的流言把张氏气的不轻,这次正好借着宴席,她要让女儿惊艳出场,让那些诋毁她女儿无福的人都看看,她徐家嫡女的凤仪之姿。 所以这几天徐婉被母亲拉着打首饰、裁新衣,忙得晕头转向,什么想法都得先放下,什么计划都得暂时搁置。 王府西苑,嘉禾居的书房,这里是沈珺的院子,内侍六安动作轻巧的替沈珺斟满一杯茶,然后低眉顺眼的退在一侧,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以他多年在沈珺身边伺候的经验,主子这时看似平静,实则却有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危险气息笼罩在侧,所以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怒了主子。 沈珺将茶盖揭开,拨了拨茶面的茶末,却并没有喝茶,他还在想着刚才林大夫向他禀报的事情。 ‘王大夫一直关注着,听说徐家嫡女得了疹疾,徐老爷广请名医,便托了保和堂的师弟小王大夫前往徐家看诊,确认了是徐姑娘喝了百花汤…已经给姑娘开了药,只说是海鱼过敏,其他没提,徐姑娘身体无碍,已经大好。’ 原来那日前往仁和堂购百花汤的夫人是徐姑娘假扮的,难怪那股香味他似曾相识。 她偷偷购百花汤,给自己下药,坊间流言四起,几乎将她摧毁,最后沈徐两家亲事落定,她也因祸得福,拿到了王府的定亲信物。这一切,若说是巧合,沈珺是不信的。 可若说徐姑娘蓄意设计,只为嫁入高门,他又觉得她不像是这种人。再说父亲的想法,他们作为儿子都不敢揣测,徐家和徐姑娘更应不敢随意冒险才是。 她怎么能确定一定可以拿到王府的信物,万一真如流言,将她断为无福之人,恐怕这辈子,她都别想嫁人了。 徐姑娘,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丽娟父亲是汉城布政司都事,从七品官职,苏宅和徐宅地处同一条街,毗邻而居。苏丽娟品行端庄秀丽,比徐婉大三岁,徐婉从小喜欢跟在苏丽娟身后,苏丽娟也喜欢带徐婉一起玩,两人情同姐妹。两年前苏丽娟嫁入从五品都转运盐运使副史温家,因嫁了人,两人交往变少,但情谊依旧。 这次温家做宴,因徐家和汉王府的亲事,温老爷特地吩咐儿媳邀请徐家,给徐婉送请帖的婢女刻意提起此事,以示温家对徐家的重视。 徐婉闻言,不由得心中惆怅,梦里苏姐姐虽然也给她送了请帖,可是温家人对她可不像现在这么重视,看来汉王府在明知她深陷无福的流言里,反而与徐家定下婚约也无形中抬高了徐家的地位。 这一日,徐婉在母亲和如月的用心打扮下,盛装出席。 温家的掌事妈妈领着张氏一行人进屋,容颜娇艳的徐婉顿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虽然屋里的太太夫人都是官眷,与以往张氏结交的富户太太不同,但她今日力求替女儿找回场子,自然昂首挺胸,拿出比平时更加得体的礼仪对待。 徐婉也不怯场,在梦里,她已练就过几年,面对身份更加贵重的王妃侧妃她都进退有度,这种场面,自是不在话下。 落落大方的拜见了温老夫人,得了温老夫人一块玉佩见面礼,又分别给其他夫人太太见礼,得到一众好评后,恰到好处的露出娇羞的笑颜,如此算是完成了母亲的交代。 等主人邀请众人前去侧院听戏时,徐婉才有机会单独与苏姐姐相见。 见到苏丽娟,徐婉恍如隔世,如梦里一样,苏姐姐身形消瘦,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眼下的乌青,与生产前的丰韵富态脸色红润相比,完全大相径庭。 温家怕众人询问,借口苏丽娟生产不利人还未养好不便见客,只把孙女抱出去溜一圈完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苏姐姐的夫婿温大爷,偷偷与庶出的表妹私会,被苏姐姐撞见,气得苏姐姐见红,提前生产,导致差点难产。 温大爷不但不收敛,反而在苏姐姐坐月子期间执意纳表妹为贵妾。 温家做事也是糊涂,竟然由着温大爷行事,搞得苏姐姐坐月子坐得一肚子伤心和气愤。 梦里徐婉当时并不知情,询问苏姐姐缘由,苏姐姐哭着向她诉苦,气得徐婉恨不得揍温大爷一顿。 还打算嫁入汉王府后替苏姐姐撑腰,却没想到自己也是命苦,成了寡妇,苏姐姐生活不顺,两人倒是半斤八两。 徐婉握着苏丽娟的手,不由得心疼:‘姐姐也太过憔悴了,不论什么事,也比不得姐姐身体重要。’ 苏丽娟猜到徐婉已经知道她的情况,温大爷行事不得章法,温夫人和温老爷管教不了儿子,唯有大肆操办孙女的满月宴来安抚苏家,殊不知,她现在这副鬼样子,是个人见了就知道温家内宅出了龌龊事。 苏丽娟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是她的陪嫁,伺候女儿的婆子也是她母亲请来的,她挥挥手让婢女婆子都退出去,长长叹息一声,神情说不出的疲惫:‘今早母亲也赶来劝慰我,让我先养好身子,不要与姑爷置气,早日诞下麟儿,才能在温家站稳脚跟。’ 苏丽娟属于高嫁,娘家弟弟还指望温家拉拔,所以温母得知女儿气得早产,起先还替女儿讨说法,后见苏丽娟生的是女儿,姑爷又认了错,便开始反过来劝苏丽娟忍气吞声。 徐婉想起一年后,苏姐姐被那贵妾设计摔掉的那个孩子,差点要了苏姐姐半条命,心下难过,对苏丽娟劝道:‘姐姐先别想那么多,养好身体,带好咱们小妞妞才是首要,他们大人想的多是利益大局,可也要咱们自己心里痛快才是,温大爷如此伤姐姐的心,姐姐可不要轻易原谅了他。’ 只要不勉强与温大爷和好 ,苏丽娟也不会再次怀孕,不怀孕自然也不会摔得流产,徐婉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苏丽娟,只有先这么劝着。 苏丽娟听了徐婉的话,眼泪夺眶而出,这一个月以来,所有人都劝她大度,劝她原谅丈夫,她多谴责丈夫几句,反而成了她斤斤计较,心里的伤痛无法跟任何人诉说,简直要把她逼疯了,徐婉的话正中她内心深处,‘还是妹妹懂我,他温言彬做出如此不要脸之事,母亲还让我讨好他以求生子,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第9章 赏菊 徐婉忙用帕子捂着苏丽娟的嘴:‘姐姐快别这么说,你就算在伤心,也不能不顾自己啊,姐姐还有小妞妞呢!’又忙用帕子帮苏丽娟擦眼泪。 小妞妞是苏丽娟女儿的小名,因不得温大爷喜欢,还未给女儿取名,苏丽娟便给女儿先取了个小名这么叫着。 小妞妞以后会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女儿,贴心孝顺,是苏姐姐生命里唯一的快乐和希望。 徐婉把小妞妞从婴儿床里抱起来,递到苏丽娟面前,孩子睡得正香,感觉到有人抱起,迷迷糊糊睁开眼。苏丽娟接过孩子,小妞妞朝着苏丽娟怀里拱了拱,似乎闻出了是母亲的味道,又继续睡着了。 ‘都是母子连心,你看妞妞还这么小,姐姐忍心妞妞被人欺负么?’ ‘我自然不会寻死,这一个月我都熬过来了,后面还有什么苦头咽不下,妹妹说的是,女儿还这么小,她父亲已经不喜她,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然得尽全力护住她。’ 徐婉帮苏丽娟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姐姐这么想就对了,管他温大爷如何行事,姐姐只管守好门户,带好小妞妞才是。至于那什么贵妾不贵妾的,她在怎么闹,也越不过你正房太太,若是那贵妾表妹欺负到头上,姐姐也不要忍气吞声,妹妹见你家温老夫人算是比较明事理,姐姐可找老夫人做主。’ 苏丽娟愤愤道:‘我才懒得管那劳什子妾的,妖妖娆娆,不知检点,别到我面前晃悠,我也懒得对付她,温言斌喜欢那种类型,死她屋里,我也不管。’ ‘这就对了,养好身体才是王道。’ 徐婉一直待在苏丽娟房里,一边听苏丽娟骂温大爷,一边同仇敌忾,还一边劝苏丽娟保重自己。 连午膳都是同苏丽娟在屋里吃的,让如月去给母亲只会了一声,徐婉就没有去正厅的宴会应酬。 温家也没怪罪,因着徐家和汉王府的亲事,反而更乐意徐大小姐和苏丽娟交好。 两姐妹相谈甚欢,等温家仆人来请徐婉去正厅时,苏丽娟情绪已经完全恢复,心情也顺畅不少。 温家是世家大族,苏丽娟的夫家虽只是旁支,官职也不高,但家底却是丰厚,单看温宅坐拥面积之大,房屋家具布局精致而富有底蕴就能看出温家的富庶,这也是温大爷那庶出的表妹宁愿做妾也要攀上温家的原因。 徐婉被领到偏院,这里临时搭了戏台子,台上戏班子的唱生正卖力表演。 温家安排了一些活动供客人们玩乐打发时间。 有戏班子唱戏,有组局摸牌,还有花园放风筝赏花等。 因着梦里经历了九年,徐婉现在的心态偏宁静平和,那些小姑娘喜欢的放风筝赏花,她都不喜欢,打牌又不适合她的年纪,唯有听戏,虽然她也不爱听,但坐着养气凝神倒是她以前常做的事。 张氏也在偏院听戏,她纯粹是喜欢,徐婉给母亲见礼后便坐在一旁陪着母亲。 这边她刚坐下不久,就有一女子将椅子移到她旁边,和她打招呼:‘这位是徐姐姐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徐姐姐果然如传言一般,明媚皓齿,光彩靓丽。’ 徐婉惊讶的看着来人,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 章韵瑶怎么在此? 章韵瑶笑容甜美的自我介绍:‘徐姐姐可能不认识我,我姓章,名韵瑶,我姑母是汉王府的章侧妃,因有一位表姐与温家是姻亲,我今日跟着表姐一道来温家贺喜吃宴。’ 徐婉当然知道温家主脉那边有一位姑奶奶嫁入姜总兵府,王府姜侧妃是姜总兵妹妹,所出的二姑娘沈萱嫁给了自己的表哥,姜总兵的嫡子。 至于与温家的姻亲关系,温大爷一旁支,女儿满月,怕是劳烦不得沈萱亲自来贺喜吧。 徐婉本能的警觉起来,梦里章韵瑶那冷毒的面容她一直记得,现如今见到神情如此单纯无害的章韵瑶,她感觉好不真实,心口突突直跳,面上却不显,只礼貌的朝章韵瑶笑了笑:‘章姑娘谬赞了。’ 章韵瑶自来熟:‘我看徐姐姐身上这身衣裳好别致,不知是在哪里裁的?’ 徐婉今日穿的是一件崭新的绢沙金丝秀花长裙,裙子是白色的浮光锦,绢沙是红色的雪绢,上面用金丝线绣了一朵一朵的迎春花,走动间白里透红,黄花摆动,整个人显得灵气轻盈,衬得颜色本就娇艳的徐婉更是绝色。 徐婉眼眸流转,巧笑道:‘是桂花街上的那家隆升布行,他们新出了浮光锦和雪绢,章姑娘若是喜欢,可以抽空去逛逛 。’ 那是她家产业,只不过浮光锦和雪绢珍贵,只得几匹,母亲全用来给她做新衣裳了,家里还有好几套,章韵瑶去了也是买不到的。 虽然这一世章韵瑶还未做伤害她的事,但出于本能,她不喜欢她。 ‘哦,原来是隆升布行啊,难怪这么好看!’章韵瑶语气里透出几分羡慕。 徐家巨富,她是知道的,隆升布行是汉城最大,款式最新颖,当然价格也是最贵的布行,虽然她出身好,但家里姐妹众多,她又寄住在汉王府,无论是章家还是汉王府都不可能供她衣食奢侈,隆升布行,她还从未踏进去过。 这个时候,她突然理解了三表哥一心想娶徐家嫡女的心思。 章韵瑶转移话题:‘我看那边廊下有几盆绿菊盛开了,不如徐姐姐和我一起过去赏菊怎么样?’ 如果说之前徐婉还有些怀疑章韵瑶是冲着她来的,这会儿听了这话就能肯定章韵瑶是专门来温家见她的了。 ‘好啊,其实我也不爱听戏,妹妹相邀,自然却之不恭。’ 她倒要看看,章韵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梦里今日,她可没来温家,更没凑到她跟前来邀她赏花。 梦里,她第一次见章韵瑶,还是成亲后的第二天,沈澈洞房都没入,连夜出城剿匪,她独自一人给王府一众长辈敬茶,章韵瑶端得娴静优雅,贵气天成,站在章侧妃身后,神情高傲的看着一脸拘谨的她。 徐婉给母亲说了一声,带着如月领先往廊下走去,步履轻盈,落落大方。 章韵瑶虽然与徐婉同岁,但身形比徐婉矮上几分,穿着也不贵重,一副小家碧玉的秀气模样,跟在徐婉身后,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徐家庶出的女儿。 两人在廊下凭栏而坐,身侧的几盆菊花才刚打开花瓣,开得并不艳丽,显然此时并不是赏菊的好时机。 两人心知肚明,来此的目的也并非为菊,只听章韵瑶率先开口:‘徐姐姐与汉王府的亲事,现下已在汉城传开,以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等以后徐姐姐嫁入王府,可要经常邀妹妹同玩。’ 这一世,对于和汉王府的亲事,徐家没有立刻做出答复,不但没有得罪汉王府,反而抬高了徐家的地位,不但送了王妃娘娘的血玉手镯做信物,连一向眼高于顶的章韵瑶都巴巴到她跟前拉关系,徐婉不免有些自嘲,忍不住心下腹诽:我可不想和你成为一家人。面上却是不显,反而一派正气:‘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虽然徐家与汉王府有议亲的打算,但不到最后,我也不敢妄言,章妹妹实在折煞我了。’ 章韵瑶以为徐婉只是谨慎客气,汉王府如此贵重,她哪里想到徐婉是真的不想嫁进去。 又说:‘我从小便住在汉王府,与二表哥和三表哥一同玩乐长大,两位表哥人品德行都是顶顶好的,也不知以后我会称呼徐姐姐二表嫂,还是三表嫂?’ 徐婉心下冷笑,这是来探她口风呢!呵,小人行径。 ‘这都要看长辈的意思,哪里是章妹妹想怎么称呼就称呼的呢!’ 章韵瑶附和道:‘徐姐姐说的是,婚姻大事确实应由父母做主,只是徐姐姐可还记得凤凰山上拾得姐姐手帕的沈公子。’ 徐婉诧异,她怎么知道凤凰山自己与沈澈偶遇一事。 章韵瑶继续说:‘实不相瞒,那位沈公子是王府三公子,名沈澈,正是与徐姐姐议亲对象的人选之一。’ 徐婉沉默。 只听章韵瑶又说:‘澈表哥那次见过姐姐以后,一直对姐姐恋恋不忘,想必姐姐对温文尔雅的澈表哥印象也不差。后来澈表哥得知姐姐是徐家嫡女,简直高兴坏了,直叹乃天赐良缘。婚姻大事,姐姐遵父母之命没错,可若是能选一位心仪之人,那姐姐福气更是锦上添花,羡煞旁人呢!’ 汉王府现成年的公子有三位,大爷沈瞻,年二十五,虽身体孱弱,却乃世子嫡出,其妻子出自京城世家之首的王家,是老王爷亲自挑中的宗妇,世子自是非常看中沈瞻这个嫡长子。 二爷沈珺,年十八,母亲章侧妃,与世子从小相识并一起长大,有青梅竹马之谊,沈珺弱冠后,世子就已经安排沈珺在王府卫所任副指挥史一职,说来也算受宠。 三爷沈澈,年十七,生母只是世子通房,身份低微,且已逝世,虽抱养在受宠的何夫人名下,但何夫人出生商贾,身份自是不及两位兄长贵重。 所以沈澈虽已成年,却并未正式得职,只是偶尔世子会安排他干些不痛不痒的差事。 徐家这门亲事,表面看是有些损面子的,毕竟徐家属于士农工商里面的末等,王府任何一位公子与徐家定亲都是有几分委屈,以后走出去,难免被人看轻。 可实际内里如何,只有涉及其中才能窥探一二。 首先,徐家的银子替世子解决了承袭王位的难题,世子心里是感激徐家的。 其次,与徐家的亲事属于世子用儿子报恩,世子对这个替自己报恩的而名声上略有牺牲的儿子自然也会有几分愧意。 再次,徐家巨富,有徐家的银子做后盾,哪怕以后分府而居,娶了徐婉,日子也一定过得宽裕。 得失如何衡量,不同人自然有不同的看法。 沈珺受宠,娶不娶徐婉无所谓。 沈澈却不一样,他与徐家定亲,好处于他一定利大于弊。 所以他对徐婉怎会是厌恶、亦或是急于摆脱。 梦里,章韵瑶在说谎。 甚至当日凤凰山偶遇,是否真是偶遇,还是沈澈故意为之,都有待考究。 梦里,徐婉年小单纯,一遇沈澈误终身,从未想过她能带给沈澈的利益竟是如此之大。 在嫁入王府之前,父亲徐敏旭一直在徐婉耳边教导,王府乃皇族贵胄,她出身商贾,入府后一定谨言慎行,不可张扬傲慢,所以她一直认为嫁入王府是徐家高攀,是她徐婉高攀,更是从未想过徐家于王府是怎样的存在。 想通了关键,徐婉看向章韵瑶的眼神不再友善,她直视章韵瑶的眼睛,眼神犀利:‘今日这些话是沈三公子让你来说的?’ 章韵瑶被徐婉的眼神吓住,似乎怕徐婉生气,忙磕磕跘跘解释:‘不是的…澈表哥不知道我来这里,是我自己…不忍澈表哥患得患失…这才来徐姐姐跟前乱说话,还望徐姐姐莫要同我置气。’ 徐婉冷眼看着章韵瑶,并不做声,直到章韵瑶自己架不住徐婉的眼神,不知所措的捏着手绢,心虚的撇过头。 徐婉无意为难章韵瑶,她收回视线,语气淡淡:‘今日我就当章妹妹童言无忌,我也不认识什么汉王府的三公子,汉王府和徐家的亲事,自有长辈们定夺,希望章妹妹以后也不要再妄议此事。’ 章韵瑶似被徐婉吓住,语气略带几分惶恐:‘徐姐姐教训得是,是妹妹僭越了。’ 徐婉懒得在应付她,说完便转身走了。 等徐婉走后,章韵瑶一改惶色,冷冷看着徐婉的背影,轻蔑的哼了一声! 随后又有些后悔,不该这么直接惹怒徐家女的,她只是被她的才貌和气度刺激了,所以才故意提起她和澈表哥凤凰山偶遇一事,又故意表现出和澈表哥亲近。 一个女人,如果心上人将两人的小秘密告诉给另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那么这个女人一定会气急败坏,章韵瑶笃定,徐婉就是这样。 若是让徐婉知道章韵瑶心中所想,一定会呸她一声:不是吧,大姐,谁把谁当心上人啊,你们两个贱男恶女锁死,千万别出来祸祸我。 第10章 委屈 马车里,沈萱懒洋洋的靠着,她一条腿微屈,手腕搭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敲着,显得有几分随性。沈萱年仅十八,眉眼继承了母亲的英气,身形高挑,其母亲姜侧妃是汉城总督府总兵之妹。姜总兵职属从二品武将,是老汉王的心腹,与世子也是好兄弟,母亲出身武将之家,沈萱从小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又是世子的第二个女儿,颇受世子宠爱,王府里的姑娘就属她最为自由,特例被世子允许可自由出府,因此练就了她风风火火肆意飞扬的性格,不过一年前嫁了人,被丈夫婆婆约束,敛了性子,出门在外倒是稳重贤淑了几分。 但在章韵瑶面前,她一贯是不装的,见章韵瑶上车后脸色不好,有些惊讶,‘你不是说想见那徐家嫡女么,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啊!’她只在温老夫人身边坐了坐,虽然她也好奇徐家女长什么样,但专门去见徐家女这种掉身价的事,她还是不屑。 前几日温家满月宴的帖子前脚送到姜府,后脚章韵瑶便求见她,请她带她去温家赴宴。这温家是府里二弟妹的娘家旁支,原本该二弟妹赴宴,但二弟妹刚怀孕一月,孕体不稳,不宜亲去。 她帮着母亲管家,送上一份贺礼也算全了礼数,奈何章韵瑶求到她跟前,以前未出阁时,两人关系还算不错,既然章韵瑶开口,她就当出门透透气,走上一趟也不是不可。 章韵瑶也没瞒她,说去温家是想见徐家嫡女一面,她知道章侧妃的想法,一心想让二弟沈珺娶娘家表妹,显然汉王府和徐家的亲事,让章韵瑶感受到了危机。 嗨,她真是搞不懂,二弟那坨冰块,也就章韵瑶宝贝,从小寒着张脸,跟谁欠他钱似的,也就章韵瑶一直对他笑脸相迎,说不定人徐家嫡女根本看不上沈珺呢! 章韵瑶由着沈萱误会,避重就轻的说‘徐姐姐不喜欢我,让我不要妄议两府的亲事。’ ‘啊,那徐家女如此不好相与!’沈萱震惊,又问:‘你说什么了,让她如此教训你。’ 听得教训二字,章韵瑶心中不快,忍着不忿做委屈状:‘我只说往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进府可多找我玩,前面还好好的,后面我刚提两位表哥,徐姐姐就立刻不高兴了,说我不可妄议亲事。’ 章韵瑶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并不存在的泪意,越加委屈:‘’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只说两位表哥人品德行顶顶的好,徐姐姐有福气。’ 沈萱皱眉,不是说徐家嫡女德才兼备么,怎么脾气这么不好,就算章韵瑶有打探徐家最终会定下王府哪位公子之嫌,她徐家女也不能随意训斥王府的人啊,还真把自己当成王府主子了。 ‘你别委屈了,下次见到她,我替你出气。父王现在看重徐家,徐家女自恃矜贵,等她以后嫁进来,还不是会夹紧尾巴做人。’ 章侧妃和何夫人可不是好相处的,徐家女以后嫁进王府,还这么恃宠生骄,自会有人收拾她。 章韵瑶见目的达到,便也不再故作伤心,忙笑着感谢沈萱,言语里不留痕迹的奉承沈萱,两人其乐融融的又聊到别处去了。 等章韵瑶回到汉王府,沈澈随侍的小公公木松给她递话,说她前几日在渠源阁找寻的字帖,沈澈无意间找到了,放在外面显眼的书架上,她空了可以去取。 找字帖是假,她经常以各种理由不经意的去王府书院见沈澈,若是被人撞见,大家也只以为她爱书爱丹青,并不会认为是她故意为之。 章韵瑶知道是沈澈想见她,回房收拾了一番,换了一条精致的流苏裙,便带着丫鬟前往渠源阁。 渠源阁是王府的藏书馆,取自‘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里的渠源二字,提醒王府子女要多读书,才能接受源源不断的新知识,所以只要老汉王和世子不在里面,王府其他小辈都可随意进去看书习字。 她到的时候,沈澈手持书卷,玉树临风的站在窗前,他身穿宝蓝色青竹纹长衫,腰间配同色金丝盘扣锦带,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着章韵瑶浅浅的笑,风姿俊逸,如清风如月。 章韵瑶呼吸慢了半拍,然后展开甜甜的笑容,柔声轻唤:‘澈表哥’ ‘韵瑶表妹吃过午膳了吗?’沈澈搬了把椅子放到桌前,‘先坐,其实不用这么急着过来的,我今天一下午都没事。’ 章韵瑶依言坐下:‘和二表姐在外面吃过午膳才回来的,韵瑶也想早点见到澈表哥。’说完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沈澈将一盘糕点推到她面前:‘二姐大大咧咧的不会照顾人,韵瑶表妹肯定没吃好,我带了些你喜欢的红豆糕,尝尝好不好吃。’体贴入微,如沐春风。 章韵瑶有些感动,沈萱表面对她好,心里并非看重她,逛街吃饭都只由着自己的喜好,哪里会顾及到她章韵瑶。 她细细吃起红豆糕,入口香软,甜而不腻,很合她口味。 她吃了好几块,沈澈又给她倒了一杯清茶,而后站在窗边等她慢慢吃,一点没有催促或是不耐烦。 章韵瑶吃饱后,主动提起与徐婉在温家的事,与对沈萱那番说辞一样,只把提起两位表哥,说成提起他沈澈,徐姐姐就生气了。 沈澈听了不由得沉思,他一直未能有机会见着徐大小姐,所以暗示让章韵瑶出面,同为女子,章韵瑶要见一面徐家女并不难。 章韵瑶闻音知雅,主动请缨,可是怎么是这样的结果? 凤凰山一遇,他自问表现合理且完美,徐大小姐明明对他有所好感,怎么现在一听他名字就会恼? 他现在可以肯定,上次在张府,她是在故意躲他。 沈澈内心疑惑,面上却不显,只宠溺的替章韵瑶将脸庞飞起的发丝理顺:‘今日辛苦韵瑶表妹了,让表妹替我受了委屈,前日我在金凤楼定了一支玉簪,过几日送来,到时候让木松给你送过去。’ 章韵瑶羞涩的低下头:‘澈表哥言重了,韵瑶不是为了玉簪才帮澈表哥的,韵瑶只想让澈表哥心想事成。’ 沈澈志向远大,一心想在世子面前拔得头筹,只是身份比不得沈珺贵重,这次与徐家联姻算是一个得到世子青睐的契机。 她和沈澈,他懂她的委曲求全,她懂他的隐忍克制。 沈澈对着柔顺的章韵瑶,语气越发温和:‘我都知道,只是那只玉簪是我亲手所画,簪尾是一朵玉兰花,我觉得韵瑶表妹宁静如兰的气质与它甚是相配,所以专门定做来送给表妹,还请表妹不要拒绝。’ 章韵瑶看着沈澈深邃眼眸里的那一抹深情,心脏如被温泉浸泡,暖和熨帖,她想紧紧抓住这份情意,却又明白现在不是时候。 她母亲因生她难产而亡,父亲从她出生就不喜她,她五岁前住在京城章府,从未感受过丝毫温暖,特别是继母进门后,她日子更是难过。 五岁那年,姑母回京探亲,她抓住机会,讨得姑母喜欢从而跟随姑母来到汉王府。 可是汉王府里姐妹众多,她一个侧妃娘家的表姑娘遭受最多的就是大家的冷落和疏离,只有沈澈,他是唯一一个对她和颜悦色的人。 姑母有心让她嫁给她的儿子沈珺,可惜沈珺为人刻板,孤傲冷峻,连对姑母都严肃得很,她从来都是热脸贴他冷屁股,姑母还说只有她不怕沈珺,能与沈珺和睦相处,殊不知每次面对沈珺,她都是硬着头皮强颜欢笑顶着他的冷漠。 在汉王府,若不是她做小伏低,低眉顺眼,哪里能得现在的地位,可是她不愿一辈子做小伏低,仰人鼻息,她也渴望温暖,渴望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敬着她的人。 这个人选就是沈澈,可是姑母与何夫人不合已久,绝对不会同意她嫁给沈澈,沈澈固然待她好,却也不会违逆何夫人,何况还出现了一个可助力他的徐家。 人只有在对金钱权利、地位尊荣无欲无求下,才能不顾一切的只为爱情,她和沈澈都做不到。 沈澈想与徐家联姻,暗中策划,接触徐家女,她明明心痛得要死,却依然扮演着贴心妹妹的角色帮沈澈出谋划策。 这次去温家也是她主动提出,本是要帮着沈澈试探徐家女,却没忍住向徐家女示了威。 在她看来,优秀如沈澈,徐家一介商女,怕是早已对沈澈芳心暗许,但是她却不想告诉沈澈,就算以后沈澈娶了徐家女,她也要在两人心里扎根刺。 章韵瑶屈膝,双手重合在身侧,对着沈澈行礼:‘澈表哥的心意,韵瑶明白,韵瑶在此谢过澈表哥。’她微微低头,正好将姣好的侧颜展示给沈澈。 那徐家女容颜绝色,她章韵瑶也不差。 章韵瑶取了字帖离开渠源阁,沈澈无事,继续留下来看书,也是为了避嫌,两人很少同时离开。 沈澈靠在窗前,手里拿着的书久久没有翻页。 小公公木松进屋来收拾,将章韵瑶喝过的茶水换掉,重新替主子沏了一壶新茶,将要退出去时,忽听沈澈询问:‘你把在张家去请那江湖游医时遇到的情形在细细说一遍。’ 木松不知道主子为什么又问起此事,回忆着:‘小的当时打听到那林大夫住在徐家的宅院里,提了茶叶礼盒前去拜见,徐家宅子里的仆人大多是张家派过去的,听得小的求见林大夫,很是热情的引着小的前去。可是到了林大夫门前,伺候的仆人却说林大夫一大早就走了,小的便向他打听林大夫的去向。那仆人先是不愿说,后面收了我一块方茶才说,是县衙后面阁楼里住的贵客请走了。不等我说话,带路的仆人就一脸惊讶的表示:小的就是阁楼里住的贵客的随从。那伺候林大夫的仆人仔细看了看小的,说昨日前来拜访林大夫的人,身后也跟着一个和我打扮穿着差不多的随从,说不定是我主子。’ 说到这里,木松看了一眼沈澈,他当然知道不是自家主子。 ‘我不好多说,只得告辞,出来时,带路的仆人跟我闲聊,说林大夫医术好,连表小姐都来拜访过多次,说他们表小姐想请林大夫去她们家医馆坐诊,但是林大夫不愿意,却没想到被你家主子请动了。’ 若真是主子请动了才好,事实确实被二爷捷足先登,与自己打扮相当的随从,除了二爷身边的六安,已无他人。 沈澈眉头轻蹙,当日张宇烨向他讲起这位林大夫,言语里无不是对其医术推崇不已,赞不绝口,当时他并不在意,后面回想起,觉得若真是医术精湛,结交一番也不失为一大利事,哪里想到沈珺会提前直接收入麾下。 他后面派人打听了,那位林大夫跟着沈珺到了汉城,在他的仁和堂里坐诊。 说实话,他并不认为一个大夫能有多大用处,只是这事就如他看上的东西被别人买走了,他心里自然不痛快,何况这个别人还是他一心想要超越的沈珺。 再说沈珺一直独来独往,除了公事,并不关心其他,也未曾与张家其他人接触,张县令也不是多嘴的人,他怎么会知道张家来了一位江湖神医? 仆人口中的‘表小姐’,他想,应该是徐大小姐,据张宇烨所说,林大夫在替张老太太诊治期间,徐大小姐一直在旁打下手。 ‘你安排人,这段时间去盯着徐家,一旦徐家大小姐出门,立刻禀报我。’沈澈对木松吩咐。 木松忙应下,退出去,匆匆跑去安排。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直觉,徐婉,沈珺,林大夫,他们之间似乎有一定的联系。 这种脱离他掌控的局面,让他心慌,一直以来,他所策划的事情,从未失手,徐家大小姐是个例外,他一定要见到徐家女,亲自确认徐家女对他的态度。 第11章 孝心 自打从温家回来后,徐婉心情豁然开朗,以前一直被与王府的亲事困扰,对嫁入汉王府感到恐惧害怕。 但是自从发现是章韵瑶欺骗她以后,她突然醒悟,就算最后仍然改变不了嫁入王府,那距离她嫁给沈澈也还有近两年时间,这期间她完全可以做些其他,比如搞清楚沈澈对她的真实感情,搞清楚沈澈为什么假死,还有保证徐家的实力,哪怕她再一次成为寡妇,也要做一个娘家财力雄厚的寡妇,或许娘重回汉城首富之巅,徐家也不必用她维持与王府岌岌可危的姻亲关系了。 徐家老祖宗是靠种茶叶起家,后又靠贩卖茶叶小富,有了一定资金,老祖宗又加入丝绸、香料等行业,慢慢做大做强。做成规模以后,徐家便造了自己的货船,南来北往,徐家的这些货物就靠自家的货船运去北方售卖,又从北方换取皮毛、药材等,运回南方挣钱。 说来徐家货船不少,千钧级大型货船却只得两艘,之前为了替世子筹钱,已经出售了一艘。 而另一艘在不久的将来,也即将被损。 徐家的财力也因此遭受重创,也正是这次重创,让徐家失去汉城首富的光环。 她得想办法阻止徐家的这次浩劫。 徐家在四川的西北方有几座山头,那里盛产雪梨,山头管事从今年新摘的第一批果子里挑选出最为大个香甜的,打包封存了十箱,快马加鞭给东家徐老爷府里送来。 徐敏旭亲自给王府送去四箱,又拔了五箱送给徐家的亲戚或有生意往来的伙伴,剩下一箱,张氏分给家里的孩子尝鲜。 徐婉得了四个,自己吃了一个,如月如烟和几个小丫鬟分食一个,余下两个,徐婉让厨房取了上好的银耳做了冰糖雪梨银耳汤,送了一些到正房母亲屋里和怀孕的大嫂屋里,自己则提着剩下的去外书房,给父亲当做夜宵。 徐敏旭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回府后还要忙到深夜,徐家给世子筹的六百万两并不容易,变卖了部分定产不说,几乎掏空了家里的现银,他白天到处收货盘货,晚上又计算每日收益支出,核算每日盈余,力求稳定徐家生意,把打击降到最小。 书房里橘色的烛火照亮了父亲的身影,徐婉站在门口,看着忙碌的父亲,忍不住心疼。 梦里徐家盘了丝绸、茶叶、香料等三十万两的货物运去北方分售,结果在路过通运河段时遇上水匪,徐家货船连人带货被劫,徐婉的大哥徐毅也在船上,水匪提出十万两白银才肯放人,徐敏旭奔走多日,最后筹得银子赎回长子。 一直没等到女儿进屋的徐敏旭忍不住朝她招手,‘不是说给为父送了夜宵么,怎么还不进来。’ 徐婉收起思绪,笑着快步进屋:‘女儿见父亲这么忙,怕打扰了父亲。’ ‘婉儿孝顺,为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打扰。’徐敏旭停止拨动算盘,起身到旁边的茶几旁坐下。 徐婉将食盒打开,盛了一碗雪梨银耳汤端给父亲。 徐敏旭将雪梨都送了出去,余下的也分给了妻妾子女,自己还一口没吃呢。 他一手接过女儿端的碗,一手取了汤勺搅动,然后大喝了一口:‘嗯,不错,今年的雪梨香甜,蒸出来的梨汤粘稠可口,好喝。’ ‘那父亲就多喝一点,秋天气燥,雪梨银耳润肺。’ 等徐敏旭将盅里的梨汤喝完,徐婉一边收拾碗盅,一边和父亲说话:‘父亲这段时间如此忙碌,是要准备货物送去北方么?’ ‘婉儿聪慧,徐家现在存银不多,为父要盘些货物去北方售卖,趁着天气还不冷,北地河道未结冰,货船多跑几趟。’说着笑起来,逗徐婉:‘到时候挣了钱,新年给我女儿打首饰,裁新衣。’ 徐婉娇嗔的撅着嘴:‘女儿首饰新衣够多了,才不需要呢!’ ‘哈哈哈’徐敏旭大笑‘那女儿不要首饰新衣,想要什么,过了年,咱们女儿就及笄了,为父给你准备及笄礼物。’ 徐婉眼眸流转,‘真的女儿想要什么,爹爹都愿意准备么?’ ‘说来听听,为父一定替女儿备好。’ ‘女儿想要一艘航运货船。’ 徐家娇养女儿,对嫡出的徐婉更是花重金培养,除了琴棋书画,管家女红,甚至四书五经六艺也逐一涉猎,力求教养出一位才德兼备的大家闺秀。徐婉也不负众望,温婉贤淑,德行出众,十二岁就才名远播,由此徐敏旭夫妇对女儿更是疼爱非常,说她是徐家的掌上明珠一点不过。 所以徐婉提出想要一艘航运货船,徐敏旭虽然惊讶,倒也不生气,想了想说:‘那以后婉儿出嫁,父亲给你的陪嫁单子里,添几艘货船。’ ‘是那种可载千钧的大型货船么?’徐婉天真的问。 徐敏旭失笑:‘那可能就为难父亲了,千钧货船,咱们徐家总共就两艘,之前还买了一艘,现在就只剩一艘了,千钧千钧,这种大型货船载物庞大,运输货物量大,你拿去也没用。’徐敏旭揉了揉徐婉的头,‘到时候给你陪嫁几艘小商船,你既可以用来运货,又可以载人,哪怕是以后王府众人要去京城朝拜,布置一下,也可以坐你自己的商船。’ ‘哦,是这样啊!’徐婉若有所思,好奇问:‘那咱家只剩一艘千钧货船了,会影响咱家的货物运输吗?’ ‘最近肯定会有一点点,所以才说趁着河道结冰前多跑几趟。’ ‘女儿记得以前咱家秋季跑完北方回来,就会歇息几个月,等来年开春在去,今年冬季天气怎么样还不知道,父亲这么早把冬季的货物盘点好,万一遇上天气不好,这些货物滞留码头岂不是要浪费。’ ‘胡说’徐敏旭不悦的瞪了徐婉一眼,‘不可说不吉利的话,为父请了天象士测算了天气,今年气象稳定,冬季旱天多,风雪迟,到时行船加快速度,不会遇上河道结冰。’ 徐婉不认同父亲的话:‘女儿不是不相信父亲的安排,只是女儿觉得咱家目前情况特殊,不应该冒险。’ 徐婉见徐敏旭脸色不好,似有真生气的迹象,忙拉了父亲的手,安抚道:‘爹爹别生气,你听女儿说,女儿知道,这次替世子筹钱,徐家出了大血,爹爹急于想要贩货挣钱,可是徐家既然攀上了汉王府这根高枝儿,为什么我们不利用汉王府把这笔钱补上,反而要拿徐家剩余的资产去冒险呢?’ 徐敏旭眉头紧皱,徐婉继续说:‘听说秦家是做石料生意的,他家产业只有石料,但是财力却稳居汉城前五,说来石料生意该是非常挣钱。’ 石料生意非官蜀打点普通商人根本接触不了,秦家背靠布政司左布政使,汉城的石料生意基本是秦家垄断。 徐家没有官府背景,能做到现在,是徐家几代人勤勤恳恳努力来的结果,比那些背靠大树的商人艰难几倍,所以徐敏旭才想巴住汉王府这门亲事。 只是徐敏旭做事谨慎,又怕惹世子不快,目前来说,他并无打算将生意与汉王府扯上关系,在他看来,等女儿嫁去王府,与王府关系更加稳定紧密后,在依靠王府的关系比现在更加水到渠成。 他却不知道,梦里打劫商船的水匪出现正是世道混乱的开始,徐家受了重创,生意也受世道牵连,在徐家财力不稳的情况下被迫替准女婿沈澈做生意,结果可想而知,徐家出了力却没讨得好。 沈澈倒是赚了一笔,后来在出事前将那笔钱交给当时已经是汉王的父亲,汉王这边刚欣慰儿子替他分忧,那边儿子的死讯就传回来。 徐婉还记得公爹在收到传信时愤怒的模样。他不相信,文能替他挣钱武能替他剿匪的儿子,怎么会失命于一场山体滑坡,后来沈澈因山石流沙划伤至面目全非的‘尸体’运回王府时,悲伤的公爹甚至有意将沈澈记在王妃名下,以嫡次子身份下葬的,当然王妃不愿何夫人多想,最后不了了之。 徐婉暂时不去想沈澈的‘假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说身份如此尊贵的公爹也并非不爱银子,只不过因身份摆在那里,他不好明着敛财而已,既然早晚都要替汉王府挣钱,与其跟着沈澈干,还不如直接跟着世子干。 徐家对世子有用,世子自然高看徐家。 徐婉给父亲分析:‘上次流言对徐家不利,女儿名声受损,惶恐下都以为和汉王府婚事告吹,没想到世子不但不计较,还送了信物给徐家,女儿觉得世子该是很看重徐家、很看重父亲的,既然现在沈徐两家姻亲一体,不如父亲问问世子那边,有没有可做的生意,比如石料、木材这些王府不好出面但又非常挣钱的买卖,咱们徐家去做,盈利了,两家共同得利嘛。’ 徐敏旭从徐婉祖父手里接过徐家生意时,徐家财力并无现在辉煌,他一介白身将徐家做成汉城首富,能力自是非凡出众,只是在面对王府皇族时,自觉身份低位,做事做人总把徐家摆在低下的位置,有些畏首畏尾。 徐婉的话如醍醐灌顶,让他多日紧绷的心情瞬间舒展开来,一下子抓住女儿的双肩,神情激动:‘我的好女儿,你简直是为父的福星。’ 徐府的木芙蓉已经开了,淡淡的花香萦绕鼻尖,一大早徐慧拿着花样子来找徐婉,她想给大嫂未出生的孩子绣小衣服和小帽子,还说要帮徐婉绣手帕,想找徐婉参考参考绣什么图案。 大嫂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梦里大哥和货船被劫,大嫂得到消息受惊早产,生了两天一夜才生出体弱的大侄子。现在父亲听了徐婉的建议,已经不再准备运货去北方,大哥也一直留在徐府陪着大嫂,应该不会早产。算算日子,孩子该是冬季末出生,两姐妹商量后,小衣服图案选了麒麟兽,小帽子就绣五福帽。 徐慧年纪小,玩性大,等选好花样后问徐婉:‘过几天凤凰山上法华寺的秋季佛会,咱们禀了母亲提前去,可以吗,姐姐?’ 徐婉奇怪:‘你以前最不喜欢参加佛会了,怎么今年想着提前去了。’ ‘咱们也不光是参加佛会嘛,咱们可以先去半山腰的别院泡温泉。’徐慧眼睛眨了眨,语气狡黠:‘三弟说,到时候咱们可以把雪银和红豆两匹马驹带去,别院旁边有几家跑马场,咱们白天跑马,晚上泡温泉,好好玩几天在去参加佛会,姐姐你觉得怎样?’ 徐婉心情好,大笑着弹了妹妹额头一下:‘哈,我就说,绣衣服帽子,你自己就能拿主意,却巴巴来找我商量,还说要送我帕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每年法华寺都要开两次佛会,一次春季,一次秋季,秋季这次又因凤凰山上大片的枫树林叶红绚丽多彩,从而参加的人特别多,许多贵族富商都在半山腰买了地,建了宅子,用以春秋两季小住,徐家也不例外。 往常张氏已经领着儿女们住上去了,今年因徐家动了些根基,徐敏旭忙前忙后奔波,加上大儿媳有孕,所以还未张罗出行,但张氏信佛,不可能错过佛会,徐婉估计母亲会刚好卡在佛会正式开始才上山。 但是这个时候,其实徐家并不应该示弱,世子看重的是徐家的财力,徐家汉城首富的光环更能得世子青睐,所以徐婉答应了妹妹。两人去找母亲商量,说弟弟妹妹们想去别院泡温泉,自己也想去骑马。 两姐妹对着母亲一顿撒娇献殷勤,最终张氏同意她们姐弟早几日去别院玩耍,等佛会开始,她在在带着长媳,让长子护送着去与她们汇合。 如月如烟帮着收拾行李,光是衣裳就装了两个箱笼,还有茶具茶饮,香薰驱虫药等等,徐慧徐峰也各收拾了几箱,一行人四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前往徐家在凤凰山的别院枫桥山庄。 第12章 跑马 枫桥山庄因门前的枫树廊桥而得名,这是徐婉祖父在世时买的。那时法华寺还不出名,半山的房子也便宜,徐家那时虽不是汉城首富,但买个庄子还是不差钱,所以徐婉的祖父不但买了山庄,连同山庄附近的几百亩山地果林也一并买下。 后来法华寺出了一位佛学大家慈明大师,受太后赏识,法华寺名声大噪,连当时的汉王妃都推崇不已,跟着半山腰的地价迅速飙升。 徐敏旭瞧准时机,将山地果林推平修葺成一个一个二进小院,在修葺过程中又发现几处自然温泉,便又挖渠引流,将温泉引入每个小院,取名温泉山庄出售给那些达官贵人和富户,因此狠赚了一笔银子。 枫林山庄因距离法华寺较远,地势稍矮,不利于观赏红枫,徐敏旭就留下来自己家住。 贵人富商们买了宅子后,皆为各自的山庄取名题字,枫林山庄就是徐敏旭附庸风雅请了名家赐名挂牌。 后来有一个马场老板又将后山一片不善于建房子的林子收拾一下建了马场,紧接着旁边林地也跟着建起打猎场。 现在那些到法华寺参加佛会的贵人们必先提前到自己的山庄小住,小住之余又会到马场跑马或是猎场打猎,总之整个凤凰山春秋两季都热闹非凡。 徐婉一行人慢悠悠的出城,一路走来还未到山脚就已经碰见三家故交,都是去凤凰山别院小住游玩,好在张氏派了她身边的管事李妈妈随行照料,交情一般的都由李妈妈出面寒暄,交情深的徐婉才会带着姐弟下车与对方夫人小姐见礼。 这一路走走停停,还在途中用了简餐,直到下午申时末姐弟三人才到达枫林山庄。 山庄里的婆子早得了消息,收拾布置好房间,徐婉徐慧住一个院子,徐峰单独住一个院子。 姐弟三人坐了大半天马车,皆已疲劳 ,先各自回房间休整,晚上吃了农家饭,又去山庄后院的温泉池子泡温泉,身心得到舒展,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徐峰用过早膳便来两个姐姐的院子,央求着去后山跑马,本来也是专门出来玩,徐婉自是不会拦着,吩咐小厮牵着雪银、红豆,在婢女护卫的簇拥下,领着弟弟妹妹往后山马场去。 后山有四家马场,这段时间凤凰山人多热闹,马场生意也好,往往需得提前三天预订,山庄管事在接到几位小姐公子要来山庄小住时就已经跟后面其中最大的一家马场定了场地。 雪银是徐婉专属的坐骑,通身雪白,是徐敏旭在她十三岁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以前大哥徐毅经常带着二哥徐阳和她到汉城的护城河边跑马,后来大哥成亲,二哥离家读书,她就骑得少了。直到去年徐慧学会了骑马,她才又陪着徐慧练了练,算起梦里的九年,她已有快十年没骑过了。 红豆是家里老马下的崽,才三岁,刚好够徐慧和徐峰骑,不过徐峰年纪小,才开始学,现在正是兴致好的时候,一匹马,不够她俩姐弟分,徐婉就吩咐护卫从马场挑了一匹小马给徐峰学着玩。 晴朗的秋日,瓦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云彩,澄净中显得气爽。 徐婉骑着雪银慢慢走着,太久不骑,她需得先熟悉一下,徐慧已骑着红豆一马当先跑起来,徐峰也在护卫的保护下骑着马儿小跑。 徐婉走了十来圈,又慢跑了几圈后,才终于可以跑起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绣缠枝花的马装,秀发仅用白色束带缠了一个高马尾,简约而不失利落,雪银四蹄奔腾,长鬃飞扬,徐婉身姿矫健,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疾驰奔跑下潇洒无拘如飞鸟般自由飞翔,势不可挡。 远处一行人顿足不前,望着草场上策马奔腾的女子或赞赏,或惊讶,或好奇。 赞赏的是沈澈,惊讶的是章韵瑶,另有汉王世子二女沈萱,三女沈云、四女沈柔、五女沈琳、四子沈煜、五子沈泽都目露好奇,暗想不知骑术如此之高的女子是汉城哪家的女儿? 章韵瑶没有错过沈澈眼里的那一丝赞赏,她心里升起几分酸涩,上前一步靠近沈萱,悄悄在沈萱说了几句,沈萱微微挑眉,再次看向草场上女子的眼神就变成了审视。 等徐婉再一次骑马回来时,如月领着马场管事来禀,说是有一群贵人想与她们换草场。 徐婉她们现在跑马的草场场地广,足够十来人跑马,旁边有一个只够三四人跑马的小草场,有贵人想与徐婉这边换。 若是一般人,马场管事自然不会来讨客人的烦,只是对方是汉王府的公子小姐,马场管事这才不得不求到徐婉面前,承诺若是徐婉愿意更换小草场,他只收小草场一半的钱。 管事虽然没有表明对方的身份,但徐婉在跑马回来时,就已经注意到汉王府的一行人,等马场管事说明来意后,徐婉默了默便答应了,马场管事讨好的向徐婉作揖感谢后,忙去跟贵人回话。 徐婉招呼徐慧和徐峰回来讲明情况,徐慧倒是没什么,徐峰年纪小,一听便不乐意:‘凭什么啊,嫌小,为什么不提前预订,干嘛要抢我们的。’声音大得老远都能听见。 徐婉见汉王府的公子小姐已牵着马进入草场,只得看了一眼弟弟,示意他别说话,她现在并不想与汉王府的人打交道,既然汉王府的人并未亮明身份,她也就装作不知道,避开就是。 却没想到沈萱并不打算放行,她牵着马走到徐婉面前,伸手拦住徐婉等人的去路,挑衅的说道:‘姑娘三人跑马,却选了一个十人场地,想来姑娘是骑术高超,需得大草场才能发挥你的技艺,不如咱们比一比,若是姑娘胜过本小姐,这大草场咱们不要,留给姑娘使用。若是姑娘输给本小姐,那就请姑娘承认技不如人,带着你弟弟去那边小草场玩儿。’说到最后,语气已带了几分轻蔑的戏谑。 这是听见了徐峰的话,故意找茬? 沈萱今日一身樱红劲装,搭配黑皮驴靴,手拿牛皮马鞭,身后的侍卫牵着一匹枣红色骏马,显然是专为跑马而来,能说出赛马的话,估计骑术也不差。 她下巴微抬,看着徐婉的眼神里满是蔑视,神情中骄傲与自信并存。 徐峰本就不爽,见此心里更是不服,忍不住想要上前与人理论 ,刚倾身向前,沈萱身后的侍卫皆迈步持刀做威胁状。 徐家也有护卫,不过只是一般的家丁护院,手里没有武器,气势也不如王府,见自家主子受胁迫,纷纷围过来护在主子身前。 尽管如此,徐慧两姐弟仍被吓得一抖,这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场面顿时让缩在护卫身后的徐峰不敢在说话。 汉王府的公子小姐乃皇族贵胄,矜贵无双,在汉城是一等一的人上人,徐家不过一商户,再此之前,连拜见几位公子小姐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尽管两家有婚约,几位公子小姐也并不认识徐家人。 而认识徐婉的沈澈,这时并不在现场。 章韵瑶也默默站在一边,没有开口的意思。 其他如沈芸、沈柔、沈煜等几位公子小姐虽然有些奇怪自家二姐的咄咄逼人,但汉王府矜贵惯了,对方不过普通百姓,自然是不放在眼里,反而兴致勃勃的想看徐婉如何应对。 徐婉无意与沈萱争锋,微微屈膝向沈萱行了一个福礼:‘舍弟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原谅,至于跑马…’徐婉看了看不远处被小厮牵着的马儿,笑道‘今日我家雪银已经跑了几十圈,已是疲惫不堪,我正准备带它回去休养,草场也不用换了,这大草场就给几位贵人使用,算是我向几位贵人的赔罪。’ 一席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沈萱一时倒不好继续为难徐婉。 一旁的章韵瑶眼神闪了闪,笑着开口:‘姑娘这话倒是严重了,我们本是想与姑娘调换草场,姑娘这么一说,倒显得像是受了我们胁迫,才不能继续跑马了。’ 虽然确实有胁迫之意,可沈萱又怎会承认,何况她本是帮章韵瑶出头,这会儿听章韵瑶暗示徐婉的言下之意,心里更是认为徐婉巧言令色,她走到雪银面前看了看:‘我看姑娘的马儿精神头还不错,本姑娘不过是想与姑娘切磋一下骑术,姑娘不愿意直说就是,怎的还将借口推在马儿身上,嘴里说着赔罪,心里怕是瞧不起我等骑术。’ 章韵瑶是故意激化矛盾,徐婉盯着她看了看,她撇开眼神,并不与徐婉对视。 看来今日不比试一场是不能罢休了,徐婉有些不快,却不得不继续应付:‘姑娘误会了,我骑术不过泛泛,那里有资格瞧不起姑娘,若是姑娘执意比试,那便只有奉陪了。’ 其他几位小姐公子闻言,也来了兴趣,沈萱的骑术她们是知晓的,刚才徐婉那几圈跑马,她们也看在眼里,两人若是放开比试一场,那倒是可以大饱眼福。 沈萱挑了一处地方作为起点,吩咐护卫做好标记,又派另一护卫去远处五里地插上标记,两人跑一个来回,谁先达到谁胜出。 沈萱徐婉各自活动着筋骨做准备,另有小厮搬了椅子到汉王府的小姐公子身后,章韵瑶等人好整以暇的坐下观赏。 徐慧和如月心里既紧张又害怕,徐峰也自责不已,以为是自己的鲁莽替姐姐招惹了麻烦,三人踌躇着跟在起点的不远处。 徐婉安慰了几人两句,便利落翻身上马,沈萱也跟着上马,打马走到徐婉身旁,轻藐的说道:‘本姑娘比徐姑娘年长,让徐姑娘半个马身,免得说本姑娘倚大欺小。’ 徐婉心下诧异 ,沈萱这是认识自己呀,自己是何时得罪了她? 她又一次看向章韵瑶的方向,章韵瑶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见徐婉看过去,她嘴角上扬,笑容更甚。 看来是章韵瑶挑唆沈萱的。 徐婉心下冷笑,替雪银顺了顺鬃毛:‘那倒不必,比起姑娘直接上场,我还练习了半天,熟悉了场地,姑娘不怪我胜之不武就好。’ ‘哼’沈萱冷哼一声:‘牙尖嘴利’ 等侍卫挥手开始,两匹马一红一白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沈萱的马属军马品种,体格结实,以前经常得以锻炼,吃苦耐劳,具有很强的适应性,加上草场广阔平坦,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儿就超出徐婉一个马身。 徐婉的雪银体型不大,四肢强健,性格机敏,行动灵活,徐婉从初学马术就是它,多年下来,她与雪银默契十足 。 骏马奔腾,沈萱很快达到尽头,她率先越过标记,正准备勒马掉头,突闻身后侧传来一声骏马嘶鸣,她回头一看,徐婉竟然没有减速直接勒马掉头,雪银前蹄高高扬起,半步都没多跑,旋即掉回身朝来路奔去。 ‘好’远处观看的沈煜忍不住拍手叫好,却又突然发现另外几人都看着自己,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心中不由懊恼,替对手叫好,也不知二姐会不会生气。 却不知其他几位姐弟心里都在暗赞,对手这个利落的转身实在高超。 章韵瑶咬着牙,看着场上极速跑回的白马上的女子一片冷意。 也许是被徐婉高超的骑术惊住,又或许是掉头花了太多时间,沈萱在回程上稍逊了些,最终以半个马身的距离输给徐婉。 徐婉翻身下马,徐慧等人迎上来,眼里的喜色掩也掩不住:‘姐姐真棒’,‘姐姐赢了’。 沈萱脸色铁青的走过来,徐婉忙示意两姐弟收敛情绪,她再次向沈萱屈膝行礼:‘姑娘承让了。’ 其他人也走过来,不等沈萱说话,章韵瑶似笑非笑的看着徐婉,缓缓说道:‘姑娘好骑术,先前还藏着掖着 ,原来是要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这话说得就有些输不起了 。 ‘不过侥幸而已,这位姑娘何必挑拨是非。’徐婉已经不想在应付这群人,赢了,她们高高在上看不起她,输了,她们心里也不爽。 正准备拉着弟弟妹妹告辞,却没想到沈萱突然扬起手里的马鞭,对着雪银的脑袋就是一鞭,大吼道:‘投机取巧之人也配教训别人。’ 雪银吃痛,瞬间嘶叫着扬起前蹄,朝徐婉等人站的方向冲过来。 第13章 梦境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雪银与几人不过五六步距离,徐婉大惊,忙推着如月和弟弟妹妹大喊:‘快躲开。’ 几人尖叫着分散跑开,雪银朝几人中间穿过,好在躲闪及时,马身擦着徐慧手臂而过,马尾扫了徐婉肩膀一下,无人受伤,众人呼出一口气。 只是提着的心还未放下,只见跑远的雪银似疯了般在远处原地跳跃乱蹿,蹿了几圈又像无头苍蝇似的往回跑。 汉王府的护卫早已将自家主子围成一圈,护着主子们往后退。 徐家的护卫上前想要拦住雪银,却反而将雪银吓得朝徐婉等人的方向冲刺。 徐慧姐弟再次尖叫着跑起来躲避疯马。 徐婉也跟着跑起来,没跑多远,左脚突然踩着一块硬物,脚底不平,一下子摔倒在地,她想要爬起来继续跑,却发现左脚提不起力,惊慌失措下,她回头一看,雪银已经正对着她的方向冲过来… 一名男子骑马跟在雪银身后,在雪银距离徐婉五步远的距离纵身一跃骑到雪银背上…徐婉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马儿前蹄高跃,后蹄飞扬…一人一马从她头顶跨越过去… 雪银并没有停下,继续朝前胡乱奔跑着,马背上的男子,用力拉着缰绳,努力控制着马速。 这时另有提着一杆红缨枪的女子骑黑马追上雪银,并朝马背上的白衣男子大喊:‘公子过来。’ 等速度减缓,白衣男子看准时机,飞身跃到黑马背上。 女子勒马,先一步下马:‘公子先回去。’ 说完不等男子说话,提着红缨枪飞快朝雪银跑去,她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追上雪银,与雪银齐头并进下,她手握长枪,对着雪银前蹄一扫,雪银重心不稳,猛然跪趴摔下去… 疯马终于被制服。 徐婉浑身轻颤,脸色苍白,她直直看着朝她打马走来的男子,男子一袭月白色窄袖锦袍,玉冠束发,走到徐婉几步远,他下马,将马儿交给迎接他的小厮。 他继续朝徐婉走来,因与疯马缠斗,男子衣摆有些褶皱,却依然风姿不减,英气逼人。 徐婉心脏怦怦直跳,沈珺怎么来了,他又一次救了她。 沈珺走到徐婉面前蹲下,压下心底的担忧,轻声问:‘你还好吗?’ 徐婉眼眶发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沈珺心下怜惜,伸出手想要扶起徐婉。 这时徐慧和如月已经跑到徐婉身边,她们在沈珺伸出手时,已经扶住徐婉:‘姐姐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 ‘小姐,有没有哪里疼。’ 沈珺眼神微沉,冷着脸起身后退一步,神情已恢复冷漠,刚才那片刻的柔和仿佛是徐婉的错觉。 徐婉阖下眼睫,压下心底的异样,想要就着如月的手起身,脚下刚一用力,脚腕处就传来一阵刺痛,冷汗也跟着冒出来,她忙顿住身,缓了缓才低声道:‘可能伤着脚腕了。’ 徐慧吓得要哭出来:‘那怎么办,姐姐,是不是很痛啊,姐姐怎么办?。’ 如月倒是勉强镇定:‘先着人去山下请大夫,我们背着小姐回山庄等候,不过背着怕再次伤着脚腕,我还是去找个轿辇,麻烦二小姐和三少爷先扶着小姐,我去叫人。’说罢忙跑去安排。 汉王府的公子小姐这时都围了过来,毕竟造成这起事故的是他们汉王府的人,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尴尬。 ‘没想到我们府上的教养是如此不堪。’沈珺冷声道,众人一愣,只见沈珺犀利的眼神紧紧盯着落在人群后的沈萱,语气极其冷冽:‘二姐输了比赛,又伤马伤人,现在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沈萱早在挥出那一鞭时就后悔了,后面的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只是想下下徐婉的面子,根本没想伤人,见徐婉受伤,她也担心。但她一向娇惯蛮横,断没有主动认错的时候,现在听弟弟当面训斥,一时羞得脸通红。 若是其他人训斥她,她不但不会理会,说不定还会呛声辩解,可她面对的是一惯严肃冷峻的沈珺,家里妹妹都有些怕这个冷面哥哥,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例外,见沈珺一直冷眼盯着她,大有她今日不给个说法绝不罢休之意,最后她不得不上前瓮声瓮气的朝徐婉道歉:‘对不起…’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大夫的诊金和药材都由我出。’ 徐慧和徐峰先是见识过对方的带刀侍卫,这会子又见沈珺的气势,猜测到他们身份尊贵,心里再气也不敢答话。 徐婉疼得也不想理她,只忍着疼偏过头。 沈萱也不求徐婉原谅,毕竟是自己理亏,见徐家人不理她,便尴尬的退到一边。 沈珺只觉得一股子无名火直冲脑门,你这叫道歉?徐家缺你这点诊金药材? 可是能怎么办呢,还能押着沈萱给徐姑娘磕两个不成! 他扫了在场人一圈,汉王府的公子小姐们连同护卫小厮皆缩着脖子,刚才沈萱为难别人,他们可是都没有出面阻拦,现在生怕沈珺这把火烧他们头上。 沈珺最后将目光落在徐婉身上,有小厮搬了椅子,她被妹妹弟弟扶着靠坐在椅子上,小小的一张脸苍白无比,额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眼神有些涣散,却仍强打着精神安慰被吓哭的弟弟:‘姐姐没事,你帮姐姐叫人去看看雪银,看它伤得重不重,让马场的兽医帮忙医治。’ 沈珺心里闷着一口气,忍不住开口:‘姑娘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他语气低沉,没有一丝起伏,面若冰霜的神情仿佛是在怪她这个时候还关心马儿。‘马术练得再好,若是应变能力差,一样危险。下次脚不能挪动,身体可以朝旁边滚,别只顾着仪容仪态,与这些比起来,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汉王府的人听了沈珺的话,不由心中惊愕,你虽然救了人家,但人家都受伤了,你这样直接指责,还是有点不近人情了吧。 沈萱也替徐婉捏了一把汗,二弟也太凶了,不但骂了她这个肇事者,现在连苦主也一并训斥了。 徐婉闻言,抬眉看向沈珺,他眉头紧皱,嘴唇紧绷,俊朗如玉的五官生生被破坏,冷酷和无情充斥在他周身。 可是徐婉却知道,他并非冷酷无情之人,比起汉王府的其他公子小姐,或高傲,或娇蛮,或争强好胜,或虚情假意,沈珺一直是不一样的,他内心真诚,情感真挚,对人真心实意,对事公正严明,他只是面冷心热。 所以梦里,他失意时,就用冷厉将自己封存,王府众兄弟姐妹想要安慰他,也碍于他的冷脸,无从下手。 就像这会儿,大家都以为他是在训斥徐婉,可听在徐婉耳朵里,却是沈珺在教她,遇到危险,该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 若是刚才她就地打滚往旁边闪去,自然就能避开雪银,若是沈珺不出现,她这会就不止脚崴了这点轻伤了。 想到这里,徐婉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嘀嗒嘀嗒滚滚落下… ‘二哥,你怎么来了?’沈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身后跟着如月和马场管事,还有小厮抬着轿辇。 一群人快步走近,沈澈对沈珺说:‘我们姐弟几人约了跑马,以为你有事忙,便没有叫你,没想到你也过来了。’ 沈珺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并未多做寒暄。 沈澈也不在意,走到徐婉面前,温文尔雅的解释:‘我刚才在马场管事那里交代事情,遇到了你的婢女,听说你受了伤,我领了医女过来,先让医女替你看看。’ 沈澈性格温和,待人有礼,对谁都和善,汉王府的人见他对徐婉熟稔亲切也没觉奇怪,只是章韵瑶,紧紧盯着沈澈,手指都捏紧了。 徐婉擦干眼泪,摆手拒绝。 沈澈想着伤在脚上,这么多人守着确实不方便。 ‘我带了轿辇过来,先送你回去,再让医女诊治。’ 沈澈在徐婉跑马时便认出了她,原本是故意与王府其他人分开,想找机会单独见上徐婉一面,可是他在管事处喝了一壶茶都没见徐家人从草场出来,直到木松来报,说二小姐和徐姑娘比赛跑马,他惊讶之余赶过来看,正好看到雪银发疯,沈珺救人。 他心下可惜,若是早一点出来,说不定救人的机会就是他的了,正感叹被沈珺抢了先机,却又见沈珺斥责二姐,连同徐家姑娘也没得到一个好脸色。 哈,他这个二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做人,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看吧,徐家姑娘都被她训哭了,他压下心底的愉悦,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上前关心徐姑娘。 只是徐婉并不想搭理沈澈,她伸着头看向不远处制服雪银后便等在一旁的女子,根据她的着装打扮,徐婉猜测她是马场的驯马师,徐婉对她招手,女子小跑过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可以麻烦你背我回去么?’她观女子身手敏捷,年龄也比她大,背她应该没有问题。 说着看向马场管事:‘将你的人借我一用。’ 徐婉在马场受了伤,马场管事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他瞟了一眼沈澈,忐忑的说道:‘姑娘尽管一用,无妨无妨。’ 徐婉便在徐慧的搀扶下趴到女子的背上,女子脚下稳重,轻松背起徐婉往回走。 沈澈眼里有一瞬的阴沉,不过很快敛下,他笑目送徐婉等人离开后,对木松吩咐:‘你等会儿去打听一下受伤的是哪家姑娘,选一份药材送去算是赔礼道歉。’ 沈萱见沈澈帮自己善后,拉着沈澈感谢:‘麻烦三弟了,我…’ 沈澈善解人意的安慰:‘二姐不必多说,三弟都明白。’又对其他弟弟妹妹道:‘难得出来一趟,大家还是继续跑马吧,四弟,你的骑术不俗,待会儿可要好好跑几圈才不枉你舅舅送你的骏马。’ 沈煜笑嘻嘻:‘那当然,我这可是汗血宝马,听说流的汗水是红色的,我今日可是特别穿了一身黑衣骑装,这样就算流汗了,也不至于把衣服弄脏,二哥,你这一身白衣可是得离我马儿远点,不然给你染成红色,弟弟我可不负责。’ 沈珺看了身旁的随侍小公公六安一眼,神色淡淡:‘你还是先跑出汗再说吧,汗血宝马,可不是随便跑几圈就出汗的。’ 六安收到自己主子的讯息,默默退下。 沈煜不服气:‘二哥,你瞧不起我,看我今日跑赢你的黑影。’ 沈珺的马叫黑影,也是军马品种,速度极快。 ‘四弟你就认输吧。’沈珺的亲妹沈芸一脸不信:‘你的汗血宝马才四岁,想要跑赢二哥的黑影,还有得练呢。’ 一群王孙贵女又其乐融融的开始准备跑马,一个普通百姓受伤,他们并不会放在心上,也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心情。 四周寂静,眼前是一片厚重的迷雾,阴沉压抑的气息铺面而来,一种抑郁的沉闷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沈珺有一时的迷茫,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带了一分熟谙,陌生是他出身王府,集万千瞩目一身,贵气天成,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会有这种沉郁的时候,可是内心深处却又觉得这种感觉似成相识,仿佛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置身于此。 突然有咚咚咚的声音传来,他忍不住想要前去一探究竟,可是身体却动不了,他急切的想要靠近,厚重的迷雾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殷切,纷纷散开,渐渐露出前方的景色。 一棵怀抱粗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位身穿青色素裙的女子,发间无任何发饰,仅用一根素簪绾成简单的朝云髻,女子背对着他,手拿药杵,正捣着石皿里的药材。她身形单薄,虽然看不见她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她淡然下的认真,挽起衣袖的手臂纤弱白皙,因用力捣药而突起的经脉若隐若现。微风拂动,槐树叶沙沙作响,与捣药的咚咚声相呼应,还有淡淡的槐花香味传来,周围昏暗的景象也渐渐变得明朗,整个画面充满了活力与生机。 沈珺心底的压抑渐渐平复,他再次好奇,女子是谁? 他忍不住想要走近,却突然发现,双脚使不出力,原来他正坐在轮椅上,心下骇然,猛然惊坐而起… 又是是一场梦… 第14章 赔罪 沈珺呼出一口气,看了看墙角的漏斗,寅时三刻,离天亮还早,他拿起床头的手帕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冷茶。 外间响起侍从六安的声音:‘二爷,你起身了,你先稍等,奴才替你烫一壶热茶来。’ ‘不用了’沈珺说完,已一口将冷茶喝下。 ‘那二爷有其他什么吩咐。’六安已经走到里间来,看沈珺毫无睡意,端坐在桌前。 沈珺想了想,吩咐道:‘你回王府一趟,将书房多宝阁里那两瓶秘制金疮药取来。’ 六安伺候沈珺多年,心中猜到主子的用意,忙躬身应下,暗想趁夜去取,一去一来,估计明早辰时就能赶回。 等六安退下,沈珺继续端坐在桌前,他回想起刚才的梦境,捏着茶杯的手指在茶沿来回摩擦。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奇怪的梦了。 第一次做这种梦是在禹县,在张县令家里,那天他遇见了徐家大小姐,如同今日一样,吓哭了她,晚上他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今日他似乎又把她骂哭了,一整天,他心里都被那张眼含泪水、楚楚可怜的容颜所左右 ,然后半夜又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他不知道梦里是何人,两次梦境,女子都背对着他,他没有看到女子的容貌,若说是徐姑娘,似乎年龄上不对,梦里的女子看发髻和背影,应该是二十四五岁的妇人装扮,徐姑娘比起梦里的女子,小了十来岁,身高形态都不同。 他叹了口气,反正也睡不着,取了衣裳披在身上,去到隔间里,隔间里有一张案几,他平时在这里看书练字。他缓缓坐下,打开案几的格子,从格子里取出一块布包,他一层层打开,布包里包着一枚绿豆长的尖针,这是今日六安从徐姑娘的雪银马的额头上取出来的,这就是雪银发狂的原因。 在他想要制服雪银时,就发现了不对劲,后面给六安打眼色,六安偷偷查看下,就拿到了这枚不起眼却能让马儿发狂的尖针…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徐婉的脚腕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还是红肿了五六天。她没有回山下徐宅,就在山庄里修养,顺便抄写经书,准备在佛会时送去佛前供奉,这是她梦里养成的习惯。如月如烟见了,惊讶不已,又见自家小姐经书抄的像模像样,简直怀疑徐婉中了邪。徐婉只得解释最近不太顺利,抄经书求平安,这才打消两个贴身丫鬟的疑惑。倒是如月,想着保自家小姐平安,还说趁佛会还未开始,拜佛的人不多,她先去给徐婉求两个平安福,一个带身上,一个放床头。 徐婉知道两个丫鬟的衷心,便只笑笑,由着她们去了。 养伤期间,沈萱派了一名御医来替徐婉医治,还送了二百两银票,领御医过来的是一位妇人,自称胡嬷嬷,徐婉知道她,是沈萱的陪嫁嬷嬷,精明能干。沈萱大大咧咧,张扬傲慢,嫁去温府多亏有胡嬷嬷帮衬,才能行止得体,帮着温夫人打理中馈。 胡嬷嬷见着徐婉,恭恭敬敬行了礼,脸上笑出花儿来:‘说起来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我们夫人先前不知道是徐姑娘,后面回去着人一打听才知道是自家人,真真是又惊又悔,连夜回王府请了御医,还好徐姑娘只是扭了脚,要是有个其他意外,咱们夫人真是难辞其咎。’ 不知道是她,呵呵,这借口,若是沈萱在此,闻言会不会羞得把脸揣进兜里,这胡嬷嬷也是脸皮厚,睁着眼睛说瞎话。 至于那御医?倒是汉王府良医所的大夫,不过是末等医士罢了。 徐婉半躺在贵妃椅上,神情温婉:‘胡嬷嬷言重了,不过小伤,倒累得您亲自跑一趟。’ ‘替主子办事,不敢说累,夫人命老奴给姑娘送了些伤药,若有不足之处,另有二百两银钱,可看着再补些药材。’身后的婢女双手奉上托盘,托盘上是两盒三七和红花,另有一封红。 徐婉示意如月收下,‘夫人的心意,我收到了,让夫人费心了。’ 等胡嬷嬷走后,徐婉看都没看一眼,就让如月直接收起来。 银票?呵,这赔罪也真是…若不是有胡嬷嬷塞的两盒药材,说是羞辱也不为过,沈萱还是一如既往的瞧不起她。 这边胡嬷嬷回去给沈萱复命。 ‘夫人,东西已经送过去了’顿了顿又说:‘老奴见只送银子有些单薄,便加了两盒三七红花在里面。’ 沈萱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好奇徐婉的态度:‘嬷嬷办事我放心,你看那徐家女有没有不高兴或是贴上来讨好你。’ 在她看来,自己送了银子打她脸,徐婉肯定会不高兴,但终究要嫁入王府,她一介商女,见着王府姑姐的嬷嬷,这个时候肯定会讨好嬷嬷,以求讨好她这个姑奶奶。之前在马场,徐家女不知她们一行人的身份,自然是端着,现在知道了,恐怕就算知道她故意为难她,也不敢出声。 ‘徐姑娘既没有不高兴,也没有着意讨好。’胡嬷嬷想了想又道:‘我观徐姑娘气质恬淡,待人和善,不像是那轻狂之人,恐韵瑶表小姐与她有利害关系,对她有些偏见。’ 关于章韵瑶挑起沈萱不喜徐家女的事,别人不知道,她作为沈萱的掌事嬷嬷却是清清楚楚。沈萱是世子之女,又是温家长媳,身份贵重,看不上徐家女无可厚非,但是被他人当枪使,却是不成,无论如何,她都得劝着自家夫人。 哼,沈萱冷哼一声,章韵瑶什么心思,她心里清楚,只不过她也看不惯徐家女骑术好,王府子女众多,她又非嫡出,从小苦练骑术箭术才让父亲对她另眼相看,那徐家女不过一商贾之女,凭什么骑术超越她,不,当日她只是投机取巧才赢了自己,自己一时气不过,没忍住脾气才失手伤了马儿,进而伤了她。 请御医,送银票,不过是向她宣誓自己的恩威,同时也是讽刺她商女之身。算了,既然胡嬷嬷说她还算和善,就先这样吧,以后嫁入王府还有的是机会打交道,犯不着在这个时候降低身份与她计较。 徐婉不知沈萱的想法,就算知道,她也懒得搭理她,就像沈澈,明明跟他没关系,他也无事献殷勤的送了三七、红花和两根二十年的老参,说是赔罪。 呵,也不知他赔哪门子的罪。 徐婉连人都没见,只让如月出去收了礼打发了。 直到沈珺也派人送了两瓶秘制的金疮药来,也许正是猜到沈珺也会送药,所以沈萱沈澈的东西她都收下了,这样在收沈珺的东西时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 两瓶藏蓝描金瓷瓶,不过半只手掌大小,如月取出其中一只,倒出药粉用水化开,替徐婉受伤的脚腕敷上,不一会儿,疼痛基本消失,红肿也消散不少,如烟见了很是惊喜:‘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几天,姑娘的脚伤就能好了。’ 徐婉握着另一瓶金疮药嘴角微微上扬,中规中矩的礼,却是非常用心的礼。 徐婉将两瓶金疮药用木盒装好,放进梳妆台的格子,吩咐如月,等离开山庄时记得带走。 如月点点头,暗想疗效这么好的药粉,姑娘就是不吩咐,她也会带回去的。 用了沈珺的金疮药,又配合着喝了几天跌打损伤、益气补血的汤药后,徐婉终于可以下地自由行走了。 佛会还有三天就开始了,听说今年慈明大师从京城回来,亲自主持佛会。 徐婉的母亲带着大嫂和父亲的两个妾室会在明日到达枫林山庄,管事带着一众仆人忙着打扫收拾院子,如月和李妈妈在一旁照看。 徐婉领着如烟和两名护卫去往半山的观云亭赏红枫,这地儿还是前几天徐慧和徐峰发现的,两姐弟因为徐婉受伤,没有在去跑马,这几天就只在山庄附近走走赏枫叶。凤凰山修葺了许多亭子以供游客歇息赏景,据徐峰说,这个观云亭修在一处半崖上,因为有些偏僻,上亭子的路有些窄,亭子本身也小,所以去这里的游客非常少,但又恰恰因它修得高,所以看得远而广,蓝天白云、红枫落叶,景色宜人,徐峰将这里夸得一绝,所以徐婉准备去看看。 主仆俩走走停停,两护卫也不远不近的跟着,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到。 亭子修在一丛假山上,穿过奇石堆砌的山石 ,有一条只够两人错行通过的石阶路。 如烟走在前面,侧身扶着徐婉的手臂,‘小姐小心脚下,奴婢搀着你上去。’ 徐婉见路窄,这里也清净,便让护卫等在假山下,她和如烟两人一前一后 ,扶着两旁的假山石登上假山顶。 亭子里,已经先有人占用了。 徐婉一愣,想要回避,却是晚了,只听熟悉的声音从亭子里传来:‘这里地势偏僻,景色却是不错,能在这里相遇,倒是巧了。’ 徐婉诧异,亭子里的人是沈澈。 她并不想与沈澈接触,说出口的话语也就有些生硬,‘先前不知这里已经有人,既然公子在此赏景,就不打扰公子了,我们这就离去。’ 沈澈一直派人留意徐婉的动向,徐家人到凤凰山小住他知道,到马场跑马他也清楚,今日徐大小姐能来观云亭也是他前几日暗中让人引得徐峰发现此地,进而推荐给徐婉,将徐婉引来。 花了这么多的心思,他怎么会让徐婉就此离开,见她要走,他只得追出亭子,拦在徐婉身前:‘徐姑娘请等一等,前几日姑娘受伤,不知如今可恢复?’ 我都已经出来爬山了,你说恢复没有,徐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神色淡淡:‘承蒙公子送来的药材,已经大好。’ ‘那就好。’沈澈微微一笑,又恢复一贯的温润谦和:‘二姐脾气有些娇惯,那日莽撞,伤了姑娘,沈某代二姐向姑娘赔罪了。’ 呵!不相干的人口口声声说赔罪,伤了人的正主却送银子羞辱,还有个表里不一的表小姐在一旁虎视眈眈,你们沈家可真是有趣。 徐婉保持端庄,淡然且疏离:‘大可不必,小女子承担不起。’ 一旁的如烟心下着急,姑娘与汉王府有婚约,无论最后嫁给王府哪位公子,都不该这么不客气的对待三公子,她记得上次自己小姐与三公子在凤凰山偶遇,小姐还对三公子有几分好感,怎么这次两人气氛这么奇怪。 沈澈心里也疑惑,徐家大小姐对他的态度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他不由问道:‘不知是不是沈某的错觉,姑娘似乎有些讨厌沈某。’ 徐婉只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澈,并不说话。 沈澈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若是沈某有不周到的地方,姑娘可以指明。’ 既然沈澈这么说,那她也就不客气了:‘今日观云亭相遇恐怕不是偶然吧!’看他一副装模作样的叙谈,徐婉只替他感到累得慌,‘虽然咱们两家素有婚约,可这么私下单独见面,却是不好,恐有损你我声誉,所以还是避避嫌得好。’ 原来是担心名声,‘徐姑娘对沈某可能有些误会,正如徐姑娘所说,沈徐两家既有婚约,沈某对徐姑娘自是尊崇看重,怎么会做出有损姑娘声誉的事来。’言下之意,两人相遇虽非偶然,但他做了安排,不会让人发现。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徐婉不想在和他多费唇舌,快刀斩乱麻:‘随便你吧,我还有事,不打扰了,公子请自便。’ 说罢不等沈澈说话,绕过他,拉着如烟顺着来路离去,因为是石梯坎,两人走得不快,等走下假山时,又见两名带刀侍卫一左一右拦住去路,而徐家的护卫已不见身影。 徐婉明白了,来时这里并没有人,显然沈澈是早已等候在此,只等她上去,便着人守在这里,徐家的护卫不见了,恐怕上一次也是这样,被引开了。 第15章 示爱 她转身冷眼看着从假山上走下来的沈澈,他神色从容,步履间闲适淡雅,与初次见面的温和有礼如出一辙,可是徐婉却从他柔和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寒光,沈澈不紧不慢的走近,看着徐婉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徐婉眨眨眼,仿佛刚才看见的那丝寒意是她的错觉。 ‘沈某记得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姑娘,姑娘对在下还是一片客气,没想到,现在姑娘连与沈某多说几句话也不愿。’沈澈叹了一口气,语气颇有些遗憾:‘正如姑娘所说,沈徐两家有婚约,姑娘就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所考虑么?’ 徐婉冷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姑娘既然猜到是沈某引你至此,难道还猜不出沈某的心意么?’沈澈仍旧笑得温柔:‘姑娘娴静端庄,德行出众,沈某心之慕之,姑娘若是愿意,沈某愿与姑娘结秦晋之好。’ 徐婉心中感叹,想她不过一介商女,沈澈贵为皇族龙孙,长得一表人才,对她如此费心讨好,若是没有梦里的八年守寡,没有章韵瑶的一袭白绫,或许她就真的再次溺死在沈澈为她精心编织的柔情里了。 好在上天给了她警示,对面沈澈的示爱,她才能做到无动于衷, 徐婉神色肃穆,拒绝得义正言辞:‘请公子慎言,婚姻大事,媒妁之言,两家的亲事,自有父母做主,若是公子有意,大可向世子说明,再不济也可找家父提起,如此不合规矩的与小女子说道,有私相授受之嫌,恕小女子不敢应答。’ 徐婉说着,余光瞟到假山后有半片桃红裙摆一闪而过,她心下了然,脑子快速转动,决定恶心一下沈澈和章韵瑶,‘上次贵府表小姐章姑娘就来找过小女子,言语间与公子甚是亲密,我原以为公子应该与章姑娘两情相悦,公子今日说的这些话,不知将章姑娘又至于何地。’ 沈澈脸色大变,‘我与韵瑶表妹只是表兄妹,并无私情…’ ‘公子不用解释。’徐婉打断沈澈的话,‘这些都是公子的私事,小女子不该妄言,今日出来已久,想必家里人该担心了,如此就不打扰公子了,小女子告退。’ 徐婉不等沈澈说话,屈膝行礼告退。 沈澈愣怔,这一次没有再阻拦,他看着走远的徐婉,脸色渐渐阴沉。 躲在假山后的章韵瑶等徐婉走后,急步走到沈澈身旁,语气小心翼翼:‘澈表哥…’ 沈澈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已经收敛:‘与徐家的亲事恐怕无缘了,表妹可愿意嫁与澈,与澈成就一段良缘。’ 章韵瑶眼神瞬间发亮,‘韵瑶愿意’几个字差一点脱口而出,却又发现沈澈神色冷静,眼神平淡得不显一丝波澜。 再想起刚才徐大小姐的话,他哪里是想她嫁给他,他分明是责怪她破坏了他在徐大小姐心里的形象。 又想起沈澈说的‘只是表兄妹,并无私情’,章韵瑶心底升起丝丝苦涩,面上委屈的似要落泪,强忍着不甘,向沈澈解释:‘澈表哥,当日我只是向徐姑娘说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没想到徐姑娘会误会,等会儿,我就去跟徐姑娘解释,只要我向徐姑娘说明,澈表哥与徐家还是有机会结亲的。’ 有机会吗?徐姑娘眼里对他的防备如此明显,恐怕他就算有胆量向徐老爷示好,徐姑娘也不见得愿意嫁他。 至于徐姑娘说的向父亲提起,呵! 他哪里敢向父亲提要求! 父亲是独子,从小受老汉王和老王妃溺爱,性格散漫不拘,行事桀骜放荡,一向以自己喜好而为 。宠爱你,可以把你捧上天,厌恶你,哪怕是身边人,也会毫不留情的丢弃到一边。 除了老王妃、世子妃和世子妃所出的嫡长子嫡长女,是受父亲特别爱重待之以外,其他庶子庶女,在他眼里,都不重要。 你做得好,他会主动奖励你财物、也可以赐予你权利,可若是你主动向他讨要,无论财、权、物,他都会审视你,调查你,一旦发现你是有目的性的讨要,他就会不悦,一旦不悦,就等同于失宠。 他还记得七岁那年先太后病重,想念次子王祖父,皇帝孝顺,宣王祖父回京看望太后娘娘。作为世子的父亲只带世子妃和大哥大姐同行,因大哥体弱,又点了二哥陪伴。 当时有一位比较受宠的侍妾想要跟着父亲一路,并在侍寝时提出要求,父亲当场发怒,穿好衣服后拂袖而去,后来那位侍妾就失宠了,无宠的女人在王府是没有出路的,不过一年,那位侍妾就香消玉殒了。 还有一位弟弟,四岁时因作诗受到夫子表扬,在父亲询问他要什么奖励时,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帮着她母亲向父亲索要离王妃正院较近的明华堂居住,哪知明华堂是父亲留给大姐的院子。后来院子没住成,他和他母亲还被被父亲训斥不知长幼有序,不知尊卑有别。 最后双双在惊惧中吓病,没多久弟弟病逝,他母亲也疯了,父亲不喜两人,直接将两人在王府除名。 现在父亲摆明了要抬举徐家,只等徐家提出定亲人选,他若是不知死活的跳出来说想娶徐家大小姐,那等待他的就真是死活不知了。 正如徐大小姐所说,婚姻大事,媒妁之言,或许他真的不该私下接触徐大小姐,又或许这就是父亲看重徐家的原因,家风正派,清白醇厚。 他想,他如果从一开始向徐老爷示好…也不行,父亲重视徐老爷,更容易发现他迂回的别有用心。 何况他还有一位商户出身的养母,他的养母何夫人,虽然出身商户,却不喜他的妻子也出身商户。 沈澈闭眼,将心中的不愉压下,看着委屈做作的章韵瑶,语气冷淡:‘不用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顺其自然吧!’ 哪怕章韵瑶直接承认,因为爱慕他,不愿他和徐家定亲,所以故意向徐大小姐暗示他们的亲密,他也会高看她几分。说不定还会安慰她,他也是身不由己,但他心里还是认定她更重要。 枉他从小照顾她,在王府一众姐妹中维护她,比起徐家大小姐的贞静贤淑、坦荡磊落,章韵瑶就显得有些口蜜腹剑了。 殊不知,他自己对章韵瑶也心存利用,自然而然,两人的感情也就不那么纯粹了。 这边扶着徐婉的如烟,心里也非常气愤,原本她还觉得自家小姐对沈三公子有些不礼貌,现在看来,小姐还是客气了,那沈三公子,一面与表小姐勾搭,一面又来招惹她家小姐,他把小姐当成什么了?又把徐家当成什么了? 朝秦暮楚,分明就是一个别有用心的花花公子。 这时候的徐婉无法顾及如烟的想法,因为她好像看到了沈珺的身影,她想向他道谢,但是追了半条蜿蜒的山路,也没追到沈珺。 这时徐家的护卫抬着轿辇回来,徐婉来不及责问他们先前去了哪里,忙吩咐两人帮着去追。 两名护卫急忙依言追去,却并没有见到所谓的华服公子,徐婉看着气喘吁吁回来复命的两人,有些气馁。 算了,可能沈珺有事,急着回去了吧! 又细细问了两人为什么没有守在假山下,两人回答说,那天在马场的女子说他们小姐爬上假山,脚伤复发,吩咐两人去找轿辇。 如烟气得跺脚:‘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小姐真是脚伤复发,我不会喊你们么,都没见着我和小姐的面,就被他人指使走,万一遇上歹人,小姐有个意外,你们一家子人都不够赔。’ ‘那女子是汉王府的人,怎么会是歹人呢!’其中一护卫嘟嚷着解释。 如烟气得抡起拳头想揍人,她那天不在马场,并未见过章韵瑶,又不好说汉王府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得威胁道:‘说你们还不服气,信不信我回去禀报了老爷,把你们全都打二十大板,撵出府去。’ 徐婉心下叹气,拦着如烟:‘好了,先回去吧!’徐家虽然有钱,但是那种身手好,脑子好,又忠心的护卫却是不多,唯一两个,一个跟着父亲,一个跟着兄长,他们在外行商,更需要这种护卫保护安全。 看来她也要想办法找一个机敏一点护卫,最好是女护卫,方便近身保护,可是有点身手的女护卫不好找啊! 刚才追沈珺,徐婉小跑了几步,这会儿脚腕的伤有些酸痛,正好护卫抬了轿辇,如烟扶着她坐上轿辇,打道回府。 坐在轿辇上,她回想起那天背她回来的驯马师,那位姐姐倒是有点功夫在身,如果想请她来徐家,不知马场老板愿不愿意割爱,可以衷心也是一大难题,近身伺候的婢女都是从小培养,她是不是要给母亲建议买几个小丫头回来,从现在开始调教。 这么一路想着,她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秋风轻拂,一片片红枫在风中摇曳,有少许枫叶被风吹落,如蝴蝶般在空中飞舞,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离徐婉坐上轿辇的路口不远处有一座亭子,亭子旁两棵红枫长得枝繁叶茂,将亭子遮住一大半,一位华服公子站在红枫枝桠下,他身着浅青色绣枫叶图案的衣衫,远远望去,与红枫融为一体,难以让人发觉。 沈珺身姿笔直的站在亭子里,他一手负背,一手握拳弯肘置于腹间,他看着前方,神情内敛深沉,眼角眉梢却又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冷清。 他本是出来透透气,见三弟的护卫守在假山旁,以为是三弟在假山上赏景,正准备上前打招呼,就见徐姑娘从假山上下来,他本该避开,心底又有些好奇徐姑娘怎么会和三弟在此,一个不注意,身子便闪到枫树后,他正后悔自己的行为有失君子之风,突然两人的对话传来,距离有些远,她们说什么他听得不是很真切,三弟那句‘心之慕之,愿与姑娘结秦晋之好’的话语却是深深映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所以在徐婉追逐他时,他避开了,他现在不想见徐姑娘,尽管徐姑娘是明确拒绝了三弟。 徐婉回到山庄,李妈妈好和管事已经将母亲等人的院子收拾好,徐婉又一一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后才回自己的院子。 走了许久,受伤的脚腕有些发红,如月一边念叨如烟没有伺候好小姐,一边取出金疮药替徐婉上药。 徐婉看着瓷瓶,渐渐陷入沉思。 在今日之前,她想着如果最终避免不了嫁入王府,那就好好与沈澈相处,沈澈与章韵瑶两情相悦,她也不拦着,是要纳妾还是娶平妻,她都能接受。沈澈要假死,她也帮着掩护,哪怕是要徐家财力相助,只要他给予她和徐家基本的尊重,她可以不要妻子的权利,只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替他打理好后院,让他既能得到徐家的助力,也能无后顾之忧的与心爱的女子相守。 可是今日沈澈的举动,让她恶心,一个对女子根本无任何尊重的人,一个永远戴着面具,无法探知真心的人,她敢与他合作吗?或许上一刻他还深情款款,下一刻就能无情的将之丢弃。 就好比对章韵瑶,徐婉可以肯定,如果不是沈澈授意,章韵瑶一定不会去温府见她,更别说今日帮他引开徐家的护卫。 她记得在梦里,徐家与沈澈定下亲事的两年里,章韵瑶可是一次都没在徐婉面前露过面。 沈澈一边利用章韵瑶,一边又撇清两人关系,由此他对女子的情感可见一斑,这样的人,无正人之风,无君子之道,与他合作犹如与虎谋皮,徐婉犹豫了,她必须重新审视与汉王府的亲事。 用过午膳,小厮来报,王府二公子送了东西来,徐婉惊讶,沈珺是守礼之人,她脚伤已经大好,他怎么会送东西来? 来人是二公子的随侍六安,东西是一个盒子,六安送完便走了。 如月从小厮手里接过盒子,递给徐婉。 徐婉挥挥手,小厮退下,她走到窗台边的茶几旁坐下,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张信纸,沈珺居然给她写信! 第16章 书信 沈珺派人送来的信里写了那天背徐婉回来的驯马女的境况。 驯马女姓赵,名燕儿,年十七,汉城祁县人,其父小时拜在少林习武,年少时在汉城兵马指挥使下的总旗里做过几年教头,因性格憨直不为上峰所喜,家里有几亩良田,后干脆辞职回家种田,娶了同村秀才家有眼疾的女儿为妻,生下一子二女,赵燕儿是小女儿。 赵父老实勤奋,除了种田,还在矿上挖矿,长子也跟着在矿上当班头。五年前赵父因病去世,长子三年前也因矿难丧生,留下失明的赵母、两个未及笄的女儿、体弱的儿媳和侄儿。 大女儿赵梅儿去年已经嫁人,其丈夫是汉城春香楼的账房先生,因着姐夫在春香楼做活,两姐妹又有力气,便帮着春香楼后厨送菜,挣点辛苦钱。 两个月前,赵燕儿风寒,十二岁的侄儿赵强替小姑去送菜,正好遇见一男客教训楼里的姑娘,赵强单纯善良,眼见姑娘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忍心上前劝阻,推搡间姑娘跌下楼梯当场殒命。 春香楼老鸨拉着赵强和男客见官,府衙判两人各自承担一半的责任,赔款二千五百两银子给春香楼。男客家里富庶,赔完钱当天就出了衙门,赵家拿不出那么多钱,赵强被收押。 春香楼老鸨说可以用赵燕儿抵债,赵母出身秀才之家,怎么会让女儿抵身青楼,赵燕儿宁愿卖身为奴,也不愿做青楼妓子。 春香楼执意要赵燕儿抵债,逼得赵姐夫丢了账房活计,男客家里有些势力,认为是赵强多事,害他赔了钱,回去气不过,打点了狱卒,让赵强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 赵家姐夫与马场管事是旧识,为了躲避春香楼的逼迫,托马场管事将赵燕儿以一百两卖给马场老板为驯马师 ,一家人卖了良田祖屋,东拼西凑,凑了八百五十两先赔给春香楼,余下四百两打了欠条定了利息慢慢还,至于赵强,现在还在府衙的牢房里关着。 沈珺信上说,赵家两个女儿都曾经跟着赵父学过武术,特别是赵燕儿,身手不错,一杆红缨枪耍得比她父亲还溜,七八个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赵强也跟着祖父和小姑练过,既然想买赵燕儿做护卫,不如将赵强一并买下,除了费些银子,假以时日,都可作为护卫保护她。 又说赵家一家人老实本分,若是帮他们把赵强的事情解决好,再把赵母和寡嫂安置,赵家的忠心不是问题。 信上还把赵家住址,赵梅儿家住址,赵燕儿卖给马场老板签的是活契,赵强关在那里,以及如何与马场老板、春香楼老鸨洽谈都一一说明。 还有府衙那边,他也吩咐人打了招呼,不准对赵强用刑,还说赵家姐夫很有能力,以前是做酒楼大掌柜的,因东家将酒楼迁回老家,而赵家姐夫不愿离乡背井,所以没有跟着去,才去了春香楼做账房。说赵家姐夫是他们家的主心骨,说动了赵姐夫,让他跟着一起解救赵强,更能体现诚意,也更能收服赵家。 这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得来不费功夫,沈珺将一切都打听好,安排好,她只需派人拿着银子走一趟,就能得到一家身手不错又忠心的护卫。 说来她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她隐隐有种沈珺准备和她划清界限的诀别感,她向他推荐了神医,他就替她安排护卫,以后她再有什么事情,他也就不用管了,自有护卫保护。 ‘小姐,你怎么了?’如月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徐婉,小姐从听说沈二公子送东西过来,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可惜,一会儿紧张,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这会儿又拿着信开始发呆,这信上到底写的什么,如此牵动小姐的心绪。 徐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将信递给如月,她身边的丫鬟基本都会认字,特别是如月如烟,不但认字,一般的书写也没问题。 如烟也凑过来同如月一起看,两人很快将信看完,如烟兴奋的说道:‘沈二公子这事办得好,小姐前几日还说想请那驯马女做护卫,今日她们家的情况就摆在小姐面前,沈二公子说得对, 除了费些银子,他们家这些事,在咱们小姐面前根本就不算事,小姐怎么还不高兴了,姑娘不会是觉得贵了,不想要那驯马女了吧!’不过是衣柜里少一件浮光锦衣衫的价钱,比起小姐的安全,如烟觉得这赵燕儿太值了。 如月用手肘碰了如烟一下,这是价钱的问题吗,明显小姐是因为写信的人而情绪低落。 徐婉吩咐道:‘如烟你去将管事的叫进来,让他安排个踏实的人去找马场管事谈。’ 又对如月说:‘晚间你让李妈妈陪着你去马场走一趟,亲自向赵燕儿说明。’ 要买人进府,必要母亲同意,先让李妈妈跟着掌掌眼、认认人,到时候更好跟母亲解释。 如烟欢喜的应着,一阵风的退出去,如月细细将信纸抚平,放在徐婉面前的茶几上。 徐婉拿起信纸,又仔细将信上的每一个字看了看,足足八页信纸,字迹是馆阁体,方正,工整,字体大小均匀得拘谨而刻板,这是市面上的官方书体字迹,易于辨认。 她记得沈珺擅长行楷,落笔苍劲有力,大气飘逸,潇洒醇厚,梦里替老太妃做寿,他写过一篇经书,就是用的行楷,受汉王赞扬不已。 若说这信不是出自他手,她不信,底下人代笔,内容不会这么详细,详细到字里行间里隐隐透出关心,可他又用了刻板的馆阁体,疏离感油然而生。 沈珺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给她写这封信的呢? 晚上如月去见了赵燕儿,回来给徐婉复命。‘赵燕儿愿意卖身给徐家为奴,只是也签活契。’ 活契就活契吧,徐婉已经料到,若不是家里出了变故,以赵家的秉性,也不会卖身为奴,活契就意味着以后挣了钱可以向主家赎身,赵家有志气,活契也算是给他们家留个念想。 徐家多出了五十两,以一百五十两的价格从马场老板手里将赵燕儿的身契拿到手。 第二天张氏带着长子长媳到了枫林山庄,徐婉在大门迎接张氏,张氏早得了徐婉受伤的消息,心里担心得不得了,家里事又多,走不开。这会儿见徐婉亲自到门口接她们,下了马车,对着徐婉就是一顿数落,‘哎呦,我的宝贝,你是要担心死娘亲啊,脚上有伤,你不待在屋里好好休息,还到处乱跑,我们是找不到路么,要你出来接。’ 说罢又对着如月如烟训责:‘你们是怎么伺候小姐的,让小姐受伤不说,事后还不伺候小姐好好修养。她不懂事,你们也不知道规劝?’ 徐婉挽着母亲的手臂撒娇:‘母亲别怪她们了,婉儿的脚伤已经好了,是婉儿好久不见母亲,想念母亲,所以特意来迎接母亲的。’ 如月如烟本也自责没有照顾好小姐,让小姐受伤,别说主母只是责骂她们几句,就是打一顿,她们也只有受着,这时候听张氏训斥,唯有低头认错,不敢狡辩。 张氏也知道,这次女儿受伤不关两个婢女的事,不过是作为主母,该有的威信必须树立,既然女儿替两个婢女说情,她便就坡下驴,挽着女儿进屋:‘你就是对身边人太心软了,好了,你屋里的婢女,你自己管教,快先进屋,让娘亲好好看看你的伤。’ ‘等一等’徐婉放开母亲,对着被兄长搀扶着从马车下来的大嫂行了一个礼:‘大嫂一路辛苦。’ 说罢几步上前扶住大嫂的另一只手臂,笑着对母亲说:‘婉儿的伤真的已经好了,咱们还是先看看大嫂,这一路马车颠簸,大嫂怀着身孕,可不能马虎。’ 大嫂常氏对婉儿露出感激而真诚的笑容:‘大妹客气了,嫂嫂也还好。’ 张氏欣慰,女儿向来懂事,近一年来行事更是妥帖,她嗔怪的哼了一声:‘就你会讨你嫂嫂欢心,刚一来,就把我这做婆婆的比下去了。’ 徐毅在旁笑到:‘母亲若是怕被妹妹比下去,等您大孙子或是大孙女出生,您用私房钱打一个大大的金项圈给他,保证大妹比不过你。’ 张氏失笑的拍了一下儿子:‘你个臭小子,都要当爹了,不想着孝敬你老娘,还想着编你老娘的私房钱。’ 徐峰装作吃痛,跳起来:‘你都说你儿子要当爹了,你还当着你儿媳妇的面揍你儿子,你儿子我不要面子的吗?’ 徐婉、张氏和常氏见此哈哈大笑起来,其他婢女仆人也抿着嘴笑,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进入山庄。 院子都收拾好了,张氏等人安顿好后,徐婉将赵燕儿的事禀明母亲。张氏刚才已经从李妈妈那里将徐婉受伤的全过程听了一遍,想着赵燕儿在救女儿一事上有功,徐家也应该对赵燕儿有所回报,便吩咐把赵燕儿叫到跟前见见。 在赵燕儿来之前,张氏又细细把徐婉的脚腕拉着看了看,确认女儿脚伤已经大好才真正放下心来。 赵燕儿暂时被安置在山庄下人房的后罩房里,李妈妈安排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给她穿,如月领着她进来时,她还有些拘谨。 一直以来,赵燕儿所做的都是粗活重活,在马场里,她住的屋子也是毗邻马厩,堆放马料的房子,拥挤且味冲。徐家人找到她时,说要请她做护卫,又说可以帮她还清春香楼的债务,还可以帮她救出牢房里的侄儿时,她简直不敢相信。 小时候父亲还在世时,虽然家里不算富裕,但也幸福美满,自从父亲去世,家里渐渐陷入困难,后面兄长也出了意外,她和姐姐就只能抛头露面承担起家里的责任。眼看生活渐渐有了盼头,侄儿又惹上人命,这两个月,她见惯了冷暖人情,是非颠倒,他们家无权无势,孤儿寡母,险些被人逼得家破人亡。 徐家买她做护卫,她以为是像男子一样,在外院护卫,哪里想到是给那天受伤的娇滴滴的徐家大小姐做贴身女护卫。 徐家出钱解救她们家于水火,她很珍惜这份恩惠,所以进屋后,就表现得小心恭敬,深怕惹主母不快,不愿花大价钱买她。 好在徐家主母和善,问了她家里的情况,又说她没有近身伺候过人的经验,让她先跟着李妈妈学习一段时间,熟悉了规矩在去大小姐身边。 等赵燕儿退下后,张氏拉着徐婉感叹:‘世人总逃不过阶级欺压,弱肉强食,恃强凌弱自古都有,赵强被有权的客人欺压,赵燕儿被有钱的春香楼欺压,咱们徐家虽然不缺银子,可被王府的姑娘害得受伤也只能认栽。’ 徐婉知道,母亲是觉得不能替自己讨回公道而自责。 她拉着母亲的手,温婉的看着母亲,表示并不在意。 张氏又说:‘徐家一直行善,以求为子孙后代积福,赵家的事,就算不买赵燕儿,徐家撞上了,也应该出手相助。我观赵燕儿虽然言行有些畏手畏脚,但不失老实本分,等李妈妈教导好,调去你身边伺候时,你将她们家祖屋和良田赎回,送还于她们家,既行了善,也算施恩,赵燕儿在你身边做事也能更加用心。’ 徐婉点点头,她不但会替她们赎回祖屋和良田,后面还想将赵强一并买下,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毕竟赵强受了伤还在牢里,就暂时不跟母亲提了。 张氏想,王府的皇孙女身份贵重,心气高傲,只怕以后女儿嫁去王府也不一定得她们喜爱,为了女儿以后在汉王府行事方便,她决定替女儿培养几个女护卫,‘那赵燕儿年纪也不小了,又是签的活契,估计在你身边待不了几年,我准备让李妈妈去买一批小女孩回来,让赵燕儿帮着训练训练,以后你嫁去汉王府,带上自己人,有个照应。’ 徐婉惊讶,母亲想得这么长远,看来这次沈萱害她受伤,让一直沉浸在女儿嫁入高门喜悦里的母亲感到了一丝危险。梦里,母亲可从未想过要给她带上有功夫的婢女 ,除了使劲给她塞银子,连陪房都只有一房。 按照父亲的意思,王府人员是有定数的,陪嫁婢女婆子多了,怕王爷以为徐家有往王府安插人手之嫌。正因如此,徐婉嫁入王府根本无人可用,跑腿都只有如月如烟亲自去。 第17章 昭明 见女儿惊讶的望着自己,张氏有些为难,她也不好说自己是担心女儿嫁去汉王府受欺负,只得模棱两可的解释:‘我看王府那些公子小姐身边都有机灵的公公伺候,咱们不好安排小公公,安排几个手脚机敏的婢女应该可行吧!’ ‘可行,可行。’徐婉倾身抱住张氏:‘女儿就是觉得能投生到母亲肚里,成为母亲的女儿,真是女儿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氏失笑,摸着女儿的后脑勺:‘傻丫头,能有婉儿做母亲的女儿,也是母亲的福气’ 徐婉埋在母亲怀里,暗暗道:母亲,你这么疼婉儿,若是婉儿不愿嫁入王府,你也愿意支持婉儿么? 一年一度的秋季佛会开始了,法学大家慈明大师和主持通明大师亲自讲佛,因官眷富商地位不等,法华寺将开展俩处佛坛,同时讲佛,慈明大师和通明大师一边一个,今日明日轮换着来,第三日则合并在一起。 因为今年慈明大师回法华寺,所以安排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批字环节,听说慈明大师预言批命极准,京城世家大族的闺阁女子都想找他批字,不过他五年批一次,一次批二十份,且只批十二至十五岁女子,为了筛选那二十个名额,还得依捐资从高到排序,所以能得慈明大师批字,既要撞年龄,又要拼财力,徐家财大气粗,自然是排得上号的。 按照往年的规矩,徐家属于被安排在富商那边的首位,今年因与汉王府定亲,徐家的位置倒是换到了官眷这边的中间,这样也好,既离前排汉王府远,又不至于排在后面掉价。 在富商那边,徐家作为汉城首富,每次佛会献给法华寺的捐资都是最高,今年在官眷这边倒是不用太过出头,不多不少比着中间捐一个数就行。 第一日,官眷这边是慈明大师讲佛,讲的是《般若心经》,慈明大师双腿盘坐于大殿观世音菩萨莲花坐下的蒲团,一手持经书,一手敲木鱼,神态安宁,语气庄重: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则经书讲得是三界内的众生由于妄念邪心而造业, 因而不得不轮回于生生死死当中, 永住于烦恼苦海当中。只有修行才能摆脱轮回, 永超生死地。所以,心经的宗旨就是运用大智慧度彼岸的意思。 徐婉梦里经常陪老太妃读这本心经,这本经书也是最受老太太喜爱,慈明大师不愧为法学大家,对经书有独特的见解,一些生涩繁杂的经文从他嘴里讲出来,通俗易懂,如醍醐灌顶,更让人豁然开朗。 一个时辰后,大殿里除了年纪大一些的太太和老夫人,年轻一辈的就只剩徐婉了。 慈明大师放下手里的经书和木鱼,一旁的小沙弥告知大家,可以休息一刻钟,再继续。 大家陆续起身,更衣的更衣,喝茶的喝茶。 汉王府的一众女眷簇拥着世子妃离开,走到徐婉身边时,世子妃突然停下来,看着徐婉问到:‘这是徐家的大姑娘么?’ 徐婉端坐在蒲团上,见汉王府的人经过,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还是被世子妃注意到。 听得世子妃问话,徐婉只得起身面朝世子妃,双腿跪地,左手覆在右手背上,举过头顶,躬身伏地,行了一个大礼:‘回世子妃娘娘的话,正是民女,徐婉拜见世子妃娘娘,望娘娘身体安康!’ 徐婉的母亲也跟着跪拜,虽然张氏比世子妃年纪还要大些,但身份地位的差距也得行大礼。 世子妃点点头,暗想,虽然出身商贾,礼仪却是不错,‘般若心经深奥晦涩,能听懂吗?’语气和蔼,如邻家长辈。 以她现在的年龄和经历,自然不该听得懂,徐婉略带羞愧,恭敬答道:‘只能听懂一点点。’ 世子妃笑盈盈:‘那你还坐得住?’眼睛瞟了一眼徐婉面前的案几,每个人的案几前都有一本经书,徐婉面前那本经书上有她做的笔记。 ‘民女想着能陪着母亲也是好的。’徐婉羞涩的笑道。 世子妃似乎很满意徐婉的回答,‘能陪着母亲听讲经,倒是个孝顺的。’ 世子妃一行人已经走出大殿,徐婉和母亲才敢起身,张氏心下高兴,朝着殿上的观音菩萨拜了拜,女儿得了世子妃的夸赞,对以后嫁入王府只会有利。 大殿里其她人,或羡慕,或感慨的看着徐婉,有与徐家认识的,已经上前恭喜张氏,与张氏套近乎了。张氏大大方方的与人寒暄,眼里的喜色溢言于表。 徐婉心底却有些怅然,梦里今日,她早早离开,可没机会面见世子妃,现如今她只想远离汉王府,反而得了世子妃青睐,真是世事无常。 后半段经书内容较为枯燥,慈明大师也知道,他就算讲得再是精彩,大家也不一定听得懂,所以后半段主要是募缘,穿插一些经文引导大家慷慨解囊。 其中有一项是去大殿后面院子的祈福树上挂祈福带,徐婉不想去的,但又架不住母亲积极募捐,小沙弥给徐婉挑了一副木质祈福牌,上面绑着一根红色的祈福带。 徐婉拿着祈福牌在张氏鼓励的眼神下,开始写心愿,她侧过身,不想让母亲看见她写的内容。 张氏闻音知雅,想着女儿有什么小心思不愿她知道,便笑着与旁人说话去。 徐婉写好后,由小沙弥领着去后院的祈福树挂福牌,她到的时候,沈萱也正在挂祈福牌,徐婉无意窥探沈萱福带的内容,可是她挂一遍,落下,再挂一遍,还落下。 无意间,徐婉就瞄到几个字:兰梦之征。 相传春秋时郑文公妾燕姑梦天使赐兰,生子。 她记起来了,沈萱嫁人三年未能怀孕,姜侧妃急得在院子里烧香拜佛,被王爷撞见,罚禁足三个月。徐婉嫁入王府时,她正值禁足期,后来隔了半年多沈萱才怀孕。 现在距离沈萱嫁人已有一年,估计她对未能怀孕一事已经有些忧心,所以才来挂祈福牌。 福牌两次掉落,沈萱已经恼羞成怒,旁边挂福带的其她姑娘都自觉给沈萱让出一块空地,深怕被沈萱迁怒。 沈萱瞪了徐婉一眼,朝角落的甬道走去。 徐婉莫名其妙,暗想又不是我给你弄掉的,毛病。 不一会儿沈珺跟她从甬道出来,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沈珺看见徐婉,愣怔了一下,对着徐婉略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徐婉眼神闪了闪,刚才连给沈萱都未见礼,这会儿自然也就不好跟沈珺见礼了,她走到祈愿树下,找了一块福牌相对少一点的空位,拿竿子套上福牌,垫着脚尖将其挂上去。 沈珺围着祈愿树看了看,最后也选择她旁边的位置,用竿子将沈萱的福牌挂在了她福牌下方一点点,这一次,沈萱的福牌没有掉落。 徐婉对着沈珺微微一笑,转身朝来路离去。 沈珺看着远去的徐婉,又抬头看向她的福牌,沈萱走到沈珺身后,也顺着二弟的目光看向自己已经挂得稳稳当当的福牌,颇有些不是滋味的说:‘她倒是会选地方。’ 沈珺斜眼看了沈萱一眼,沈萱无辜的眨眨眼,对沈珺甜甜一笑:‘谢谢二弟帮二姐挂福牌。’ 沈珺轻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沈萱的谢意。沈萱知道,自己这个二弟,除了脸色冷了点,语气硬了点,心还是好的,叫他帮忙,只要是他能力范围内,绝对不会推辞。 谢过沈珺后,沈萱开心的往大殿去,沈珺顺着来路穿过甬道,再拐过一道月洞门,去到另一个院子里的禅房,跟他的和尚朋友继续喝茶下棋,只是在进禅房前,他再次回身望向祈愿树的方向,如果他没看错,徐姑娘的福牌上写着:愿郎君——赫赫勋名俱向上,绵绵福寿宜无极。 郎君,会是谁呢? 他想起在张县令家,她笑靥如花的去二门迎接她的表哥。 ‘嘿,你输了。’坐在沈珺对面的光头和尚饶有兴味的伸手在他眼前晃动。 沈珺拍开和尚的手,‘我有眼睛,能看见。’ ‘你现在是看见了,可我敢打赌,你刚才是在走神。’和尚一边说,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各自捡回棋盒。 沈珺挑眉,跟着一起分拣:‘那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不走神,这局你赢不了咯。’ … 和尚瘪瘪嘴,这小子,一点亏吃不得,今日下了四局,前面三局都是沈珺赢,他好不容易赢一局,他可不会承认是乘人不备,侥幸赢之。 ‘那边院子的祈愿树上挂一块福牌,需捐资多少银两?’沈珺突然问道。 和尚有些诧异:‘怎么,看你二姐挂了一块,你也是想去许许愿?’ 不等沈珺回答,和尚摇摇头:‘那都是哄小姑娘的,你不会真以为挂块牌子就能心想事成吧。’ 沈珺笑了笑:‘这话,要是让你主持师兄通明大师听见了,今年后半年,你就只能待你们法华寺的戒律堂了。’ 和尚想起戒律堂的规矩和刑法,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得,你要给法华寺献供,我不拦你。’他伸出一个指头,凑近沈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千两银子,你把银子给我,我给你拿一块我三师兄慈明大师亲自诵经并在佛祖面前供奉了七天七夜的福牌,怎么样?’ 沈珺忍住扶额的冲动,他在想,庄严肃穆的通明大师在面对他这个吊儿郎当得不像佛门子弟的小师弟时,有没有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和尚号昭明,三十有二,是法华寺明字辈最小的弟子,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负责法华寺庶务斋粥之职,比起他师兄们的庄重慈爱,他则显得市侩财迷。不过这都是他的表象,实际他也有一颗慈悲心肠。 有一次陶县发水灾,他刚领差事,跟着布政司参议去往陶县救灾,昭明夜代表法华寺在陶县施粥救灾。 水淹了两个村,他们被困在其中一个山坳村,路被冲垮,进不来出不去。沈珺发现昭明好几次都将自己的稀粥馒头让给灾民,自己则饿着肚子猛灌水。 沈珺问他:‘你不怕灾情还未控制,你就先被饿死么?’ 他说:‘那怎么可能,人不吃饭,可以顶七天,不喝水,则只能顶三天,你放心吧,这里有水有草,饿不死。再说我之前已经派了小沙弥给我掌门师兄带信,过两天掌门师兄就会带着物资来救咱们。’ 结果那小沙弥半路摔沟里,昏迷了,根本没把信送到。第八天王府的侍卫才修好路带着物资进来,后面几天,若不是沈珺分他半块馒头,他早就饿死了。 也就是这样,两人成了生死之交,越交往,沈珺越发现,昭明不该出家当和尚,他该还俗做侠客。 用昭明的话说:佛祖也有一颗侠义心肠,劫富济贫穷,佛度有缘人,只坑富人财,不拿穷人针。 沈珺不打算做他嘴里的富人被他坑,‘我没准备挂福牌,只是刚才去帮二姐挂时,见许愿的女子众多,一时有些好奇。’沈珺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昭明有些不信,以他对这位沈二公子的了解,可不是那么随便好奇的人,但还仔细给沈珺解答:‘材质不同,价格不同,福带五百两起,福牌八百两起,福牌上面绑福带,一千两千起。’ 想了想又道:‘不过今日祈福活动是针对官眷的,也就这个价了,你知道官眷有钱也会低调些。明日可就不同了,明日的祈福活动是那些冤大头富商,祈福带也得这个数起。’说着抬手比了个二,‘两千两,怎么样,挣钱吧!’昭明语气市侩,完全一副奸商模样。 ‘你们法华寺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古刹,这么心黑?’连沈珺都忍不住吐槽。 ‘这你就不懂了’昭明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棋子收捡完,他将棋盘搬去一边,今日输了沈珺三局,好不容易扳回一局,他不准备在受虐,他起身去旁边将茶盘端过来,重新坐下,替沈珺和自己各倒上一杯,不下棋,与沈珺喝喝茶聊聊天也是乐事。 第18章 笺文 昭明喝了一口茶水后,继续说:‘来法华寺参加佛会的,身份不一般,非富即贵,特别是这种公开的募捐,那些富商们生怕被对手比下去,个个卯足了劲展示财力呢,捐资起低了,他还觉得你看不起他。’ ‘就说你们京城的皇家寺院法源寺,那些富商们为了能在大雄宝殿里上一炷香,起捐就是三千两,还有咱们侧殿刚刚破土动工的雁塔,就是汉城首富徐家徐老爷捐资一万八千八百八十两银子修建。只为咱们法华寺新年的第一炷头香。’ 沈珺倒吸一口气,她母亲在王府算是陪嫁丰厚的,一年收益也不过两万两,补贴他,补贴妹妹和表妹,一年也剩不了多少,这徐家为了一炷头香,就给法华寺捐了一座雁塔,到底是汉城首富,他想起徐老爷献给父亲的六百万两,难怪父亲重视徐家。 ‘怎么,羡慕法华寺挣钱轻松?’昭明眉头跳动,‘要不以后咱们也办个寺院,你出名,我出力,咱们也挣他个盆满钵满。’眼神精明,一脸鼓动。 ‘算了吧!’沈珺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净,起身告辞:‘佛会应该结束了,我要去世子妃跟前尽孝,不打扰你做发财梦了。’ 昭明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也要去安排贵人们的斋食,看能不能从那些贵人手里化点缘。’ 沈珺出门大步流星朝汉王府的厢房方向而去,心中越加想知道让徐家大小姐花重金许愿的郎君到底是谁。 上午的讲经结束后,寺里给每一家夫人、太太、小姐都安排了厢房,准备了斋食。下午不集中讲经,分别由小沙弥领着贵人们去寺里各个菩萨殿参观上香,或是解签供灯,当然,也可在厢房小憩,总之,下午是自由活动。 大嫂常氏因怀有身孕,上午的讲经只听了一会儿,便回厢房休息。她这次来法华寺主要是给送子娘娘还愿,春季佛会来拜了送子娘娘,回去没多久就诊出身孕,所以趁着秋季这次佛会来还愿。 吃过斋食后,徐婉就想回半山的枫林山庄,她怕陪着母亲一个个菩萨殿的拜,又遇上汉王府的人,便借口陪常氏去给送子娘娘还愿,让二妹徐慧陪母亲。张氏想着儿子肯定没有女儿细心,也就由着徐婉去陪儿媳。 给送子娘娘上了香,又挂了红,还捐了香油钱,徐婉便陪着大嫂回去了。 她刚进院子,管事的来报 ,说赵燕儿的姐夫带着她侄儿赵强来给徐婉磕头谢恩,来了一小半个时辰了,管事的见主家们都不在,安排他们在门房喝茶,刚叫了赵燕儿去陪着。 徐婉忍不住惊讶,这么快衙门就放人了,又想着可能是沈珺打了招呼。 徐婉在正厅见了赵家姐夫和赵强。 赵家姐夫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穿了件半旧的棉布长衫,身姿笔直,目光清明,有种儒雅的气质。 跟在他身后的赵强身材高挑,稚嫩干瘦,穿在身上的青布短衫空荡荡的,额头、眼眶和嘴角还有淤青,左腿也有伤,被小姑赵燕儿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徐婉看着有些不忍,‘不必急着过来的,先把养好伤才是。’ 赵姐夫扶着赵强和赵燕儿给徐婉跪下,他自己也神色恭敬双手抱拳弯腰向徐婉行礼:‘徐大小姐的大恩大德,赵家无以为报,小的只有带强子来给大小姐磕三个响头,以表谢恩。’ ‘谢徐大小姐大恩!’赵强对着徐婉砰砰砰直磕了三个头,声音之响,磕得一点不含糊。 一切发生太快,徐婉来不及阻止,地板是青石板,赵强磕完,额头已经一片红。 赵燕儿也跟着磕下去。 徐婉哭笑不得,忙让如月阻止赵燕儿,又将姑侄俩扶起来,吩咐如烟给他们三人看座。 等丫鬟给几人上茶,徐婉笑着说道:‘一路走来,也辛苦,先喝杯茶。’ ‘大小姐客气了。’赵家姐夫端着茶杯,浅尝了一下,赵燕儿姑侄也拘谨的喝了一口。 ‘后面你们有什么打算呢?’徐婉担忧的问道。赵家姐夫已从春香楼辞工,赵家祖屋田产还未帮他们赎回。 赵姐夫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小的和他大姑住在槐树街的老宅里,他们一家暂时和我们一起住,虽然有些拥挤,但好歹有个照应,等安顿好,小的在去找个账房的工作。小的有个族弟,在一家酒楼做店小二,等强子养好伤,小的在去托他,看能不能去酒楼做个学徒,这样慢慢下去,日子总会好的。’ 徐婉点点头,赵家这姐夫倒是厚道人,赵家出事,全靠他奔走。徐婉暗想,家里铺子多,安排个账房先生应该还是没问题。‘我们家在新巷街、桂花街、南正街都有铺子,等我回去和家里管事商量一下,到时可以帮赵家姐夫安排一个账房活计。’ 赵家姐夫受宠若惊,忙站起来,躬身朝徐婉抱拳说道:‘小的姓黄,贱名有德,大小姐称呼小的贱名即可。大小姐恩义,帮了我们这么多,还给小的安排活计,小的感激不尽,只是小的知道,一般铺子里账房先生都是有定数的,贸然安排人,恐怕铺子里的掌柜管事为难,大小姐有心照顾小的,小的也厚着脸皮不和大小姐客气,若是方便,不如安排小的去铺子里做个账房副手也行。’ 到底是在春香楼做过账房先生,知道内里轻重,徐婉倒是没想这么多,‘黄大哥想得周到,只是这样可就委屈黄大哥了。’ ‘不委屈,不委屈’黄有德说着搓了搓衣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像小的这种没有上一家东家开的介绍信,想要再找账房活计也很难,大小姐不嫌弃小的,能帮小的安排一份副手的活计,小的已经很是感激。’ 账房先生是个紧要活,一般东家招人是得看上一家的介绍信,不然万一受聘者是在上一家犯了事,那就麻烦了。黄有德是因为不愿帮春香楼欺负赵燕儿而被辞退,自然没有介绍信。这黄有德也是知轻重,对着徐婉也没藏着掖着,提前告知情况,免得安排去铺子里掌柜的不喜,反倒堕了她的名声。 徐婉见此,倒是对黄有德又高看了几分。 黄有德心里打鼓,他现在的情况,找活计不容易,家里有一堆人要吃饭,若是能靠着徐大小姐找一份工,那肯定比他自己出去找稳当。所以既怕徐大小姐因他没有介绍信而反悔,又觉得这事他必须得和人家说清楚,不能因为徐大小姐年纪小不懂这些内里就欺瞒人家,见徐婉不说话,神色一凛,忙向徐婉保证:‘大小姐放心,小的懂得轻重,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一定会用心替大小姐做事,绝不给大小姐抹黑。’ 徐婉回过神,笑道:‘黄大哥是仗义人,我自然放心。’ 她沉默是因为其他事,她有一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去做,这黄有德机敏忠厚,倒是一个人选。 徐婉吩咐如烟:‘你带燕儿和她侄子去燕儿屋里坐坐,姑侄两好久不见,肯定有很多话说,我再和黄大哥合计合计看安排黄大哥去哪个铺子。’ 赵燕儿和赵强确实有许多话要说,闻言都感激的向徐婉道谢,徐婉又吩咐守在旁边的丫鬟再去重新砌壶茶。 等她们都走了,徐婉让如月在大厅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 黄有德想着刚才徐大小姐才说要回府和管事商量了才能知道安排去哪个铺子,又见她把婢女都打发了出去,想来是有要紧是事,他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只恭敬的问道:‘大小姐若是有什么安排,请尽管跟小的说。’ 徐婉也不绕弯,直接说:‘我确有一事想请黄大哥帮忙,因我身边都是徐家的下人,这事我又不想让家人知晓,所以想请黄大哥帮忙走一趟。’ ‘大小姐但说无妨,小的一定替大小姐将事情办好。’ 徐婉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撇开茶末,问道:‘黄大哥可听过法华寺一位号昭明的典座?’ ‘昭明典座,负责法华寺庶务和斋粥事宜,小的有幸听说过。’ ‘不错,正是他。’徐婉轻轻呷了一口茶 道:‘’我想请黄大哥帮我送一封笺文给他,让他最后一日佛会时,帮忙把笺文塞到慈明大师的案几上。’ 黄有德沉思了一会儿问:‘大小姐是与昭明典座有私交么?’言下之意,若是没有私交,恐怕人家不见得愿意帮忙。 徐婉自心一笑:‘并无私交,我会给你五百两银子,你一并交给他,他会愿意帮这个忙。’ 梦里,在王府,徐婉和昭明打过几次交道,昭明大师,那个时候他来王府,已经升任大师了。一个与通明大师同宗同辈却不同品性的大师。与通明大师宁静致远,心性平和,待人待事慈爱友善的崇高品格不同 ,昭明大师表面装得一副得道高僧的大成模样,实际却是爱财市侩,私底下更是见钱眼开,拿银子办事。 梦里,徐婉就曾花钱找他替自己在老太妃面前美言。 所以她打算再次找他,但是这事却不能找身边人,更不能让如月如烟涉及,因为一旦事发,父亲母亲一定会生气,到时候对女儿不好责罚,对下人肯定会重罚,如月如烟要是牵连进来,说不定会被母亲发买了。 黄有德就不一样了,他不清楚内里,不过是想着报恩,只是受她这个大小姐委托,又不是徐家仆人,徐家还刚对赵家施了恩,母亲父亲反而不好找他麻烦。 黄有德并不知道徐婉的打算,见能帮到恩人,非常高兴,慎重的应答下来。 徐婉让如月安排黄有德和赵强在山庄里住下,她回去准备笺文。 第二天一大早,黄有德怀里揣着徐婉的给的信封上法华寺找昭明,小沙弥将黄有德带到昭明面前时。他刚起身,黄有德讨好的向他说明来意,又掏出五百两银票递给昭明。 徐家是法华寺的大香客,批字名单里肯定有徐家。昭明心里感叹,这些权贵们花样百出,为了能抬高身价,不惜提前走路子买通大师。他昨晚已经收了几封笺文,现如今已经轻车熟路了,收了银子和信封,拍着胸脯跟黄有德承诺,事情一定办好。 等黄有德回去跟徐婉复命,徐婉提起的心也放下来,只等明日,她就可以和汉王府一刀两断了。 昭明洗漱好后,又吃了早膳,这才慢吞吞的去大殿后的禅房打坐,他随手将怀里的信封扔在茶几上,那里已经有四五封这样的信封,他并不在意,只等明日大殿上服侍三师兄慈明师兄时,顺手将这些笺文塞到正式收集的笺文一起。 一个时辰后,小沙弥来报,他的好友沈珺到了,王府最近无事,一众兄弟姐妹相邀出来玩耍了十几天,除了沈萱,其他公子小姐昨日已经跟着世子妃回去,昭明极力邀他切磋棋艺,他才没有随着世子妃走。 沈珺自顾自的在茶几旁的蒲团坐下,昭明端了棋盘过来,‘昨晚我又研究了你的棋路,今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我就不信,你还能次次赢过我。’说着用手肘将茶几上的信封扫落在旁。 几封信都没有封蜡,落到一旁的蒲团上,里面的笺文有的滑落出来,对于昭明的粗鲁,沈珺自是无语,伸手将几封信封捡起,准备帮他整理一下。 突然,一封信封里滑出的半截笺文引起了他的注意。 笺文是法华寺批字的经文硬帖,折叠成竖条长形,封面右下角经文环绕的圆圈里用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写有一个徐字,正是这个写有‘徐’字的右角笺文露了出来。 沈珺认出,这是徐姑娘的字迹。他将其他几封笺文规整好,缓缓放在茶几旁,写有‘徐’字笺文的信封却依然拿在手上。 他有些迟疑的想要抽出里面的笺文,昭明调侃:‘非礼勿视,这是一位富家千金的生辰帖,你有兴趣?’ 第19章 批命 沈珺抽到一半笺文的手顿住,面露疑惑:‘我记得慈明大师替闺秀批字是最后一日佛会,怎么这些生辰帖今日就送到你这里来了?’ ‘嘿嘿,这就叫未雨绸缪。’昭明眉头跳动,贼笑着解释:‘一些姑娘家的命理一般,又想要抬高身价,便提前求到我这里,你知道的,我一向与人方便,当然是勉为其难帮帮她们了。’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沈珺默然,他觉得徐姑娘不是那种为了抬高身价而弄虚作假的人。 昭明将棋盘摆好,示意沈珺放下信封:‘好了,这都是些小事,哪个姑娘不想嫁个如意郎君,不过是想得我师兄几句好话而已,一些小心思,无伤大雅,咱们还是下棋吧,看我今日不杀你个片甲不留。’ 沈珺不为所动,捏着笺文,神色深沉。 昭明瞟了一眼沈珺手里的信封,见是今早收的那封,他记得早上那人求来时自报徐家下人,他突然想起徐家似乎和王府有婚约,沈珺作为沈家人,有些好奇也属正常,看他一副想看又碍于君子礼仪不好意思看的模样,昭明决定递个梯子给他。 随即见微知着的表示:‘唉,说来我还未看过这些生辰帖,本来是准备明日送去师兄那里前先检查一遍的,既然这会儿有空,就先看看,别遇上哪家心大,搞出个娇娥凤命来。’ 前朝原平县有一名叫郑娥的女子,出生就被高僧批‘娇娥凤命,天下归一’,引得各路诸侯竟相争夺,后被沧州太守强抢入府,其他诸侯群起攻之,沧州太守败北,杀郑娥后自刎于沧澜山上,郑娥的婢女这才道出实情,原来那高僧是被郑家请来,故意授意替女儿批凤命,目的是想奇货可居,哪知被太守掠去最后陨命。 这些走捷径的人家,一般不太过分,他都会收点银子帮着偷偷打点一下,可若是心大自命不凡,写些‘凤凰龙女’的,那就不妙了。 昭明捡起茶几旁的几个信封,将里面的笺文抽出来,随意翻看了一下,皆是些‘贤德淑女君子求,富贵荣华主一身’,或是‘福寿衣禄天注定,金玉满堂羡煞人’等大富大贵之箴言,千篇一律,却又是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命理。 昭明将这些笺文放回一旁,努了努下巴示意沈珺打开他手里的信封。 明知道这样有失君子之风,沈珺犹豫了片刻后仍旧抽出里面的笺文。 打开笺文,右边是女子的生辰八字,字迹婉丽,字体纤细,正是前一天沈珺在徐婉祈福牌上看到的簪花小楷,清秀的笔锋与封面的‘徐’字出自一人之手,沈珺昨日瞟了一眼徐婉的祈福牌就记住了她的笔迹,也正是认出了这是徐姑娘的字迹,所以想一探究竟。 左边笔锋飘逸,笔画连绵,气势贯通的书写着四句箴言:矮巴勾枣难捞枝,斩断红尘最相宜,若是口中弥陀念,定是世间积福人。 沈珺大骇,一贯冷冽的双眸闪过一丝寒光,是谁要害徐姑娘?这张笺文一旦在人前显示,徐姑娘与王府的婚约必定作废 ,她本人恐怕也只有被迫出家。 昭明见得沈珺脸色大变,不由惊讶:‘怎么了,还真出现了‘娇娥凤命’的批字?’ 沈珺又细细将整张笺文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胸腔被一股怒火冲刺,他将笺文递给昭明,沉声问道:‘这张笺文是谁给你的?你将细节一一说来。’ 昭明接过笺文,仔细看了一遍,心下愕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将何时何地何人付了多少钱,委托他时说了什么话一一告知沈珺。 ‘难道这是徐家的对手陷害徐家所出的阴招?’昭明猜测道,‘我之前接触过徐老爷,他为人和善,正义大方,扶危济困,乐善好施,不像是容易树敌结仇的奸恶之人,怎么对手出手如此歹毒,这是要毁了徐家姑娘一生啊。’ ‘不是徐家的对手。’沈珺已恢复冷峻,从昭明手里拿回笺文。 昭明:‘那是谁?’ 沈珺:‘是徐大小姐自己。’ ‘啊’ 这… 沈珺想起之前的百花汤药,因为结果是沈徐两家婚约落定清明,他曾怀疑过徐大小姐想用此方法谋求与王府的婚约通明现世,可如果不是父王看重,一个疹疾加福薄,足以让徐家与王府的亲事失之交臂。 后有拒绝三弟求娶之举。 再有福牌祈祝郎君之措。 今又借慈明大师批命毁名。 徐家大小姐这分明是不想嫁入王府,宁愿余生青灯伴古佛,也不惜自毁前程。 沈珺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愤怒?哀伤?低落?,他手指紧紧捏着笺文,纸张都已经变形,若是徐婉这时站在她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笺文扔在她面前,质问她:他们沈家男儿就如此不堪,三弟看不上,他也看不上,宁愿出家也不愿嫁入王府? ‘徐大小姐这么想不开?’昭明不太相信。 沈珺掩下之前种种不提,只说字迹,他声音轻缓,语气低哑:‘右边的簪花小楷是徐姑娘的字迹,徐姑娘师从大家,一手妙笔丹青出神入化,十二岁时就声名鹊起,左边这四句箴言的字迹乃是你三师兄慈明大师常用的草书笔迹。既能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又能将慈明大师的草书模仿得惟妙惟肖,除徐大小姐,还有何人?’ 昭明略有赞同,他三师兄的字迹狂妄中带着虚实相生的不拘章法,不是书法一绝的大家绝对模仿不了:‘听你这么分析,似乎是那么回事,可我还是想不明白…’ ‘此贴我先带走,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沈珺不等昭明说完,将笺文封回原样,揣入怀里,骤然起身离去。 走到门口,沈珺抬眉,朝祈福树的方向望去,他神情淡漠得极尽冰冷,可眼里那一丝化不开的伤感却如何也掩不住。眼前有禅房甬道相阻隔,他看不到祈福树的全貌,只能看见它的尖顶,太高的地方风吹雨淋不利于挂福牌福带。 哪怕那些长在顶端的树枝更能接受世人的瞩目,可那些大家依然不愿将福牌福带挂上去。如同被人遗忘了,那里只有茂密的树叶矗立在枝头,无一丝色彩,单调孤独。 沈珺回过头凝视着昭明,声音清冷凝重:‘今日之事,出此门,封其口,请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昭明翻了一个白眼:‘自然,此事我知晓轻重。’ 等沈珺走后,昭明将棋盘收起,今日看来是下不了棋了,他又将剩下信封里的笺文查看了一下,确认没有不妥后收起来。又去里间将一个盒子拿出来,里面是这两天收取的银钱,其中五百两银票是今早徐家的下人拿来的,是求他办事里最高的一笔钱。 就算沈珺不拿走笺文,他知道了笺文的内容也不可能在偷偷塞给三师兄。 他有些肉疼,犹豫着要不要把银票还给徐家,他虽然爱财,但原则还是有,害人欺人之事不可为,只收钱不作为之事也不可为。 沈珺说不将此事告知第三人,若是他没将笺文塞给三师兄,徐大姑娘应该也不敢来找他对峙吧! 咦,他想起沈珺的反常,徐家商户之家,能与王府结亲,应是求之不得,所以这应该只是徐大姑娘个人不愿嫁入王府。他记得徐大小姐的生辰八字,今年十五岁,与王府定亲人选还未定下,按照年龄匹配,不外乎二爷沈珺,三爷沈澈。 徐大小姐不愿嫁入王府,照说沈珺应该气愤,应该告知世子妃或是世子,惩罚了徐家,厌恶了徐大小姐才是维护了王府的面子。 可沈珺的神情,怎么看也不像是气愤。 沈珺皇子之德,君子之风,他怎么会因为徐家与王府有婚姻而好奇一个女子的笺文,又怎么会知道徐大小姐写簪花小楷,擅书法丹青。 哈,沈珺该不是对徐大小姐有意吧! 昭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他失了风度。而后昭明眼珠转动,思考了一会儿,窃笑着咧开嘴,心情愉悦的将银票收进盒子里… 佛会最后一天,法华寺的大雄宝殿增添了更多的案几蒲团,是因为官眷和富户们都集中在了一起,徐家作为汉王府的姻亲,徐婉又得世子妃看重,位置已经安排在了第三排,世子妃已经回去,不过沈萱还在,徐婉心想,有沈萱将今日情况传回去,效果也是一样的。 徐婉陪着母亲端坐在蒲团上,通明大师的首座弟子带着弥陀们围在四周诵经,轻缓庄重的声音并没能让徐婉静心。 在诵经开始前,贵人富商们已经书写了自家闺女的生辰笺文承给慈明大师和通明大师,两位大师正在释迦牟尼大佛的莲花座下规整笺文并一一批字。 张氏鼓励女儿将自己的生辰笺文承上去,徐婉表面应答,实际自然没有上承,她眼眸微阖,悄悄注意着两位大师身旁的小沙弥,她扫了大殿几圈,也没看见昭明典座的身影,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她昨日提前准备的笺文塞进去。 她心中暗想着待会得到大师的批字时,该用什么表情,是惶恐?是难过?或者流流眼泪,搏一波同情? 不对,她得关注着母亲,以免母亲被吓得失了分寸,这几日人人都捧着母亲、捧着徐家,一旦她被批注看破红尘念弥陀,母亲肯定会守不住打击,最好是直接晕倒,她就借口护送母亲,远离是非,将一切促成定局。 就怕母亲不信,非闹得慈明大师重新批字。 她得拦住母亲,那笺文本就是假的,若是闹起来,慈明大师为了法华寺声誉,自然不会承认有假,若是不予理会直接认下笺文那就最好。就怕通明大师为了不得罪徐家,劝慈明大师重新批字,找补找补,那她就前功尽弃了。 最好还是趁母亲闹起来时扎晕母亲,她左手袖子里别了一根银针,梦里她曾经学习过扎针,太久没扎过,到时候可千万别失手。 事后父亲肯定会调查,她在出面和父亲母亲解释,就借口马场受伤一事,被王府众人欺压,所以宁愿出家做尼姑也不愿嫁去王府。纵然父亲气愤,有慈明大师的批字,王府也不会要她这个出家人,这叫釜底抽薪,父亲再是生气也不敢去向世子说明。 徐婉一直都认为,与王府可以用来生意挣钱来绑定,不一定非得用姻亲来维持两家关系嘛。 母亲父亲始终疼爱她,气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到时跟母亲建议在家里修一个家庙,自己在家带发修行,只需等上个三五年,王府二公子三公子各自娶妻,她就不用被慈明大师的批字所困扰。若是有合适的姻缘,在低调的嫁了就是,若是没有,她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子也行。 梦里,守寡八年她都熬过来了,现在有母亲父亲陪着,每天念念经拜拜佛,也挺惬意的。 徐婉心脏砰砰直跳,越想越兴奋,覆在膝上的手指都隐隐有些颤抖。 诵经完毕,首座弟子站起身,面对着大殿里的所有人,双手作揖行礼,‘师父的批字已经完成,接下来会送到各位施主的手上。’ 小沙弥们按照封面上备注的姓氏,一一分送到各家,笺文只有二十份,徐家徐婉和徐慧都有,不一会儿两姐妹就各自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 徐慧一拿到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中规中矩的富贵批字,徐慧很高兴。 徐婉压下心底的悸动,将笺文缓缓展开,张氏站在女儿身旁,期待的和女儿一起看,她每年都捐给法华寺一大笔银两,就算是为了讨好徐家,女儿的批字也不会差。 人间富贵一枝花,韶华星辰遮碧华,般若妙法观无量,今朝明珠耀荣华。 张氏疑惑,女儿这批字是什么意思,她迅速抽走徐婉手里的笺文,急步走到慈明大师面前,恭敬又小心翼翼的问其含义。 一旁的通明大师上前,笑容满面的朝张氏作揖:‘太太好福气,徐姑娘生来便是人间富贵花,富贵荣华自是不愁,只是我师弟观徐姑娘韶华时期,有星辰遮碧,挡了徐姑娘明珠溢彩,好在徐姑娘与佛家有缘,若是诚心抄写《般若心经》《妙法莲华经》《观无量寿经》三本佛经,供奉于大雄宝殿的佛前七七四十九天以后,徐姑娘的荣耀必定势不可挡。’ 第20章 约见 徐婉觉得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提前准备的批字不翼而飞,变成了这么一份奇怪的笺文,说命贵,却又要抄三本佛经才能化解,说命薄,却又给出了解决方法化解。 张氏想着今年女儿又是风寒,又是疹疾,十几天前还伤了脚腕,觉得慈明大师的批字准确极了,忧心之余又问通明大师,如果她在出资将三本佛经各自印三千本以供佛祖,能不能让佛祖保佑女儿从此以后顺心平安,福寿康泰。 ‘自然是能’通明大师笑容和蔼,‘这些经书本就是为了替徐大小姐这样福泽深厚之人驱灾辟邪的。’ … 徐婉还未回到山庄,就立即吩咐如月让人去把黄有德叫来,黄有德昨日已经回去,上山下山一来一往路程不短,等徐婉下午回到山庄时,黄有德还未赶到。 徐婉这边心急如焚,她急切的想知道黄有德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有没有亲手将笺文交给昭明,还是黄有德看了内容,怕对她不利,私自将笺文收走?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就在她心情烦躁时,沈珺身边的六安求见,说沈珺有事相请,邀她一叙。 徐婉现在恨不得与汉王府老死不相往来,汉王府的人,她一个都不想见,若是沈澈沈萱相邀,她铁定一杯茶水泼去,直接一句‘恕不奉陪’。 可要见她的是沈珺,徐婉默了默,让六安稍等,她换件衣服便去。 回到内室,在如月的伺候下换了一件翡翠色绸缎锦裙,又吩咐如月留在山庄继续等黄有德,她带如烟去就好。 徐婉换好衣服后,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平复了心中那股浊气,等恢复了往日的端庄仪态,随后才跟着六安去见沈珺。 沈珺相约的地点,正是上次沈澈设局的云海亭。到了假山路口,六安微微一笑,语气恭敬:“公子已在上面等候,徐姑娘请小心脚下。”话毕,他侧身立于如烟身前,其用意不言而喻——只让徐婉一人上去。 那怎么行,如烟惊讶,刚要反驳,徐婉抬手阻拦:‘你在下面等着,有事我会叫你。’ 如烟心中颇为不服,但自家小姐既然已经发话,也只得在下方守候。她愤愤地瞪着六安,仿佛在说:“你们汉王府的人真是无礼!” 六安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站在一侧,心心中默念,别看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我也是替主子办事。 徐婉提着裙摆,沿着石梯缓缓登上假山顶,沈珺站在亭子的栏杆边,背对着徐婉,双手负背,眺望远方。徐婉走进亭子里,他也没有转过身,徐婉学着他一样,站在栏杆处,目光静静望向远方。 深秋的凤凰山,枫叶艳红如燃烧的晚霞,与远处洁白如雪的云海相互映衬,交相辉映,从这个角度望去,宛如一幅静谧的仙境画卷。 ‘仁和堂是我母亲的陪嫁,两年前就交由我帮着打理。’沈珺轻声说道,语气平静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徐婉心底却惊起一阵寒意,沈珺什么意思,突然提起仁和堂,似乎话有深意,绝不是随口闲聊,她懊悔不已,后悔今日前来见他。 沈珺拿出那份被换掉的笺文,‘我在昭明那里喝茶,无意间看见这份笺文。’ 徐婉整个人如坠无底冰窖,恐慌如潮水般从心脏涌向全身,她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结,恨不得立马扑过去从沈珺手里抢过笺文。 沈珺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已经知道她为了不嫁入王府而使的各种手段。 汉王府皇族贵胄之尊,宛如星辰璀璨;而徐家不过一介商户,卑微如尘。他是否会觉得她徐婉不识抬举,乃不知天高地厚卖弄花招之徒,其心机之深沉,可恶至极? 或许她能够矢口否认那日去过仁和堂?然而他们却曾擦身而过。亦或是否认笺文是她的?可笺上分明有徐家姓氏,还有她的生辰八字,为求逼真,均是她亲手所书。 一时间,各种念头如潮水般在徐婉脑海中翻涌而过,然而竟无一计可施,能让她从这困局中脱身。 又听沈珺说:‘那日我看见你和三弟在这亭子底下的假山旁说话。’ 那天她也看到了沈珺,她想谢他赠的金疮药,可是她和护卫都没能追上他。 ‘我听见三弟向你求亲,但是你拒绝了。’其实当日她拒绝,他心底还有些隐隐高兴。可这高兴没能持续多久,她哪里是拒绝了三弟,她是拒绝了汉王府,也意味着拒绝了他。 徐婉不知沈珺心中所想,只觉得沈澈的求亲,让她面对沈珺有些不自在,惶恐下又升起一丝尴尬,她张口结舌,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他是看见自己和沈澈说话,有意避开? 沈珺不在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问道:‘王府地位尊崇华贵,世子妃待人宽宏大量,三弟沈澈地位显赫,人品超群,至于我沈珺,也自认品行端正,无任何恶习,你为何不愿嫁入王府中?’ 其实他想问的是,是不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所以才看不上他和三弟,那个人是不是她的二表哥? 可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问出口,骄傲如沈珺,他不认为他比她二表哥差,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对她生情,又怎么能以地位才华来衡量她对她表哥的感情呢! 他的心里又苦又涩,却还装得风轻云淡。继续说道:‘你可知那百花汤一旦用药过量,会导致全身溃烂,女子被贴上‘无福’标签,有权势的家族择亲皆会排斥在外,慈明大师批命断红尘,与王府的亲事也将终止,你若一旦出家,再想还俗嫁入,微乎其微。’ 徐婉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她想起梦里的林林总总,心底更多的却是酸楚,她该怎么向沈珺说呢,比起嫁入汉王府,她宁愿出家,一辈子孤独,也好过在王府里熬日子,最后香消玉殒。 沈珺转过头来,看着徐婉,深邃的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探究,却并无一丝责问,仅仅只是疑问,她困惑的看着徐婉,等待着徐婉给出一个真实又合理的解释。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禹县的张县令家么,那是我外祖家,外祖母生病,我在外祖家待了一个多月,说是侍疾,实际上不到二十天外祖母就能下地活动,最后十来天,与其说是侍疾,不如说是和表姐们玩耍。若不是我自己主动想回家,我甚至可以在外祖家再待一个月。去仁和堂购药那天,正是我从外祖家回来,没有急着回府,我先去酒楼用了午膳,又去铺子里选了首饰,回到家,母亲除了询问我外祖母的情况以外,就只关心我热不热累不累。前段时间我和妹妹弟弟想来凤凰山骑马,对着母亲一顿撒娇,母亲不但同意我们前来,还亲自替我们准备随行物资、安排奴仆伺候,生怕哪里不周全,让我们玩得不尽兴。’ 徐婉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就说今日我出来见你,也不曾向母亲知会一声,以母亲对我的宽容与信任,回去后,或许会出于关心询问如烟我见了谁,但绝对不会干涉和质问于我。’ 沈珺有些意外,思忖道:‘所以你是因为嫁人后没有在家做姑娘舒坦自由,而不想嫁入王府,’ ‘算是吧!’徐婉面带微笑,她已经恢复从容,沈珺既然换了她的笺文,还约她相见询问,可见只是想要知道她的想法,并不会将她的这些算计公诸于众。 若说只为舒坦自由也不全是,在她看来,无论沈珺还是沈澈,他们或心有所属,或心思不纯,于她,都不是良配。 沈珺表情严肃,凝声道:‘世间女子做姑娘时自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嫁人后,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持家理事,想要同做姑娘时的自由舒坦本就是奢望。就算你父母亲宠爱你,愿意庇护你一生,可他们总会走到你前面,你怎么就能断定,父母亲百年后,你的兄长弟弟、侄儿侄女,还能像你父母亲那样待你,让你安乐无忧?’ ‘我自然没有想过一辈子待在徐家。’徐婉不禁脱口道,‘你也说了,我若出家,再想还俗,只是微乎其微,可见并无完全不能还俗的可能。如果以后能遇上一个既不嫌弃我命薄如纸,又愿意将我放在心上庇护的人,我也不排斥嫁入,只是王府门第尊贵,徐家势位卑微,齐大非偶。’ 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汉王府东侧有一处园子,假山水池,鲜花廊桥,还种了七八棵杏树,每年四月,杏花绽放满园清香,微风拂动花瓣如雨,置身园中,如雪中漫步,或轻蝶飞舞,使人心生畅意。 只是王府里的人基本不来这里,除了这里地处偏僻,乃王府角落以外,还因一墙之隔外的小巷肮脏污秽,因为王府里所有院子的夜香和泔水每日早晚会从这条小巷运输出去。 沈珺记得他还是小时候无意间闯到过这院子里一次,那时也是芳菲四月,杏花微开,沈珺还诧异王府居然有这么景色宜人的园子无人欣赏。后来奶娘找到他,告诉他院子外的小巷情况,不让他再来此不洁之地。 没想到今日他又走到这里,只是现在正值深秋,杏树光秃秃无任何美感,只余亭子栏杆处那几盆秋菊开的艳丽,红的、白的、黄的、紫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给这萧条的园子增添了几分生机。 沈珺正想走过去看看,却忽见一女子进了亭子,她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提着木桶,走到秋菊旁,放下木桶和篮子。从篮子里拿出剪刀开始替秋菊修剪残花黄叶,她动作轻柔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修剪完又从木桶里拿了长瓢舀水,给秋菊细细浇水。 突然,有嘈杂的说话声音传来,还有车轮子咕哝转动的声音,是府外小巷里人群走动,可能是下人运输一些杂物出去。 女子闻声顿止,手中动作戛然而止,如牵线木偶般缓缓抬头,目光穿越院墙,直直望向院外。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的不耐,更无半分嫌弃,就这样,她一直凝视着,直到说话声与车轮滚动声渐行渐远,院内再度恢复宁静,女子的目光却仍停留在那堵墙外,仿佛在那虚无之中,有什么东西令她心生向往。 向往?沈珺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得呆住。为何会对一条运泔水的巷子、或是终生为奴为仆的下人心生向往?不!她怎会向往这些?她所向往的,是王府外那无拘无束的自由天地。 沈珺缓缓睁开眼,他又做梦了,依然没有看清女子的容颜,可是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她是谁。 齐大非偶,他没想到这个词会落到他身上,王府之尊,皇族之耀,或许于别的女子是一生的追求,于她,却不过是束缚,是枷锁,是她急于摆脱的孽缘。 他有些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却又只能选择沉默,顺其自然吧! 要不要嫁入王府也不是她能决定,嫁给王府哪位公子,也不是他说了算。 徐家在佛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启程回府,回府当天徐婉就请了徐叔来问,像黄有德这种情况,可以安排去哪个铺子做工。头一日将黄有德匆匆叫来,结果笺文被更换的事根本与人家无关,后面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他回去,黄有德任劳任怨,什么也没问就回去了,徐婉不好意思,自然想快点将人家的活计落实。 徐叔默了默道:‘老爷最近盘了几个盐场,年后可能要开采盐田,黄有德没有介绍信,那些做得好的老店铺可能不愿接受,做的不好的店铺多养一个人也有压力,不如就去盐场那边,只是盐场生意做起来进出流水大,利益丰厚,这黄有德也不知品性如何,信不信得过?’意思是这种挣钱的生意,账房得是自己人做,这黄有德是大小姐推荐,是不是自己人,也得大小姐自己衡量。 第21章 璎珞 将决定权推给徐婉,恰恰是徐叔看重徐婉。若是以前,大小姐要推荐人,老店大店不好安排,那些小店随便安排一个职位,应付一下不懂事的大小姐,能不能做长久就不能保证了。 但是徐婉现在和王府定亲,连徐老爷都会听取大小姐的建议,所以徐叔对徐婉也比以前更加看重恭敬,徐婉推荐的人,自然也就更加上心。 徐婉倒不知道徐叔的想法,思忖道:‘黄有德人品没有问题,但是盐场生意大,徐叔可以先安排一个老账房带带,黄有德作为副手协助,徐叔也可以对他的品性在考察考察。’ 徐叔点点头,对徐婉周到的安排表示赞同。 ‘倒是开采盐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徐婉对自家生意熟悉:‘咱们徐家有茶叶、丝绸、香料,药材、皮毛,这盐场生意可是头一着,父亲怎么想着做这生意?’ 她记得梦里徐家商船被劫,元气大伤,来年为了重振家业,徐家搭上沈澈这个准女婿,做的是粮食生意,钱倒是挣了,不过大头都被沈澈拿走。又因北方干旱,世道混乱,徐家在这个时候掺和粮食生意,不免有发国难财之嫌,导致徐家名声直线下降,已经承爵的汉王也对徐家不满。 徐叔呵呵直笑,语气里带了几分恭维:‘都是大小姐高瞻远瞩,劝老爷靠上王府这条大船,老爷找了王府唐长吏探口风,不想王府正好有几块盐田,荒废多年,这不就直接让徐家开采,对外说是徐家从王府手里承包,对内实际是两家合作,三七分成,王府拿七,徐家拿三。’ 徐婉暗中合计了一番,笑道:‘有三成也不错了,毕竟拿到盐田徐家没有花成本。’ ‘可不是。’提起这个,徐叔脸上笑容更甚,‘世子体谅我们先前拿了那么多银子出来,怕我们一时周转不开,说第一批开采不用招劳工,王府抽调两三个总旗营的卫兵过来开采,等做上路了,在慢慢招劳工。’ 徐婉接过话:‘如此徐家就几乎是一点本钱不出,只是帮着张罗张罗就能分得三成利润,确实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只是略微有些担心:‘徐家没有做过盐田开采,能否担得起这份重任。’ ‘自然不成问题。’徐叔有与荣焉的夸赞道:‘咱们老爷那是什么人物,走南闯北,运筹帷幄,想当初,咱们徐家发家时,也没做过丝绸香料,老祖宗开发航运,南来北往的返货售卖,后面连药材皮毛这些也是做的顺顺当当。’ 父亲做生意的能力,徐婉是相信的,梦里第一次做粮食生意,父亲还不是做得有声有色,何况现在还有汉王府做后盾。 徐婉彻底放下心来,徐家只要不在这个冬季出航去北方,徐家的商船就不会被劫,大哥也不会被绑架,徐家的根基就还在。 她端庄柔和的望着徐叔,眼神中流露出真挚的关怀与慎重:“生意上的事情,我确实帮不上父亲的忙,父亲在外奔波,离不开像徐叔你这样的得力助手。特别是在父亲的生活起居方面,还请徐叔帮我们照顾好父亲,提醒父亲按时吃饭,不要熬夜。” 徐婉的话语如春风般温暖,深深地触动了徐叔的心,大小姐是真的懂事孝顺,老爷确实经常为了生意上的事忽略身体,有了大小姐这话,以后他也有借口劝老爷了。老爷疼爱大小姐,一听是大小姐嘱咐,一定会按时吃饭休息的。 汉城的冬季寒冷而干燥,出门在外行走,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特别是像徐婉这种肤嫩如脂的小姑娘,在冬季基本是不出大门的,徐婉每天早上给母亲请安后,再去大嫂屋里坐坐,大嫂快要生了,大哥这段时间经常回来陪她,看着恩爱的大哥大嫂情意绵绵的样子,徐婉打心里替他们高兴。 回到雅澜居一般就练练字、作作画,或是刺刺绣,慈明大师让她抄写的佛经,她一个字也没动。沈珺说他只是拿走了她原本的笺文,更换的新笺文应该是昭明典座的手笔,原来沈珺和昭明典座是朋友,至于昭明典座为什么会这么做,沈珺说他也不清楚。 徐婉懒得管那笺文的内容,她严重怀疑,是昭明典座故意整她,三本佛经,她得抄一年,所以干脆不抄了。 这天布政司都事家的太太郎氏到徐家串门,郎氏是苏丽娟的母亲,两家毗邻而居,苏丽娟未出阁以前,徐婉经常去苏家,跟着苏姐姐学刺绣,苏太太做得一手可口的豌豆黄,徐婉最喜欢吃了,每一次苏太太还给她包一份带回家,后面苏姐姐出嫁后,徐婉去得就少了。碧荷来请她去花厅陪苏伯母说话,徐婉还诧异,这么冷的天,苏伯母居然有空来串门? 花厅里,苏太太和张氏相谈甚欢,徐婉走进花厅,向苏太太行礼,苏太太亲切的扶起徐婉,笑道:‘婉儿出落得越发精致了,乍一看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呢!’ 徐婉顺势挽着苏太太,‘苏伯母是喜欢婉儿才会这么说,婉儿还觉得苏伯母同那瑶池圣地的西王母娘娘一样慈祥神威呢!’ 苏太太闻言笑得合不拢嘴:‘看看这小嘴,真是人美嘴甜心善的小仙女,徐太太,你有福了,女儿如此淑慧孝顺。’ 女儿行事大方得体,张氏有与荣焉,但还是笑着谦虚道:‘苏太太快别夸她了,她就一张嘴哄人高兴,那里比得上丽娟那丫头,出阁前就不说了,端庄秀丽,现在成了亲,更是稳重贤淑了,还是苏太太有福气。’ 听得这话,苏太太的笑容却有一丝勉强,徐婉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苏太太:‘苏伯母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苏太太眼眶瞬间泛红:‘是你苏姐姐,她现在处境艰难,我这个做母亲的是看着在眼里,急在心里啊。’苏太太声音哽咽,却还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原来自从苏丽娟的夫君温大爷纳了表妹贵妾后,就一心一意和贵妾恩爱,不在踏入正房一步,苏丽娟骄傲自爱,做不出做小伏低哄夫君那一套,久而久之,夫妻两关系越发冷淡。上个月贵妾诊出喜脉,更是辉煌得意,完全不把苏丽娟这个正房放在眼里,前几日苏太太去看外孙女,午膳时间,厨房居然没能安排出膳食,大丫鬟去厨房一问,竟是贵妾一会儿要喝乳鸽牛乳汤,一会要吃燕窝炖雪蛤,厨房忙得没有多余的灶台给正房准备膳食。 苏太太气得当场找去厨房理论,没想到那贵妾倒是来的快,一面赌咒发誓她不知情,一面哭着给苏太太道歉,又说去正房苏丽娟面前请罪受罚,情绪波动下,竟然动了胎气。最后的最后自然是罪也没请、罚也没受,温大爷还责怪苏丽娟小题大做,纵容母亲挑事,有意刁难那贵妾,若不是温老太太拦着,温大爷休妻的话恐怕都说出来了。 苏太太强忍的眼泪最终还是落下,她顾不得擦干眼泪,紧紧拉着徐婉的手:‘我在家转辗反侧,心焦气郁,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麻烦婉儿,伯母求求你,婉儿你一向与你苏姐姐亲厚,你去劝劝你苏姐姐,让她低个头,服个软,只要能笼络住温大爷的心,那表妹贵妾就压不到你苏姐姐头上。’ 徐婉听完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难怪苏姐姐日子艰难,丈夫靠不住,娘家母亲还拎不清,这事是低个头服个软就能安生的吗?她一个亲家岳母跑人家厨房去闹,身份呢?矜贵呢? 徐婉恨不得撬开苏伯母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徐婉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张着嘴一脸错愕,显然张氏也没想到苏太太行事这么没有章法,不是说后宅如官场,官场斗争似无硝烟的战场么?郎氏作为布政司都事的太太,这么单纯? 母子俩心有灵犀的将苏太太鄙视了一番,随后张氏掩饰性的低咳了一声劝道:‘苏太太别伤心了,婉儿和丽娟情同姐妹,若是丽娟需要,婉儿走一趟也无妨,就是不知婉儿的开导有没有用。’ ‘有用的,有用的。’苏太太似找到了主心骨,感激涕零的说道:‘丽娟之前坐月子期间心情一直不好,还是婉儿与丽娟谈心疏导,丽娟心情这才好转起来,婉儿去了劝丽娟一定听得进去。’其实她还有一点没说,婉儿与徐家定了亲,又得世子妃青睐,汉王未来的儿媳妇与丽娟交好,温老爷家看在这一点上,也会衡量衡量。 徐婉帮着苏太太擦干眼泪,表示下午就给温府送帖子,心里却决定不会听从苏太太的意思劝苏姐姐,一味地做低伏小并不是明智之举。 梦里苏太太可没来请过她去劝苏姐姐,而今日来找她,不过是因为法华寺的佛会上得了汉王妃青睐,既然有汉王府这张大旗可扯,她自然要扯来替苏姐姐擦擦灰。 第二天徐婉一大早就前往温府,苏丽娟昨日收到徐婉的帖子,一早便在二门等着,徐婉下了马车,被苏丽娟派来的陪房婆子郎妈妈殷勤的领着去苏丽娟的院子。 郎妈妈本是苏太太的奶娘,以前徐婉去苏府,郎妈妈也常伺候徐婉和苏丽娟两姐妹茶水点心,一个是官家小姐,一个是富商女儿,却不想现如今官家小姐失了丈夫宠爱,富商女儿却即将嫁入王府。 郎妈妈偷偷打量徐婉,今日徐婉披了一件浅黄色披风,领口和边缘皆镶有雪白狐狸毛,手里拢着一副同色狐狸毛暖袖,配上一副点翠蚕丝头面,徐婉下车时,她还看见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碧色的翡翠手镯,通透得没有一丝杂质,与她里面那身玫红色十样锦妆花襦裙袖口间的白梅花纹相映衬,整个人看起来高贵典雅又不失端庄。 世事无常啊,郎妈妈心里感叹,只希望婉儿小姐能规劝得了大奶奶吧! 走到二门处,看着等在门口的苏丽娟,徐婉惊讶得直心疼,‘苏姐姐,怎么瘦了这么多?’ 比起几个月前,苏丽娟不但身形清瘦,眼角眉梢那化不开的哀愁险些让徐婉不敢相认,这还是那个雅致秀丽的苏姐姐么? 苏丽娟凄然一笑:‘我没事,婉儿妹妹一路过来受寒了,快跟姐姐进屋。’ 徐婉伸手拉住苏丽娟抚在门框上的手:‘怎么手这么冰凉,没有准备暖炉么?’话毕,徐婉看向伺候在苏丽娟身后的婢女彩珠,彩珠眼眶一红,委屈的说道:‘府里银丝炭用完了,花炭要紧着大姐儿用,白炭有浓烟不好用,所以奶奶就没用暖炉。’ 苏丽娟有些责怪大丫鬟的多嘴,又不好当着徐婉责备,只得忙解释:‘你别听她的,我有暖袖的,只是刚才出来得急,忘带了。’ 徐婉知道苏丽娟没有说谎,暖袖肯定是有的,可一般在府里走动,都是暖炉用着方便暖和, 一个从五品都转运盐运使副吏府里的正房奶奶,居然连烧暖炉的银丝炭都没有,也难怪苏伯母会忍不住闹起来。 徐婉心中有些后悔,如果当日她不支持苏姐姐冷待温大爷,会不会如今苏姐姐的日子也不会如此艰难? 可一想到一年后苏姐姐失了嫡子,甚至差点一尸两命,然后比起现在更加艰难度日,她又觉得苏姐姐确实不应该原谅温大爷。 徐婉忙把自己的暖袖给苏丽娟带上,‘苏姐姐也太不爱惜自己了,这么冷的天就不该出来接妹妹,要是因为妹妹累得苏姐姐受了寒,妹妹就真是难辞其咎了。’ 苏丽娟推脱不要,怕徐婉冷着,可又拗不过徐婉,最后想着两人在这里耽搁更容易受冷,索性依从徐婉套了暖袖,带着人回院子里。 两人穿过花园廊桥,回到苏丽娟的院子,正房里烧着花炭,屋里还算暖和,如月和如烟帮徐婉把披风取下来,彩珠帮着挂在一旁。 郎妈妈才发现,徐婉脖子上还戴着一个璎珞项圈。圈身是黄金嵌翡翠,左右两边是米粒大小的三串珍珠流苏,三串底部各坠着一大一小两颗红珊瑚,中间用豆大的三颗东珠分别穿着三块桃核大小的和田玉。和田玉雕成桃花形状,花蕊嵌着指母大的红宝石。 珠光宝气,差点闪了郎妈妈的眼。 苏丽娟拉着徐婉左右打量:‘这是妹妹十岁生辰时,徐伯父送给妹妹的璎珞项圈,妹妹宝贝得很,平常不戴的,今日与你这身襦裙搭配,倒是相得益彰。妹妹这身襦裙款式也新颖,十八幅的百褶裙,绣工精细,颜色靓丽,衬得婉儿妹妹越发出挑了。’ 第22章 规劝 徐婉笑道:‘苏姐姐喜欢么,妹妹家里还有几匹这样的布料,送给苏姐姐,苏姐姐也比着裁一身。’ 苏丽娟摇摇头,婉谢道:‘姐姐先谢过婉儿妹妹的慷慨,不过这颜色太艳了,姐姐哪里压得住,婉儿妹妹还是留着多给自己裁两身。’ 以前两姐妹经常待在一处比着衣服样式画花样子刺绣,然后找适合的布料裁衣裳,在看苏丽娟一身款式老旧的妆花褙子,徐婉不免心中晦涩。 苏丽娟又叫奶娘抱了女儿出来,看着奶娘是从内室将小妞妞抱出来,徐婉不由暗想,难道为了节约一份炭火,妞妞和苏姐姐住一屋么。 妞妞是早产,当初生下来时,娇小孱弱,养了几个月,现在已经和一般孩子差不多大,脸色红润,皮肤白皙,肉嘟嘟的很是可爱,可见苏姐姐虽然伤怀,对妞妞的照顾还是非常用心。 徐婉稀奇得不得了,上手抱过来,食指头伸到小妞妞的手心逗弄,小妞妞的小手掌抓住徐婉的指头紧紧捏住,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漂亮的小仙女,居然咧着嘴笑了,徐婉惊喜得忍不住喊道:‘她对我笑了,她对我笑了。’ 苏丽娟也很意外,女儿是很可爱,但难得一笑,见女儿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一边帮忙擦拭,一边惊喜的说道:‘肯定是看着漂亮的婉儿小姨,小家伙也欢喜呢!’ 徐婉心都融化了,‘既然小妞妞这么喜欢我,我不要当小姨,我要当小妞妞的干娘。’梦里,妞妞非常懂事孝顺,既帮着母亲理事,又经常到芷兰苑陪着徐婉,常对徐婉说:希望婉儿姨姨永远开心快乐,长命百岁,等她长大以后要把婉儿姨姨当做母亲一样孝顺。徐婉那时就想当小妞妞的干娘,只是她是寡居不详之人,不敢开口。 现在她还未嫁入王府,以后会怎样,她暂时不想,只想在当下护着妞妞和苏姐姐。 苏丽娟惶然推脱:‘不行,不行,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做妞妞的干娘。’她怕连累徐婉被汉王府嫌弃。 徐婉不依:‘我不管,我就要做小妞妞的干娘,苏姐姐莫不是瞧不上我这个商户出身的干娘。’ 苏丽娟佯怒的瞪了徐婉一眼:‘看你说的,咱们从小到大的交情,你说我瞧不上?’ 徐婉从脖子上取下璎珞给小妞妞带上,笑道:‘今日干娘来的匆忙,没有给小妞妞准备礼物,就只有借着干娘父亲对干娘的珍爱与祝福,祝愿我们小妞妞一辈子被人宠爱,福泽安康,富贵荣华。’ 苏丽娟震惊,拦住徐婉:‘不可,这太贵重了。’ 徐婉才不管,依旧给小妞妞带上,‘别管你娘亲,这是干娘的心意,在贵重,咱们小妞妞也担得起。’ 郎妈妈在一旁大喜过望,难怪太太亲自去请了婉儿姑娘来,在此之前,她还怕婉儿姑娘不会真心帮助她们大奶奶,现在婉儿姑娘不但认了大姐儿做干女儿,还送了一份如此贵重到礼物。就算以后婉儿姑娘嫁入王府,不好提这个出阁前口头认下的干女儿,但私底下照顾照顾还是可以。更别说这个璎珞项圈,郎妈妈估摸着,最少也值四五千两银子,以后大姐儿出阁,可就又多了一份私产嫁妆。 徐婉不知道郎妈妈所想,只神情愉悦的看着小妞妞,梦里,这个璎珞项圈最后也是送给了妞妞的,是作为妞妞十岁的生辰礼物送给她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送了而已。 苏丽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眼里闪着感动的泪意。 妞妞玩了这么一会儿,已有些睡意,徐婉就叫奶娘先抱进去哄睡,奶娘抱着妞妞进去,生怕哪里不注意让妞妞把璎珞压坏了,把妞妞放床上后,就将璎珞取下来,放在床头案几上,只等着大奶奶后面进来收取。 徐婉则拉着苏丽娟到另一边茶室说话。 苏丽娟还未从徐婉送了女儿璎珞中缓过来,只忧心的说道:‘让妹妹这么破费,送妞妞这么贵重的礼物,姐姐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妹妹。’ 徐婉嗔怪的看了苏丽娟一眼,‘看姐姐说什么话,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若是苏姐姐真的想谢妹妹,到时候妞妞学说话时,可以一并教妞妞‘干娘’一词。’ 苏丽娟不由失笑:‘那是当然,到时候第一个就教妞妞学喊‘干娘’,学会了才教‘娘亲’。’ 两人相视笑开来,等彩珠将茶水和炭盆搬到茶室这边来后,郎妈妈又领着如月如烟去耳房吃茶,屋里就只剩苏丽娟和徐婉两人。 徐婉道:‘今日妹妹可不是只为妞妞一人而来。’ 苏丽娟的眼里的光彩渐渐暗淡下来:‘我知道,是我母亲去请了妹妹过来做说客。’ 徐婉反问道:‘姐姐为什么会觉得妹妹是来做说客的呢?当日妹妹怎么劝的姐姐,今日妹妹仍然是和姐姐站在一起的。’ 当日苏丽娟伤透了心,不愿原谅温大爷,徐婉也认同,让她不要轻易妥协。 徐婉倾身拉过苏丽娟的手,声音柔和:‘妹妹想知道姐姐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现在我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苏丽娟深情哀伤,语气幽幽:‘我第一次见温言斌是在桂花街的大街上,一个乞丐撞了我的马车,他帮忙牵住了马,阻挡了马儿受惊,我想他道谢后并没有责怪那位乞丐,反而让车夫给了他一辆银子,后来他就去我们家提亲。’ 苏丽娟抬手将额角的发丝撇在耳后,抬眉看着茶室的门外,从那里看去,可以看见院子里光秃秃的银杏树,‘妹妹知道的,我父亲只是七品小官,温老爷是从五品都转运盐运使副吏,说起来肯定是我们家高攀了。可是婆婆和公公都没有反对,也没有看不起我家,反而对我和我们家都很满意,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好好做温家的媳妇,孝顺公婆,体贴丈夫,生儿育女。’ 苏丽娟声音轻缓,语含悲凉,徐婉听得心酸,眼角也渐渐湿润。 苏丽娟继续说:‘可是你知道吗,温言斌娶我的原因,竟然是他觉得我善良大度,有容人之量,他与他的表妹两情相悦,却因表妹庶出身份不能娶为正妻,所以就想找我这么个软弱无能的女子,方便他拿捏,也方便他表妹进门后不受主母欺负。婆母和公公都知道,怕温言斌和他表妹做出有损声誉的事来,索性依从了他,以为娶了我可以让他收收心。’ 苏丽娟落下两行青泪,‘他表妹说,那日我和他表哥第一次相见,正是他表哥去金凤楼替她定做首饰头面,说他表哥知道她嫡母待她不好,不会给她准备丰富的嫁妆,所以他用他的私产替她准备了一份嫁妆,等以后她嫁进温嫁,温太太也不会看不起她,她打赏府里的丫鬟婆子也能更有底气。’ 苏丽娟已经泪流满面,她扑在茶几上哭得痛彻心扉,‘他们两个郎情妾意,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我都已经闭上门不管他们如何恩爱了,他还要我怎么样。那日我母亲只是去责问厨房管事,她表妹急匆匆跳出来,一番哭诉,反倒成了我母亲无理取闹,故意逼迫。他说他看错了我,以为我宽容大度,心软善良,实际却是装贤淑,见他心爱的女子怀孕,就一心算计,心肠之歹毒,真心后悔当初娶了我,要不是我生了妞妞,他真想就这么休了我。 ’ 徐婉原本有些泪意,可是听得苏丽娟后面的话,却奇迹般的收回了眼泪,她望着趴在茶几上痛苦的女子,渐渐陷入沉思。 她可不觉得温言斌和她那表妹情比金坚。 她记得梦里与苏姐姐频繁走动起来时,苏姐姐可不住在温家,那时苏姐姐已经完全和温言斌撕破脸,有一次苏姐姐嘲讽温太太 说她这婆母不知怎么想的,给温言斌找了个扬州瘦马,把温言斌迷得团团转,那扬州瘦马趁着温言斌宠爱与家里贵妾打擂台,搞得家里乌烟瘴气,她不想看她们唱戏,所以搬去陪嫁的庄子上住。 苏丽娟心里憋闷太久,一直压抑自己的郁气,对着徐婉哭诉一番,也算缓解了心里的伤痛。等她渐渐平缓情绪,徐婉唤彩珠进来伺候她家奶奶梳洗,用热水净了面,又擦了雪花膏,苏丽娟总算好了许多。 ‘苏姐姐每天就这么素颜在家?’徐婉见无论之前还是现在,苏姐姐脸上都没有化妆,她记得以前在娘家,她可不会这么随意,就算是梦里搬去庄子,苏姐姐也每天浓妆淡抹总相宜。 ‘每天照顾妞妞,哪有时间捯饬。’苏丽娟低下头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徐婉明白,哪里是没时间,是没心情捯饬吧! 徐婉有些恨铁不成钢,转瞬又想着苏姐姐现在才二八年华,一颗真心倾心付出,却被人踩在泥里践踏,一时被伤透了心有些自暴自弃也属正常。 哪怕理智如自己,当初也是二十岁以后才明白,比起情情爱爱,在这后院里,首先是让婆婆站在自己这边,然后是有儿子傍身,最后才是丈夫的敬重。 梦里,苏姐姐哪怕是被温大爷再次伤心伤身,失去了一个男胎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那时为时已晚,只能灰溜溜的搬去庄子。 徐婉既然有这些记忆,当然要帮苏姐姐重新走一条康庄大道。 徐婉让彩珠取笔墨纸来,刷刷写下一些物品,足足两页纸。又唤了如月进来,吩咐她去徐家的铺子里,将纸上的这些东西选定好,尽快送来温家。 苏丽娟惊讶:‘妹妹还要送妞妞礼物么,已经有了璎珞,怎么还让妹妹破费?’ 徐婉正色道:‘苏姐姐,这是妹妹送给妞妞的认亲礼,但也不完全是认亲礼,也是给苏姐姐做身份的礼。’ 苏丽娟愣怔。 徐婉继续说道:‘虽然苏伯母的本意是让婉儿来规劝姐姐放下心结,最好与温大爷和好如初重新过日子,可姐姐的决心,妹妹已经感受到,恐怕让姐姐毫无芥蒂的从新接纳温大爷,比让姐姐自暴自弃的把自己封在这院子里更艰难。’ 苏丽娟眼里又升起泪意,‘我就知道,只有妹妹懂姐姐。’ 徐婉优雅的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温和而不失矜贵的笑问道:‘姐姐说,温大爷和他表妹两情相悦,情比金坚,是温大爷亲口对你说,还是那表妹到你面前来故意挑拨。’ 苏丽娟:‘我知道妹妹的意思 ,虽然这些确实出自她表妹之口,也确有在我面前炫耀之意,但他们月下相会,温言斌不顾我生产危险,只护着他表妹,要纳她进门也是事实。 ’ ‘事实确是事实,可姐姐有回忆过,你初初嫁入温府的大半年,温大爷可有与姐姐郎情妾意过。’ 看苏丽娟呆愣的神情,徐婉猜测自然是有的,她轻轻呷了一口茶,见苏丽娟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一击即中的说道:‘温大爷一边和表妹情比金坚,又一边到苏府提亲,一边和表妹海誓山盟,又一边与苏姐姐情投意合。我看这温大爷不是专情痴心的好表哥,而是那朝三暮四却自诩风流的自私薄情郎才是。’ 苏丽娟苦笑:‘我知道他的薄情,所以才不想原谅他,继而讨好他。’ 徐婉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语气激扬:‘我所认识的苏家嫡长女温良恭顺,端庄善良,有着铮铮的傲骨,也有极致的智慧,哪里会如现在这般悲伤沮丧、凄凉度日,连自己的母亲也被人设计欺负。苏姐姐…’徐婉目光炯炯的苏丽娟,挑眉说道:‘你可别告诉妹妹,你没看出那日苏伯母不是被人设计而吃了哑巴亏?’ 苏丽娟默然,她纵然看出来了又能怎么样,温言斌的心是长偏了的,连婆母都责怪她,以为是她指使母亲替她出头。 徐婉又引导着问苏丽娟:‘苏姐姐,如果抛开你对温大爷的爱恨情仇,假如今日是妹妹我处在这样的局面,你会怎么劝我,或者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不受欺负,日子过得顺心?’ 第23章 借势 听了徐婉的话,苏丽娟陷入沉思,如果是婉儿妹妹处在这样的局面,她会怎么劝她,或者说是,她会教她怎么做,毕竟她比婉儿年长,以前婉儿有事拿不定主意都是来请教她这个姐姐的。 但是现在她却不敢说自己还能教授婉儿,反而是婉儿妹妹在指点她该如何打破现在的困境 她思量了一会儿,尝试着把自己摘出来,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说道:‘应该先示弱,获取婆婆的愧疚和同情,在拿出正妻的气度,毕竟表妹已经纳进门。最好能跟婆婆学管家,拿到一部分权利,若是再有一个儿子傍身,那地位基本就稳了。’ 徐婉笑道:‘你看,苏姐姐,你明明知道该怎么做,为什么不愿意去做呢?’ ‘我…’苏丽娟张口结舌。 徐婉视若无睹,直接指出:‘是因为姐姐错过了最佳时机,现在温太太不喜姐姐,姐姐就算想去亲近温太太,温太太也不会给这个机会,更别说接纳表妹了。妹妹听说那表妹怀了身孕,恐怕姐姐现在一靠近她,温大爷就会认为姐姐是别有用心。’ 苏丽娟眼里闪过一丝狼狈。 ‘不过这也正好给了姐姐一线生机。’徐婉冷哼一声,‘她现在怀着身孕,自然不好服侍你家温大爷,所以姐姐应该替温大爷再纳两位侍妾进门,最好是姐姐信得过的人,若是能得个一男半女,姐姐不就有儿子傍身了么。毕竟姐姐作为正室夫人,是温大爷所有孩子的嫡母,更何况姐姐找的侍妾,卖身契也都在姐姐手里。’ 苏丽娟闻言不禁眼神一亮,对啊,自己不想对温言斌做低伏小,她但可以找两个女子替她笼络温言斌。 徐婉见苏丽娟有些意动,忙收起冷笑,神色认真且慎重的问她:‘苏姐姐,你是要为这样一个负心汉困在情网里伤心一辈子,还是勇敢的走出来,替自己和小妞妞搏一片天地呢?’她神色肃穆庄严,仿佛今日前来就是只为这一刻。 苏丽娟神情也渐渐变得谨慎严肃,她语气真诚,目光有些急切:‘姐姐当然想为小妞妞搏一搏,还请妹妹教教我。’ 徐婉再一次端起茶盏,原本肃穆的神情褪去,丝丝笑意从眼里溢出,仿佛冬日冰雪融化,迎来春日的盎然生机,她就知道,她的苏姐姐才不是那不中用的软弱女子,她只是缺少一个点醒她的人而已,不然在梦里,也不能被伤两次,还能自己清醒过来。 徐婉摩挲着茶盏边缘,挑眉笑道:‘温家做主的可不止温太太一人,妹妹上一次就说过,温家老太太和蔼慈祥,姐姐有事可以找她做主。’ 午膳时间,徐婉陪着苏丽娟在她院子里用膳,这顿饭吃的安静又顺利,徐婉有些遗憾,若是厨房再一次晚了苏姐姐屋里的膳食那就好了,她正好可以会会温大爷那表妹。 只不过,若表妹真是故技重施,那就显得太无脑了。 饭毕,如月已将东西备好,马车停在温府大门,苏丽娟吩咐婢女婆子一一搬进来,东西很多,一趟一趟的动静闹得很大。苏丽娟怕引起府里其他人的注意,起先还有些不安,徐婉安抚她,反正她都被婆婆丈夫不喜了,何必在意府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苏丽娟见都是些妞妞用得着的东西,或木马竹球,或儿童专用的金碗银筷,或绒缎布匹,甚至还有银丝炭和青铜暖炉,她也就释然了,比起妞妞有一个快乐富足的日常生活,府里那些不怀好意的冷言冷语,就让她来承受吧。 徐婉把苏丽娟按在梳妆台前坐好,吩咐彩珠替苏丽娟重新梳洗打扮,不求惊艳绝美,但求温婉喜悦。 徐婉说,自己上次来温府得了温老太太一份见面礼,这次来温府一趟,怎么也得去拜见一下温老太太,希望苏丽娟打扮精神一点,陪自己走一趟。 郎妈妈早就觉得自家奶奶太过素净,一听徐婉的话,斗志激昂,把彩珠推一边自己亲自上阵,话说当年郎氏嫁进苏家,前一年的着装打扮,都是她亲自设计挑选,苏太太的美名很快就在苏家那些亲戚圈里脱颖而出。 郎妈妈果然有些手艺在身,不一会儿就替苏丽娟梳了同心髻,配一身大红色绣柿蒂纹的妆花缎夹袄襦裙,清雅又不失端庄的妆容,很符合她正房奶奶的身份。 徐婉建议抱着小妞妞去,苏丽娟默了默,喃喃道:‘是该去给祖奶奶问安的。’等一切准备好,临出门前,苏丽娟又吩咐奶娘:‘将婉儿妹妹刚才送的璎珞项圈给大姐儿带上。’ 徐婉温言,不置可否的笑了。 温府的西苑里,小曾氏正听大丫鬟禀报。越听,她眼里越是掩不住喜色,‘你是说,徐家大小姐给东院那边送了一车的日常用品和布匹药材?’ ‘可不是,听说还有十几筐银丝炭,估计是东院屋里没烧炭,徐大小姐受了冷,索性送些火炭给东院,免得她这个冬日难熬。’大丫鬟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又忍不住暗暗羡慕,有这么一位富家密友,东院那边也真是好福气。 ‘哈哈’小曾氏嘲讽的大笑道:‘她怕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好了吧!’ 大丫鬟面露疑惑。 小曾氏不由解释道:‘咱们这位姑太太最是要面子,如今东院那位向外哭穷,收了一车的起居用品,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她在府里受了苛待,连起居用品都要闺蜜接济,你说太太知道了,岂不要被气死了。’姑太太就是指温太太曾氏。 小曾氏是温太太娘家庶弟的庶女,温太太自是看不上小曾氏的出身,做正妻,绝无可能,做妾倒是无所谓,反正也只是为了儿子开心,加上现在小曾氏怀孕,温太太对她吃食用品上倒是大方周到,反而是苏丽娟那边,她有些晾着这个儿媳妇。 ‘那咱们现在去东院,闹上一闹,让她不但不敢收徐大小姐的东西,还让府里人都知道她是怎么败坏太太和大爷名声到。’大丫鬟提议道。 ‘我说你蠢,你还不认。’小曾氏白了一眼大丫鬟,‘我去闹能得什么好,太太过去才是名正言顺。你现在去太太院里,找春香,给递她个话,就说…’小曾氏示意大丫鬟靠近,附耳低声吩咐一番。 温太太曾氏,现在对儿媳妇非常不满,自己管不住丈夫,还一味的假清高。上次苏母大闹厨房,虽然温太太知道是小曾氏设计,可她更注重面子,你一个低娶的儿媳妇,就算婆家有不周到的地方,不夹着尾巴做人,反而鼓动亲家太太跑厨房去闹,这不是打她这个做婆婆的脸吗? 所以小曾氏争吃争穿争宠爱,下人看菜下碟欺东院,她就当没看见,今日徐家大小姐来探望儿媳妇她是知道的,徐家大小姐与王府有婚姻,与她交好有利有益,她乐于见成,但是午后徐家居然拉了一马车日常起居用品给东院是什么意思,她徐家财大气粗,她温家也不是那破落户,传出去了,岂不是成了我温府苛待儿媳妇,还眼皮子浅的收受你徐家恩惠。 凭什么用你徐家银子作贱我温府面子。 虽然她不能像苏太太发难那样去责问徐大小姐,但是她管教自己儿媳还是有这个权利吧。 温太太怒火冲天,领着丫鬟婆子,气急败坏的赶去东院质问。 因郎妈妈提前派了丫鬟去温老太太院子递话,苏丽娟几人到的时候,温老太太正坐在宴息室里摆弄着佛珠。 温老太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一身万寿福字绒花通袄显得很是精神,徐婉双手搭在右侧腰间,双膝下蹲,朝温太太行了一个大礼,苏丽娟也抱着妞妞蹲下去行大礼。 老人家笑呵呵的让下人扶起两人,‘不用这么客气,快起来。’ 又问:‘这一路来受冷了吧,快到火塘边来坐,你们小姊妹说体己话就好,何必顶着寒气来看我这老婆子。’ 徐婉笑道:‘婉儿是晚辈,来拜见老太太本是应该,上次得了老太太一块玉佩,还未特意感谢老太太呢!’ 婢女搬来两个锦凳,苏丽娟抱着妞妞坐到老太太身旁的锦凳上,徐婉则被如月扶着坐到老太太的对面的锦凳,她轻抬着手臂,如月双手握着她的手掌,坐上去的一瞬间,徐婉手腕的翡翠手镯微微晃动。 温老太太自谦的说:‘小玩意而已,拿着玩倒还可以,真要佩戴可就见不得人了,哪里就需要特别感谢。’ 目光落到徐婉的手腕上:‘就说徐姑娘手腕上这副翡翠手镯,通身碧色,光泽通透,老婆子那玉佩与这手镯一比,真是相形见拙了。’ 徐婉忙笑着答道:‘老太太谬赞了,这是当年祖母弥留时相赠,那时婉儿还小,都不记得祖母的长相了,为了怀念祖母,时时谨记祖母的厚爱,所以婉儿一直带着这个镯子。 ’ ‘哦,是吗?’温老太太意外,老年人,其实很怕死后子女不孝,忘记自己生前的付出,甚至对死后的牌位不重视不祭奠,所以经常赏赐子女后辈金银首饰、珍珠头面,一方面是爱护子女,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后辈们心里记挂她、孝顺她、哪怕是死后也不要忘记她。 徐婉梦里在王府老太妃身边待得时间长,自然也体会到了老人家的这种心理。的。 果然,温老太太闻言,看徐婉的眼神更加慈爱了,毕竟老人家都喜欢孝顺的孩子。 徐婉却似没发觉般,自顾自的说道:‘不过说起手镯,我之前还见过一对血玉手镯,听说产自西北方向的雪莲山,一整块血玉,劈成两块半,其中一半做了一副手镯。’ 温老太太笑道:‘是有这么一块血玉,听说是西北高赞部落长敬献给我朝先皇,先皇送给先皇后,先皇后命人劈成两半,一半做了手镯,一半雕刻成凤凰,制成步摇,我记得步摇赐给了皇后娘娘,手镯赐给了汉王妃,你是在汉王妃手上见过么?’ ‘也不是。’徐婉声音轻缓,想说,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说,又觉得不礼貌,顿了顿才解释道:‘是之前与王府的亲事,得王妃厚爱,将那副血玉手镯赐给了婉儿。’话毕,徐婉脸色通红,似乎是怕大家误会她有意炫耀,忙掩饰性的端了身旁茶几上的茶盏喝起来。 温老太太闻言,眼里精光闪过。 苏丽娟适时的开口,假意逗着妞妞:‘祖奶奶只顾着和婉儿干娘说话,都不理会咱们小妞妞了,快,小妞妞,给祖奶奶逗个乐,让祖奶奶也稀奇稀奇咱们小妞妞。’说着将妞妞双手合拢,给温老太太作揖。 温老太太回过神,又乐呵呵的逗着小妞妞,‘咱们小妞妞真乖,都可以给祖奶奶逗乐了,不过就算不逗乐,祖奶奶也喜欢。’ 又诧异问苏丽娟:‘你刚才说什么,谁是妞妞干娘?’ 苏丽娟灿然一笑:‘今日来拜见老祖宗也是想请老祖宗帮着孙媳妇拿拿主意,孙媳妇娘家和婉儿妹妹徐家毗邻而居,从小我们两姐妹都亲近,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以前还未出阁,我们就曾约定,以后要做对方孩子的干娘,可是婉儿妹妹以后是要为嫁入汉王府的,孙媳妇位卑不敢托大,哪里能做皇孙贵胄的干娘。倒是婉儿妹妹,今日见了小妞妞,一心要履行当年诺言,要给小妞妞做干娘,孙媳妇既开心又惶恐,既想做那信守承诺的忠良之人,又怕耽误了婉儿妹妹的前程。老祖宗眼界开阔,深谋远虑,所以想来请老祖宗替孙媳妇拿个主意。’ 这话说得漂亮,既解释了认亲一事不是临时起意,乃是闺中约定,又抬高了温老太太,无形中奉承了温老太太。 徐婉也给温老太太戴高帽子,‘这两次过府,婉儿深感老太太的慈祥厚爱,所以才来请老太太帮婉儿实现这个不情之请。’ 温老太太何等精明,若是之前对徐婉有意露出手腕的翡翠手镯引出汉王妃赐血玉手镯之事有些疑惑,这会儿倒是已经全然明白过来,这徐家姑娘是在向她展示地位尊荣,能得汉王妃厚爱,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第25章 过年 徐家最近喜事不断,先是原本打算运货去北方的船队歇业在港,从而避免了被水匪打劫。徐敏旭得到消息,通运河段出现了一批水匪,专门打劫过往货运商船,无论大小,只要从通运河路过必遭打劫,大大小小已有十来家商行遭受此难,其中有三家随行的东家、少东家更是被俘虏,根据家业大小,提出赎金两万到十万不等的金额前去赎人。 徐敏旭心中庆幸,要不是女儿提议不必冒险,背靠王府,恐怕徐家货船也会在劫之列,长子说不定也会被俘。 他就知道,女儿是徐家的福星。 徐敏旭一高兴,决定到时候给女儿的陪嫁在添三成。 然后是二儿子考过了知州举行的府考,成绩优异,成了童生,有资格参加明年的院试了,若是院试再考个好成绩,那就是秀才了。 徐敏旭得到消息时惊喜得无与伦比,像是二儿子已经中了秀才似的,高兴得直吩咐管家徐叔兑了三箩筐的铜钱在徐家大门口撒。 二儿子这边还没回来,大儿媳又顺利生下嫡长孙。 徐家这一年,不可谓不是好事连连、福运昌盛。 徐家每一个人脸色都洋溢着欢喜,徐婉也不例外,特别是大嫂顺利诞下麟儿,看着大哥呲着牙像个傻子似的守在大嫂和侄儿身旁,与梦里的大哥被俘、大嫂早产大相径庭,更是让她喜悦激动。 看来她只要在危险来临之前,努力改变一些事情走向,那就完全可以避开危险。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一般,转瞬之间便来到了春节。在这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里,徐家依然像往常一样充满了喜庆和热闹的氛围。 徐婉的祖父作为家族中的长房,底下有着一个胞弟以及两个庶弟;而她的父亲同样有着三个庶弟。尽管祖父离世较早,但他生前却是个聪慧果断的人。他担心自己离开后,叔伯兄弟们会产生私心杂念,或刁难长子,或拖累整个徐家。因此,他趁着在世的时候就提前分了家。 然而,分家不分亲。几房人虽然没有住在一起,但生意仍然由徐敏旭这位大家主带领,各房相互协助。平日里,几房之间的往来颇为频繁,感情也愈发深厚。 每到大年三十这天,徐家几房都会齐聚到徐宅的西苑,共同享用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之后,会一起守岁,等到大年初一清晨,则一同前往祠堂祭祖。 徐婉这一辈的女子,跟徐婉年龄相当的有三位,其中有两位都已和徐婉一样定亲,唯有四伯父家的徐芳,因四伯母心气高傲,一心想替女儿挑一户官家子弟,所以到现在亲事还未一撇。 四伯父是徐婉祖父胞弟的长子,苏伯母马氏同徐婉母亲一样,出身官家,父亲是县丞主薄。说来徐芳与徐婉一样,都是徐家的嫡女,母亲也都出身官家,徐芳比徐婉晚出生两个月。一直以来,徐芳处处拿徐婉做比较,徐婉学琴,她学箫,徐婉作画,她写字,徐婉骑马,她练舞,只是徐婉做事静得下心,吃得了苦,徐芳性格却有些毛躁,最后的结果就是徐婉学得深而精,徐芳每样都会,却都不甚出彩,但徐芳长相出挑,美貌比之徐婉更甚。 这也就更加给了马氏自信,一直觉得女儿奇货可居,一定可以嫁个官家子弟。 自从知道徐婉和汉王府定亲以后,马氏和女儿徐芳真真是羡慕又嫉妒,呈给世子爷的那六百万两银子,虽说是徐敏旭一房承担,但其中有三百万两是以家主名义向各房支借,每年支付不及钱庄五分之一的利息,还分三年还清。 马氏知晓后,心里更不顺畅,在她看来,这笔生意给她,她也能做,这等同于拿大家的钱给长房和长房嫡女买了前程,当初徐婉疹疾,又被传出福薄的流言,她甚至动过与汉王府的婚约从徐婉换成她女儿徐芳的心思。 当然被丈夫徐四爷给臭骂了一顿,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王府看的是徐婉的福气,或是徐芳的美貌么,错,王府看重的是徐家家主徐敏旭的能力。 果然后面徐婉与王府的婚约不受流言影响,毫无波澜的定下来,徐家也搭上王府,开始做盐田生意。 马氏黯然伤神之下才明白丈夫说得不错。她这些打算本也没有瞒着女儿,徐芳知道后先是心里暗自窃喜,以为嫁入高门有望,后面听得徐婉得了王府的定亲信物,气得砸了屋里一套梅花彩瓷茶盏。 三房的这些事,徐婉并不清楚,她帮着母亲安排年夜饭招呼亲戚姐妹,一直忙到用过年夜饭到花厅守岁,徐家其他各房太太奶奶无不对徐婉赞不绝口。 徐家西苑的花厅分正厅侧厅,一排过去七八间房,中间用屏风隔断隔开,每个房间的四周都放着火塘,烧着银丝炭,暖和如春,整个徐府挂满了红灯笼,亮如白昼。长辈、晚辈,男人、女人各自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孩子们跑来跑去的玩耍,热闹喜庆。 徐婉吩咐丫鬟婆子热水不能断,哪桌茶壶里水没有了要立马续上,瓜果点心也不能缺,屋里的果皮及时收走,别让孩子踩了摔倒,见大家有序的伺候着各房主子,不见丝毫混乱,这才有机会坐下来喝口茶。 ‘婉姐姐可真是贤惠能干,这就帮着大伯母管家理事了,难怪之前得了疹疾,汉王府也不嫌弃,仍然愿意和大姐姐定下婚约。’徐芳今晚见徐婉忙前忙后得了不少赞誉,心里早就不是滋味,见着徐婉坐下,讽刺的话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一桌子姐妹闻言,都张口结舌,还是二伯父家的徐歆最先反应过来,‘芳妹妹是醉了吧,刚才那桂花米酒叫你少喝一点,你不听,都开始说胡话了。’ 一桌六七个小姐妹,要说身份尊贵,就属徐婉和徐芳是嫡出,从小徐芳就爱和徐婉别苗头,徐婉偶尔会让着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刺回去,等她在徐婉这里吃了鳖,回头又会拿其她妹妹出气,久而久之,大家都有些避让着她。 徐歆是她们这一屋里年龄最大的姐姐,也只有她能劝劝徐芳。 若是以往,徐婉可能会呛声回去,但经历过梦里的九年,她的心态已经不同,这种小姐妹之间的口角,她反居然觉得有些亲切,所以见徐歆解了围,便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徐芳见徐婉只是笑,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心里越加不高兴,声音尖锐的说道:‘妹妹听说在秋季佛会上婉姐姐被慈明大师批言’韶华星辰遮碧华’,要抄写三本佛经才能转运安康,不知婉姐姐抄好没有啊?若是没有,需不需要我们这些做妹妹的帮忙啊!’ 徐婉从善如流的答道:‘好啊,若是芳妹妹愿意帮忙,姐姐自然求之不得,待会儿就让如月把要抄写的经书给装上,芳妹妹辛苦帮姐姐抄好,年后我让如月来取。’ 谁想帮你抄经书啊,我不过是想说你命不好,没福气。 徐芳翻了一个白眼,幸灾乐祸的笑道:‘那这么说来,婉姐姐是还没有抄好了,那你可得加快速度了,距离你及笄就剩三个月多了,若是到时候还没抄好,怕做不了明珠、耀不了荣华了。’ 大家都诧异的看着徐芳,徐婉也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徐芳不怀好意的笑着解释:‘不是说韶华吗,婉姐姐不是马上就要过及笄韶华了,万一过了及笄韶华还未转运,岂不是就转不了运了?’ 徐婉笑道:‘我倒是不知芳妹妹有能掐会算的本事,慈明大师都没有判定一个固定时限,芳妹妹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知道的会说芳妹妹关心姐姐,潜心研究姐姐的生辰批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芳妹妹对佛学批字研究透彻,有颗一心向佛的慈悲之心呢!’ 这话说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研究佛学,一心向佛,那不是出家人才做的事么! 徐婉没忍住,还是回了嘴,徐芳又一次在徐婉面前吃瘪。 眼看徐芳有暴怒的征兆,除了徐歆,其她姐妹纷纷找借口离开,实在是嚣张跋扈的徐芳她们惹不起。 徐婉也不想继续和徐芳斗嘴,在她看来,口舌上赢了徐芳这个小姑娘,于她也是胜之不武。 便借口说道:‘我去看看火塘需不需要添炭,你们慢慢聊。’ 留下善良的徐歆继续安抚气急败坏的徐芳。 亥时末,二门外的大院坝开始放鞭炮,公子小姐都凑过去看,徐婉也往二门去,突然一个穿姜黄色比甲的婢女低头急行,不小心撞了徐婉一下,徐婉身旁的如烟怒斥道:‘你是哪个院儿的丫头,毛毛躁躁的,撞了主子,小心吃板子。’ 婢女仓惶下跪,对着徐婉磕头认错:‘对不起,婉儿小姐,奴婢该死,奴婢是芳儿小姐身边的秋菊,奴婢急着替小姐找东西,一时没注意,冒犯了婉儿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婉儿小姐饶命。’ 徐婉倒没生气,只道:‘今日人来过往,你这么闷头乱窜可不行,撞了我倒是无碍,撞了各房太太奶奶可不会轻饶,好了,起来吧!’ 秋菊感激涕零的向徐婉谢恩起身。 徐婉又问:‘芳妹妹是丢东西了吗?’ 秋菊答道:‘小姐丢了一支玉簪,冬梅姐姐让我到花厅来找。’ 徐婉想了想:‘我记得今日芳妹妹的发髻上插的是珠花,不是玉簪啊?’ ‘是金凤楼送过来的,还未来得及戴,小姐很喜欢的。’要是真的丢了,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丫鬟肯定会被罚的。 徐婉颔首,‘今日人多,你一个人找也难免疏忽,这样吧,你给如烟说一说样子,让如烟安排人帮你找。’ 秋菊心中感激,对着徐婉千恩万谢,然后和如烟细说情况,徐婉就在门外廊下等着,不一会儿,有个小丫头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个樟木长条盒子,秋菊接过来忙打开木盒查看,里面是一根通身碧绿的玉簪,簪尾雕刻成桃花形状。 徐婉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秋菊已经确认是自己小姐丢失的玉簪,合上盖子,高兴的朝徐婉道谢。 徐婉心想,可能是之前自己在金凤楼挑首饰时见过,所以才会觉得眼熟,便也没说什么,只笑着让秋菊赶快给徐芳送去,又想起那玉簪款式素雅简洁,倒是与徐芳平时打扮的风格略有不同。 第二日一大早,徐家族人集合一起前往祠堂祭祖,祭祖基本上是男人的事情,正室可以跟在丈夫身边,妾室连参加都不行,女儿们也只是排在后面跟着祭拜。 祭祖结束后,中午又聚在一起吃一顿饭,然后各房就各自回家,后面几天就是走亲戚了。 初二是走舅舅,大嫂还未出月子,大哥自然要陪着,徐婉就跟着父亲母亲和二哥二妹三弟一起去外祖家。 到了外祖家,一家人最关心的还是外祖母的身体,虽然平时给外祖母送节礼的婆子都说老太太身体恢复得好,但还是要亲眼看见,张氏才能放心。 好在张老太太的确精神矍铄,见着外孙外孙女,笑呵呵的给大家打赏,特别是徐婉,上次尽心尽力的给老太太侍疾,老太太更加喜欢这个外孙女了,除了红封之外,另外还送了一副翡翠耳环给她。 惹得张雨霏在旁佯装吃醋的说道:‘还是婉儿妹妹面子大,一来就能哄得祖母喜笑开颜不说,连压箱底的好东西都送给妹妹了,真真是把我我们都比下去了。’ 徐婉故作得意的摇着头:‘那是当然了,谁让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开心果呢!雨霏姐姐若是也想要外祖母的压箱底,等会哄外祖母开心,妹妹叫上雨霏姐姐一起。’ 张雨霏做大度状:‘那还是算了,平时都是我们霸占着祖母的宠爱,难得妹妹这两天在,还是让给妹妹去祖母跟前讨喜吧,等妹妹走了,祖母又会只宠我们了。’ 一席话把大家都逗得大笑起来,张老太太一边揽一个孩子,一边乐呵呵的笑:‘都是好孩子,都宠,都宠。’ 等到晚膳时间,大家往膳厅去用膳,大表哥张宇烨悄悄拉了徐婉袖子一下,徐婉抬眼望去,张宇烨低声道:‘我有话跟婉儿表妹说。’ 第24章 怒火 他们温家的嫡长孙女,若是能成为皇族龙孙的干女儿,那于他们温家不可谓不是幸事,前途同样一片光明。 想通这一点,温老太太眼里的笑意顿时溢出了眼角,慈爱的神情更添几分亲切:‘婉儿姑娘可别这么说,咱们小妞妞能得婉儿姑娘这个干娘,是她的福气,何况又是你们两姐妹闺中约定,老太婆我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若是婉儿姑娘和徐家都愿意,我温家自然是求之不得。’ 徐婉笑得真诚:‘我母亲是看着苏姐姐长大的,对对待苏姐姐的心意也如半个女儿般心疼,知道我能有小妞妞这么个可爱的干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不我前脚进了苏姐姐院子,后脚母亲就备了一些礼物,怕我第一次做人家干娘,认亲礼送得不周到 ,她零零总总备了些送了过来,还希望苏姐姐不要嫌弃呢!’最后一句是对着苏丽娟说的。 苏丽娟将女儿脖子上的璎珞推了推,道:‘婉儿妹妹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璎珞还叫不周到么,你看小妞妞喜欢得可都不愿摘下来了。’ 大曾孙女脖子上的璎珞老太太早就注意到了,还以为是孙媳妇专门为小妞妞准备,故意想要在府里看不上她的那些人面前彰显财气,却没想到会是徐大小姐所赐,一时不免多看了几眼。 随后老太太将从她们进屋就一直握在手里转动的佛珠放在茶几上,伸手从苏丽娟手里抱过妞妞,‘哎呀,咱们妞妞可真是有福气,干娘送的璎珞戴着真好看,以后可要好好孝顺干娘哟。’小妞妞也不认生,见祖奶奶逗笑,也跟着咧嘴笑,把温老太太也稀罕住了。 温太太满腔怒火的冲到儿媳妇的院子 ,不曾想,苏丽娟和徐婉去了老太太那边,看着苏丽娟屋里堆积的礼盒物品,她又火冒三丈的赶去老太太院子。 走到老太太院里,听得屋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她额头青筋直跳,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按耐住脾气爆发,毕竟是在老太太屋里,她这个做媳妇的可不敢放肆。 ‘哟,我当是谁能逗得了母亲心情如此开心,原来是儿媳妇和徐大小姐呀!’温太太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徐婉和苏丽娟忙起身给温太太行礼,温太太颔首倒没为难她们,只堆了笑脸跟温老太太行礼。 温老太太指了对面的炕,道:‘’你来了,坐吧!’ 徐婉懂事的退到一边,苏丽娟上前扶着温太太坐到炕上,又和婢女一起帮着切了新茶给婆婆奉上。 看儿媳妇这么懂事,温太太心中熨帖,可一想到儿媳妇屋里堆积的东西,眼里又掩饰不住怒意,她斜视着苏丽娟,道:‘听说你收了徐大小姐送来的礼物。’ 苏丽娟笑道:‘本来是要着人去告知母亲的,儿媳一时高兴过了头,忘了此事,还让母亲亲自来问,实是儿媳的错,儿媳…’ 温太太皱眉:‘知道错了,你还收,这要传出去…’ 温老太太咳嗽一声,打断温太太的话:‘言斌他娘,看你说的什么话,婉儿姑娘认了咱们大姐儿做干女儿,这当干娘的送些东西给干女儿,有什么不能收的,婉儿姑娘和丽娟姐妹情深,咱们做长辈的支持就好,可不能做那不明事理的恶婆婆,拦着两孩子交往。’ 温太太闻言脸色一惊,一会白,一会红,一会青的,好不精彩,‘母亲是说徐姑娘认了大姐儿做干女儿?’ 温老太太道:‘这还有假,你看你大孙女脖子上还带着她干娘送的认亲礼呢!’ 小妞妞穿着暖和的夹袄正躺在温老太太身边的炕上,她不哭不闹,一会儿看看说话的人,一会儿又看看房顶,自顾自的玩的乖巧。 脖子上璎珞项圈的珍珠流苏已在她的晃动下略有些凌乱,可和田玉和东珠的光泽却丝毫不减,特别是那几颗红宝石,反而随着她的动作偶尔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徐婉没有在温家用晚膳,冬日天黑得早,她得赶在天黑前回家,苏丽娟亲自送她到大门。 站在温家大宅门的石阶上,寒风吹得徐婉的额前的青丝飞舞,徐婉催促道苏丽娟:‘苏姐姐快别送了,回去吧,外面冷,别受了寒。’ 苏丽娟摇摇头:‘今日你帮我这么多,就让我再送送你吧,我看着你上了马车就回。’ 徐婉说:‘我不过是搭了个梯子,以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苏丽娟点点头:‘我知道,妹妹的大恩姐姐记在心里,从明日起,我以后每天都去老太太跟前尽孝,把小妞妞也带上,她父亲奶奶不喜欢她不要紧,能争取到她祖奶奶的疼爱,也是她的造化。以后的路我会好好走下去,不会再让妹妹跟着替我操心破费。’ 多去温老太太跟前尽孝,徐婉很赞同,‘姐姐聪慧过人,我相信姐姐可以做得很好,至于说破费,妹妹其他本事没有,也只有破点费了。’ 苏丽娟戏谑道:‘妹妹还叫没本事,今日借起汉王府的势把姐姐都吓了一跳。’ 徐婉苦笑:‘也只有这一次,以后可不敢在扯汉王府的大旗。’虽然笺文一事被破坏,但和汉王府划清界限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苏丽娟点点头,确实不能,若是让汉王府的人知道了,恐惹她们不喜婉儿妹妹,今日婉儿妹妹真真是为了她和小妞妞冒大险了。 徐婉知道苏丽娟误会她的意思了,思忖道:‘苏姐姐,婉儿从小和姐姐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不论最后嫁没嫁去汉王府,我对姐姐的情意都不会减,今日因妹妹与汉王府的婚约帮着给姐姐撑了面子,假如以后妹妹失了这场姻缘,还望姐姐不要怪妹妹拖累了小妞妞。’ 苏丽娟大惊失色,忙捂住徐婉的嘴:‘说什么傻话呢,妹妹和王府的婚约整个汉城人都知道,可别说什么失了婚约不吉利话,快呸呸。’ 苏丽娟一边说一边又见徐婉眼中含有郁色,心里咯噔一下,忧心的问:‘是不是王府那边有什么话传出,那今日之举会不会害了妹妹?’若是汉王府反悔悔婚,婉儿妹妹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苏丽娟顿时急上心头,她倒不是担心什么女儿受不受拖累,她是担心若是婉儿妹妹被王府退亲,哪家还敢娶她,她后半辈子该怎么办? 徐婉见苏丽娟着急,忙解释道:‘没有传出什么话,是妹妹自己,觉得就算与王府定了亲,但嫁入王府时间还早,只是想着以后的事又有说得清呢,所以有感而发。’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 看徐婉语气肯定,确实不像安慰她的样子,苏丽娟放下心来,说道:‘姐姐对妹妹的情意也是一样,不管以后怎么变,姐姐和妹妹的姐妹情永远都不会变。’ 温老太太的宴息室里,伺候温老太太的老仆人将火塘里的炭火拨了拨,炭火燃得越烈,不一会儿屋里更加暖和。原本闭目养神的温老太太缓缓睁开眼,‘你去打听一下,徐大小姐都送了些什么物品给言斌媳妇儿。’ 能让曾氏在她面前对儿媳妇发难,可见那些东西恐怕是有些不妥。 老妈妈应诺,轻声退了出去。 另有小丫头进来给温老太太斟茶,不过两盏茶时间,老仆人回身进屋,对老太太回禀:‘徐大小姐送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些大姐儿日常用得上的起居用品和玩耍的小玩意,足足拉了一车送给大奶奶,其中还有几十个鸡蛋大小的竹编红柿子,颜色红艳,小巧精致,老奴去的时候大奶奶院子里小厮丫鬟正搭了梯子往银杏树上挂呢!’ 温老太太听懂了老仆人的弦外之音,问:‘那另外小部分呢,是些什么?’ 老仆人神色有些迟疑,但还是据实回答道:‘另有小部分药材、布匹和十几筐银丝炭用以供给大奶奶院里日常使用。’ 温老太太闻言,神色微变,‘徐大小姐送了十几筐银丝炭来?’ 老仆人心里也叹大太太做事不周全,前几天才为厨房怠慢亲家太太闹得阖府不安,今日又克扣大奶奶屋里的银丝炭。不过这也不是她一个下人可以置喙的,只能将她打听到的信息都告诉温老太太:‘听说府里银丝炭不够用,大奶奶屋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筐花炭,大奶奶不得已把大姐儿安排和自己住一屋,以便节约火炭,估计徐大小姐也是心疼大姐儿。’ 温老太太脸色寒冷,问:‘你说徐大小姐送了几十个竹编红柿子,大奶奶将她挂院子银杏树上是怎么回事?’ 老仆人回答:‘听说是徐大小姐的意思,说大姐儿一天天长大,逐渐耳聪目明,大奶奶屋里的窗棂望出去正好看到院子里的银杏树,又恰巧银杏树在冬季无花无叶,光是树枝看着冷清,所以特意从聚宝斋里选了些竹编饰品挂银杏树上装点景色,以愉大姐儿之目。’ 温老太太沉吟不语,老仆人抬眉望去,茶水的雾气一缕一缕向上飘散,映衬得眉头紧皱的温老太太神色有些若隐若现,过了一会儿,又见温老太太眉头舒展开来,恢复了一贯的慈祥:‘将我屋里的银丝炭分五筐出来,给言斌媳妇儿送去,就说是我这个做祖奶奶的疼爱曾孙女。’ 老仆人吓一大跳,忙道:‘使不得啊,咱们屋里也只得二十来框,您一向惧寒,若是…’ 温老太太打断老仆人的话,‘不碍事,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温家再是不济,也不能短了嫡长孙女的缺不是。’语带嘲讽,却神色镇定,显然心中自有定数。 又喃喃低语道:‘原本以为那徐大小姐只是替小姐妹出头,现在看来,对我们大姐儿倒是真心疼爱。’ 温太太回到自己屋里,人还有些恍惚,虽然老太太没有直接斥责她,但是话里话外无不帮着孙媳妇说话,她这个儿媳妇今日倒是险些有些没脸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孙女能认徐姑娘做干娘,于他们温家都有利,老太太急着维护那两姐妹也属正常。 又想着自己没弄清楚就跑去责问儿媳,确实有些不妥。 想到这里,她叫了大丫鬟进来悄声吩咐:‘你去查查,今日徐姑娘送东西给大奶奶的消息是谁提起,怎么大奶奶那边还未清点记录,咱们院里都清楚送了些什么,不但知道种类,连数量都一清二楚。’ 大丫鬟领命出去悄悄查问,不一会儿就查清楚了:‘说是表小姐那边的大丫鬟来给咱们院里扫院子的三等丫鬟春香递的话,春香得了那边二两银子。’ 温太太大怒:‘春香那死丫头眼皮子也忒浅了,把她调去浆洗房。’ 顿了顿,又怒斥小曾氏:‘她算什么表小姐,一个靠勾引爷们做妾的贱人,给她点颜色,她倒是把手伸到我院里来了,把她早晚的燕窝雪蛤停了。’ 温太太这边正气得脑仁疼,不想另一个婢女又进来禀报,老太太那边拨了五筐银丝炭给大奶奶,大奶奶又从自己的陪家里选了一块适合做大氅的水貂毛皮送去老太太屋里。 温太太听完急火攻心,两眼一黑,整个人险些摔倒,大丫鬟眼疾手快,忙伸手扶住,温太太呲牙欲裂的怒吼道:‘快,找个理由,将春香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打一顿发卖了,还有那个上蹿下跳的挑事精,把她给我禁足,吃食份例以后都只照一般侍妾供给。’ 徐婉并不知道温家内宅里的人仰马翻。她回府后向母亲细说了苏丽娟的近况,又说认了妞妞做干女儿,张氏也心疼苏丽娟,知道两姐妹关系好,对认亲和送那一马车东西这些都无异议,唯一就是有点心疼那件璎珞,想着毕竟是女儿十岁生辰父亲送的生辰礼。 不过已经送了也不能要回来,只得叮嘱女儿,明年父亲母亲送的及笄礼要收好,不能在送人了。 徐婉紧紧挽着母亲的手臂,脑袋如小米啄鸡般点头答应,想着母亲的通情达理,父亲的疼爱有加,徐婉心里觉得自己投生在徐家真是幸福极了。 第26章 承爵 徐婉很是诧异,但还是跟着张宇烨退到人群后面。 张宇烨看了徐婉身后的婢女一眼,徐婉示意,如月退到一边,张宇烨又看看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这里,才小声的问:‘听说婉儿表妹和汉王府定亲了,不知道定亲的对象是谁,姑父中意王府哪位公子?’ 张宇烨不是多事八卦的人,突然对徐婉的亲事关心,徐婉心底越发惊讶,她记得大表哥和沈澈交好,难道是沈澈托了大表哥来说项? 徐婉不动声色的笑道:‘婉儿也不清楚,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 张宇烨嘴角蠕动,望着仪态端庄的徐婉,欲言又止。 徐婉心下一颤,大表哥为人耿直正派,恐怕也对沈澈的委托有些难以启齿。 只见张宇烨似乎下定了决心般,他快速的说道:‘我前不久去了一趟鱼台县,碰见了汉王府沈三公子,见他和一位女子走得较近,听随侍的小公公称呼那女子为县主。’张宇烨语速很快,徐婉几乎有几个字没听清。 徐婉睁着一双美目,看着张宇烨。 张宇烨被徐婉看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急匆匆说道:‘表妹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大表哥也是赞成的,所以表妹记得告知姑母,定下婚约人选之前,一定多方打听,细子,慎之。’ 话毕,不等徐婉回答,张宇烨也快步离去,似有鬼在后面追,一会儿就不见了,独留徐婉在风中凌乱。 徐婉不知道张宇烨是什么意思,见大家都进了膳厅,只有自己还在廊下,也只好暂时放下心思,几步朝膳厅赶去,想着后面在找机会见一见大表哥,细问一下。 只是直到初四她们回家前,都没见到张宇烨,仿佛大表哥在有意躲着她。 初五到初十,徐家陆陆续续都有客人,徐婉一直跟着母亲迎来送往的忙碌,好不容易松懈下来,正月十二日,朝廷的诏书下来,汉王世子沈弘棪承袭汉王爵位,世子妃受封汉王妃。 整个汉城喜庆洋洋,官兵同贺,民商同乐,这都是老汉王治下清明的结果,新晋汉王沈弘棪反而并没有多开心,他召集了心腹属官幕僚在碧渊阁里议事。 已是初春,院子里依然春寒料峭,屋里虽有火塘热气腾腾,却依旧难消汉王心底的寒意。 早在九月投献银子送到京城时,汉王就关注着宫里的动向,照说皇帝收了银子,应该立即就会批复他承爵的折子,但是北方突厥突然进犯,皇帝震怒,立时调兵遣将迎敌突厥,一时没能顾得上他的承爵,他也能理解。 大魏朝多年不曾有战争,官员养尊处优,士兵疏于训练,与突厥的战役并不能占上风。而自己的皇帝伯父却只能听胜利之歌,不能听败军之言,底下官员早已摸清他的脾气,所以传回来的都是捷报。 但汉王却知道,几场战役都只是勉强维持平局,不过是那些大将军粉饰太平而已。 十一月鱼台县的通运河上又出现水匪打劫过往货运商船,朝廷以无兵调遣为由,让宁城自己想办法,宁城守城将领向汉王求助。因被打劫的商船都是南方北上的商船,更有好几家都是汉城的商人,他为了自己辖地的民生,只得向朝廷上书请命剿匪,也算是给朝廷减轻负担,朝廷允诺了他的请命,匪患也算清理,照说应该得朝廷嘉奖,但朝廷却一句话都没有,抵御突厥大军的军队粮草也都是出自汉王上缴的投献银子,但给汉王的封诰上,朝廷丝毫不提,皇帝对汉王这个侄儿也不显亲切,朝廷对待汉城,完全呈现出一种散漫的状态。 ‘各位对目前的状态有什么看法?’汉王直接问道。 唐严卿最先发表意见:‘下官认为,眼下咱们应该以不变应万变,不管怎么说,王爷的承爵封召已经下来,就应该顺应朝廷,开开心心接旨谢恩。’ ‘朝廷这么不给咱们王爷面子,还谢恩,真是憋屈死了。’说话的是汉城总兵府的姜总兵,他是武将,又是个火爆脾气,因与王爷一同长大,所以说话向来直来直去。 姜总兵父亲本是先皇拨给老汉王的王府护卫所里的副指挥使,后因救老汉王丧命,老汉王感念其父亲忠心,着力培养他,将他推荐去了汉城总兵府,多年后成了汉城总兵府的总兵大人,算是老汉王安插在汉城朝廷官员里的自己人。 王爷习惯了姜总兵的直性子,知道他是为自己抱屈,倒也没在意,只是反问他:‘不谢恩,能怎么办?还能赶去京城质问皇帝伯父?’ 当然不行,没有诏书,汉王连京城都不能去,更别说面见皇帝了。 王府审理正接过话题:‘’不能质问,那就只有咽下委屈,所以我同意唐长吏的主张,只是咱们私下应该要有所准备,照目前朝廷的态度来看,怕皇帝有撤藩的打算,若真是如此,咱们需得提前准备,有所防范才是。’ 姜总兵诧异:‘撤藩?应该不会吧,朝廷现在积弱,能保证百姓安康太平就不错了。’撤藩怕是会引起战乱啊,当然这话他不敢说。 其实这也是汉王最担心的一面,皇帝伯父年轻时就不喜欢另外三位异母兄弟,不过是皇祖父留有遗愿,希望皇帝伯父善待其他儿子。 以前他从未担心过撤藩,毕竟他的父王和皇帝是同胞兄弟,感情也颇为要好,但是父王去世这一年里,他感受到了皇帝伯父对他的无情冷淡,如果朝廷有意撤藩,他恐怕并不能成为例外。 唐严卿想了想,道:‘皇帝今年六十五岁了,听说太子殿下仁厚端方,或许我们可以找机会接触一下东宫属臣,看看太子殿下对撤藩的态度。’言下之意,皇帝年岁渐长,总有退位的时候,若是太子没有撤藩的意思,那么只要拖到太子登基,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汉王也觉得此方法可行,‘严卿说得有道理,只是藩王接触东宫属大忌,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这事不急。’唐严卿思忖道:‘咱们可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接触东宫,一方面加强自身实力,王府卫所的护卫队不可松懈,汉城的守城军也得训练起来,兵器战马这些也不可或缺,若真有那么一天,咱们也不能完全出于被动局面。’ 这话题就有些沉重了,准备这些可少不了银子,汉王府基本开销没问题,多余的银子可拿不出来。 不约而同,汉王和唐严卿都想到了徐家,只是他们已经帮忙出了六百万两投献银子,恐怕现在也不见得还能拿出多少,不过开年徐家要帮着王府做盐田开采,也许能大挣一笔。 晚上汉王回到内院,去了王妃的正院,王妃周氏与汉王年少夫妻,多年来两人感情深厚,王爷对周王妃更是尊敬爱重。 汉王府现在的困境周王妃也清楚,她政事帮不上汉王的忙,其他方面却可以。 眼下汉王承爵是喜事,王爷内心在不高兴,在外面也得表现出对皇恩浩荡的喜悦。 周王妃一边替王爷通发,一边提议:过完大年后找一天摆宴,算是庆祝王爷承爵,也是让京城的人看到她们对天恩的感召。 汉王转过身来,看着周王妃眼里的关心,知道自己的不高兴让妻子担忧了,拉了周王妃的手,感慨道:‘都说妻好一半福,谢谢你,王妃,有你帮我在这些事情上用心,我也就能放心的忙前庭政事。’ 周王妃眼眶一热,靠在汉王怀里:‘王爷说什么客气话呢,夫妻一体,妾身能替王爷分担,妾身心里高兴。’ 汉王抚摸着王妃的青丝,道:‘王妃办事,我放心,只是这次宴请,可以给徐家发一张帖子,徐家与王府的婚约也该提上日程了。 周王妃从汉王怀里抬起头来,说到:‘给徐家送帖子简单,只是两家的婚约至今王府这边还未定下人选,王爷是准备指定哪个儿子吗?’ 汉王默了默,‘还是让徐家选人吧!’二郎三郎并非嫡子,于他来说,哪一个娶徐家女都无所谓,只不过为了让徐敏旭觉得他看重徐家,所以让徐敏旭挑选。 周王妃也明白汉王的意思,想着又是给徐家下帖子参宴,又是让徐家选姑爷,种种迹象都表明王爷还是非常重视徐家的,或者说直白点,徐家又要大出血了。 徐家这边收到王府的帖子,简直高兴坏了,之前两家虽有婚约,可仅仅只是送些年节礼物,走动往来是徐家想都不敢想的。没想到王府这次做宴,居然邀请了徐敏旭夫妻和徐婉前往参加,徐敏旭简直受宠若惊。 王府的宴席是正月二十,距离那日还剩六日,张氏和徐敏旭商量分工合作,徐敏旭准备贺礼,她则准备一家人的衣着装扮和出行马车,包括婢女婆子的礼仪教导,徐婉则负责自己的仪态训练,不求惊艳全场,但求言行得体。 一家人决不能失礼于汉王府。 徐婉得到消息时,是懵圈的,汉王府怎么会宴请徐家,她记得梦里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哪怕她嫁去汉王府,汉王也不见得对他们家另眼相看。 徐婉心下惶恐,她觉得她错了,她不应该因为要和汉王府撇清关系而拒绝去了解汉王府的人事。 徐家和汉王府,无论有没有婚约,都不可能完全割裂,既然她有梦中的经历做警示,她就应该运用好梦境,更深入的掌握汉王府的情况,用以做出最利于徐家的决定。 就像现在,她完全不知道汉王府为什么要宴请徐家,她去到徐家又会面对怎样一种境况? 徐婉让如月把赵燕儿叫来,她在李妈妈手下学了接近三个月的规矩,现在已经可以到徐婉身边伺候。 她一方面准备去王府就带上赵燕儿,一边让赵燕儿把她姐夫黄有德找来。 黄有德现在跟着徐敏旭在新组建的盐田开采准备营里工作,据徐叔说,做得还不错。 黄有德一听徐婉召见,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前来徐家见徐婉。 徐婉在小厅见的黄有德。 徐婉来不及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黄大哥,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打听打听。’ 徐婉帮助赵家和他本人良多,黄有德自是不会拒绝,拱手行礼后神色恭敬的说道:‘大小姐有事直接吩咐即可,小的一定尽力帮大小姐办好。’ 徐婉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汉王府邀请我们一家于正月二十过府参宴,我父亲母亲受宠若惊,只觉得是因为两家素有婚约,所以不过是平常的姻亲走动,并未多想。但是我却觉得不是,汉王府门庭高大,徐家位卑,突然相邀,我内心觉得不安,所以想请黄大哥帮忙打听打听汉王府最近发生了些什么事,不是承爵这样众人皆知的大事,而是一些藏在大事下面的小事,越详细越好。’ 徐婉只是凭直觉觉得不简单,所以暂时不敢找父亲商量,她手里又有没有其他人可用,便只有请黄有德帮忙,也许黄有德一介草民,并打听不出什么,但是她还是想试一试。 说着她又拿出一个荷包递给黄有德:‘这里是一百二十两银子,其中一百两作为打点的费用,另外二十两是给你的,算做茶水费。’ 黄有德只愿意收那一百两打点钱,茶水钱却是不要,徐婉执意要给,上次送笺文是不费功夫就能办,这次打听王府的事,光是钱可办不了,还得费心费时费脑子。 一个不慎,被人发现,甚至有可能被冠上‘窥视王庭’的罪名,黄有德是提着命在给她办事,怎么能不给辛苦费呢? 黄有德拗不过,最后只有收下,心底却暗下决心,一定将大小姐的事办好。 徐婉想了想,补充道:‘还有王府的两位公子,二公子沈珺,三公子沈澈,特别是沈澈,也一并帮忙打听一下他们最近在做些什么。’ 黄有德应诺,匆匆离去。 徐婉回屋坐在书桌前,用笔墨,将汉王,沈珺,沈澈,徐家、婚约等字眼书写在白纸上,她细细回忆梦里的经历,又与现实做比较,似乎有些思绪在脑海里飘过,但是又没有抓住。 她又取一张纸写下:承爵、六百万两银子等字眼,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银子,徐家能够有资格站在汉王府面前,凭的就是银子。 第27章 赴宴 汉王府,因为银子,与徐家定亲,因为银子,高看徐家。 梦里,汉王府之所以没有在新年宴请给徐家下帖子,是因为徐家商船被劫,遭受了重创,那时徐家在汉王眼里已经不够看了,自然不在邀请之列。 如今徐家避开祸事,在汉城生意场上依然叱咤风云,汉王就继续重用徐家。 难道汉王府又缺银子了? 不好,汉王府会再提婚约。 徐婉惊得失手打翻了砚台,如月急匆匆的跑进来,‘怎么了小姐?’ 见徐婉打翻砚台,又忙查看徐婉有没有受伤:‘小姐要研墨,唤一声奴婢就是,怎么自己动手,弄脏衣裳是小,伤了手可怎么办?’ 徐婉笑得勉强:‘研磨这种事我经常做,哪就会伤着手,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如月也诧异,小姐做事稳重,这种打翻砚台的事小时候就不曾发生过,不过小姐现在心思更深沉了,她也不好问,只是忙着帮徐婉重新更衣,又唤了如烟进来收拾书桌。 等徐婉换了干净的衣衫,端着如月泡的金骏眉红茶重新坐到书桌前时,心绪已经平静下来了。 前几日苏丽娟到徐家做客,因为两家现在认了干亲,逢年过节也就更像亲戚一般走动。 苏丽娟说,自从那一日徐婉替她出了头,晚上贵妾表妹就被温太太禁了足,表妹找温言斌哭诉,温言斌认为是她挑拨才让表妹受罚,准备找她出气,却被温老太太斥责受妾氏摆弄。 温言斌当然不愿承认自己被表妹的眼泪左右,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之后苏丽娟每日去温老太太跟前侍奉,还经常带上小妞妞,因此母女两得了温老太太的喜爱与庇护。 妾氏表妹的身孕已怀满三个月,也算坐稳了胎,苏丽娟提议给温言斌纳两个服侍他的良妾,温太太和温老太太都赞同,见苏丽娟如此贤惠,还说此事由她全权负责,言下之意,人员选定由她定,这也表示,两个新进妾氏的命脉掌握在她手里。 不过苏丽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她只提了自己陪嫁婢女中名唤兰馨的一人,另一人还是请温老太太做主挑选。 兰馨,徐婉知道,长相温婉标致,属于江南水乡美人那一挂,梦里她也成了温大爷的侍妾,不过有一位妩媚勾人的扬州瘦马,兰馨的婉约就吸引不了温大爷了。苏姐姐搬去庄子的时候,她也一路去了庄子上伺候苏姐姐和妞妞。 苏丽娟说,现在整个温家,谁也不敢小瞧了她,那种缺食短物之事也不可能在发生。 徐婉听了苏姐姐的事,欣慰不已,一方面替苏姐姐高兴,一方面再次确认凭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现状,可以将事态发展引向好的一面。可是汉王府的邀请帖却给了她当头一棒,原来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任何先知谋略都只是浮云。 如果汉王府再提婚约,一定会定下婚约人选,她却没有任何借口避开。 黄有德花了两日时间打听到汉王府的一些情况。 徐婉在花园的亭子里见了黄有德,花园空旷,亭子四面可见,若有人靠近,能立马发现,徐婉不想让人知道她在打听王府的情况。 徐婉端坐在垫了软垫的木凳上,黄有德的妹妹,徐婉的护卫婢女燕儿守在亭子外面,黄有德坐在徐婉对面,如月斟满茶水后退到一边。 徐婉伸出手示意黄有德先喝茶,黄有德浅尝了一口,才仔细的向徐婉说起他打听到的情况。 ‘’王府这几日一直忙着宴请的事宜,除了采买婆子进出后侧门勤了点,到没有发现其他什么异常情况。’黄有德说道。 ‘你觉得他们采买这块,有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比如采买次品、或采买份量减少这种不符合身份地位的情况。’徐婉心想,王府因缺钱而拉拢有钱的徐家,若是缺钱,采买上会不会厉行节约。 黄有德摇头说道:‘这一块没发现异常,听王府采买的婆子说,这次采购的菜食似乎比以往规格更高,王府里的主子们最近也都在赶制新衣和打首饰。’毕竟是庆祝王爷承爵,当然不会失了水准。‘王府年前还专门去请了北平楼里一位善做北方菜的厨子,说是王府里来了一位贵客,让这位厨子专门给贵客做菜。’ ‘贵客!’徐婉疑惑,喜欢吃北方菜的贵客。‘打听出来贵客是谁了吗?’ ‘是容华县主。’黄有德说道。 徐婉挑眉,这位县主,她没听说过。 黄有德继续说:‘大小姐听说过年前北方通运河上水匪打劫过往商船一事吧!’ ‘自然听说过。’ ‘汉王在事发后向朝廷请旨剿匪,姜总兵亲自带兵前去,我打听到,汉王府沈三公子也跟随历练,而容华县主就是在剿匪成功后,同沈三公子一起到达汉城,并且住进汉王府。’ ‘县主!’徐婉陷入沉思,大表哥也说过,在鱼台县看见沈澈与一位县主走的近,难道就是这位容华县主。 徐婉问道:‘黄大哥知道这位容华县主的来历吗?’ 黄有德自然是打听清楚了的。 说起大魏国的藩王,大家知道的就只有四位,且都是皇帝的兄弟,但实际却是有五位,因为还有一位是异姓藩王靖北王。 靖北王跟随先帝南征北伐,立下汗马功劳,破例受封一藩之王。 只是靖北王只传了一代,就因没有生育子嗣而终止世袭。 容华县主是老靖北王庶弟的孙女,因王妃喜爱这位侄女,经常带在身边,皇帝封其县主封号。 徐婉听得此话,无比震惊。 说起容华县主她不知道,说起靖北王,她可就知道了。 梦里,和汉王争天下的其中一方诸侯就是打着靖北王旗号的靖北军,首领似乎的确是靖北王的堂弟,也就是老靖北王庶弟的子嗣。 她可不记得梦里容华县主与汉王府有过接触,更别说到王府做客了,为什么现实的走向会与梦境发生偏差? 徐婉心下骇然,脸色也变得严肃。 黄有德不知道徐婉为什么听了容华县主的背景后会脸色大变。 只是继续将他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徐婉。 ‘另外,我还打听到汉王府有招募护卫兵计划。’ 徐婉回过神,敛下肃容,问:‘不是说王府的护卫兵还有空闲的么,说是咱们家开采第一批盐田的劳工就用王府空闲的护卫兵。’ 黄有德在盐田开采准备营里做活,自然也知道这些,所以也不能确认此事真伪,只是打听到王府有此计划,具体会不会招募也不清楚,或许正是派了护卫到盐田开采这边,所以需要补充一些,又或许同总兵那边一样,是要放一批年老的回家,新招募年轻的补上。’ ‘你是说总兵府也在招募士兵?’徐婉问。 黄有德答道:‘是的,总兵府这边的招募布告已经张贴出来了,报名时间在二月。’ 总兵府表面隶属于朝廷,实际大家都知道姜总兵是汉王府的人,总兵府招人,不就等同于汉王府招人吗? 难道这就是王府缺钱的原因,招兵买马,可是要不少花军费。 父亲知道此事吗? 呵,当然知道了,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如此,与王府的亲事更加逃避不了了。 黄有德离开后,徐婉继续在亭子里坐了很久,直到如月提醒她,‘初春天凉,别受了寒,过两天还要去汉王府参宴呢!’ 若不是王府第一次宴请,母亲绝不允许她缺席,她还真想受个凉不去汉王府。 转念又想,以母亲的重视情况,她哪怕是受了凉,恐怕也得强撑着去。 而且自从上次被沈珺知道她以伤害自己身体和名誉来躲避与王府的婚约后,她已经决定不再做这种损己不利人的事了。 也许是不想让他在对自己失望吧。 徐婉浑浑噩噩的回了雅澜院。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正月二十日这天一大早,如月就将徐婉叫起来梳妆打扮,衣裳、发饰都是新做的,力求将徐婉装扮得最为端庄得体。 巳时三刻,徐敏旭带着妻女,坐着马车到达汉王府,见徐家人下车,便有管事出来迎接。 汉王府雄踞于东城区柳阳街,占地面积广袤无垠,几乎整个柳阳街都被汉王府的宅院所占据。 王府大门巍峨耸立、气势恢宏,左右两旁各有汉白玉雕刻的石狮,雄壮威猛,恰似汉王府高贵的身份,神圣不可亵渎,拾级而上是古松柏漆红大门,门上各有两幅碗口大的铜环。 今日王府宴请,大门洞开,算上梦里成亲那次,这是徐婉第二次踏过此门。 想起梦里踏进此门后,她便再也不曾出过这扇大门,徐婉心里有些发闷,仿佛被一块大石压着似的难受。 张氏发现徐婉的异常,以为女儿紧张,悄悄握了握女儿的手,徐婉透出一口气,对着母亲微微展颜。 汉王府分为前后两部,前面是威严肃穆的前庭政殿,后面则是富丽堂皇且幽深秀丽的府邸花园。汉王办公议事在前庭政殿,王妃及其他家眷居住在后面的府邸。 徐敏旭对迎接他们的管事塞了一个红封,管事客气一番后便收下了红封。 一家人在管事的带领下,从政殿左侧的长廊穿过,一直向后面的府邸走去。走过一段甬道,尽头是圆形拱门,到了拱门换成黄门公公领路,徐敏旭又客气地向黄门公公塞了红封。 走过一段曲廊亭榭,徐敏旭和她们分开了,他被领着去东院见王爷,徐婉和母亲则继续被领着往西苑而去。按照徐婉的记忆,她已经知道她们要被带去哪里了——汉王妃的毓秀苑, 一路走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气宇轩昂。偶有婢女婆子经过,皆低头默立,行为谨慎规矩,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与显赫。王妃在毓秀院的正厅接见她们,婢女进去禀报,张氏母女和徐家的婢女们在外面等候。 汉王妃周氏,京城人,父亲乃二品尚书。她处事公正严明,治家有方,驭下有道,深得汉王尊敬爱重,在王府后院地位尊崇,除老太妃之外,当属第一,无人能撼动。在梦里,徐婉每次面对王妃时,内心都有些发怵 婢女出来宣张氏母女进去,徐婉忙收敛心神,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跟在母亲后面,亦步亦趋地随婢女进门。 正厅里,除了周王妃,还有姜侧妃和沈萱陪同在侧。 周王妃身穿月白色立领长袍,外罩正红色金丝秀芍药花霞披大衫,乌黑的头发用累丝镶宝石金凤冠整齐的盘着,手上带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戒指,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不过三十五六,一双眼睛英气逼人,肃穆庄严。 姜侧妃坐在下首左边,皮肤白皙细腻,明明比王妃年纪小,眼角却已经有皱纹出现。徐婉知道,是因为早年间,姜侧妃一直生不出儿子心焦导致,好在后面终于生了四公子沈煜,才解了心结舒心开来,所以倒也不让人觉得她憔悴,反而显得有几分和蔼。 旁边坐着她的女儿沈萱,今日沈萱一身丁香花对襟宽袖百褶裙,戴着莹莹光华的鎏金点翠头面,精致的妆容,整个人富丽而华贵。 不过她与她母亲姜侧妃一样,不易有孕,现在她还能高傲得像一只高傲的公鸡般,走到哪里都是昂首挺胸。梦里徐婉嫁进王府后,她已经成亲三年,不曾有孕,每次回娘家就如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垂头丧气,姜侧妃眼角的皱纹更是多添了几分。 徐婉只看了一眼便颔首,跟着母亲规规矩矩的行跪拜大礼,举止大方,不卑不亢,仿佛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合,端庄优雅。 周王妃先前就见过徐婉的行止得体,对其自是满意,姜侧妃今日第一次见得,心中也不免赞扬,徐家女虽然也出身商户,倒是比府里同是商户出身的何夫人正派多了。 周王妃嘴角翘起来,笑着道:‘快请起。’又指了右边的椅子:‘以后都是一家人,坐下来说话吧!’语气亲切随和。 张氏和徐婉谢恩后依言坐下。 徐婉不免汗颜,梦里她在王府住了九年,可都没得周王妃如此热情过。 第28章 赴宴2 等张氏母女坐下后,有几个婢女端了茶点进来,各自替张氏和徐婉斟满茶水,两人对着婢女道了谢。 姜侧妃适时的开口:‘这是武夷山岩茶大红袍,徐太太看合不合胃口。’ 张氏端着茶盏浅尝了一下,夸赞道:‘闻之清香,品之甘醇,回味更是馨甜无穷,属乌龙茶中的极品,好茶。’ 姜侧妃笑道:‘徐老爷家里是茶商大户,徐太太都说是好茶了,那应该是不错了。’ 张氏奉承道:‘王府里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周王妃笑着接过话题:‘好不好的也得合口味才是,我们王府的点心也还不错,徐姑娘要不要尝一尝,看喜不喜欢吃?’ ‘谢谢王妃娘娘…’民女暂时不饿,她本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出口的话就成了‘那民女就不客气了。’ 徐婉大方的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吃起来,豌豆黄,绿豆糕,各吃了一块。 周王妃似乎很喜欢徐婉的爽快坦然,等徐婉明快的夸赞了糕点好吃后,又细细问了徐婉平时都读了什么书,在家里空闲时都有什么消遣,是更喜欢绣花,还是练字,姜侧妃还问徐婉有没有经常陪着母亲打叶子牌。 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态度和蔼可亲,如邻家长辈。 一会儿又有其他客人前来,周王妃就让婢女先领了张氏母女俩去福镶院坐,徐婉知道,那边是接待厅,若不是周王妃有意召见,她们一进王府就应该被领去那里。 踏出毓秀苑的院门,张氏和徐婉呼出一口气,等在外面的碧荷和燕儿迎上来。 小公公在前面领路,张氏在后面边走边低声表扬徐婉,‘婉儿今日表现不错,娘亲原本还有些担心,没想到婉儿比母亲还要大方淡定。’ 徐婉笑得勉强,‘母亲过奖了,在母亲眼里,女儿自然是哪里都好。’ 她哪里想到,一旦不把周王妃当婆母,不去小心翼翼巴结,反而能得她另眼相看。 当然,也有可能是汉王府现在太需要徐家的财力,所以周王妃才放低了姿态。 福镶院的花厅里已经有十几家官眷坐在一起聊天。 领张氏母女俩过来的小公公是周王妃身边得力的心腹公公,这些官眷都是人精,一下子猜到张氏母女是被王妃单独召见过的,顿时对母女俩热情起来。 徐婉不免心下腹诽,果然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就说刚才那位拉着母亲帮忙引荐给各位夫人太太的卫所指挥使镇抚司夫人,梦里自己都是王府儿媳妇了,可她都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一眼。 陆陆续续又到了许多官眷夫人小姐,徐婉也和同龄的一家布政司参议家的李姑娘聊在一起。 宴席开始小半个时辰前,周王妃带着姜侧妃并几位三品以上大员的夫人到达福镶院,一时间大家行礼问安、王妃赐座寒暄,好不热闹。 周王妃几乎与每一位官眷都打了招呼,那些官眷家里一些子女学了什么,老太太身体如何,丈夫有没有纳妾等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几乎都能如数家珍,姜侧妃不时的在旁凑趣说笑。徐婉看着,一边感叹周王妃的本事厉害,一边也明白为什么王府这么多侧妃侍妾,却偏偏带了姜侧妃一道迎客。 说了会儿话,周王妃又笑着道:‘咱们大人说话,小孩子觉得无趣得很,芸儿你帮着招呼这些小姐妹到侧厅玩去吧。’ 沈芸应诺,领了小辈女孩子往旁边的侧厅走去。 沈芸今年十五岁,与沈珺是胞妹,同出章侧妃,两人性格却大相径庭,沈珺严肃冷凛,沈芸却温柔娴静。 跟着她一路去侧厅的女孩都是些与她差不多大的,除了沈柔、沈琳,她们两个才十二岁。 大家到了侧厅,自有婢女上茶水点心,沈芸安排好茶水后就挨着徐婉身旁坐下,温柔的与徐婉寒暄:‘徐姐姐脚伤好了吗,上次不知道是徐姐姐,倒是冒犯了。’ 徐婉笑道:‘让沈妹妹挂心了,已经大好了,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 话毕,两人相视一笑,沈芸知道,徐婉没放在心上,徐婉也明白,马场的事,与沈芸无关。 旁边的容华县主听见两人对话,好奇道:‘两位姐姐在说什么,什么脚伤,什么打架?’ 容华县主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姿娇小,面庞清秀,肌肤如羊脂般洁白,柳叶眉下,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水,给人一种纯真而可爱的感觉。 徐婉暗想,不知她的父母是如何的疼爱她,才能养出这么单纯的小女子。更加难以想象,多年后,她的父亲会打着靖北王的旗号谋夺天下。 沈芸正愁要怎么像容华县主解释,对面的章韵瑶笑着接过话头:‘她们在说上次徐姑娘受伤的事,当时若不是二表哥及时出手相救,徐姑娘可就危险了,徐姑娘该好好感谢二表哥才是,都说救人一命胜照七级浮屠。’说着章韵瑶捂着嘴笑起来。 这是要把沈珺和她关联在一起啊,这章韵瑶对沈澈还真是情有独钟。徐婉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浅笑着说道:‘章姑娘说得有理,沈二公子骑术好,那天的确是靠他才避过疯马袭击,不过要说那天在马场的众人其实都应该感谢我这婢女才是。’徐婉说着,看向身后的燕儿,‘要不是燕儿一根红缨枪制服疯马,说不定会伤及更多的人呢。’ 章韵瑶说沈珺救了她,她就把燕儿推出来转移注意力,果然沈柔疑惑的顺着徐婉的目光也看向燕儿。 徐婉便笑着解释:‘大家没认出来吧,这是那天用红缨枪制服疯马的驯马女,她叫赵燕儿,以后专门保护我。’ 燕儿被李妈妈训练过一段时间,现如今,比起刚进徐家时的畏缩,行事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但大方了许多,皮肤也白了,脸上也有肉了,看着倒是俊了几分。 燕儿心里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面对这多贵女的目光,不过想着以后跟在小姐身边,这种情况也不会少,便强忍着紧张,得体的对着众小姐屈膝行了一个礼。 沈琳忍不住羡慕,‘真的吗,我记得她骑术好,身手也不错,那岂不是以后你走到哪里都不用担心安危了。’ ‘是啊,我准备让燕儿空闲的时候把我身边的婢女都训练一下,等她们学到燕儿这样的身手,以后就不用担心出行危险了。’徐婉夸张的说道,这当然不可能,又不是人人都可以练武,赵燕儿有这样的身手,一方面是从小练习,另一方面也有一定的天赋,不过哄哄这群不懂事的小姑娘倒是无伤大雅。 章韵瑶似笑非笑的看着徐婉道:‘早听说徐家财大气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是讽刺徐婉说让身边人都学武。‘我记得后面三表哥给徐姑娘送了些药材赔礼,其中有一支二十年的人参,也不知道徐姑娘用不用得上。’ 徐婉倒有些看不懂章韵瑶了,提沈珺救人,是想让大家把她和沈珺联想到一块,现在又提起沈澈赔礼,这岂不是又把她和沈澈摁一起了? ‘这事关三公子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赔礼?’一直在旁边嗑瓜子听八卦的容华县主突然发问,她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向徐婉。 徐婉心下漏跳了半拍,她收起笑容,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三公子待人比较热情吧!’她故意这么说,想看看容华县主的态度。 热情到送人参给女子?容华县主凤目圆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徐婉的眼神甚至略带着几分防备。 由此可见,她也不是真的单纯无害,徐婉心下了然,容华县主这是对沈澈有意啊! 看来章韵瑶是想把容华县主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她瞟了一眼章韵瑶,又看向容华县主,笑容真诚:‘三公子也是为了沈二小姐,当时我与沈二小姐有些误会,三公子是为了帮沈二小姐化解误会。’徐婉才不会让人觉得沈澈对她有意,特别是容华县主,一个章韵瑶就已经让她烦不胜烦了,再来一个容华县主把她当假想敌,她还要不要活了。 ‘这样啊!’容华县主将信将疑。 沈芸觉得自己真是不该问徐姑娘脚伤的事,毕竟徐姑娘脚伤是二姐姐造成的。韵瑶表姐也是,明明母亲有意让二哥哥娶她,她还提二哥哥救徐姑娘的事,就不怕引起别人误会么? 又把三哥哥扯进来,再说下去,说不定二姐姐欺负徐姑娘的事就掩不住了,这事说起来,对二姐姐和汉王府的名声可都不好。 沈芸心下着急,忙转移话题,‘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不说这些了,郑姐姐,你今日头上带的这只鎏金镶宝石彩蝶钗是在哪里定做的,色泽光亮,款式新颖,与郑姐姐这件粉蓝绣彩蝶飞舞襦裙倒是相得益彰。’ 郑姑娘父亲是布政司左布政使,正二品大员,她长相端庄秀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非常明亮,‘是我姑母从京城带回来送给我的。’ 另一位提刑按察使家的黄姑娘笑道:‘难怪造型别致,我自问将汉城都首饰店都逛了个遍,也没见到这么漂亮的发钗。’ 郑姑娘谦虚道:‘哪里有黄妹妹说得这么漂亮,我看就在座的各位姐姐妹妹们发髻上的金钗玉簪都比不了。’说着指了徐婉头上珍珠玲珑八宝簪,又指了容华县主头上的云凤纹玉簪。 徐婉今日的装扮只能说中规中矩,因为她向母亲建议,第一次正式面见汉王府女眷,打扮太过艳丽,怕被视为轻佻张扬,张氏想着也有些道理,所以听从了女儿建议。 其实徐婉是不想太过瞩目,专门打扮低调,发髻衣裳都只是汉城闺阁女子常见的款式,饰品佩戴也很简单,不过她自身容貌出众,尽管做平常打扮,在一众女子中也毫不逊色。 反而是容华县主,衣衫发饰都很华丽明艳,左边发髻上却又插了一根款式简单的玉簪,让人不注意都难。 容华县主听了郑姑娘夸奖她的玉簪,她忍不住从头上取下来,‘郑姑娘好眼力,这玉簪虽然样式简单,却是我最心爱的一根簪子,所以就算与今日的发饰有些不配,我也忍不住戴了出来。’ 玉簪通身碧色,只簪尾雕刻了云凤纹,简单里又透着精致。 徐婉瞳孔微振,袖子里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头,她飞快了看了章韵瑶一眼,只见章韵瑶神情淡淡,看着容华县主手里的玉簪,原本美丽的凤眼却有一丝阴冷闪过。 徐婉收回视线,又看向容华县主手里的玉簪,直到她把玉簪重新插回发间。 大家又从玉簪聊到胭脂水粉,毕竟这些话题才是她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所喜欢的。 徐婉敛下眼眸,端起旁边的茶盏掩饰性的喝了一口,这才渐渐平复下心底的震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容华县主头上那根玉簪,曾经是她的——在梦里。 梦里,沈澈送给她的及笄礼就是这根云凤纹玉簪,他说是他亲自设计,找人专门定制。 梦里,她锁在箱子里八年,原本早就忘了有这么一根簪子,直到沈澈复生的消息传来,她拿出与沈澈有关的所有东西,里面就有这根云凤纹玉簪。 显然,看章韵瑶的神色,也知道这根玉簪出自沈澈之手。 当然,让她震惊的远不止这些,现实里,她与沈澈的亲事还未定下,沈澈将此物送给她人无可厚非,但是这个簪子的用料和风格与她的堂妹徐芳手里那根玉簪同出一辙,只不过一个簪尾雕云凤纹,一个簪尾雕桃花状。 难怪她当日看着眼熟。 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徐婉来不及细想,午时已至,膳厅开饭。 婢女们领着众人鱼贯而入福镶院里面的膳厅,福镶院后庭的膳厅宛如一个四方合院,横厅有五间房,竖厅左右各四间房,每间房的隔断拆开,整个膳厅竟可以摆下三十来桌宴席。 男客们在左边,女眷们在右边,中间用屏风隔断,犹如一道屏障,将男女隔开。张氏和夫人辈的被安排在右边竖厅的第一张桌,徐婉作为小辈,则被安排在第三张桌,与刚才侧厅里的姑娘们同坐一桌。 第29章 县主 宴席的餐桌呈圆形,不分主次,众人随意落座。 章韵瑶刚才在侧厅里,本想有意将徐婉和沈珺沈澈扯上关系,给徐婉惹来一身骚,却没想到被徐婉轻松化解。因见徐婉和沈家众公子小姐如此熟悉,郑姑娘和黄姑娘反而对她高看了几分,用膳期间一直对徐婉非常客气热情。 高门大户讲究食不言,一餐饭大家安静的吃完。 饭毕,王府在熙戏园安排了戏班子唱戏,一些年长的夫人太太们又组了局打叶子牌,张氏并不喜欢打牌,她一般选择听戏,徐婉也跟在母亲身边。难得是周王妃也在熙戏园,她就坐在距离母亲两个位置的侧前方,一侧头就能和母亲说上话,徐婉暗暗后悔,早知道就拉母亲去打叶子牌了。 以周王妃今日对她们母女的态度,她觉得周王妃肯定会找机会跟母亲提两家的婚约,就怕周王妃会问母亲到底中意哪一位公子做徐家姑爷。这种情况下,就意味着要定下婚约人选了,一旦定下人选,紧接着两家就会开始择定成亲日子。 今日一共点了四出戏,第一出戏是周王妃点的《牡丹亭》,这是后宅女眷,都爱看的爱情神话戏曲。 演绎的是官家千金杜丽娘对梦中书生柳梦梅倾心相爱,竟伤情而死,化为魂魄寻找现实中的爱人,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终于与柳梦梅永结同心的故事。 徐婉不喜欢这出戏,不过凭借一场梦境,就喜欢上一个人,甚至伤情而死,未免太过感情用事,可以说是傻得可笑。 见大家看到动情之处,无不被牵动情绪,有的甚至忍不住跟着台上的花旦主角一起眼泛泪光,徐婉不想在看下去,便借口更衣离开。 有了梦里的经历,她现在对于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没有一点兴趣,想她梦里,不过因为和沈澈的一面之缘对沈澈有了好感,可这份好感却让她守寡八年,章韵瑶也因为对沈澈的爱慕,不惜假死,后又歹毒杀人。 可沈澈呢,在她守寡的八年里,在章韵瑶为了他装病假死时,在章韵瑶杀害他发妻时,他在做什么呢? 伤心?难过?不,绝对没有,就凭现实里,他前脚在她这里求亲不成,后脚又找了容华县主,说不定还与徐芳有牵扯,就表明沈澈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情爱在他眼里估计一文不值。 徐婉坐在花园湖边的廊亭里,吐出心中的那一口浊气,她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汉王府仿佛是一张黏性极强的网,紧紧地捆住她,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这张网的束缚。反而因为她的挣扎,网收得更紧,让她感到窒息。 难道她也要像沈澈一样,来个“假死”才能摆脱这份婚约吗? ‘小姐,容华县主从曲廊那边过来了。’燕儿的声音打断徐婉的思绪,徐婉因为想得太过专注并没有发现来人,好在燕儿守在她身侧,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发现了容华县主。 徐婉敛下悲容,换上笑脸,等容华县主走近,屈膝向其行礼:‘民女见过县主,县主安好。’燕儿也跟着行礼。 容华县主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夕颜折枝印花齐腰襦裙,青丝螺髻上只簪了那根云凤纹玉簪,通神气质倒是更显清雅淡然。她走近徐婉,微微颔首,道:‘徐姑娘不必多礼,怎么徐姑娘一个人在这里,没去听戏么?’ 午膳前,几位姑娘的闲聊,引起了让她对徐婉的注意,刚才她已经向章韵瑶打听了,徐家商女居然和汉王府有婚约,并且婚约对象有很大几率会是三公子沈澈。 她对沈澈有意,不允许有其她女子觊觎沈澈,所以对徐婉也就生出了几分敌意。 徐婉起身,笑着答道:‘之前在听,刚刚出来更衣,见这里湖边景色宜人,便坐在这里欣赏顺便歇一歇,这会儿正准备回去接着听戏呢!’ 容华县主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汉王府的花园衔水环山、曲廊亭榭,景致确实美丽,就说咱们眼前的这个湖泊,叫双月湖,徐姑娘没看见,每当夜间月亮升在最当空时,正好倒映在湖泊中间的拱桥旁,与拱桥的倒映并排,如大小两个月亮映在湖面,所以取名叫双月湖。’语气里有几分炫耀之意,显然是觉得徐婉一介平民,没有机会见得这样的奇景。 其实徐婉不但见过,还知道这种将自然景观和实景相融合的造景手法叫‘借景’,在汉城是非常常见的。徐家园子里就有一处湖泊上造了一处亭台假山,每当早晨或傍晚起雾的时候,远远望去,亭台假山与湖面的水雾缭绕相呼应,如仙界的仙居般飘渺美妙。 但是徐婉无意与容华县主较量,她莞尔一笑,问道:‘县主也是要去听戏么?’ 说起这个,容华县主似有些得意:‘那倒不是,我对那咿咿呀呀的戏曲不感兴趣,我是要去拜见太妃娘娘的。’ 见徐婉没有和她想象中露出羡慕的神情,她身后的婢女又解释道:‘太妃娘娘一般是不见外客的,今日宴席太妃娘娘都没露面,只不过是我们县主拜见,太妃娘娘才破例召见。’和她主人一样,骄傲意味明显。 徐婉当然知道太妃娘娘不见外客,老汉王对老太妃情情比金坚,一辈子未纳一妾,就只娶了老太妃一人,两人举案齐眉,如胶似漆。老汉王逝世,老太妃悲痛万分,决定替老汉王守孝三年。梦里,徐婉成亲之日,老太妃都没露面,新婚当晚,沈澈又领命剿匪,她在王府不得人喜欢,还是一年后沈澈死讯传来,她失魂落魄的跪在灵堂守灵,老太妃才出现并宽慰于她。 老太妃宽厚仁慈,对她照顾有佳,若说汉王府里还有让她舍不下的人,就唯有老太妃了。 见徐婉神色终于有些黯淡,容华县主心中这才满意,朝徐婉矜贵的笑了笑:‘本县主要赶去拜见太妃娘娘了,徐姑娘请自便。’话毕,容华县主带着婢女趾高气扬的从她身边走过。 一阵馨香扑面而来,徐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侧头看向容华县主,只见她玉带紧束的腰间左右各挂着两个香囊,在行走间微微摆动,她想叫住她,身后的燕儿却突然靠近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姐,咱们左侧后方的假山亭子里似乎有几个人,听呼吸轻重,奴婢感觉是几位男子。’ 徐婉眼皮微跳,能在王府后院走动的男子,要么是王府的几位公子,要么是今日的男客,无论是哪些,她都不能与之撞见。 她来不及再想其他,低声吩咐燕儿‘我们快走。’便不着痕迹的往来路撤去,直到走过转角处,她才忍不住加快脚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并非是她心理作用,她刚才坐的廊亭后面有一处假山,假山上有一处观月亭,亭子里沈珺沈澈和另外两名官家子弟在此处赏玩。 原本徐婉主仆俩静悄悄的坐在下方歇息,他们并未发现,直到容华县主过来,两人的说话声才引起几人的注意。 子曰: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并非他们不尊君子风范,只是这里没有其他路避开,见两人说话,他们反而只有等在上面,却没成想看了一处好戏。 身份高低的差距,让容华县主的以宫笑角和徐家大小姐的胸怀大度相比,高下立见。 沈澈心中烦躁,要不是看中容华县主父亲的势力,他是根本不屑和她接触,更别说邀请她到汉王府做客。 他与容华县主相遇乃是巧合,容华县主的外祖家从徐家手里购买了一艘货船,在通运河上被劫,他跟随姜总兵前去剿匪,偶遇跟着船队出来游玩的容华县主,好在她不住在货船上,避开了水匪。她一直在鱼台县等待消息,姜总兵的军队收缴回商船后,容华县主和她外祖家的管事前来感谢姜总兵,他正好在侧,想着容华县主父亲的势力,若是能得其相助,对他更是有利,所以这才借机与她熟络起来,后面聊起来才知她的伯母与王妃是旧时,便邀她到王府做客,她欣然答应。只是越接触,沈澈越发现,容华县主只是空有县主之名,无县主之能,比起徐大小姐的端庄大气,章韵瑶的精明聪慧,她完全一副头脑简单,愚不可及的模样,却还不自知,若是以后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他心底难免有些遗憾。 沈珺心底却是有些心疼徐婉,突然明白,或许这就是她不愿嫁入王府的原因吧,她出身商户,今日来王府的客人,随便一个都可以看低她,欺负她。 她也是父亲母亲娇养出来的掌上明珠,这样的闲气,哪里又受得了。 徐婉回到熙戏园,已经开始唱第三出戏——《南柯梦》,这是讲述了淳于棼梦入蝼蚁之槐安国为南柯郡太守的故事。 这篇戏曲着重演绎的是淳于棼当太守期间如何治理南柯郡,边事平宁,与民休生,政绩卓着,女眷们不爱看,已有许多女眷离席,堂下零零星星还坐了几人,而周王妃和张氏都还在,并且张氏已经坐到了周王妃身侧。 徐婉忙走过去,对着周王妃行礼。 周王妃笑意溢出眼角,亲切的说道:‘婉儿姑娘不用多礼,以后都是一家人,快去你母亲身边坐。’ 徐婉心下一紧,却不敢表现出来,羞涩的一笑,退到母亲旁边的座位坐下。 一家人?是母亲和周王妃已经定下婚约人选了吗? 张氏等徐婉落座后,又笑着看向周王妃,态度恭敬,语气谦卑:‘王府娘娘不嫌弃我们婉儿就好,妾身对婉儿教导还算严厉,但仍然有疏忽的地方,若是以后婉儿有表现不好的地方,王妃只管教导,能得王妃几句指点,也是我们婉儿的福气。’ ‘徐太太客气了,依本宫看,婉儿姑娘的性子礼仪已是个中翘楚,哪里就需要本宫教导。’ ‘得王妃娘娘谬赞,比不得王府里的几位姑娘,妾身瞧着娘娘教导出来的几位姑娘才是真正的出类拔萃。’ 怎么开始相互吹捧了?徐婉有些懵圈。 突然见有公公匆匆跑进园子,跑到周王妃身后的婢女旁边,低声向婢女禀报着什么,婢女听了脸色骤变,她又匆忙靠近周王妃耳边低声诉说。 徐婉听得‘太妃’‘晕倒’等字眼,心中顿时惊骇。 周王妃也敛了笑容,神色晦暗,提高声音道了句:‘大家继续听戏,本宫有点事,先失陪了。’ 话毕,不等大家答话,便起身离开,匆匆离去的背影,让在座的人惊讶不已,纷纷猜测出了什么事。 徐婉的心如大石落水般呼呼往下沉,太妃,晕倒,是怎么回事? 梦里今日,她们徐家没有资格参宴,所以也不知道老太妃有没有在今日晕倒,事后也没听说过老太妃身体如何。 唉!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她也不是能全然预知的。 对了,香囊,她记得容华县主的香囊有一种白旃檀的馨香传出,虽然很淡,但是他还是闻出来了。檀香气虚阴虚之人不宜闻之,她记得老太妃喜欢礼佛,但是却对白旃檀的气味不适,所以后来她为了讨老太妃欢心,用少量白旃檀加樟梨果研制了一种香料,使老太妃用起来既不会不适,又能静心安神。 都怪刚才假山上那群男子,把她吓得忘记了此事,一定是容华县主去拜见太妃娘娘,使太妃娘娘闻到了白旃檀的气味导致晕倒。 可是檀香一般是上了年纪的太太夫人们才喜欢,容华县主一个小姑娘怎么会佩戴檀香香囊,徐婉记得午膳的时候,容华县主的香囊都还不是这个味,似乎是特意回去换了一身衣裳配了这种香囊去拜见老太妃,也真是太凑巧了。 没过一会儿,客人们都知道老太妃晕倒的事,不过周王妃没有出来说明,也没有叫大家去看望,大家都只有心照不宣的,打牌的继续打牌,听戏的继续听戏,晚膳周王妃也没有出现,是姜侧妃出面待客,直到大家用了晚膳,各自离去,也没有人当面开口询问过老太妃的情况。 至于有没有私下打听,徐家母女就不清楚了。 第30章 处罚 坐上回程的马车,徐敏旭和张氏交换着男女宾两边的信息,原来王爷那边下午离去后也同周王妃一样,再未出现过。 徐婉心底隐隐担心,不知道老太妃到底严不严重,她记得梦里容华县主根本没有到王府做客,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老太妃也并没有受容华县主的香囊影响,没有晕倒一事。 徐婉惊惶,她怕会因为自己间接害了老太妃,毕竟她若是和梦里一样选了沈澈,沈澈就不会再去勾搭容华县主,没有容华县主的出现,老太妃就不会受此苦难。 ‘婉儿,你不用担心,虽然今日王妃并没有提起两家的婚约,但是以今日王妃和王爷对咱们徐家的态度,就算太妃娘娘有个什么意外,咱们徐家和王府的婚约也不会受影响。’ 徐婉在徐敏旭的安慰中回过神,懵懂道:‘什么?’ 徐敏旭的意思是,就算老太妃突然病重甚至是突然逝世,徐家也不用担心王爷会让府里的公子守孝而耽误与徐家的婚约。 想明白父亲的言下之意,徐婉顿时不高兴了。 她就算在想撇清和王府的婚约,也不想是因为老太妃身体有恙,更不想老太妃生命受到伤害。 诶,不对,徐婉试探的问道:‘父亲说王妃今日没有提婚约?’虽然问的是徐敏旭,眼神却看着张氏,她刚才在走神,并没有听母亲和父亲的对话。 张氏有些遗憾的说道:‘确实没有,下午才刚说几句话,王妃就因太妃娘娘的事离开,如若不然,肯定接下来就会提起。’ 张氏看着女儿,眼神柔和:‘婉儿,虽然王妃今日没有提起,但其实我与你父亲在此之前已经商量过此事,对你婚约的人选也有了一个初步的选定,今日正好我们一家三人坐在一起,母亲还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徐婉愣怔,她的意思? 她想拒亲! 可看着母亲和父亲期待的眼神,她心中酸涩,喃喃的嘟哝着嘴,说不出话来。 夜间街道上空无一人,安静得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徐家马车高大宽敞,然而马车里只有她们三人,徐婉却觉得逼仄的让人窒息。 张氏和徐敏旭对视了一眼,女儿对这桩婚事的排斥,他们其实有所感觉,徐敏旭急切的抓住女儿的手,语气紧张:‘婉儿,你有什么顾虑,可以说出来,一切问题,父亲都能替你解决。’一副生怕她再说出不愿嫁人的傻话来。 徐婉只有先问:‘母亲父亲对此是什么意思?’ 张氏又看了徐敏旭一眼,徐敏旭缓缓开口:‘为父去打听过王府两位公子的品性,自然都是好的,不过二公子性子冷傲,听说不太好相处,倒是三公子为人和气,素有礼贤下士的美名,所以为父和你母亲的意思,还是选三公子为婿最好,何况三公子养母出身商户,徐家的情景更能感同身受,你嫁过去与之相处也会更为自在。’当然还有一点他没说,怕女儿心里自卑,二公子母亲出身京城三品大员之家,徐家商户身份恐怕入不了章侧妃的眼,他怕女儿嫁过去会白白受嫌弃。 果然如此,父亲的考量符合徐家的境况,梦里,哪怕当初没有和沈澈凤凰山偶遇,父亲仍然会选择沈澈,她也会认同父亲的分析。只是她已经在梦里走过一朝,事实却是沈澈的和善不是对她,礼贤下士也不是对徐家,何夫人更不会体谅她的不易,反而觉得同为商户之女的儿媳羞辱了她的名声,坏了她儿子的前程。 不过这些给父亲说了又能怎么样呢,最多父亲就是把女婿人选换成沈珺。 可是沈珺,她更是从未想过嫁过他。 沈珺多次救她,于她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如果就像章韵瑶今日所暗示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那才是侮辱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沈珺更不是那种挟恩图报之人,他有他自己的人生,有他自己心仪的女子,她插进去算什么。 哪怕章韵瑶说的是假话,沈珺心仪的女子并不是她章韵瑶,可他们之间表兄妹的亲情却是真,她若是嫁给沈珺,以后与章韵瑶起了冲突,那沈珺是帮她这个妻子,还是帮章韵瑶这个表妹? 她不愿让沈珺为难,也不想因为这些琐事让她与沈珺相互或折磨或妥协,把那些情谊消弥殆尽,最后如同沈澈般变得面目可憎。 所以徐婉低下头,幽幽的说道:‘女儿相信父亲的判断,听从父亲的意思。’ 徐家宅院的灯火依旧亮着,奴仆们也还未睡下,都翘首望着主人回府,今夜注定是一个多事的夜晚。 汉王府福寿斋,老太妃居住的院落,王府所有晚辈子女都守在侧厅,太妃娘娘刚刚已经醒来,吃了汤药,除了精神有些不济,其他已经没有大碍。 良医所的医正在太妃娘娘晕倒后第一时间赶来为其诊治,一番望闻问切后,得出的结论是白旃檀香味过敏,造成此事的容华县主此时煞白着脸坐在角落的绣凳上,她带来的几位婢女婆子皆瑟瑟发抖的守在她身后。 从太妃娘娘在她面前突然晕倒后,她就一直处于惶恐中,医正说是她的香囊使太妃娘娘不适晕倒,周王妃听了并没有责怪她,还安慰她,不用为此事担心,毕竟她也不是故意的。 可是匆匆赶来的汉王听说后,却沉下了脸,吩咐公公将她院里伺候的奴仆全都叫到福寿斋院里跪着,除了她带来的奴仆,其余汉王府的丫鬟婢女都被打了板子,一等婢女责打五十大板,贬去浣衣所,二等婢女责打三十大板,罚俸两月,其余洒扫粗使奴仆责打二十大板,罚俸一月。 甚至连太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女官婢女也都受了罚俸三月的处罚。 罪名是明知太妃守孝,仍然让不相干的人打扰太妃清净。 汉王爷这是杀鸡儆猴震慑于她,只因她是客人,才没有怪罪于她。然而她这个造成此事的‘不相干的人’虽然没有被指责一句,她却觉得比受了罚还让她难堪。 王府那些公子小姐或怜悯、或鄙视的目光扫过她时,她的脸羞的火辣辣的,直到和沈澈担忧的目光对视,她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沈澈没有怪她。 这事本来也不怪她,章姑娘说太妃喜欢礼佛,她以为礼佛的人都喜欢檀香,就像她的祖母,佛堂里永远点着白旃檀,所以她才投其所好,专门换了素净的衣裙,佩戴了白旃檀香囊,想要给太妃留下一个好印象,哪里又知道太妃娘娘会闻不了白旃檀的问道。 想起王爷那寒意深冷的脸色,她敢肯定,如果她是王府的姑娘,今日这些板子也会落在她身上。 直到太妃再次睡下,大家才依次退去。 因为有侧妃夫人等长辈在侧,沈澈也不能与容华县主说什么,只低声对松林吩咐了几句,松林听了点头应诺匆匆离去。 扶着章侧妃的章韵瑶不着痕迹的朝沈澈望去,沈澈深沉的眼眸与章韵瑶对视,章韵瑶心里一惊,忙收回视线不敢在看,只一心扶着章侧妃往前走,心下却忍不住惊骇,澈表哥是发现什么了吗? 容华县主回到院里,心里一阵委屈,可她又不敢表现出来,直到有陌生的婢女送了晚膳过来,她才想起自己从太妃娘娘晕倒后,连一口水都没喝,更别说用膳。 婢女说是三爷吩咐替她准备的膳食,还让她别担心,一切有三爷在。容华县主闻言,心中的委屈在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直到周王妃也派人给她送了膳食来,又重新安排了伺候的奴仆,她心里才微微好受起来,想来王妃也是向着她的。 第二天,徐婉去了金凤楼,还请了百忙之中的徐叔抽空陪她走一趟,她有些事情想要调查清楚。金凤楼虽然是徐家的铺子,但关乎一些客人的隐秘事件,也不是她一个大小姐可以随便过问的。 金凤楼后堂的贵客室里,徐婉端坐在紫檀木茶桌的左侧,徐叔坐在右侧,金凤楼的大掌柜坐在下首。 ‘我想知道大年三十那日,金凤楼送去四叔家徐芳大小姐的玉簪是谁在金凤楼定制的。’徐婉对着金凤楼的管事问道。 管事的想了想,‘小的不太记得大年三十有给四爷家大小姐送过玉簪一事。’ 徐婉皱眉:‘你在好好想想,问一问底下的人,芳妹妹的婢女亲口说是金凤楼送去的。’就算那婢女记错了,她也不会记错,梦里沈澈送她云凤纹玉簪时也说过是在金凤楼定制。 管事小心翼翼的说:‘要不,我取了册子来给小姐核对?’ 徐叔咳嗽一声,看向大掌柜说道:‘大小姐并非是要查你们的账,也不是要责问谁,只是有些私事想要了解,还望大掌柜对大小姐坦诚。’’ 管事神色犹豫的看向大掌柜,似有为难,大掌柜见此,斟酌的说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如果有客人自己提供材料,自己画了款式,来咱们金凤楼定制,那么是不用记录在册的,一般这种事都是客人找楼里自己信得过的雕刻师,付一点雕刻费,帮忙雕刻一下。’ 说白了,就是雕刻师接私活,挣赏钱,只是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难怪沈澈敢来她徐家的铺子定制东西送给徐芳,这事若不是懂内情的徐叔帮忙,就是徐敏旭来,也不一定问得出。 ‘大掌柜请放心,徐叔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何况底下的雕刻师也只是利用自己的手艺帮客人雕刻,并未违反楼里的规矩,我无意追究这些事。’徐婉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 大掌柜对着徐婉拱手:‘多谢大小姐体谅。’说罢又对管事道:‘去把帮徐芳小姐雕刻玉簪的师傅请来。’ 没一会儿,管事领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进来,管事介绍,此人姓杜,是金凤楼的老雕刻师了。 也不知是来得太急,还是太紧张,杜师傅额头和两颊一直冒着冷汗,对着屋里的人拱手行礼后,不住的用袖子擦拭汗水。 他家里人口多,开销大,所以才会接私活,像给徐家人做首饰这种私活,一般是不会接的,被发现的风险太高,他也是见对方给的银钱多,又是熟客不好拒绝,哪曾想,就被东家大小姐发现了,若是因此丢了活计那才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杜师傅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徐婉对着徐叔示意,徐叔笑着将其他人请出去并关上门,燕儿守在门外不让人靠近。屋里只留徐婉、徐叔、如月和杜师傅四人。 徐婉请杜师傅坐下,又叫如月给他倒了了茶水,等他缓解了一定的紧张后,徐婉才缓缓开口:‘想必刚才管事的已经将我叫杜师傅来的用意告知给杜师傅听了。’ ‘小的知道。’杜师傅点点头,思忖道:‘徐芳小姐的玉簪原料和图纸是一位女子送来的,她也算是金凤楼的老熟客了,平时会拿些金钗银镯的来铺子里重塑,或是购买一些小耳环珠花等,玉簪是她主子吩咐的,至于她主子,她没说,小的也不好问。’ 女子?沈澈身边的婢女? ‘知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吗?’ 杜师傅摇摇头:‘只知道姓曹,小的一般就称呼她曹姑娘。’ 姓曹的婢女,徐婉眉头紧皱,沈澈院里似乎没有姓曹的婢女。 徐叔在旁帮忙问道:‘那曹姑娘,年龄多大,身高、身形、容貌特征这些你可说得出来。’ 杜师傅想了想,说:‘年龄大概十七八岁,身高和大小姐身边的如月姑娘高差不多,身形要壮一点,皮肤要黑一些。’ 这样的模样,汉王府一抓一大把。 屋里陷入安静,一时间徐婉也没有头绪。 过了一会儿,杜师傅突然想起一事:‘小的想起有一次曹姑娘的姑姑跟她一起来选首饰,无意间,小的好像听见她姑姑唤她小丽。’ 小丽?曹小丽…… 曹妈妈的侄女! 徐婉瞳孔微睁,心底震惊,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曹妈妈愿意把老太妃的喜好告知自己, 难怪章韵瑶可以使唤曹妈妈给她下药,甚至通过曹妈妈带护卫上她的船。 她一直以为是曹妈妈爱财,自己通过银钱收买曹妈妈,章韵瑶也用银钱买通曹妈妈。 如果曹妈妈根本就是沈澈的人呢? 第31章 玉簪 ‘大小姐认识此人?’徐叔的声音打断徐婉的思绪,她回过神,问:‘曹小丽除了让你雕刻过桃花玉簪,还有没有其他样式的玉簪?’语气比刚才急切了几分 杜师傅见大小姐神情惊诧紧张,不敢隐瞒,将这几年帮忙雕刻过的发饰仔细说来:‘今年过年期间,雕刻过一根云凤纹玉簪,去年夏天还雕刻过一根玉兰花玉簪,两年前用黄金打过一根凤凰步摇,这些都是曹姑娘拿了原料和绘制的图纸来定制的,余下的原料都做成了累丝珠花或是吊坠耳环给了曹姑娘。’ 云凤纹玉簪送给了容华县主,徐婉是亲眼看见的,玉兰花玉簪,她猜测是送给了章韵瑶,毕竟章韵瑶如果不使坏,清清静静的站在那里,是给人一种白玉兰花的高洁之温婉。 至于金凤凰步摇,她想,多半是送给了周王妃。 她都能想象沈澈送东西时的嘴脸,一定是说自己亲自设计,着专人定制,一副‘感动不死你’温柔眼神。 她想想都觉得恶心,梦里真踏马瞎了眼,被这样一个贱男人欺骗。 徐婉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茶水,才将心底的恶心压住。 她换上肃容,反复叮嘱杜师傅,‘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出了这个门,就忘了这件事,以后面对曹姑娘,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说着眼神又带了几分寒意:‘你做私活,只要不伤害徐家生意,不违背道德良心,我不会告知父亲,也不会对你怎样,可若是今日之事有半点风声传出,那我徐家才是真的容不下你了,到时候可别怪本小姐不给杜师傅留情面。’ 徐叔一直觉得自家小姐还只是一个小姑娘,把徐婉当做无害的小白兔,没想到小白兔也有露出利牙的时候。 杜师傅闻言,赶紧起身对着徐婉发誓保证:‘今日之事绝不外传,小的谨遵大小姐的吩咐。’ 徐婉挥挥手让其出去。 屋里只剩徐婉,徐叔和如月,徐叔神色凝重,‘大小姐,那曹小丽送给徐芳小姐的玉簪有什么问题吗?’ 徐婉端起茶盏:‘你猜那玉簪是谁送给芳姐儿的。’ 这…怎么猜得到,徐婉也不是真要徐叔猜,她冷笑一声:‘是汉王府三公子沈澈相赠。’ ‘什么!’徐叔神色惊惧,汉王府三公子?那不是老爷中意的女婿人选? ‘这…这…’徐叔这了半晌最后来了一句‘这事得告诉老爷啊!’ ‘告诉父亲又能怎么样?’徐婉不以为意,她低头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最多也就是换个人选,可谁又能保证二公子没有红颜知己呢!’ ‘至少…不会是芳小姐…再说,万一沈三公子与芳小姐两情相悦,有个首尾什么的,王府会不会直接来个换亲。’徐叔低声道。 徐婉挑眉:‘徐叔觉得王府会看得上四伯父?’ 她没有说看得上徐芳,连她都不敢说入得了王府的眼,更别说徐芳了,王爷看中的始终都是汉城首富徐家家主徐敏旭,或者说是看重徐敏旭能为其提供的财力。 ‘沈澈与芳姐儿就算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这于三公子来说,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而芳姐儿,要么她死,要么她去给沈澈做妾,并不会对两家的婚约有太大的影响。’徐婉看着徐叔问道:‘徐叔觉得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徐叔一想,还真是,汉王府门庭贵重,徐家若不是老爷抓住了机会,别说四房的徐芳了,大小姐想去汉王府做妾恐怕都排不上号。 然而徐婉所担心的是沈澈对徐芳并非有心,恐怕是打着有情人做无情事。 徐婉放下茶盏,坐直身子,慎重的对徐叔说:‘徐叔,我想请你帮忙盯着四房,我怕沈三公子项庄舞剑,意在四叔。’ 梦里,沈澈拉父亲做了粮食生意,让徐家名声一落千丈,现在父亲搭上汉王,她怕沈澈会转而找四叔走上做粮食生意的老路。 徐叔踌躇道:‘这事不告诉老爷么?’在他看来,这事就应该告诉老爷,三公子若是想拉拢四爷,有老爷提醒四爷,四爷也不敢接招。三公子若是只为徐芳小姐,那咱们徐家的姑爷就趁早换人,王府不是还有一个二公子么。 他真不知道大小姐到底在顾虑什么? 徐婉沉吟了半晌,找借口说道:‘父亲每日早出晚归,已经够忙的了,这盯梢的事就暂时不告诉他了,至于三公子和芳姐儿的儿女情长,我会找机会告诉母亲,让母亲出面和四叔母说,总不能让芳姐儿把咱们徐家的名声糟蹋了吧。’ 都已经到了收受玉簪的地步,恐怕沈澈的怀柔攻心已经起了作用,徐芳一心想比过自己,怕是还在做着嫁入王府的美梦吧! 徐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踏马都叫什么事啊! 见徐婉居然能够忍受三公子和芳小姐的私情,想来,大小姐也是中意三公子这个人的,不然都宁愿请太太帮忙善后了,也不愿告知老爷更换婚约人选。 这是真爱啊! 自以为勘破徐婉心思的徐叔不再纠结要不要告诉老爷,只保证他会好好盯着四房一家,绝对不让四房和三公子牵扯上。 徐婉不知道徐叔的想法,只觉得自己手下没有办事的人真是不方便,找徐叔办个事还得找理由说服他。 说徐敏旭早出晚归,每日忙碌,其实徐叔作为徐家的大管家,掌管徐家的回事处,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过他的手,说起来是一点不比徐敏旭轻松。所以出了金凤楼,徐叔就急着回府做事了。 徐婉则带着如月和燕儿去香满楼吃饭,自从感受过梦里单一的守寡生活后,徐婉对自己衣食住行的水平都开始注重起来,现在她作为徐家的掌上明珠,若不尽情享受,要是重蹈梦里的覆辙,到时一般的吃喝玩乐都是奢望。 所以她现在是一点不亏自己,到了香满楼,按照自己的喜好,点了四五个招牌菜,又分别给如月和燕儿点了她们喜欢的菜系。等待上菜的期间,她让如月给店里跑腿的小二五十文钱,告诉他地址,让他去把黄有德请来。 这边徐婉和两个婢女用完午膳后,小二带着人回来了。 不是黄有德,是赵强。 ‘姑父和管事的去了盐场那边,一时半会回不来,大小姐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小的去做。’赵强正处于变声期,一副公鸭嗓,让徐婉不禁莞尔。 她笑道:‘也没什么大事,等你姑父回来再说吧,让你小姑带你先去吃饭。’ 燕儿感激的向徐婉谢恩。 本来是跟黄有德准备的午饭,想着大中午叫来,他肯定顾不上吃午饭就会赶来。 赵强却不肯跟小姑下去,执拗的跪在徐婉面前:‘大小姐,小的也可以帮您办事,您相信小的,这段时间小的一直跟在姑父身边跑腿打杂,您交代的事,小的也能做好。’ 燕儿在一边着急,大小姐做事自有安排,姐夫见多识广,帮大小姐做事稳当,你一个黄毛小子冒什么尖。 黄有德不但账目做得好,人际交涉这些也不错,徐敏旭新筹备的盐场负责队里正是缺人的时候,见黄有德有能力,又是女儿推荐的人,倒是把黄有德当自己人在重用,他一人身兼数职,账目、招人、伙食都是黄有德在安排。 赵强养好伤后,去黄有德族弟的酒楼里学着跑了两个月跑堂,都快出师了,哪知掌柜有个亲戚也托了掌柜想来酒楼做活,赵强便被挤了下来。 黄有德见徐老爷有重用自己的意思,便叫赵强跟在自己身边跑个腿,要是表现好,被管事的看重,能在盐场找份活计,也不比跑堂差。 赵强跟在黄有德身边跑前跑后的,涨了不少见识,以前在村里,他仗着跟父亲学了一招半式,上山打打猎,回家种种地,就觉得日子有盼头。后来他惹了祸,家没了,地也没了,就想着找份活计养活一家人就行,可是跟在姑父身边,他看到了有能力的人,不但可以挣钱养家,还可以得到别人的尊敬,因此他就不想浑浑噩噩的在家人的庇护下过一辈子了。 赵强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跑,皮肤比之前更黑了,人也长高不少,徐婉以前就有买下赵强的打算,只是跟燕儿接触久了,知道她们家不会愿意让赵强做奴才,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赵强自己说要帮她办事,她觉得也是个契机。 ‘如果,我吩咐你的事,会有危险,你还愿意做吗?’徐婉正色道。 赵强一怔,又忙大着胆子说:‘小的不怕危险,就算真的有危险,就当报答大小姐的救命之恩了。’ 他知道,他能平安出狱,他们家之所以还没有垮下去,都是靠徐家大小姐的恩惠,所以他想报答大小姐,也想跟着大小姐学到更多的本事,不再随意受人欺负。 徐婉看向一旁的燕儿,‘你可同意你侄儿帮我办事?’ 燕儿瞪了跪在地上的赵强一眼,这才对徐婉恭敬道:‘小姐要抬举强子,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奴婢怕他年少,不知轻重,办砸了小姐的差事。’ 赵强见小姑瞪他,他有些怯怯的,一直以来,小姑都比大姑严厉,她知道小姑是怪他不懂规矩,可若是他不主动争取,那里有机会冒头,他现在是能力不够,但可以先帮大小姐从小事办起,多做多学,以后就能像姑父一样,帮大小姐办大事了嘛! 徐婉笑道:‘无妨,只要你同意、你侄儿愿意学,从小事办起,办不砸。’ 既然说是从小事办起,就让他帮忙关注一下老太妃的身体状况,这事比较简单,观察王府采买下人们每天进出的神色和采买的菜品,老太妃若是不好,王府众人也不好大鱼大肉。 她找黄有德,原本是让他帮忙盯着沈澈,看他有没有私下接触四叔,徐叔这边盯四叔,沈澈那边却不敢让徐叔去盯,太打眼,怕沈澈发现。黄有德人面广,可以找他信得过的人去做,发现了也不容易牵扯上徐家,结果盐场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他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的,徐婉最后想想,还是不分他心了。 至于赵强,还是个半大小子,沈澈那里就算了,别不小心,折了进去。他被徐婉安排去了南大街上徐家的一个笔墨铺子做学徒,这也是他自己选的。 当日徐婉给了两个铺子选择,一个是茶叶铺子,一个是笔墨铺子,这两个铺子生意一般,他既能学到东西,徐婉有事吩咐,他也能随时抽出身来帮徐婉跑腿。 赵强最后选择了笔墨铺子,因为他觉得既然要出人头地,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可不行,还是得学会认、学会写更多的字,才能像姑父一样,什么事都难不住,什么事都办的好。 徐婉见此也很欣慰,肯学,肯干,又有目标,那就不愁不成功。 好在老太妃自身身体健康,不过五六天,赵强来报,王府的奴仆出门又是开开心心的,采买份量品质也恢复如常,并且他还打听到容华县主在王府宴请后的第五天离开汉城,回辽东去了。 所以赵强推测,老太妃身体已经康复。 不错,能从多个方面来佐证自己的推测,假以时日,赵强也能练到他姑父的本事。 转眼就到了三月,这个月下旬二十日是徐婉的及笄日,徐家早就开始做准备了,宴请的宾客,簪钗的人选,簪者的人选,及笄礼的准备,总之张氏从二月里就开始合计忙碌。 反观徐婉,除了二月底配合裁衣服的绣娘量量身、选选面料款式以外,基本没有她什么事。 徐叔说,四叔那边也无事发生,除了芳小姐二月出去逛过几次街,其他一切照旧,徐婉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徐婉也只有压下心底的不安,只盼着父亲能在她及笄日之前赶回来。 盐场开采出了第一批盐,三千钧竹盐,三月初,徐敏旭将收好的春茶、丝绸集齐装箱,连同第一批竹盐一起打包运去北方。竹盐的数量不多,也不是精盐,算是投石问路吧。徐敏旭亲自去北方寻找买家,等打开了市场,以后盐场在扩大规模,产出精盐,就能盈利了。 只是徐婉没能盼望到父亲在她及笄日赶回来,反而收到徐家货船被劫,父亲被水匪扣留的消息。 第32章 遇险 西北的战乱还未停止,山西那边又有部落趁火打劫雁门关东侧的马邑郡,渐渐波及到并州,那是大魏皇帝最小的弟弟八皇子代王的封地。 这位代王,能力不怎么样,野心还不小。 梦里,代王一边向朝廷哭穷,一边朝几个兄长求助,其他兄长没理他,七皇子燕王的封地在幽州,因距离近,好心领兵相助,结果反被代王扣留,并以朝廷不作为,其他兄弟冷血为由发兵真定州,美其名曰:守护北方粮仓。 守没守护到粮仓,徐婉不知道,只知道此后两年大魏粮价飙升,百姓苦不堪言,小地方的暴乱更是不断,好在汉王治理有方,军队实力强大,汉城一直都还算平稳安定。 代王发兵真定州的消息传来时,徐家商船已经出发半个多月,徐家人除了叹一句世态混乱以外,仍然各自干着自己的活,毕竟真定离汉城远,哪里想得到自己的生活会受影响。 及笄的前一日,徐婉雀跃的和婢女们在花园里摘枇杷,这个季节的枇杷正当季,徐家这颗枇杷树还是老太爷在世时吩咐人种下,现已长出三丈高,所以许多大果要爬树上才能摘得下来。 燕儿从小在乡下长大,爬树是一把好手,她手脚并用,不一会儿就爬上树顶,一只脚勾着树干,一只手勾住枝桠,轻巧的将顶尖那几颗最大最红的枇杷摘下,有婆子在下面接着,然后递给如月,如月又用她的纤纤玉指将皮剥了递给徐婉吃。 又大又甜的枇杷使徐婉心情更好了,不由得一时兴起,想要自己爬上树去摘,婢女婆子纷纷好言劝阻,不让徐婉涉险。只是徐婉决定的事,谁又能阻止得了呢,最后一婆子灵机一动,说徐婉穿着裙子不好爬树,不若搬一副梯子,徐婉沿着梯子上去,燕儿在上面接应着,也能摘到枇杷。 徐婉一合计,也知道自己不能和燕儿比,能攀着梯子上去已是她的极限。 不一会儿梯子搬来,徐婉在如月紧张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踩着梯子缓缓爬上枇杷树,燕儿将中间一个大树杈旁边的枝桠撇断,给徐婉腾出一个空位。徐婉在燕儿的搀扶下,踩上大树杈的中间,摘不了最顶端的,能摘到半树高的枇杷已经让徐婉开心不已。 大树杈周围她能摘的都摘到了,如月不禁在下面劝导:‘小姐,摘到了就赶紧下来吧,一会儿万一被树枝划伤了哪里,明日及笄宴还要见客呢!’ 燕儿也劝她:‘这枇杷树的叶子有毛絮,小姐皮肤稚嫩,粘上了会红肿痒痛,奴婢还是护着小姐先下去吧。’ 徐婉见她们一个个紧张不已,也觉得自己任性了,正准备下来,忽然见得徐宅的一砖一瓦都在她的脚下,原来她已经站得这么高了。 徐婉忍不住攀着树干,又向上了踏了一个树杈,一种凌驾一切之上的傲然之感让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她临风而立,徐宅的一花一草都在她的眼下,她看见偏院的花坛里,有仆人在修剪枝叶,看见母亲的院子里,李妈妈在呵斥小丫头,看见大嫂的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在她的眼里,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她想要再上一个树杈,她想看看徐宅外面。 ‘不可小姐。’燕儿拦着她,‘上面的树枝太脆弱,承受不住会压断的,危险!’ 也是,在往上容易摔下来,徐婉停在原处,依依不舍的继续看着徐宅的一切。 徐家的大门打开,有护卫装扮的人连滚带爬的从大门扑进来,和门房急切的说着什么,门房听了,神情慌张的朝二门跑,不一会儿,母亲院子里和大哥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凌乱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徐婉心生疑惑,吩咐燕儿扶她下去,底下的婢女婆子也都赶紧扶梯子的扶梯子,搀徐婉的搀徐婉。 等到她安全落地,如烟脸色苍白的喘着气跑过来。 ‘小姐。’她眼睛红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老爷…老爷…被劫了…’ ‘你说什么,什么劫了?’徐婉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如烟的眼泪已经流出来,声音凄惨:‘刚才门房来报,跟着老爷北上的护卫说老爷的商船被水匪打劫,不但货物被劫,连老爷也被水匪扣下了。’ 徐婉四顾茫然,如施了定身咒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众婢女婆子大惊,如月似不相信,几步冲到如烟面前,急切的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徐家商队走南闯北多年,从未有过匪患打劫,老爷身边护卫众多,不可能被扣下。’ 如烟泪眼摩挲的看着徐婉:‘是老爷身边的林护卫回来说的,太太已经叫林护卫到花厅问话。’ 徐婉这才回神,她面如白纸,嘴唇发颤。 怎么会这样? 不是已经避开冬季北上了吗? 怎么会是…父亲…被劫? 她想要去问林护卫,刚一抬脚,却只觉双腿发软,整个人往地上摔去。身侧的燕儿眼疾手快,骤然跪在徐婉身前,双手抱着徐婉,用自己的身体垫在徐婉身下,如月如烟忙冲过来查看徐婉有没有摔伤。 好在有燕儿保护,徐婉只弄脏了衣裳,其他到没伤着。 不过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徐婉婢女们的搀扶下踉跄起身,苍白着脸,紧抿着唇,急步朝花厅奔去。 林护卫一身狼狈,发髻凌乱,浑身都有伤,特别是左手,被刀剑砍伤,血迹已经干枯,只用衣摆胡乱将伤口捆绑包扎。 可能这段时间太忙没有休息好,也可能是忽闻丈夫的不幸,一向身体健康的张氏在听完林护卫叙述徐老爷如何被水匪劈伤后背,又如何掉进河里,最后仍然被水性好的匪徒抓住并带走后,张氏急晕了过去。 徐婉不得不挑起家里的大小事宜。 第一时间,她能想到的求救对象是汉王府,货船上虽然有徐家的春茶、丝绸,可也有汉王府的竹盐。 徐婉和大哥商量,让他去汉王府求助汉王,大哥有些犹豫,与王府的接洽一直都是父亲亲自负责,他从未与王府的人接触过,求助汉王,怕是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不试怎么知道成不成?’徐婉还是坚持己见,让徐毅先去拜见王府长吏唐大人。 徐毅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只有先听妹妹的,带着林护卫去找唐大人。 徐婉又亲自给外祖父写信,父亲是在沧州的青县遇上水匪,不知道外祖父跟沧州那边的官员有没有认识的,若是有,请那边搭个线,让县衙出面调解,无论多少赎金,徐家也一定要救回徐老爷。 写好信后,立即吩咐徐叔安排人送去禹县。 又让徐叔,将徐家目前可动用的现银盘算清楚,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些,又将家里的管事奴仆召集在一起,徐婉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端坐在母亲平日里给各处管事和妈妈们示下的上院东跨院前厅的紫檀木福寿纹扶手椅上,肃着脸,高声道:‘老爷的事,大少爷已经请了汉王府出面,大家各自做好手里的活计,各司其职,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和严谨的规矩礼仪迎接明日的宾客,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看的别看,如果让我发现谁乱嚼舌根,那我一定严惩不殆,打板子都是轻的,若是坏了我徐家名声,直接五十大板,再撵出府发卖了。’ 将府里的下人敲打一番后,便让他们散了,只留下厨房和客房的管事妈妈,确定晚上的菜食名单。 今日下午就会陆陆续续来一些客人,都是些距离徐家远的亲戚,她们提前一天到徐家,会在徐家住上一晚。 招待宾客们的茶水菜食和厢房住处,张氏都已经提前预备好,徐婉只需在仔细检查一遍,以免有所疏漏。 舅母王氏带着一家儿女媳妇也在这天下午到了徐家,徐婉到二门迎接舅母一家,王氏只见外甥女,不见小姑子,心里还有些嘀咕。 其余人就算了,舅母是肯定瞒不了的,徐婉让大嫂和徐慧、徐峰招待表姐表兄,自己则带了舅母去母亲屋里见母亲。 在进入母亲院子后,徐婉拉住舅母,一脸肃容的将父亲的情况告知舅母,舅母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快,着人告诉你外祖父,你外祖父认识的人多,看能不能联系上青县的县令,请县衙出面调解。’ 徐婉答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给外祖父写信送去,估计晚上就能送到。’徐婉脸色惨然,‘母亲听闻父亲的事也被惊惧得病了,待会还请舅母帮着宽慰宽慰母亲。’ 张氏点点头:‘舅母明白。’ 张氏虚弱的躺在床上,额头上搭着一块帕子,她还发着低烧,见徐婉领着娘家大嫂进屋,她挣扎着起身,眼眶微红,声音嘶哑:‘大嫂…婉儿…’ 徐婉急步奔至床前,扶住体弱的张氏:‘母亲快躺下。’ ‘小妹别起来,快躺下说话。’王氏心惊肉跳,婉儿只说母亲病了,她没想到会病得这么严重,与徐婉一起扶着张氏躺下后,王氏心疼的拉着张氏的手:‘小妹别担心,婉儿已经将事情写信告知公爹,公爹会想办法保住姑爷的。’ 徐婉从李妈妈手里接了浸过凉水的帕子,跟张氏额头上的帕子换下,说道:‘大哥已经去汉王府求见汉王,母亲不用担心,先养好身体才是。’ 张氏担忧的问:‘王府会出手帮忙吗?’ 徐婉也不敢保证,只有模棱两可的说:‘沈徐两家素有婚约,汉王也看重父亲,两家又有生意合作,汉王不会见死不救的,母亲好好养病,家里一切有婉儿。’ 张氏想起徐家曾经帮汉王凑的六百万两银子,也觉得女儿说得在理,去年汉城其他商人被劫,王府就曾上书请命剿匪,这次徐家受难,王爷不可能袖手旁观。 徐婉心里却是没底,去年汉王上书请命,等朝廷批复,一去一来,耽搁了一个多月,等姜总兵去到鱼台县时,大部分商人都自行缴了赎金赎回人质了,姜总兵主要是剿匪,成效虽好,绝了后患,但对当时被劫的商户却是意义不大。 然而这个时候,她却不敢和张氏细说。 张氏看着女儿 ,眼含愧疚:‘婉儿,你的及笄宴…’她只恨自己关键时刻不顶用,帮不了丈夫,连女儿的及笄宴也不能亲自操办。 徐婉忙宽慰母亲:‘有舅母在,女儿的及笄宴不会失了体面的。’ 徐婉又把她如何敲打下人,接待宾客的事宜仔细向母亲禀报,舅母也在一旁劝慰,说徐婉如何懂事,处事如何有章程,长子徐毅行事沉稳,儿媳待客周到,让她完全不用担心,再不济也有她在旁边看着,出不了差错。 张氏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等张氏渐渐睡去,徐婉又唤了府医来,与府医讨论了母亲的身体情况,检查了母亲的药方,最后叮嘱李妈妈好好照顾母亲后,这才和舅母一起离开。 刚出了母亲院子的大门,如月来报,大公子回来了,徐婉忙匆匆赶去见大哥。 花厅里,徐毅秃然的坐在椅子上,林护卫伤势不轻,徐毅先让他下去医治包扎并休息。 徐婉踏进花厅大门,看见兄长的神情,心也跟着往下沉,却仍旧抱有一丝幻想:‘大哥见到王爷了吗?’ 徐毅摇摇头:‘我在王府的门房喝了三壶茶水,连唐大人都面没见到。’ ‘这怎么可能?’徐婉诧异,‘是不是没有给门房的管事打点?正月里,我们徐家去王府,管事的都还客气得很,就算今日去的不是父亲,也不至于唐大人面都见不到!’ 徐毅叹了一口气:‘不是没有打点,门房对我还是很客气的,是不凑巧,听说今日王府收到了从京城发来的圣旨,皇帝让王爷发兵真定州,抵抗代王的大军。’ 汉王府现在正商讨圣旨的事,哪有时间见他一个小小的商户姻亲。 这就是商人的位卑,若不是有徐敏旭之前的打点,徐毅连这三壶茶都没地方喝。 第33章 求助 舅母闻言,心中也不禁暗叹一声:不巧。 想了想,舅母提出建议:‘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靠咱们自己营救你父亲了,大哥儿,你带几个人,今晚连夜赶去见你外祖父,你外祖父若是能联系到青县那边的人最好,若是确实没有认识的人,就让你舅舅和你走一趟,无论如何,咱们要先去青县那边打听到你父亲的下落才行。’ 徐毅也是想先去青县打听情况,既然舅母家愿意帮忙,有舅父同行,遇事也有长辈帮着拿主意,他也更有底气些,‘如此甚好,外甥在此先谢过舅母了,我这就去召集人手。’ ‘慢着!’徐婉拦住大哥。 舅母和徐毅都疑惑的看着徐婉。 她沉着脸,左手握拳,朝右手掌心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埋着头,在花厅里来回踱步,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梦里,她记得汉王也收到了朝廷的旨意,让他出兵抵御代王,也是在她及笄的前一日,沈澈来给她送及笄礼,说第二天要随父行军,所以提前将及笄礼赠送于她。 那时她对沈澈倾心,一心想与沈澈多待些时间,便多问了几句关于出兵的事。 沈澈说,朝廷有意削弱藩王兵力,所以给汉王下旨,汉王不想和代王兵戎相见,但是又迫于皇命,不得不领命出兵。要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汉王拖延一下,那他就是为父分忧了。 不过她当时只晓得与未婚夫花前月下,这些朝廷政事,她并不关心,听过也就忘了,若不是正好今日听到朝廷给汉王下发圣旨,她也根本想不起来。 然而后面汉王出兵抵御代王,确实有些敷衍的意思,她记得汉王的军队到达真定州时,正好遇上真定州的郡守投降,亲自邀代王入城,汉王气得大骂真定郡守窝囊没骨气,可又能怎么办呢,代王的军队镇守真定州,汉王在那边驻军了大半年都攻不下真定。后来朝廷又派了定国将军接手驻军,并将汉王申斥了一顿,汉王有苦难言,气愤难消,灰溜溜的回到汉城。 以至于徐婉嫁入王府时,汉王心情都还郁闷,稍有不顺就暴躁易怒。 如果让汉王营救未来亲家,这算不算是帮汉王拖延?算不算是为他分忧? 徐婉站定,目光笔直的看向徐毅:‘我想在争取一把。’ 徐毅和舅母面面相觑。 ‘舅母还记得当初给外祖母施针治伤的林大夫吗?’ 舅母点点头。 徐婉继续道:‘林大夫现在在仁和堂坐诊,我与他有些交情,大哥可以去仁和堂找林大夫,让他帮忙引荐王府的二公子,等见到了二公子,大哥把父亲的情况告诉他,他会带你去见王爷的。’ 徐毅迟疑道:‘我们家与王府的公子从未有过接触,更无半分交情,他会帮我们吗?’ 徐婉透过花厅的窗棂,看到太阳已经落山,原本应该灰暗的天空却被霞光映照得格外明亮,原来是天边漂浮着五彩斑斓的彩霞,宛如仙女舞动的彩带。 “试试吧!”徐婉轻声呢喃道。 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天又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呢! 晚上徐婉和大嫂一起招呼前来徐家的亲戚,对于张氏的缺席,徐婉稍做了隐瞒:病了,忙碌加上天气的变化,所以风寒了。 不过不用担心,一母亲在病倒之前,将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她和大嫂不会怠慢了各位宾客。 客人们虽有异议,但见徐家上下一切照旧,也不好太过询问,晚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 回到雅澜院的徐婉并未歇息,她让如月将《般若心经》《妙法莲华经》《观无量寿经》都找出来,又备好笔墨纸砚,她要亲自开始抄写佛经。 或许当日并非昭明典座胡乱更换笺文,她原本的笺文上是有她的生辰八字,或许昭明典座就是根据她的笺文替她批的字呢! 韶华星辰遮碧华, 般若妙法观无量, 今朝明珠耀荣华! 或许正是她没有诚心抄写佛经,所以徐家的气运被遮挡,父亲才会遇上水匪。 徐婉沐浴焚香后,端坐于书案前,闭上眼,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信女为之前的不敬向佛祖忏悔,请佛祖原谅信女的无知,如今信女诚心抄写佛经以供佛祖恩德,愿我佛慈悲,保佑父亲平安归来,徐家顺利度过此劫。 然后她提笔开始用心抄写经文。 她不能像徐叔一样,鞍前马后的盘集徐家的产业筹钱赎人,也不能像大哥那样跑上跑下的亲自去青县救父,唯有抄写佛经,祈求上苍,保佑父亲,保佑徐家,以安心灵。 后半夜,徐毅回来,徐婉一直让如烟关注着门房,听到大哥回来的消息,徐婉停下手中的笔,急急赶去见大哥。 徐毅也激动的来到雅澜院,正巧和徐婉在门口碰头。 这个时候也不计较避不避嫌了,徐婉拉着大哥到雅澜院的侧厅,急切的问道:‘怎么样?’ 徐毅笑开来:‘还是大妹聪明,成了。’ 徐婉提起的心也跟着落下,笑问道:‘快跟我说说王爷怎么说?’ ‘我到了仁和堂,见到林大夫,一提大妹你的名字,林大夫便客气得很,我与他说有要事想请二公子帮忙,他二话不说就领了我去王府,林大夫递了口信进去,我们只在侧门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小厮就领了我去见二公子,我把情况跟二公子细细说明,你猜二公子是什么态度?’徐毅说到这里忍不住卖了一个关子。 徐婉只淡淡的笑。 徐毅也不是真的要徐婉回答,他继续说:‘’二公子当时脸色冷得如冰冻三尺的寒潭,吓得我都以为他是怪我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求到他名下。哪知二公子沉思了半晌,最后居然直接带着我去见了王爷,好在王爷还未歇下,我又把父亲的遭遇告诉了王爷,没想到王爷是真的看中父亲,听说父亲受了伤,居然悲痛万分的说要亲自带兵前去救父亲。’ 说道这里,徐毅又赶紧叮嘱徐婉:‘不过王爷说了,朝廷有旨意,他必须出兵前往真定州,到时先往北方去,临近沧州时在抽调兵力绕去青县,这样既不算抗了朝廷的旨意,也能救父亲,所以这事我们不能伸张,大妹你放心,我会跟随大军同行,很快我们就能救回父亲的。’ 大哥还是太单纯啊!以为是王爷看中父亲,却不知是父亲的遇险帮了王爷,不过不重要,只要汉王愿意出手相救,对徐家就是有利。 徐婉道:‘好,我明白了,家里这边我会照顾好,大哥什么时候出发?’ 徐毅说:‘汉王说他们整军备资,准备明日午时出发,我等会回去就让婢女准备行囊,明日随大军一起。’ 徐婉又道:‘那大哥路上注意安全,我已经派了人去外祖父家,请了舅父到青县走一趟,若是王府这边有什么变故,到时候你与舅父取得联系,争取联系上匪徒,货物商船都可以不要,父亲却是一定要救回来。我已经让徐叔开始盘点家里和铺子上的现银,必要时期,咱们可以出钱,像去年鱼台县的那些商户一样,用钱把父亲赎回来。’ 两兄妹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随军带哪些人,带多少银票在身等等,一直到天快亮了,徐毅才回去休息。 徐婉却丝毫没有睡意,她回到书房,继续抄写佛经,唯有如此,她才能稍稍安心,她总觉得是自己导致父亲遇险,若是去年不劝说父亲北上,今年父亲就不会亲自北上,当然,她也不想大哥遇险,可她更不愿父亲受苦。 如烟见此,唯有在帮小姐泡了一壶浓茶。 第二日,如月来换班,见徐婉根本没睡觉,气得把如烟一顿训斥,如烟也很委屈,小姐行事果断,自有主张,哪里是她能左右的。 如月一边伺候徐婉梳洗换衣,一边劝道:‘小姐今日还有得忙碌,怎么昨晚能不睡觉呢,不如先歇上个把时辰,让大奶奶和舅太太先帮忙看着,等客人来了奴婢在叫你。’ 徐婉不甚在意的说道:‘无妨,反正也睡不着,我先去看看母亲。’ 燕儿低眉进来,见如月正帮徐婉梳着发髻,遂帮忙在一旁递着珠花之类的小饰品,低声和徐婉说道:‘姐夫在侧门求见,说是给小姐准备了一点小礼物。’ 徐婉有些意外,黄有德要送她及笄礼,大可从正门入,怎么在侧门等候,徐婉凝声道:‘请黄大哥到垮院的抱夏等候,我一会儿就到。’ 黄有德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神色凝重,面色略有憔悴,估计昨晚也没睡觉,见徐婉出来,他忙迎了上来,有些腼腆的从怀里取出一个桃木盒子:‘我前头去苏杭州府那边,看到有家卖西洋物件的铺子,特意选了一份小礼物,贺小姐及笄之喜。’ 徐婉笑着接过来,‘让黄大哥破费了。’说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巴掌大的琉璃小把镜。 其实徐婉梳妆台下的抽屉里,有好几把不同花型不同款式的把镜,不过对于黄有德来说却是贵重货,苏杭那边,估计要卖三十两银子,黄有德也算有心了。 徐婉对着脸照了照,笑得真诚:‘西洋的琉璃,倒是比咱们这边清晰。’说罢,将其放回盒子里,扣上盖子,递给燕儿收着。 又见黄有德一副踌躇模样,似有话要说,徐婉遣了屋里的婢女,正色道:‘黄大哥是有什么事吗?以你我的交情,黄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今日乃是小姐的及笄礼,本不该来打扰,但是小姐对我和赵家恩重如山,若是不来,才是枉费了小姐对我们的心意。’黄有德咬咬牙,索性不在忌讳什么,‘老爷在出航以前,我们曾在一起商讨过目前的局势,皇帝这几年年岁见长,渐渐荒废朝政,为了广修行宫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导致老百姓生活困苦,有苦难言。北方代王燕王不安分,有意挑起战乱,徐家的生意在北方肯定会受影响,但是唯有盐业,无论战况如何,老百姓和军队都可能缺了盐,所以老爷明知这趟出航可能会有危险,也不得不北上。’ 徐婉心里酸楚,原来父亲已经预知到了危险,可为了徐家,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厅堂里静悄悄的,压抑的沉静与外面婢女婆子偶尔走动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徐婉知道,肯定是那些亲戚已经起身,大嫂正张罗着婢女婆子给亲戚们送早膳,黄有德的声音越加低沉:‘跟着老爷去的有一个姓黄的小厮,因为同样都姓黄,我们走得近些,有一次无意间说起他父亲小时候在槐树街居住过一段时间,推算清理下,发现我们上三代居然是本家,由此我们关系就更亲近了,这次老爷北上,点了他随行,我便和他约定每日通一封信,给我讲讲沿途的趣事,也让我长长见识。’说道这里,黄有德眼里有些惭愧,他的这种做法,肯定是不对的,说得好听叫长见识,说得不好听就是窥探东家行踪,这在远行的商旅中属于大忌。 可是他实在是不放心这次北上,去年通运河才发生过水匪打劫事件,尽管姜总兵和朝廷联合已经剿灭匪患,可北方又起战事,谁又能保证不会再有匪患出现。 顾不上被徐婉责备,黄有德面露焦虑:‘一开始我们书信不断,老爷行船也一路顺畅,可是从六天前起,我就再也没有收到黄兄弟的书信,起先还以为是路上耽搁了,可是我推算了老爷的行程,六天前,老爷的航船应该正好行至沧州一带。自古沧州土地贫瘠,多有灾荒,我恐老爷会有危险。’ 黄有德看着徐婉,语含斟酌的建议道:‘小姐要不要告诉大少爷,让大少爷多带些人一路北上去看看?’ 徐婉听了黄有德的话,面露凄苦,眼含悲痛的看着他,黄有德心中咯噔一下,似不愿相信,却仍然问出他心中已经笃定的那个念头:‘大小姐是收到老爷…不利的消息了吗?’ 第34章 及笄 有的人可以满住,有心人却满不住,黄有德就是这个有心人,徐婉不禁苦笑道:‘昨日林护卫回来禀报,父亲在青县遇水匪打劫,不但货船货物被劫,连父亲也受伤被虏。’ 黄有德心中大骇,老爷受伤被掳! 他以为仅仅是遇上水匪,老爷身边有高手护卫,怎么着也不会被掳,没想到… 他这才仔细看向徐婉,今日徐婉穿了一身浅黄色翻领绣缠枝花的齐腰百褶裙,外罩大红色大衫霞披沉稳大气,头戴累丝吉祥如意金冠富贵端庄,黄绿色搭配的绣迎春花镶边又显青春活泼,耳朵和脖子上带有赤银串粉色珍珠和玉兰花吊坠,衬得肤白貌美的五官更加精致。 显然,大小姐是专为及笄宴特意打扮的。 黄有德暗想,昨日传回的消息,今日徐家上下依旧井然有序,可见是有敲打下人,刻意隐瞒,大小姐如此行径也是为了不让人发生端倪,看来大小姐也明白,徐家生意遍布大魏,有生意往来的商户不计其数,若是徐家家主被掳的消息传出,怕是会动摇徐家根基。 看来徐家已有应对之策,他如此不知深浅的插进来,到显得有些莽撞了,好在他没有到处打听,而是直接来找了大小姐,若是因为他而乱了徐家的布局,他可就罪过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后怕,额头也渐渐冒出冷汗,对着徐婉行了个揖礼,羞愧的说道:‘小的仗着小姐的厚爱,无视本分,逾规越矩,随意窥探老爷的行踪,实属不该,请大小姐处罚。’ 徐婉的心怦怦直跳,她知道黄有德肃有才能,机敏能干,她直言问道:‘黄大哥先别急着请罪,既然说到这里,我想请黄大哥帮着出出主意,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黄有德愣了愣,见徐婉期待的眼神,沉默了半响,道:‘以我的愚见,当下应该封锁消息,一方面赶紧派人前往青县,打听老爷情况,联系上匪徒,看匪徒提什么条件,去年通运河的水匪就曾提出银子赎人,若是能以银钱赎回老爷自当竭力凑钱赎人。’ 见徐婉听得认真,黄有德心中微安,继续说:‘另一方面可以偷偷找寻江湖人士,要么是江湖高手,要么是漕帮领袖,若能请到这两方面有份量的人,打听到匪徒关押老爷的具体地点,营救出老爷,也不是不可,就算救不了人,能暗中护卫住老爷的安危也是好的。’ 徐婉深吸一口气,慎重的朝黄有德屈膝一拜,黄有德惊吓得赶紧闪到一边,又忙虚扶了徐婉道:‘大小姐折煞小的了。’ 徐婉真切的说道:‘不,黄大哥请听我说,我想请黄大哥跟兄长一起前往青县,营救父亲。’ 饶是黄有德机智有才,也没想到徐婉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可看着徐婉的真诚,黄有德只在心里惊讶了一番,便慎重应下。 徐大小姐提拔他,徐老爷重用他,这个时候,若能帮到徐家,他一定亦尽全力。 徐婉将汉王愿意出兵相救和舅舅会一同前往青县之事告知黄有德,黄有德闻言,更加有信心救回老爷了。 至于联系江湖高手和漕帮人士就交给黄有德,让他在去往青县的途中操办此事。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因时间紧迫,黄有德也不用在回去,直接让燕儿帮其收拾一些行李。徐婉则带着黄有德去见了大哥,徐婉推荐的人,徐毅自然相信,问了几句便同意黄有德同行。 安排好这些事,徐婉才去见母亲。 张氏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没有在发烧,只是人还有些疲态,徐婉又将营救父亲的几个办法告知母亲,张氏听到汉王愿意出手,大哥和长子也会赶去青县,心中微定。 丈夫的事有了决断后,她又想强撑着起来主持女儿的及笄礼,徐婉却不让,又给母亲分析父亲的事不宜宣扬,母亲的病态怕引起外人的猜忌,所以坚持让母亲休息,只说若是有亲近的亲戚执意要探望她,就让其来母亲院里看母亲。 商量好这些事后,张氏拿出两个樟木盒子,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块翡翠玉佩,‘这是母亲及笄时,你外祖母送给母亲的及笄礼,是张家的传家之一,价值不菲,当然价值其次,最主要的是代表了我们一代接一代人的传承,母亲希望我的女儿承袭张家女儿的富贵与福气。’ 徐婉笑道:‘谢谢母亲,能成为母亲的女儿,这就是女儿的福气。’ 张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道:‘你把另一个盒子也打开。’ 徐婉依言照做,里面是一些纸张,张氏道:‘这是你父亲提前准备给你的礼物,他怕万一在路上有所耽搁,所以提前…’张氏哽咽,丈夫和她都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你父亲说,要是他没赶回来,就让我替他送给你。’ 徐婉连忙安慰母亲,一边帮母亲擦拭眼泪,一边将汉王和舅舅兄长同去营救父亲的话又说了一遍。 张氏擦干泪水,自责道:‘看我,不能帮女儿主持及笄礼,还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哭,真是不应该。’ 徐婉又是一阵安慰,等张氏心情平复下来,她才取出盒子里的纸张打开。 是盐场的股份契约书。 与王府约定的三成盈利,父亲全给了女儿。 张氏抬眼看向女儿,只见女儿愣怔的望着手里的契书,两眼发直。 她知道这契书是什么 ,若是丈夫这趟北上顺利,女儿看见这份契书一定会高兴的,可现在丈夫遇险,估计女儿也是担心里夹着着自责。 张氏向女儿解释丈夫的想法:‘你不要多想,你父亲也是觉得,以后你要嫁入王府,这盐场本就是王府拿出来的,那三成的股份给到你,以后你在王府更能挺直腰杆。’ 徐婉恍然,梦里,是不是父亲也是想让她在王府挺直腰杆,所以才帮沈澈做粮食生意?是不是也是想让她得沈澈爱重,所以才将盈利全交给了沈澈? 一定是的,她一直想不通,正直善良的父亲为什么会在战乱时期去做粮食这种发国难财的生意。精明如父亲,怎么就让沈澈拿走了几乎全部的盈利,明明那时徐家正是颓败的时候。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他怕女儿被王府众人轻视,怕女儿不得夫君心爱,所以用自己最大的能力替女儿铺平道路。 徐婉只觉得眼前已经模糊,心口一阵怔忡,似有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心脏,让她不能呼吸。 ‘婉儿,婉儿,你怎么了?’张氏的声音由远到近的传来,直到有手帕覆上她的眼眸,徐婉这才清醒过来。 张氏惊恐的替女儿擦眼泪,‘婉儿,你别吓母亲,你到底怎么了?咳咳…’张氏急得咳嗽起来。 回过神的徐婉连忙帮张氏拍着后背,在外间的李妈妈听到张氏咳嗽,匆忙进来替张氏倒了一杯热水,徐婉从李妈妈手中接过热水,等母亲不怎么咳了就喂给母亲喝。 张氏喝了热水,这才好了许多,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虚弱了。 徐婉有些自责:‘母亲别担心,婉儿只是想到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一时被触动。’ 张氏温柔的看着女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母亲先休息,女儿这就出去待客了。’徐婉说着,将两份礼物分别放回盒子里,仔细收好,语气坚定的说道:‘女儿一定会想办法救回父亲的,也一定会保住徐家。’眼神更是从未有过凌利。 舅母和大嫂一直在厅堂帮着迎客招呼亲戚和观礼的嘉宾,徐婉忙完了才和表姐张雨霏挽着手联袂到达厅堂。 今日请的是温老太太替徐婉插笄,张雨霏表姐做司礼赞者。 厅堂里一片祥和。 就在大家相互寒暄着等待吉时的时候,小厮来报,汉王妃派人送了及笄礼来。 徐婉惊讶,梦里王府可没送什么及笄礼,赶在吉时之前送来,大有给徐婉做面子的意思。 徐婉笑着迎出去,徐叔带着公公已走到花园里,是周王妃身边的心腹太监苗公公。 相互见了礼,苗公公将王妃的礼物双手奉上,是一尊羊脂玉观音像,通体无瑕,雕工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娘娘本想亲自前来祝贺,可是王爷要出兵远行,娘娘要准备行囊,又要忙着送行,所以一时走不开,就命奴才走这一趟。’说罢,苗公公对着徐婉恭敬的再行一礼:‘祝贺婉儿姑娘康泰清明,富贵吉祥,华茂春荣,福禄无双!’ 徐婉扶起苗公公,笑道:‘公公客气了,辛苦公公跑一趟,待会公公可要坐下来喝杯热茶。’意思是留其用膳。 苗公公客气道:‘茶就不喝了,实在是府里事情太多,奴才还要赶回去,不回去盯着的点,怕底下人不周到。’ 徐婉略微沉吟,也不再做挽留,顺势递给苗公公一个封红,笑道:‘知道公公是大忙人,也不耽误公公正事,还请公公回去替婉儿向王妃娘娘道谢,王妃娘娘的厚爱,婉儿铭记于心。’ 苗公公推辞道:‘婉儿姑娘客气了,以后嫁入王府,都是一家人,担得起娘娘的厚爱。’ 徐婉又推回去:‘公公千万别和婉儿客气,百忙之中抽空过来,连一杯茶水都未喝,婉儿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不过是点茶水费,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苗公公听了,这才从善如流的收了徐婉的封红。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苗公公便告辞,徐叔又亲自送出去。 回到厅堂里,徐婉命人将观音像放在正堂上,以供大家欣赏,屋里的氛围顿时更加热切。 不一会儿,吉时到,身穿降紫色吉服的温老太太,隆重的戴着祖母绿的头面,还敷了淡粉,着了淡妆,看上去慈祥又精神。 在众多观礼嘉宾的注目下,张雨霏拖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是一根赤金凤尾镶红宝石步摇,温老太太拿起步摇,稳稳当当的将步摇插在了徐婉的发间。 步摇上的凤尾熠熠生辉,红宝石璀璨夺目,映衬得身穿大红色霞披的徐婉,倾国倾城,流光溢彩,比起平时的端庄优雅,今日的徐婉更显雍容华贵,让在场的宾客不禁侧目,纷纷低声议论。 ‘不愧是要嫁入王府…通身的气度真是贵不言。’ ‘满汉城也找不出比婉儿更加仪态万方的女子了。’ ‘有此凤女,徐家就要跃龙门了。’ 低语声传入王氏的耳朵里,让王氏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她看着徐婉,露出欣慰的笑容,要是小妹夫妻俩能亲眼看见女儿此刻的荣茂辉耀,那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子,想到这里,王氏眼里不由闪过一丝遗憾。 站在王氏斜对面的徐芳原本心里妒忌得发狂,倒不是徐婉的倾城容颜让她不爽,毕竟人靠衣装马靠鞍,也不是徐婉的衣裳首饰让她眼热,这些东西,她们四房也不缺,她缺的是王府这样显赫的婚约。 可是世间总是嫉贤妒能之人居多,大家表面吹捧奉承,实际在场的人又有多少是出自真心祝福,连徐婉的舅母笑容都有些勉强,何况其他人。 徐芳暗自冷笑,不由得背脊一挺,伸手抚了抚发髻,指尖不着痕迹的触摸到发髻上的桃花玉簪,一种微妙的心思在心底渐渐升起。 及笄礼顺利结束,舅母又招呼大家到膳厅等候用膳,徐婉扶着温老太太前行,一边和其寒暄,一边给如月递眼色。 等到了膳厅,开始用膳时,如月回来对徐婉轻轻点了点头,徐婉就知道,大哥那边已经跟随大军出发了,她心中松了一口气,给客人们斟酒的手更稳了,脸上的笑容也更甚了。 第二天下午,客人们都散完了,张氏的身体也渐渐大好,徐婉这才空闲下来,她已经两晚没有睡觉,若不是年轻,恐怕早就倒下,眼底有淡淡的淤青,虽然用脂粉盖住,但仔细看,仍然有痕迹,在母亲再三的劝导叮嘱下,她才放下家里的庶务,开始一心一意抄写经书,同时也和舅舅、黄有德保持联系,关注着营救父亲的情况。 第35章 四叔 这样过了三天,徐叔来报,说与太太一起清点出家里和铺子的现银,可动用的只得八万两,当日徐婉预估的是十万两,徐叔说:‘若是还想多凑点,怕是又要变卖定产了。’ 徐婉诧异,没想到徐家现在如此艰难,连十万两现银都凑不出来,又问徐叔:‘母亲对此怎么说?’ 徐叔道:‘太太的意思是找其他几房凑点,算是大房借的。’ 徐婉却不赞同:‘原本我们大房就欠着其他几房一大笔银子,若是这个时候去借,恐怕父亲遇险的事就瞒不住了。’ 一旦徐家家主受伤被掳的消息传出,别说外面的合作伙伴会找上门,恐怕徐家另外几房都坐不住,人心险恶,徐婉赌不起。 徐婉思忖道:‘这样吧,先把这八万两准备好,过两天汇去沧州,让舅舅先备着,等舅舅联系上匪徒那边在看情况。’ 汉城距离沧州较远,舅舅快马加鞭,每日在驿站更换最快的马匹,也才走了一大半的路程。 汉王的大军脚程比舅舅慢,才走一小半路程。 想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也不知汉王是真心营救,还是做做样子。黄有德虽然跟随大军同行,却根本见不到汉王本人,也窥探不到汉王的真实想法。 见徐叔踌躇的站在原处,没有退下的意思,徐婉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母亲身体已经恢复,她现在已经把庶务交还给母亲在打理,怎么徐叔还是来找她商量这些事?心中疑惑,嘴里也不由得问出口:‘是母亲让徐叔来问我的么?’ 徐叔摇摇头,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老奴觉得大小姐在此事上行事果决,思虑周全,所以想问问大小姐的意思。’ 恐怕不是吧,徐婉看着徐叔也不说话。 徐叔伸手挠了挠耳后,略有些犹豫的开口:‘之前大小姐让老奴关注着四老爷的事…这两日有些异象。’ 徐婉挑眉,看来这才是徐叔今日来找她的真真原因,她好整以暇,端看着徐叔。 徐叔这才娓娓道来:‘昨晚四太太的陪房马大军鬼鬼祟祟的出了门,因他行为有些异常,所以老奴派人一路跟着,看见他进了永安楼,和一位小公子密谈了半个时辰。跟去的人回来与老奴说了那小公子的身形样貌,老奴怀疑那小公子是个内侍。今早四太太和芳小姐又去了永安楼,小厮回禀后,老奴亲自跟去看了,因为怕被发现,老奴并未进入永安楼,只在远处的转角茶铺盯着,一个时辰后,一个内侍公公伺候着沈三公子从里面出来,不一会儿四太太和芳小姐也从里面出来,虽然他们各自前后脚出永安楼,可老奴却觉得他们是认识并约见在永安楼的。’ 徐叔认定徐婉对沈三公子有意,既怕徐婉知道此事伤心,又怕不告知徐婉,等四太太和芳小姐那边做出糊涂事来,大房这边处于被动。 万一沈三公子真心爱慕芳小姐,就算以后娶大小姐为妻,纳芳小姐为妾,那大小姐也会处于下风。 若是徐婉知道徐叔的想法,一定会冷笑着说,你高看沈澈了,他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卑鄙之人,还真心爱慕? 四房不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那就是祖宗保佑了。 说起来,徐家是汉城的土着居民,祖上从前朝起都居住在汉城西边的茶村,以前守着一片茶地,比起周围其他庄户,徐家人也算富足。皇权更替,徐家不但不受影响,反而从茶农慢慢做成了茶商,再到后来的丝绸,香料,药材,毛皮,徐家历经几代人,终于做到老太爷这一代,在汉城的富豪榜上排上了名号。 也许正是富农出身,徐家人会经商,但是却不会读书,精明有余,智慧不足,所以每一任家主只能着力将看起来最为聪敏的子孙加以培养,其余人就只能在家族的庇护下做一个富裕的公子哥,享受生活。 而四房的老太爷就是被他的老父亲放弃的,嫡次子,经商不会,读书不行,那就只有做纨绔的份。 好在他还生了个忠厚的儿子,徐四爷。 徐婉这位四叔,忠厚有余,智慧不足,所以在家族里只能靠着堂兄徐敏旭护佑,不干活,只分红,因此在妻族那边也不得重视,妻子马氏更是在家说一不二,他对这些倒是看的开,整日呼朋唤友的倒也活得自在。 不过他对堂兄徐敏旭的拥戴倒是有目共睹,只要是徐敏旭提出的主张,他都赞同。上次徐敏旭替汉王凑钱,找族人相借,也是他第一个支持并借了大头给大哥。 所以哪怕徐芳从小与徐婉别苗头,徐婉对这位四叔也是敬重的。 这日,徐婉盛装前往徐四爷的宅院,拜见四叔。 徐四爷听了,一边让管家请侄女到书房,一边诧异,自己这位侄女性格端庄优雅,行事周全大方,听说从及笄礼开始,大房的庶务都是她在负责。 现在大哥不在,若是生意上的事,自然是大房的管家或者铺子的掌柜找他,若是家事,她也应该请教马氏,怎么她会堂而皇之的来拜见他这个四叔。 徐四爷三十有三,比徐敏旭小了整整十岁,其人风度翩翩,英俊文雅,经常一身锦衣玉扇,不像是商户之人,倒像是哪家书香门第家的少年公子哥,更是以清雅居士自称。 听说四婶马氏年轻时就是被四叔风流倜傥的外表所吸引,执意要下嫁给商人之子的四叔。 徐婉仪态端方的走进徐四爷的书房,举止娴雅的向他行礼,徐四爷忙挥手让侄女不必多礼,又指了一旁的绣凳给徐婉坐。 徐婉今日穿了一身紫红色立领宽袖长袍,一朵朵蔷薇提花刺绣使得长袍很是华光精致,白嫩如凝脂的肌肤,国色天香的容颜,一种绝美的气势扑面而来,头发梳成飞天髻,发髻簪赤金累丝工艺凤凰步摇,脖子上佩戴赤金凤凰图腾坠粉色珍珠璎珞,贵气天成,比起及笄宴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四爷不免感叹:不愧是要嫁入王府的人,不怪女儿那日回来不高兴,这随便换成那个女子,恐怕都会被她这侄女比下去。 书房宽敞明亮,如月和燕儿分别立在她身后,婢女上了茶水后很快退下,徐婉端着茶盏揭开盖子看了看,道:‘这是今年荆州新出的君山银针,听说茶树是栽种于洞庭湖边上,用洞庭湖水浇灌,采首轮新芽,经过杀青、摊晾、初烘、初包、再摊晾、复烘、复包、焙干等八道制茶工序方可得出精品银针,冲泡后,棵棵茶芽立悬于杯中,极为美观,咱们徐家以茶叶立本,四叔可真是家传渊源的品茶高手。’ 喜欢的东西被人所知并称赞,徐四爷心情顿时高兴起来,‘要说品茶高手,婉儿也是不遑多让,只看了看就能道出茶的产地和工序,就是你大哥也不一定说的出来,你快尝尝,看看四叔这君山银针是不是正品?’ 徐婉浅尝一口,略略回味后,赞道:‘入口清香,齿颊留芳,是正品里的精品。’ ‘哈哈哈’徐四爷大笑:‘这君山银针有缓解疲乏、提神醒脑的功效,待会我让婢女给你装二两,给你带回去尝尝。’ 这新出的君山银针不但价比黄金,市面上更是难买,徐四叔都是从朋友那里匀了半斤,能给徐婉二两,算是对侄女的看重了。 徐婉也不客气:‘那婉儿在这里先谢过四叔了。’说罢又喝了一口清茶,清幽淡雅的茶香使她一脸回味享受,仿佛真的只是来找四叔品茶。 徐四爷与徐婉寒暄:‘你最近有没有跟你二哥联系啊,再过几个月就要乡试了,也不知他准备得怎么样?’ 说道二哥,徐婉也忍俊不禁,‘这个月中旬和二哥通过信,他还给我准备了及笄礼,不过学习这一块儿,他一向不爱与家里人讨论,好在父亲北上前曾去拜访过二哥的老师刘大儒,大儒说二哥勤学奋发,照此下去,乡试因该不成问题。’ ‘阳哥儿本就聪慧,又拜入刘大儒门下,自身又刻苦,何愁不能学业有成,以后在中个秀才进士,你们大房可就光宗耀祖。’徐四爷羡慕的说道,其实他的儿子也聪明,只是没有机会拜刘大儒这种大家,自然也就比不上大房的阳哥儿了。 徐婉道:‘贤哥儿也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是四叔放心,下次二哥回来,不如领了贤哥儿去拜访刘大儒,若是有机会,说不定也能拜入刘大儒门下。’贤哥儿便是徐四爷的嫡子,与徐峰一般大。 徐婉这只是客气话,刘大儒在大魏是能排进前五的大家,要拜入他门下可不是那么简单,徐阳能拜刘大儒为师,全是机缘巧合。刘大儒的老娘有一次上山拜佛,因信奉亲自走去更显诚意,便领了老仆人自行走上山,哪知走了一半就腰骨疼痛不能再行。这时徐阳经过,二话不说,亲自背刘老太太下山,刘老太太感念徐阳救险之恩,特让儿子收徐阳入门,徐敏旭也会来事,见刘大儒还有些犹豫,主动出银子帮刘大儒的书院翻新扩院,刘大儒这才勉强收下徐阳。 但是徐四爷却不知道这些,想着有大儒的门生引荐,肯定能入得了刘大儒的眼,立时便对徐婉感谢道:‘那感情好,若是二哥儿愿意帮忙引荐,成了,别说君山银针,就是西大街上的铺子,四叔也可以送一个给婉儿。’ 徐婉乐了:‘都说徐家四爷为人大方,有善财童子之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四爷在外,呼朋唤友,引杯畅饮,豪爽名声整个汉城皆知。 徐四爷赫然,但依然想着儿子拜大儒的事,‘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若是贤哥儿能和阳哥儿一起在刘大儒门下深造学习,以后两兄弟也有个照应。’ 徐婉点点头:‘那是自然!’ 徐四爷心情大好,又问:‘家里现在一切都还好吧,你及笄那天,听说大嫂病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四叔说,你四婶其她没什么本事,治家倒是一把好手,哪里有不懂的,随时让她过去帮着看看。’ 他以为大房是有什么后院阴私,徐婉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来讨教一二,怕徐婉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他便主动提起。 徐婉淡笑着:‘家里一切还好,母亲的身体也已经大好,暂时还没出什么乱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四婶帮忙的,婉儿肯定不会和四叔客气。’ 不是家里的事,那是外面的? 徐四爷又关心的问道:‘你及笄那天,你大哥午膳都没和大家一起吃,我听说是急着出门办事了,什么事这么赶,你的及笄礼都不能参加完?’ 徐婉叹了一口气,面露悲伤,开始切入正题:‘是跟父亲有关的事,前几日传回消息,说父亲在沧州青县遇水匪打劫,不但商船货物被劫,父亲他也受伤被掳。’ ‘什么!’正端着茶盏喝茶的徐四爷手一抖,整个茶水泼了他一身,但他却顾不上这些,跳起来急忙放下茶杯,震惊的看着徐婉:‘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毅哥儿是去救大哥的吗?大嫂是不是因为这事急病了?’ 徐四爷急得来回踱步,面色凝重,语气慌乱:‘你们怎么能瞒着我们,怎么也该二哥三哥或是我同去才是,毅哥儿毕竟年轻,又未经险事,他去了能顺利救回大哥吗?万一…我是说万一…诶…你们真是太大胆了。’越说,徐四爷越担心,脸上甚至露出几分惧意,他怕徐毅莽撞,没救出大哥,那徐家将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看四叔担忧的神情不似作假,徐婉心中微定,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我请外祖父帮忙联系他沧州的朋友,又请了舅舅前往青县。’ 徐四爷闻言,心中这才略微安定,‘你外祖父为官多年,若是请他出面,应该可托到沧州那边的关系,你舅舅行事沉稳,有他助毅哥儿,也比毅哥儿闷头行动更让人放心。’ 第36章 四婶 徐四爷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擦拭被茶水打湿的衣摆,越擦心里却越觉得不对,他又缓缓坐回太师椅,喃喃低语:‘虽然有你舅舅帮着救人,但你父亲怎么也是我们徐家的家主,是我们的大哥,出了事,咱们徐家兄弟一个没去…婉儿,你这样瞒着咱们徐家人,是否不把我们当自家人,防着我们?’说到最后,徐四爷声音提高,对侄女的做法非常不满。 徐婉并不解释,反而挑眉问道:‘四叔值得婉儿信任么?’ 徐四爷越发不高兴:‘婉儿你什么意思,你四叔我虽然经商不行,能力不才,但关键时刻却绝非袖手旁观之人,其他方面帮不上忙,轮到出人出力和出钱,四叔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徐婉哼笑一声,凉凉道:‘话可别说早了,四叔还是把四婶的陪房马大军唤来问问话,在跟侄女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也不迟。’ 这话说得可就难听了,饶是徐四爷作为长辈,不该与侄女计较,闻言也气的呼吸不畅,胸口起伏。他盯着徐婉,显然是不明白一向端秀的侄女怎么会说出如此一番讽刺他的话来。 徐婉老神在在,扬声对外喊道:‘陶二,你进来。’ 陶二是徐四爷的随行小厮,一直守在门外伺候,婉儿小姐和四老爷的话,他听了个大概,知道四老爷被婉儿小姐气得不轻,他心中对徐婉不满极了,可是他只是下人,老爷都没将婉儿小姐撵出去,他也只有闭嘴的份,这会儿见徐婉叫他,他踌躇了一会,依然低腰躬着身小跑着进屋。 ‘你去将你们四太太的陪房马大军找来。’徐婉越俎代庖的吩咐着陶二,看了眼茶几上的茶水,道:‘就说四叔喝到一种好茶,但是存量不多了,让他去找门路买一些回来。’ 陶二瞥了一眼上首气得脸颊通红的徐四爷,见徐四爷没有反对,又忙躬身应喏,退出去前,徐婉又缓缓的叮嘱了一句:‘记得,别提我在你们老爷这里。’ 陶二复又看了眼自家老爷,徐四爷见此,冲他大吼:‘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滚去找人。’ 吓得陶二忙缩着头退了出去。 徐婉神色自若的端坐着,叫如月给自己倒了茶,又吩咐她给徐四爷斟满,‘四叔别顾着生气,喝杯茶消消火。’一副反客为主的泰然模样,有句话她还没说,等会还有得你气的。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陶二便领着马大军回来,两人步履匆匆,马大军行至门口时,忽地瞧见徐婉,他踏入书房的脚步微微一顿,才又继续躬身而入,对着徐四爷和徐婉各行了一礼。 徐婉自然注意到马大军进门时的须臾停顿,她蛾眉倒竖,怒斥道:“马大军,跪下!” 马大军吓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板上,徐婉斥问:“汉王府沈三公子给你说了什么?” 马大军心下惶恐,正欲辩解,徐婉却不给他机会,面色如霜,声音冷厉:“或者说沈三公子要你做什么?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马大军瞠目结舌地看着徐婉,额头上冷汗涔涔,眼睛像做贼似的直往徐四爷方向瞟。徐婉眼神向后一瞄,燕儿心领神会,大步流星地走向马大军,一手像铁钳一样抓住马大军的右手,向他后背一扣,一手如鹰爪般直接扣住他的后颈脖子。 ‘啊啊啊!’马大军惨痛的呼号顿时响彻整个书房,冷汗像决堤的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显然是痛到了极致。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徐四爷被震惊得呆若木鸡,张着嘴凤目圆瞪,根本不知道做何反应。 徐婉暗自叹了口气,她这位四叔性格绵善,要是其他人遇上徐婉这种冲到自己家里越俎代庖对家奴行教训之事,恐怕早已将其轰出去了,可徐四爷在呆愣过后,反而着急忙慌的担忧起侄女:‘婉儿,你怎可…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又忙冲到燕儿面前:‘快松手,快松手,你这样…这样…’紧张得话也说不清,又不敢去掰燕儿的手。 燕儿不为所动,扣着马大军的手再加了几分力,疼得马大军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徐四爷又着急忙慌的对杵在门口已经吓傻了的陶二吩咐:‘快出去把门关上,把其他人赶外面去,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徐四爷又看向徐婉,想要劝阻,却见侄女寒着脸,眼神如冰刺一样看着自己,劝阻的话就不敢在说出口,只得色厉内荏的对马大军吼道:‘沈三公子到底要你做什么,你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马大军是四太太的的陪房,一向只听四太太吩咐,可他也明白,平时四太太说一不二,可四老爷若真是较起真,四太太也只有听四老爷的份。眼下四老爷已经生疑,四太太想要瞒住四老爷是绝对不行的,反正最后都是他们夫妻俩的官司,他又何苦在这里强撑呢! 若是为这事儿,折只手在这里,只怕以后他们夫妻俩和好如初,他却只能丢了差事,回家养老了。 ‘我说,我说。’马大军颤抖着嘴竭力说道,徐婉点点头,燕儿微松了一分力,马大军这才能说出完整的话来:‘沈三公子邀请咱们四房与他合作粮食生意,他出人脉关系,我们出钱出力…’ 突然,书房的大门被用力推开,四太太马氏带着婆子婢女气冲冲的走进来,陶二手足无所的站在门口,他睃了一眼徐婉,马大军的下场他是看见的,他可不想惹大房的婉儿小姐,可他也不敢拦四太太啊! 马氏知道徐婉来拜见徐四爷,还在奇怪徐婉来的目的,又听说老爷要见马大军,她有些心虚,所以立马赶来书房。 还在院外就听得马大军的叫唤,走近书房门口,又听见马大军把她和沈三公子的约定说了出来,所以才气急败坏闯进来,这会儿又见马大军被燕儿挟持,她不禁口不择言怒斥道:‘咱们四房的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咱们家里吆五喝六,养你们这些闲人有什么用,遇上那些不要脸的混账东西,撵出去就是了,怎么还做些关门打狗的龌龊事来。’ 句句指桑骂槐,气得如月火冒三丈,忍不住想要与之对骂。 徐婉已经恢复一贯的端庄优雅,她端起茶盏,用盖子一下一下撇着茶沫,轻轻瞥了一眼如月,如月伸出去的脚步又生生退回来,骂人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又强忍了回去,只余一双气鼓鼓的眼睛盯着马氏。 马氏一边骂,一边往上首走去,她带来的婆子和婢都向燕儿围去,想要解救马大军。 徐婉已经听到她想听的,示意燕儿放了马大军,燕儿松手,旋身左右后退,婆子婢女连她一片衣角都没抓住,她就已经气定神闲的闪退到一侧,又几步走到徐婉身侧站定。 婆子婢女自然不敢在徐婉面前放肆,只得扶着马大军退到另一边见机行事。 马氏在徐四爷另一边的太师椅坐下,似这才看到徐婉般,笑容不达眼底的问道:‘婉儿侄女怎么有空来咱们家,不来找你芳妹妹玩,也可以来看看你四婶呀,怎么倒是有闲情来找你四叔喝茶了。’ 说罢又皱眉嫌弃的看着徐婉身后的燕儿,语气刻薄:‘不过婉儿侄女,不是我做四婶的说你,你看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丫头片子,一个敢对主子横眉怒对,一个敢当着主子的面动手动脚,你们大房的婢女挟制咱们四房的管事,这事传出去可对你名声不好。’ 徐婉只笑笑,理都不理马氏,只看着徐四爷问:‘四叔,马大军的话,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四太太神情有些尴尬,被问到话的徐四爷并未发现,只是神情茫然的看着四太太问:‘沈三公子为什么找我们合作粮食生意?’ 四太太含糊其辞:‘这事我回头跟你细说,倒是马大军,平白受了苦,先让他下去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回头要是传出咱们徐家苛待下人的名声可不好。’四太太一边说,一边瞪了马大军一眼,马大军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徐婉也赞同马氏的话:‘既然四婶说让他们退下,那就先让他们退下吧!’毕竟待会要谈一些涉及隐秘的事,下人听了去也不好。 四太太继而也想将徐婉打发走,‘不如婉儿也先回去,我下午正好要去探望你母亲,到时候在请你到你母亲屋里说话。’ 徐婉并不答话,只等马大军等人退出去后,才对着马氏凉凉说道:‘四婶还是先将沈三公子和你们合作粮食生意的事先解释清楚吧!’ 面对咄咄逼人的徐婉,四太太真是咬碎了牙,却见自己丈夫也皱着眉头望着自己,不得不笑着解释:‘北方现在不是有些动荡么,咱们去江南贩些粮食,拉去北方售卖,沈三公子与北方官府那边熟悉,帮着打声招呼,咱们生意也能顺利些。’ 模棱两可,避重就轻。 果然徐四爷听不出里面的门道,还颇为赞同的说道:‘做生意,有官府靠着,是要顺畅些,只是他怎么找我们四房,要合作也该找大哥才是。’ 马氏心中气结,凭什么好处都让大房占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我的陪家里不是有一大片良田么,田产的管事对粮食的品种产量都熟悉,这做生意也讲究个内行和外行,咱们不就是粮食方面的内行么,沈三公子自然是看重这一点,所以才会主动找到我们家呀!’ ‘这…’徐四爷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了半响来了句:‘要不还是等大哥回来和沈三公子商量着做吧,毕竟以后三公子会是大哥的女婿,翁婿俩好说话。’ 徐婉眼里闪过惊讶,徐四爷又对徐婉解释:‘你父亲走之前,我们在一起喝茶,你父亲说,他已经给王府那边递话,中意与三公子结亲。’ 徐婉心中震惊,看来上次从王府回来的马车里,父亲在她这里得了答案,就已经决定选择沈澈了。 不过无论沈澈是不是徐家的姑爷,她都不会准备和他做生意,所以她直接表明态度:‘父亲不会和沈三公子合作的,你们也不要想了。’ 书房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陶二已经想哭了,刚才是太太他不敢拦,这次是小姐,他也不敢拦啊! 好在大房的婉儿小姐并未注意他,他默默关上门,眼观鼻,鼻观心的守在门口。 徐芳大步流星的踏进书房,她怒视着徐婉,‘凭什么?你们家不做,那是你们家的事,你凭什么对我们家指手画脚?’ ‘不准对你姐姐无理!’徐四爷责备的看着女儿。 徐芳不服气:‘是她先目无尊长,不敬父亲母亲的,我不过是替父亲母亲抱不平。’ 徐四爷有些气短的替徐婉解释:‘你大伯…发生了些事,你姐姐…忧心惊惧下…有些失态,咱们要谅解…’ ‘发生了些事,不就是被打劫被掳掠了吗?’马氏心中大急,真是恨不得捂住女儿的嘴,她急切的示意女儿闭嘴,只是徐芳根本没看到,继续口无遮拦道:‘又不是我们掳掠的,凭什么来我们家发脾气。’ 徐婉都被气笑了! 徐四爷诧异:‘你怎么知道的?’说着又看向马氏,显然马氏也是知道的,她一言难尽的看着徐芳,那眼神似乎在说:我怎么有你这么傻的女儿。 ‘当然是沈澈告诉她的了。’徐婉沉声说道,冰冷的语气,仿佛带着杀气。 看徐婉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徐芳吓得后退几步,躲到马氏身边,‘既然你都知道是沈三公子告诉我的,那我也不怕告诉你,三公子根本不喜欢你,你还不愿与人家做生意?人家还看不上你呢,他是不会娶你的!’ 徐婉似笑非笑的看着徐芳,‘他不娶我,娶谁?娶你么?’ 徐四爷闻言,脸色大变。 徐婉却做思考状,‘让我想想,他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 第37章 簪断 徐四爷听了徐婉说‘沈三公子娶自己女儿,喜欢自己女儿’的话,终于忍不住生气了。他站起来,疾言厉色的指着徐婉,说道:‘你怎么说话的,你是要坏了你妹妹的名节吗?我徐老四虽然没有你父亲那么有本事,可是也不能任由你在我们家放肆,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你父亲遇险,你不在家好好帮你母亲守好家宅,倒跑到我们家来大放厥词,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马氏心中大喜,老爷发怒,最好将徐婉撵出去,以后两家暂不来往,等她们家靠着沈三公子挣得盆满钵满,而大房又失了王府的婚约,那以后徐家的家主可就要换成他们四房了。 听了徐四爷的话,徐婉却不生气,要脸就好,在意女儿名节就好,希望接下来,对你妻子女儿也能有如此魄力。 徐婉不为徐四爷的话所动,她只认真的问徐芳:‘芳姐儿,你自己说,沈澈是不是说了喜欢你,要娶你!’ 徐芳这时如战胜了的公鸡,一直以来,徐婉总是压她一头,不但她自己每次在言语上落下风,父亲也总是偏帮徐婉,说徐婉如何懂事,如何能干,让她多向徐婉学习。哈,今日父亲算是见识到了徐婉的目无尊长和飞扬跋扈了吧,连父亲都开始斥责她了,可见她是有多么狂妄了,所以她忍不住想要在踩徐婉两脚,给她沉重一击,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她面前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自大模样。 徐芳高傲的仰着头,幸灾乐祸的说道:‘三公子说你装得名门闺秀的样子,实际却是目中无人,他不喜欢你这么自以为是的无趣女人,他喜欢的是清新可人,如三月芳菲的单纯小女子。’ ‘所以他送了你桃花玉簪!’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见徐婉已经知道,徐芳也不再掩饰,目露陶醉的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三公子说我开朗明艳、清纯唯美,如三月的桃花般,让人心之向往。’ ‘徐芳!’徐四爷怒吼道,如果说他骂徐婉是一个长辈在教训晚辈,那么此时,他就不是只想教训徐芳了,他是想揍徐芳。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脸色铁青,几步冲到马氏面前拉过徐芳,就要朝着徐芳脸颊打下去。马氏大惊,扑过去拉住丈夫的手,哭诉道:‘夫君,你消消气,别打女儿。’ 拉扯间,徐芳跌坐在地,也瞬间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她和三公子无媒无聘,私下来往本就有违闺阁女子的私德,她还收取男子的赠礼,若是传开,一个私相授受就足够毁了她一生。她半跪在地上,哭得眼泪模糊,瑟瑟发抖的看着父亲。 徐四爷抬了几次手,想要打女儿,都被马氏拉住,最后视线落在女儿发间的玉簪上,想起徐婉说得桃花玉簪,他越加怒不可遏,挣脱马氏的拉扯,一把扯下女儿发髻上的玉簪,怒问道:‘是不是这支玉簪,是不是?你居然还敢戴着招摇过市,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被拔掉玉簪的徐芳,发髻都散乱了,她却顾不上,只慌乱的撑起身,似乎想从父亲手里夺回玉簪。 徐四爷见此更加生气,反手用力将玉簪拍在桌上,叮的一声,玉簪断裂成两节。 徐芳怔住了,她看着断掉的玉簪,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父亲为什么还是要帮着徐婉? 父亲为什么要摔断她的玉簪? 马氏也在拉扯中,摔倒在女儿身边,她已经绝望了,她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弱智的女儿,明明她们都已经处于上风,只要将徐婉赶出去,她们今日就大获全胜了,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徐婉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神情镇定从容,目光淡然坦荡,一点不为徐芳的话所动动怒,沈三公子的嫌弃也并未让她伤心,她宁静的眼神仿佛能够直击人的心灵 ,让徐四爷一家三口都安静下来。 徐婉吩咐如月和燕儿,将马氏和徐芳扶起来。 尽管马氏心里不愿,也只有顺着如月的搀扶起身坐回太师椅上,仿佛这样,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她也还是那个高贵的四太太。 徐芳却依然沉浸在玉簪断裂的悲伤中,好在燕儿有力,双手扶着徐芳的两个手臂,微微用力将愣怔的她半扶半抱的扶到绣凳上坐好。 徐四爷也坐回太师椅上。 徐婉又吩咐两个丫鬟也出去,让她们守在门口,防止其他下人靠近。 书房的门再一次合上,屋里只剩徐四爷夫妻和徐婉徐芳两姐妹。 徐婉展颜一笑,伸手抚了抚鬓角的发丝问:‘你们觉得,若是你们要给贤哥儿娶媳妇,是给他娶一个像我这样的,还是像芳姐儿这样的?’ 徐四爷愣了愣,不知道徐婉是什么意思,心里却暗想,当然是娶婉儿这样端庄优雅,大方得体的了,女儿么,不提也罢… 马氏心中一动,若是她作为未来婆婆,肯定两个都不愿娶,她要娶,就给给儿子娶官家女儿,商户女娶来干什么。 徐婉又问:‘若你们站在男子的角度,是愿意娶我这样的,还是娶芳姐儿这样的?’ 侄女这话问得,徐四爷不自然的低下头:当然是娶婉儿这样的。 马氏:呃…确实徐婉比女儿漂亮,可我女儿…她看了女儿一眼,只见女儿原本精致可爱的脸蛋已被哭花的脂粉破坏,略微红肿的眼睛,正气鼓鼓的瞪着徐婉,发髻歪斜,还有一摞头发凌乱的垂落在侧… 马氏没眼在看,只能安慰自己:打扮后的女儿也不会比徐婉差…多少。 徐芳却突然回神,高声吼道:‘你是故意的,你今日故意穿得这么隆重漂亮,就是要故意压我一头,你还让父亲拆了我的发髻,你就是故意羞辱我。’ 马氏简直恨不得把女儿塞回肚子,重新生一个。 原本怒火渐渐平息的徐四爷,复又暴躁起来,他一手指着女儿,气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马氏忙安抚似的劝导:‘女儿还小,女儿还小。’ 徐芳见父亲发怒,刚被激起的愤恨又偃旗息鼓,她唯唯诺诺嘟嘟哝着嘴:‘本来就是嘛!’ 那这就是冤枉徐婉了,她今日如此隆重的打扮,为的是在气势上给徐四爷和马氏压迫,徐芳还轮不到她用心对付。 不过她不打算解释,顺着马氏说:‘芳姐儿的确还小,她本性并不坏,只是因为她单纯天真,所以才会被沈澈的虚情假意所迷惑。’ 三公子才不是虚情假意呢,徐芳刚想反驳徐婉,却被马氏瞪了一眼,她便只好压着火气,自己在一边自顾自的生气。 马氏心里对徐婉恨得咬牙切齿,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接受徐婉的好意,安抚丈夫:‘你看婉儿都说咱们女儿只是太单纯,你就别在和女儿计较了,回头我会教导她的。’ 徐四爷心里明白,就是马氏给女儿灌输要高嫁的想法,所以才让女儿好高骛远,不过看婉儿在此,他暂且给她留些颜面。 徐婉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道:‘四婶猜,我是怎么知道芳姐儿的玉簪是沈澈送的。’ 马氏心里腹诽,还不是傻女儿太高调露了马脚。 徐婉并不需要马氏回答,她道:‘是因为我在王府正月的宴请上看到容华县主发髻上插了一支与芳姐儿头上材质、品相、雕刻风格几乎一致的玉簪,不过与芳姐儿的桃花簪尾不同,容华县主的是云凤纹,所以我怀疑两根玉簪同出一人之手。’ 马氏神色渐渐凝重。 徐婉一边说,一边将信封里面的东西抽出来,是几张图纸,她起身走到徐四爷和马氏面前,将图纸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继续说道:‘因为芳姐儿的婢女曾说过这支玉簪是金凤楼送来,我去金凤楼调查,找到雕刻此簪的杜师傅,这是杜师傅提供的图纸。’徐婉说了谎,沈澈非常谨慎,每一次都把图纸收回,根本没有留图纸给杜师傅,她拿出来的这三张,是她画的,是她根据梦里对沈澈作画风格的了解所临摹的。 虽然图纸不是沈澈所画,但三支玉簪皆是由他沈澈设计,也皆是由他送出,徐婉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马氏拿起图纸看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一张桃花尾,一张云凤纹尾,一张玉兰花尾,又与桌上断成两节的桃花玉簪做对比,的确是出自同一人手,并且簪尾风格一致。 马氏沉声问徐婉:‘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婶还不明白么,沈澈喜欢的女子不是芳姐儿,或许应该说,是不止芳姐儿。’徐婉施施然的坐回去,她悠然的端了茶盏。 徐芳大叫:‘不可能,三公子…’ ‘你给我闭嘴。’’马氏厉声打断女儿的话,她紧盯着徐婉,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婉又道:‘容华县主背后代表的是靖北王的势力,比起我们徐家,那可是天壤之别。’ ‘哦,对了,还有一张图纸是玉兰花玉簪,你们猜,这支玉簪,沈澈送给谁了?’徐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里却一片寒光:‘汉王府章侧妃有一位侄女,她父亲是京城三品大员,章姑娘从小住在汉王府,与沈澈青梅竹马,那支玉兰花玉簪想必就在她手里了。’ 徐婉自嘲的笑了笑:‘刚才侄女发问,若是做父母的要给孩子娶妻,是想娶怎样一个女子?想必四婶心里有所决断,沈澈母亲何夫人出身商户,她是想让儿子娶容华县主或章姑娘呢,还是娶我徐家女呢?’ 徐婉浅浅喝了一口茶水,又道:‘而作为沈澈本人,我想,我和芳姐儿都不是他想要娶的妻子,一个是有权势的县主,一个是有情意的表妹,咱们徐家唯一拿的出手的也就是银子了,所以他找上了芳姐儿,进而找上四房,与四房合作粮食生意。’ ‘唉!’徐婉叹了口气,看着马氏道:‘沈澈在这个时候找上四婶,我想,一方面是沈澈觉得芳姐儿一颗芳心已经被他俘获,就算四婶会有所犹豫,也有芳姐儿从旁由说。另一方面嘛,那就是我父亲,徐家的家主受伤被掳。’ 马氏有些尴尬的避开徐婉的视线,徐婉却不想给她留面子,故做好奇状:‘沈澈会怎么和四婶说呢?让婉儿来猜猜,看猜得对不对。’说话间,眼底已闪过一丝冷意:‘他一定是说我父亲是受伤被掳,能不能拖到派人营救都还难说,就算最后侥幸救回来,大房肯定也要花一笔不菲的银子,由此大房一定会伤其根基。然而因为竹盐被劫,汉王表面不说什么,心里却会对父亲失望。因此,大房的没落就成定局。这个时候,若是四房与他联手,抓住机会,得到汉王的认可,那四房想要一跃成为徐家新一任家主只是早晚的事。到时候,沈澈在同汉王表示,他中意的女子是芳姐儿,那么徐家与汉王府的婚约,到时候就可以由大房换成四房了。 ’ 随着徐婉的话落,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马氏脸色露出惊骇的神情,徐芳也呆若木鸡的望着徐婉,显然徐婉的猜测没有出错。 沈澈的确是以扶持四房超越大房并迎娶徐芳为诱饵,说服了马氏与他合作。 纵然妻子有想把女儿高嫁的心思,甚至放任女儿偷偷与外男接触,徐四爷也没有想到要如何与马氏计较,可是若是马氏想要背刺大房,不知天高地厚想做徐家家主,那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徐四爷的脸像是被泼了不同色彩的油漆,一会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黑。 大哥对自己这么好,自己的妻女却在他遇险的时候不但不想办法搭救,反而落井下石,想将其踩入谷底,自己翻身登上山顶。 有这样的妻女,他羞愧啊!他对不起大哥啊! 徐四爷脸色铁青的瞪着马氏,眼神如利剑般寒气逼人。 马氏头皮发麻,却不敢狡辩,她知道,若不是有外人在,丈夫一定要骂她了。 第38章 得救 马氏对大房是什么心态,徐婉不抱幻想,徐四爷以后要不要约束马氏,她也管不着,她只需阻止四房与沈澈合作即可,所以她劝徐四爷:‘四叔别顾着生气,我今日前来,不是想挑拨你们一家三口的关系,只是来提醒四婶,别被沈澈的花言巧语给骗了。粮食是什么?是一个国家最基本的赖以生存的物质。北方战乱,从未涉足粮食生意的徐家这时候从南方贩粮去北方售卖,你们准备怎么定价?低了,不挣钱,高了,老百姓买不起,这个度一旦没把握好,发国难财的名头就得摁在徐家头上。到时候徐家以善为本,以诚为先,以和为贵,以德为上的名誉声望就会毁于一旦,如此,汉王还会看重徐家?’ 马氏满脸震惊,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她是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徐婉又问:‘沈澈有和四婶说盈利如何分成么?五五分?四六分?’徐婉佯装惊讶,不可置信的说道:‘该不会三七分吧,四婶三,沈澈七?’ 马氏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心虚的用手帕擦了擦鬓角的冷汗。 徐婉心中冷笑,她就知道,沈澈心思恶毒。‘四婶,若是沈澈让你将余下的三成盈利算作芳姐儿的嫁妆,暂时一并交于他,你会给吗?’ 马氏惊得愣了愣,而后沉默下来。 徐婉心里不禁叹气,天下父母爱子女之深切如出一辙。 话已至此,到底要不要与沈澈合作,就让他们一家人自个商量吧! 徐婉起身告退:‘婉儿出来时间已久,恐母亲有事找不到婉儿担心,毕竟这事婉儿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坏了大房与四房的情意,就先告辞了。’言下之意,此事她并未告知张氏,显然给两家都留有余地。 徐四爷越加羞愧,笑容勉强的说道:‘那四叔就不留婉儿了,你父亲那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四叔说,四叔其他地方帮不上忙,兜里却还有几个银子,若是要凑赎金,四叔还是能尽一尽绵薄之力。’ ‘那婉儿就先谢过四叔了,不过……’徐婉笑容端庄且自信,‘四叔,你不用担心父亲,刚才你不是说父亲遇险,怎么婉儿还有空到你们来做客吗,其实大哥并非一人赶去青县营救父亲,他是和受命领兵前往真定州抵御乱党的汉王大军一起北上的。’徐婉说着凉飕飕的看了马氏一眼,‘汉王并非忘恩负义之人,父亲虽然丢了竹盐,可比起区区竹盐,汉王更看重父亲,所以宁愿绕道沧州,也要先营救父亲。’ 汉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们受大房庇佑的四房却……徐四爷无地自容,面红赤耳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马氏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太阳穴隐隐作痛,汉王与大房长子同去营救徐敏旭! 沈三公子欺骗了她。 徐婉踏出徐四爷的书房,如月和燕儿左右跟上,院子里妈妈婢女们都惶恐的低着头,不敢看她们主仆三人,身后传来四叔的怒骂声、茶盏落地的破碎声,和四婶的尖叫声、徐芳的痛哭声交织在一起,人仰马翻,不可开交。 徐婉不为所动,迈着款款玉步,泰然自若的继续往外走。 等她走远,婆子婢女们面面相觑,既不敢去相送徐婉,也不敢进书房劝阻主人。 四月的汉城,天气是一会夏雨连天,一会儿又晴朗气爽,张氏和徐婉正好借口闭门在家,不用出去走动应酬。 距离徐家家主被劫已经过去半个月,徐家下人里已经有人不安,有私底下悄悄议论的,还有被他人收买,透露些许消息出去的,连徐敏旭的一房小妾都沉不住气,来张氏跟前打探消息。 不过两三天,汉城里也隐隐有了传言,一些与徐家亲近的亲戚好友开始来徐家走动,一为表示关心,二为确认消息真实性。 毕竟徐敏旭若是出事,靠着徐家得利的他们通通都会有影响。 张氏待客周到,御下严谨,对待亲朋的关心和窥探,一律三缄其口,坚决不认,对待下人的慌乱和背叛,直接用严厉手段惩治,禁足了不安分的小妾,责打了乱嚼舌根的婆子,发卖了兜售消息的贪婪小厮。 徐婉则帮着徐叔应付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有徐婉泰然自若的保证和再三确认,那些大管事也暂时安抚下来。 如此又过了两天,汉王遇刺的消息传来,整个大魏哗然了,徐家这点事很快被淹没,大家最为关心的是汉王有没有受伤,毕竟汉王的安全关乎整个汉城的稳定,也与大魏的稳定息息相关。 与此同时,徐婉已经收到了黄有德寄来的第五封信。 她和黄有德基本上三天一封书信来往,比起前面四封的焦虑、不安、迷茫,这一封算得上是好消息了。 黄有德信中说,他们在到达真定州边界的景县后的第一天晚上就遇上了刺客,好在汉王的护卫训练有素,汉王并未受伤,不过随行的二公子沈珺为了保护王爷,被刺客伤了肩甲,汉王怒不可遏,亲自领兵追杀刺客。这一路他和大公子骑术见长,二公子受了伤,他们帮不了其他什么忙,只有凭着一腔热血跟随汉王的军队一同追逐刺客朝沧州北地而去。 信的结尾,黄有德又说,他联系上一位曾经在漕帮混迹的勇士,现在是一位赏金猎人,他正帮着打听掳劫父亲的水匪的底细。舅舅也已经到达青县,青县的县令正好与外祖父是同科,愿意协助舅舅营救父亲。 汉王追杀刺客,他俩一个商人,一个账房,追去有什么用? 沧州北地,青县不就是靠在沧州北地么! 显然这刺客不是真正的刺客,汉王也不是真正的追杀刺客。 又有赏金猎人和青县的县令协助帮忙,如此,救回父亲也就指日可待了,徐婉渐渐放心下来 。 唯一诧异的是,沈珺居然跟随汉王一路,还受了伤?她记得梦里跟着汉王出兵抵御代王的可是沈澈,没想到现实里倒变成了沈珺。 也不知是真的伤了肩甲,还是汉王需要儿子受伤这个名头? 总之,算起来,他又间接的帮了她一次吧! 人在等待的过程中,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特别是对于徐婉,自从收到父亲被劫的消息后,她每天,要么不睡,要么只睡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认真努力的抄写佛经,她觉得父亲遇险,是她直接造成的,她无法亲自前往青县救父,那就只有诚心抄写佛经来祈求佛祖的保佑。 转眼到了五月,徐婉的诚心换来了美好的结果,大哥的书信第一次传回,信的内容只有几句话,张氏拿着信件反反复复看了许久,最后喜极而泣,原因无他:父亲得救了! 徐婉的这位大哥,人厚道,话不多,所以出发这么久他一封信没给家里寄,一方面是他知道黄有德一直和徐婉通信,另一方面是未救回父亲,他不知道信里该写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所以索性不写,直到救回父亲,他才给家里报了平安,但也只有几句话概括。 相比大哥简单的几句话,黄有德写给徐婉的这封就详细多了。 汉王的大军追刺客追到青县,招了县令来问话,得出青县水匪猖獗,但他们匪亦有道,只要过路商船交了保护费就会放行,这种掳人行径,还是第一次。汉王根据县令和黄有德找寻的那位赏金猎人提供的信息,又派了暗卫前去打探,得出这批水匪,与去年白河县的水匪可能是同一批人。 当初白河县有逃掉的漏网之鱼,没想到居然又组织了一批人到了青县落脚。 当即,汉王召集谋士,制定了救人剿匪的策略方案。 一边派人与水匪谈判,花钱赎人,一边派人潜伏进水匪窝,暗中保护徐敏旭。两天后,就在水匪以为又能大赚一笔时,汉王的大军围攻水匪窝,这一次水匪一个都没逃脱,被汉王一网打尽了。 徐家的货船依然完好的停泊在离水匪窝不远的水湾里,上面的货物茶叶、丝绸都已经被水匪销赃,只有竹盐因为没找到销路,还留在货船上。 黄有德这封信发出的时候,汉王已经折回景县,徐敏旭则带着竹盐继续北上,为免在受水匪之险,汉王还派了亲兵与徐敏旭一道护送货船。 当初同徐敏旭一起被掳的一位管事和两位护卫,他们也都安然无恙和徐敏旭一起救了回来。其余船夫和劳工多多少少受了些伤,他们当时就在青县租了一家农房,养伤的养伤,打听东家消息的打听消息。张家舅舅赶到青县后,联系上他们后,也并未让他们回汉城,一方面担心他们回来走漏徐家家主被劫的消息,另一方面营救徐敏旭也多些人手。正好徐敏旭要继续北上,他们便继续跟着东家同去。 至于他们和舅舅一行人,已经坐了小商船从水路回程。 徐婉看完信后,彻底放心下来,父亲化险为夷,徐家虽折了些货物,但比起梦里大哥被劫的那次,已经好上许多倍了。 等到徐婉的三本佛经抄完,已经进入六月,原本需要一年才能抄完的佛经,徐婉只用了两个半月,可见她有多拼。 仿佛是对她没日没夜抄写佛经的回报,徐敏旭回城的消息终于传回徐宅。 这一天张氏、徐婉、徐慧和徐峰都到城门口迎接徐敏旭,她们把马车停在城门口的一侧。徐慧徐峰年纪小,心中盼望着父亲,索性在婢女的伺候下出了马车,站在城门边上一直伸头垫脚、望眼欲穿的朝官道上望。张氏和徐婉倒还能保持镇定,不过也不时掀开帘布张望。直到挂着徐家徽记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一阵骨碌碌的向城门驶来,母子俩也忍不住激动下马车迎接。 徐敏旭听得车夫的禀报,掀了马车帘子,跳下马车,几步走到妻女面前。 ‘怎么到城门口来了?’徐敏旭笑问道,‘我总是要回来的。’ 张氏紧紧抓住丈夫的手,‘早点看到早点放心,你瘦了。’说着眼泪簌簌落下。 徐敏旭也知道妻子的担忧,‘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当着孩子的面哭了。’话虽然这么说,可丝毫不是责备的意思,反而还带了丝丝宠溺。 徐慧和徐峰围拥过来,看见父亲,都一脸兴奋。 徐慧在一旁说道:‘父亲,母亲是太想您了。’ 徐峰也道:‘对啊,父亲,我们都想您。’ 徐慧:‘三妹和四弟也想您,本来也想来接您,可是他们太小了,出来不方便,还有大嫂,要带小侄儿,不然也会来的。’ 徐峰:‘不但父亲瘦了,我们大家想父亲想得都瘦了。’ 徐婉递给母亲手帕,又笑看着父亲,眼眶也有些微红。 这时有人打马上前,走到他们身旁,翻身下马立在一旁,徐婉这才发现,原来沈珺骑着马与父亲一道回来的,只不过刚才她的注意力都在徐家的马车上,后来又在父亲身上,若不是徐慧徐峰围过来叽叽喳喳的,她后退了几步,根本发现不了沈珺就站在她身后。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去年九月的法华寺,算起来有大半年了,比起去年,他似乎黑了,也瘦了,刀削般的脸颊让他看起来更刚毅了,深邃的眼神还是那么冷冽,冷冷的看着徐婉,让她有种错觉,她得罪他了。 不可能,他们多久没见了,这会儿话都还未说,哪来的得罪? 徐婉对着沈珺礼貌的微笑,视线又落到他的肩上,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受伤? 若是受伤,严不严重,好没好全? 似乎徐婉的举动取悦了沈珺,他眼里的冰霜融化,虽然还是没有笑意,却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 徐婉暗想,看来不是她得罪他了,只是他本身性格冷傲,不喜笑颜,所以看起来不好相处而已,不过只要主动与他客套,他还是很友善的。 徐敏旭这时也看到了沈珺,忙打断孩子们的叙叨,领着妻女向她们介绍,‘这是汉王府的沈二公子,你们过来见礼。’ 沈珺受了徐慧徐峰的礼,张氏行礼时,他却侧开了身,然后客气的虚扶了张氏起身。 徐婉眼神闪了闪,有什么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然而太快,她并未抓住,徐敏旭又对着她道:‘婉儿,这是沈二公子,这次回来,一路上我们多亏二公子照料。’ 徐婉收回心思,真诚的向沈珺道谢:‘婉儿拜见二公子,多谢二公子照顾家父。’ 沈珺抬了一下右手:‘婉儿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与徐老爷相互照料。’ 一旁的徐敏旭此时,眼里居然露出了几分欣慰和满意。 徐婉心下微微一动,不对劲,父亲的表情很不对劲。 第39章 婚约 不等徐婉想明白父亲的异样,沈珺已经向她们告辞:‘我也要回去向母亲复命,就不打扰徐老爷一家团聚了。’ 徐敏旭客气道:‘二公子请便。’ 等沈珺带着他的人进城后,徐家人也分别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一家人回到徐宅,张氏就迫不及待的叫了府医给丈夫查看身体,虽然儿子当初回来时,已说过父亲后背的伤已经大好,可不得到府医的亲口确认,她不放心,好在徐敏旭的伤确实已经完好,得到府医的确认后,张氏这才彻底安心。 大嫂在家准备了丰富的午膳,等在徐家商号忙碌完的大哥赶回家,一家人又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徐敏旭让他的小妾们和庶子女们各自回去,他单独叫了嫡妻张氏、嫡子徐毅夫妻和嫡女徐婉几人到母亲的院里的小厅叙谈,徐婉这才知道,为什么父亲在城门口的行为如此奇怪。 徐敏旭坐在上首主位,张氏在他左手边落座,父亲下首坐了大哥夫妻,徐婉坐在张氏下首,婢女们给各位主子上了茶水后,依次安静退下。 徐敏旭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感叹道:‘还是家里好啊,你屋里婢女沏的茶都比外面口感好。’他看着张氏,神情舒适。 张氏趁机劝导:‘既然觉得家里好,以后北上南下就让底下的管事去,你就别亲自冒险了。’这一次,可把她吓惨了。 徐敏旭摇摇头:‘那可不行,咱们徐家接下来,才是真正要光耀门楣,一飞冲天了,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退却,这个时候,也不容我退却。’语气非常兴奋,可兴奋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这怎么说?’张氏疑惑的问道,不止她疑惑,徐婉等人也诧异的望着父亲。 徐敏旭却没急着解释,只慈爱的看着女儿,‘说来,这次为父能够化险为夷,都是靠汉王的营救,但父亲也知道,能够请动汉王出手,婉儿功不可没。’ 在青县,徐毅和黄有德就已经把家里的情况告知给徐敏旭,刚才徐叔到码头接应他,在回来的路上也把家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知他。特别是徐婉的处事手腕和当机立断,徐敏旭都非常满意,也自豪徐家出了这么一个聪慧的女诸葛。 徐婉倒是很自谦:‘我不过出出主意,主要还是大哥跑前跑后请动汉王,大嫂家里家外治下有道。’ 大嫂也很客气:‘大妹可别这么说,我们都只是跑跑腿,动动嘴,比不得大妹心思缜密,有胆有识。’ ‘大妹确实聪慧过人。’徐毅也夸赞妹妹。 儿女们相处如此和睦,张氏心中宽慰,‘好了,你们别相互客气了,你们都很优秀,都是父母亲的好儿女,这次徐家遇险,大家都付出了很多,咱们一家人拧成一股绳,一个劲同一方使,何愁咱们家不兴旺。’ 徐敏旭有些感慨:‘你母亲说得是,这次为父被掳,在土匪窝的那段时间一直在想,以前为父总是单打独斗的一个人顶着徐家的家业,总想着毅哥儿还小,妻女都是女子,许多事不用告知你们,我一个人顶在前面庇护你们就好。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可能遇到危险,甚至回不来……’ ‘夫君’张氏心疼的阻止丈夫说不吉利的话,徐敏旭挥挥手:‘无妨,许多事,不是回避就能不发生的。’ 徐敏旭正色道:‘总之,以前生意上的事,我从未与你们多说过,经过这次,以后在生意场上若有什么重大决定,我会事先知会你们一声,以免遇上突发情况,不知怎么应对。’ 就像与汉王府的往来,正是因为他从未让徐毅参与进来,所以在他出事后,儿子才会所求无门,好在女儿有旧识,走通了沈二公子的路。 想到这里,徐敏旭神情变的慎重,‘接下来我要说的,关乎咱们徐家以后的兴旺,甚至兴衰存亡,所以你们听过后心里有数就行,万不可泄露出去。’说罢又看着儿媳:‘特别是李氏,你们李家和我们徐家咱们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伙伴,可同时有些生意又是竞争对手,但是你已经嫁入咱们徐家,又生下咱们徐家的嫡长孙,以后徐家终是要传承到你丈夫和儿子身上,我希望你要和徐家一条心,许多事就是你娘家也不能说,你可做得到。’ 李闻言,忙惶恐的站起身表衷心:‘父亲大人请放心,儿媳妇知道深浅,也绝不是多话之人,无论什么事,必定对娘家人守口如瓶。’ 其实他对李氏还是很满意的,据他所知,这次徐家遇难,李氏就做得很好,一心配合张氏和婉儿治家理事,既不多问,也不多说,做了一个心中有数的好儿媳。 徐敏旭沉默了半响,这才开始娓娓道来,‘我被掳去水匪窝的那段日子,其实过得并不差,那帮水匪分两派,一派是青县原住民因为贫困吃不上饭而自发组织的匪徒,一部分是去年鱼台县逃走的余孽到了他们那里,因与水寨里的一位二当家有旧而落脚在他们那里。’ ‘他们两帮人因性情理念行事风格不同而摩擦不断,就连对我这个俘虏,他们也持不同态度,鱼台县那帮人主张用我勒索赎金,或者直接杀掉,青县这帮人则主张放了我,毕竟已经抢到一笔不菲的物资。也正是如此,你们才一直没有收到索要赎金的信件。’ 徐婉心中了然,难怪大哥说,当初汉王派人去谈赎金时,水匪那边隔了两天才报了一个并不算很高的数字。 在徐敏旭说到水匪有杀了丈夫的打算时,张氏的心被紧紧揪起,含着泪的眼里也闪过一丝恐惧,徐敏旭伸出手,安抚的握了握张氏紧捏着手帕的手,用眼神示意,都已经过去了。 然后他继续说道:‘其实在汉王来之前,我和管事护卫逃出水寨一次,只是第二天我们又折返回去了。’ ‘啊!’大哥诧异,‘为什么啊,当时没听父亲说起呢?’ 徐敏旭神情凝重,沉声道:‘我们返回水寨有三个原因,第一,水寨周边山河地形复杂隐蔽,我们是被蒙着眼进去的,对附近的地形不熟悉,那附近又有匪徒巡逻把手,万一遇上鱼台县那帮人,他们见我们逃走,说不定会一怒之下杀而后快。’ 张氏点点头:‘确实,毕竟是一帮亡命之徒。’ ‘第二,当时我们能逃出来,是原住水匪这边的三当家手下人有意放我们逃走,一旦被发现是他们有意为之,恐怕三当家和他的手下们以后日子艰难,我也不能为了自身安危,置别人生死不顾。’ 李氏心中不免感慨:公爹的良善,她一直是知道的,没想到在这种危险下,仍然不忘初心。 徐婉嘴角略微翘动,她忙端了茶盏,掩饰性的低下头喝了一口,恐怕第三点才是父亲折回去的主要原因。 徐敏旭不着痕迹的看了徐婉一眼,继续说下去,‘第三,是我们逃跑的途中,发现了水寨的后山非常适合开采石料,你知道,我们徐家生意一向以轻车业为主,但其实我一直想融入采伐业,毕竟这一块一旦做起来,就更具有稳定性,也更加挣钱。以前我们没有靠山,想做不敢做,但是现在却不同了,婉儿和汉王府定亲,我们有汉王府这么一座皇家姻亲,要做采伐业,还不是手到擒来,所以我折返回去,就为了打听这座石料山,有无官府管控,有无商人承包?’ ‘那结果怎么样?’张氏问道。 徐敏旭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如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心甜顺畅:‘所以说,老天爷待我徐家不薄,这座石料山暂时还是无主之山。等我被汉王营救出来后,与汉王谈起此事,汉王也很感兴趣,所以我们已经签订契约,与盐场一样,共同合作,盈利三七分成,不过是徐家七成,汉王府三成。’ 徐婉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可是沧州土地贫瘠,灾荒不断,山匪水匪猖獗,在那里开采石料,岂不是一直置身于危险当中。’ 徐敏旭笑道:‘我和汉王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前期汉王会派二公子沈珺到青县协助于我。 ’ 啊?徐婉张口结舌,派沈珺协助父亲,她怎么心里有种怪异感,就像城门口父亲对沈珺的态度,不像是商人对皇族贵公子的态度,倒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态度。 她又细细把父亲说的在土匪窝的经历细细想了一遍,总觉得父亲隐瞒了什么。 没等她想清楚,父亲已经换上慈爱的笑容,笑看着她,问道:‘你觉得沈二公子是怎样一个人?’ 这……怎么说呢? 正直磊落,端方善良。 似乎不该由她说出来。 徐婉斟酌了一下,答道:‘我觉得二公子应该是一位君子吧!’ 徐敏旭满面春风,笑容从眼角眉梢溢出,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轻快:‘岂止是君子,你别看二公子平时不苟言笑,似乎不好相处,实际接触下来才知他的端方和气,谦逊有礼,行事从容,进退有度,既有皇族贵胄的矜贵,又有世家子弟的气度。’ 这评价,高而中肯。 徐婉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所以婉儿,为父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父亲,你说,婉儿听着呢!’ ‘汉王已经指了二公子与徐家履行婚约,而父亲也已经应下。’徐敏旭直直望着女儿,他怕女儿抗拒。 ‘什么?’张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定了三公子么,怎么变成二公子,那二公子面冷话少,女儿嫁给他,不会遭他冷待吧! 徐婉张了张嘴,呆呆的望着父亲,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二表哥腿伤之前,龙章凤姿,仪表非凡,精才绝艳,就算担了克妻名头,汉城想要嫁给他的女子仍旧多不胜数,可是二表哥自从得知我的死讯之后,连议亲的想法都没有……我知道,二表哥是因为对我情深义重’ 这是梦里章韵瑶说过的话。 情意深重…… 有遥远的声音由远到近的传来,‘婉儿,你不愿意么?’是张氏,她小心翼翼的问着女儿,虽然她更中意三公子,可丈夫的决定她也是支持的,就怕女儿一时接受不了。 徐婉这才回过神。 她脑子有些浆糊,想也未想便道:‘也不是,只是有点突然,一时有些惊讶!’ 她看向父亲,掀起嘴角,露出一贯的笑容:‘既然父亲已经与汉王约定好,婉儿没有异议。’ 徐敏旭心中有些担忧,女儿似乎对汉王府的婚约有些不喜,可是女儿的表现又不像是排斥。 他压下心里对女儿的愧疚,他也想女儿嫁一个如意郎君,可与汉王府的这份婚约,徐家必须抓牢,容不得女儿拒绝。 徐婉还在雅澜院门口,院子里婢女们踢毽子说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这段时间,整个徐宅气氛都比较压抑,今日主家回来,徐家上下一片喜悦,所以趁着这时空闲,婢女们都聚在院子里踢毽子。 燕儿会武功,身手好,毽子踢的高,花样也多,引得其他小丫鬟一阵欢呼鼓掌。 徐婉靠在院门处廊下的柱子旁,静静的看着。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每个人都充满活力,徐婉看着看着,思绪渐渐飘远。 那是她嫁入王府的第五年,因为诚心侍奉太妃,她得到了太妃的认可,也算是在王府站稳了脚,王妃侧妃不屑理她,妯娌小姑不敢惹她,她和如月如烟独自居住在偏院芷兰居。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她们在芷兰居不远的一个叫杏园的花园里踢毽子。 杏园里有一块空坝,很是宽敞,足够摆三张方桌那么大,因地处偏僻,很少有人到此。如月如烟经常在此踢毽子,她偶尔坐在花圃边晒太阳,偶尔在水榭亭子里喝茶赏花,或是打理花园里的花草树木。 这天她则坐在树荫下看如月如烟她们踢毽子,突然听到有轮子滚动的声音,她回过头看。 是沈珺独自坐着素与过来,身边也没有一个伺候的人。 她愣了愣,直到他的素与走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应该行礼。 如月如烟也发现了沈珺,忙跑过来跟着她一起向他行礼。 沈珺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你们自便。’ 第40章 梦中 徐婉一直觉得踢毽子是一项充满活力的运动,婢女们聚在一起踢毽子的欢声笑语使得整个院子朝气蓬勃。她站在廊下看着燕儿的花式踢毽,听着其他人的阵阵喝彩,与沈珺的婚约所来带的茫然失措的心情也逐渐明朗起来。 如烟见燕儿踢得精彩,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高喊道:“燕儿姐姐,踢给我,快!” 燕儿一个漂亮的高抬腿,毽子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向着如烟飞去。如烟接住后,也想学着燕儿的花样,结果……当然是不尽人意,毽子宛如一只失去方向的小鸟,落在了徐婉脚下。 “小姐,你回来了,和我们一起踢毽子吧!”如烟见徐婉面带笑容,心想老爷回来了,小姐心情肯定不错,于是大胆邀请徐婉一起玩乐。 徐婉摆摆手,‘我就不参加了,不过今日高兴,小姐我出彩头,从现在起,谁踢的毽子数量最多,这根银钗就奖励给谁。’说着取下头上的一支累丝嵌珍珠玲珑钗。 众人一阵欢呼,如烟却撅着嘴:‘小姐偏心,明知道燕儿姐姐比我们都踢得好,这不是等于直接奖励给燕儿姐姐么?’ 徐婉笑骂道:‘你自己技不如人,还怪我偏心,这样吧,燕儿让你们三十个,你们若是还比不过燕儿,就不能说我偏心了啊!’ 又对着燕儿道:‘燕儿让她们三十个,还有信心能赢吗?’ 燕儿自信的一笑:‘别说三十个,我让她们五十个。’ ‘好,有志气!要是你得了第二,小姐我也赏你一对耳饰。’顿了顿,徐婉又豪爽的补充:‘第三名再赏一朵绢花。’ 就等于,前三名都有奖励,气氛一下子火热起来,婢女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喜庆。 徐婉吩咐如月看着丫头们,自己提着裙子进了屋。 她在小室靠窗棂的茶几旁坐下,自己提了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院子里有如烟一下一下数数的声音传来,徐婉透过半开的窗棂,朝院子里望去,思绪又渐渐飘远。 沈珺说让她们自便,可如月如烟却不敢放肆,两人面面相觑,这个园子不算大,虽然有水榭凉亭,花圃假山,但是无论站在哪处,整个园子的景色都能尽收眼底。 二公子叫她们请便,她们倒是可以继续踢毽子,可是会不会打扰到他就不好说了。 她们只得望向徐婉。 沈珺推着素与的轮子从徐婉身边走过,徐婉就觉得似有一阵寒意从身前掠过。 前面是一条石板小道,通往院子角落的水榭,沈珺应该是要去水榭。 她看着远去素与上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几年前她刚守寡的日子,形单影只,内心孤寂,会不会二公子现在也如她当初的心境。 徐婉以己度人,也许热闹的场景能让暗沉的沈珺稍稍有些生气,便挥手示意如月如烟继续踢毽子。 沈珺无视她们,自顾推着素与往水榭而去,水榭有两步石阶,徐婉正好奇坐素与的沈珺会如何上去时,却见一块木板从素与底部弹出,木板刚好比素与的轮子宽一掌。 素与与台阶之间搭起一块如桥梁般的木板,沈珺推着轮子继续向上而去,可是两步石阶还是有些高度,沈珺身形较瘦,用力推了两下,也没能把素与和自己推上去。 徐婉只犹豫了那么一丝丝,便小跑着过去,她双手握上素与后侧的把手,使劲一推,两人一起进了水榭。 沈珺回过头,看着她,如夜空般幽深的眼眸里,似有星星在闪动。 徐婉心跳漏跳了一拍,定睛一看,沈珺仍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面孔,他已经收回视线,转着素与轮子往栏杆处而去,什么星星闪动的眼眸仿佛是她的错觉。 ‘谢谢!’低沉的声音响起。 正准备悄无声息离开的徐婉诧异,冰团似的人,还是挺有礼貌的嘛。 她笑道:‘不客气,二伯哥怎么一个人到这园子里来,我们待会要走了,要不要我去帮你叫伺候的人过来。’她礼貌的和他寒暄 这个时候太妃在午睡,在隔半个时辰会醒,她得去侍奉。 沈珺微微抬了一下眼眸,拒绝道:‘不必。’ 徐婉也不在意,在她记忆里,二公子就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人,后来伤了脚,成了不良于行之后,整个人就更冷了。王府其他姐妹在他面前,要么害怕他,要么同情他,皆与他不亲近,今日能得他一句谢谢,已是难得。 沈珺的素与停在一排花盆前,他熟稔的从那一排花盆第三排底下取出浇花的木桶和长瓢,舀了水就往第一盆栀子花浇去。 连浇了两瓢,在他准备继续浇第三瓢水的时候,徐婉忍不住出声制止:‘停,这些花,早晚都要浇一次水,这个时候若是在浇,就不能浇这么多了。’ 沈珺闻言,手中的水瓢停顿下来,缓了缓又往下一盆浇去。 徐婉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这一次他只浇了一瓢。 但是再往后,他又错了,两盆栀子花后面是两盆芍药,花朵半开,一簇一簇的,枝繁叶茂,虽然沈珺只浇了一瓢水,可是与栀子花浇法一样,直接淋在花叶上,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这种浇水方式不对。’徐婉走过去,伸出手:‘你把水瓢给我。’ 沈珺从善如流的把水瓢递给她,徐婉接过,从木桶里舀了半瓢,细细给另一盆芍药浇上,一边浇一边说:‘芍药与栀子花不同,它花朵繁茂,花瓣宽大,这样对着花叶浇,花朵里容易积水,积水后花朵就容易腐烂,而且它的花蒂也很脆弱,经常泡水,花朵也容易掉落,所以水只能对着它的根部浇,不能浇太多,让土质看起来有一点微润就可以了。’ 说着又把沈珺浇过水的那盆芍药花摇了摇,倒出花朵里面的积水。 芍药后面是两盆蔷薇,徐婉又从木桶里舀了半瓢水,她伸出一只手,侵入水瓢里,手上带着少许水珠往蔷薇的花叶上洒去,她动作轻柔,语气松快:‘蔷薇花又与一般花不同,它比较娇气,只适合早晚浇水,午后天气炎热是绝对不能浇水的,不然生出的热气会像蒸笼一样把它蒸死,今日天气比较凉爽,若是这个时间浇水,就要像我这样,洒一些水珠到它的花叶上即可。’ 徐婉一边说一边看向沈珺,只见沈珺虽然沉默着,脸上也依旧无任何表情,可他的眼神却回看着她,一副认真聆听她讲解的意思,没有丝毫的不悦或者不耐烦。 守寡的日子是单调的,徐婉除了陪着太妃念佛抄经,其余时间就是研究种花草,养树木。她是寡妇,自己住的芷兰居不好捯饬得姹紫嫣红,就只有在杏园里的花草树木上下功夫。 可以说,杏园里有如今的景色,十分她占九成五的功劳。 也许是在王府的日子太过枯燥,又或许是难得有人与她一样爱好养花种草,愿意听她讲这些简单又繁琐的养花心得,她突然很有兴致,想要把这些平日常做的事情一吐为快。 徐婉走到水榭外面,指着石阶两侧的山茶花介绍道:‘还有水榭外面这几株山茶花,虽然现在不是它开花的季节,但是也得做好养护,它不耐干旱,夏季天气热,气温高,就容易叶片灼伤,来年就可能出现少花甚至不开花的现象,不过王府的花匠也是懂花之人,把它种在水榭边上,一来土壤湿润,二来水榭还可以替它遮挡太阳。这几年我春夏秋定期浇水施肥,冬季还用棉布替它遮挡寒风,所以这几年它们越长越盛,春季的花朵也开得繁多而鲜艳。’ 徐婉说着就走到了石阶下,沈珺转动着素与的轮子跟着徐婉从水榭里出来,问道:‘那旁边的牡丹也是你在养护么,我看花开得也艳丽。’ 因为沈珺的问话,徐婉并未注意到他很轻松的就自己推着素与从水榭出来。 说起这几株牡丹,徐婉就更有兴致了:‘那当然了,你看这株最大的红牡丹,是前年吧,我记得,当时下雪,它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主干都压断了,我用棉布把树桩保护好,来年春天把从另一株白牡丹上修剪下来的枝头嫁接到老桩上,没想到居然成功了,你看现在是不是长得比其它几颗更加茂盛,一颗树还能开除红白粉三种不同颜色的花来……’ ‘还有这棵银杏树,当初……’ 徐婉沿着石板路,一路向前,将两侧的花树挨着给沈珺介绍,什么桂花树当初只长叶,不开花,什么月季老是叶黄长虫等,她如何找到规律,找到病因,怎么施肥,怎么预防等等。 她说得兴起,他听得认真,偶尔会发出几句疑问,但是都能问到点子上,徐婉就说得更兴奋仔细了。 直到如月过来提醒她:该走了,太妃娘娘午睡快醒了。 她才从兴奋中清醒过来。 沈珺微微翘起的嘴角也瞬间压下,神色一如往常,严肃凛冽。 顿时,徐婉脸颊通红,她在干什么,像花市的花农一样介绍自己家的花树? 他会不会觉得她轻佻? 徐婉暗自懊恼自己的大意,略带羞愧的嗫喏:‘那个……我们先走了,你慢慢……赏花。’ 说罢,逃也似的拉着如月离开了杏园,如烟一脸茫然的跟在后面追,等离开杏园很远的距离,徐婉才吩咐追上来的如烟:‘你去找二公子身边的六安公公,让他去杏园侍奉他主子。’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徐婉都不敢面对沈珺,在太妃院里也总是避着他,后面沈珺可能也感觉到了她的回避,就很少去太妃院里了。渐渐的,徐婉也就忘了这件事,直到今日父亲说,与她定下婚约的人成了沈珺,她才想起梦里与他有过这么一段过往。 她不知道怎么这一世与她定亲的会是沈珺。 她甚至做好了嫁给沈澈,在当一次寡妇的准备,甚至计划着让沈澈把章韵瑶娶了,两人分庭抗敌,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怎么突然,她的夫君就换成沈珺了? 沈珺……如果嫁给他,会不会以后两人也会如她和沈澈一样,闹个不死不休? 徐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关上窗户,将院子里欢声笑语隔离在外。 既来之,则安之吧。 晚上徐敏旭在书房核对他不在的这几个月,徐家所有铺子的账目。 徐婉让厨房炖了燕窝,提着去书房见父亲。 徐敏旭已经习惯女儿的贴心,只要他在书房工作到深夜,厨房总会给他送夜宵,每次都说是大小姐准备的。他无法,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吃一些,不然一会儿女儿就会亲自送来,他还是得吃。倒不是不想女儿送,而是不想她亲自跑一趟,毕竟从她院子到外书房几乎要走一炷香的时间,女儿来回一趟也累。 见女儿今晚又亲自送宵夜过来,徐敏旭略带了几分责备:‘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叫丫鬟送过来就好,听徐叔说,这几个月,你没日没夜的抄经书,要是熬坏了眼睛可怎么好。’ 徐婉把燕窝从食盒里端出来,揭开盅盖放在父亲面前:‘女儿也是跟父亲学的啊,这才回来第一晚,父亲就忙到深夜,我是不顾惜自己的眼睛,父亲你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徐婉撅嘴嘴,一副‘咱们半斤八两的,你也不能只说我’的模样。 徐敏旭怒瞪着徐婉,沉声道:‘你能和父亲比?你是女孩子,女孩子熬夜可是会变丑的。’ 徐婉并不怕徐敏旭,何况他就是装着生气的样子,徐婉对着父亲撒娇:‘那你的丑女儿亲自守着熬的燕窝,你要不要吃啊!’ 徐敏旭没绷住,噗嗤笑出来:‘胡说,我的女儿是汉城最美的女儿,怎么会是丑女儿。’ 话毕,端起燕窝,大喝了一口,赞扬道:‘最美女儿亲自守着熬制的燕窝很好喝。’ 徐婉便咯咯咯的笑起来,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欢喜,也算是这几个月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第41章 铁矿 徐敏旭几口喝完,将碗盅递给徐婉,道:‘好了,父亲吃完了,你快回去早点休息,父亲把这里算完也休息了。’ 徐婉一边收拾盅碗,一边说道:‘女儿今晚前来,除了给父亲送燕窝,另外也是有事要和父亲说。’ ‘嗯’徐敏旭放下手里的活,默了默,从书桌里走出来,他坐到待客的太师椅上,疑惑的问徐婉:‘什么事要和父亲说?’女儿这么晚特意过来,显然是大事。 徐婉坐到茶几的另一边,她提起茶几上的茶壶,替父亲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三公子沈澈,与四房有些往来。’ 徐婉今晚是来告诉父亲,在他遇险期间,沈澈和四房之间发生的事,包括她如何出面阻拦这件事。 若是她的婚约人选没有换成沈珺,她是不会告诉父亲这件事的,因为不想父亲为难。 与汉王府的婚约,是父亲举全族之力,散半壁家产才得到,若是他知道沈澈是这样一个人,他该怎么选? 是为了女儿幸福,放弃汉王府这座大山? 还是为了汉王府带来的利益而牺牲女儿? 这对父亲太残忍了。 当然,也许父亲会放弃沈澈,直接选择沈珺。 可是,那对她又太残忍。 沈珺有喜欢的人,又知道她不愿嫁入王府,而徐家却执意将她和沈珺绑在一起,那对沈珺而言,也是欺辱。 而现在,是汉王为了采石场的生意将沈珺指定给徐家,既然沈珺没有当场反对,那就不能怪徐家故意攀上他了。 或许以后她们俩,不能琴瑟和鸣,至少也不会形同陌路,能做到相敬如宾就好。 既然与沈珺的婚约已成定局,那么对于沈澈,他们就得防备起来。 徐婉娓娓道来,既没有责怪四婶的意味,也没有偏帮四叔的意思,这事虽然是四婶主导,但也是四叔治家不严,造成四婶好高骛远的心境。 不过经过那一日,四叔倒是支棱起来了,当日她走后,一直让如月关注着四房。 四叔和四婶大吵了一架,又把徐芳禁了足,沈澈那边给马大军带话,四婶直接让马大军回复:徐四爷资助了五万俩给大房营救徐大爷,家里现在没有多余的钱在做粮食生意。 如此也算明确拒绝了沈澈。 沈澈那边倒是再也没有联系过四房。 后面王爷遇刺的消息传到汉城,沈澈就跟随姜总兵去往景县援助汉王。 徐婉才算暂时放下心来,只一心关注着父亲那边的消息。 徐婉将四叔送过来的五万两银票递给父亲,她知道,这是四叔对四婶差点背刺大房所给的补偿。 徐敏旭接过女儿递过来的银票,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让幽深的夜晚越发寂静。 屋里响起茶盖轻声碰撞茶盏的声音,徐婉端着茶盏轻轻撇了撇茶沫,等她喝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放回茶几时,徐敏旭才缓缓开口:‘父亲一直以为,我们给你的,无论衣食住行,还是教导疼爱她,都是最好的,哪怕是姻缘,父亲也替你选了汉城最高贵的门第,最优秀的夫君,却不知……’ 他无法想象,若是与女儿定下婚约的是沈澈,而沈澈在娶了女儿后,又要纳徐芳为妾,她的女儿面子尊严何在? 徐婉安慰徐敏旭:‘父亲给女儿的当然是世间最好的,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人眼红羡慕,好在若是问题出在徐家,咱们都有办法抑制扼杀。’但如果问题出现在汉王府,那他们才是处于被动。 ‘女儿的意思……’徐敏旭觉得徐婉意有所指,并且她的考量不像是一个闺阁女子对婚约人选背刺后的考量。 徐婉觉得父亲在对待汉王府时,思想总有一些局限性,老是把自己放在低等位置,或许是因为徐家商人地位根深蒂固,面对皇权,总是气短。 所以当他突然对沈珺态度不再完全处于低等的恭敬时,才让徐婉觉得可疑。 ‘父亲与汉王合作盐场、采石场生意,我觉得更要小心,特别是采石场有二公子加入。’倒不是她不信任沈珺,而是梦里被沈澈坑的太惨,她必须要提醒父亲,任何时候,徐家都得有自己的风骨、主见和甚至权利,不能完全成为王府的附庸品,不然一旦徐家没有了价值,恐怕会像梦里一样,被王府彻底抛弃。 徐敏旭看着女儿,眼神带着审视:‘女儿,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发现什么?父亲是指……徐婉皱眉,她怎么觉得父亲才是发现了什么,她只是做了一个像是经历过一世的梦境,该不会父亲也做梦了? 徐敏旭沉默了半晌,然后看着女儿,表情严肃,认真:‘我女儿聪慧,或许是看出了什么,也或许是有所怀疑,既然女儿今日来警示父亲,那父亲也对你不再隐瞒,此事,你知我知,汉王知,二公子,你未来夫君知。’ 嗯,徐婉看父亲的神情,觉得父亲可能是误会什么了,似乎接下来应该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发生,但她还是稳稳的坐着,面色平静的听父亲说下去。 ‘婉儿的提醒,为父都明白,可能婉儿也觉得奇怪,不过是与王府合作一座采石场,怎么汉王如此重视,甚至不惜立刻定下婚约人选,并把二公子和我们绑在采石场?’ 这事她的确有些惊讶,一个徐家七成、王府三成分利的采石场,居然要沈珺亲自驻守,可想着沧州暴民多,不安全,也就还能说得过去。 不过父亲的意思听,看来王爷不是单单为父亲安危着想。 徐敏旭走到窗边,见门外无人,只有如月远远守在院门口防止其他人进来,因徐婉要说沈澈与四房的事,进门前便将小厮婢女打发到院门外。 徐敏旭这才回到徐婉对面坐下低声道:‘原因无他,因为采石场不只是采石场,实际水寨后面的大山是一座铁矿,我发现后,禀报给了王爷,王爷想要私自开采那座铁矿,所以让徐家开采石场做掩护。’ 徐婉听到开始,神情还能平静,听到王爷想私自开采,并让徐家开采石场做掩护,便绷不住了,眼角眉梢慢慢透出几分凛冽。 ‘这不是把父亲往危险上推吗?’徐婉声音尖锐,神情激动。 徐敏旭却不以为意:‘是危险与富贵并存。’ 铁矿,开采来做什么,说得好听点,造兵器,固城防。可说得不好,那就有可能造反兵变。 梦里先是代王燕王造反,后有秦王加入,皆是皇帝有削藩的念头引起,老汉王去世,汉王稳中求安,固守汉城,倒是并未参与。 不过因为诸侯混战,民不聊生,后面又有容华县主的父亲打着靖北王的名号起义,蜀中也不断有小股农民军起义,一系列下来,朝廷财力空虚,官员腐败,军队孱弱,战争节节败退。 汉城却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下安稳度日,直到太子薨逝,汉王临危受命,带兵御敌,反败为胜,加封太子。 现在看来,估计汉王并非梦里她所看到的稳中求安,固守汉城,也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早早开始布局准备,以增自身实力。 徐敏旭虽然没有徐婉梦中的记忆,但是凭借他和汉王的几次密谈,也猜到了汉王的本意,既然汉王需要这座铁矿加持实力,他无意中成了这局里的关键人,自然愿意在关键时期做关键的事情。 既然派了自己的儿子协助徐敏旭,汉王当然想再加一层保护,干脆让沈珺成为徐敏旭的女婿,如此两人做事自然更加亲切融洽。 ‘所以,婉儿,你不必担心,此事父亲自有决断,也自会小心,这件事做好了,哪怕以后二公子与三公子一样有二心,也不怕,我女儿正妻的地位,谁也撼动不了,至于我们徐家,在王爷心中,也不单单再是一个钱袋子的存在。’徐敏旭自信的一笑,这也是他明知有危险,也义无反顾接下采石场的这生意的原因。 ‘至于你大哥,我也会慢慢带他进入这些生意里的核心来,以后有婉儿,有毅儿,咱们徐家何愁不能光耀。’ ‘这样一座铁矿就无人发现么?’徐婉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当然不是,那窝水匪的二当家就知道,他也是奉命守着那座铁矿,鱼台县的水匪和他一个主子,目的就是守着并找机会开采铁矿,不过谁让他们打劫咱们徐家商船,又掳了为父去他们水寨。’徐敏旭冷笑一声,原住水匪和外来水匪虽然有些意见不合,但远不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不过是他在中间挑拨,三当家之所以放他走,也是他已经说服三当家由他出资自立单干,不过这些事就不用对女儿说了。‘现在他们被汉王抓获,铁矿自然就是汉王的了。’ 徐婉很快抓住重点:‘主子,他们背后还有主子,他们的主子会善罢甘休吗,不会伤害到父亲吧!’ ‘他们背后的主子是代王,这事汉王自会和代王交涉,咱们就帮汉王做好铁矿开采事宜就行。只要做好这一点,徐家在汉王眼里的份量那可就不一样了,同时徐家以后于汉王府也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女儿你不用担心,安安心心嫁入汉王府,外面的一切,父亲会替你铺平道路的。’徐敏旭不想女儿知道的太多,她也是怕女儿对这门婚约抗拒,所以才与女儿多说了些。 徐婉还想在多问一些,比如汉王为什么会让沈珺与徐家联姻?汉王准备如何抵御代王? 可是徐敏旭已经不愿在多说,只让她安心待嫁,把自己养得更加富贵端庄漂亮就行,他这个慈父要跟着汉王大干一场,给她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让她去婆家更有底气。 徐婉看着父亲一副’你只管貌美如花,为父负责赚钱养家’的自信满满的模样,忧心忡忡的离开了父亲的书房。 徐敏旭回来不过三天,已把生意场上的事清理清楚,原本他以为他遇险,就等同于徐家遭了一场大难,没想到女儿和徐叔倒是处理得当,也让他刮目相看。 至于徐四爷送来的五万俩银子,他到没有还回去,据徐婉所知,父亲去了四房,也四叔在书房密谈了两个时辰,父亲离开的时候,四叔是红着眼出来送他的,两人谈了什么内容,徐婉不知道,只知道两个月后,四叔的嫡长徐贤拜入刘大儒门下。 此事暂时不提,只说当下,徐敏旭处理完四房的事后,徐婉就给母亲请示:她要去法华寺供奉抄好的佛经。 张氏想着事关女儿和丈夫的运道,二话不说,上下安排,打点好一切,把徐婉送出了门,同上次一样,徐慧和徐峰跟着一路同行。 徐婉到了法华寺,通明大师亲自接待,她把抄好的三本佛经双手俸给通明大师:‘大师,请帮我把佛经供奉在佛祖座下,另外我想为家父供奉三盏福灯,愿他平安顺遂,清明康泰。’ 通明大师自然乐意,笑容慈祥:‘施主心诚至孝,定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呵,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心想事成,不过是求仁得仁,又何怨乎罢了。 她虔诚跪在释迦牟尼佛祖的莲花座下跪拜下去喃喃低语:菩萨,如果这只是庄周梦蝶,请让我不要醒来,在我有生之年,请菩萨保佑徐家安危,愿母亲父亲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愿徐家众人远离危险,平安度日,愿……沈二公子沈珺,一生康泰,福寿绵延。 菩萨微笑着俯视众生,安宁、慈祥,母指与食指相捻,转法轮印,为每一位请愿者解脱烦恼,施予平安。 已经进入夏季,比起城里的炎热,地处凤凰山山顶的法华寺古树盎然,清风爽朗,清凉明快,不过来寺里上香的香客却不多,毕竟上山路途中热得难受。 难得出来一趟,徐慧和徐峰当然舍不得回府,对于他们来说,一年难得出来几次,法华寺那是处处好玩,处处妙趣。 徐婉一向疼爱弟弟妹妹,便跟通明住持说想在寺里住上几日。 通明大师吩咐小沙弥替她们收拾了三间厢房,徐家的婢女们又拿出自带的香薰茶具、桌布门帘自己布置了一下,一时间,倒是有种出门旅居的惬意感。 第42章 轻佻 徐慧和徐峰玩疯了,她们除了睡觉吃饭,基本都在寺里乱逛,徐家给法华寺捐资颇丰,僧侣们倒也不约束他们,有天下午,有个小沙弥还领他们去了菜地,看了僧人们种植的豆角,把徐峰惊奇得不得了。 徐婉喜静,每天就只是在大殿旁边的观景台坐坐,观景台边上有几棵槐树,槐树一侧有一个小山峰,建了一座八角凉亭,这里望去,可以看到汉城的整个全貌。 这天徐婉带着婢女婆子到八角亭吹风,如月燕儿准备了茶水和冰镇的西瓜,徐婉悠闲的靠坐在八角亭铺了凉席的美人靠上,端了盘切好的西瓜,一边吹着风,一边吃着西瓜,一边惬意的赏着景,沈珺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她面前。 他身着月白色绣青松的杭绸锦袍,衣摆下方绣有淡蓝色的云卷纹图案,同色锦带束腰,一副端方俊朗的贵公子模样。 徐婉一愣,忙坐直身子,略有些尴尬的左顾右盼:‘怎么如月也不通禀一声。’害她在沈珺面前出丑。 沈珺神色淡淡,‘是我不让你的婢女通禀的,我有些话想问你。’语气听不出喜忧。 徐婉将装西瓜的盘子放在石桌上,自己则站在沈珺三步远的距离,微笑道:‘不知二公子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知道我们的婚约了吗?’沈珺的声音非常轻淡,仿佛飘在天边的云彩,眨眼就会散去,但是他的眼睛却很深沉,定定的看着徐婉,似乎不愿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徐婉心中咯噔一下,沈珺知道她不想嫁入王府,这个时候来问她这件事,显然是想知道她的态度。 徐婉微阖了眼,低声道:‘父亲已经告诉我了。’ ‘那你是什么想法?’沈珺追问道,徐婉低着头,没有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紧张。 我的想法有用吗?徐婉内心忍不住自嘲,可是这个时候,她若是还表现得对嫁入汉王府的排斥,恐怕会给沈珺心里扎根刺,不利于以后两人相处。 她默了默,换上一贯的端庄优雅,用适合一个大家闺秀的措辞,缓缓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是听从父母的决定。’ 多么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措辞,说的多了,连徐婉自己都相信了。 沈珺心里一阵阵失望袭来,他知道她不愿意嫁入王府,徐老爷中意的女婿人选是三弟,他自欺欺人的想,或许她是不愿意嫁给三弟。 想着就算她依然不愿嫁入王府,现在两家婚约已成定局,他以为,在他面前,她至少是不用掩饰心中想法的。 哪怕今日她说,她有些害怕嫁给他,害怕自己应付不了王府里的人情往来,害怕会像斩断翅膀的小鸟一样困在森严的王府里失去自由,他都已经准备好如何宽慰她,如何让她放下对王府的戒心。 可是她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当初她拒绝三弟的话。 他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是他高估了自己,他又想起那张福牌。 愿郎君 赫赫勋名俱向上,绵绵福寿宜无极。 或许当日,他不该顺势让父亲指定他与徐家履行婚约? 那是在徐老爷北上不久,他无意间得知徐老爷在北上前给唐大人递了话:徐家中意王府三公子为婿。 当晚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身大红凤冠霞帔的徐婉真的嫁给了三弟,而梦里的他作为观礼嘉宾,全程目睹了那场婚礼,他神色平静,望着厅堂里夫妻对拜的新人,眼里居然溢出了淡淡祝福。 他被吓得从梦中惊坐而起,一时间,心脏和脑袋纷纷传来刺痛。 冷汗打湿了发丝和亵衣,他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的‘自己’会祝福她和三弟,他只知道,如果现实里他什么都不做,只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三弟,他一定会遗憾终身。 所以在林大夫带着徐毅找来时,他就觉得这是一个契机。 父亲正为圣上让他带兵抵御代王而苦恼,他把徐毅带去见了父亲,犹如瞌睡遇到枕头,父亲当时便决定要亲自前往青县救人。 他也当即请命追随父亲一同前往,父亲欣然同意。 在景县时,原本是计划让刺客刺伤父亲,可在关键时刻,他挺身而出帮父亲挡了一剑,父亲大为感动。因是假刺客,他自然也伤得不重,当晚安排了一个与他身形差不多的士兵装成他的样子躺在营帐里,他便和父亲一起带兵往青县赶去。 后面徐老爷要带着竹盐继续北上的时候,他又主动提出护送徐老爷北上,一路上他放低状态,真心实意保护徐老爷,因此获得徐老爷的认可。 等他们从北方回到青县时,父亲已经等在青县。 原因无他,只因徐老爷在被水匪掳劫时,发现了铁矿,这座铁矿更是与代王有关,在他们北上期间,父亲与代王暗中约定,铁矿归父亲所有,代王攻占真定,父亲不出手阻拦。 父亲再次来青县就是安排铁矿的开采事宜,毕竟是私自开采铁矿,为了打掩护,父亲和幕僚还有徐老爷等人商议,由徐家在此开采石场以做掩护。 他表示愿意为父分忧,父亲一合计就直接命他驻守此地以护徐老爷安危和铁矿顺利开采。 酒过三巡后,他故意引导徐老爷在父亲面前夸赞于他,父亲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问徐老爷:如此优秀的儿郎给你做女婿如何? 如此,他顺势而为,自然而然,成了与徐家履行婚约的人选。 徐婉并不知沈珺暗地里做的这些事,她见沈珺不说话,目光八角亭望出去,那是汉城方向。 因距离远,密密麻麻的房屋错落,繁花似锦的汉城中心,从这里看去也不过巴掌那么大小。 她不知道沈珺心里在想什么,是想说,他其实也不想娶她?还是他心中已经有人? 八角亭里寂静如斯,他漠然的望着远方,刀锋般的脸颊一半迎着光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可无论是迎着光亮,还是隐在阴影,他的一双眼睛都幽深如泉,清澈里泛着冰冷。 明明是六月的天气,徐婉却仿佛置身寒潭。 ‘上次谢谢你,把我大哥引荐给汉王。’徐婉率先打破这种寂静的寒冷,无论沈珺心里作何感想,她总得试着与他和谐相处。 ‘不必客气’ …… 徐婉顿了顿,又问:‘你的伤,好些了吗?’毕竟是为了救父亲,无论伤势轻重,徐家都应该报以感激。 ‘已经无碍。’ 沈珺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冷意,仿佛这不过是他举手之劳,不必徐婉如此上心。 徐婉也无话可说了,她感觉和沈珺确定定婚约后,两人相处比之前反而更生疏了。 这时,有一个人影突然从观景台的另一侧冲过来,还未接近八角亭,燕儿已经闪身出来,伸手扣住他手腕,一脚挡在他脚下,阻止他前进:‘什么人?不准靠近八角亭。’ 来人是一位身着青色僧衣的和尚,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丝毫没有正常和尚的稳重,他也不生气,笑得谄媚的大声吼道:‘自己人,自己人,你挡住我干什么,我是你家姑爷的朋友。’ 燕儿皱眉,若不是看他是个和尚,她就不止挡住他这么简单了,这和尚说话太过轻浮,该不会是个假和尚吧! ‘你来干什么?’沈珺问道,却并没有示意燕儿放行。 ‘我来看我弟妹啊!’和尚一边说,一边想挣脱燕儿的挟制,往八角亭里冲。 燕儿双手紧紧扣住他,无论他脚下往哪边动,都死死挡在他身前,他完全无法前行半步。 ‘嘿,你这丫头,咱还跟我较起劲了啊,我可是法华寺的典座,你在拦着我,今天晚上不给你们送斋菜了啊!’ 不错,来人正是昭明典座,徐婉梦里在太妃身边见过他两次,为了让他在太妃面前替她说些好话,还私底下给他送过一次封红。 说实话,那时的他与现在比起来,庄严稳重得多,也更让人信服他的大师身份,如今么……好吧,毕竟还只是典座。 徐婉挥手示意燕儿放开他,燕儿这才面无表情的松手退后一步。 ‘小丫头挺忠心的啊!’昭明斜眼看了燕儿一眼。 他小跑着进了八角亭,还没靠近徐婉,沈珺便先一步挡在他面前,眼含警告意味的说道:‘你不是想把上一次没下完的棋局在复盘一次么,现在就走吧!’ 昭明典座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推开他,笑嘻嘻的看着徐婉:‘徐姑娘,你还记得我吗,上次你的笺文,就是我帮你递给我师兄的。’说着对徐婉眨了眨眼,一副邀功的模样。 ‘那我还得谢谢昭明典座了,让我抄了三本佛经。’徐婉似笑非笑,语气略带了几分讽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母亲还印了九千本佛经供奉佛祖,昭明典座可真不愧为法华寺的第一典座,替法华寺化起捐资那是有理有据,途途是道!’ 昭明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从善如流的笑道:‘在其职谋其事嘛,份内之事,份内之事,嘿嘿嘿。’ 脸皮之厚,徐婉见所未见。 昭明又忙解释:‘我当时也是没办法,你未来夫君把你笺文拿走了,我只有临时准备一份,这不是为了完成你的嘱托吗?’ 恐怕是为了不退还那五百两银子吧! 徐婉并不想和昭明争论过去的事,争论也无意义,倒是他左一句姑爷,右一句弟妹,现在还当着她和沈珺的面说什么未来夫君,当真是轻佻得不着调。 徐婉偷眼看了沈珺一眼,见他也皱了眉头,只暗暗吸了一口气,等着看沈珺应付他。 沈珺脸色铁青,眼神已含了一丝怒气:‘你若是在口无遮拦,我就把你从这观景台丢下去。’ 说实话,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徐婉还是第一次见沈珺发火,但不知是不是他帮过自己多次,徐婉心里并不害怕。 倒是昭明典座,害怕得缩了缩脖子,往徐婉这边躲,嘴里却不饶人:‘诶,你可别恼羞成怒,我说得可是事实,弟妹,你不知道,这小子当时看了你的笺文,气得脸色比现在还差,我当时就疑惑了,这关他什么事啊,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后来才知道,你们两家有婚约,这小子对你觊觎已久,你出家了,他就没着落了。’ ‘昭~明~’沈珺沉声喊到,他鬓角冒着青筋,看着昭明的眼神犀利又冷厉。 昭明却仿佛没看见,继续往徐婉身后躲,挑衅道:‘你可别不承认,你敢说今日你来法华寺不是特意来见徐姑娘的,明明心里在意得很,却故意装出高冷的模样,我就是在旁边看了你们很久,半天说不到点子上,我是替你着急,特意过来帮你。’ 说着,昭明又用手肘轻轻撞了徐婉一下,对她道:‘大妹子,我这兄弟中意你很久了,如今你们定下亲事,他不知道背地里有多高兴,不过他一向挂着张冷脸,不会表达,今日我就替我这大兄弟说两句,你安心嫁给他,他保证以后只疼你爱你一人,你们天作之合,比翼连枝,以后也一定会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徐婉略低了头,昭明这些话任何一个女子听了可能都会露出娇羞的神情,再不济也会脸红心跳加快,或者是觉得被冒犯,生气甩脸色。 可徐婉除了最初的惊讶外,她的内心丝毫没有起波澜。 她只觉沈珺这个朋友也太不靠谱了。 都说物以类聚,真不知道他们如何成为朋友的,怕不是沈珺有什么把柄落在昭明手里吧! 徐婉摆出端肃的神态,义正言辞:‘我与二公子不过刚定下婚约,还请昭明典座说话注意言辞分寸。’这些话传出去对沈珺可能无伤大雅,别人听了,不过叹一句二公子风流潇洒,对她却是大大的不利。 刚才还气得差点失态的沈珺,在徐婉这些话说完后,反而平静下来,他朝徐婉望去,表情严肃而端穆,目光冷静而理智。 第43章 送别 昭明的不靠谱,沈珺早见识过,想到昭明可能会在徐姑娘面前乱说,却没想到他会如此乱说,虽然他气昭明胡言乱语,但其实心中又隐隐抱着一丝幻想,说不定徐姑娘听了这些话,能明白他的心意。 可是徐婉的态度犹如一盆凉水浇下,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般,与上蹿下跳的昭明一样可笑。 在待下去,不知道昭明还会口出什么狂言, 沈珺用冷漠掩饰自己的狼狈,对着徐婉道:‘今日扰徐姑娘清净了,前不久得了一副象牙棋子,原本打算前来送给昭明典座,既然昭明典座喜欢这里的风景,恐怕是用不着了,我就先带着象牙棋子回去了,也不打扰徐姑娘了。’话毕,已经不管昭明,大步离去。 这话分明是解释他为什么来法华寺,并非是昭明所说的专为她而来。 可他这么一解释反而让徐婉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倒是昭明一听说沈珺要把象牙棋子带走,顿时慌了,忙朝沈珺追去,‘别啊,你都带来了,还带回去做什么?’ 一边追一边回头,略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对徐婉道:‘弟妹,今日我说得话句句属实,到时候你们成亲,可一定得邀请我啊!’ 也不等徐婉回答,他的人影已经离开观景台不见了,倒是抱怨的声音还能听见:‘真是的,哪有人送礼送到门口,又提回去的道理,也不怕姑娘嫌小气……’ 等他们走远,如月走到徐婉身边,迟疑的说道:‘也不知那昭明和尚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若二公子真的对小姐……’ 她不是庆幸二公子对小姐有意,反而因为沈澈的三心二意,她现在是怕二公子也乱送秋波,还是像老爷和夫人这样,大少爷和大奶奶这样,婚前虽然没有情意,但是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婚后至少能相敬如宾。 徐婉知道如月的担心,不过也是如月杞人忧天,谁都可能三心二意,行事端正的沈珺却不会,就算他对她无意,他也能做到尊重她这个嫡妻。 徐婉等人在法华寺住了四日就下山回府了,因为徐敏旭要出发南下,她们要赶回去送行。 徐敏旭北上收了许多毛皮和药材,一部分在汉城这边的铺子售卖,一部分运去江南分售,再从江南收茶叶、香料、丝绸运去北方。 这几个月,盐场又产出精盐,且产量不低,徐敏旭南下也是要用这些精盐打开南方市场。 因徐家增加了盐田和采石场,暗地里又有铁矿,所以徐敏旭准备在造两艘千钧级的大船,这事就交由大哥负责,同时徐敏旭不在汉城期间,盐田也由大哥巡视和看管。 在营救父亲期间,黄有德表现出的精明冷静、知微见着让徐敏旭非常满意,所以回来后就提了黄有德为二掌柜,大掌柜是一位精通盐田业务的专业干事,黄有德就负责外围统筹。 张氏领着儿女、妾氏和徐敏旭吃了一顿饯行宴,第二日徐敏旭顶着烈日踏上了南下的船。 看着父亲在炎炎夏日,还要远行奔波,徐婉心中隐隐酸涩,她们的富裕生活,岁月静好,都是父亲在为她们负重前行。 送走徐敏旭后,徐家又恢复了平静,熬过热气腾腾的夏日,八月底就是妞妞的周岁生日。 妞妞的周岁宴并没有大办,只请了亲近的几家亲戚,徐婉以为是温家不重视这个嫡长女,特意置办了丰厚的贺礼前去给妞妞撑腰。 哪曾想到了温宅,温老爷温太太都特意参加了小宴会,温老太太也赐下了厚礼送给妞妞,连温大爷都抱着妞妞去了男客那边展示他的父爱。 等下午徐婉找到机会单独和苏丽娟说体己话时,她才知道,原来温大爷的贵妾表妹生了个女儿,老太太赐给温大爷的莲姨娘十几天前早产,也生了个女儿。 如今贵妾表妹霸占着温大爷,温家又连出三位千金,让温太太和温老爷开始着急,怕迟迟生不出孙子,温家后继无人,所以有意抬高妞妞,希望温大爷能把心思放回正房,尽快和嫡妻生出嫡子。 至于为什么抬高妞妞,却又不大办妞妞的周岁宴,实在是温太太怕娘家和妯娌笑话她儿子生不出孙子,不好意思大办。 徐婉撇了撇嘴:‘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同意那贵妾表妹进门,可是一点不顾及苏姐姐的心情和面子。’ 苏丽娟笑着摇了摇头,温家的家风她也无力吐槽,只道:‘造成现在这种情况也是那位自己作死。’ ‘那位’是指贵妾表妹,徐婉不由诧异:‘此话怎么说?’ 苏丽娟压低了声音:‘莲姨娘早产,是那位做的手脚,虽然温言彬压了下来,可是整个府里谁都知道。’ 所以温太太才着急,温言彬对那贵妾表妹已经全无理智,照这情况下去,府里其她妾氏怀孕,都有可能遭她毒手而不被温言彬处罚,温太太这时便想用她这个正房去压贵妾一头。 看来梦里苏姐姐流产还真有可能是那贵妾表妹的手笔,只是当时苏姐姐在内宅无人撑腰,心中怀疑也并无证据。 可就算有证据也没用,温大爷心是偏的,现实里大家都知道莲姨娘早产与贵妾表妹有关,他也能包庇压下。 想到这里,徐婉忙提醒苏丽娟:‘苏姐姐可别轻信了温太太的话,她一边纵容儿子偏袒贵妾,一边又让苏姐姐打压贵妾,明显是不想破坏她与温大爷的母子情谊,让苏姐姐做恶人,到时候苏姐姐与贵妾两败俱伤,她则坐收渔翁之利。’ 苏丽娟笑道:‘放心吧,他们一家子的官司,我才不参与,关好门把我的妞妞带好就行了。’ 说罢慈爱的看着面前咿咿呀呀学走路的小妞妞。 已经可以扶着矮塌走来走去的妞妞见母亲和漂亮干娘都盯着自己不在说话,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看母亲,又好奇的看看徐婉,徐婉拿起虎头毛妮玩具逗她,‘来,妞妞,到干娘这里来。’ 妞妞看向母亲,见母亲笑意盈盈的眼神里充满鼓励,最终咧开嘴笑着往徐婉怀里扑去,等徐婉接住她又一把抓过虎头玩具往嘴里塞。 苏丽娟和徐婉笑起来,慌忙拦着妞妞不让她啃。 一时间,屋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从温家回来没几天,张氏就提议,要领着徐婉教她管家,徐婉觉得没必要,王府有周王妃管家,她嫁过去又没资格插手,就算是各个院里的一应事物,也有王府特有的惯例,她这管家的能力,在王府是毫无用武之地。 张氏却不认为,觉得多学一些庶务,总好过两眼一抹黑。虽然徐婉心里觉得无用,但她一向是个孝顺的女儿,看张氏兴冲冲,她也就陪着张氏一道看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让徐婉见识到了许多她没想到的东西。 就说这管家的人,只要稍稍用点心,想要以权谋私,从中得利那是轻而易举。比如花生酥,京城的就比江南的好吃,可是京城却比江南的贵五文,同样的大红袍,祁门的比武夷的更有名,武夷的却比祁门的更贵,十月的雪梨,若是九月想吃,口感还不如十月上市的脆甜,却因为稀有,价格就比十月的贵二十文,更别说布匹丝线等,当季的和换季剩余的价格那更是差之甚远。 这一切,端看主母怎么选,一年下来,就徐家的开支,若是想要谋取私利,起码也能克扣个两三千两的银子,在用这些银子投些生意,或是放些印子钱,哪怕是存在银楼里,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难怪那些大家族,因为管家权,各妯娌之间表面和气,私底下却争得头破血流。 不过王府里倒是不争这个,但也为了一点分配不均的吃食衣料闹些矛盾,各显神通的争宠手段时不时上演。 梦里,她起先不以为意,吃了好些暗亏,后面她搬去芷兰居守寡,又找了太妃做后台,那些人才不敢随便欺负她。 再说这御下,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这些管事也不能完全放心,经常查账,会背上刻薄的名声,不查账,那些有经验的老人又会欺上罔下谋取私利。所以就得制定好规矩,多久汇报一次,多久查询一次,甚至不定期的抽查等等,按这些规矩办事,出错的概率就会少很多。 徐婉沉下心来用心跟着母亲学习,这期间徐敏旭回过汉城一次,下午到,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要北上,这次沈珺与他同去,徐婉知道,是因为铁矿要开始动工了。 徐婉到码头送父亲,一路上徐婉像是个唠叨的老太太,反复叮嘱父亲注意安全,吃住不可亏欠自己,又备了许多防护生活用品,什么防虫蛇鼠蚁的药粉,可放置很久的肉干、鱼干、梅干菜饼,晒干的豇豆、竹笋、粉条,香菇,厚厚的夹袄、披风、棉被等,沧州贫瘠,偶有暴乱,她既怕父亲遇上匪徒,又怕父亲挨饿受冻,所以零零星星准备一大车东西。 徐敏旭心里感叹女儿懂事,面上却调侃:‘以前为父出门远行,也不见你这么上心啰嗦,如今要成亲,倒是比你母亲还要贤惠,不过你这贤惠的对象搞错了啊,你未来夫君在那边呢!’ 徐婉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在码头,徐敏旭掀开车帘子,大刀阔斧的下了马车,迎上打马过来的沈珺,笑道:‘二公子等久了吧,女儿多叮嘱了几句,耽误了一些时辰。’ 徐婉坐在马车里气结,父亲肯定是故意的,以报她刚才的啰嗦。 徐婉独自生了一会儿气,揉了揉气鼓鼓的面颊,这才摆出一副端庄的神情,优雅的下了马车。 沈珺也已经下马,他正客气的与徐敏旭寒暄,见徐婉过来,目光才轻轻的落向徐婉。徐婉屈膝向沈珺行了礼,沈珺微微颔首,两人相顾无言。 徐敏旭眼神微微一闪,大笑着说道:‘也不知道下人们把东西搬上船没有,我去看看。’ 码头人来人往,徐婉和沈珺周围却是三米内都无人经过。 沈珺静静的看着徐婉,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泛着幽深的光芒,他的眼睛里有徐婉的身影,似乎周围都不在他的视线里,唯有她一人从他的眼里映入心间。 徐婉的心脏微不可察的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显,温和而礼貌的说道:‘这一路,辛苦二公子护佑家父了。’ 沈珺道:‘情理应当,徐姑娘不必客气。’ 徐婉笑道:‘母亲和家里妹妹们准备了一些吃食和衣物,到时候二公子若是有什么缺的,可以跟管事说一声,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 ‘我会的,你在家里也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我们就该商量婚期了。 沈珺的语气有些生硬,面色也不太自然,他怕徐婉看出他的急切,也怕这份急切吓到她,所以他侧开了脸。 徐婉并未发现沈珺的异样,以为这不过是他的客套话,想着与沈珺原本算得上是朋友,没想到现在倒尽是些客套了。 她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默了默道:‘我还得去看看给父亲准备的物资有没有缺失的,若是有,还可补救一下,就先失陪了。’ 她向沈珺屈膝行礼告退,走到装物资的马车前和管事核对。 沈珺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一丝懊恼,难得见她一次,怎么没能多说几句话,下次见面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徐敏旭见女儿和二公子不过只说了几句话就分开,心里略有些纳闷,他总觉得女儿和二公子之间气氛不一样,可是又说不出那里不一样,原本故意给他们制造机会说话,可是现在看来,或许是他自己想多了。 直到货船远去,只能看清甲板上父亲和沈珺衣服的颜色,徐婉才转身回马车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发闷,她找不到原因,只把一切归咎于父亲远行,她不放心的原因。 回去后,过了两天她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闷闷不乐。 第44章 冤家 这日她去大嫂屋里看小侄儿,陪小侄儿玩了半晌,见大嫂神情有些颓然,徐婉便询问大嫂怎么了。 大嫂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与徐婉抱怨,说她这段心疼大哥造船和盐田两头跑,怕他顾不上休息和吃饭,所以给他准备了午膳送去船坞,没想到大哥自己没吃,却分给了管事们享用。 后面大哥去盐场,大嫂又吩咐了厨房给他送饭,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大嫂这一次要么是亲自守着,有几道菜更是亲自下厨,花了许多心力,做的都是大哥爱吃的菜色,却没想的这次大哥非但没吃,还呵斥了送饭的小厮,说父亲交给他办事,他要用心办好,怎么能搞特殊?一点膳食都要从家里送去,真把他当公子哥了,家里人不支持他就算了,怎么能扯他后腿,让那些管事掌柜的看不起他。 大嫂听了小厮的话,是又气又羞,一方面觉得大哥误解了她的心意,一方面又真怕自己的举动让管事们误会,回头公爹回来,在公爹面前说一些不利于大哥的话。 徐婉闻言后沉默了,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送别父亲后,为什么心里闷闷不乐。 原来她和大嫂一样,因为没有得到沈珺的认可而心里委屈。 不,她与大嫂又不一样。 她准备了许多物资给父亲带去青县,一部分是为父亲准备,实际也是怕沈珺吃不惯那边的口味,或者受不了矿场的艰辛,所以她准备的非常多,就像父亲调侃她一样:像一个贤惠的妻子。 可是正因为有了父亲的调侃,她心里别扭,跟沈珺说是母亲和妹妹准备的,让他需要就去取。 沈珺的反应,符合一个才与她刚定下婚约的未婚夫的反应,礼貌,客气。 然而自己因为梦里与沈珺的特别情谊,一直没能正确的摆正自己的位置。 若是抛开梦境,她与沈珺也不过泛泛之交。 沈珺面对她所表现出来的模样才是既正确又合理。 第一次她扰了他清静,他呵斥她。 第二次她因为沈萱遇险,他作为沈萱的二哥对她出手相救,然后又斥责她没能照顾好自己。后面送来金疮药,她误认为他的礼物不一样,可其实他的金疮药与沈澈打着替二姐赔不是的人参三七又有什么不同,他也可以是为了帮沈萱善后。 第三次,她使的那些想要与王府斩断婚约的招数,被他一一看在眼里,他虽然没有当面给她难堪,可昭明说,他看了她的笺文气得脸色铁青。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不就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么,枉自己有一世梦境做警醒,却不慎反被梦境误导。 她与沈珺的定亲,在平常不过的婚约,却被她的自以为是所左右思绪,他进一步,她害怕,他退一步,她又失落。还告诉自己这是端庄理智的表现,其实就是患得患失,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她自己心里对沈珺失了平常心态。 就如那一车物资,沈珺帮过她多次,她就算大大方方表示就是送给沈珺的,又会怎么样呢! 可是她却遮遮掩掩,反被父亲调侃,沈珺没能明白她的心意,她还自己在一边生闷气。 ‘大妹,嫂子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大嫂见徐婉沉吟不语,脸色也渐渐苍白,以为自己真的给丈夫惹了祸,吓得话都说不清了:‘我只是担心你大哥,哪里知道仅仅是送了几餐膳食,就会让他在那些管事面前失了身份。’ ‘大嫂,你别听大哥吓唬你,他是太想把父亲交代的事办好,又怕那些管事不服他,所以才过分谨慎,没事的。’徐婉回过神,安慰大嫂。 ‘可你大哥为这事,已经几天没回家了……’大嫂略带哭腔,她今日向徐婉抱怨,也有想请徐婉帮她劝劝夫君的意思。 她觉得夫君因公爹遇险,又突然受公爹委派重任,自己给自己强加了非常大的责任与压力,都已经压得他思想跑偏了。 家里人对这个即将嫁入王府的妹妹宠爱尊敬,她说的话与公爹一样有份量,若是由她去劝夫君,一定比她这个妻子说话有效。 可若是大妹也觉得她做错了,那她可就真的错了。 徐婉不知大嫂心中所想,只觉若大嫂说的是真的,那她确实要去劝一劝大哥,底下的管事都是一帮元老,岂是与他们同吃同住就能让他们信服的。 又安慰了大嫂一会儿,直到大嫂相信她的话,徐婉又表示,会去帮她把大哥劝回来,大嫂这才彻底放心。 第二日,徐婉跟母亲说去母亲陪嫁的果肉铺子里查账,母亲并未怀疑什么,欣然同意,还派了一个陪房管事妈妈和她一路。 徐婉带着如烟和燕儿并管事妈妈和两个护卫慢悠悠的出门了,先去隆升布行替大嫂和小侄儿挑选了几匹上等的布料,又去金凤楼选了一副点翠头面,临近午时,徐婉又带着大家去了香满楼用午膳。 她是东家的女儿,小二自然将她带去二楼靠窗的雅间,除了如烟和燕儿跟她一起在雅间侍奉她,其余人都在楼下大堂用膳。 徐婉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又照着如烟和燕儿的爱好分别点了两个,主仆吃得舒心,饭毕又点了十来份点心用匣子装好带走。 主仆三吃完歇了一会便准备去母亲的铺子,不曾想,刚走出雅间的门,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便朝着徐婉撞过来,好在燕儿反应敏捷,拉着徐婉后退一步,自己闪身挡在徐婉身前,又伸手拦住撞过来的男子。 徐婉安然无恙,倒是男子喝了酒,脚下不稳,被燕儿拦了一下,居然偏偏倒倒的撞到门框上又滑坐到地上。 他的小厮惊叫着想要拉住他,却因为力气小,根本拉不住,也跟着男子往地上扑,嘴里哭喊道:‘少爷小心,少爷有没有事?’ 坐在地上的男子并未回应,他打了一个酒嗝,忽见眼前有一双穿着绣鞋的脚,嘿嘿笑着就扑过去想要抓住这双女子的脚。 这是燕儿的脚,男子扑过来时,她心里大惊,惊讶过后就是愤怒,光天化日之下,这男子的行为无疑就是流氓,好在是她挡在小姐之前,若是小姐的脚被他抓住,那岂不是坏了小姐的名声,燕儿怒从心起,躲闪之后,一脚踩住男子的双手:‘你在动一下,我废了你的手。’ 如烟也吓得尖叫一声,急急护着徐婉往雅间退去。 ‘哎哟喂,大胆刁民,还不快松脚。’男子痛得哀嚎起来。 他的小厮也反应过来,帮着要掀开燕儿的脚:‘松开,快松开。’ 燕儿这才缓缓松开。 走廊的动静引起了隔壁雅间人的注意,另一个华服男子从里面出来,‘怎么了,秦二少爷,不是去解个手么,怎么还坐地上了?’他一边说,一边过来扶地上的男子,说话间,一股酒气熏得燕儿后退了一步。 被称作秦二少爷的男子,在友人和小厮的搀扶下,东倒西歪的爬起来,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指着燕儿骂到:‘小丫头,不想活了,敢踩你爷爷,知道你爷爷是谁么?’ 这时又陆陆续续从隔壁雅间出来三位公子哥,不过都喝了酒,一副半醉的模样。 燕儿无动于衷,看着他凉凉的说道:‘不是你自己把手放我脚下的么!’ ‘我那是,我那是……’秦少爷结巴了半晌也未说出个所以然,他总不能说是想抓女子的脚,反而被一个女子踩了手吧! 这不是让他在一众兄弟面前丢脸么?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回怼燕儿的时候,突然看见燕儿身后的女子,肤如凝脂,艳若桃花,绝色佳人,简直比那瑶池的仙女还要漂亮。 男子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徐婉,嘴里险要流出口水来,觍着脸唤道:‘仙女~’ 徐婉眉头微皱,还真是冤家路窄,此人梦里也曾言语调戏过她。 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汉王府的后花园。 男子叫秦明辉,是王府大姑娘沈悠夫家的二弟,一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徐婉守寡的第三年,秦明辉跟大姑娘夫妇到王府做客,在后花园见到一身素衣的徐婉,也如现在这般,两眼冒着色光的喊着‘仙女’。 当时徐婉身边并无燕儿这种身手好的婢女,她被调戏时害怕得要命,又怕被人看见影响自己的名节,不敢叫喊,只能在如月的保护下色厉内荏的呵斥他。 没曾想她越是这样,秦明辉越加大胆,还无耻的扑过来拉扯她,如月奋力挡在她前面。 好在当时她刚和林大夫学习针灸术,怀里有一包银针,慌乱下抽出一把直直向他的臂膀扎去,秦明辉吃痛,大叫着松开手,徐婉怕他的尖叫引来下人,又迅速抽了一支银针朝他脖子扎去。 这一针直接把秦明辉扎晕,她和如月这才慌慌张张的逃离现场,回去后才发现,如月手腕上被抓了多条血痕,她的衣袖也被扯破,最要命的是她随身佩戴的香囊不见了。 如月如烟吓得魂都没了,若是小姐的贴身香囊被秦明辉捡了去,那小姐的名声可就完了。 她们不敢吱声,悄悄把当日穿的素衣烧掉,如月的伤也只敢简单处理,不敢去良医所拿药包扎,也不敢去打听秦明辉怎么样了,徐婉回来后翻看了林大夫给的针灸穴位书,发现她最后扎那一下脖子,很有可能会扎死人。 秦明辉父亲是荆州郡守,若是太守的嫡次子死在王府,她这个罪魁祸首一定逃不掉。 主仆三人战战兢兢的度过了一个夜晚,第二日一早,她的香囊居然完好无损的挂在了她的窗棂下,紧接着传来消息,秦明辉突发恶疾,昨夜大姑娘夫妇已经连夜护送他回荆州求医去了。 徐婉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知道肯定是有人暗中帮助了她,那时她凭着手里有钱,刚与王府几个掌事嬷嬷和总管公公建立起友好关系,她想着会不会是他们看见了,所以帮她捡回香囊并掩下此事。可是后面在王府待久了,与这些嬷嬷和公公接触多了,才发现,她们都是一群无利不起早之人,不利己的事是绝不会做的,若是做了就一定会邀功获利,不可能悄无声息。 只是等她明白这个道理时,离秦明辉这件事已经过去大半年,她也不好在查找当初暗中帮助她的人,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今日倒是又碰到这个好色之徒。 好色之徒秦明辉见徐婉皱了眉,顿时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样:‘哎哟,仙女别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来,有什么烦心事,陪哥哥喝一杯,哥哥给你开解开解。’说着就朝着徐婉伸出手,想要摸她的脸。 只是还没伸过去,就被燕儿扣住手腕,反手一压。 ‘哎哟哎哟~’一阵如猪嚎般的哀叫声响彻整个酒楼,秦明辉的护卫听闻,噔噔噔的从楼下跑上来保护他。 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也冲过来叫嚣着:‘哪里来的大胆刁民,快点放手。’ ‘知道咱们秦少爷的身份吗,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 ‘快点放手,这是咱们荆州郡守家的二少爷,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敢对秦二少爷动手。’ 郡守可是一方大员,燕儿心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她正准备松手,徐婉靠近她,悄悄递给燕儿一根短小的银针,低声道:‘找机会扎他大椎穴里。’ 燕儿心领会神,把秦明辉整个人拉着转了个圈,将他的手肘反扣在后背,像压犯人一样压着他,秦明辉又哀嚎起来。 酒楼的保镖、徐家的护卫和管事婆子纷纷跑上楼,站在徐婉身后,一副等她示下的模样。 他的护卫见这边人多,主子又被挟持,投鼠忌器,不敢靠近,只与他们对峙着伺机而动。 徐婉适时的在旁边开口,大义凛然:‘简直一派胡言,荆州距离汉城几百里距离,郡守的儿子怎会独自到咱们汉城来,还喝得醉醺醺跟个无耻之徒一样口出狂言,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些地痞流氓冒充官家子弟,小二,去报官,让官府把这群胆敢招摇撞骗的市井之徒全都抓了关牢里去。’ 第45章 心思 ‘好的,我就这去报官。’小二配合着徐婉,大声回答道。 秦明辉的那群狐朋狗友里站出一紫衣男子,醉得口齿不清的呵斥道:‘大…但,咱们是跟着秦…秦大爷陪乐阳郡主一起回娘家看望汉王妃的,你们知道乐阳郡主吗?那是你们汉王的嫡女,咱们秦…二公子是乐阳…乐阳郡主的小…叔子,你们今日冒犯了秦二公子,我们要…要把你们通通抓回去,还不赶紧松…松手。’ 徐婉身后的护卫和保镖们面面相觑,若真是乐阳郡主的小叔子,那他们可惹不起,不过小姐和汉王府有婚约,怎么说也算是有点子姻亲关系,倒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徐婉身后的管事妈妈都忍不住想劝徐婉了。 不过徐婉倒也不用她劝,佯装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真是荆州郡守家的二少爷?’仿佛是忌惮秦明辉的身份,只好吩咐燕儿,把人放了。 燕儿松手,把秦明辉往他的护卫那边轻轻一推,护卫和狐朋狗友们忙把他接住,见秦明辉安全了,他们%开始嚷嚷着要徐婉赔罪。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猥琐男叫嚣着:‘算你识相,不过你吓着咱们二少爷了,必须陪咱们喝两杯,嘿嘿嘿,喝满意了,咱们才会放你走。’ 眼神浑浊的秦明辉也跟着喊到:‘对,喝酒,让仙女陪二爷我喝酒。’ 真是一丘之貉。 徐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酒恐怕喝不成了,你们二少爷似乎……喝不下了。’说着抬起袖子捂住口鼻,眼神略带嫌弃的往秦明辉脚下看去。 众人顺着徐婉的眼神看去,只见秦明辉的锦袍下摆湿漉漉的,还有不明液体顺着他的脚慢慢流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骚味…… 秦明辉尿了。 众人震惊,光天化日,当众流尿,这也太……丢脸了。 至于秦明辉,低头看了一眼,两眼一翻,晕了。 他的护卫扶的扶、抱的抱,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徐婉好心提醒:‘还是赶紧送医馆吧,这里出门不远就有一家医馆。’ 那位紫衣男子却被秦明辉的晕倒吓得酒醒了一半,他指着徐婉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是你的婢女吓着咱们二爷,你的得负责。’ 他父亲是郡守门下的一个军师,他怕秦明辉真有个什么,他们这些跟出来的人脱不了干系,所以想拉徐婉同去,到时候好把责任往徐婉身上推。 如烟怒斥道:‘你们少爷分明是喝多了酒喝尿了,你怎么血口喷人呢!’ 徐家的管事妈妈也劝道:‘你们还是赶紧送医馆,都已经醉晕了,在拖下去,保不齐闹出人命来。’ 她这么说是想吓唬对方,赶紧把人抬走,只要出了酒楼可就不管她们的事了,却没想,她越这么说,紫衣男子越加想要拉个垫背的,见徐婉不去,又退而求其次,‘让你婢女走一趟,我们二少爷无事,自然全须全尾的放她回来。’ 徐婉肯定不会不同意,‘我看你也不是真心对你这二少爷,这个时候不想着赶紧送医馆找大夫解酒,倒还想着攀咬他人,这样吧,既然你不着急,那咱们就等官府的人到了,等会儿去衙门说吧!’ 在这说话期间,秦明辉一直在失禁,下身衣裤都已湿透,地上更是一圈一圈的尿液漫延开来。 他的护卫和其他几个狐朋狗友见此都着急起来,纷纷表示赶紧送医馆,其他以后再说。 紫衣男子神色凝重,仍旧不放过徐婉:‘你们先送少爷去医馆,留一个人和我等在这里。’他要守着徐婉这群人,他们对汉城不熟,要是就这么离开,万一二少爷有个意外,他们找不到人担着,就得他们承担郡守大人的怒气。 燕儿怕累及徐婉,低声和徐婉说:‘小姐,要不我跟他们走一趟。’等出了门,她在找个机会溜走,这群人也拦不住她。 徐婉摇摇头,她们不掺和,秦明辉这种情况能往醉酒上推,若是跟他们走岂不承认是燕儿吓着秦明辉了么。 也确实没想到,秦明辉身边还有如此精明之人,还以为都是他一样的草包呢。 不过紫衣男子的精明,在徐婉看来,也不足为惧,顶多把沈悠夫妇引来,不过她现在和汉王有婚约,周王妃为了王府名声,肯定会掩下此事,就如梦里,明明秦明辉被扎得像刺猬,对外的说辞却是突发恶疾。 她笑了笑,对紫衣男子的决定不置可否。 等他们抬走秦明辉,她在让燕儿找机会离开,她在这里拖着这紫衣男子。 她给他们指的医馆,是离这里最近的医馆,那医馆并非是徐家的医馆,但隔壁的胭脂铺却是徐家的,两家后院相邻且相通,她准备让燕儿去胭脂铺,找机会潜去医馆,在给秦明辉腹部的关元穴来一针。 大椎穴那一针可以让秦明辉尿失禁,关元穴那一针却能让他至少半年不举。 若是机会得当,在让燕儿换了他的汤药,给他来个终身不举,也算是为那些被他欺辱的女子出口气。 打定主意,徐婉老神在在的准备回雅间里坐一会,突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这是秦二少爷么,怎么了这是?’ 紫衣男子见了来人,精神顿时一正,‘三公子,你来得正好,咱们二少爷喝多了,又被人吓着了,这会儿有些……不太好。’ 来人正是沈澈,他本来跟随汉王驻守真定州外,因汉王代王各有实力,双方暂时休战,汉王想着可能战局会拖时间,便命沈澈回汉城筹集粮草押送去真定州外的驻守之地。 沈澈回王府当日正遇王府设宴款待沈悠夫妇和秦明辉,秦明辉的这些狐朋狗友也在席上,自然就与沈澈认识,沈澈待人随和,对他们也算平易近人,这时见了沈澈,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一方面希望沈澈找医馆救人,另一面也希望沈澈能帮他们扣住徐婉等人。 却见沈澈看了秦明辉一眼,脸色大变:‘秦二少爷这是醉晕了,要赶紧送医馆,晚了可是会危及性命。’ 沈澈的话,让他们更加担心,连紫衣男子的额头也冒出冷汗来,原本他们就喝了太多的酒,如果真是酒醉引起的失禁,那和二少爷喝酒的他们,怕是真要被郡守大人清算了。 ‘快,先送医馆。’沈澈当机立断,吩咐他的人一起帮忙把秦明辉背起来往楼下走。 紫衣男子看着徐婉的方向,有些踌躇的样子,沈澈肃然道:‘咱们先去医馆,有什么事,我担着。’ 紫衣男子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大定,有汉王府三公子做保,他就放心了,因此也不再紧咬徐婉不放,跟着众人一起下楼往医馆而去。 沈澈走在最后,刚下楼梯时,他不经意的回过头看了徐婉一眼,那一眼怎么说呢? 波澜不惊,平静漠然,仿佛与她并不相识。 可徐婉知道,那句‘秦二少爷醉晕了’是把她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 ‘我担着’更是替她解了围,虽然她并不需要。 她觉得很讽刺,梦里自己在王府孤立无援,在秦明辉欺负她的时候,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解救她,甚至幻想若是夫君还在,秦明辉一定不敢造次,就算秦明辉欺负她,她的夫君也一定会为她主持公道,可是幻想终究是幻想。 没曾想,梦里他这个夫君没能做的事,这里却阴差阳错帮了她。 沈澈的出现虽然替她解了围,可是也打乱了她的计划,沈澈的机警可不是秦明辉那帮人可比的,徐婉敢大庭广众之下悄悄给秦明辉扎针,暗地里却不敢在沈澈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既然沈澈与他们同行,那就算她秦明辉运气好,今日放他一马,下次若是在撞她手里,她定要让他做太监。 关于这一点,梦里她可是特别研究过,怎么施针,怎么用药, 专门用来对付秦明辉这种败类。 既然说了是去母亲的陪嫁铺子里查账,虽然耽搁了些时辰,但还是不会改变计划。 徐婉一行人坐马车到达果肉铺,这里距离码头不远,算是一个售卖特产的铺子,来往行商旅客一般会在铺子里给家人朋友带些特产回去,所以铺子生意一直比较好。 梦里母亲把这个铺子给了她做陪嫁,她在王府无所事事,经常翻看她的这些陪嫁的账目,这个果肉铺子她最熟悉不过。 果肉铺子的掌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姓吴,面相和气善良,看着不像是生意人,倒更像一位邻家长辈,也正是如此,这一条街虽有好几家果肉铺子,却唯独徐家这个铺子生意最好。 早有小厮来打过招呼,说东家小姐要来查账,吴掌柜笑眯眯的在门口迎接徐婉,燕儿扶着徐婉下车,如烟和一个护卫提着从酒楼打包的十来盒点心,徐婉吩咐她们给大哥送去,算是徐家犒劳底下的船工。 果肉铺子左边是码头,右边隔两条街是船坞,徐毅在船坞守着船工们造船。 果肉铺的账目才对了一半,徐毅就过来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大妹怎么想着来这铺子对账,你派人给大哥说一声,大哥让掌柜的把账簿送去徐宅就好,你还专门跑一趟,也不嫌累得慌。’ 徐婉放下账簿,起身笑着迎上大哥:‘那这里离船坞两条街,大哥怎么过来了。’ 徐毅在茶几旁坐下,与徐婉玩笑道:‘我这不是有好几天没见大妹,特意过来看看你嘛,怎么,不欢迎我?’ 徐婉吩咐燕儿给徐毅沏茶,然后才在茶几另一侧坐下,‘我也是有好几天没见着大哥了,想来看看大哥呀!’ 徐毅端起茶盏,一脸不信:‘你可别逗我开心了。’大喝了几口茶后,见徐婉但笑不语,诧异道:‘你真是特意来看我的?’船坞杂乱无章,附近常有贩夫走卒人来人往,大妹若是要见他确实来这里更合适,想到这里徐毅脸色大变:‘不会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 徐婉笑道:‘确有事发生,不过却是好事,昨日我去看瑾哥儿,发现瑾哥儿又长了一颗门牙。’ 徐毅瞠目结舌,瑾哥儿是他儿子,他若是没记错的话,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长牙了,小孩子都是见风长,又长牙很正常的吧!他正想说这算什么好事,见徐婉睁着一双杏眼,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顿时明白过来,他略有些尴尬的问道:‘是你嫂子叫你来的?’ 不等徐婉说话,他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语气生硬:‘你别听你大嫂的,我过几天就回去,她妇人之见,什么也不懂,就会添乱。’ ‘哦!’徐婉感叹一声,‘原来大哥一直看不起婉儿,觉得婉儿是女子,只会给大哥添乱呀!’ 徐毅佯怒:‘大哥不是说你,大妹你怎么能一样呢,父亲都说大妹你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岂是一般女子可比。’ ‘可婉儿刚才也给大哥送了点心去啊!大哥不生婉儿的气么?’徐婉眼神天真的问他。 徐毅仔细解释:‘你的点心不一样,你是犒劳船工们,你大嫂只给我一人送膳食,别人见了,岂不是觉得你大哥娇贵,这点苦都吃不了。’ 徐婉恍然大悟:‘大哥的意思是说,不能搞特殊化,必须和船工劳工们同甘共苦。’ ‘也不是同甘共苦,就是……就是……’徐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记得大妹很聪明啊,怎么今日就跟那寻常女子一样,听不懂他的话。 ‘就是大哥觉得,父亲现在着重培养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您,放心让你独当一面,统领大局,所以你一定要做好,做到父亲满意。那么在此之前,大哥最想得到管事们的认可,让他们相信你,觉得你不只是徐家的公子哥,以后更是徐家的掌舵人,你和父亲一样,是一位放得下身段,能吃苦,肯用心的徐家少东家。’徐婉不徐不疾将徐毅的心思分析出来。 徐毅都惊讶了,惊讶过后也不得不承认徐婉说中了他的心思。 第46章 合婚 其实这段时间,徐毅的精神一直绷得很紧,上次徐敏旭南下回来,去船坞看了看,徐毅与掌管各行生意的管事分别把负责的情况向徐敏旭汇报,相比徐敏旭对那些管事的态度,徐毅总觉得父亲对他负责的造船和盐场事宜不满意,不过是看各行的管事在场,没有训斥他,给他留面子罢了! 所以等徐敏旭走后,徐毅越发用心做事,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恨不得十一个时辰都守在现场,妻子每日给他送膳食,让他有种把他当孩子一样的感觉,他觉得很没面子,于是把送膳食的小厮骂了一顿,并一直住船坞或是盐场,这几天再没有回过徐宅。 徐婉站起身,在徐毅面前优雅的旋转了一圈,问:‘大哥觉得婉儿今日这身衣服好看吗?’ 她今日穿了一件暗绿织金沙云纹妆花缎面裙,花纹全部用金线织出,壮花花纹有明花和暗花两种织艺制成,明花浮于表面,暗花平铺不起花,是云锦中制造技术最复杂、最华丽的提花丝织品。 更别说她佩戴的珍珠翡翠头饰、白玉赤金手镯。 就徐婉这一身,说是价值千两也不为过。 徐毅笑道:‘这身衣裳流光溢彩,金彩辉映,大妹人比花娇,穿在身上更显温婉的气质,自然是好看的。’ 徐婉又道:‘今日我一早出门,先去了隆升布行,又去了金凤楼,中午在香满楼用的膳食,然后才来的果肉铺,这大半天下来,估计也花了上千两银子。’虽然是徐家的产业,可历来徐家人在各个铺子消费都是按照常规客人支付。 徐毅道:‘这有什么,咱们徐家娇养女儿,不过是千把两银子,大妹花得开心就好。’ ‘婉儿在此谢谢大哥的慷慨。’说来她现在的花销,都是以后徐家子女继承的家业。 徐婉笑着对徐毅屈膝拜谢,然后继续说道:‘要说徐家娇养女儿,其实也不止,就说父亲对大哥和二哥,从小那也是疼爱有加,我记得大哥十一岁那年,想要一匹马儿,父亲担心大哥年纪小,骑马有危险,一直未能答应,大哥心里还有些闷闷不乐,没成想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亲自去马场选了一匹小棕马送给大哥,又专门请了师傅教大哥骑马。’ 徐毅哑然失笑:‘父亲对家里的孩子的确是宠爱,这不,现在家里弟弟妹妹,到了十二岁,都能选一匹小马驹学骑马了。’ ‘所以呀,咱们明明是徐家的天之骄子,从小锦衣玉食,怎么大哥现在反而不爱惜自己了,每日和管事们挤住在船坞里,吃船工们的窝窝头,若是父亲母亲知道了,肯定要心疼的。’徐婉皱着眉头说道。 徐毅想要解释,徐婉却不让他说话,分析道:‘在父亲遇险之前,一直未让大哥负责过一件完整的生意,无论是南下北上返货出货,还是那行的铺子主事,大哥要么是协助大管事,要么是协助父亲,而这一切的原因皆是因为咱们有一位能力强悍的父亲。’ 梦里大哥第一次独自北上就遇上水匪,导致大哥身心受创,基本不能在担起徐家的重任,父亲惋惜之余更多的是心疼。几年后父亲只能把二哥叫回来,慢慢开始培养二哥,不过二哥读书倒是勉强,做生意却不太行,徐婉身死前,徐家的生意依然是徐敏旭主导,大哥二哥皆未能独当一面。 现实里,遇险的是父亲,大哥也并未经历被掳劫之事,反而在营救父亲这一路,各方面都得到了锻炼,黄有德评价,大哥是一位做事认真踏实,且能听得进意见建议,上能不怯权威,下能不嫌位卑,与所有人都能友好相处的人。 只是大哥从小受父亲严厉教导,遇事少了几分主见,遇险少了些许急智,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开拓者,却可以当一个守业者。 徐婉认真的说道:‘大哥,父亲让你全权负责造船和盐场的事是在锻炼你,有心培养你成为徐家下一任的掌舵者,可掌舵者要做得是把握方向,掌握决策,并不是单纯的约束自己的衣食住行,父亲要是知道,自己从小锦衣玉食的嫡长子吃住跟一般的管事差不多,甚至更差,那他早出晚归,四处奔波,意义在哪?再说你这么长时间待在船坞,人家船工们想偷点懒都不成,盐场的大管事是父亲花重金从其他盐场挖过来的,你这么不分昼夜的去盐场盯着,人家还以为你不信任他呢!退一步讲,大哥你是徐家的嫡长子,无论你做得好与坏,终究是父亲的亲儿子,婉儿的好大哥,大嫂的好夫君。’ 一时间,屋里静下来,徐毅神色凝重,这些话,其实父亲也对他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他牢记,他是徐家的嫡长子,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应当承担起护佑徐家以及家人的责任。 母亲说,他贵在实诚良善,做到了一个好大哥的榜样。 妻子说,让他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无论做得好与不好,她总会在身后支持他。 仿佛是被阴层的乌云遮挡住日光的心情,在这一刻犹如拨云见日,光亮瞬间照透心间。 徐毅的目光明亮而又散发出喜悦光辉,炯炯有神的看着徐婉。 徐婉知道大哥这是自己从牛角尖里退出来了,心情愉悦的说道:‘上午我选了几匹布匹和一副头面,待会大哥和我一起回去,送给大嫂,还不好。’ 徐毅愣了愣,转而抬手刮了一下徐婉的鼻尖,笑骂道:‘大哥今日算是见识了什么是心较比干多一窍了。’ 岁暮天凉,万物肃寒。冬日的天气越来越冷,越是这样冷的天,徐婉越不想动,只想守着银丝炭炉躺在美人榻上看看书,眯一会觉。 可张氏却不许她这么懒散。 依照王府二公子和徐婉的年纪,两家的婚约也该提上日程,前不久王府派人来徐家取了徐婉的生辰八字,拿回去与二公子的八字合婚。 结果……自然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第47章 礼物 张氏开始让女儿自己绣嫁衣、盖头和喜被,当然这些徐婉都不用全部自己绣,徐家有绣娘,她身边有丫头,她们分去了一大半,留一小部分给她,另有一些关键处添上几针即可,但是手帕荷包都需她自己绣,这是要送给王府里几个妹妹的见面礼。 其实王府的那些姑娘并不稀罕她的绣品,如果把手帕荷包换成银票可能更合她们心意,不过若真是换成了银票,她们又会嫌弃她商人铜臭味了。 所以无论她送什么,都难以讨得她们的欢心。 但是这话又不好给母亲说,因此她也只有拿起针线开始和婢女们关在屋里刺绣。绣了两天,她就受不了了,实在是绣技不佳,最后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王府长辈的礼物由她绣,平辈的就由丫鬟绣娘代劳。 母亲看了她那两天的成果后,爽快的答应了,徐婉看着如释重负的母亲,心里一阵郁闷。 腊月,北方的河道都结冰了,南方的河道也是枯水期,不适合船行,没曾想这种情况下,父亲居然派人从陆路给她们捎了礼物回来,各种皮毛药材,还有几筐当地的柿子,光是礼物就装了整整五车。 张氏让开了中门,五辆马车直接拉着东西进了院子。 一时间整个徐宅洋溢着喜悦,婢女们帮着主母清点礼品数量。 押送东西回来的管事特意从其中一辆马车里抱出一个箱子,说是二公子送给徐婉的。 定了亲事的未婚夫妻可以相互赠送礼物,沈珺送礼给徐婉并不奇怪,但是这份心意让张氏非常欣慰,这是女婿重视女儿的表现。 经过上一次大嫂的抱怨,徐婉已经想明白,也重新正视了她和沈珺的关系,面对他的送礼,她倒是没有显出多么惊喜。 与梦里沈澈的每一次送礼,都让她又羞又喜比起来,面对沈珺的礼物,她则比较淡定。 张氏鼓动女儿打开看看,徐婉风轻云淡的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张雪白的狐狸皮,张氏赞扬道:‘这张狐狸皮,通身无丝毫杂质,给女儿做一件狐裘斗篷刚刚好,二公子有心了。’ 徐婉礼尚往来,对管事道:‘等你回去的时候说一声,到时候我们也给二公子带些礼物回去。’ 张氏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要给二公子回礼,近两日就可以准备好,让人立刻送去青县,怎么要等管事回去才顺带回礼。一般这种押送东西回来的管事,无紧急情况,都可以在家休整半月才去,等他带礼物,岂不误了回礼的最佳时间。 可徐婉又已经开始清理另一车东西,管事的说,这一车是送给王府的,徐婉看了礼单,百年的人参都有三根,另有灵芝、雪莲、蛇胆、鹿茸,阿胶,天麻,三七等各种药材。 有两张貂皮专门献给太妃和王妃,送货的管事说,还有一整张的虎皮,老爷派人给驻守在真定州外的王爷送去了,其余还有灰狐皮鹿皮兔毛皮各几十张。 张氏已经顾不上回礼的事了,她非常震惊,不知夫君哪里收来的这些东西,都说北方混乱,怎么夫君收购的这些东西质量比往年还要好? 徐婉却知道,越是混乱,操作得当越能挣钱,那些家里存有好皮子好药材的都会赶紧出手,谁知道混乱之下会不会保得住,换成金子粮食保证基本生存才是王道。商人只要不恶意屯粮抬高粮价或是倒卖救命的药草,倒也不会被冠上发国难财的黑心商人。 父亲现在跟着汉王做事,有铁矿开采,自然不会去碰那些。 张氏吩咐小厮去把徐毅唤来,心里诧异归诧异,东西还是要照夫君的意思送去王府,她准备让长子去送这些礼。 徐婉则帮着母亲在家里清点另外两车礼物,张氏是个大方的主母,她分别给徐敏旭的妾室、家里的子女,包括庶子庶女,和其他几房族亲按地位高低和亲疏分别分送了适当的礼物,还有娘家那边也单独送了一份去,剩下的才登记入库。 归置好这些已是两天后,张氏这才有时间想起给准女婿回礼的事并特意叮嘱女儿尽快备好。 徐婉想了想,决定去笔墨铺子挑一套文房四宝回赠给沈珺,父亲这次带了信回来,这个新年不回汉城过年,她和徐慧准备做些肉干、熏鱼、干菜等,另有一些年货,到时候一起给父亲送去。 张氏闻言,这才放心。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到了新年,徐敏旭不在,徐家的热闹却并没减少,过去一年,虽然徐家家主遇险,但丝毫未影响徐家的生意,因为有了盐场,获利比往年更丰厚,徐家族人家家分得不菲的红利,对大房自然就更热情了,年夜饭和守岁都非常和谐,连四房的马氏母女俩,对徐婉都客气了许多。 二哥徐阳也在过年的前几天回来,秋试他没有过,不过家人们也没有给他压力,都安慰他,今天没考好,还有明年,认真学习慢慢在考就是了。 初二走舅舅,一大早,徐家人还未出门,就收到了汉王府的请帖,邀请她们初五到王府做客。 张氏兴奋不已,原本决定要在娘家住上两日也变成了只歇一夜便回。 外祖父和舅舅在营救父亲一事上出了大力,父亲在青县开采石场也多亏了外祖父的那位同科县令帮忙,所以徐家给舅母一家送了重礼。 王氏见了大为震惊,她本以为姑爷受了难,徐家去年的生意应该会受些影响,年礼应该会打些折扣,最多也就和往年差不多,没成想今年的年礼会如此之重,堪堪比往年多出了一倍多,更别说上个月还特别送了半车毛皮和药材,说是对公爹和夫君营救姑爷的谢礼。 该不会是妹妹心疼娘家,特意凑了这么多厚礼吧!王氏嗔怪道:‘听说姑爷为了生意过年都没能回汉城,你这样大车大车的往娘家搬,可别惹了姑爷不快。’ 张氏亲热的挽着大嫂,不以为意:‘他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家人生活富裕吗,没事,他今年挣得多,咱们娘家人难得跟着享享福。’ 王氏见妹妹神情松快,并未有丝毫故作大方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暗想生意做到徐家这样也算顶了天了,怕是那京城里皇后娘娘的娘家过年都没她家收的姑爷的礼多。 第48章 鹿皮 京城里皇后的娘家收了皇后多少礼,大家不知道,但是汉王府里,各房侧妃夫人却在暗暗比较。 早上周王妃派内侍将要送给各位侧妃夫人和美人采女娘家的礼单送至她们手里。 姜侧妃娘家在汉城,姜总兵又帮着王爷做事,鞠躬尽瘁,自然不能薄待,灵芝、燕窝,红参各有一份,另有灰狐皮四张,织锦锦四匹,大红袍茶叶四盒,洞庭湖熏鱼两盒,五色瓜果两盒,蜂蜜干果两盒。 章侧妃娘家在京城,父亲又是三品大员,也是不能怠慢,药材毛皮、锦缎茶叶都差不多,只是把大红袍换成了章大人爱喝的西湖龙井,熏鱼换成了云腿,五色瓜果换成了银耳莲子糯米等易保存的干货。 但是周王妃又在给章侧妃的礼单后面后面加了一样,四张鹿皮。 何夫人虽然位份不比两位侧妃,却独受王爷宠爱,往年她的年礼自然和侧妃比肩,可是今年却不太一样,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细看下却显得不够用心。比如织锦,她们何家在京城做的生意就是锦缎布匹,其中又以织锦最为出名,是专为内务府供应的黄商,这织锦于别人是珍品,于她家却不过常物。再说茶叶,她父亲爱喝铁观音,凭什么给章家的就要换成她父亲钟爱的西湖龙井,她这份仍然是大红袍。 更别说还给她添了四张鹿皮,不就是那鹿皮是她未来亲家送的么,所以特意给她做面子。 堂堂王妃,居然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 何夫人气得摔了一个茶杯。 何夫人的陪嫁嬷嬷一边劝她消气一边着人收拾残面,心里却止不住暗想,谁又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呢? 当初还不是皇商的何家不也是用钱打动老王爷,把女儿塞进王府给世子做夫人的么。后来靠着王府成了皇商,夫人又得王爷宠爱,倒看不起同样商户出身的徐家了,当日三公子刚表露出有一丝想娶徐家女的意思,夫人就跳出来严厉反对。现在二公子与徐家定亲,好处给了章侧妃,她家夫人又眼红了。 得不到的在骚动,得到的又不珍惜,被何夫人眼红的章侧妃也气得泼了一杯茶。 事情的起因也是因为王妃多加的四张鹿皮。 章侧妃坐在贵妃椅上,女儿沈芸和侄女章韵瑶坐在她下首,一起看王妃差人送来的礼单。 章侧妃本来没有多想,侍奉在侧的章韵瑶看了礼单后笑道:‘这鹿皮做靴子倒是不错,特别是和骑装搭配,定是英气潇洒,只是……’她话锋一转,惋惜道:‘祖父是文官,现在年岁也大了,这几张鹿皮他倒是用不上了。’ 端着茶盏正准备喝茶的章侧妃闻言也不由一顿。 沈芸心思单纯,好奇的问道:‘王妃娘娘怎么想着添四张鹿皮?’ 章韵瑶又看了看礼单,道:‘这鹿皮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皮子,从礼单上看,应该是王妃后面特意加上去的,估计是因为这鹿皮是年前徐家送来的吧,听说送了一大车呢,这徐家倒是会做人,送这么多东西讨好王妃。’ 章侧妃眉头渐渐皱起来,章韵瑶忙捂了嘴,懊恼道:‘韵瑶错了,不该背后说别人长短。’ 章侧妃挥手表示无碍,眉头却未见轻舒展,她沉声问一旁随侍的嬷嬷:‘其她人的礼单里可以有鹿皮?’ 嬷嬷心里知道自家侧妃问的其她人是谁,把自己打听到的告诉主子:‘姜侧妃与何夫人都没有。’ 沈芸恍然道:‘看来还真是因为这鹿皮是徐家送的。’ 章侧妃脸色更难看了。 王府里,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商户出身的何氏,她和汉王从小认识,一起玩耍到十岁,直到老汉王一家到汉城就藩才与汉王分开,她与汉王属于青梅竹马。因着这份情义,在她嫁进王府后,汉王对她算是最为宠爱。可是后面何夫人进府就变了,何氏漂亮,放得下身段哄王爷,狐媚手段让王府其她女子望尘莫及,汉王最宠爱的女子就从章侧妃变成了何夫人。 章侧妃出身高门望族,自小受大家闺秀的端方教导,自然瞧不上狐媚惑主的何夫人,何夫人也不喜欢章侧妃,觉得她是记恨自己夺了她的宠爱,故意端着名门淑女的姿态压她一头,何夫人觉得大家都是做妾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当初汉王提出与徐家结亲,章侧妃就不愿意,商户出身的何氏已经让她反感,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子也娶一个商户女,还是正妻,但最后汉王拍了板,她也不敢违逆汉王。 章韵瑶这话,让她觉得徐家就跟何氏一样,惯会耍些心机笼络人心。 章韵瑶眼神闪了闪,似是无意的说道:‘我刚才在花园里碰见柔妹妹和琳妹妹,听柔妹妹说,她娘亲的礼单里就有四张鹿皮。’ 沈柔和沈琳的母亲只是夫人,她们的礼单怎可和侧妃相比,但恰恰不可比的,又有相同的鹿皮。 想到这里,章侧妃心底的怒气再也掩饰不住,将手里的茶盏重重的放在茶几上,哐当一声,茶盏侧翻,茶水和茶叶洒了半桌。 ‘娘娘小心手。’嬷嬷惊吓之下迅速帮章侧妃的手抬起来,担心道:‘娘娘别生气,仔细伤了手。’ 章韵瑶似乎也被吓住了,诺诺的看着章侧妃,又抽出手帕替章侧妃擦拭手上的茶渍,委屈的喊了一声‘姑母’。 沈芸也不明白自己娘亲怎么突然生气了,她心下也略微害怕,但也一边帮着娘亲擦拭茶渍,一边又唤婢女进来收拾。 等婢女收拾出去,章侧妃已经平复下来怒气,她不顾自己湿了的袖口,安慰女儿和侄女道:‘别怕,我不是生你们的气。’ 王府里因为徐家的送礼而产生的龃龉,王氏自然不知道,她只知道,妹妹对娘家好,她这个大嫂就得好生招待妹妹一家。 张氏带着儿女们在娘家住了一晚,第二日就要回汉城,王氏在怎么不舍也不得不放他们走,毕竟张氏他们是要去王府做客的,总要提前回去做些准备。 在给张氏送行时,王氏透露,他们家正在给次子张宇浩说亲,对方祖父与张县令是同僚,姓邱。 徐婉暗想,事情还是按照梦里的情况,大无差别的发展下去,二表哥的妻子果然是邱姑娘。 第49章 绕路 徐婉这边正庆幸自己没有破坏二表哥的婚事,突然又听舅母说:‘邱家也是疼爱女儿的人家,对方姑娘还有些犹豫,所以暂时还未定下来,不过应该无碍,儿子中意对方,已经亲去邱家,想要问清楚邱姑娘有什么顾虑。’ 徐婉心里惶然,邱姑娘有些犹豫? 该不会是上次的事,让她误会了吧! 她想起邱锦心那了然于心的眼神,心中郁闷的同时更是暗暗祈祷:月老啊,你可千万要把二表哥和邱姑娘的红线绑紧了! 徐婉还在默默祈祷,却不知王氏心里还有遗憾,在她看来,若是婉儿没有定给王府该多好,她一定会帮儿子求娶婉儿,婉儿的性情她是满意的,行为仪态不比那些高门大家闺秀差。虽然徐家是商户,助力不了儿子什么,但是陪嫁上却一定不会亏待婉儿,儿子自己在争气一点,考个进士,做个小官,夫妻俩何愁不能把日子过好。 唉!说来说去都怪她以前没想通,没有早点把婉儿定下来。 只是她不知道徐婉是经过了梦中王府里九年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才练就了现在端庄优雅的通身气度和不卑不亢的行事风格。 若是没有那九年,她也不一定看得上徐婉。 张氏带着女儿回了徐宅,儿子徐阳留在舅舅家等二表哥回来,张宇浩已经是秀才,他想向张宇浩请教一下学业,张氏自然乐意。 初五要去王府,初四张氏就没有其他安排,专门留给徐婉准备,好在徐家对徐婉宠爱,年前就给徐婉准备了多套新衣服新首饰。张氏替徐婉挑选出最为华丽艳丽的一套,徐婉想着‘人敬衣裳马敬鞍’,王府的人本就瞧不起她商户出身,她若是在故意低调,也就白白让那些看低她,如此便接受了母亲的选择。 何况就算没有王府这场邀请,这身衣裳她也是要穿的,何必为了那群不喜欢自己的人委屈自己呢! 初五,张氏带着李妈妈、徐婉带着燕儿坐着黑漆平头马车前往汉王府,同样是上次的管事接待她们,张氏递上封红,管事从善如流的接过,客气的与张氏说话,走到如意拱门,又换成一位内侍公公,张氏再次递上封红…… 与上次一样,李妈妈和燕儿等在外面,内侍公公领着徐婉母女进去毓秀院的正厅,今年与去年不同的是,毓秀院里作陪的人由姜侧妃母女换成章侧妃母女和章韵瑶。 张氏和徐婉向周王妃和章侧妃分别行了礼,周王妃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笑着让她们免礼,章侧妃却只淡淡的瞟了徐婉一眼,倒是沈芸笑着夸了徐婉的衣裳好看,徐婉礼尚往来,恭维着沈芸的发饰,气氛还算和谐。 周王妃又客气的问了徐敏旭几句,道了几句辛苦。 徐婉心中笃定,周王妃肯定知道铁矿的事,毕竟梦里王爷对周王妃就很看重,这种事应该会告诉周王妃。 周王妃又和章侧妃说起沈珺,‘老二这还是第一次没在府里过年,别说妹妹心疼了,就是本宫明知道他行事沉稳也担心他在外没能照顾好自己。’ 提起儿子,章侧妃眼中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谢姐姐挂念,孩子长大了,总是要远行的,能帮他父王分忧既是分内事,也是他的福气。’ 周王妃满意的点着头:‘你这当娘的能这样想也不枉王爷对老二的一番厚爱。’ 又感慨道:‘有徐老爷和老二这对翁婿通力合作,王爷也放心多了。’ 章侧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徐婉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暗想,看来章侧妃是不知道铁矿的事了。 寒暄了一会儿,王妃就让她们先去福镶院。 徐婉和母亲谢了恩退出去,由苗公公和一个小内侍领着出了毓秀院。 毓秀院到福镶院要经过一个花园,走过一道长廊就到了双月湖,沿着双月湖边的小道走一段,从湖上的拱桥过去就到了。 可是苗公公却带着她们走过长廊后进了另一个花园,从这个花园过去,是到双月湖的另一边,沿着湖边往回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拱桥,明显这一条路要远一些。 张氏、李妈妈和燕儿才第二次来,自然不知道内里,徐婉梦里在王府住了九年,当然知道绕了路,只是苗公公为什么会带着她们绕路她还不清楚。 徐婉不动声色,安静的跟在后面,且看何由。 等她们快要上拱桥时,忽闻一个声音喊徐婉:‘徐姑娘去,请等一等。’ 徐婉一行人停下,是章韵瑶从湖边的另一端快步追了上来。 章韵瑶对着张氏行了一个晚辈礼,道:‘徐夫人安好,我与婉儿妹妹一见如故,想说两句话,可以吗?’ 徐婉心里顿时明了,看来苗公公是被章韵瑶收买了。 由此可见,章韵瑶在王府里还是挺混得开。 张氏有些意外,她看了女儿一眼,见女儿笑着点了点头,便笑道:‘自然可以,难得章姑娘与我们婉儿投缘。’ 等苗公公领着张氏几人上了拱桥走远了,徐婉才笑问道:‘章姑娘有什么话和我说?’ 章韵瑶不慌不忙的往湖边的林荫小道走去,徐婉落后一步跟上,燕儿和章韵瑶的婢女,还有苗公公留下的小内侍不近不远的跟着。 走到一处常青树下,章韵瑶停下笑看着徐婉道:‘之前一直以为徐姑娘会成为韵瑶的三表嫂,没想到最终却成了二表嫂。’ 徐婉心里冷笑,章韵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安好心,她希望自己怎么回答? 若是未经过梦中一世的徐婉可能会害怕,害怕这话被他人听见,引起他人误会,坏了自己的名声,一旦她心虚,估计就会被章韵瑶拿捏。 可是上一次在温家,章韵瑶找她说这事,被她义正言辞的说教了一番,她就不怕,自己在对她发难? 章韵瑶自然不怕,她觉得这是在王府,徐婉哪里敢放肆,估计就是装作听不懂来掩饰一二。 章韵瑶心想,徐婉应该也不会想让王府其他人知道她与三表哥私下接触过。 徐婉收起笑容,看着章韵瑶沉默不语。 第50章 道歉 章韵瑶以为自己吓住了徐婉,暗中得意,面上却表现得亲切:‘徐姑娘能做韵瑶的二表嫂,韵瑶自然是高兴的,只是……’章韵瑶话风一转,稍稍皱了眉头道:‘可能徐姑娘刚才也感受到了二表哥的母亲,我的姑母章侧妃的冷淡……唉……’她叹了口气,想吊一吊徐婉的胃口,她心想徐婉一介商户之女,肯定很在意未来婆婆的是否喜爱她。 不曾想徐婉根本不担心这事,她神情严肃的看着章韵瑶,语气严厉而大声:‘章姑娘,上一次我就说过,无论徐家与王府婚约如何,都不是你我可以妄言的,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呢?’ 啊?章韵瑶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徐婉这么虎,她忙看了一眼徐婉身后,见婢女和小内侍似乎发现了她们的不和谐,都伸着头看向她们,远处还有几名侍女端着托盘走来,似乎要上拱桥,她心里一紧,忙掩饰道:‘徐姑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徐婉忽视她的装傻,大义凛然道:‘何况作为晚辈,更不应该背后议论长辈,难道你们王府的家教就是这么无礼。’ ‘我没有议论长辈。’章韵瑶慌了,解急切道:‘我不是在帮你么,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姑母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徐婉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看来,我必须将此事禀报给王妃娘娘,让王妃娘娘来教导你了。’ 章韵瑶已经彻底懵圈了,怎么就要被王妃娘娘教导了? 徐婉侧身对着苗公公留下的小内侍招手:‘麻烦小公公跑一趟,看看王妃娘娘那边现在有没有客人,如果没有就请帮我跟王妃娘娘院里的嬷嬷说一声,我有事想要求见王妃娘娘。’ 章韵瑶闻言,脸色顿时煞白,她没想到徐婉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吓得结巴的问道:‘你……你见王妃娘娘说什么,我……我没有议论……议论长辈,也没有妄议……亲事。’ 章韵瑶挑选这个位置,就是想避开王府的那些婢女,实际上小内侍并不知道徐婉和章韵瑶先前说了些什么,但徐婉故意抬高音量的话,他却是听到了,先前又收过徐家的封红,见徐婉吩咐,自然就应了,小跑着往毓秀院而去。 徐婉也作势转身要走,章韵瑶一把抓住徐婉的手,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你……你不许去……你……’ 燕儿见两人拉扯,立刻迅速走到徐婉身边,将徐婉护在身后,章韵瑶的婢女也跑上来想要帮章韵瑶。 徐婉示意燕儿不用担心,她凉凉的看着章韵瑶,‘我给过章姑娘几次机会,是章姑娘自己不懂事。’ ‘我……’章韵瑶正想辩解,忽见徐婉冷漠的神情,心下一动,转而低声的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会善罢甘休。’ ‘一直以来,不善罢甘休的是章姑娘你啊!’徐婉挑了挑眉,‘不是你一直把我当假想敌,想压我一头么!’ 章韵瑶恍然,徐婉是故意的,她愤愤的看着徐婉,‘你到底想怎么样?’ 徐婉好整以暇:‘不是我想怎么样,是要看王妃娘娘会怎么样?’ 章韵瑶紧抿着唇,险些咬坏了后槽牙,心里却明白,徐婉已经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耍的手段,但是她却无可奈何,她收敛自己的怒气,认命的对徐婉屈了屈膝:‘对不起,徐姑娘,韵瑶口无遮拦,得罪了徐姑娘,还请徐姑娘看在韵瑶不懂事的份上,原谅韵瑶。’ 倒是会审时度势,徐婉心里感叹,说实话,她并不相信章韵瑶是真心道歉,不过是权衡利弊下保护自己的又一种手段而已,不过能让章韵瑶委曲求全的吃瘪倒是意外收获。徐婉泰然自若的接受了章韵瑶的道歉,摆出宽容大度的神情恶心章韵瑶:‘既然章妹妹诚心悔过,那这一次我就原谅章妹妹了,希望章妹妹能明白,身为女子,最忌多嘴多舌搬弄是非,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说罢不再理会章韵瑶,迈着悠然从容的步伐施施然的离开了。 章韵瑶气得几乎要把手里的手绢扯烂,她不过是想来恶心恶心徐婉,怎么反被徐婉教训了。 这时先前离去的内侍公公小跑着回来禀报,王妃有空,宣徐婉却说话。 徐婉向内侍公公道了谢,又让燕儿递给他封红,这才跟着他往毓秀院而去。 章韵瑶在后面看着,心里隐隐害怕,难道徐婉反悔了?可看着又不像,该不会去王妃面前告她黑状吧! 她急急吩咐婢女:‘你去毓秀院门口看看,打听一下徐家女和王妃娘娘说了些什么。’ 婢女心里诧异,去王妃院里打听消息,可不是件易事,但看自家小姐面色如此难看,她还是应诺,匆匆退去。 周王妃在小花厅里接见了徐婉,徐婉的去而复返让周王妃很惊讶,她觉得虽然与徐家女只接触过几次,但她看着徐婉不像是不懂事的人,单独见自己,应该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因此便选了没这么正式的花厅见徐婉,以示亲切。 徐婉给周王妃跪下行礼后,有些腼腆的说道:‘婉专门求见王妃娘娘有些唐突了,只是婉儿心里有些惶恐,几次来王府都没有去拜见过太妃娘娘,婉儿知道太妃娘娘在为先汉王守节,不应该去打扰,只是婉儿又怕失了礼数,所以想来请教王妃娘娘,婉儿需不需要去给太妃娘娘请安,或者送些礼物,比如抄些经书什么的,献给太妃娘娘以表心意。’ 周王妃听了徐婉的话,心里很满意,徐婉能在做什么事、或者有什么想法之前先来私下问问她,这是好事。做晚辈的,能做到早请示晚禀报,那就是把尊重放在心里了。 然而去年容华县主就是没能明白这个道理,她去拜见太妃,连府里的老嬷嬷都没问一声,更别说请示了,所以才想当然的带着白旃檀香囊去拜见太妃,结果害得太妃晕倒,只是容华县主是客人,靖北王妃又与自己有旧,她自然也不好责怪容华县主。 倒是今日徐婉的举动让她大为赞赏,对着徐婉又添了几分满意。 第51章 青睐 周王妃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婉儿姑娘有心了,太妃娘娘为先汉王守节,确实不便见客,若说礼物的话,婉儿倒是可以绣一些绣品,比如抹额、鞋袜之类的,太妃喜欢样式素净的,过不了多久婉儿就要嫁入咱们王府,等认亲的时候可以亲手送给太妃娘娘。’ 徐婉让小内侍来毓秀院帮她递话本就是吓唬章韵瑶,如果周王妃不得空,她自然就不用来见王妃,当然,周王妃愿意见她,她也想好了说辞,总之不会把和章韵瑶的恩怨摆到周王妃面前就是了。 不曾想周王妃对她倒是真心,愿意告知她太妃的喜好,不过既然周王妃提到了亲事,徐婉就得适时的表现出羞涩:‘谢王妃娘娘示下,婉儿记住了。’ 可能是美人含羞更让人心情愉悦,周王妃看着羞红了脸的徐婉,决定多提点她一些,‘卫嬷嬷,你等会将王府各主子的爱好忌讳告诉婉儿一声,婉儿你回去用心准备,到时候认亲也不至于出错。’ 卫嬷嬷是周王妃的心腹,对王府各位主子的情况比较了解,闻言忙屈膝应诺。 徐婉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居然再次获得周王妃的青睐,她又跪下认真的磕了一个头,语气恭敬感激:‘谢王妃娘娘提点,婉儿一定好生记着,好生准备,定不会辜负了王妃娘娘的厚爱。’ 卫嬷嬷亲自送徐婉去福镶院,徐婉懂事的向卫嬷嬷送上封红,卫嬷嬷推辞,又架不住徐婉执意要给,卫嬷嬷客气了一番后收下。 路上卫嬷嬷仔细向徐婉介绍了王府里的主子以及她们的爱好和忌讳,大部分徐婉都知道,但还是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等卫嬷嬷说完,徐婉又表现出受益非浅的感激,不着痕迹的把卫嬷嬷恭维了一番,等两人到福镶院时,卫嬷嬷已经对徐婉非常热情了。 福镶院里已经有一些官太太和小姐,卫嬷嬷与大家见了礼,把徐婉送到张氏身边落座,又亲自吩咐婢女给徐婉上了茶水和点心,这才跟大家告退。 大家心里都如明镜一般,等卫嬷嬷一走,纷纷拥上来与徐婉和张氏寒暄。 这边卫嬷嬷回去跟周王妃复命,周王妃正和苗公公说话:‘已经定了吗?’ 苗公公低声道:‘侍卫说是王爷的口信,另外还让娘娘准备聘礼。’虽然是口信,但已经让准备聘礼了,那应该是真的定下了。 周王妃默了默,沉吟道:‘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今日就先不提了,明日在传话下去。’ ‘是!’苗公公应诺。 ‘见卫嬷嬷进屋,周王妃便挥手让苗公公退下,然后问卫嬷嬷:‘都给徐姑娘说了。’ ‘都说了’卫嬷嬷走到周王妃身边,压低声音:‘特别是章侧妃的性格喜好,老奴特意告知了徐姑娘。’ 周王妃点点头,‘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人和人的相处讲究的是个缘分,能不能讨得章侧妃这个婆婆欢心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卫嬷嬷笑道:‘徐姑娘聪慧,又得娘娘厚爱,肯定是个有福气的。’ 想起刚才苗公公禀报的消息,周王妃嘴角微翘:‘但愿吧!’ 宴席在热闹和谐的气氛下开始并进行着,这期间章韵瑶没来招惹徐婉,徐婉和各家小姐相谈甚欢,偶尔与沈柔说笑两句,在王府用过晚膳后,大家才陆陆续续散了,徐家人也告辞坐着马车回去,一家人都很疲惫,到了家便早早歇息。 后面几天徐家也陆陆续续有客人来拜访,直到初十,赵强求见。 赵强被安排在笔墨铺子学习,暗地里帮徐婉跑跑腿,上次沈澈帮了徐婉,把秦明辉带走了,徐婉就吩咐了赵强盯着沈澈,结果没过两天,秦明辉就被沈悠夫妇带走了,沈澈也和姜总兵的副手一起押送辎重粮草去了真定州外。 徐婉在抱夏接见了赵强,她在想,是不是沈澈回来了,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月末汉王就会收到京城皇帝陛下的申饬圣旨,进而整军回汉城。 该不会圣旨提前下达了吧! 赵强抱拳向徐婉行礼后说道:‘小姐,小的得到消息,三公子定亲了,女方是容华县主。’ 啥?徐婉惊讶,‘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靠吗?’ ‘可靠的’赵强挠了挠头,道:‘说是前几天有侍卫带了口信回来,让王妃娘娘给三公子准备聘礼,这几天王府正大肆采买呢!’他接近了王府采买办的一个小厮,因两人年岁相当,他又经常给那小厮送些小东西,所以那小厮出来跑腿,会找他喝茶,就把这个消息给他说了。 哈,她以为没了她,章韵瑶会嫁给沈澈,没想到会插进来一个容华县主,看来章韵瑶和沈澈真是一对有缘无份的苦命鸳鸯。 不过这事她也管不着,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他和沈珺的婚期会不会给沈澈和容华县主让路,毕竟都已经开始给沈澈准备聘礼了。 两日后,王府派人登门,替徐婉和沈珺的婚礼请期。 王府公子成亲,与一般百姓不同,不需要纳征这一步,也就是双方不需要商定彩礼聘礼,皇家子弟成亲,聘礼数目,自有祖制可依,女方陪嫁自愿量力而行,甚至不陪嫁都没事,所以也不用催妆。 王府列出了三个日子让徐家挑选,二月初八,三月十二,四月十六。 梦里,徐家选择的是四月十六,徐婉的生日是三月二十,徐敏旭希望女儿能在家里过了十七岁生日在出嫁。 出嫁那天,她和沈澈拜完堂后,一个人心存憧憬的等在新房里,只是最终也只等到了沈澈与她喝完合衾酒,连洞房都未入,他就剿匪去了,留她一人第二日独自接受王府众人或同情或怜悯或嘲笑的目光。 所以这一次,她选择了三月十四。 张氏还想写信去问问徐父,徐婉劝她:‘这一去一回耽误的时间太长了,不尽快给王府答复,岂不是让后周王妃觉得我们拿乔?’ 张氏觉得不对,以前选定订亲人选时,女儿可没有这么急切。 徐婉又不好说,不先把日子定下来,就得排沈澈后面了,倒不是为了争个时间先后,而是她确实不喜欢四月十六这个日子。 至于二月初八,距离太近,时间太紧了,想必容华县主那边也不会选择。 第52章 婚期 果然,大年二十,王府送聘礼来的公公透露,四月十六王府三公子也大婚,还感叹,两位公子同时大婚,以后徐婉嫁进王府也有多个妯娌做伴了。 这个伴,不做也罢,张氏心里忍不住暴躁,照现在这种情况,徐婉的两个妯娌都比她地位高,她这个商户女嫁进去,必定会气短矮人一截。 虽然徐家的商人地位本就注定了比不过其他妯娌,可若是三公子能晚个一年半载成亲,等徐婉站稳了脚跟,自然就不怕了。 可偏偏两妯娌前后一个月进门,若是女儿表现稍有不妥,岂不是永远被两个妯娌压一头。大妯娌就不说了,毕竟大公子是嫡子,三公子与二公子同为庶子,可妻子却是县主,女儿的日子不好过啊! 张氏急得嘴角起泡。 徐婉倒是很淡定,反而安慰起母亲来。 她在王府的地位与她和容华县主何时嫁进去无关,与夫君是不是庶子关系也不大,毕竟沈珺就算是嫡子,也不可能越得过大哥,她作为弟媳总是要敬着大嫂的。 而对于她的表现,只要她行事不是太离谱,太无礼,那也无碍,凡事按照规矩办事就行。 至于她在王府能不能得到大家的尊敬,大部分取决于徐家在王爷心里的地位,徐家有能力让王爷重用,她就有资本让王妃正视,徐家能被王爷重用,她就在王府有一席之地。 所以徐家只需要保持与王爷脚步一致,同时保住徐家汉城第一首富的光环,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张氏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这才放心下来,安心替女儿准备嫁妆。 徐婉把自己对王府各主子的了解,结合卫嬷嬷的告知,全部列于纸上,虽然没有必要讨好那些人,但也不能堕了徐家的名声。 二月,传来汉王即将回汉城的消息,同时汉王被皇帝申饬的消息一并传来,汉城的百姓议论纷纷,皆为汉王报不平。 想来这一两年来,无论哪里出现土匪暴乱,都是汉王第一时间出兵抵御护卫百姓,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代王谋反,你不申饬代王,反而把抵御代王的汉王一顿责怪,这皇帝该不是老糊涂了吧! 在怎么议论归议论,不平归不平,百姓们也不敢对抗皇权,只有在心里感激汉王把汉城治理得当,让汉城免于受难,并自发性的去城门迎接汉王,表达对汉王的支持。 汉王回城那日,徐婉也去迎接了,香满楼地处正大街,她不好与老百姓挤在一起,便在香满楼订了一间靠窗的雅间。 汉王一身戎装骑着骏马走在前面,姜总兵和另外几名副将随后,士兵们端着肃容,迈着整齐的步伐,阵阵雄姿英发的威武气息扑面而来,但是却少了几分金戈铁马的杀气。徐婉猜测,汉王驻守真定州外可能真的只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有与代王的军队厮杀过,也难怪皇帝要申饬汉王了。 百姓们热情的欢呼着,声势浩大的恭迎着汉王的回归,汉王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看起来并没有受圣旨的影响,不过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就像梦里,汉王心情不好也只有家人才能感受到,老百姓面前,他肯定不会表现出来。 等汉王的骏马从香满楼下走过,徐婉忽然感觉有一束视线看着自己,她往大军后面扫过,居然是打马走在副将们后面的沈澈。 徐婉与他的目光相撞,心里愣怔了一下,沈澈却已经从容不迫的挪开视线淡定的平视前方,徐婉也不以为意,侧了头继续盯着后面的大部队看,却不知走了很远的沈澈又回过头朝她站的位置看了几眼。 二月中旬,徐敏旭回来了,毕竟是女儿成亲大日子,他肯定要赶回来参加,沈珺还继续守在青县盯着矿场。 徐敏旭先去王府跟汉王汇报铁矿的事宜,铁矿开采很顺利,第一批武器铁甲三月底就能锻造好,到时候把盐场的竹盐运去交给分销商,回来正好可以把武器铁甲运回来。采石场也很成功,收益非常可观,利润几乎可以与铁矿的开支持平,虽然当初采石场只是替铁矿打掩护,徐家更是占了七成的利润,但徐敏旭却很会做人,说他的命都是汉王救的,采石场的利润他怎么好意思拿呢,何况汉王的兵器铁甲也是为了保护汉城以及大魏的百姓,采石场的利润贡献出来,既让他得以回报汉王的救命之恩,也算是徐家作为汉王庇护下的商贾为汉王和大魏出的一份绵薄之力。 汉王听了哈哈哈大笑,说徐敏旭客气了,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徐家女儿马上就要嫁入王府,两家人不说一家话,以后那些报恩不报恩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不过现在王府拮据,徐敏旭能在这个时候以大局出发,考虑汉城和大魏的安稳,将采石场的利润贡献出来,也确实让汉王感动,但是也不能让徐家吃亏,所以汉王问徐敏旭,汉城与荆州的这条河道马上要进行维护和扩修,问他有没有精力把这段河工接去。 河工的维护和扩修一般是朝廷拨银子,劳工由各县徭役组成,承包商主要是负责石料供给,一般这种业务以前都是专做石料生意的秦家承接,秦家背靠布政司左布政使,但是上次王府的宴请,左布政使一直跟在汉王身后,显然是汉王的人,他们徐家要掺进去,自有汉王和布政使交涉,想要立足到不成问题,但是哪有一上桌就掀了其他客人碗的道理。 徐敏旭思忖道:‘汉王厚爱,徐家感激不尽,能接河道的疏浚当然求之不得,可是徐家对这一块没有经验,不如找一家有经验的商贾合伙,这样既能把钱挣了,又能不误了河道疏浚的工作。’ 汉王非常满意,本就是看徐家替他做好了铁矿的事给的奖励,没曾想徐敏旭这么上道,知道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吃肉也要分口汤给别人,因此对徐敏旭又高看了几分,当即唤了唐长吏来,把此事交代下去,由唐长吏引着徐敏旭接洽河道的疏浚工作。 第53章 真心 徐敏旭说是为了女儿的婚事回来,但其实一顿饭都没能在家里吃,新船已经造好,已经投入使用,徐毅用新船运了一批精盐去江南,又贩了些丝绸和胭脂香料回来,徐家这些收售贩卖的生意都已经渐渐在移交给徐毅负责,盐场有大管事和黄有德看着,已经上了正轨,成了规模,倒不用特别关心,徐敏旭这次回来,就只分别巡视了一翻,然后就把精力投入到河工上,虽然有秦家加入,但前期的工作,徐敏旭打算亲力亲为,后期则只派管事盯着,让秦家多费些心。 他邀了秦家的话事人,一起去了一趟荆州,拜访了荆州太守,有汉王的帖子,荆州太守还算客气,两人又陪着各府台县衙的知府县令们吃吃喝喝好几天,才把河道的工程落实,等他们回到汉城,距离徐婉出嫁就还有两天。 好在沈珺这个新郎官终于也在准老丈人回来的前一天赶回汉城,听到准备老丈人回来的消息,他以铁矿管事让他带了账簿要交给准老丈人审阅为由拜见准老丈人。 徐敏旭在书房见了他,看着两本在平常不过的账本,他心里有些疑惑,等他回青县在看也是一样的,管事怎么会让二公子专门带回汉城来呢? 他一边翻着账本,一边看向沈珺,只见一袭墨色锦衣的男子端坐在花梨木太师椅上,他端着茶盏,也没见喝,面无表情,目光冷峻,似乎在等着徐敏旭看完账本在交换还给他。 徐敏旭脑中灵光一动,笑起来试探道:‘二公子带着账簿一路风尘赶回来,辛苦了,我这里的茶有些浓厚,可能不合二公子的口味,小女那里之前得了些君山银针,醇香润泽,不如我让小厮领你去花园的水榭里坐坐,尝尝小女泡的茶水,我在仔细看看这账本。’ 沈珺神色不变的答道:‘那就有劳伯父了。’ 徐敏旭的笑容更慈爱了:‘哦哦,应该的应该的。’又忙叫了小厮进来让他吩咐婢女去给徐婉带话,同时让小厮领沈珺去花园。 沈珺站起身,对着徐敏旭抱拳行礼告退,随后从容不迫的跟着小厮出了书房,只是耳朵有些微红,泄露了他的几分窘迫。 徐婉得到消息时还有些惊讶,让她沏茶招待沈珺? 两天后就要成亲,她招待沈珺干什么? 不过既然是父亲吩咐的,她也只有照做,让如月把君山银针和琉璃茶盏带上,去花厅给沈珺沏茶。 她到的时候,沈珺已经在水榭里,他面向湖水站在窗棂边,徐婉进来,他微侧了脸回头看着她,徐婉屈膝向他行礼,沈珺道:‘不必多礼。’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如月把茶叶和茶具放在长形茶几上,徐婉坐过去,自有婢女提着滚烫的热水进来。如月帮着把水壶摆好就退了出去。 水榭里,只有徐婉和沈珺。 温杯、置茶、洗茶、高冲,一系列优美流畅的沏茶手法下来,茶水泡好,又过了一会儿,徐婉邀请沈珺:‘二公子,茶好了。’ 沈珺其实一直看着徐婉等她说了话才走过来,在徐婉对面落座,琉璃茶杯里面的银针芽叶颗颗饱满,有的立在水面上,又慢慢落下水底舒展开来,汤色橙黄明净,茶芽嫩黄匀亮,实为珍品,就如泡茶的人,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沈珺的目光从茶盏上移到徐婉脸上,他问:‘徐姑娘现在依然不愿嫁入王府么?’ 啥?徐婉凤目圆瞪,沈珺要是在她泡茶的时候问出来,她肯定会被吓得打翻茶水。 还有两天就要成亲了,沈珺是专门来问她这个问题的? 看来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确实让他挺在意的。 也是,一个用尽各种手段,不惜抹黑名声,宁愿出家也不愿嫁入王府的妻子,是让人有些膈应。 徐婉有些头疼,她要怎么回答,才能安抚好他,让他忘记之前的事? ‘好,你不用回答,我已经知道了。’沈珺解了徐婉的为难。 其实她犹豫的样子,他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沈珺目光清冷的看着徐婉,‘那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难道要和她摊牌,他其实心有所属,也不想娶她? ‘二公子请说!’徐婉礼貌的微笑,不管怎样,总是要面对的。 沈珺沉吟片刻,真诚道:‘王府其实并无你想象中的那样吓人,出行方面确实没有你在徐家方便,但是只要是正当理由,并且跟王妃禀明,每月出门一次还是可以的,另外我母亲章侧妃性格有些傲气,刚接触可能会有些不好相处,但其实只要依照规矩,拿出该有的恭敬和礼仪面对她,她也不会刻意挑错。至于府里其他人,你觉得好相处就相处,不好相处的,也可以不相处,我居住的院子在王府东面,除了给王妃和母妃请安,其余时间你都可以只在咱们自己院里,我院里也有小厨房,你若是吃不惯王府的口味,大部分膳食都可以让你中意的厨娘在小厨房里替你做。’ 恩……这……他说得确实如此,梦里刚开始她就不知道这些,一心想与王府每个人交好,结果不但让她们看不起,还被她们联手欺负,她也是在困境中吸取教训,总结经验,然后找到如沈珺说的这样一条自在惬意的生存之道。 沈珺继续说道:“至于我,近一两年可能大部分时间会留在青县,但是只要有空,我就会回来。若是有什么事,你就让人给我送信,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他的神情慎重而真挚,双眸如星辰般璀璨,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落在徐婉脸上,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定。 ‘如月姐姐,太太让奴婢送了些水果点心过来。’有小丫鬟的声音在水榭外响起。 徐婉慌乱的侧开眼,她觉得自己刚上似乎溺在沈珺的眼眸里了。 ‘好,给我吧!’如月说道,不时端着托盘走进水榭,把托盘里的两碟子瓜果点心放在茶几上,然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第54章 迎亲 婢女们这样一打岔,徐婉已经恢复如常,她笑道:‘二公子的好意,婉儿明白,既然二公子如此坦诚,婉儿在此也向二公子保证,嫁入王府一定恪守本分,心存感念,对公婆孝顺,对家人友爱,二公子出门在外大可放心,婉儿一定替二公子守好内宅。’ 言下之意虽然依然不愿嫁入王府,但只要嫁进王府,就一定会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沈珺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乎闪过一丝讪笑。 徐婉以为沈珺不相信她说得话,可也不知该如何表衷心,心想着,现在不信不要紧,以后你只管看我怎么做就知道我说的是否真心了。 沈珺知道徐婉没懂他的意思,可又不好在多说,也想着,现在不懂不要紧,以后嫁进来,看我怎么对你就明白我的真心了。 好吧!两个人都是真心,只是此真心非彼真心! 建平三十一年,三月十二,宜结婚、出行、打扫。 徐婉卯时三刻就被如月拉着起床了,她打着呵欠,实在不明白明明拜堂要到黄昏时刻了,怎么非得这么早起床,如月劝说道:‘小姐今天忍一忍,待会苏太太来帮小姐绞面,化妆打扮也要时间,亲戚们还要来祝福小姐,这些事情做下来时间也快到中午了,那时王府的迎亲轿子也该到了,要是不早一点,小姐连午膳都没时间吃了。’ 唉,徐婉当然知道今日事情多,不过就是没睡醒,有点起床气抱怨两句。也是母亲昨晚非拉她讲什么闺房之道,耽误了她睡觉的时间,她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是上辈子就已经受过一次理论教导,昨晚她一在表示已经明白,母亲却一直认为她只是害羞找借口,拉着她细细讲了快两个时辰,什么元帕要怎么放,什么第一次要什么姿势才能让夫君喜欢自己还不遭罪,还有什么日子最易受孕,女子要怎样风情更受夫君喜爱等等,临走更是给了她三本册子让她仔细研究。 梦里徐婉还翻看了一番,这次她直接让如月压箱子最底下,梦里是没机会运用,现实里她不准备对沈珺运用。 如月伺候徐婉梳洗好,如烟又端了燕窝粥,今日不宜吃得太饱,徐婉简单吃过早膳,苏太太就过来了。 张氏请了她帮忙给徐婉绞面和化妆,大嫂帮着待客,亲自领了苏太太进来,徐婉笑着迎上去,如月忙递了封红给苏太太身侧的婢女,苏太太满面笑容:‘恭喜婉儿了,今日伯母一定将婉儿打扮得漂漂亮亮。’ 徐婉做羞涩状,大嫂笑道:‘那咱们先在这里谢过苏伯母了,劳烦苏伯母今日多费些心。’ 苏太太眼角笑成一条线:‘不劳烦,婉儿富贵天成,苏伯母是沾婉儿福气了。’ 一边说,一边拉着徐婉往梳妆台去,又对大嫂说:‘侄媳妇你若是忙,就先忙去,婉儿的妆面交给伯母就好。’ 大嫂又连连道了谢,说了几句客气话,嘱咐如月好生伺候,便出去忙了。 苏太太手法熟练利落,几下就给徐婉绞好了面,又搽了香膏,上了香粉,便开始描眉涂脂,丫鬟婢女忙前忙后,梳头挽发,插钗簪花,不一会儿,徐婉就觉得自己脑袋被压得沉甸甸的。 梳好妆就开始穿婚服,金丝绣牡丹花碧霞罗上衣,下配同色金凤云纹边马面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红绸系成一个蝴蝶结,外罩柿蒂纹大红霞披,整一个富贵端庄,优雅大气。 苏太太略略站远了些,端详着徐婉,之前给好几家亲戚出阁的女儿梳妆打扮,唯有今日徐婉的新娘妆才把她的手艺发扬到了最佳,当然,也是徐婉自身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才能与她的手艺相得益彰。 不一会儿,有各家亲戚长辈过来,纷纷对徐婉送上祝福,吉祥话一串串一箩筐的传入徐婉耳里,徐婉只需羞涩的坐在那里,并不需要回答,自有张氏和大嫂张罗。 等长辈们出去后,张雨霏徐芳徐慧等与徐婉差多年纪徐家姐妹们又来陪着徐婉说话,直到用午膳。 徐婉午膳不能在喝粥了,下午到晚上都不能如厕,如烟给她端了春饼,顶饱又不易饿。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来,王府的迎亲队伍到徐家了,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进程。 沈珺一身大红新郎服,骑着高头大马,冷峻的面容难得有些松动,虽然依然不带笑容,但眼里的柔和也让人感觉到他喜悦的心情。 拦门的徐毅不禁暗想,可能这个大妹夫天生不爱笑吧! 想当初林大夫带他去见二公子时,二公子满面寒霜,他心里打鼓,话都说不利落,二公子见此,眉头越皱越紧,后来还是林大夫帮着在一旁补充,他才把事情说清楚,那时他怎么能想到二公子会成为他妹夫呢! 沈珺利落的翻身下马,身后跟着沈澈和沈煜还有一群卫所的年轻副将,大步踏上徐宅门前的阶梯,负责拦门的徐毅等人不禁有种英武威严的压迫感,旁边一位徐家族弟不禁后退一步忍不住想要开门放行。 好在张宇烨和张宇浩两兄弟还比较理智,双双拦住那人,张宇浩笑道:‘咱们还未看到新郎官的诚意,怎么能就这么了门。’ 那族弟这才反应过来,其他人也纷纷高声附和着,几个年龄小的还笑着说要讨红包呢! 张宇烨第一个站出来,说他刚学了一套五禽戏的拳法给大家展示,一位卫所的副将就说正好他也会一点,两人你来我往比划了十几招,最后张宇烨露了个破绽点到位打了个平局,大家鼓掌表示精彩。 沈珺也很意外,没想到张家的这位大公子身手如此不凡。 徐毅见此,清了清嗓子,提了五谷丰收是哪五谷、汉城有多少个郡县和一年有哪二十个节气这样三个常识性问题,虽然身后是一群武夫,但沈珺和沈澈也不是无能之辈,这些问题自然不知话下,沈珺才答了前两个问题,紧接着沈澈就流利的一口气说出了二十四节气。 众人一阵鼓掌欢呼,似乎对两位公子能知晓民生很是佩服。 第55章 拜堂 这时张宇浩又走上前,他出的是对子,沈煜迫不及待拦住两位哥哥,他觉得太好玩了,兴致勃勃的对了下联,张宇浩见对方是个孩子,捡着难度不高的又出了几个,沈煜都对答如流,张宇浩见好就收,把沈煜哄得心花怒放,沈珺看着一表人才进退有度的张宇浩就突然想起了法华寺祈愿树上的那张福牌,他伸手拍在弟弟沈煜的肩膀,沈煜心领会神,笑着摸出怀里准备的几十个封红一股脑的往张宇浩怀里塞。 徐家那些年纪小的孩子见此纷纷表示不乐意,围拥上张宇浩和沈煜,沈珺悄悄后退,让那些人都去笑闹沈煜不能厚此薄彼,见者有份。一时间拦门的这边空了一大半,只余徐阳一人守着,沈珺身侧的一位副将趁此机会冲过去一把打开大门,沈珺则带着其余卫兵往里冲,急得还未显身手拦门的徐阳一阵呼叫,可他一柔弱书生哪里是卫兵的对手,转瞬间徐家大门失守。 来禀报的小丫头口齿伶俐,除了张宇浩和沈煜那几副对子说不清楚以外,其他的如鹦鹉学舌般讲给屋里得人听。 张雨霏打趣徐婉:‘婉儿妹妹这是嫁进福窝了,夫君和两位小叔子如此才华横溢,由此可见王府对婉儿妹妹的重视。’ 拦门的题目都是做做样子,如何能评定才华横溢,重要的不是王府的公子能答题,而是愿意配合徐家答题,显然张雨霏这话有恭维徐婉的意思,可在场的人也明白,汉王府对徐家的看重程度的确不低,一时间大家说话越发奉承起徐婉来。 徐婉笑着与她们客气说笑,屋里气氛其乐融融,谁也没有注意到徐芳的神色在听了婢女说的那些场景后,微微黯然下来,她朝大门方向望去,眼里闪过一丝纠结,最后似乎是下来某种决定,她悄悄退出屋去…… 喜婆提醒吉时快到了,要拜别父母,随后给徐婉盖上大红绸金丝绣鸳鸯戏水盖头,被喜婆和如月扶着缓步进入厅堂,堂上左右分别坐着盛装华服的徐敏旭和张氏。 沈珺是皇族子孙,不用向徐敏旭夫妇行跪拜礼,他目不斜视的站在堂中央,喜婆扶着徐婉在他旁边的蒲团前端跪下去,两人对着徐敏旭夫妇行拜别礼,徐敏旭连声道好:‘我儿出嫁以后要谨记恭顺淑贤之女德,孝敬公婆,爱重夫君,衍嗣繁茂,言以率幼。’ 张氏则要感性许多,话还未出口就红了眼:‘以后要好好和夫君过日子……’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声音哽咽:‘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爹爹和娘亲最疼爱的女儿,去吧!’ 徐婉盖着大红盖头,方寸间只能看到自己的如意百褶裙,她低着头,能想象到爹爹的欣慰和娘亲的不舍,更能体会到娘亲想要表达的意思,若是嫁一般人家,娘亲可能会说:受了委屈,随时回娘家,母亲替她做主。 可她嫁的是汉王府,高门贵族,门庭森严,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若不得王妃特许,以后也只能书信不能见面,梦里她嫁进王府后就是如此,当日徐家不受汉王所喜,她出嫁那日,父母亲喜忧参半,她自己也惶恐不安,远没有现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平和心态。 想到这里,徐婉咬了咬牙,再次深深向父母亲跪拜下去,张氏紧紧握着手帕,才没有冲过去扶起女儿,徐敏旭也深深叹了口气,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掌上明珠最终送去别家,心里惆怅啊! 喜婆扶着徐婉起身,沈珺走在前面,到了门口,二哥徐阳背徐婉出门。 八抬大轿,宽敞喜庆,描金绘彩,朱翠装点,徐婉独自一人坐在轿内,外面的锣鼓喧天和鞭炮齐鸣渐渐远去,她知道,自己即将踏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属于她的战场才刚刚开始,这场战役,她没有帮手,也没有盟友,一切的牛鬼蛇神都必须她独自面对,她不敢害怕,也不敢惶恐,唯有身披重甲无所畏惧的向前冲,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否则,就会被他人踩在脚下。 徐宅地处西城街的桂花巷,汉王府地处东城街的柳阳街,相距不远但也不近,用三顿饭的功夫,大红花轿稳稳落在王府大门前。 徐婉伸手搭上如月的手腕,小心的下轿,立时有鞭炮锣鼓声炸裂在耳边,又有红绸塞进她手里,她握着红绸,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容不迫的踏上台阶,地上铺着厚厚的喜毯,她只需踩着喜毯稳步前行即可。 观礼的嘉宾见新娘举止稳重,皆不由得交头接耳小声夸赞。 盖头下的徐婉淡淡一笑,暗想本姑娘已经走过一朝,莫非还会怯场不成! 在到达正厅时,耳边突然想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小心脚下!’ 徐婉还未反应过来,已见雕绘浮彩的门槛,同时手臂被人轻轻搀扶了一下,徐婉顺着力道跨进门槛,这才反应过来,是沈珺扶了她一把,她来不及多想,已经被王府的喜娘扶着转身面朝大门方向的蒲团上跪去。 透过盖头方寸间的空隙,她看到沈珺跪在她身旁,唱礼官尖锐的声音响起: 一拜天地,佳偶天成! 二拜皇恩,盛世太平! 徐婉和沈珺双双跪拜后,喜娘又扶着徐婉站起来,转向身后,蒲团也被婢女移到眼前,两人再次跪下,唱礼官继续高声道: 再拜高堂,长寿百年! 等两人跪拜后,喜娘又扶着她们相对而跪,听唱礼官唱道: 夫妻对拜,白头偕老! 终于拜完了,徐婉觉得再拜几下,盖头就要掉了,好在喜婆扶着她起身,只听唱礼官最后唱道: 礼成,送入洞房! 新房里很安静,徐婉被迎着坐到布置得红火喜庆的拔步床上,喜娘在一旁笑道:‘二爷,该挑盖头了。’ 沈珺从喜娘手里接过绑着红绸的玉如意,轻轻将盖头挑起,徐婉只觉一阵光亮,在抬眼映入眼前的就是一身大红绣的喜服的沈珺站在她面前,如珠玉一般华光清俊,隽朗英挺,徐婉心头一跳,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她微阖了眼,暗骂自己没出息,居然被沈珺的美色迷惑了。 第56章 交杯 殊不知,她这副明明羞涩却依然故作镇定的模样让沈珺看得也心头发热,他定定的看着徐婉,目光炯炯有神,仿佛看不够一般,直到喜娘忍不住出声提醒:‘二爷,该喝合衾酒了。’喜娘心中不免感慨,新娘子果然绝色,连一向冷心冷情的二爷都被迷得不知所措了。 听了喜娘的话,沈珺坐到徐婉旁边,从婢女端着的红木描金海棠花托盘里把两杯鸢尾白瓷酒杯端起,递给徐婉一杯,徐婉伸手接住。两人面对着面,不知是不是徐婉的错觉,沈珺端着酒杯的手从她臂弯里穿过时,似乎略有些发抖。 徐婉就镇定多了,和沈珺喝了交杯酒后,对着他挑眉一笑,若不是有外人在,她甚至想跟沈珺比个倒酒杯以示她已喝完。 徐婉的小心思,沈珺瞬间读懂,他嘴角微抽,略微紧张的心情得以平缓,徐婉也注意到他的变化,两人相视一笑,像是多年老友般默契的把酒杯放回托盘里。 喜娘丈二摸不着头,觉得刚才似乎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暂时放下疑惑,笑着从身后婢女双手捧着的描金海棠花小圆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状的东西递到徐婉嘴边,梦里经过一次,知道那是什么,徐婉轻轻咬了一口,果然是夹生的,喜娘笑问道:‘新娘子生不生呀?’ 徐婉顺着答道:‘生’ 喜娘脸上就笑开了花:‘看,亲娘子都说生了,二爷可要努力,将来一定枝繁叶茂,多子多福。’ 徐婉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若是沈珺像沈澈一样,为了心上人守身如玉,就别提什么多子多福了。 喝了合衾酒,沈珺就要出去待客了,他看着徐婉神色温和:‘我去去就回,院里有秋露和冬霜两个婢女,你有什么事,就让你的婢女跟她们说。’ 徐婉笑着恩了一声,沈珺嘴角微张,似乎还想说什么,见喜娘在旁,最终也没说出口,他走了后,如月给喜娘递上厚厚的封红,喜娘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脸上笑得更热切了,又说了很多吉祥话才退出去。 新房里就剩徐婉和自己带过来的婢女,张氏给女儿陪嫁了两个一等婢女如月如烟,两个二等婢女燕儿喜鹊,另外还有一房管事妈妈和六个小丫头,不过王府规矩大,管事一家和六个小丫头并没有跟着徐婉一起进府。 两年前,就是沈徐两家刚定下婚约时 ,张氏就花重金在西大街的槐阳巷买了一个两进的院子,槐阳巷与汉王府的柳阳街隔了两条巷子,小跑着一柱香就到了,与梦里一样,张氏把管事妈妈和六个小丫头安排住在那里,若徐婉有事差遣也比较方便。那六个小丫头也是为了以后如月如烟嫁人后接替徐婉身边一二等丫头而准备,只不过与梦里不同,这一次六个丫头里其中有两个跟着燕儿学了些拳脚功夫,不过都学得不怎么样,照燕儿的话说,她们起步晚了,骨骼不适合了,不过聊胜于无,比一般丫头手脚还是要灵敏利索些。 如月送喜娘出门后,如烟便凑到徐婉身边问她要不要先把钗环卸了。 肯定要啊,今日这一身装扮精美华丽却也繁重,如烟扶着徐婉坐到窗台前的梨花木红漆妆奁前,她一边帮徐婉取下发饰,一边小声和徐婉说话:‘小姐,这汉王府的规矩确实大,刚才拜堂那一路虽然宾客们也说笑热闹,可大家都只是小声交谈,管事下人们行事更是井井有条不见嬉闹混乱,再说咱们姑爷这琅华苑,院里静悄悄的,她们走路都不发出声音的么?’若不是一路走来红绸满目,大家脸色也各自洋溢着喜悦之情,她都要怀疑今日是不是小姐大婚的好日子了,哪像她们徐宅,大人们说笑寒暄的嬉闹热情,小孩子跑来跑去的欢声笑语,夹杂着偶尔鞭炮齐鸣发出的咋呼声,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更别说雅澜居里各家太太姑娘陪着小姐说笑打趣了,王府这边的新房里居然一个亲戚姐妹都没来,难道她们不知道有闹洞房这一习俗?如烟忍不住嘀咕。 徐婉失笑,肯定知道啊,不过她猜测她们是被沈珺冷峻的性子所震慑,不敢来新房闹腾罢了。 梦里她嫁给沈澈,沈萱就带着沈芸沈柔和沈琳来闹过洞房,不,准确的说,是来看看她这商户之女到底是个什么人,泥人就得被她们拿捏,悍女就得联合打压。 当日的徐婉是泥人了,自然被她们可劲欺负,如今么,她也不打算当悍女,不过她们若是还想欺负她,那就别怪她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徐婉不打算跟如烟解释这些,只叮嘱她和在一旁整理喜床的喜鹊:‘王府里的规矩就如京城里的皇宫一样,既森严又庄重,所以咱们一定要谨言慎行 ,不过也不用过分害怕,万变都离不开礼法二字,咱们依着规矩行事,一切也都错不了。’ 如月和燕儿她都不担心,唯有如烟和喜鹊,一个性子跳脱,一个出门少胆子小,怕失了礼数冲撞了长辈。 两个婢女见徐婉神色慎重,纷纷应喏表示绝不给徐婉丢脸。 这时如月回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说是二爷吩咐院里一个叫冬霜的婢女替徐婉准备了晚膳,知道徐婉早膳和午膳没能吃饱,所以晚膳让她一定吃一点,是一碗清汤虾仁馄饨和一碗红枣甜汤荷包蛋,不知道她的口味,按照一甜一咸准备的。 徐婉想起他离开时的欲言又止,估计就是为这事吧,心里还是有一分感动的,毕竟梦里沈澈可没管她饿不饿。 徐婉把荷包蛋吃了,馄饨让如月吃了,其他婢女都有空闲,多少吃了些,只有如月一直跟在她身边,忙得连口水都没机会喝。 徐婉吩咐燕儿去找沈珺说得那两个婢女,让她帮忙送些热水沐浴,燕儿揣着封红去了,不一会儿有两个丫头提着水桶进来,先对着徐婉行礼并自我介绍,原本徐婉以为两个婢女说不定是沈珺的通房,没曾想她们俩扎着双丫髻一身喜庆的半袖比甲,站着比如烟矮了一个头。 第57章 失措 一问,果然,九岁的丫头叫秋露,十岁的丫头叫冬霜,还是两个未梳头的小丫头,秋霜长着一张小圆脸,身形结实,一双明亮老实的眼睛,嘴角有两个可爱的梨涡,笑起来显得憨厚可爱,冬霜则身量较瘦,瓜子脸,皮肤白嫩,长着一双凤眼,樱桃小嘴,估计长大了也是美人一位 ,两个丫头行事落落大方,看着很有规矩。 燕儿和喜鹊忙帮着一起把水提着去浴房,徐婉又抓了桌上的一把喜糖给两个小丫头,她们腼腆的笑着行礼道谢,又出去提水了,这次燕儿和喜鹊和她们一起去。 徐婉吃了荷包蛋后就去沐浴梳洗,收拾妥当后出来,沈珺已经回房了,徐婉心里诧异,往窗外望去,天已经黑尽,院子里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映照得海棠树上的花蕊都能看清,她又看了看墙角的漏斗,看起来也不算是太晚,怎么沈珺就回来了。 见徐婉看了窗外又看漏斗,沈珺解释道:‘长辈的有父王陪着,同辈的几个兄弟都喝醉了,我就先回来了。’ 徐婉更惊讶了,她不记得沈珺酒量好得可以放倒别人自己还啥事没有,她走到茶几边倒了一杯茶递给沈珺,‘二爷喝茶’。又不动声色的吸了几口气,也没闻到沈珺身上有浓浓的酒味。 当然闻不到酒味了,他找了卫所一位副将帮他挡酒,那副将身强体壮,为人豪爽,酒量好,一晚上沈珺就只喝了两杯,其中一杯还是和徐婉一起喝的合衾酒。 徐婉刚沐浴出来,身上只穿了件绯红素色丝织亵衣亵裤,她一靠近,就有一阵淡淡的幽香传来,沈珺闻着,只觉并未喝酒的自己也有些微醺了,他接过茶盏掩饰性的大喝了几口。 ‘二爷让人准备的膳食,妾身已经吃了,谢谢二爷。’徐婉笑着说道,吃了人家的荷包蛋总得对人家表示感谢! 沈珺颔首:‘合你口味就好。’顿了顿又说:‘让婢女备水吧,我先去洗漱。’ 徐婉吩咐燕儿去打热水,沈珺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喝着,不一会儿浴房里准备好。 徐婉内心纠结,想着自己要不要去侍奉他沐浴,虽然相处之下,她觉得自己面对沈珺还算大方,可让她去伺候他沐浴,她还是没这么放得开。她自己不好意思去,也不好吩咐如月如烟去,这个时候,她居然在想要是秋露和冬霜不是年纪这么小,她就不用在此为难了。 哪知她这边还在纠结,沈珺已经自己去衣柜取了衣裳去浴房,听着浴房的关门声,徐婉暗想,既然他没提伺候的事,自己就装傻吧,若是他需要,总会唤人的。 她坐回妆奁前,开始搽香露,如烟把她的头发放下来,轻轻的梳顺,等沈珺沐浴完出来,她这边也收拾妥当。 沈珺披着头发,着暗红色亵衣亵裤,倒是和徐婉这身很配,他缓步走到床边坐下,一双幽黑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徐婉,映着案桌上的一对龙凤呈祥红烛显得流光溢彩,徐婉心里突突,她觉得沈珺的眼神有点吓人。 徐婉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小口小口的喝着,如婢女们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出去,安静的屋子里,可以听见沈珺重重的呼吸声,徐婉也开始紧张起来。 等徐婉一杯茶喝完,沈珺沉声道:‘准备安置吧!’ 徐婉暗暗吐了好几口气才轻声恩了一声,她迈着小碎步走到床边,却见沈珺并没有往里去的意思,她正想开口,沈珺道:‘你睡里侧。’ 按照夫贵妻贫的道理,应该沈珺睡里侧,她睡外侧方便半夜伺候沈珺喝水出恭,但是既然沈珺要求,她自然也不会违背,或许他不喜里侧呢! 徐婉脱了鞋子,跪上床榻,往里爬去,沈珺看着徐婉的一双小白脚丫子,只觉得口干舌燥,不自觉的舔了一下嘴唇。 徐婉并未发现沈珺的异常,她躺下去,拉过被子半盖着,沈珺也躺下来,见她没有盖好,侧过身帮她把被子往上拉到肩头盖上,顺势就把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徐婉心里突突直跳,虽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作何应对。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若是沈珺也像沈澈一样带兵剿匪去,那她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这种事,转念又想,还是别,要是沈珺真不和她洞房,明早王府那些人又要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了。 ‘你……’ ‘你……’ 徐婉和沈珺同时开口,两人又同时顿住,沈珺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问:‘婉儿想说什么?’ 徐婉还想问他想说什么呢,不过既然沈珺先问了,她就只有回答:‘我是想说,听老一辈的说新婚的红烛不能灭,夫君在外侧待会儿可以注意这些。’那对红烛足有婴儿手臂那么粗,屋里又没有风吹进来,只要不去故意吹灭,燃一晚上都不可能熄,她不过是找个话题缓解自己的紧张。 一声夫君,让沈珺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突然欺身过去半压着她,看着她眼睛问:‘婉儿今日应该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了,又端坐了一路轿辇,累吗?’ 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什么?徐婉咽了咽口水,刚有些平缓的心情又紧张起来,她微阖眼帘,看着沈珺光滑的下颚,‘不……不累。’她咽了咽口水,暗想怎么说自己也经历过两次成亲,虽然没有实战经验,理论知识总比他沈珺强,他梦里虽然定了亲,可到底没走到成亲这一步。如此想着,徐婉又安定了几分,随便扯着话题:‘夫君晚饭吃了东西没有,待客陪酒也很累吧,别只喝了酒没吃东西可不好,半夜会饿的。’要不她去唤婢女给他准备宵夜,她其实想说。 沈珺幽幽的看着她,伸手扣着她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意有所指的道了句:‘有婉儿在,饿了也不打紧。’ 嗯?徐婉还没反应过来,沈珺已经吻了下来,他含住她的樱桃红唇,轻轻舔舐,徐婉只觉脑袋里轰然咋开了花,他亲吻着她,身体压着她轻轻摩挲,被子里顿时升温,徐婉觉得沈珺搭在他肩头的手像是一把火,让她半边身子都滚烫起来,空气也渐渐稀薄,她觉得继续下去,她整个人一定会燃烧起来,她惊慌失措,但又不知该怎么应对? 第58章 乱心 两人之间,有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充盈着,那是徐婉的茉莉香盐膏,沈珺漱口本是只用纯盐,今晚在浴房洗漱时发现一盒带着茉莉花香的盐膏,觉得很香,鬼使神差便使用了,没想到,比起茉莉香盐膏,娇妻的樱桃小嘴更是无法用语音形容的香甜,他一遍又一遍的吸吮着,仿佛怎么都吸不够。 直到徐婉的嘴都被舔舐红了,他才沿着她光洁如玉的颈脖往下,线条优美的锁骨,玲珑娇挺的蜜桃,盈盈一握的腰肢……徐婉衣衫凌乱,浑身火热,心下似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啃噬,整个身体忍不住轻颤。 比起徐婉的不知所措,沈珺更不好受,在他眼里,身下的女子肌肤莹白透红如香蜜,身姿娇嫩柔软似仙女,一双略带雾气的杏眼迷离的望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她一口吞下,却又害怕自己的孟浪吓着她,唯有忍着循序渐进的让她心甘情愿打开心房。 沈珺忍得辛苦,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眼角泛红,眼神如烙铁般炽热的盯着徐婉,在这空隙里,突然,徐婉恢复一丝清醒,她朝沈珺枕头下伸手,嘴里呜呜的说着:‘帕……帕。’,声音妖娆细腻,连她自己都惊讶自己的声音怎么成了这样,她瞪了沈珺一眼,都怪他,让她睡里侧,害她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 沈珺根本没有听清,怀中人那撩人的声线,娇嗔眼神,撩拨得他险些控制不住……但还是顺着徐婉的手帮她从枕头下取出一张方巾,徐婉忙垫在身下……一阵疼痛袭来,徐婉眼角顿时疼出泪水来,母亲只说若是太过紧张可能会吃些苦头,可是却没说苦头是被针扎一样的疼痛啊! 这个时候,沈珺根本顾不上徐婉心里怎么想,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双手撑在徐婉两侧,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鼻尖,双眼红得如妖孽般邪魅,带着致命诱惑的眼眸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徐婉,从未见过如此神情的徐婉,心里有些害怕,加上疼痛感,她双手抵在沈珺胸膛……过了一会儿沈珺身体重重朝徐婉压来,压得她险些一口气背过去,她用力想要推开他,却听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动,让我抱一抱。’语气里带着几分舒服,几分满足,还有几分……懊恼! 沈珺当然懊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天啊,他的脸面该放在哪里,到底是娇妻太美好,还是他太无用…… 徐婉不知沈珺心中所想,其实过了刚才痛那一下,被沈珺这么抱着,她感觉还挺不错,至少没有那种慌乱无措心下无处安放的感觉,这种拥抱显然比他的亲热更让她安心,也是这种安心让她不知觉的伸出手轻拍上沈珺光洁的后背,沈珺更加颓然了,他觉得徐婉似乎在安慰他…… 也不知抱了多久,沈珺才放开她,他看了她一眼,默默的躺回自己的位置,徐婉诧异,她刚才似乎从沈珺眼里看到了一丝委屈。 委屈?他委屈什么,要委屈也是她委屈啊! 或许他比她还痛? 好吧,他毕竟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又是天之骄子,可能一辈子没受过痛,这头一回受痛,可能有些不好受吧! 母亲还说第一次女人更受罪,可她现在觉得,也没怎么受罪嘛! 可怜的沈珺,他以为在心上人面前落了面子,哪知徐婉根本不懂这些。 沈珺起身去浴房收拾了一下,又端了水出来帮徐婉收拾,她非常不习惯,红着脸拦住沈珺,抓着方巾一个劲的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沈珺知道她不好意思,也没坚持,只盯着徐婉看,一双清冷的眼眸泛着如狼般的绿光……徐婉收拾好,沈珺便把水端回浴房,等他回来时,就见娇妻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双大大的杏眼盯着他,他躺回床上,直接伸手把徐婉捞进怀里,一只手从她颈后穿过抱着她。 徐婉在他去浴室的时候已经穿好了衣裳,她不习惯被他这么抱着,身子悄悄往后挪,嘴里找着借口:‘有点热!’ ‘热吗?’沈珺紧贴上她,‘把衣裳解了就不热了。’一边说一边扯她衣裳的带子。 这……徐婉脸颊绯红,话都说不利索,‘倒也不是那么热……’。 沈珺欺身到她耳畔,声音低哑:‘不热吗,可是我看你耳朵红红的。’说罢对着她耳蜗吹了吹气。 徐婉慌得直往后躲,不过一个懵懂,一个有心,她又怎么躲得过呢! 沈珺张嘴直接含住她的耳垂,瞬间仿佛有一阵电流穿过她全身,徐婉被击得呆愣在远处,沈珺吸吮着她的耳垂又慢慢往耳背舔舐,徐婉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沈珺解了她的衣裳随意往床外扔去,她惊呼一声,想说,你扔了我的衣裳,待会我穿什么? 可一张口,又被沈珺堵住了嘴,嘤嘤呜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沈珺却明白她的意思,如珠如宝的亲了一会儿说:‘你看我也没穿衣服,咱们盖着被子不会冷的。’说着拉着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 第59章 重振 徐婉理论知识丰富,却无实战经验,沈珺实战经验没有,但是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以前在卫所,训练之余,那些副将就喜欢讲段子,他自然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这些事,只是如何让这事做起来使人愉悦,他提前找燕喜嬷嬷问过,并且无师自通、举一反三探索到了精华。 他想起在青县得知成亲日子定下的那一天,对着送信的小厮,他表面风轻云淡,实际内心激动,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终于要嫁给他了,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身穿素色青衣的女子在他身下承欢,虽然他从未见过她穿那么素的衣裳,可他知道,那就是她,他在梦中沉沦,在她迷醉的眼眸里欲罢不能,迷失自我……梦醒后,一种深深的懊悔油然而生,他鄙视自己,觉得自己心思龌蹉,有违君子之德……但是这种感觉又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很早以前他就做过这种让他神魂颠倒的梦,并且在这种进退维谷中不能自拔。 徐婉本以为拿到元帕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哪里想到沈珺还会来第二次,并且花样繁多,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第一次了? 被怀疑了的沈珺还不自知,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一雪前耻,重振他第一次溃败的雄风,被吻得意乱情迷的徐婉迷迷糊糊就伸出手环上了沈珺的脖子…… 这一次很顺利,除了刚开始有一瞬间的不适,很快就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包围,徐婉整个人如同飘在云端…… 与她一起飘在云端的还有沈珺,这种感觉比起梦里,甚至比刚才第一次更让他心醉神迷,他只想把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打上他的记号,恨不能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夜更深了,王府里许多大红灯笼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唯有琅华苑里的灯笼还燃得红火,与屋里隐约传出的娇踹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一样,彰显着这里是一对新人的婚房的特殊性,在门外值守的如烟和燕儿听着屋里的动静,一直红着脸低着头,而秋露和冬霜则偶尔瞄一眼屋里,偶尔瞄一眼如烟和燕儿,眼里透着几分懵懂、几分疑惑,另有一位燕喜嬷嬷,她支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笑得一副欣慰的模样。 又不知过了许久,弯弯的月亮似乎也被羞得不好意思,躲进了云层里,屋里才渐渐安静下来,如烟和燕儿也纷纷呼出一口气,相视一眼,又心照不宣的侧开脸…… 徐婉是被热醒的,她觉得身上汗黏黏黏的,迷糊中把被子推开,一阵冷风袭来,她心下一惊,这种冷意让她很陌生,她睁开眼,入眼的就是沈珺清冷的眼眸,她瞌睡瞬间惊醒,想要逃开,却发现自己整个人*溜溜的睡在同样*溜溜的沈珺怀里。 沈珺默默的把她推开的被子盖回来,声音低沉的说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喜欢推被子,要是我不在,婉儿岂不是容易着凉。’ 三月的早上还比较冷,就这么一会,徐婉已经冷得冒鸡皮疙瘩。徐婉任由他抱着,心里默默反驳:若不是你抱这么紧,我至于热得推被子么? 沈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又把她抱紧了几分,问道:‘时辰还早,婉儿在睡一会吧!’ ‘什么时辰了’徐婉问道。 沈珺回头看了一眼墙角的漏斗,‘卯时一刻。’ 是挺早的,不过今日要给长辈敬茶,又要认亲,她还是准备早一点起床,以免耽搁误了时辰遭人笑话。‘夫君在睡一会儿吧,我已经睡醒了。’ 沈珺拦住欲要起身的徐婉:‘我也睡醒了,时辰还早,不如我们说会话。’ 徐婉想了想道:‘好啊,夫君想跟婉儿说什么?’ ‘昨晚弄疼你了吗?’沈珺神情认真的问道 徐婉脸色瞬间爆红,她逃避似的往后退:‘还好,还好。’ 她也奇怪,昨晚沈珺精力旺盛,把她折腾的够呛,后面她是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痛,睡了一觉,现在倒是没有任何不适了。 她哪里知道昨晚她累的直接晕睡了过去,是沈珺替她擦拭干净,又替她抹了提前从燕喜嬷嬷处拿的药膏。 但是沈珺有些不放心,他靠过去欲掀开被子查看一番:‘我看还疼吗?’ 徐婉慌忙蜷缩身体,拦住沈珺,‘不用不用,我真的不疼了。’ 不曾想,她这么一动,被子蹬开一大半,露出一大片娇嫩的肌肤,胸前也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沈珺看得血脉膨张,一把抱住她,‘好,我不看了,你盖好,别受凉。’说着抬起徐婉的下颌对着她的嘴唇啄了啄,道:‘我就抱抱你。’ 可是越抱越让他欲罢不能,香甜馨香,娇软的身姿,干脆直接撬开她的嘴唇开始吸吮起来,徐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亲得迷迷糊糊,突然间她又感觉到一个硬物抵在她的腰侧,理智瞬间回笼,昨晚的画面闪过她的脑海,沈珺的精力实在太好了,她实在是承受不住。 被堵着嘴的徐婉呜呜着用力推着沈珺的胸膛,她可不想待会儿认亲的时候闹笑话。 沈珺也觉得自己孟浪了,他停止动作,哑着声音道:‘婉儿别动,我就抱抱。’ 徐婉当真不敢在动,过了好一会儿,沈珺略有些尴尬的放开她,‘既然不睡了,那就起吧!’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起身往浴房而去,徐婉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忍不住失笑,可就在准备下床时又笑不出来了,她脸颊绯红,看着脚下凌乱的衣裳,她真是觉得昨夜太荒唐了,她慌忙捡起地上的亵衣,胡乱塞在床尾,似乎这样就能掩耳盗铃的掩饰昨夜的一切。 第60章 牵手 如烟等婢女听见屋里有了动静,知道是主子起床,在门外恭敬问道:‘二爷二奶奶起了吗,奴婢们进来伺候了?’ 徐婉从床尾的木施上取了袍子裹着,听见如烟问话,扬声道:‘进来吧!’ 婢女们端着热水如鱼而惯的躬身进屋,徐婉的婢女伺候徐婉,王府的嬷嬷婢女收拾床铺,不一会儿沈珺梳洗好穿着中衣出来,徐婉又去浴房洗漱,等她出来,沈珺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猩红锦衣华服,腰间束金丝绣蝙蝠图案的腰带,他五官俊朗,身姿挺拔,正站在铜镜前整理腰间系着的福字纹翡翠玉佩,徐婉侧脸看去,不由暗赞:好一个器宇轩昂的翩翩公子,难怪章韵瑶曾说她二表哥龙章凤姿,仪表非凡! 只是她有些疑惑,怎么琅华苑里没有婢女伺候沈珺梳洗穿衣? 徐婉今日要穿的衣裳是一套正红彩丝绣牡丹花织锦束腰马面裙,外罩薄烟纱月白色提花工艺雪娟长衫,如烟和燕儿取了衣裳,伺候她穿好,徐婉便坐到窗前的妆奁前开始梳发盘髻。 燕喜嬷嬷从枕头底下取出元帕,笑容满面的举着元帕看了看,心里十分满意,与捧着红木描金匣子的婢女低语了几句,便笑着准备把它装进去,打开匣子盖子时,突然看到端坐在茶几旁的沈珺正用冰凉的眼神盯着她,吓得她差点失手打翻匣子,她怎么忘了,这位二爷的性子可容不得她放肆,她忙敛了笑容,恭敬利索的继续做事,很快就带着婢女把屋里收拾干净整洁,向两位主子告退。 如烟正在给徐婉化妆,徐婉笑道:‘嬷嬷稍等一会儿。’ 因为底子好,徐婉就描了眉,涂了口脂就算化好了妆,她从妆奁的格子里拿了一个荷包,走到嬷嬷面前笑着递给她:‘嬷嬷辛苦了,一点小心意,嬷嬷拿着和婢女们喝点茶。’ 嬷嬷推辞:‘都是应该的,二奶奶折煞老奴了。’ 徐婉执意给:‘应该是应该,辛苦也是辛苦,嬷嬷就别客气了。’ 燕喜嬷嬷睃了堂上的沈珺一眼,见他似乎并未注意这边,正端着茶盏喝茶,嬷嬷心中明白,这是默许的意思,这才笑着和徐婉道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领着婢女出去,徐婉又客气的吩咐燕儿送嬷嬷出门。 直到走出琅华苑,燕喜嬷嬷才掂了掂荷包的重量,估摸着起码有十两银子,不由心里乐开了花,早听说徐家有钱,出手更是大方,今日又见这位徐家嫡女不仅貌若天仙,一张口更是一副眉眼带笑的和善模样,心里对这位新进门的二奶奶倒是添了几分喜欢,又想起二爷婚前冷着脸找她问燕好之事,还在她这里拿了一瓶药膏,就觉得这一冷一热,倒也互补般配。 送走了燕喜嬷嬷,秋露来报,早膳已经备好,徐婉还未装扮完,如烟加快手下的速度,给盘成如意髻的头发戴上珊瑚羽珍珠嵌红宝石花冠,耳坠赤金流苏珍珠耳环,胸前带了赤金镶红宝石璎珞坠蝴蝶翡翠,又取了之前王府赠的信物血玉手镯并两个赤金龙凤金镯各自给徐婉带上,如此徐婉这个新出炉的新婚妇人装扮算是收拾妥当。 沈珺看着徐婉这身喜庆华丽的打扮,微笑道:‘不错,很好看!’ 徐婉屈膝给沈珺行了一个平礼不吝夸赞道:‘夫君也很英俊。’ 沈珺眼里有流光闪过,他拉起徐婉的手道:‘走吧!’ 徐婉心里一愣,这么被沈珺牵着手出门似乎……不太妥当。 可沈珺已经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徐婉也只好紧跟他的步伐同行。 早膳就摆在院里西厢房临近小厨房的小厅里,出门几步就到了,徐婉心下稍安,自己院里牵牵手还好,出了琅华苑还是低调些。 早膳有红糖荷包蛋、银耳莲子燕窝粥,人参乌鸡汤、红枣枸杞发糕、桂圆阿胶绿豆糕、香葱豆荚春卷……大都是些益气补血的,也不知是王府对待新婚特有的规制,还是琅华苑的厨娘花了心思。 她记得梦里,嫁给沈澈的第二日是大厨房送的常规早膳,可能是没有洞房的原因吧,徐婉归结于此。 早膳吃到一半,一位四十多岁的朱嬷嬷进来请安,沈珺跟她介绍这是他院里的管事嬷嬷,待会儿敬茶认亲就由朱嬷嬷替她张罗。 徐婉心下诧异,管事嬷嬷?怎么昨日没见到,这会儿才露面?面上不动声色,笑着对朱嬷嬷道谢:‘有劳嬷嬷了。’如月又塞了一个荷包过去,朱嬷嬷接过后,对着徐婉恭敬的行了礼。 如烟和燕儿值了夜,已经去休息了,换成如月和喜鹊伺候。 吃过饭,两人便往鸿瑞厅而去,那是王府后院的正厅,今日要在那里给王爷王妃敬茶,朱嬷嬷在前引路,徐婉和沈珺并肩走着,如月和喜鹊分别捧着两个红木描金匣子跟在后面。 一群人进入厅堂里时,时间还比较早,只有郑夫人、冯夫人、柳夫人三位夫人在,沈珺朝三位夫人行礼,徐婉跟着沈珺照做,朱嬷嬷笑着在一旁给徐婉介绍她们的身份。 其实不用朱嬷嬷介绍,她对王府里的女眷和其性子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毕竟梦里和她们打了九年交道。 三位夫人年纪差不多,三十二三岁的模样,郑夫人出身汉城,父亲是八品按察使知事,她育有一子,五公子沈泽,郑夫人体态微胖,自有一股风韵犹存的韵味,端坐在那里,俨然一副贵妇模样。 冯夫人算半个京城人,父亲原是京官,后外放福建做了一个五品盐运使副使,她又生了六公子沈瑞和四小姐沈柔,所以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份高于其他夫人,她五官灵动,明眸善睐,可仔细一看,她的眼底偶尔会透出几分自以为是的机敏和盛气凌人的尖刻。 柳夫人出身平民,因纯朴柔顺的性子和楚楚动人的美貌被汉王纳入王府,后来生了五小姐沈琳而被抬为夫人,因此一直被冯夫人看不起,连带着沈琳也被沈柔欺负,后面沈琳被欺负得狠了,暗中给沈柔下药毁其容貌,柳夫人也因此被剥夺了夫人的位份降为采女,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61章 蠢货 沈珺和徐婉的座位被安排在右边第二例茶几旁,第一例是王妃的嫡长子夫妻俩的,只是大爷身子弱,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现。 两人刚落座,冯夫人便嫣然巧笑道:‘昨日是老二和老二媳妇大喜的日子,你们年轻人贪睡,就是来晚一点也不打紧。’ 徐婉温婉的笑道:‘习惯了早起,醒了就过来了,倒是不好意思让长辈们等候。’若真是新婚第一天敬茶就迟到,恐怕会被王府众人的唾沫子淹死。 徐婉还记得梦里她在这一日,是卡着时辰到的,既不早,也不晚,在王妃王爷前脚进门,后脚她就紧跟着到了,那时各位娘娘夫人除了用那种审视货物似的眼神似笑非笑的打量她以外,根本不屑搭理她。 至于周王妃则端着王妃娘娘的矜贵向她解释了新婚当日沈澈就被派出去剿匪的原因,仅仅是因之前营救徐父有了一定的剿匪经验,又说身为汉王的儿子,要为王爷、为汉城分忧,希望她这个新妇能体谅并支持。 她敢不体谅?敢不支持? 当时她真诚的表达了身为一个儿媳和妻子该有的恭顺贤惠,对没能履行夫君义务的沈澈没有丝毫怨言,却并未得到王爷的好脸色,汉王如例行公事般喝了她敬的茶水后,便冷着脸走了。王爷一走,各位娘娘夫人也各自散了,连原本该去祠堂祭拜祖先,上皇家玉蝶的流程都省了,还是后面沈澈遇险,她成了寡妇,王爷才想起这事,吩咐王府长吏给京城书疏表启。 她那时以为是自己出身商户,身份卑微,所以惹得汉王不喜,后来才知道,其实王爷这个人对于王府里很多女眷都是没有那么上心的,他在意的也就那几个人,其余人只要循规蹈矩不犯错,他是不会刻意为难谁的。当时王爷才被朝廷申饬不久,心中郁闷,所以心情不佳,倒也不完全是对她冷脸,不过徐家那时式微,王爷对徐家也不怎么在意倒是真。王府众人都是看王爷脸色做事,王爷不在意的,自然也就边缘化了,王府里边缘化的主子,尊严是难以获得的。 起先还只有何夫人这个婆婆为难她,不过半个月,沈萱就带着妹妹们开始拿捏她,挤兑她,到后面连郑夫人、冯夫人、柳夫人各院的管事嬷嬷公公和一二等婢女都开始欺负她了。 梦里,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独自在王府煎熬了三年,直到小姑子们嫁人,她攀上老太妃,才像模像样的以三奶奶的主子身份在王府里站住脚。 不过今日冯夫人倒与梦里不同,似乎徐婉的价值已经够得上她纡尊降贵的与之寒暄,她眉峰一挑,带着几分亲厚的笑意:‘’咱们王妃娘娘最是通情达理,就是等上一等也不会怪罪,老二媳妇你可真是个实诚人。’ 实诚人徐婉依然挂着笑脸:‘王妃娘娘性子自然宽宥,只是婉儿自己也该知理懂事才是。’ 徐婉毫无破绽的话让冯夫人觉得有些无趣,敛了笑容,阴阳怪气的道了句:‘老二媳妇倒是会说话,只是咱们王妃娘娘还没到,你们就先到了,倒显得其他人懒散了。’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冯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挑事……说起来,你们三位夫人不是比我们还先到么?徐婉嘴角微抽,正想着新婚第一日要不要怼怼这位高傲的冯夫人,突然听得沈珺语气淡淡的说道:‘冯姨娘说得在理,今日是我们向母妃和父王敬茶的日子,我们早一点晚一点父王都不会说什么,反倒是各位弟弟妹妹,若是父王到了,他们还没到,那的确是懒散了。不过无妨,我们做哥哥嫂嫂的肯定会体谅他们,若是他们晚了,我们等一等就是了。’ 冯夫人心中一惊,怎么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一位冰坨子。 周王妃因为自己的嫡子身体不好,特意免了老大一家人的每日请安,因不好厚此薄彼,所以王府其他庶子女都是每五日到毓秀院请一次安。三位夫人的孩子都还小,正是贪睡的年纪,平常没事都起得晚。正如沈珺所说,今日主要是他们夫妻敬茶认亲,弟弟妹妹晚一点没事,但若真像沈珺说的等上一等,那岂不是让来得晚的人成了众矢之矢? 平时还好,今日王爷可是在场。 郑夫人不免在心里骂了冯夫人一句‘蠢货’,然后笑着出来打圆场:‘看老二说的,你们兄友弟恭自然是王爷乐意见成的,不过今日以你们为重,若他们真来晚了,也不好误了吉时。’ ‘是吗?’沈珺冷笑了一下,就再没说其他话,只用茶盖一下一下的拨弄着茶盏里的茶沫,他脸上的神情在茶水的雾气里显得凝重而冷峻。 冯夫人心里有些打鼓,老二性子一向冷清,连他娘亲章侧妃都拿他没办法,她也不敢确定等会他会不会不给来晚的弟弟妹妹留面子,她想了想,装模作样的揉了揉腰:‘坐久了腰疼,我还是外面站一站缓一缓,你们先喝喝茶。’说罢也不等大家反应,起身大步走出厅堂,她得赶紧让婢女去催两个孩子,千万别来得太晚了。 郑夫人见此,假意咳嗽了一声,对着身后的婢女打了一个眼色,婢女心领会神给郑夫人斟满茶水后默默退了出去。 柳夫人似乎也有些如坐针毡,她也向自己的婢女递了一个眼神,等到婢女也悄悄退出去后,才略略放松下来。 徐婉低下头,自顾自的掰着手指头,极力掩饰自己往上翘的嘴角,心里不由对沈珺竖起大拇指:不过一句话,就让三位夫人坐立不安。他倒是会抓重点,恐怕这会儿那几位弟弟妹妹屋里正鸡飞狗跳的收拾呢! 冯夫人回到正厅时已经神色如常,估计已经吩咐婢女去给儿子女儿带了话,又隔了一盏茶的功夫,周王妃和姜侧妃一起到了。 三位夫人和沈珺夫妇向其行礼,周王妃满面笑容让她们不用多礼,又指了位置让她们各自落座,婢女们分别给两位主子上了茶水。 第62章 打趣 姜侧妃端着茶盏笑着和沈珺说话:‘老二也真是,在外帮着你父王办事,早起晚睡,一天不得闲的,难得新婚,还这么早过来,也不怕把你媳妇儿累着。’ 姜侧妃本是打趣沈珺和徐婉这对新婚,奈何沈珺像是没听出话外音一边,他右手弯曲置于腹部,左手负在后背,身姿挺拔,神情慎重的说道:‘向母妃父王敬茶,乃祖制孝道之首,孩儿和新妇自是要恪守尊崇。’ 姜侧妃失笑的摇摇头,这个老二真是个冰疙瘩,若是其他人听到累着媳妇儿,要么脸红支支吾吾,要么会偷眼看媳妇儿什么表情,他倒好,一本正经的,把天都聊死了。 姜侧妃眼珠转了转,意有所指的笑道:‘该不会老二昨晚没有‘累着’你媳妇儿吧!’ 姜侧妃出身武家,性子爽利,行事也比较随心所欲,算是王府里比较好相处的长辈,她也是周王妃的心腹,基本跟随周王妃的步伐。 梦里徐婉嫁人王府的时间要晚一个月,当日认亲,姜侧妃并未出现,后来徐婉听说是她女儿沈萱三年不孕,她一时心急找了个神婆在院里给沈萱跳大神降福,结果被王爷撞见,当场斥责了她,还罚了禁足三月,徐婉嫁进来时才第一个月,所以认亲礼她没有出现。 不曾想这一次倒是出现了,就是这话说得……徐婉唯有做脸红羞涩状,敛眉低头不语。 姜侧妃说罢,就侧目打量起徐婉来,只见她眉眼弯弯如玄月,肌肤光滑似凝脂,眼底不显血丝,眼下不见青黛,显然昨晚睡得香甜,但是仔细观察,一双美目里却荡漾着新婚妇人特有的春意,此时正满面含羞的敛着眉笑,显然夫妻俩昨晚闺房之喜比较和谐,又想起周王妃对她的态度,一时间到明白自己该如何对待这位二儿媳了。 周王妃已经习惯了姜侧妃的性子,她嗔怪的瞪了瞪姜侧妃,‘有你这么做长辈的吗?大清早的拿人家小两口打趣。’ 说着又让徐婉夫妻两落座,笑着对徐婉道:‘别理你姜姨娘,她没有恶意,就是喜欢逗人玩,你们吃过早膳没有?’ 徐婉答道:‘回禀母妃,我们已经吃过了。’ 周王妃亲切的说道:‘吃过就好,原本是该大厨房送膳食,但怕你刚进门吃不惯王府的口味,所以老二特意跟我说,让琅华苑的小厨房替你们准备的早膳,还合胃口吧!’ 原来是沈珺争取让小厨房准备的早膳,周王妃也算和善,居然同意了,徐婉覆又站起来,面露感激的朝周王妃拜了拜:‘谢谢母妃,膳食很合婉儿的口味,婉儿心里惶恐,得母妃和夫君如此厚爱。’ 姜侧妃刚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又笑闹道:‘哎哟,姐姐你也忒偏心了,刚才妹妹在院门口碰上姐姐,一路过来,嘴巴都说干了,姐姐也没问一声妹妹吃了早膳没有,你看这新儿媳一进门,姐姐的心思都花在新儿媳身上了,咱们这些老人啊,都失宠了。’ 周王妃笑道:‘看你说的什么话,都是当婆婆的人了,还跟儿媳妇吃醋,你说你这长辈形象还要是不要了。’ 郑夫人笑着接过话题:‘侧妃姐姐这活泼的性子也是王妃姐姐心怀若谷宠出来的,虽然咱们现在是长辈,可能做到心态年轻,那咱们就永远都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这话漂亮,既奉承了周王妃,又吹捧了姜侧妃,徐婉不动声色的看了郑夫人一眼,难怪她身份长相皆不如冯夫人,却从未传出过她被冯夫人打压的消息。 冯夫人不甘示弱的热络道:‘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坐在这里还没说话呢,看看人家,真是那瑶池里的仙女,那眼睛水灵哟,脸蛋红润哟,咱们这些真真是没法比。’倒有几分吹捧徐婉的意思。 看来也是真怕沈珺不留情面,等会提出等弟弟妹妹。 又过了一会儿,何夫人挽着王爷踏进厅堂大门,徐婉心下明了,看来昨晚王爷睡在何夫人院里。 这位何夫人可是王府里的传奇人物,要说地位高低,比起平民出身的柳夫人,她还要不如,倒不是她娘家是商户,而是她成为王爷女人的过程,不如王府其她女人来得光明,哪怕是沈澈的生母,虽是伺候王爷的大丫鬟,但也是被老太妃光明正大指给王爷做婢妾的,只要生出孩子,也能做个采女,甚至母凭子贵封个夫人也有可能,不像何夫人,她是被何家送给王爷暖床的。 何夫人的父亲在外出行商中意外身故,留下怀孕的母亲和五岁的何夫人,半年后何母生下弟弟又难产而死,年幼的何夫人和弟弟从小就一直跟着何家大伯生活,何家大伯母面慈心狠,何夫人和弟弟寄人篱下自是吃了不少苦,在何夫人十五岁时,何大伯为了攀上汉王这跟高枝,在世子替父回京朝贺时,将何夫人送上了世子的床榻。 原本这样一个女子,世子睡了就睡了,无论如何是不能带回来的,可是世子不但顶着压力把何夫人纳进了王府,在未生育的情况下直接封了夫人,后来沈澈生母难产,更是直接把沈澈抱养在了何夫人名下。 所以王府里,王妃是尊贵的嫡妻,是王府的女主人,最得王爷敬重爱戴,章侧妃是如亲人般的妹妹,得王爷亲近,何夫人则是爱妾,最得王爷专宠。 何夫人除了有沉鱼落雁的容貌,还有千娇百媚的身段,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情万种,摇曳生姿,哪怕后面王爷又纳了郑、冯、柳三位夫人,王爷新鲜劲一过,又继续宠爱何夫人,所以这么多年王府里依然是何夫人一枝独秀。 当然她能在王府这么多年屹立不倒,除了美貌以外,跟她会做人也有关,任何时候,她对周王妃都恭恭敬敬,从未恃宠生娇,对同样侍奉王爷的其她姐妹,不说私底下如何争斗,至少明面上或者说是王爷面前,她都一副谦和模样。 就像现在,她挽着王爷的手进了门后,很快便松开,何夫人娉婷袅娜的走到周王妃面前,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周王妃笑着让她免礼,等王爷落座后,大家又向王爷行礼。 第63章 敬茶 汉王沈弘棪,十四又一,身形高大健硕,肩宽背直,五官俊朗,他身着绛紫色四爪蟒袍,健步走到左侧上首,一抚衣袖坐下,对行礼的众人道了声‘不必多礼’,举手投足间一股上位者的气势不怒自威。 等章侧妃领着女儿沈芸、侄女章韵瑶踏进厅堂里,除老太妃以外,王府的长辈们总算到齐了,当然还有几位美人采女婢妾,她们上不了皇家玉蝶,自然也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受沈珺夫妻的一杯茶水。 给王爷王妃行过礼后,章韵瑶和沈芸被安排到了右边第四例的位置,章侧妃坐在了王爷的下首第一位,因为她是徐婉的婆婆,她和沈珺给王爷王妃磕头敬茶后,也要单独向章侧妃磕头敬茶,所以这一次章韵瑶没能像梦里一样,站在章侧妃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了。 周王妃身侧的嬷嬷向她请示:‘娘娘,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吗?’ 周王妃颔首表示同意。 婢女在王爷王妃三尺远的下方各自摆上蒲团,沈珺和徐婉分左右跪下,朱嬷嬷端着牡丹花描金红漆木托盘上前,托盘里有两盏大红色花开富贵吉祥鸟釉彩茶盏,沈珺和徐婉走上前,朝蒲团跪下磕头,然后分别端了茶盏,双手奉上呈给王爷和王妃: ‘父亲请喝茶!’ ‘母妃请喝茶!’ 王妃笑而受之,接过茶盏浅尝了一口,便将茶盏放置一旁的茶几上,又从身侧嬷嬷端着的托盘里取了见面礼赐给徐婉,是一对通透的翡翠嵌金丝手镯,还笑着道了几句‘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祝词。 王爷接了茶盏就只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后,掀开一旁公公捧着的托盘上的红绸方巾,是一柄婴儿手臂大小的和田玉镶碧玺雕灵芝状的玉如意。 王爷的这份见面礼一出现,除了王妃,其余众人纷纷震惊,只因这是当初先皇赐给还是世子的二十岁生辰礼的其中一件。价值千金是其次,最为珍贵的是先皇对汉王这个皇孙的这份心意,王爷很喜欢这柄玉如意,一直把它展示在书房里多宝阁的最中间,现在居然把它取下来赐给了徐婉,可见王爷对这个二儿媳的重视。 大家神色各异,心里开始重新估量徐婉的份量。 徐婉心里也暗暗吃惊,她记得梦中王爷赏赐的是一块云纹福字玉佩,与玉如意比起来自然是差很多,看来铁矿的确为汉王分了不少忧,连朝廷的申饬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徐婉面色从容的将玉如意交给喜鹊,又从如月捧着的匣子里取出给王爷王妃准备的礼物——四双鞋袜。 给长辈送鞋袜,是最常规的礼物,最不易出错,但也最没有新意。当然,王爷王妃也不是那小门小户的婆媳,还指望着儿媳的见面礼能闪瞎自己的眼不成,不过是一点心意而已,他们接过去后就递给了身旁伺候的人。 夫妻俩起身,婢女又将蒲团移至沈珺的生母章侧妃面前,两人又跪下向章侧妃敬茶。 章侧妃神色淡淡的接了茶盏,浅尝一口后放下,随后赐给徐婉一个半个枕头大小的雕凤仙花的紫檀木盒子,里面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是章侧妃出嫁时,她的母亲给她的陪嫁,算是比较贵重的见面礼了,可依徐婉对章侧妃的了解,她应该并不喜欢她这个儿媳妇。 章侧妃年龄只比王爷小三岁,比王妃小一岁,可看起来,她却比郑、冯、柳三位夫人都要年轻,站在沈珺身旁,不像母子,倒像姐弟。这都源于她身材娇小又长了一张娃娃脸,且心思单纯没有算计。她出身好,从小就是家里宠大的大小姐,长大后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汉王,得汉王宠爱,生了一子一女,虽然后面被何夫人夺去了宠爱,可汉王待她一直不薄。 徐婉记得梦里刚嫁进王府那一年,无论何时见到章侧妃,她的神情都是鲜活的,开心或生气,都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青春气息,哪怕他的儿子沈珺对面她不苟言笑,她气归气,可气过后依然一副叨叨唠唠的喜色关心着儿子。 她没有心机,爱憎分明,喜欢谁,就会一股脑的对谁好,就像对章韵瑶。她不喜欢谁,就会直接表露出来,如对何夫人。 至于徐婉这个何夫人的儿媳妇,骄傲如章侧妃,从来不屑为难她,反而徐婉成了寡妇后,又受何夫人苛待,章侧妃每每见到徐婉眼里都隐隐透着几分怜惜,甚至帮着徐婉出言教训过几次欺负她的管事嬷嬷。 直到章韵瑶‘病故’的消息传到王府,章侧妃的脸上才挂起了愁容,后来沈珺伤了腿,徐婉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笑了。 这样一个性情中人,在面对自己的儿媳妇时,她不该是这样一副淡淡的神情,除非她不满意这个儿媳妇。 徐婉心里不由感叹,没想到换了个夫婿,连婆婆对她的态度都调换了,原本尖刻的何夫人对着她笑意盈盈,而善良的章侧妃反而对她淡漠不喜了。 由此可见,这天底下的婆媳关系自古就是一段解不开的千古难题。 尽管章侧妃不喜徐婉,也给徐婉准备了厚重的见面礼,徐婉送给章侧妃的礼物自然也是花了心思的——四双鞋袜。 额……似乎与王爷王妃的一样,可又不那么一样。 章侧妃的鞋袜在色彩上搭配得更加明艳,绣花也是她所喜欢的木芙蓉,花朵层层叠叠,精致且复杂,非常考验绣工技艺。 章韵瑶眼尖,离得老远都看清了鞋袜上的绣花针脚走向是出自江南名绣宋娘子的手艺,与沈芸交耳低语:‘二表嫂好手艺,那绣品针脚匀细密集,像是运用了平针绣和锦纹绣两种针法,花色独特艳丽,我都没见过。’ 厅堂里原本很安静,她虽然声音小,其实大家都听见了,冯夫人笑着道:‘表姑娘是咱们府里出了名的巧手,女红技艺高超,连你都这么说了,可见老二媳妇的鞋袜是花了心思的。’ 第64章 鞋袜 大家这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徐婉送给章侧妃的鞋袜上,徐婉眉头微闪,她觉得章韵瑶应该没这么好心夸赞自己,倒有种她也做过梦,知道自己绣技不佳,故意拆自己台的感觉,好在自己早有准备。 徐婉从容不迫的说道:‘得表妹谬赞了,这些鞋袜的女红并非出自我手,乃是请了江南名绣宋娘子,由她帮着刺绣并裁制。’ 此话一出,众人微惊,新媳妇送给公公婆婆的礼物不用太珍贵,可怎么也该自己亲手做,这请人代劳,就显得诚意不那么充足了。 章韵瑶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拆穿她,听徐婉承认了不是亲手所做,她先是惊讶,然后又露出一副懊悔的表情,似乎自责自己提起此事,让徐婉丢了面子。 沈珺脸色沉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瞟了一眼章韵瑶,又看向自己母亲,希望母亲能帮徐婉说几句好话,只是章侧妃原本就不喜欢徐婉,哪里愿意帮嘴,她侧开眼,似没看到沈珺求助的眼神。 徐婉却并不在意这些,她也并不担心,因为她的礼物,突出的可不是绣技。赶在沈珺开口帮她说话前,她继续说道:‘不过这些鞋袜虽然不是婉儿刺绣缝制,但是鞋面上的花样都是婉儿亲手画作,并且缝制这些鞋袜的布料丝线都是婉儿亲自栽种的棉花纺织出来的。’ 王爷闻言,从身侧公公捧着的托盘上拿回鞋袜,仔细看起来。 只见他手里的四双锦鞋,有两双是白底浅蓝色鞋面,鞋底同样是千层底,鞋面绣的翠竹绿松,图案栩栩如生。另两双是黑底藏蓝色鞋面,鞋底是针脚细密的千层底,鞋面花纹简单明了,用金丝银线交织勾勒出山水云雾,细看下仿佛是一幅水墨山水画卷。 王妃也从嬷嬷手里拿起鞋袜,左右翻看,她的鞋子上绣的是牡丹凤凰之类的图案,惟妙惟肖,配色鲜明,看起来很是精致,王妃一边看一边笑着夸赞:‘早听说婉儿师承名师,一手妙笔丹青出神入化,今日倒是见识了,如此绣品,若没有活灵活现的花样,光凭绣技,也难成佳品。’ 沈珺的关注点却不在绣花上,他看着父王摸了摸鞋面的布料,又把袜子捏在手里揉捏,询问道:‘婉儿刚才说,这些鞋袜的布料是你亲自栽种的棉花纺织出来的?’ 这就是徐婉送出的鞋袜所在的不同之处,本来是等以后王爷王妃穿过了,感觉舒适,才会发现她的礼物的珍贵,不过既然说到这里了,那就提前揭露吧,她笑着娓娓道来:‘的确与我们平常所缝制的袜子布料不同,是家父在经商途中,从西北的察合台汗国带回来的棉花种子,我与庄子上的麻农一起研究、培育、栽种,结出棉花,经过纺织、精梳,然后加入蚕丝织成精梳丝棉,这些鞋袜就是用丝棉缝制,除了柔软亲肤,更具有夏季吸汗透气,冬季保暖御寒的作用。’ 听了徐婉的话,汉王一脸兴趣:‘棉花本王知道,确能织成棉布,可因为地势、气候的差异和纺织技术的局限性,咱们大魏还不能种植出来,更别说纺织成棉布了。’ 徐婉笑道:‘确实还不能量产,婉儿的庄子上也只有几十亩地种植,产量也不高,只得了十来匹丝棉,所以就只能为父王母妃做些鞋袜,不过婉儿准备派两位麻农去察合台汗国跟他们学习种植和纺织技术,若是能学成回来,相信可以提高棉布所得的份量。’ 其实七八年后,棉布就开始在大魏盛行,上层贵族用加了蚕丝的精丝棉,下层百姓用加了麻线混纺的粗麻棉,徐婉认为如果徐家能提前引进技术并推广,那于徐家也是一大利事,所以便一直利用梦里的这些记忆帮着徐家谋划。 汉王一只手穿进袜子口,感受着棉布不同于缎面带来的更加柔软的触感,他若有所思…… 鞋袜是不是儿媳亲手所做,汉王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棉花的产量和棉布的纺织,汉王看着徐婉,眼神充满欣赏,语气轻快道:‘老二媳妇这事可行,你什么时候派人去察合台,父王可以指派两个士兵随行保护。’ 汉王一出口,徐婉就知他什么意思,无非也想对此事分一杯羹,徐家背靠王府,汉王想要插手肯定不能拒绝,正好出行察合台汗国也有危险,汉王愿意参与,也算是对徐家的一种保护,徐婉笑道:‘等父亲手头的事走上正轨后,毕竟只有父亲去过察合台,还需要父亲规划一番。’ 汉王点点头:‘那后面具体事宜,本王问你父亲。’ 其实这事始终要和徐敏旭商量,徐婉一个闺阁女子,此事也不好出面,王妃见汉王敲定了此事,便笑着安排后面的事:‘好了,其他事以后再说吧,今日主要还是认亲,婉儿,快,跟你们姜姨娘敬茶了。’王妃亲热的唤着徐婉,看着徐婉的眼神更加慈爱了。 沈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是在偶尔与徐婉对视时,眼里闪过一丝暖意。 章韵瑶心底愤愤不平,却也不敢在想着让徐婉难堪,她怕一不留神,又让徐婉出了风头,只能一直挂着得体的笑容默默坐着。 后面几位长辈也都是鞋袜,不过由四双减少成两双,也不是棉布缝制,只是平常缎面,毕竟棉布得来不易,数量也不多,好在花样都是徐婉按照记忆里她们的喜好所画的花样,也符合她们的心意。至于她们给徐婉的见面礼,中规中矩之下又透着几分超出范围的贵重。比如姜侧妃是掐丝珐琅手镯加点翠镶金银钗,何夫人是一块通透的翡翠蝴蝶玉佩加一对水滴状珍珠耳环,郑夫人是一个实心的赤金绞丝纹手镯和一枚白玉兰翡翠指环……冯夫人、柳夫人的礼物都是双数,徐婉怀疑她们都是临时加了礼物数量。 由此可见,王府里个个都是审时度势的人精。 第65章 祭祖 给长辈们敬茶后,接下来就是平辈之间的见礼,三位夫人的孩子也在徐婉向各位长辈们敬茶途中悄悄进了厅堂,难能可贵的是大奶奶也出席了这场认亲礼,她因为要照顾身子弱的沈大爷,平常很少出来走动。 梦里的认亲礼,大爷一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大爷沈詹,出身时就体弱,这些年全靠名贵药材保养,金尊玉贵的养了这么多年,他的身体也不见好,平时很少露面,梦里徐婉第一次见他,是在沈澈的灵堂上,他身形瘦弱,身姿却挺拔,站在厅堂里,看着沈澈棺材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 而他的妻子,赵氏,出身名满天下的赵家,曾祖父曾经做过先皇的太傅,祖父乃是内阁之首,其门生遍布天下,伯父任扬州知府,姑姑更是当朝太子妃。若是整个王府里,数谁的身份背景最为显赫,当属大奶奶赵氏。 赵氏为人低调,性格沉静稳重,端得一副端庄优雅温婉贤惠的少奶奶模样,实际她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特别是对徐婉这个商户出身又死了丈夫的寡妇,她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尊贵姿态,无论是言语上还是行动中,她永远想要压她一头。 梦里除了何夫人,赵氏算是王府里第二欺她最多的人。 朱嬷嬷首先向她介绍的就是赵氏,徐婉屈膝向她见礼,赵氏温柔的笑了笑:‘二弟好福气,娶的媳妇跟天仙似的,怕是咱府里最漂亮的姑娘了。’ 徐婉微低了头,做羞涩状,沈珺则拱手道谢:‘谢大嫂夸赞。’语气淡定且真诚,到让赵氏一愣,不好在打趣徐婉,她侧目看了徐婉一眼,便低下头喝茶了。 赵氏送给徐婉的见面礼是一串珊瑚手串,徐婉回赠了两张蜀锦绣牡丹花手帕。 其实平辈之间的见面礼,徐婉并未怎么用心。 弟弟们,她一律赠送文房四宝,其中砚台均是百越所产的精品端砚,妹妹们则是用荷包装了一对赤金累丝珠花,荷包底部与流苏连接处坠着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 而沈珺的胞妹沈芸,她的荷包里除了一对珠花,另多了一个波斯猫形状的白玉挂件,算是她唯一用心准备的礼物了。 她们喜不喜欢,徐婉不在意,反正端砚和东珠的价值不菲,也不算辜负各位长辈们临时多添礼物的心意。 在与沈澈相互见礼时,徐婉内心还是有些感慨,没想到她再次在王府里见到他会是以二嫂的身份,真是世事无常。 不过仅仅也就感慨了那么一下下,梦境始终是梦境,她现在已经嫁给沈珺,还是想着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为好,梦里的事就当作一个参考,一个协助她把现实日子过得更加顺遂的参考。 倒是沈澈,徐婉转过身与其他人见礼时,他眼神微微阖下,心里也有些惆怅,今日徐婉的认亲礼算是比较温馨成功的,父王对徐家的看重态度也再一次明了,不知道容华县主嫁进来时,能不能得父王欢心? 沈澈眼里的变化被一直关注着他的章韵瑶注意到,她以为沈澈是遗憾没能娶到徐婉,心里酸涩的同时,对徐婉也越加厌恶。 认完亲后,奉祠所的奉祠正大人请大家移步祠堂,祠堂在王府西侧,大家跟着王爷王妃出门,沿着东侧厢院的回廊一路前行,穿过西垂门,走过一段碎石铺就的小路,又绕过一片花园阁楼,在走几十米的甬道便见一片视野开阔的大厅堂,朱红漆木大门正上方匾额书福瑞堂,正是王府的祠堂,祠堂里只有老汉王一人的牌位,毕竟沈家的上几任老祖宗都在京城的皇陵里,所以这里只有他们的画像。 汉王和王妃先上香磕头,等他们拜完,就是她和沈珺夫妻俩,两人在蒲团上跪下, 从嬷嬷公公手里接过点燃的香,恭敬的朝着老汉王的牌位磕头,然后将香插入鼎炉里。 奉祠正大人在一旁将写有徐婉出身及生辰的笺贴供奉在香案下上,三天后会连同上启的奏折一起送往京城,得皇帝批复,上皇家玉蝶,上了玉蝶,她才算是真正的皇家儿媳。 如此,今日的认亲仪式算是全部完成,中午大家要聚在一起用午膳。 众人先回正厅歇息,婢女们端着茶果点心鱼贯而入,正厅极为宽敞,里面还有后堂,王爷和各位公子在前厅喝茶说话,女眷们则往后堂而去。 大家各自落座,沈珺将徐婉送进后堂,等徐婉坐下后,低声道:‘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你让婢女叫我。’虽然面无表情,语气却含着隐隐的关心。 姜侧妃就坐在一旁,笑着打趣沈珺:‘老二一向冷冰冰的,这成了亲,倒是学会关心媳妇了。’ 徐婉有些手足无措,红着脸看着沈珺,沈珺并不否认,向姜侧妃拜托道:‘婉儿刚进门,有些不熟悉,望姜姨娘照看一二。’ 难得沈珺开口,姜侧妃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姜姨娘替你看着,不会让你媳妇受委屈。’ 经过一上午的接触,大家对徐婉态度热情了几分,大家喝喝茶,吃吃点心,就聊到徐婉今日的装扮上,纷纷问起她头上的花冠,精致漂亮,最主要是汉城还没有,大家都好奇她在哪里购买。 这当然不是在外面购买的,在梦里,这种冠子,两年后会从京城传出来,听说是宫里一位受宠的娘娘最先佩戴,起初只是赤金冠,后面各商家首饰店又在冠子上镶了玉石翡翠,嵌了珍珠宝石,到后面还有直接簪鲜花的,总之这种冠子发饰就开始在大魏流行起来。 徐婉那时正守寡中,自然不能戴如此耀眼的冠子,心里馋得不得了,所以半年前就画了图纸,让自家金凤楼的师傅制作了这种冠子,今日也是她第一次戴,后面金凤楼也会陆续推出各种冠子款式。因此,徐婉微笑道:‘是金凤楼送来的,是他们新推出的头饰,目前还未在市面上售卖,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在他们铺子里看到了,我看着款式新颖,佩戴方便,便留下来戴了。’ 第66章 午膳 因讨论的是女孩子喜欢的饰品,几位妹妹都很有兴趣的听徐婉说话,听徐婉话里的意思,金凤楼有了新品会先送给她试戴,可见徐家该是金凤楼的贵客呀,沈柔心里这样想,嘴里也问了出来。 徐婉笑着答道:‘那倒不是,金凤楼是徐家的产业。’ 额……好吧,沈柔和沈琳羡慕了…… 徐婉想了想,道:‘若是妹妹们喜欢这冠子,到时候推出新品,我送妹妹们一套可好。’算是让她们帮着推广了。 ‘真的吗?’沈柔面露惊喜,见徐婉眼神真诚,顿时喜上眉梢:‘好好好,二嫂赠送,我们自然欢喜。’ 沈琳也坐到徐婉身边,亲切的挽了徐婉的手,神情欢喜道:‘二嫂你真是太客气了,下次咱们去金凤楼,可要邀二嫂一起,有二嫂这个自己人,金凤楼可得好好招呼我们。’ 沈柔和沈琳对徐婉的友好让章韵瑶心里不悦,她们两人的性子她一直清楚,表面端着贵女的矜贵,实际却是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如今不过是得了徐婉一点好处,就被收买了,既然徐婉炫富,她就让她狠狠出点血,章韵瑶笑着说道:‘光是邀二嫂去金凤楼可不够,汉城有名的隆升布行也是二嫂家的产业,我上次看二嫂穿了一套雪娟裁剪的衣裳,华光夺目,流光溢彩,下次二嫂带咱们去隆升布行,说不定也大方的给咱们一人送一段雪娟呢!’ 空气突然安静,沈柔沈琳脸上的笑容转瞬而逝,章韵瑶这话不但让她自己失了她风度,更有种讽刺她们的意思,毕竟她们刚才还开心于徐婉要送她们冠子。 章韵瑶说完,心里也懊恼不已,她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向徐婉讨要东西的小家子气。 姜侧妃坐得离她们比较近,她原本在与何夫人说话,突然发觉她们这边安静了,侧过头询问道:‘怎么了?’ 徐婉泰然自若的笑了笑,道:‘在说下次姐妹们约去金凤楼和隆升布行买东西,照顾了他们生意,让掌柜的必须给咱们让利呢!’ 自家表姐闹了笑话,沈芸自然要帮着掩护:‘可不是,都说金凤楼和隆升布行是二嫂家的产业,下次咱们去都说一定邀二嫂同行。’ 姜侧妃失笑:‘你们这些小丫头,一天就惦记着出去玩。’ 沈柔也恢复过来,对着姜侧妃撒娇:‘也没有啦,一个月才出门一次,那里像萱姐姐,婆婆和善,夫君疼爱,想出门随时都可以,下次萱姐姐回来,姜姨娘让萱姐姐带我们去酒楼用膳好不好?’ 何夫人带了几分亲切、几分戏谑,道:‘你们羡慕你萱姐姐生活顺心如意,到时候让你们娘亲也为你们挑选一户和睦开明的婆家,一样可以过得自由自在。’ 一番话说得几位姑娘都羞红了脸。 姜侧妃眉眼宽厚,摇了摇手,爽朗的说道:‘我可喊不动你萱姐姐,不过咱们柔儿温婉可爱,对着你萱姐姐撒撒娇,她还是会带你们去的。’ 现场气氛又恢复了和谐,大家又其乐融融的说起沈萱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大家要约着怎么玩乐……一时间到让徐婉觉出一种长辈和善,小姑活泼,王府氛围温馨融洽的感觉,梦中那些趋利避害、捧高踩低的人和事仿佛是她的错觉…… 午膳摆在东院的膳厅八仙居,典膳所的典膳正大人请大家前往,大家到的时候,满满一桌的膳食已经摆好。分男女桌,中间用梅兰竹菊的屏风隔开,大家各自用膳。皇家没有媳妇伺候婆母用膳的规矩,也更讲究‘食不言’,大家按品级辈分各自落座默默用膳,偶尔有羹勺碗箸碰撞的轻响声,也并不影响大家的胃口,反而因为一上午的辛苦,各自胃口大开。 徐婉自然也不例外,葱香鲫鱼、香菇炖鸡、八宝香鸭、卤香豆腐、开水白菜、冬瓜排骨汤……徐婉吃得满口生香,引得章侧妃频频看她。 饭毕,婢女们端着水盆盂盅伺候大家漱口,抬手,沁水,沾手,端茶,浅饮,轻漱……一整套动作下来,徐婉动作行云流水,和煦融畅,看着很是赏心悦目,章侧妃侧眼旁观,心里暗暗点头,虽然她不喜徐家啖以重利的铜臭味,但不得不说,徐氏今日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无论是举止教养,还是礼数规制,她都表现得淡定从容,不卑不亢,连吃饭都落落大方丝毫不做作。 用过膳后,大家就各自告退,章侧妃的朝曦苑、沈芸章韵瑶的菱湘苑和琅华苑是同一方向,章侧妃拉着沈珺说话,徐婉略后两步跟在他们身后,沈芸章韵瑶又跟在徐婉身后,只听章侧妃说道:‘你以前不喜人伺候,搞得院里冷冷清清的就不说了,怎么昨日新婚夜,也把婆子婢女打发了?’ …… ‘算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现在成了家,就不要再如此了,把你院里的嬷嬷婢女都用起来,好生挑一挑,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换,要不娘亲去跟你掌掌眼?’ …… ‘嗨,让徐氏挑吧,反正也是伺候你们,我瞎操什么心。’ 徐婉在后面听得一脸汗颜,她感觉沈珺若是再不答话,章侧妃就要生气了,却没想章侧妃又换了个话题:‘你父王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候走?到时候提前跟娘亲说一声,娘亲做了几件夏衣,还差最后几针,你空了过来试穿。’ ‘好’惜话的沈珺终于开口了,徐婉都忍不住替章侧妃掬一把泪。 章侧妃就笑开了眼:‘要不我去跟你父王说,给你多放一段时间的假,哪有刚成亲就派去这么远的?’ …… 好吧,徐婉觉得沈珺沉默是有原因的。 ‘父王自有打算。’沈珺面无表情的说道。 章侧妃想了想觉得也是,王爷前朝的事,她们后院一律不得干涉,虽然儿子的假期是家事,可干的活却是王爷的公事,她去开口也不一定有效,便歇了心思。 说话间,已经走到分岔路口,章侧妃站定,这才转过脸对着徐婉说道:‘你既已经嫁进王府,自要恪守本分,好好照顾夫君,二爷只是不爱说话,并非甩脸子,你切不可因此惧怕二爷,而对二爷疏于照顾。’ 第67章 午睡 徐婉都有种章侧妃是在给她示范如何与沈珺相处的错觉,遂低眉顺眼的答道:‘儿媳明白,定不辜负娘亲的教导。’ 章侧妃点了点头,又替沈珺正了正衣裳道:‘那你们先去吧!’ 徐婉跟章侧妃行了告退礼,又和沈芸道了句:‘琅华苑里还比较乱,等归置好了,再邀妹妹们过来玩。’才施施然跟着沈珺离去。 沈珺个子高,腿长步伐大,徐婉虽然不矮,但习惯了小步调走,不一会儿,两人就拉开了一定距离,想着章侧妃她们可能还在身后望着,徐婉不得不提了裙子,加快脚步追上去。 站在岔路口的章侧妃三人见徐婉略微狼狈的模样,心里各有想法,章侧妃是想着自己都不喜徐氏,儿子可能也不一定满意妻子,但毕竟是明媒正娶进来的正妻,她还是希望儿子儿媳能相处融洽,相敬如宾。 章韵瑶心里窃喜,徐婉再是如何风光得意,若是不得二表哥欢喜,一切都是白搭,目前来看二表哥也不怎么看得上她,说不定上午的维护都不过是在王妃王爷面前做样子,到时候她在找机会添一把火,不怕二表哥不和徐婉离心。 沈芸是觉得二嫂可怜,自己二哥性子冷,根本不是母亲说的‘不爱说话’,以二哥的冷眼肃容,再是笑脸热情都得给你浇灭,可怜二嫂一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整日面对这样一个冰坨子夫君。 被沈芸可怜了的徐婉也确实可怜,她急步追向沈珺,不曾想过了海棠月洞门后,沈珺突然停下,她只盯着脚下,一直没注意,直直撞了上去。 ‘哎哟’徐婉被撞得额头一痛,惊呼出声,沈珺一把捞住徐婉,一手将她圈在怀里,一手揉上她的额头,急忙道:‘撞疼了吗,要不要紧?’ 徐婉摆摆手:‘没事没事。’她就是吓了一跳,自己脑门也没那么脆弱。 沈珺查看了她的额头,见只是微微有点红,倒也放心下来,圈着徐婉的臂膀却没放,就这么半搂着她回到琅华苑,直到踏进正房门槛,才松开她,道:‘累了一上午了,婉儿要不要休息一下。’ ‘可以吗?’徐婉问道,她在家虽然有午睡的习惯,在王府倒不确定,若是沈珺中午有事,她身为妻子,总是要以沈珺为主,侍奉他的。 ‘有什么不可以的,琅华苑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沈珺说着又招呼如月:‘给二奶奶更衣。’ 卸了钗环,穿着中衣,徐婉刚躺上床,沈珺也脱了外衣坐过来,徐婉以为沈珺也有午睡的习惯,便起身挪了位置给他,道:‘夫君一般午睡多久,我好让如月待会看着时间叫起。’ 沈珺问:‘婉儿一般午睡多久?’ 徐婉答道:‘在家里一般一个时辰左右,待会还要清点陪嫁,就睡半个时辰吧!’ 沈珺想起后罩房那一排房间里满满当当的箱笼物件,笑道:‘依婉儿的意思吧!’ 徐婉向正在收拾妆奁的如月吩咐了叫起时辰,两人便并排着躺下,拉了薄被盖着。 沈珺侧过身,靠近徐婉,将手搭在徐婉腰上,徐婉算是勉强习惯了沈珺的亲近,她伸手覆上沈珺的手臂,安抚似的拍了拍,便闭上眼。 沈珺却越靠越近,他的手掌轻轻在徐婉腰间摩挲,头靠在徐婉的发间,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这种情况,徐婉就是在怎么想睡也睡不着啊,她脸颊微红,脑子里灵光一闪,找了话题说道:‘刚才听娘亲说以前琅华苑里没有人伺候,是夫君不喜那些下人么?’ 沈珺亲了亲她的发丝,道:‘只是不喜欢婢女婆子伺候。’ 徐婉好奇:‘那夫君平常日常起居怎么办?’ ‘穿衣洗漱自己就能行,琐事跑腿内有三顺外有六安,六安婉儿见过,后面空了婉儿再见见三顺,以后有事找我,可以让三顺跑腿。’沈珺一边说,一边将搭在徐婉腰上的手从她衣摆伸了进去,脚下也钩住了徐婉的一条腿。 徐婉呼吸不由缓慢下来,但还努力保持着镇定,‘娘亲说挑一些把她们用起来……’ 沈珺的手沿着徐婉腰间的肌肤往上摩挲,打断她的话:‘婉儿还不困吗?’ 徐婉心里忍不住腹诽:你这么动手动脚,瞌睡都被吓跑了,哪来的困,她红着脸,违心道:‘困……困了,婉儿要睡了,夫君也睡吧!’ 说着略微挣开沈珺,朝里翻了个身,背对着沈珺,却不想,这个睡姿更是方便了沈珺,只见沈珺贴了上来,一手从她颈脖穿过,一手覆上她的丰盈,两人严丝合缝的摆了个叠勺的姿势…… 所以最后还是被沈珺得逞了,虽然徐婉顾及着‘白日淫喧’有违礼数,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可前面该做的都做了,她的衣裳皱巴巴的被扔在了床边,餍足后的沈珺继续抱着她午睡了。 荒唐后的结果就是两人睡到了旁晚,徐婉又是被热醒的,她迷迷糊糊喊了声‘如月’ 如月柔和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二奶奶是要起了吗?’两位主子做了什么事,她这个贴身丫鬟自然知道,二爷二奶奶感情好,于二奶奶是利事,但也明白事情轻重,让喜鹊把只补了半天觉的如烟燕儿叫起来,把西侧倒座里的婢女婆子看好,又让喜鹊守在院子,不让那些人串来正房这边打探情况,自己更是守在正房外间,以便主子醒来有事吩咐。 总之如月觉得,这段时间,她们四个陪嫁婢女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既要保证伺候好自家小姐,又要保证礼数周到不被王府里其他人看扁了她们徐家。 徐婉觉得身体乏得很,她懒懒道了声:‘水’ 如月本想进来给徐婉倒茶水,却见二爷对她挥了挥手,她犹豫了片刻又默默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只手臂将迷糊的徐婉扶起来,茶杯放在她嘴边,徐婉眼都没睁,就着喂来的茶杯喝起来。一杯茶水下腹,徐婉这才清醒了些,睁开眼就见沈珺眼神温柔的看着她我,问道:‘还喝吗?’ 徐婉瞬间完全惊醒:‘夫君……怎么是你……’ 第68章 撑腰 沈珺笑道:‘怎么不能是我。’说着,又下了床走到茶几旁,就着徐婉喝过的茶杯替自己倒满,大口喝下。 徐婉也觉得自己睡糊涂了,还以为是在雅澜院呢,想着沈珺亲自伺候她喝水便有些不好意思。喝完水的沈珺却不在意这些,他捡起徐婉的里衣和中衣,坐回床边,一边兴致勃勃的帮她穿衣,一边说道:‘睡醒了就起来吧,时间有些晚了,今日就不规整你那些陪嫁了,这会儿有点时间,我带婉儿见见琅华苑里的婆子婢女。’ 沈珺穿自己的衣裳没问题,女子的衣裙却不太会,帮徐婉把双手套进袖子里后,接下来的衣带就左一根右一根的乱套了,徐婉简直没眼看,在沈珺第四次系错衣带后,徐婉拉住了沈珺的手,委婉的说道:‘夫君先穿自己的衣裳吧,我这衣裳有些皱了,想换一换。’沈珺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他哪里知晓解衣带就一下子的事,系衣带会这么麻烦,他有些尴尬的站起身,说道:‘我让你婢女进来伺候你。’ 沈珺的囧迫徐婉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徐婉开口道:‘夫君若是不嫌弃,以后婉儿愿意伺候夫君穿衣洗漱。’ 快要走到浴房门口的沈珺闻言,回过头,看着徐婉的眼神熠熠生辉,笑着道了句‘好’。 徐婉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会让某人记了一辈子,让她以后每每想起今日这话就后悔不已。 如月给徐婉重新拿了整齐的衣裳,伺候徐婉穿衣,等沈珺坐在西厢房里喝第二杯茶水时,徐婉才穿戴整齐走进西厢房里。 说是西厢房,还不如说是招待客人的息实,徐婉在沈珺的另一边坐下,喜鹊给徐婉上了茶水后,就和如月默默退在一边,沈珺道:‘院里人的情况,我让秋霜叫了三顺进来,让他先给你汇报一下。’ 刚说完就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公小跑着进来,他身形清瘦,五官端正,对着沈珺和徐婉跪下磕头恭敬道:‘奴才三顺见过二爷二奶奶。’ ‘起来回话吧!’沈珺道,‘给你二奶奶讲讲院里的情况。’ ‘是’,三顺麻溜的起身,对着徐婉娓娓道来:‘咱们琅华苑里,一共有两位婆子,朱嬷嬷和许嬷嬷,朱嬷嬷是王妃娘娘赏的,负责院里大小事物和婢女的管束这些,许嬷嬷是侧妃娘娘赏的,协助朱嬷嬷管理琅华苑,另外还负责小厨房。’ 王妃娘娘赏的是大管事,章侧妃赏的是二管事,徐婉懂。 三顺又道:‘一等婢女两位,迎春和夏荷,都是王妃娘娘指派的,二等婢女两位春桃和甜杏,三等婢女两位樱桃和红枣,她们四位是侧妃娘娘指派的。’ 行吧,都是有背景的。 三顺继续说下去:‘另有洒扫丫头四位,公公侍从四位,一个是奴才,一个是六安,还有两个侍从分别叫四喜、五福,奴才负责伺候二爷起居,四喜负责二爷书房的打扫,五福负责院里一些杂事,六安一般跟着二爷在外面伺候。’ 徐婉听了后,大致对琅华苑里有了一个了解,但仍然有一些疑问,‘秋霜和冬露是几等婢女。’刚才三顺并未介绍她俩。 ‘她们原本不是琅华苑里的婢女,我们成亲前两日才到琅华苑。’沈珺指头拨弄着茶盖说道。 才调来的人都能进主屋伺候?看来她俩身份不一般啊。 沈珺解释道:‘是从王府红卫所调来的,她们父辈都是王府的家奴,从小就在卫所里习武,我刚负责卫所事务时,她们在我手下做过一段时间,我观她们行事利索,心思也正,以后她们就跟在你身边,可以护你安全。’ 红卫所,徐婉知道,是女子卫兵,且个个武艺高强,属王爷直属,沈珺能调两人过来,恐怕费了不少心思。 徐婉看着沈珺,真诚的道谢:‘让夫君费心了。’ ‘嗯,你我同气连枝,不必客气。’沈珺顿了顿又道:‘你嫁进来后,院里婢女等级有一定数量的增加,一等婢女由原来是两位增加至三位,二等婢女由原来的两位增加至四位,三等婢女也有两位增加至四位,你的陪嫁婢女可以不动,但秋霜冬露毕竟是卫所出来,等级过低不好看,你待会见过所有人后,就拿个主意,如何增减,等级如何划分这些心里有数,在我离府前定好,有我在,她们不敢造次。’ 意思是,就算减人出去,或者降低了原本的等级也不用担心她们不满,一切由他给她撑腰! 可徐婉却觉得没有必要,不过是婆子婢女的安排,内院的事还是不麻烦沈珺了,由她自己出面更有利于她以后在内院的份量。 ‘夫君放心,这都是小事,我先试着安排,若是办不好,再请夫君出面主持公道。’徐婉笑着对沈珺眨了眨眼。 沈珺见此不由失笑,心里却微惑,她的意思是不用他帮忙。 她初嫁进王府,就直接对院里婢女进行变动,难免有立威之意,这事在一般人家可行,他们院里,有等级的婢女都是王妃侧妃指派,如此行事,恐招王妃侧妃不喜。可如果有他坐镇,意义则不一样,既不会招怨,又能立威,他不明白婉儿为什么不用他? 不过她的聪慧在成亲前他就知道,也许她有更好的法子,既然如此,他就静观其变就好,若真有不妥,他在出面也不迟。 想到这里,沈珺倒也不再多问,只微微颔首,让三顺把人都叫进来。 不一会儿,婆子婢女公公鱼贯而入,各自分等级站满了小厅对着徐婉和沈珺磕头行礼。 沈珺神色冷峻,语气听不出喜怒:‘都起来吧!’等大家起身,沈珺继续说道:‘二奶奶进门,跟大家打个照面,以前我很少时间回来,大家懒散一些也无妨,以后琅华苑里有二奶奶,就得把规矩立起来,你们好生伺候二奶奶,伺候好了,我回来有赏,若是谁仗着王府老人身份不受二奶奶约束,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明明是很平常的语气,众人却从二爷的话里听出了寒意,个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答道:‘是,奴才遵命。’ 徐婉神色温和,笑道:‘大家不用紧张,刚才三顺把你们的名字说了一通,我也还没对上号,不如大家自己介绍一下,顺便说说在院里负责哪一方面的活计。’徐婉看了如月一眼,示意道:‘先从如月开始吧,也让我们相互了解一下。’ 第69章 通房 如月上前一步,蹲下先向沈珺行礼:‘奴婢如月见过二爷,二爷二奶奶安。’ 沈珺点点头。 随后如月起身对其他下人行了一个平礼:‘各位嬷嬷姐妹、公公们好,奴婢叫如月,五岁起就在二奶奶身边伺候,一经多年,是二奶奶的陪嫁丫鬟,现在掌管二奶奶屋里的针线银钱和对外的一些人情往来,以后大家在一起做事,希望我们共进共勉。’她神情自然大方,语速不疾不徐,给人一种稳重干练之感。 然后是如烟、燕儿,喜鹊挨个儿做了介绍,如烟活泼,燕儿本分,喜鹊温柔,朱嬷嬷和许嬷嬷心里不由暗想,二奶奶的陪嫁婢女虽各有各的特色,但无一不是举止得体,不骄不躁,能训练出如此出色的婢女,想来徐婉这个二奶奶也不容小觑。 见徐婉的婢女介绍完毕,朱嬷嬷站出来,依葫芦画瓢,对着徐婉和沈珺蹲下行礼:‘二爷二奶奶好,老奴朱氏,六年前到琅华苑里伺候,托王妃娘娘的福,院里一切大小事物都由老奴看着,以后婢女们若是有做得不当的,二奶奶可直接跟老奴说。’ 徐婉面带微笑,却并不答朱嬷嬷的话,以后怎么安排,她还没说,这朱嬷嬷倒开始给自己长脸了。 没有得到徐婉相应的话,朱嬷嬷内心有些失望,可二爷坐在上面,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退回原位。 接着是许嬷嬷,她年纪上看着比朱嬷嬷年长几岁,看着应有四十七八岁,但比起微胖的朱嬷嬷,许嬷嬷显得还要精神几分,开口就笑,看起来倒比朱嬷嬷更随和一些:‘老奴许氏,伺候二爷十五年了,现在负责咱们院里的小厨房,空闲之余协助朱嬷嬷,帮忙看着院里。’ 看来是章侧妃在沈珺小时候就拨给他的老人,沈珺开院,这许嬷嬷就跟着过来了,不知是王妃派来的人官大一级压制,还是她自身能力有限,居然不是琅华苑里的大管事。 徐婉笑着让如月给两位嬷嬷端了绣凳赐坐,两位嬷嬷神色欢心的向徐婉道了谢坐在沈珺右下方。 嬷嬷介绍完了就是轮到婢女了介绍了。 一等婢女迎春和夏荷,年龄十八九岁的模样,前者身量苗条,皮肤略白,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说话温柔,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走出去不像婢女,倒有几分官家小姐的美人模样,徐婉顿时恍然,这应该才是王妃娘娘为沈珺准备的通房吧! 只不过沈珺不近女色……不对,昨日和今日的表现,他可不像不近女色的样子……徐婉呼吸渐渐缓了缓……随后端着越发优雅得当的笑容,不就是通房婢妾嘛,正确看待即可。 后者夏荷,五官端正,身量较瘦,言谈举止有着标准的一等婢女该有的大方沉稳。 二等婢女春桃和甜杏,年龄十五六岁的模样,其中甜杏可能是章侧妃替沈珺准备的通房,她与迎春完全是不同的两种美人,娇小的圆脸,红唇美目,笑起来有嘴角有两颗小小的梨涡,可爱又俏丽,章侧妃有心了,知道儿子冷峻的性子,专门指了个甜心果过来,只是这甜心果有些不懂礼数,居然当着徐婉这个新婚的二奶奶向沈珺抛了两次媚眼,说实话,沈珺有没有接收到她的脉脉含情徐婉不知道,但徐婉觉得,那妩媚得有些许露骨的眼神堪堪破坏了她的清纯水灵。 沈珺自然是注意到了底下有个婢女过分火热的眼神,他不动声色的看了徐婉一眼,见徐婉笑意不减不见异色,想来可能她没发现,一方面觉得还好她没发现,不然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娇妻太不关注他了,有人当她面打他夫君的主意,她居然没看见?再想着这个婢女也太没规矩了,找机会还是要把她清理出琅华苑,想到这些,沈珺不由得脸色冷了下来。 徐婉的注意力仍然在底下这些婢女身上,三等婢女樱桃、红枣,看起来就比较老实本分,估计沈珺少于回来,她们没怎么伺候主子,报了名字后,居然没有说自己的职责,只是一个说平时听迎春姐姐安排,一个说听甜杏姐姐安排,倒像迎春和甜杏是这琅华苑的主子一般。 徐婉面色不变,依旧保持着笑容。 最后是洒扫丫头,侍从公公…… 等大家介绍完毕,天已经暗下来,徐婉柔和的说道:‘我刚来,王府许多规矩也还不熟悉,大家暂时先按照以前的安排和规矩办事,若是以后有什么地方不妥的在慢慢调整。’说罢给如月示意。 如月按照等级给她们发了相应的红包,最多的二十两,最少的也有二两,大家喜笑开颜的跟徐婉了道谢,徐婉挥挥手:‘不用客气,其他没事了,大家就先退下吧!’。 大家回到倒座房,各自拆开红包一看,心里再一次认识到了二少奶奶的出手大方。 等大家都退下去后,沈珺起身走到徐婉面前,脸色已经柔和下来,关心的问:‘累吗?’ 徐婉摇摇头,不过就认认人,那里就累了。 沈珺拉起她的手:‘离晚膳还有些时辰,我带你去书房看看。’ ‘好啊!’徐婉答道,然后被沈珺拉着,一起朝东厢房而去。 沈珺的书房很大,是一间耳房和厢房打通改造的,进门正堂是一幅八骏图,下方摆放着一张雕花黄杨木的方桌,左右是两把太师椅。 左边两丈远是紫檀木的书桌和椅子,书桌上整齐的摆着文房四宝,椅子后面有横竖两排同色黄杨木雕云纹图案的书柜,满满两书柜的书,史记中庸、论语诗经、兵书棋谱……各个领域应有尽有,以那些书籍边缘的折旧、翻看的痕迹可见,它们并不是摆设,估计沈珺只要有空回琅华苑,恐怕都泡在书房里。 右边是休闲的茶室,有茶几、矮炕,临窗的地方还摆有一副棋盘。 整个书房的风格摆设简单明朗,很符合沈珺冷漠的气息。 第69章 争执 沈珺知道徐婉善书法丹青,她在自己的家里,也有单独的书房,可琅华苑里房间并不多,除了正屋,就是左右的东西厢房,左边已经给他用作书房,右边的厢房要待客,不便给她腾一个单独的书房,好在他的书房够宽敞,所以向徐婉提议:‘可以把茶室整理出来,摆上书桌书柜,以供你练习书法。’ ‘这样好吗?’徐婉当然想要一处书房,不需要多大,能够让她每日练练字就好,可若是把她的书桌安置在沈珺书桌的对面,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 ‘有什么不好的。’沈珺嘴角挂着笑意:‘一来过不了几天,我又要去青县,书房空着也是空着,二来就算我在家,我看我的书,你作你的画,又不会干扰到对方,我若是看书看累了,一抬头,就能看到你,不是更能解乏?’沈珺一边说,一边对徐婉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徐婉就想到了床上他问他累不累的事,一瞬间,脸颊微红…… 因傍晚耽搁了时间,晚膳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好在是自己院里的小厨房,倒也没什么。徐婉沈珺落座后,如月和如烟把一道道菜品端上桌,清蒸鲈鱼、粉蒸排骨、清炒莲藕、焖豆角。 如烟道:‘二爷二奶奶你们先慢慢吃着,厨房说,还有一道汤,厨房正在烧,烧好了就端上来。’ 徐婉点点头:‘好,没事,让厨房慢慢做,你们也不用在这里伺候。’ 如果是在雅澜院,徐婉会让如月如烟和她一起吃,如果在芷兰居,她会把她们爱吃的菜夹一碗,让她们端耳房去吃,可是在琅华苑却不行。好在沈珺也不喜人伺候,不然让如月如烟饿着肚子站在旁边看她吃,她还于心不忍。 徐婉不知道,她这里不在意的汤食,小厨房里为了它却已经起了争执。 小小厨房的门口,甜杏正叉着腰一脸愤怒的瞪着冬露,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让不让我送汤?’ 冬露冷着脸,身姿笔直的站着,眼睛只看着厨房里烧着火的小丫头,缓缓说道:‘二爷说了,不让你们靠近主屋。’ 甜杏脸上的怒气更甚,指着冬露骂到:‘你算哪根葱,拿着鸡毛当令箭,刚才二奶奶说了,让咱们暂时先按照以前的安排和规矩办事,我是琅华苑里的二等婢女,规矩就是由我给二爷二奶奶送餐,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故意拦着我们去主子面前露脸,我可告诉你,你只是二爷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的破落户,在咱们琅华苑里连洒扫的丫头都不如,还想抢我活计,你还要不要脸了。’ 冬露不为所动,目光盯着灶前烧火的丫头,只等着锅里的酸笋粉丝汤烧好了,就给两位主子送去。 与厨房隔着院门的右边是一排倒座,除了徐婉的陪嫁婢女住住屋的后罩房以外,琅华苑里其他下人都住在这一排的倒座房,最里面一间是朱嬷嬷的房间,她半靠在窗棂的坐塌上,支着耳朵听厨房那边的声音,但因为隔了七八间房和一道门的距离,她听得并不清楚,直到迎春抚着发髻进门,她才端坐了身子,问到:‘还在争执么?’ 迎春白了一眼,有些不屑的答道:‘在呢,这是最后一道汤菜,如果她还是不能去送,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虽然她也很想去二爷二奶奶跟前伺候,可像甜杏这样上蹿下跳的,她还是做不出来。 也不怪甜杏想奋力一搏,甜杏和她分别是侧妃和王妃给二爷准备的通房,可是二爷性子冷,这些年别说她们俩,连其她普通婢女都不能近身,眼看拖到二爷成亲,她们年龄也大了,若是在不能伺候二爷,那就只有配下人的份了。 今日得见二奶奶,发现二奶奶性子温和,甜杏便起了心思对着二爷暗送秋波,虽然二爷依然冷着脸,可二奶奶居然视若无睹,想来是因为出身商贾,不敢得罪两位娘娘的原因。 二爷过段时间又要远行,以前二爷是没尝过女子的知味,现在开了荤,二奶奶又不能同行的情况下,如果可以抓住机会,跟随二爷远行伺候,那以后的身份可能就不止是通房婢妾了,所以甜杏才如此沉不住气想要为自己搏一搏。 不过新来的秋霜和冬露比二奶奶的陪嫁丫鬟还难缠,特别是冬露,任甜杏如何好言求情或是撒泼骂咧,她都不为所动,送了四个菜进去了,甜杏一个没捞着。 迎春一边扭着腰坐到朱嬷嬷对面,一边鄙视着无用的甜杏。 朱嬷嬷沉吟片刻,低声道:‘既然甜杏如此想要去二爷面前露脸,那咱们就帮她一把。’ 迎春吃惊:‘为什么?她一向与咱们不和,若是帮她得到二爷的青睐,岂不是给咱们找不痛快。’ 朱嬷嬷冷笑:‘你为什么一定就觉得甜杏能得二爷青睐呢?’傍晚甜杏对二爷抛的媚眼,她自然是看见的,可二爷瞬间冷下的眼神,她也看见了。退一步讲,就算甜杏真的得了二爷欢喜,那也是好事,至少证明二爷是可以接近的,她来这琅华苑六年了,一直不得二爷重用,这次二爷成亲,是她最后的机会。有一个马前卒试探二爷和二奶奶的态度,她乐意见成。 就算二爷依然不需人伺候,可他若是愿意放权给二奶奶,那她也要抓住机会,成为琅华苑里真正的掌事嬷嬷。 锅里的粉丝汤快要好了,突然有个小丫头从院门口跑进来,穿过廊下跑到厨房门口,对着冬露急急的说道:‘冬露姐姐,刚才秋霜姐姐去大厨房提咱们的膳食,路过明月湖时,被一条小青蛇咬了。’ 冬露惊诧,音量也不由提高:‘王府里怎么会有小青蛇?’ 小丫头怯怯的说:‘我也不知道,有小公公已经去抓蛇了,还禀报了掌事公公,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良医所请医正,我过来时,秋霜姐姐还一直咬牙坚持着,冬露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看。’ 第70章 送汤 甜杏闻言,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嗨,咱们府里有山有水有园林,有小青蛇出没,在正常不过,你还是去看看吧,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们两姐妹在府里没有身份,医正看不看都还难说,别耽搁下去,秋霜妹妹有个什么好歹才是。’ 冬露面露纠结,看看厨房里,看看甜杏,又想着二奶奶四位陪嫁婢女的能干,她咬咬牙,最后跟着小丫鬟出了琅华苑的大门。 倒座房里,朱嬷嬷端坐在窗前,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手指不时地敲击着手臂,微微发福的脸庞透着几分阴沉,就在这时,迎春小跑着进门,走到朱嬷嬷身前,压低声音说道:‘不好了,嬷嬷,二奶奶的婢女喜鹊来请了许嬷嬷去膳厅。’ 朱嬷嬷环抱于胸前的手一下拍在桌子上,紧张的问道:‘甜杏失败了?’ ‘那倒不是。’迎春摇摇头:‘甜杏还未进得内院,是二奶奶觉得许嬷嬷做得粉蒸排骨特别,特意招了许嬷嬷去问话。’ 朱嬷嬷闻言,眉头不由紧锁,脸上的神情更沉了,迎春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忍不住问:‘还让甜杏去吗?’不怪她有此一问,甜杏与许嬷嬷同是章侧妃的人,有许嬷嬷在场,甜杏怕是不好发挥。 ‘不,让她去。’朱嬷嬷微眯了眼,透过窗棂看向内院膳厅的方向,‘她许老太婆不是一向不与大家同流合污么,就看她今晚是愿意助甜杏一把,还是继续事不关己置身事外。’ 许嬷嬷做好膳食后,一般会回房换下她在厨房里穿的褐色短打厨娘装,今晚她刚换好一身对襟宽袖长袍,二奶奶的婢女喜鹊就找来,说二爷二奶奶觉得她做的粉蒸排骨很特别,请她去问话。 她想了想今晚的菜系,特别是粉蒸排骨,没有什么不妥便跟着喜鹊去了。 一般做饭的厨子哪怕并不喜欢吃也会因为长时间泡在厨房闻油烟味而发胖,但许嬷嬷却不同,一来琅华苑小厨房开得少,二来,她肠胃不太好,吃得少,所以她身材不胖不瘦,又因为身量高,经常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着,倒给人一种严谨、干练的感觉。 她步态镇定的走进膳厅,向两位主子行礼:‘老奴见过二爷二奶奶。’ 徐婉笑道:‘嬷嬷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喜鹊看茶。’ 喜鹊端了绣凳摆在膳桌不远处,然后才退出去泡茶,许嬷嬷道了谢,有些拘谨的只坐了半边绣凳。 徐婉说道:‘想来喜鹊已经跟嬷嬷说了这这时候把嬷嬷请来的原因。’ 许嬷嬷点点头,徐婉继续说道:‘说来不怕嬷嬷笑话,我在家时,曾经苦练过厨艺,不说别的,四五个拿手菜还是有的,其中就有粉蒸排骨这一道菜,自认为这道菜做得也算尚可,可吃了嬷嬷做的这道菜,我才发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嬷嬷的这道粉蒸排骨,酱香浓郁、色泽亮红,入口软糯香甜,排骨酥烂脱骨、嚼后唇齿留香,有种与旁的粉蒸排骨不一样的口感,不知道嬷嬷是怎么做的,用了什么材料,怎么做出来会这么好吃?’徐婉眼神柔和,语气轻缓,夸赞菜品时眼里闪着莹莹光辉,让人觉得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道菜,并非随口一说。连沈珺也被徐婉感染,难得的露出了一份兴意,嘴角微挑的看着许嬷嬷,等着她的解释。 能被主子夸赞菜品,许嬷嬷当然高兴,眼角眉梢都溢出喜悦,这道菜品的确是她精心琢磨出来,与一般的粉蒸排骨做法有些不同,她侃侃而谈,如何选材,如何腌制,又如何上锅蒸煮……这时甜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正在说话的许嬷嬷不由得顿了顿。 徐婉似没发现进来的不是她的陪嫁丫鬟,略带了几分惊喜的问许嬷嬷:‘嬷嬷是说,蒸肉粉里不止加了糯米,还加了粟米,一起碾成粉末,所以才能软糯的同时,口齿留香。’ 许嬷嬷答道:‘正是如此!’ 徐婉一脸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甜杏进屋后,徐婉和许嬷嬷正说着话,她飞快的瞥了一眼沈珺,发现从来都是一副冰冷神色的二爷此刻正眉眼含笑的坐在那里。 她心跳加快,觉得冷峻的二爷也不是那么吓人,她捧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走到膳桌前,将托盘放到膳桌上,托盘上是一个鱼戏莲花的半大瓷盆和同花色瓷碗,瓷盆里盛着竹笋粉色汤,她揭开盖子,将汤盆端起放到膳桌的空位上,同时眼波流转的看向沈珺,沈珺注意到甜杏的眼神,他抬眼回看着她。 甜杏脸颊微红,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自己微笑起来,嘴角会出现两个梨涡,她今晚特意略施粉黛,涂了晶莹的淡粉色口脂,虽比不上二奶奶倾国倾城,却也明媚皓齿清纯靓丽。 徐婉还在问许嬷嬷:‘要加多少份量的粟米,才能达到这种口感呢?’ 甜杏内心紧张,她端起瓷碗,用汤勺舀了半碗粉丝汤,压下心底的紧张,娇娇柔柔的将汤碗递到沈珺面前,并用一双剪水秋瞳看着沈珺。 沈珺并没有接汤碗,他直直的看着甜杏,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甜杏只觉得二爷的眼神似剑刃一般锋利,刨开了她心底的小心思。 心底的紧张变成了慌张,甜杏开始害怕起来,有些后悔今日的莽撞,她不敢在试探二爷,有些慌乱的将汤碗放到二爷面前,只是在沈珺冷凛的注视下,双手不由微微发抖。越慌就越容易出乱,微抖的手将汤碗放到桌上时居然不小心把碗里的汤洒了少许出来,汤汁溅到了沈珺搭在桌上的手的袖子上。 甜杏瞬间吓得跪下认错:‘二爷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二爷开恩。’ 正和许嬷嬷说话的徐婉被甜杏的下跪认错所打断,她诧异的看过来,见沈珺一脸寒意,袖子上还有汤渍,顿时明白过来。 许嬷嬷虽然还有些茫然,但见二爷脸色不善,也忙从绣凳上跪下来。 第71章 晨昏 徐婉起身,走到沈珺身前,她拉着沈珺的手查看,并关切的问道:‘有没有烫着哪里?’ 沈珺敛了寒意,安抚的反拉着徐婉的手,‘无妨,只是溅到袖子上,没有烫着,你吃好了嘛?’ 徐婉点点头:‘已经吃好了。’ ‘那咱们就回房吧,这汤不喝也罢,让你婢女泡两杯六安茶片来。’沈珺说着便起身拉着徐婉出门,看都没看甜杏一眼,走到门边又有冰冷的声音传来:‘琅华苑里的婢女还差些规矩,你后面着力费心些,该调教的调教,该更换的就更换。’ 甜杏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虽然二爷没有直接处罚她,可那句‘该跟换的跟换’却如同对她判了死刑,顿时眼泪簌簌往下落,走出门外的徐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甜杏梨花带雨瘫坐在地上,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沈珺和徐婉并未急着回房,两人沿着左右的回廊慢慢走了两圈消食,然后才回房。 如月沏了两杯六安瓜片茶进来,如烟则帮着徐婉取簪拆发,沈珺喝着茶,随手拿了一本书闲闲的翻着。 燕儿和喜鹊提了热水去浴房,徐婉拆了发髻后就去浴房梳洗,进了浴房,徐婉低声对喜鹊道:‘许嬷嬷那里,你待会找机会去一趟,拿一个红包,就说她做菜好吃,赏给她的。’ 喜鹊闻言,点点头, 徐婉又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喜鹊闻言,心神俱震,见小姐神情慎重,忙敛了心神,低声应喏后趁着燕儿伺候徐婉时默默退了出去。 徐婉梳洗完毕后只穿了里衣,她出来时,沈珺依旧在看书。燕儿将浴房收拾干净,过了一会儿和喜鹊重新提了热水进去,等喜鹊退出去时给徐婉递了眼色:一切已经办妥,徐婉笑了笑,这才走到沈珺身边提醒他:‘夜深了,夫君去梳洗吧,等会儿该安置了。’ 沈珺放下书籍,站起来,低眸看着她,既不去浴房梳洗,也不说话,徐婉愣了愣,倏忽间突然明白沈珺的意思,她试探的问道:‘不如婉儿伺候夫君梳洗?’ ‘好啊!’沈珺眼含笑意,这才幽幽转身朝浴房走去,徐婉顿了顿,却不得不认命的跟着走进去是,谁让她早上做了承诺。 浴房里光线有些昏暗,沈珺站立很自然的摊开手,徐婉不得不上前帮他解腰带,虽然有些生疏,但比起沈珺下午帮她系衣带的动作,徐婉手下还是要顺畅许多,解开腰带后又帮他脱了外衣和中衣,然后走到盥洗盆边取了帕子浸水拧干,回身递给沈珺。 沈珺却并不接帕子,只一把将徐婉拉进自己怀里抱着,浴房里的温度骤然升高,虽然两人已经度过了销魂的洞房,徐婉依然感到紧张,她心跳加速,双手抵在沈珺的胸膛不知所措,沈珺一只手挑起她的下颌,慢慢的朝徐婉的樱桃红唇覆了上去…… 两人又是后半夜才睡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徐婉只觉自己仿佛根本一夜没睡,全身如散了架一般,沈珺见徐婉疲惫,还准备帮她揉捏腰腿,徐婉拦着他的手拒绝,她怕揉下去,今早的请安就要耽误了。 沈珺有些歉意的向她保证,绝对只是单纯的帮她揉捏,见娇妻身上的乌青,他也非常后悔自己的孟浪,暗暗决定,自己以后一定收敛一些。 经过沈珺的揉捏,徐婉身上的酸痛总算是减轻了许多,她梳洗打扮好后,如月端了两盅红枣枸杞燕窝粥进来,估计沈珺没有一大早喝燕窝粥的习惯,见此还有些诧异。徐婉解释待去给两位婆婆请安可能会耽搁早膳时辰,所以提前吩咐了厨房准备,吃一点垫垫胃。 沈珺无所谓,见徐婉喝了,他也跟着将一盅燕窝粥喝尽。 第一次给长辈晨昏定省,沈珺自然陪着一起,后面他就不会在去了,王府里没有晚辈每日向娘亲和王妃请安的规矩。 不过徐婉作为儿媳妇,既不敢依照这个规矩,又不敢不依照这个规矩,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看章侧妃和王妃的态度见机行事。 章侧妃住的院子叫朝曦苑,距离琅华苑半刻钟距离,出了琅华苑,走过花园里的一段小径,穿过海棠花月洞门,又走一段花园的石板路,在穿过一段曲廊就到了。 婢女远远看着二爷过来,惊喜的上前行礼,沈珺目不斜视领着徐婉就踏进了苑门,早有婢女禀报了章侧妃,沈珺夫妻俩走到院子里时,一位五十多岁,穿姜黄色对襟背子的嬷嬷从正屋里出来,满脸笑容的对她们福了福身,‘二爷二奶奶早安,娘娘还在梳头,你们先随老奴到息室喝茶,娘娘一会就好。’ 沈珺点点头:‘有劳田嬷嬷了。’ 被称做田嬷嬷的婆子似有些惊讶,她侧目看了徐婉一眼,才引着他们往息室去。 息室就在正屋外间的右侧,徐婉跟着沈珺进去,坐到绣凳上,很快有婢女给两人上茶,田嬷嬷笑看着徐婉问:‘二爷二奶奶吃过早膳没有,待会儿娘娘要喝燕窝粥,老奴让厨房多蒸两份。’ 徐婉看向沈珺,见他没有答话的意思,便笑答:‘田嬷嬷客气了,不用准备,我们来之前喝过燕窝粥了,等会给娘亲和母妃请过安后,在回去吃也不迟。’ 田嬷嬷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又让他们稍坐,她去看看章侧妃。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章侧妃才在婆子婢女的簇拥下进来,徐婉和沈珺站起身,等章侧妃在铺了朱红牡丹花绒面软垫的紫檀木贵妃榻上坐下后,两人便上前各自向章侧妃行礼。 章侧妃喜笑开颜,‘快坐,快坐,你难得休息几日,怎么不多睡一会,这么早就过来了。’ 沈珺答道:‘总该带着新妇给娘亲请安。’ 章侧妃笑着连说了几声好,又问沈珺饿不饿,只喝了燕窝粥够不够,要不要在吃一些糕点,院里下人伺候得用不用心,嘘寒问暖。沈珺并未表现出不耐烦或是不喜,只是一律简言意赅的回答不用,不需要。 第72章 定省 虽然章侧妃全程没有和徐婉说话,但徐婉也不多心,只观她们母子俩的相处模式,徐婉就猜到,一个不过是爱子拳拳,一个表面冷淡,内心对这个啰嗦的母亲倒也尊敬。 这样的人,比起那些口蜜腹剑之人,其实更好应付。 因为章侧妃和儿子说了好一会儿话,所以等她们一行人到毓秀院时,其他几位侧妃夫人和美人采女都已经到了,小厅里,左侧首位自然是章侧妃的位置,顺着下来是何夫人、冯夫人和两位美人,右侧首位是姜侧妃,顺着下去是郑夫人、柳夫人,另有两位采女。婢妾是汉王院里的婢女,要服侍汉王,一般不用来请安。等她们长辈之间相互见礼后,沈珺和徐婉又向她们行礼,一时间屋里,环佩叮当,笑语嫣然,好不热闹。 沈珺夫妻俩行过礼后就一左一右站到章侧妃身后,姜侧妃笑着和章侧妃寒暄:“老二一向稳重,现在成亲了,看着更懂事孝顺,姐姐真是好福气。” 章侧妃笑着:“你可别夸他,他稳重是稳重,就是稳重过头了,要是有你们老四一半贴心,我才真是有福气。” 冯夫人掩唇笑道:“姐姐现在嫌老二不爱说话,等以后老二媳妇生了小孙子,围着你叽叽喳喳的,你还嫌吵得慌呢!” 显然章侧妃没有体验过被孩子吵闹,略带羡慕的说:“那不会,吵有吵的好,叽叽喳喳显得有生机。” 说到孩子,话题就引到了徐婉这个新妇身上,郑夫人看着徐婉道:“老二媳妇,你听到了吧,你娘亲可是喜欢孩子吵闹,到时候你多生几个,整天围着烦她,看她还觉不觉得叽叽喳喳有生机。” 这话徐婉这个新媳妇可以不回答,她适当的让自己脸红,做出羞涩状即可,难得的是沈珺也露出了几分不自然。 大家见了打趣得更欢了,徐婉低眉含羞之余,朝姜侧妃瞟去,只见她虽然脸上带着笑,却明显笑意不达眼底,估计距离她请大神给沈萱“降福”不远了。 大家说笑着,周王妃在婢女嬷嬷的簇拥下走进来,她面带笑意,语含温和:“今日大家倒是高兴,老二家新媳妇进门,大家可不能欺负新媳妇。” 姜侧妃半是撒娇半是嗔怪的说道:“王妃姐姐真是偏心,虽然老二媳妇貌美贤惠,王妃姐姐喜欢得紧偏心些也正常,可咱们也是王妃姐姐教导多年,不敢说端庄贤惠,那也能担个懂事知礼,怎么就会欺负新媳妇了。” 郑夫人也凑趣道:“可不是嘛,我们疼新媳妇还来不及呢!”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长辈。”周王妃笑容可掬的说道。 等周王妃坐下后,大家齐齐给她行礼请安。 周王妃抬抬手:“不必多礼,大家都坐吧!”说着又对身边的婢女道:“给二爷二奶奶看坐。” 婢女给沈珺徐婉端了绣凳放在章侧妃身侧,夫妻俩向周王妃道谢之余,徐婉不禁感叹,梦里的今日,她可没有绣凳坐,从进门到离去,一直站在何夫人身侧,婢女上茶,她还帮着递茶盏,就算如此,也没能得到何夫人的喜欢,其他侧妃夫人态度也不如现在亲切,想来除了她商贾出身之外,没能与沈澈洞房也是没能得到她们认可的原因之一。 大家又聊了几句,周王妃就让她们退了,徐婉因有事要跟章侧妃禀报,便低声跟沈珺说,让他先回去用早膳,沈珺默了默,道了句:“那我去陪娘亲用膳,你…早点回来。”他是怕娘亲因此事对徐婉有意见,所以去陪章侧妃用膳转移其注意力。 徐婉心里明白,悄悄对着沈珺眨了眨眼。 沈珺嘴角微挑,但在章侧妃看过来时,已经抿了嘴角,上前扶了章侧妃的手。 难得儿子亲近她,章侧妃顿时顾不上徐婉,欢喜的跟儿子出了门。 等大家都告退后,徐婉便向周王妃俯了俯身道:“婉儿有件事拿不定主意,特留下来向母妃请教。” 周王妃伸出一只手,徐婉忙上前扶着,周王妃顺着起身笑道:“你刚嫁进来,拿不定主意也正常,你还没吃早膳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陪母妃把早膳吃了,咱们在好好合计合计。” 这真是当嫡亲儿媳在对待了,徐婉心下感激,对着周王妃越发恭敬:“谢谢母妃,婉儿就厚着脸皮跟母妃讨这顿早膳了。” 因原本只有周王妃自己一人用膳,膳食就没有摆去膳厅,虽然多了徐婉,周王妃也觉得没有必要搬来搬去,所以早膳依然摆在在周王妃正屋外间的息室。 龙纹浮雕桌沿的黄花梨方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周王妃在主位坐下后,有婢女分别端了水盆供两人洗手,徐婉快速清洗擦干水渍后,又取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周王妃,等周王妃擦净手后,她又拿起碗,舀了小半碗南瓜粟米粥放在周王妃面前,并递上筷子。 等周王妃接过筷子,徐婉忙拿起另一双筷子,端了桃花白瓷小碟,夹了一筷子胡萝卜炒土豆丝和一筷子爽口黄瓜,放到周王妃右手边…俨然一副伺候周王妃用膳的模样。 周王妃笑道:“都是一家人,不用特意侍奉母妃,你也坐下一起吃。” 徐婉并未坐下,她继续帮周王妃布菜:“母妃宽厚,婉儿得母妃厚爱,一直不知如何报答母妃,就只有在这些小事上努努力,也算成全婉儿的一番孝心,还望母妃给婉儿这个机会。” 周王妃见徐婉说得真诚,倒也没有坚持:“你这孩子,也真是孝顺。” 徐婉伺候着周王妃用完膳,等婢女送来漱口水时,周王妃拦着徐婉:“后面的让丫鬟服侍,你忙碌了一早上了,也赶紧吃吧!” 徐婉笑着应下,她本是喝了燕窝粥的,没怎么饿,就只吃了小半碗粟米粥和一个春卷就吃饱了,等婢女们将残羹撤下,又沏了上好的大红袍上来,周王妃才问道:“婉儿是有什么事需要母妃帮着拿主意?” 徐婉放下手中的茶盏,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婉儿做了两副抹额想要送给太妃娘娘,可太妃娘娘正值守节,婉儿又怕打扰到太妃娘娘,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来请教母妃。” 第73章 降级 周王妃听了徐婉的话,心里有一刹那的意外闪过,她以为会是琅华苑里婢女调配的事。毕竟昨晚她们院里两位婢女因一碗汤起了争执,其她人不知道,她却已经收到消息。 周王妃也就意外了那么一瞬间,她很快调整心情,对徐婉说道:“你什么时候送过去,母妃让苗嬷嬷跟你走一趟,若是太妃愿意见你,你就进去磕几个头给太妃请安,若是她不愿意见你,自有她院里的掌事嬷嬷把你的礼物转呈给太妃娘娘。” 徐婉闻言,心底略微颤了颤,愿意或不愿意,这两个词用得很微妙,不过面上却不显,她对着周王妃千恩万谢后便告退了,准备等会儿就去太妃那边,因要回去取抹额,便跟苗嬷嬷约好一个时辰后在太妃院子门口相见。 实际她却并未回去,只吩咐如月先回去用膳,另外让如烟和喜鹊将给太妃准备的礼物取来,到章侧妃的朝曦苑去等她。 徐婉还要敢去朝曦苑拜见章侧妃,她到的时候,沈珺已经离开,田嬷嬷引着徐婉进内院时,两位婢女正坐在廊下一人双手掌着陶罐,另一人双手握着铁杵对着陶罐卖力的捣着什么东西,徐婉轻轻嗅了嗅,是明矾的味道,想来章侧妃可能是要做寇丹。 果然,进入息室,婢女捧着托盘站在章侧妃面前,托盘上分别有紫红色、朱红色,雪青色、白色的凤仙花,徐婉只看了一眼,便屈膝向章侧妃行礼:“婉儿拜见母亲,母亲安好。” 章侧妃面色不虞,似没看到徐婉一般,拿起紫红色的凤仙花看了看,又放下,再拿起朱红色的凤仙花看了看,像是一时拿不定主意选哪一种眼色,也不叫徐婉起身。 不等章侧妃说话,徐婉自己起身,上前笑着说道:“婉儿之前在家闲着无事,研究出一种可以画花的染甲方法,就是有些费时间,但是染出来的指甲款式新颖漂亮,娘亲要是不嫌弃,不如让婉儿帮娘亲配色,配好后在帮娘亲染甲。” “哦~”章侧妃被引起了兴趣,“是在指甲上画花么?” “是的,可以画上四瓣桃花、单层牡丹或者六瓣迎春。”徐婉说着,话风一转:“只是等会婉儿要去拜见太妃娘娘,只有下午再来帮娘亲画花染甲了。” “你要去拜见太妃?”章侧妃略带惊讶的问道。 徐婉点点头,语气恭敬:“婉儿做了两副抹额,想要呈送给太妃娘娘,又怕打扰到娘娘,所以刚才婉儿留下专门请示了母妃,母妃觉得既然有心,倒是可以去拜见太妃娘娘,又怕婉儿不懂规矩,所以指派了苗嬷嬷陪婉儿同去。” 章侧妃闻言,脸色渐渐软和下来,她以为徐氏单独留下是撇开她这个亲婆婆,而去巴结王妃这个嫡婆婆,当然儿媳能讨得王妃喜欢,于她脸上也有光,只是第一日请安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不给她留面子,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现在知道徐氏只是请示拜见太妃娘娘的事,她心里的芥蒂自然就消失了。 章侧妃挥挥手让捧着凤仙花的婢女先退下,又吩咐另一个婢女给徐婉端绣凳,徐婉坐下后又有婢女给她奉茶,徐婉端着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水后,就听章侧妃问道:“你们院里的丫鬟婆子如何安排,你心里有数没有,你既然是琅华苑的女主人就得把威信立起来。”她总觉得徐氏商贾出身,怕她行事小家子气,所以免不了想要在旁指导 徐婉心里明镜似的,她放下茶盏,道:“昨日我已经见过院里所有的婆子婢女,原本心里是有了决断…” 章侧妃眉头微挑:“说来听听。” 徐婉语气轻缓,不慌不忙的说道:“两位掌事嬷嬷和四位公公暂时不变,现在主要是婢女的等级划分,依照王府的规制,咱们琅华苑里现在可以有三位一等婢女,婉儿的陪嫁丫鬟如月如烟跟随婉儿多年,婉儿用起来也比较顺手,她们的等级不变,另外夏荷行事稳重,堪当一等婢女。二等婢女四位,就由迎春、春桃、甜杏和冬露担任,虽然冬露她比其她三位年纪小,可她手脚麻利,又是二爷特意召进王府的,做个二等婢女也算尚可。因至于婉儿的陪嫁丫鬟,原本是二等婢女的燕儿和喜鹊就只有降为三等婢女了,虽然等级上差一点,但婉儿准备私下贴一些月例给她们,她们也不会有异议,加上樱桃和红枣,四位三等婢女也齐了。另外还有一位秋霜,也是二爷领回来的,她年纪小,才九岁,做几等婢女都不太能服众,就暂时归置到洒扫丫头里,平时跟着三顺跑跑腿,私底下婉儿也按照三等婢女的月例补给她。” 这种安排,无论是王妃还是章侧妃,甚至是沈珺,都算是给足了面子,他们三个人安排的婢女几乎都得到了重用,倒是徐婉自己的两个二等婢女降了等级。 章侧妃点点头:“这样安排,倒也合适。” “只是…”徐婉面露踌躇,“二爷有不同的意见…” 章侧妃眼神暗了暗,语气不善的说道:“他平时都不用婢女伺候的,能有什么意见?”怕不是徐婉打着儿子的名义,想把自己的婢女调回二等婢女,找的借口吧!亏她还以为徐婉懂事,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争不抢,原来这么有心机… 徐婉装作没发现章侧妃的不悦,向她说明:“昨晚的晚膳,甜杏伺候二爷,不小心洒了汤渍在二爷袖子上,二爷很生气,觉得甜杏做事毛手毛脚,连晚膳都没用完,就拂袖走了。”徐婉叹了口气,颇为遗憾的说道:“所以婉儿准备暂时把甜杏降为三等婢女,让她在历练历练,过段时间再升上来。” 章侧妃眉头轻皱:“有这种事?”她如果没记错的话,甜杏是她三年前亲自挑选,是专门给儿子准备的通房人选,只是儿子不愿收入房中,又常年不在家,所以一直搁置。 第74章 拒见 甜杏的老子娘都是章侧妃的陪房,一家人都在章侧妃陪嫁的田庄上做活,因甜杏是小女儿,从小少于干活,养成一副身娇肉贵的小姐性情,又因长相单纯可爱,和父母一起来王府跟章侧妃请安时,被章侧妃一眼瞧中,调教后拨去琅华苑做二等婢女。她记得那小丫头性子是有些活泼,但也不至于手脚这么蠢笨吧,在说儿子虽然不苟言笑,但对底下人并不苛责,也不至于洒点汤就气得饭都不吃拂袖而去。 不行,她得找人问问,不能偏听徐氏一面之词。 章侧妃沉吟片刻道:“你先去拜见太妃娘娘吧,这事我先合计合计。” 徐婉起身屈膝告退:“那婉儿就先去了,下午婉儿在过来帮娘亲调寇丹颜色。” 章侧妃挥挥手,似乎话都不想和徐婉说了。 徐婉出朝曦苑时,如烟和喜鹊已经等在门口,章侧妃怕徐婉找不着去太妃娘娘院里的路,安排了一位小丫头引着她们前去。 走了一段路,徐婉将喜鹊叫住,深深看着她,吩咐道:“有如烟跟我去就行了,喜鹊你先回院里,今早出来得急,忘了吩咐厨房,你去给厨房说一声,中午做一份熏鱼,另外下午我要帮母亲调制寇丹,你回去让如月把凤仙花准备好。” 喜鹊眼神闪了闪,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徐婉则带着如烟跟着引路的婢女朝太妃娘娘的寿康居而去。 寿康居在王府后院的东侧花园深处,一路走来,要花小半个时辰,到了寿康居大门,苗嬷嬷还未到,她们站在大门前的桂花树下等苗嬷嬷,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一半稀稀疏疏的照在寿康居的台阶上,一半打在大门寿康居三个字的牌匾上,今日天气好,一眼望去,光影如星光熠熠,显得平和又暖意。 其实梦里,在她嫁入王府之初也如今日这般,拜见过太妃娘娘,只是没有提前请示王妃娘娘,更没有苗嬷嬷奉旨引荐,自然,她连寿康居的掌事嬷嬷都未见着,只被一位三等婢女以太妃娘娘正在诵经,不便见客而拒之门外,她那时谨小慎微以为是太妃娘娘不喜她,为太妃做的鞋袜提都不敢提,此后也不敢再来拜见太妃。 直到三年后,她第一次踏上寿康居门前这几步台阶,也是沈澈“身死”的第二年,更是她在王府最孤立无无缘的一年。那时何夫人苛责她,妯娌挤兑她,小姑子欺负她,她实在没法,想起深居简出的老太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做了两副抹额来寿康居,表面是尽孝,实际是想找个靠山。不曾想太妃娘娘不但亲自接待了她,还夸她抹额做得合适,她受宠若惊,之后便隔三差五的拜见太妃娘娘,给她送点心、送鞋袜、抄经书,又打点太妃娘娘院里的婆子婢女,让她们对她有好感,帮着在太妃面前美言。 后来得太妃庇护,与太妃接触多了,才了解到太妃的为人,正直公义、心善慈悲,对自己更是犹如女儿般疼爱,若说自己与那段梦里最不舍的人便是太妃娘娘了。 徐婉等了一会儿,苗嬷嬷才急步赶来,她对着徐婉行礼道:“二奶奶安,实在不好意思,耽搁了一会,让二奶奶久等了。” 徐婉忙扶起她,道:“嬷嬷客气了,我也是刚刚才到,毓秀院里本就事情多,嬷嬷特意来一趟,是我麻烦嬷嬷了,该我跟嬷嬷道谢才是。” 徐婉的态度让苗嬷嬷心里很是舒坦,她笑道:“二奶奶也别和老奴客气,老奴这就去叩门。” 寿康居的大门其实并未全部关闭,左边一扇门半开着,里面有一位小丫头守着门,徐婉几人到时,她探头出来望了几眼,见她们离得远,站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她自然就当没看见。这会儿苗嬷嬷上前,对着小丫头低语了几句,小丫头一边听,一边看向徐婉,等苗嬷嬷说完后,道了句“请嬷嬷稍等,奴婢这就去禀报。”便转身朝院里小跑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寿康居的掌事嬷嬷,梦里对徐婉很是照顾的吕嬷嬷走出来,如今的她不过花甲之年,一头花白的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脸庞和眼尾都布满皱纹,与梦里见到徐婉就不由露出笑意的眼神相比,如今的她神情肃穆,眼神漠然,给人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徐婉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太妃和善,而作为掌事嬷嬷的吕嬷嬷就只有严肃才能镇住底下人的原因。 苗嬷嬷点头哈腰略带讨好的向吕嬷嬷行礼后说明来意,徐婉缓步上前,微笑着任由吕嬷嬷打量。 吕嬷嬷带着审视的目光将徐婉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她今日穿了一身橙色圆领对交短袍,下配橙白渐变色百褶裙,头发梳成飞天髻,簪了珍珠嵌宝石的珠花,看起来清新脱俗,绝美的五官笑意盈盈,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来,一颦一笑给人一种端庄优雅的大气之美。 二爷倒是娶了位端慧的妻子,吕嬷嬷心里暗想,面色也缓了缓,道:“太妃娘娘这时正在诵经,不便见客。” 果然如梦里一样,显然太妃并非有意避而不见,徐婉早已料到结果,也不失望。 “那确实不巧。”苗嬷嬷说着,有些尴尬的看向徐婉。 徐婉神色如常,笑道:“既然太妃娘娘正在诵经,我们也不好打扰,我做了两副抹额,想要送给太妃娘娘,还请吕嬷嬷帮着转呈,我针脚粗糙,若是太妃娘娘不喜也没什么,下次我练好女红,在帮娘娘做两双鞋袜。” 被拒之门外还能如此镇定,吕嬷嬷倒是高看了徐婉一分,既然徐婉心存敬意,吕嬷嬷也不好拒绝,接过礼物道:“等娘娘诵经完毕,老奴一定将二奶奶的话带到。” 徐婉趁机给吕嬷嬷也送上一个荷包,吕嬷嬷把抹额收下,荷包却推脱不收。徐婉执意送给她:“嬷嬷是伺候太妃娘娘的老人,婉儿见着嬷嬷就跟晚辈见着长辈似的,不过是一点小小心意的见面礼,还请吕嬷嬷一定收下。”徐婉并未有用银子收买吕嬷嬷的意思,荷包里不过是常规的见面礼打赏,吕嬷嬷默了默,才对着徐婉道了谢并收下荷包。 第75章 选择 回去的路上,与苗嬷嬷告辞前,徐婉也对苗嬷嬷送上封红,这则是对苗嬷嬷今日特意走这一趟的感谢,厚厚一个封红,苗嬷嬷假意推辞几下便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等回到琅华苑已经快到午时,徐婉半躺在美人榻上感叹身累,在一旁切茶的如烟却感叹破费,“小姐,咱们这两日,给王府长辈们、小辈们送礼,又给婆子婢女公公打赏,花了怕有五六千了吧!”如烟一时还未习惯叫徐婉二奶奶,没有外人在时,她仍旧喜欢称徐婉“小姐”。 徐婉也不纠正她,可能内心深处还是想做徐家那个无忧无虑的“徐家大小姐”吧! 她叹了一口气:“能怎么办呢,这些都是必要的开支,省不了啊!” 燕儿一边用小木锤帮着徐婉敲打着腿脚,一边说道:“还好王妃、王爷和章侧妃赐给咱们小姐的见面礼丰厚,这么一算,咱们也不算太亏。” 如烟想了想,颇为赞同:“说得也是。” 徐婉不由失笑,小丫头们,就只看到明面上的送出收进,却不知道徐家与王府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王府于徐家而言,就像是一项投资生意,如今她对王府众人的付出皆是投入,什么时候她在王府站稳脚跟,就表明这项生意才开始盈利。 “好了,不说这些了。”徐婉正色道:“叫喜鹊进来,我有话问她。” 燕儿朝门外望去:“喜鹊也有事禀报小姐,小姐回来之前,都来看过好几次了。” 正说着,门帘被捞起,喜鹊走进来,徐婉招呼她到脚边的矮凳坐着,坐起身来问道:“怎么样,许嬷嬷做熏鱼了么?”她面带微笑,语气却有几分揶揄,喜鹊知道自家小姐话里的意思,摇摇头:“奴婢去时,许嬷嬷刚走,说是章侧妃院里的人请她过去问话了。” “哦,直接说请她过去问话,没有迂回找个吃茶什么的借口?”徐婉诧异,顿了顿又喃喃自语:“章侧妃做事一向磊落,哪里需要找借口,也罢,就看许嬷嬷怎么选择了。” 徐婉半躺回美人榻上了问:“我昨晚跟你说的话,传出去了吗?” 喜鹊又点点头:“刚才樱桃请奴婢去吃瓜子,和她闲聊时,奴婢装作丧气的样子说过不了多久,奴婢可能会降成三等婢女,樱桃自然好奇,拉着奴婢套了好久的话,奴婢最后“迫不得已”,已经将小姐对院里婢女的安排告诉她了。” 昨晚在浴室,徐婉吩咐喜鹊两件事,一件是给许嬷嬷送赏银,一件就是这事,特意提醒她今日一定要在许嬷嬷离开后才把消息透出去。 喜鹊面露好奇:“小姐怎么就知道许嬷嬷一定会被侧妃娘娘叫去,万一许嬷嬷没被叫走,这个消息就不用传出去了么?” 徐婉自信的笑了笑,“许嬷嬷是章侧妃指派到琅华苑,她把许嬷嬷叫去问话是早晚的事。”她已经在章侧妃面前提了甜杏的失误,最终许嬷嬷是保甜杏,还是实话实说,就看她想不想投靠她这个新来的琅华苑女主人了。 至于主动把二等陪嫁婢女降为三等婢女的举措,如今琅华苑里恐怕暗地里都传开了,估计她们对她这个商贾出身的二奶奶也会看低,连自己的婢女都保不住,这样的主子也真是窝囊。 所以只有等许嬷嬷离开后才能把消息放出去,不然让许嬷嬷看到她的“无能”,怕是不能让其信服于自己了。 想到这里,徐婉不禁问燕儿和喜鹊:“若是让你们做三等婢女,你们会怨恨我么?” 喜鹊忙朝徐婉跪下:“小姐说什么话呢,喜鹊跟随小姐多年,别说三等婢女,就是做洒扫丫头,只要小姐开口,只要能继续伺候小姐,喜鹊就绝对不会吭一声。” 燕儿也跟着跪下表衷心:“小姐对燕儿恩重如山,燕儿岂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但凭小姐差遣。” 徐婉把两人扶起来:“你们的衷心我都知道。”她神色慎重,语气真诚:“你们四位是我在王府的左膀右臂,我怎么可能自断臂膀,让你们做三等婢女呢!”她冷笑一声,背脊挺直,眼神渐渐变得凌厉,梦里已经窝囊了一辈子,现实里,她可不能在受人摆布。 许嬷嬷被叫走了,午膳是樱桃和红枣做的,味道清淡,还挺合徐婉胃口,沈珺带了话回来,他去了卫所,就留在卫所用膳。沈珺不在,徐婉就让如烟把膳食摆在正屋的外间,她这边刚动了几筷子,燕儿来报,许嬷嬷求见。 徐婉依旧优雅的用着膳,她微微点点头,示意把许嬷嬷请进来。 隔了一会,门帘被抬起来,喜鹊恭敬道:“嬷嬷里面请。” 许嬷嬷低眉进来,对着如意圆桌前用膳的徐婉蹲下行礼道:“二奶奶安,打扰二奶奶用膳了,实在是老奴有要事跟二奶奶禀报。” 如月正舀了一碗冬瓜丸子汤递给徐婉,徐婉接过汤碗,笑道:“嬷嬷起来说话。” 许嬷嬷起身,斟酌着说道:“想必二奶奶也知道咱们院里有几位婢女是章侧妃指派过来的,刚才侧妃娘娘派人叫奴婢过去,询问了几位婢女平时侍奉主子的情况,老奴自然是一五一十把她们平时的行事告知给侧妃娘娘,其中就有昨日甜杏的冒失之处,侧妃娘娘听后大怒,想着二奶奶才进门,甜杏就犯错,所以决定对甜杏做出处罚。” 纤白细嫩的手指稳稳的端着海棠花纹白瓷碗,徐婉低头不疾不徐的喝着碗里的冬瓜丸子汤,仿佛天大的事都比不上碗里的汤重要,直到一碗汤见底,她放下瓷碗,接过如月递过来的手帕,拭了拭嘴角,才问道:“母亲要怎么处罚甜杏?” 许嬷嬷答道:“娘娘说既然甜杏不会服侍主子,就罚去庄子上做粗使活计。” 徐婉笑了笑,缓缓说道:“既然是娘亲的意思,那就由许嬷嬷走一趟,把这个处罚结果告诉甜杏。”竟然丝毫没有因为此事而意外,仿佛早料到甜杏会被处罚。 第76章 挣扎 许嬷嬷微抬眼眸朝徐婉看去,只见端坐在如意圆桌前的二奶奶一双美目杏眼泛着淡淡的笑意正看着自己,那种笑意里夹杂着几分冷静和几分透彻,无端给人一种任何心思都能被她看穿看透的惊悚之感,许嬷嬷心惊胆颤,不敢再看,忙低下头轻声应喏:“是,老奴遵命!” 甜杏哪里想到,不过是洒了一点汤渍就会被罚去庄子上,以前章侧妃院里,有个婢女在二爷面前打翻茶盏,也不过被罚没一个月的月奉银子,怎么轮到她处罚就这么严重?虽然当年她被指派到琅华苑时,侧妃娘娘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心里明白,自己是侧妃娘娘为二爷准备的通房婢妾,怪只怪二爷太忙,经常在外奔波,让她一直未能有近身的机会,现在说这些也无用……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去庄子上,她好不容易才从田庄来到王府,哪怕永远做不了通房,她也愿意留在王府做婢女,要是被贬出去,岂不被别人笑死,而且庄子上都是些没有教化过的杂役和粗使婆子,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去了那里,怎么吃得了这个苦,听刚才婆子说的庄子名字也不是她老子娘负责的田庄,总之她不要去… 几个审理所的婆子公公,堵在甜杏屋里,婆子负责翻箱倒柜收拾东西,这种被罚没出府的,都不允许自己收拾,怕把公家的昧出府,所以由审理所的婆子专门负责帮忙收拾细软,说是帮忙收拾,实际却是把罚没人私有的值钱的都揣自己兜里,只把一般的不值钱的衣裳打包给罚没人带走,这是王府里公开的秘密,罚没人求告无门,只有认栽。 对甜杏的处罚来得突然急切,她根本没有防备,值钱的金银首饰都在柜子里放着,这时见那些东西被婆子们占为己有,既气愤又心疼。奈何她双臂被审理所的公公扣在身后押解着,她除了挣扎尖叫和怒骂,竟想不出一丝办法。 突然,甜杏看见一个婆子将一个红包揣进怀里,那是昨日二奶奶赏给她的红包…对,找二奶奶,二奶奶温柔和善,昨晚她洒了汤汁,二奶奶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二奶奶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帮她求情的。 整个身子被压制着的甜杏尖叫着高呼:“我要见二奶奶,我要见二奶奶,我是二奶奶的人,你们胆敢放肆,二奶奶饶不了你们,二奶奶救命…” 许嬷嬷闪身进来,啪的一巴掌打在甜杏脸上,“闭嘴。”又对审理所的婆子道:“你们就不知道先把她嘴堵上么,要是惊扰了主子,你们准备如何交差。” 婆子们这才慌慌张张从怀里抽出汗巾,捏着甜杏的嘴将汗巾塞进她嘴里,又抽出一段粗布将甜杏连同双手裹成蚕蛹状,然后讨好的向许嬷嬷道谢:“谢谢老姐姐提醒。”又舔着笑把从甜杏柜子里收出来的一根金钗递给许嬷嬷。她们也是被甜杏的金银细软闪了眼,所以光顾着中饱私囊,而没有及时控制住甜杏。 许嬷嬷拒绝婆子塞过来的金钗,只冷冷说道:“不用,你们快点。” 婆子看了眼门口外面其他屋里探头探脑的下人,以为许嬷嬷是顾及人多不好收,便识趣的先把金钗收起,暗想着事后在给许嬷嬷好处,嘴里连连说着好好好,转身加快速度收拾甜杏的衣裳。 甜杏被打懵了,她没想到许嬷嬷这么不留情面,盯着许嬷嬷怔愣了好一会儿,等她反应过来想要继续反抗时,已经被粗布裹得动不了了,便只能嘴里呜呜发出愤怒的声音,许嬷嬷沉吟片刻,决定让甜杏“死”得明白,“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罚去庄子上吗?” 不是你告的状么…昨日屋里就许嬷嬷,二奶奶,二爷和她四个人,不是许嬷嬷去侧妃娘娘面前告了状,侧妃娘娘怎么知道她洒了汤渍在二爷袖子上,从而判她个‘不会服侍主子,罚去庄子做粗活’的罪名。甜杏被堵着嘴说不出话,眼里的憎恨似要把许嬷嬷吞噬一般。 许嬷嬷冷笑一声,靠近甜杏耳朵低语:“你以为你只是洒了汤汁被罚么?你自己天真,就把别人都当傻子,二爷二奶奶新婚第一日就跳出来勾引二爷,说你愚蠢都是抬举你,你以为侧妃娘娘怎么突然将我叫去问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甜杏凤目圆瞪,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眼里渐渐露出恐惧,如果侧妃娘娘是因此处罚于她,那她恐怕就真的完了… 等婆子公公拖着捆成粽子的甜杏出了琅华苑的大门,倒座房里的其他婢女们才敢低声议论,她们既害怕连累到自己,又好奇甜杏是因为什么事受罚。 倒座房最里间,躲在门后窥探的迎春等外面安静下来后,才急切的走到端坐在窗棂边的朱嬷嬷身侧,声音发虚:“嬷嬷,甜杏是因为伺候不当才被处罚的吧,跟她动小心思没有关系,对吗?” 朱嬷嬷白了她一眼,“你慌什么,就算是因为她动了小心思,你是王妃娘娘的人,她章侧妃可不敢随意罚你。” 迎春闻言,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复又诧异的看着朱嬷嬷,什么叫‘罚你’,她又没动小心思,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朱嬷嬷吩咐而做,就算要罚也首先是朱嬷嬷,她迎春顶多算是个帮凶。可看着眼神阴郁的朱嬷嬷,她聪明的闭了嘴,只暗中告诫自己,以后还是安分一点,不然出了事,她恐怕第一个就会被推出去顶缸。 毓秀院的正房,周王妃把君子兰根部一张略有些枯黄的叶子剪掉,又把中间橘红色伞型花序上一朵开得不够艳丽的小花朵剪掉,最后左右看看,非常满意,吩咐道:“给大爷屋里送去。” “是”守在身旁侍奉的苗嬷嬷一边应喏,一边帮周王妃把剪子接住,有婢女端了水给周王妃净手,还有拿帕子擦手的,收拾桌面残花残叶的…婢女们井然有序,悄声迅速,可见规矩森严… 第77章 染甲 苗嬷嬷抱着君子兰出去安排人给沈詹送去,等安排好一切回到屋里,周王妃已经靠坐在贵妃塌上喝着清茶,苗嬷嬷挥挥手,示意屋里的婢女全都退下,然后靠近周王妃身边低声道:“那边闹得有点大,像是故意给院里下人下马威,绑了甜杏去庄子。” 周王妃听了苗嬷嬷的话,手里拨弄茶沫的茶盖一顿,苗嬷嬷又将事情经过仔细给周王妃讲了讲,周王妃眉头轻皱:“本宫观她不像是如此雷厉风行之人。” “应该是许嬷嬷的手笔,毕竟她要争一份体面。”苗嬷嬷解释道,顿了顿又说:“许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做事还是有分寸,就在她们自己院里闹了闹,押出院门时就已经捂了嘴绑结实了。” “罪名是‘不会服侍主子’?”连周王妃也觉得这罪名有些牵强。 苗嬷嬷意有所指:“怕是服侍过头了。” 周王妃与苗嬷嬷对视了一会儿,顿时明白了被罚的真正原因。 周王妃又继续撇着茶沫,然后轻呷了一口茶水,将茶杯放下后问:“二奶奶准备如何安排院里下人的差事?” 苗嬷嬷把听来的消息禀报给周王妃:“……把陪嫁的两个二等婢女降为三等婢女,现在走了一个甜杏,估计就只降一位陪嫁的二等婢女吧!” 周王妃默了默,又问:“迎春今年是不是十八岁了。” 苗嬷嬷心里算了算:“正是,正月里刚过了十八岁生辰,吃十九岁的饭了。” “她家里是不是从小给她订了一道娃娃亲。” 苗嬷嬷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稳了稳心神,从善如流的答道:“是有这么一门娃娃亲,前段时间她娘还来问过,说不知迎春什么时候可以放出去,她们家定的那家娃娃亲急着娶媳妇!老奴当时想着二爷成亲期间琅华苑肯定忙碌,就说等二爷成亲以后再说。”说到后面,苗嬷嬷脸上已经挂起笑容。 周王妃也淡笑起来:“那就跟她老子娘说一声,明日就来接人吧,总不好耽误了她的好姻缘。” “诶,好!”苗嬷嬷高声应道。 王府后院的女眷们都有午睡的习惯,徐婉也不例外,沈珺不在,她这个午睡睡得很香甜,睡了大半个时辰便自然醒了,婢女已经把做寇丹的材料准备好,徐婉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如月和燕儿抱着材料跟着徐婉去往朝曦苑。 章侧妃刚醒,朝曦苑的大丫鬟正服侍章侧妃梳头,田嬷嬷领着徐婉直接进了章侧妃的内室,徐婉心领会神,笑着跟章侧妃行礼后主动到旁边,帮着递篦子,等婢女盘好头发后,又帮着从妆奁盒子里挑选珠花。徐婉选了一朵红色芙蓉绢花和两朵白色茉莉绢花组合插在发髻的右边,在选了一根赤金坠福字结的流苏簪子簪在发髻里,耳环是与簪子同款同色的福字结流苏,一切打扮妥当后,章侧妃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原本这些发饰,单一看都很普通,可以经徐婉这么一搭配,却显得明艳绚丽。世上就没有不爱美的女人,章侧妃肉眼可见的露出悦色:“看不出来,你对梳妆打扮一事上倒是很有研究。” 徐婉笑道:“也是闲来无事多花了几分心思。” “恩,走吧,染指甲去。”章侧妃笑着起身。 外室有贵妃塌和桌子,染指甲的地方就选在外室,如月和燕儿将东西放在如意桌上,有不同颜色的凤仙花、有画笔、有银丝线、有白瓷器皿、还有比米粒都要小许多的红宝石等,瓶罐盒子摆满了如意圆桌。 连给她们上茶的田嬷嬷和婢女们都面露惊奇,田嬷嬷更是忍不住好奇的问徐婉:“二奶奶,请恕老奴见识短浅,这些东西都是用来染指甲的?” 徐婉笑道:“正是。” 田嬷嬷咋舌:“这也太复杂了。” “确实需要很多道工序,并且要反复染三次,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所以,后面婉儿还会来帮娘亲两次,不会耽误娘亲吧?”后面一句话是对章侧妃说的。 章侧妃愣了愣才道:“正如婉儿所说闲来无事,我一天也没什么要紧事,你随时过来都行。”她也是被摆满桌的东西惊讶住了,没想到一个染甲,居然需要这么多材料。 请苗嬷嬷把上午婢女捣好的明矾取出来,徐婉开始挑选凤仙花,她把几种不同颜色的凤仙花递给章侧妃看,并问道:“娘亲喜欢红白色、还是紫白色、或者粉白色。” 章侧妃看了看,也拿不定主意:“都可以,你决定吧!”这样把两种不同颜色的花簇在一起,她觉得都很好看,一时也不知道选哪一种。 既然在章侧妃这么说,徐婉就根据章侧妃依然保持青春心态的性情和姣好的容颜而直接选了紫白色。 燕儿先将白色的凤仙花碾碎,加明矾调成泥状备好,然后取了画笔粘上白色凤仙花泥递给徐婉。 徐婉接过画笔开始在章侧妃的指甲上画花:“母亲手指纤长,指甲细窄,婉儿就给娘亲画单瓣栀子花。” 章侧妃正想问‘指甲上还能画花’,却就见一朵白色的栀子花已经跃然于自己的食指指甲上,她咽下话语,只道了个‘好’,便静观徐婉作画。 不过小半个时辰,她的双手十指就各自画上了漂亮的小花朵,两个大拇指因指甲够宽,徐婉还是画的重瓣栀子花。 这种染甲方法章侧妃还是第一次见,一般想要指甲带花最多就是贴一些迎春花的花瓣在指甲上。直接画,也不知道最后染出来能不能成型? 但无论最后效果如何,她也不得不承认徐氏的画工了得,这个时候,她不由想起周王妃说的那句“一手妙笔丹青出神入化”。 徐家嫡女还是有些优点在身的! 对于徐婉来说,指甲画花在简单不过,梦里,她是寡妇,不能打扮自己,但是却可以替别人打扮,干女儿妞妞七八岁就被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染甲、做发饰、描红裁衣裳,整日无所事事的她研究出很多新颖的东西都用在妞妞身上。 第78章 染甲(2) 如月从一盒巴掌大的圆形掐丝珐琅彩绘铜盒里挑出一小勺胶粉倒入白瓷小碟里,用水化开,搅拌成糊状,又用剪刀将银丝线剪成食指长短。 徐婉画好花朵后,如月把一节银丝线,放进白瓷小蝶里沾了沾,然后用手帕把多余的糊状快速擦掉,递给徐婉,徐婉一手拿着没有沾糊状的一头银丝,一手拿着铁夹子将银丝线沿着栀子花边缘粘粘连,并解释道:“这是南诏国百夷族那边的一种胶粉,化成糊后与咱们的鱼鳔胶作用一样,但比鱼鳔胶更加粘合,所以要把多的胶糊擦掉,以免后面去不掉。” 很快徐婉就把章侧妃手上的十朵栀子花边沿沾上银丝,再把剩余白色的凤仙花泥填充到栀子花上,“这样就可以把两种颜色隔开。”徐婉解释道。 燕儿用明矾将紫色花泥也调好,除了栀子花的地方,徐婉又在其余指甲上涂上厚厚的紫色凤仙花泥,涂完一个指甲就用白布将其缠绕裹好,最后十个指头都全部裹好后,算是基本完成了这一次的染甲。 剩下就是等上一个时辰,把白布拆开,银丝线拆取了,在洗掉花泥就成了。 这期间,徐婉则陪着章侧妃闲聊,章侧妃说起对甜杏的处罚,说甜杏自身心思不正,所以将她罚去庄子,又说徐婉性子不要太过绵和,婢女逾矩,让她这个琅华苑的女主人直接处罚,又说也别降自己陪嫁婢女的等级了,把春桃降下去吧,免得她这二奶奶被人瞧扁了。 徐婉听了不免露出一丝惊讶,章侧妃似有些不自然,偏过头过头,也不看徐婉,喃喃道:“你毕竟嫁给了珺儿,你的脸面也是珺儿的脸面…” 徐婉心中有一丝熨帖,她恭敬的答道:“是,婉儿知道了。” 徐婉表达出来的敬意,章侧妃也感受到,她微微呼出一口气,暗想徐氏虽然出身不好,但好在知进退,懂礼数,就这样吧,总不能让珺儿冷落正妻。 这时田嬷嬷领着沈芸和章韵瑶进屋,徐婉起身跟她们相互见礼。 沈芸自然而然的坐到章侧妃身旁,拉着章侧妃的手看:“在门外就听嬷嬷说二嫂在跟娘亲染指甲,娘亲今日倒是好性子。” 章侧妃温柔的笑了笑:“娘亲闲来无事,正好园子里凤仙花盛开,你二嫂染甲的方法与咱们平常不同,就帮着给娘娘选色,还画了花。” 苗嬷嬷端了绣凳放在章侧妃对面,章韵瑶坐下,道:“真的吗?那二嫂也帮妹妹们染一染,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章侧妃想着儿媳明日要回门,琅华苑院里也还没理清楚,还要替自己复染后面两次,便笑道:“你二嫂这段时间忙得很,哪有时间给你们染,等过了这段时间,后面在说。” 如此算是帮徐婉拒绝了,章韵瑶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心里却凉下来,似乎姨母对徐氏态度不一样了… 想到回门的事,章侧妃又问徐婉准备什么时辰回去?跟王妃说起此事没有?长吏司有没有把回门的礼单送来给她过目? 徐婉忙得都已经忘记回门这一事了,最主要是她根本没想到还能和沈珺一起回门,虽然平常人家都有新婚后三日回门的习俗,可她嫁的是王府,她以为皇家儿媳是不能回门的。 梦里嫁给沈澈,她也没有回门,当时就只有一位婆子给了她一份礼单,说是回门礼,让她收好,王府长吏司会按照礼单给徐家送回门礼,她那里想到她本人也是可以回去的。 徐婉眼神发亮,小心翼翼的问章侧妃:“真的么,明日婉儿和二爷可以回门……那有没有规定什么时候回来?” “吃过午膳就回来吧,如果不是你娘家离得近,还不一定能有回门的机会。”章侧妃道。 能回去一趟就已经很开心了,更别说可以用一顿午膳了,徐婉简直受宠若惊。 章侧妃看着一向稳重的徐氏惊喜交加的神情,心中不由感叹:毕竟也曾是别人家的宝贝女儿,一朝嫁人就得端着懂事贤惠,也怪难为她的。 几人说了会儿话,一个时辰很快就过了,徐婉和如月一起给章侧妃卸指甲上的裹布和花泥,婢女又端了清水给她们净手,等徐婉替章侧妃双手搽上香露后,一双莹白的纤纤玉手便展现在大家眼前,每一个淡紫色的指甲上都有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色栀子花,让本就漂亮的玉指更加玲珑多姿。 沈芸看了,惊奇极了,追问徐婉是如何染出这种带花的美甲,徐婉跟她讲解了染甲的过程,沈芸看徐婉的眼神就略带了几分崇拜,她问:“这种繁复的染甲方法是二嫂自己专研出来的吗?” 徐婉腼腆的笑了笑:“我也是突发奇想,试着染过几次,觉得还不错,就给母亲献丑了。” “二嫂这可不是献丑,这简直就是化画笔为神奇。”沈芸不吝夸赞,本想让二嫂帮她染,可又想起娘亲说二嫂最近比较忙,便笑着让徐婉把染甲的工具借给她,她要自己研究怎么染。 章侧妃笑着泼女儿冷水:“你二嫂有一手妙笔丹青,你能行么,描红都要你表姐帮忙,这种指甲上画花的精细功夫,娘亲可不信你能研究出来。” 沈芸急色道:“娘亲,你怎么能拆女儿台呢?” 章侧妃哈哈笑着…一屋子人都跟着笑起来…徐婉安慰沈芸:“也可以不用作画,二嫂这里有颗粒状的宝石,待会二嫂教你怎么把它镶嵌在指甲上,一样好看。” 沈芸就跑到徐婉身边挽了她手臂撒娇:“二嫂最好了,芸儿谢谢二嫂。” 屋里氛围一阵欢乐,只有章韵瑶,虽然也一脸笑容,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徐婉回到琅华苑时,苗嬷嬷已经在厢房喝了一盏茶了。 徐婉急步走进厢房,“真是不好意思,苗嬷嬷久等了。” 苗嬷嬷起身跟徐婉行礼:“二奶奶客气,老奴也是奉命过来跟二奶奶带句话。” 徐婉虚扶起苗嬷嬷:“是母妃有什么事吩咐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关于迎春丫头的,王妃娘娘准备放她出府嫁入。” 第79章 回门(1) 放迎春出府嫁人! 徐婉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既有意外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毕竟章侧妃已经处置了甜杏,与甜杏同为预备通房的迎春不可能还继续留在琅华苑,只是没想到周王妃动作这么快,倒是再一次肯定了自己这个儿媳在周王妃心里的位置。 将苗嬷嬷亲自送出门,递上封红后,长吏司的右长吏大人求见徐婉,徐婉在花厅接见右长吏。 右长吏是给徐婉送明日回门的礼单,他双手将礼单呈给徐婉:“二奶奶请过目,若有什么想增添的可以跟下官说。” 如月接过礼单递给徐婉,烫金字体的赤色红底折子,比梦里薄薄的一张纸要正式贵重得多。她想,梦里交给徐家的肯定也是这样一本礼单折子,只是她没有机会过目,更没有资格随意增添东西。 她打开折子,快速将礼物看了一遍,然后合上折子递回给右长吏大人,笑道:“王府的礼物自然是好的,让大人费心了,我没有什么要增添的。”虽然现在有资格了,但是她也不是那么不懂事,想来回礼都是有规制的,贵重的想添也添不上,一般的也没必要,她又何必让长吏司难做。 果然,见徐婉识礼,右长吏大人松了一口气,虽然二奶奶得王爷王妃看重,但他也怕二奶奶不懂内里,添的礼物高过当初大奶奶的回门礼。 送走右长吏,徐婉就让如月把她这两天得到的礼物拿出来,长吏司例的礼单上都是些茶叶、布匹、四色果子、礼盒人参等,她想选一些稍微贵重一点的东西明日带回去送给母亲。 可是挑了又挑,不是手镯就是钗环,对母亲来说都很平常,王爷赏的玉如意倒是贵重,可又太过贵重,转送回娘家也不好向婆家交代,后罩房里的几屋子东西又都是从徐家带来的陪嫁,徐婉泄气了,她现在手里的东西不是娘家的陪嫁,就是婆家的赏赐…算了,还是等以后有空了,给母亲绣几张手帕,更显得有诚意。 晚膳沈珺是回来和徐婉一道用的,两人吃过饭又在院里散步消食,徐婉说起章侧妃和周王妃对院里两个婢女的处罚和安排,沈珺倒是无意义,甜杏这种动歪心思的婢女早日处罚早日清净,迎春他也不认识,管她是嫁入还是什么,都跟他无关。就是自己院里的婢女让章娘亲和母妃帮忙处置,显得徐婉这个琅华苑的女主子有些人微言轻,也不知道院里其她婢女会不会看轻她,但是出面的是两位长辈,他们夫妻俩也不能反驳。 又想起之前徐婉一直不愿嫁入王府,就有王府规矩过严,她商贾出身,位卑不自由的原因。 想到这里,沈珺心里就升起几分愧疚,他伸牵起徐婉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然后紧紧牵着。徐婉心里并不知沈珺心中所想,以为这不过是他亲近她的举动,也没在意,只回握着他的手对着沈珺笑了笑。 沈珺心里更愧疚了,这种愧疚一直持续到了床上……今晚的沈珺对徐婉特别的温柔,似乎是想从这方面补偿徐婉,让徐婉感到身心舒爽……若是徐婉知道沈珺心中所想,定会一脚把她蹬下床,这事到底是谁补偿谁啊,谁更身心舒爽,他心里没数么! 正房里温馨且甜蜜,倒座房这边的氛围却紧张压抑,一天当中,处理了两个婢女,她们人人都有些自危,害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朱嬷嬷房里,迎春正低眸哭泣,秀气的美人脸上泪眼盈盈,让人看着好一阵怜惜,可惜朱嬷嬷不是那怜香惜玉之人,见迎春一直哭,便开口打断她缓:“明日你老子娘要来接你,王妃那边也会派人过来,若是你双眼红肿,可不像是因喜事被恩赐出府的模样。” 迎春心里一震,她不是甜杏那种蠢货,非要闹起来,被绑着堵了嘴押解着出府。 虽然她也要离府了,可至少有一块遮羞布盖着,尽管大家都知道她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娃娃亲。 “嬷嬷,我真的就再也没有机会侍奉二爷和二奶奶了么?”这时候迎春依然不死心,她不知道出府后父母会给她配个什么人家,但肯定比不上跟着二爷富贵。 朱嬷嬷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除非你学甜杏,搏一搏,不过失败了,怕是比甜杏下场更惨。” 迎春闻言,不由打了个寒颤,那还是算了,比起富贵,她还是更惜命。 朱嬷嬷见迎春总算冷静下来接受命运,才继续说道:“既然王妃恩赐你出府,你就开开心心接受就是了,你是聪明人,想想是谁造成现在的结果?诶,别说出来。”朱嬷嬷拦住想要说话的迎春,意有所指的说道:“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脸颊上还留着泪痕的迎春闻言,若有所思的愣住了… 第二日,沈珺神采奕奕的起床,他挥手让进来准备服侍徐婉起床的如月退下:“让二奶奶多睡一会。” 如月有一丝的犹豫,小姐让自己卯时三刻来叫她起床,说是要去跟章侧妃和周王妃请安,现在卯时三刻都已经过了,她若是退出去,万一误了请安时辰……可见二爷侧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熟睡的小姐,她默了默便退了出去。 沈珺坐了一会儿便去梳洗,梳洗好后就出了琅华苑,如月这才赶紧进来叫醒徐婉,迷迷糊糊的徐婉听闻快到辰时,瞌睡瞬间惊醒:“怎么没早点叫我。” 如月解释是二爷不让,徐婉简直欲哭无泪,他不用请安,就没打算让她也去,可她能不去么,昨日两位婆婆可都没有直言免除她的请安,她可不能托大。 匆匆忙忙梳洗后,徐婉连燕窝粥都来不及喝,急急带着如月出门,如月是既后悔又心疼,只能叫喜鹊把燕窝粥一直温热起,等小姐回来就能喝。心里也暗下决定,以后一定以小姐的意思为主,其余人的吩咐要是与小姐的意愿相悖,也要以小姐为先。 第80章 回门(2) 徐婉到朝曦苑时,章侧妃正在喝粥,见徐婉到来,她还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则是满意。她笑问徐婉有没有吃东西,要不要喝一碗燕窝粥。 徐婉灵机一动,做羞涩状:“婉儿可以跟娘亲一起吃么?” 又腼腆的表示早上起晚了,确实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章侧妃一愣,自然想到儿子儿媳还是新婚,她是过来人,对于新婚期间起晚的事她是有过经历的,顿时失笑着吩咐田嬷嬷给徐婉准备一盅燕窝粥。 徐婉露出感激的神情,章侧妃就有种“自己是个慈祥的好婆婆”的自豪感。 等徐婉吃好后,章侧妃吩咐田嬷嬷:“去把几年前父亲送给我的那一套陈大家的《梅山集序》字帖找出来,待会给二奶奶加在回门礼里带回去。” 陈大家是晋朝的大书法家,其《梅山集序》是他早期的行书作品,其文书写流畅、章法自然,被誉为书法佳品,非常珍贵。徐婉惊讶道:“娘亲,这太贵重了……” “无妨,算是娘亲给你娘家的一点心意。”章侧妃打断徐婉的拒绝,她其实并不喜欢徐家,在她看来,徐家与何家一样,都是以女求荣之辈,区别在于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徐家算是被动,但行事风格也一样粗鄙庸俗。 只是能怎么办呢!儿子已经娶了,还是正妻,徐氏这个儿媳除了出身以外,目前给她的印象还算孝顺懂事端庄优雅,就算是看在儿子儿媳的面上,她也只有抬举徐家,所以挑了这么一份高雅的礼物赠送给徐家,希望徐家能去去铜臭沾沾雅气。 田嬷嬷和如月留下来取礼物,另有章侧妃的两个大丫鬟伺候两人去给周王妃请安。 大家给周王妃行礼后,各自落座,徐婉的绣凳摆在章侧妃身后,她默默的坐在后面,听长辈们聊家常,有婢女来添茶,她就帮着递一下茶盏,或者帮着端点心碟子,俨然一副晚辈侍奉长辈的孝顺儿媳模样。 等时辰差不多了,周王妃吩咐大家可以散了,徐婉也跟着众人向王妃行告退礼,周王妃却笑道:“老二媳妇,你先留下,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本宫有些话要交代。” “是,母妃。”徐婉顺从的答道。 等大家都走后,周王妃起身往膳厅走,“还没用早膳吧,先跟母妃一块用膳。”徐婉忙上前扶着周王妃的手,嘻笑道:“那婉儿又打扰母妃了。” 与昨日一样,徐婉仍然先伺候周王妃用膳,周王妃也照例客气一番,徐婉坚持为她舀粥布菜,周王妃也就不说什么了,等周王妃吃完以后,徐婉才坐下吃,周王妃道:“你慢慢吃,不着急,本宫让苗嬷嬷去库房选几样东西,等会儿和回门礼一起,你带回徐家,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徐婉闻言,站起来想要谢恩,周王妃拦住她,“你安心吃,不必言谢,既然嫁入王府,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徐婉感激的点点头,坐下默默吃着早膳,眼里却一直隐隐含着泪花,那是感动的泪意,周王妃见此,脸上笑意更亲切了。 这边吃完早膳,苗嬷嬷也把礼物备好,徐婉虚扶着周王妃进入息室,如意圆桌上摆着三个红木匣子,苗嬷嬷一个一个的打开给徐婉介绍:“这是钱明玉大家的《钱塘湖垂钓图》,这是福禄寿三星报喜红珊瑚摆件,这是一套龙凤呈祥儿童赤金碗银筷银勺。” 周王妃指着那套碗勺说道:“本宫记得你娘家侄儿年前刚满两周岁,这套碗勺倒是正好合适。” 徐婉对着周王妃俯身拜下去:“婉儿谢母妃厚爱。” 周王妃扶起徐婉:“都说了一家人不说客气话,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收拾收拾,早去早回。” 两个婢女帮忙抱着礼物送徐婉回琅华苑,沈珺早已经回来,先前见如月带回来母亲添的回门礼,这会儿又见周王妃也添了礼物,他心下诧异,等徐婉赏了两个婢女,如月又送婢女出门后,他不由道:“似乎娘亲和母妃都非常喜欢你。” 徐婉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不过是徐家还有些用处,不容她们看低而已,添几样回门礼就表示喜欢了?那可不见得!不过面上却不显,笑着随口说道:“妾身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长辈们喜欢我不是很正常。” 沈珺一愣,继而一本正经的附和道:“嗯,我媳妇人美心善,温婉娴雅,确实值得……喜欢”他停顿下来,眼睛也紧盯着徐婉,耐人寻味的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吐出后两个字。 这回倒是换徐婉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沈珺已经不等她答话,拉着她走到茶几旁的椅子坐下,递给她三张纸:“你看看,这是我准备的一些礼物的清单,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但第一次陪你回娘家,总得表示表示心意。” 徐婉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从父亲、母亲二叔三叔…这些长辈,到大哥、大嫂二哥三弟…这些平辈,甚至小侄儿这个晚辈,沈珺都分别准备了相应的见面礼,徐婉震惊的看着沈珺,准备这些应该要花不少时间和心思,沈珺他何时准备的? 沈珺解释道:“昨日与卫所要好的几位副将聚会,为夫请他们帮忙出了些主意,下午让六安几个侍从去准备的。”沈珺自己也不居功,直言道:“几位年长的副将他们成家早,有经验,七嘴八舌的,很快就列出了清单,三顺和六安对汉城里卖这些东西的铺子比较熟悉,跑了一个下午就买好了,我没怎么出力,就刚才出去清点了一番,已经让六安他们和长吏司准备的回门礼一起搬上马车了。” 徐婉心中动容,与刚才在周王妃面前佯装的感激不同,她是真的被沈珺感动了,如果说两位婆婆和王府其他人是因外界因素而不得不抬举她、高看她,因而在回门礼上替她在娘家面前做面子。那么沈珺则不同,他在回门礼上花心思,纯粹只是因为她。 第81章 回门(3) 尽管沈珺自谦说,他只负责清点数量,但徐婉却知道,他一定是花了心思的,就像送给母亲的一尊白玉观世音菩萨,居然是找法华寺大师开过光的。 坐上回门的马车后,沈珺将送给徐婉至亲的几件礼物介绍给她听,“这尊白玉观世音菩萨像是我得知我们定下婚礼日期后请昭明帮忙收集到的,请通明大师开光后,又在大宏宝殿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知道岳母姓佛,所以借着今日这个机会送给她。” “送给岳父的是一副袖箭,不过今日没有带来,我们成亲当晚,岳父就离开汉城去青县,到时候我去青县直接交给岳父,那袖箭带在手腕上,可以装九支短箭在里面,若是遇上危险,可以自保。岳父常年在外行走,带上它也多一份保障。” “至于你大哥的礼物…” 徐婉不等沈珺说完,她一把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肩头,声音哽咽:“谢谢你。” 谢谢你的用心,谢谢你将我的父母当成你的岳父岳母对待。他出身皇族,徐家虽是他的妻族,但他若摆出皇族贵胄的身份,只将徐家当个钱袋子,她和徐家也是不敢有异议的。就如梦里沈澈,徐家有钱,他就搜刮,徐家式微,他就弃之…… 徐婉的突然亲近让沈珺愣了一瞬,随后明白她的感动,他一手回抱住她的腰身,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侧过脸在她耳边低语:“我们夫妻一体,何须言谢。” 软玉温香在怀,沈珺有些心猿意马,不由自主的就将徐婉抱紧了些,让娇妻的身子与他贴得更紧。马车里气氛渐渐的有些异样,沈珺略微有些加重的呼吸声在徐婉耳边想起,徐婉已经知人事,明白当下夫君略重的呼吸代表什么,又因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一时倒不好意思把沈珺推开,只是脸颊慢慢发烫,连耳朵也渐渐红起来。 沈珺一直侧着头,看见徐婉粉嫩微红的耳廓,不由得就含住了她的耳垂,刹那间,徐婉整个人僵住了,沈珺正好趁此机会调整角度,对着徐婉的嘴亲了下去…… 王府距离徐家并不远,徐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声糖炒栗子的叫卖声传入耳里,她才惊觉,已经到了徐宅前面街角的转角,那声糖炒板栗的叫卖声是她从小吃到大的李爷爷糖炒板栗家的叫卖声,走过这条街,再进入一个巷子就是徐宅了。 醒过神的徐婉猛的一下推开沈珺,她脸颊通红,嘴唇娇艳,一双杏眼美目还有来不及化去的春意。 沈珺被推得撞到马车壁上,声响引得马车外的六安询问:“公子,有什么事?” 沈珺声音低哑:“无事。” 六安虽然疑惑主子的声音,但听得无事二字也只有作罢。 沈珺复端坐好,神情已经恢复清冷,他慢条斯理的理着褶皱的衣衫袖子,仿佛刚才那个动情的浪荡子是徐婉的错觉,她气呼呼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忽然沈珺再次靠近她,徐婉花容失色,吓得身子向后靠,清冷的沈珺却只淡然道:“我帮你系衣带。” 徐婉才发现,刚才某人的手从她胸前伸进她衣裳里……把她的蝴蝶结腰带都弄松了。 “不用,你又不会系。”徐婉才不相信他,依旧离他远远的。想到刚才的荒唐,徐婉忍不住瞪了沈珺一眼,她气愤沈珺的不庄重,更气愤自己一时的意乱情迷。被瞪了的沈珺并无生气,反而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娇妻嗔怒妩媚的模样使得他心里更是遗憾,只想着怎么现在不是在琅华苑的卧室里。 徐婉懒得搭理他,好在还有一段距离到家,她忙整理自己的衣裳,又取了把镜对镜补妆顺发,等到马车到达徐宅大门前时,她已经整理妥当。 刚准备起身下车,忽见沈珺嘴角有一小块胭脂,定是刚才亲她时沾染上,徐婉顾不得生气,忙叫住沈珺,用手帕帮他擦胭脂,并抱怨道:“偷吃也不知道擦嘴。” 沈珺嘴唇紧抿,眼里却含着深深的笑意,等徐婉帮他擦拭干净后,他掀开车帘,矫健的下了马车。车夫将绣凳摆在马车旁,如月侯在旁边准备搀扶徐婉下车,沈珺却示意她退下。他一手掀着帘子,一手拉住徐婉的柔荑,亲自扶着徐婉下马车,等徐婉双脚落地,握着徐婉手掌的手指轻轻扣了扣她的手心,并靠近她轻声道:“晚上回去正大光明的吃。” 徐婉心下一颤,还好已经下了马车,若是在她正下马车时,她恐怕会吓得摔下来,不怪她胆小不经事,实在是她们眼前有一大批徐家人站在门口迎接她们,好在沈珺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的,那些人并没有听见,尽管如此,徐婉还是脸颊微红。 对于徐家来说,沈珺这个女婿身份实在尊贵,王府这边昨日派人来通知二爷夫妻两要回门,今日徐家所有族亲都提早到了徐家参加回门宴,在听到小厮禀报说姑爷的马车已经到街角后,这时更是几乎都来到大门迎接他们俩。 沈珺对徐婉说的话他们没听见,但是夫妻俩的亲密行为让候在门口的徐家人都有目共睹,俊男玉女,鸾凤和鸣,沈珺搀扶着徐婉下车的画面如一幅温馨的画卷,让徐芳羡慕不已,原本她也是有希望被心爱的人呵护至此的…… 等小厮们将后面满满一车回门礼搬进徐宅里,大家对于徐婉在王府受重视的程度再一次得到确认,这时连马氏也目露羡色了。 不过才出嫁三日,张氏却像好久没见过女儿似的,拉着女儿左右看看,直到确认女儿的容光模样比起出嫁时分毫不差,反而还添了几分为人妇的娇媚,张氏心里这才安定下来,对着沈珺殷切道:“你们一路过来辛苦了,快进屋里吃茶。” 沈珺颔首:“岳母客气了。” 一声岳母让张氏心里熨帖,脸上笑容更盛,招呼着大家进屋。 落在人群稍后的马氏瘪了瘪嘴,张氏平时在她们面前端得一副稳重的长嫂模样,今日见到王府的贵公子,还不是上赶着热切讨好,还是徐家主母呢,也不怕底下人笑话她势利。 第82章 灌酒 等到了正厅里,马氏鄙视张氏的心情就收敛起来,因为比起张氏对沈珺的热切,代替徐敏旭招待沈珺的徐二爷、徐三爷态度更加殷勤,而她的夫君徐四爷,虽然言行上显得不那么讨好,但是当徐婉把沈珺准备的君山茶叶礼盒送给他时,他眼里也同样迸发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欣喜。 沈珺这个姑爷是合格的,虽然出身皇族贵胄,却与寻常人家的姑爷晚辈一样,为徐婉的每一位亲人都准备了见面礼,沈珺不善言辞,徐婉就陪在一侧,与每一个徐家人介绍并送上礼物,沈珺虽然全程面色严肃,但也态度和顺的跟着徐婉的介绍拱手行礼并二叔、三叔的称呼着。 整个认亲礼气氛肃穆却意外的和谐,大家不但没有因为沈珺的不苟言笑而觉得他傲慢无礼,反而感叹矜贵如斯的王府子弟谦虚恭谨,是出类拔萃的尊贵公子。 坐在角落的徐芳看着厅堂中央妇唱夫随的两人心情更加低落了。 午膳是男女分席而坐,宽敞的膳厅,中间有隔断隔开,女眷和男宾虽然不能相互看见,但却能听见男席那边推杯换盏的畅饮声。徐婉陪坐在母亲身侧,一边帮母亲夹着菜,一边侧耳听那边有没有对沈珺劝酒,张氏瞧见了,半是玩笑半是打趣的说道:“母亲吩咐了你大哥照顾姑爷,你就别担心你夫君了,难得回来,就不能一心一意陪着母亲用膳么?” 徐婉闻言,顿时有些不自在,她解释道:“女儿哪里就担心他了,女儿是怕他冷着脸吓着亲戚们。”要知道,在王府里,大聚会都是食不言的,用膳期间可没有人敢在沈珺面前说笑。 张氏瞟了一眼男宾那边,从她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通过隔断的缝隙看到正襟危坐的女婿正端着酒杯与二叔喝酒,她侧目和女儿笑道:“姑爷虽然面无表情,但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他身份在那里摆着,只要不摔筷子,就不算冷脸。” 徐婉张口结舌,好吧,官大一级压死人,沈珺虽然不是官,却是比官更高等级的皇族子孙,谁敢劝他酒,她还是安心陪着母亲吧,这一次回门,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想到这里,她又帮母亲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莲藕盒子。 张家的二表哥张宇昊三年前就中了秀才,徐阳去年却落榜了,过年期间张宇昊拉着他一阵安慰和研究制艺,这一次张宇昊前来参加徐婉的婚礼,徐阳又拉着他请教学问,因此张家其他人都已经回禹县,他却仍然留在这里。 好在见面礼准备有多的几份,认亲的时候才不至于冷落张宇昊,又因他秀才身份,这时就被安排坐在沈珺左手边,右手边则是徐毅。 上方几位叔叔处于礼节主动邀沈珺同饮,沈珺倒是来者不拒,连喝了三杯,徐家叔伯兄弟众多,徐毅怕沈珺喝醉,后面其他人来敬酒,他都替沈珺代喝,只让沈珺呡一口做做样子,沈珺也不觉得徐毅越礼,反而觉得徐毅很合他心意,他确实不善饮酒,有人代喝,他乐得轻松。 张宇昊想着徐毅等会儿还要招呼亲友,在徐毅喝了三杯后,他又主动站起来,替代徐毅,加上他秀才身份,言行举止又彬彬有礼,前来敬酒的徐家族人更频繁了,一顿饭大家用得宾主尽欢。沈珺左右的两名“替酒队”都喝得有些微醺,就在快要结束时,一直淡漠旁观的他忽然取过酒壶,给张宇昊的酒杯满上,“今日多谢二表哥鼎力相助了。” 张宇昊端起酒杯:“哪里哪里,二爷客气了。” 两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沈珺又给他满上,“听说二表哥已经定亲,珺在此祝贺二表哥与表嫂早日喜结连理。” 张宇昊以为是表妹跟沈珺说过他订亲的消息,他兴高采烈的继续与沈珺碰杯:“同喜同喜,也祝贺婉儿表妹和二爷百年好合。” “那是自然。”沈珺说道。 两人又一饮而尽。 一旁的徐毅都看呆了,合着二爷酒量如此好,那他们刚才自以为是的挡酒岂不是多此一举。 “到时候,昊成亲,一定邀请婉儿表妹和二爷,若是婉儿表妹和二爷有空,可以赏脸来喝杯喜酒。”张宇昊已经有些醉了,也没想着合不合适,只觉得处于礼节也该主动邀请。 沈珺眼里已经升起一丝凉意,他复又给张宇昊酒杯添满:“珺若是有空,自然前往讨杯喜酒。”却没说带徐婉同去。 ……两人再次一饮而尽。 沈珺继续给张宇昊倒满:“几年前曾在贵府上住过一段时间,一直听闻二表哥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没曾想酒量会这么好,不如咱们再喝一杯。” “好啊……好啊!”张宇昊举着杯子又一次喝下,他脑袋晃悠,舌头打结的说道:“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咱们一醉方休……”最后一个字说完,他脑袋一沉,重重磕在饭桌上,沉醉过去。 徐毅岂止是呆了,他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是他喝醉了么,他怎么看到二爷把二表弟灌醉了?他脑子有些迷糊,看看趴在桌上的张宇昊,又去看二爷。 只见沈珺也没好到那里去,他虽然还坐着,但已经半靠着椅子靠背,他面无表情,却脸颊微红,眼神也不复平时的清明,他怔怔的看着醉倒的张宇昊,似乎有些疑惑,怎么对方就喝趴下了……额,好吧!可能刚才只是他的错觉,也许二爷只是与二表弟一见如故,所以两人喝开心了,并不是他故意灌醉二表弟。 这样想着,徐毅回过神,忙招呼小厮护送喝醉的张宇昊回房休息。又把二弟徐阳叫过来,让他去通知婉儿,估计二爷喝得也快醉了。 他上前去搀扶沈珺,一边扶一边说道:“我也送二爷去休息一会儿吧,去婉儿以前住的雅澜院歇一歇,我让徐阳去叫婉儿了,让她来服侍二爷。” 原本还在逞强沈珺,一听徐婉要来服侍她,拒绝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咽下,只道了个“好”字就顺从的被徐毅扶着起身出了膳厅。 第83章 回礼 徐婉出嫁才几天,雅澜居一切照旧,在徐毅扶着沈珺一路过来的路上,他还暗想等会儿一定要好好参观徐婉的住处,可是等坐上徐婉的拔步床,一种属于徐婉的香味传入他的鼻翼,不一会儿便瓦解了他的意志力,徐婉晚一步进屋,她吩咐婢女去熬了醒酒汤,她服侍沈珺喝了醒酒汤,又帮擦了脸,脱了外衣,然后才扶着他睡下。 徐毅在一旁看着有些心虚,等徐婉安顿好沈珺后,送徐毅出门,她略有些责备的说道:“大哥怎么也不看着点,就让他们灌二爷酒?” 徐毅真是冤枉,他替大妹夫挡了这么多酒,还不够看着的,他哪里想到大妹夫会和二表弟“一见如故”。 可毕竟二爷喝醉了,他在解释倒显得有几分推卸责任的意思,“大妹说得是,都怪大哥疏忽,大妹劳累一下,好好照顾姑爷,若是姑爷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让府医过来看看。” 徐婉也不是真的怪徐毅,就是兄妹感情好,她随口抱怨,见徐毅自责,她又安慰道:“没事,我会照顾他的,大哥也不用放在心上,先去招呼客人吧。” 徐毅点点头:“那你多担待,我先去看看二表弟好点没有。” 徐婉诧异:“二表哥又怎么?” 徐毅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二表弟也喝醉了。” 徐婉惊讶得瞪大了双眼,二表哥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虽也喝酒,但行事素有分寸,今日这种情况喝醉,恐怕另有隐情,她凝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徐毅性子实诚,大妹问起,便将事情经过告知徐婉,徐婉听完后,却有种沈珺故意灌醉二表哥的感觉,偏偏徐毅还总结说是沈珺和张宇昊一见如故所以才多喝了几杯。 沈珺可不是随便能与谁一见如故的性子,该不是二表哥哪里犯了忌讳,得罪了沈珺吧? 徐婉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她挥挥手,让徐毅先去看二表哥,还叮嘱他给二表哥送一碗解酒汤。 想不通就暂时放下,等沈珺醒了在侧面打听一下,徐婉打定主意便回到室内继续照顾沈珺。 沈珺虽然酒量不好,但毕竟也没喝几杯,又喝了解酒汤,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他刚醒时还有些懵。 “夫君好点了吗?”徐婉扶他起来,将茶水递到他面前:“要不要先喝杯水。” 沈珺接过杯子,大口喝下,徐婉又给他倒了一杯,沈珺又喝了才说道:“已经好多了。”如果刚醒还是懵的,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回门宴居然在老丈人家喝醉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徐婉并不介意,她抚了抚沈珺的额头:“夫君有没有感觉到头疼或者胃不舒服。” 沈珺摇了摇头:“我没事,头也不疼,胃也没事,辛苦婉儿照顾我,什么时辰了?” 徐婉笑道:“夫君只是在睡觉,婉儿不辛苦,已经过了申时,咱们要回王府了。” 好在出门备了多的衣裳,在沈珺熟睡时,已经让如月去马车里取来,徐婉服侍沈珺换了干净的衣裳,又漱了口,收拾了一下,去给张氏道别时,沈珺身上已经闻不出酒味。 张氏给徐婉准备了一大车回礼,亲自将女儿和女婿送出门,虽然观女儿面色红润,与女婿也相处融洽,但她还是不放心,一路反复叮嘱徐婉,让她既要孝顺贤惠,又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事一定记得带信给娘家,最后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目送女儿女婿远去。 来时带来满满一马车礼物,回去同样是一马车礼物,按照规矩,婆家回门礼和娘家回礼都是吃食,所以张氏准备的是点心水果,点心是汉城有名的香酥坊的千层糕、龙须酥和桃花饼的三拼盒子,水果却是今年还未上市的南都大樱桃。 王府里每一位主子都有,回府后,徐婉吩咐如月她们按品级地位,分大小盒分送出去,周王妃和章侧妃两处自然是她亲自送去。 拼盘点心虽然价格不便宜,但随时都能买到,还不算多么珍贵,这南都大樱桃却是少有,四月真正上市时一小碟子就要一两银子,何况现在才三月中旬,又红又大、又甜又香的大樱桃,怕是贡品也不过如此。 收到徐婉点心和樱桃的汉王的婢妾们惊喜交加,惊的是,她们不过是汉王的婢妾,二奶奶也分别赠送了她们一盒,喜的是这些点心和水果确实很好吃。 晚上汉王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膳毕,婢妾之一的大丫鬟将大樱桃洗出来呈给汉王享用。 汉王虽然没有特别喜欢吃水果,但难得看到如此颜色艳红的樱桃,便拿起一颗尝了尝,鲜嫩多汁,柔软甜蜜,好吃!不一会儿就吃完一碟,他问婢妾:“是王妃送过来的吗?” 婢妾答道:“是二奶奶派人送来的,听说是二奶奶娘家送的回礼。” 噢,他才想起来今日是老二两口子回门,他出门消食,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朝曦苑门口,他想起章侧妃不喜欢商贾一事,便决定去看看章侧妃。他这个侧妃性子单纯,又嫉恶如仇,喜欢你便全心全意对你好,不喜欢,那就是眼睛就往天上看,对谁都没好脸色。徐敏旭现在替汉王府做事,她这个婆婆若是为难徐氏,那就不太好了。 汉王的到来,让章侧妃喜出望外,她一边殷勤的挽着王爷落座,一边热络吩咐婢女上茶,又让把徐氏带回来的点心和樱桃端一份上来。 “王爷今晚这么有空来看妾身。”章侧妃将茶水递给汉王。 汉王接过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笑道:“这么,不欢迎我来?” “看王爷说道,妾身巴不得王爷天天过来呢!只是晓得王爷公务繁忙,所以不敢奢望。”实际因为老汉王过世,汉王进后院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一来是守孝,二来是承爵的事、朝廷对汉王府的态度和大魏朝的局部混乱都让汉王忙碌非常,他也是没有精力来后院。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何夫人独宠,汉王十次踏入后院,除了找王妃商量事情,基本都是去何夫人院里,她们这些不得汉王恩宠的女人也早已习惯。 第84章 留宿 婢女把樱桃和点心端上来,章侧妃伸出纤纤玉手拿起最红最大的一颗樱桃递到汉王嘴边,“王爷尝尝这樱桃,老二媳妇送来的,很好吃。” 汉王就着章侧妃的手把樱桃吃进嘴里,笑道:“你自己吃,我刚才已经吃过一碟子了,徐家也是大手笔,本王听说今日徐氏带了一车樱桃回来,后院女眷人人有份。” 若是懂事的女子,这时一定会顺着汉王的话把徐家夸一通,在把徐婉这个儿媳也夸一夸,可是章侧妃并不喜欢徐家的财大气粗 ,她撇了撇嘴,“是拉了一大车,用冰镇着,好几大筐,徐氏用盒子分了,同点心一起,每个院子都送了。”说着便把点心往汉王面前推了推问:“王爷要不要在尝尝这点心,听说平时要排小半个时辰的队才能买,且一人限量两盒,也不知徐家是如何一口气买几十盒的?”说说到最后,语气还带了几分阴阳怪气。 汉王有些无语了,他摆摆手:“不吃了,刚刚一路过来才消了食。” 章侧妃闻言,也不和汉王客气,自己捡着樱桃吃起来。屋里安静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在一旁伺候的田嬷嬷心里暗暗着急,章侧妃性子一直是这样直来直去,不会婉转的哄人,可男人哪里不喜欢被捧着。当年何夫人上位就是放得下身段哄王爷,王府后院女眷明白这个道理,却因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做不来这些事,小门小户出身的又长得不如何夫人漂亮,所以这么些年,才让何夫人一枝独秀。 今日难得王爷有心情到了朝曦苑,怎么侧妃就不会把握呢!就在田嬷嬷急得想要提醒章侧妃时,汉王自己已经想通,他和章侧妃青梅竹马的玩了七八年,章侧妃是什么性格,他在清楚不过。而恰恰也正是这种多年不变的单纯直性子,让他有种鹤唳华亭的感觉。 章侧妃捡着樱桃一颗一颗慢慢吃着,她的手指纤细白嫩,才染的淡紫色指甲里嵌着白色小花朵,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一颗红彤彤的大樱桃,衬着她的纤纤玉指越加玲珑粉嫩。汉王看着她,随口说道:“你这指甲倒是染的漂亮,很衬你。” 章侧妃得了夸赞,心情美美的,举着手指笑看着:“真的吗,妾身也觉得好看,这是老二媳妇帮我染的,才染了一次,颜色还很浅,后面染成了一定会更好看。” “哦!”汉王诧异,“这么看来,你和徐氏相处还算不错了,还以为你不喜欢徐氏呢?” 章侧妃嗔怪的瞪了汉王一眼,“王爷说什么呢,妾身与老二媳妇相处融洽着呢,今日回门,妾身还单独给老二媳妇准备了回门礼。再说妾身又不是那不明事理的恶婆婆,只要老二媳妇孝顺懂事,妾身自然不会为难她。” 汉王失笑,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章侧妃虽然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性子更是善良醇厚,他怎么就会觉得她会为难徐氏呢?他笑着跟章侧妃赔不是:“是是是,咱们茹儿最是通情达理,是本王误会茹儿了。”章侧妃单名一个茹字。 晚上汉王留宿朝曦苑,原本打扮得漂漂亮亮等着汉王到来的何夫人听到下人禀报后,气得摔了一个茶盏,“前日里王爷说了今晚会过来的,怎么去朝曦苑了?” 嬷嬷劝慰:“王爷事忙,或许是忘了。” “忘了,也该是去王妃那边,怎么是去朝曦苑?”若是她没记错,王爷应该有快一年没去过朝曦苑了吧!这一年里,王爷有大半时间都在外面奔波,回到王府事情也多,来后院歇息的时间也很少,但只要踏进后院,不是去王妃院里,就是来她院里,后院里的其她女眷几乎是“守活寡”。尽管这样,大家也敢怒不敢言,毕竟现在大家孩子都大了,不似最初那几年,王妃为了平衡后院,还打着开枝散叶的幌子给大家排日子。现在想要留住王爷的心,凭的是自身的本事,只要不使什么歪门邪道的手段,王妃也不会管。 府里其他几位夫人人老珠黄根本得不到王爷宠爱,姜侧妃有一个总兵哥哥,也不用争这份的宠爱,至于章侧妃,则是仗着和王爷有几分年少情谊,勉强在王爷面前有几分脸面,难道是因为王爷看重徐家,觉得有了徐家的加持,她章茹想和自己争一争宠? 想到这里,何夫人气得把这套莲花白瓷茶盏余下的几个杯子连同茶壶一起扫落摔碎了。 琅华苑里,徐婉并不知因为自己几人欢喜几人忧,她服侍沈珺沐浴更衣,被沈珺吃了好些豆腐,等上了床,沈珺又拉着她荒唐了半宿,最后她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一夜好眠,卯时三刻,夫妻俩起床。 沈珺有晨练的习惯,前两日有事耽搁了,今日开始恢复晨练。晨练的地方就在琅华苑西厢房改成的书房后面,那里有一块空地,原本摆着种了荷花的大水缸和一张雕花石桌石凳,因沈珺习武,换成了一排红缨枪之类的武器架。 徐婉则照例去给章侧妃请安,喝了燕窝粥后,两人就分别各做各的事。 只是徐婉没想到汉王居然在章侧妃这里,田嬷嬷进去给章侧妃禀报,婢女领着徐婉去了小厅等候,有汉王在,她这个儿媳自然不好进章侧妃的正屋。 看着朝曦苑里的下人们脸上如过年一般洋溢着喜悦,徐婉就暗暗后悔自己没有提前留意,也不知自己的到来,会不会打扰到公爹和婆婆。 她端坐在小厅里,如月站在她身旁,她侧眉和如月对视一眼,如月心领会神,暗想以后一定要着意留心这些事,以免像今日这样冲撞长辈,也是她们陪嫁过来的婢女太少,琅华苑里的下人又还没有用起来,眼下她们对于王府确实是两眼一抹黑。 徐婉也不由在心里嘀咕,这就是嫁入皇族的弊端,王府将她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她却不敢轻易派婢女打听王爷王妃的行程,一旦被发现就会被视为窥探皇室,所以无论梦里还是现实,她都没敢打听过长辈们的行程。 第85章 请封 可是现在恐怕由不得她了,以后自己会经常在长辈面前尽孝,若是不把这些情况掌握清楚,就会向今日这样,万一有个冲撞,恐惹长辈不喜,看来回去得好好合计合计这事。 徐婉等了好一会儿,田嬷嬷才来请她,不是请她去给章侧妃和汉王请安,让她与他们同去毓秀院,原来汉王正好也要去见周王妃。 徐婉跟着田嬷嬷走到院里,汉王和章侧妃正好从正屋出来,徐婉给两位长辈见礼,汉王面色严肃,微微颔首,站在他身旁的章侧妃笑着和徐婉说道:“婉儿不用多礼,走吧,你父王有事和王妃说,正好我们一起过去。” 虽然汉王看不出喜怒,但章侧妃的神情让徐婉放下心来,她今日前来该是没有扰到他们。 徐婉恭敬的答道“是”,然后打起精神,小心谨慎的跟在两人身后朝毓秀院而去。 因为有汉王在场,今日的请安就只是请安,大家给周王妃和汉王行过礼后,汉王挥挥手:“你们先退下吧,本王有事与王妃商量。” 等大家都退下后,周王妃起身走到汉王身边,亲自给他斟满茶水,问道:“王爷有什么事要和妾身说?” 汉王端着茶盏呷了一口,道:“本王准备向朝廷上书,替詹儿请封世子。” 周王妃吃惊:“这个时候?” 其实两年前老汉王去世,还是世子的沈宏琰请旨承爵时就连同给嫡长子请封世子的奏章一起递上去过,只是他的承爵都被压下了,何况是请封世子呢! 后来他承爵的圣旨下来,但是儿子的世子之位却不了之,如此朝廷对他这个汉王的态度可见一斑。前不久朝廷还申饬过汉王,这个时候向朝廷请封,并非好时机。 周王妃心下思绪万千,她看着汉王,自己这位夫君,虽然行事大多时候凭心情,但只要涉及王府的前程,他还是非常理智谨慎,突然再次想着给嫡长子请封,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那就是有什么原因必须要这么做。 汉王看了看周王妃身后的苗嬷嬷,周王妃心领会神,让苗嬷嬷和屋里其他婢女都退下,苗嬷嬷出去后把门关上,守在门口不让人靠近。 屋里汉王叹了一口气:“朝廷积弱,宫里那位又偏听偏信,打压藩王,代王现在算是公开与朝廷叫板,楚王表面是被代王胁迫,暗地里却与代王同流合污,蜀王目前倒是不做声,可西北战乱频发,估计也有他的手笔。本王得到消息,宫里那位重病,本王和幕僚们商议,这个时候汉王府不应该掺和进去与朝廷为敌,与其让朝廷怀疑汉王府的衷心,不如我们主动表明态度。” “向朝廷请封世子,就是一个很好的表衷心的方式。”周王妃总结道。 汉王点点头:“正是如此,只是我们要的是过程,不是结果,所以最终恐怕朝廷不会批复詹儿成为世子的请封帖。” 周王妃笑道:“王爷放心,无论朝廷什么态度,妾身都不会在意。” 汉王道:“爱妃的心胸,本王从不担心,只是詹儿那里,本王担心他思虑过重。”沈詹身为嫡长子,汉王一直对他寄予厚望,且对他最为关心,可以说王府其他子女加起来,都抵不上沈詹在他心里的地位,哪怕他从小身体孱弱,他都是汉王心里唯一且最有资格的世子人选。 恰恰也正是他身体孱弱,所以汉王担心朝廷会以他身体做文章,驳回请封。到时候传到沈詹耳朵里,恐不利于他修养身体。 周王妃沉吟道:“王爷不必担心,这些年王爷对詹儿的厚爱,妾身和詹儿心里都清楚明白,又因为他身体的原因,王府里无论公事还是家事都从未让詹儿参与,但妾身私以为既然王爷始终有立詹儿为世子的打算,这些事宜总该让他试着参与。” 汉王闻言,默了默后,摇摇头:“不行,现在汉城正直多事之秋,詹儿体弱,万一因这些琐事扰了心神不利于他修养身体,王妃还是想一个其他办法将这事委婉的告知詹儿,总之让他知道,无论朝廷什么态度,父王都是最爱重他的。” 周王妃心下怅然,一边觉得王爷言之有理,毕竟无论什么都比不了儿子身子重要,可另一边又觉得王爷的这份爱重,将儿子保护得太过,她怕儿子一直不参与王府事宜,将来就算顺利承袭世子之位怕也难以服众。 汉王见周王妃面色沉重,猜到她的担忧,遂安慰道:“王妃不用担心,你让赵氏好生教导承佑,等承佑到了年龄,本王则会着力培养承佑,等我们老了,以后自有承佑护卫他老子。” 周王妃露出震惊的神色,看着汉王,眼里渐渐生出泪意,沈承佑是沈詹的嫡长子,也是她们的嫡长孙,今年才三岁。原来汉王心中早已有了打算,若是以后由承佑承担汉王府的重责,那对詹儿确实最为有利,既不会越过詹儿,又能护住詹儿的体面,还能保证詹儿这一脉的权利地位。 “王爷……”周王妃眼角溢出泪来,语气哽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 汉王笑着起身,走到周王妃面前,略微弯腰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好了,怎么还哭上了,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你只要记住,无论怎样,你都是本王的结发正妻,詹儿更是本王唯一的嫡长子。” “嗯”周王妃点点头,她与王爷这么多年,起其实王爷是怎样一个人,她最清楚不过,虽然王爷姬妾众多,但他骨子里却是一个非常重嫡庶、尊规矩的人,他有此打算也在正常不过,不然也不会嫡长子身体如此孱弱,他却始终不改初心。 想到这里,周王妃取了帕子擦了擦眼角,破涕笑道,“让王爷看笑话了。”又觉得自己矫情了,忙转移话题:“王爷饿了吧,不如先吃早膳,若有其他什么事,可以吃过早膳再说。” 汉王牵起周王妃的手:“其他倒没有什么事了,说了这么久,本王确实饿了,先用早膳吧!” 第86章 嫁妆 新婚这几日,难得没有被周王妃留下用膳,倒不是徐婉不想服侍周王妃,而是担心长期被王妃留下用早膳,其她人对自己有看法,特别是章侧妃这个亲婆婆。 徐婉陪着章侧妃一同回去,走到分差路口,章侧妃让她回琅华苑,并未邀她去朝曦苑用膳,看来对于自己服侍周王妃早膳一事,她应该没放在心里。 徐婉又笑着询问章侧妃,上午要不要过来给她继续染甲,章侧妃想起昨晚自己这双玉手被王爷拉着做的荒唐事,一时心里有些异样,面上却不显,只找了个上午她有事忙的借口,说后面有空在让徐婉去给她染甲。 徐婉并不知章侧妃心中所想,只以为她确实有事,便笑着应喏,跟章侧妃行告退礼后,徐婉便自己回了琅华苑。 她回去时沈珺也已经晨练完,小厨房已得了消息,很快备好早膳,两人一同用过早膳,燕儿给他们上了茶,徐婉和他说起院里婢女差事的安排,“昨日迎春的父母来接她出府,我让喜鹊带给她一百两银子,算作咱们给她的陪嫁。” “一百两会不会太多了?”虽然迎春是琅华苑的大丫鬟,但实际沈珺与这些婢女并无情谊,他怕徐婉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抬举迎春,有意赏了这么多。 徐婉解释道:“一来,迎春当年是母妃指派过来的人,二来,又是母妃恩赐出府,三来她毕竟在琅华苑当了几年差,赏一笔嫁妆既算是给母妃作面子,也算是全了你们几年的主仆情谊。”其实还有一点,徐婉是觉得迎春怎么着也是预备通房,虽然没能伺候沈珺,但到底耽误了年龄,这一大笔银子也算是另一种补偿了。 沈珺默然,想着法华寺徐家一执万金只为每年的头香,估计一百两在婉儿眼里也不算什么,而且已经赏出去总不可能拿回来,但是这笔钱却不能让妻子承担,作为夫君的自己应该给婉儿补偿,便道:“从十岁起,王府每月给我发六十两的月例,领了卫所的差事后每月又有二十两的俸禄,我十六岁开始替娘亲打理陪嫁,到现在已有四年,娘亲每月另贴补我两百两银子,这些年我也存了一些,等会我让三顺拿六千两银票给你,以后每月长吏司也会给你发放月例,我在另外每月贴补你一百五两,你拿着花销,应该是够用了。” 呃……说实话,若是按照以前她在娘家的花销,这点银子是不够她使用的,不过嫁入王府,她确实应该收敛一些,低调一些,何况沈珺愿意贴补她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她总不好佛了他的心意,便欣然接受并向他道了谢。 沈珺见徐婉面带笑意,神情温婉,还觉得自己给娇妻上交银子做得很有男子气概,殊不知不过两天就被打击了。 徐婉并不知沈珺心中所想,又与他说起院里婢女的安排,“三位一等婢女:如月如烟和夏荷,四位二等婢女:燕儿、喜鹊、冬露和春桃,四位三等婢女:樱桃、红枣和秋霜,还差一位就先空着,等以后府里有合适的,或者洒扫丫头做得好的在补上。” 沈珺对此并无异议,只道:“这院里你做主,你看着安排就是,若是她们有伺候不周的,你直接处理就好,若需要我出面,你直接和我说。”他面色微沉,恐怕是又想到了甜杏那事。 “好!”徐婉笑道,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等会儿夫君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出去?” 沈珺端着茶盏,呷了一口,面色缓和道:“今日无事,就不出去了,婉儿准备做什么?” “我让如月拿了陪嫁的册子,准备带着她们清理一下后罩房的东西。” “那正好。”沈珺眼里略带了一分笑意,“我陪你一起,昨日回门,岳母和各位叔伯赠送的礼物,你一并清点上册。” 既然决定要把婢女们用起来,就没有必要继续把她们控制在外院的倒座房,徐婉让喜鹊叫了夏荷、春桃和冬露,连同自己的四位陪嫁丫鬟一起清点物品。 徐家陪嫁给徐婉的东西分四部分,一是田产庄子,田产在江南一带,上千亩连成片的水田,近十年都是丰收,只要庄头不黑心做恶,老天爷顺风顺水,未来收益无限。 二是房舍铺子,就在汉城的沙河县,那是汉城除了府城外最繁华的郡县,陪嫁给徐婉的铺子正好在沙河县的正东街和正南街,临街铺面,左右两边,两条街的铺子一年的租金就有近一万两银子。 三是矿山盐田,原本徐敏旭是准备将王府分给徐家盐田的三成全部利陪嫁给儿女,但是徐婉拒绝了,她若是将三成利作为嫁妆带入王府,那么与徐家在生意场上想永远与王府绑在一起的想法就背道而驰,所以和父亲商议后,改成了青县的矿山、汉城的盐田,徐婉各占一成利,其余的还是归徐家。 第四则是金银珠宝、玉器瓷器、杯盘器皿,而今日要清点的主要就是这些,数量之多,所以要调这么多婢女帮忙。好在有陪嫁清单,只需照着单子清点核对并收整归置就好。只有徐婉和沈珺这两日得的见面礼需要另外上册。 后罩房在正房后面,一连排六间房,四间堆满了陪嫁的东西,另两间暂时腾出来给如月她们居住,徐婉打算整理一下,三间房作为小库房,三间房给掌事嬷嬷和一二等婢女们居住。 本来归置这些物品都比较繁琐,徐婉认真核对或督促,沈珺在旁陪着她监督了一会,就有些无趣了,徐婉也看出他不善做这些事,便劝他去书房看书。沈珺想着自己也帮不上忙,杵在一旁还分徐婉的心,便只得先离开,离开前又叫了四喜和五福帮着婢女们抬抬重物跑跑腿什么的。 徐婉的陪嫁确实繁多,章侧妃和周王妃知道她在归置陪嫁,早上请了安都没留她,就算这样,她也清点了两天才全部归置好。 沈珺翻看着妻子的陪嫁单子,陷入惆怅,前两日他还觉得自己贴补妻子是好丈夫行为,今日却觉得自己那点微薄的银子在妻子面前就是渣渣,难怪之前三弟明明有中意的心上人,却依然主动向婉儿求亲,娶了婉儿,就分明是娶了个财神爷回家啊。 第87章 讨好 也难怪婉儿不愿意嫁入王府,以她丰厚的陪嫁,若是嫁入平常人家,谁家不把她当上宾供起。 沈珺合上徐婉的嫁妆单子,叹了口气:怎么办,他觉得婉儿嫁给自己真的是委屈了! 王府里的下人也因此知道二奶奶陪嫁丰厚,又联想到二奶奶进门后对下人出手大方,连迎春出府,都赏了一百两银子作为陪嫁,大家羡慕的同时又纷纷盯着琅华苑空出来的那个三等婢女的名额。后面得知二奶奶暂时没有打算增加三等婢女后,依然不放弃,毕竟能到琅华苑伺候,哪怕是做洒扫丫头得到的赏钱也比别处多啊! 徐婉不知下人们把她当成了“散财童子”,她把三间库房的钥匙交由如月负责保管,账册则锁在内室箱子底下,和田契房契奴契一起,自己收着。 另外三间房,则分给如月她们居住,离库房最近的一间由如月如烟住,中间的由四位二等婢女住,角落那间略小一点的则由夏荷和朱嬷嬷住。 被晾了几天的朱嬷嬷得到喜鹊带去的搬家口信时,差点喜极而泣,除了认亲那天,这几日她再没能进内院服侍过,许嬷嬷因为负责厨房事宜,二奶奶已经招呼她进内院询问过好几次膳食的事,加上处置甜杏积攒的威信,现在大家都以为她许嬷嬷是琅华苑里的一等掌事嬷嬷了。 这两日二奶奶归置嫁妆,夏荷、春桃等都被叫去帮忙,连二爷身边的侍从也跟着跑上跑下的搬东西,唯有她这个名义上的一等掌事嬷嬷被晾在一边,她几次去内院主动表示想要帮忙,都被喜鹊那丫头笑意盈盈不疾不徐的挡回来,她急得嘴上起泡却无计可施,现在好了,她居然搬去内院居住了,姓许的就是在怎么得脸也越不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再次向喜鹊打听:“二奶奶有安排许嬷嬷住哪里么?” 喜鹊一脸单纯,“二奶奶只让奴婢来通知朱嬷嬷你搬去和夏荷姐姐一起住,许嬷嬷那边没提,应该还是住她原来的屋子吧!” “那就好”朱嬷嬷心放回肚子里。 “嗯”喜鹊疑惑的望着朱嬷嬷,朱嬷嬷忙陪着笑脸:“老婆子的意思是说喜鹊姑娘事多忙碌,还专门跑这一趟,着实辛苦了!”一边说一边将一个银镯子往喜鹊手里塞,“以后老婆子进了内院在二奶奶身边伺候,不比喜鹊姑娘跟着二奶奶伺候的时间长,若是有疏忽的地方,还望喜鹊姑娘多多提点。” 喜鹊推脱不要,“嬷嬷客气了,您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都多,论院里事物安排,侍奉主子,我还得向嬷嬷您学习呢,您可是折煞奴婢了。” 朱嬷嬷执意给喜鹊:“喜鹊姑娘才是客气,说话也中听,以后咱们一起伺候二奶奶,喜鹊姑娘就不要和老婆子见外了。” 喜鹊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又和朱嬷嬷寒暄了几句才离开。等她转身走远,朱嬷嬷回房后忍不住吐了口唾沫:想她周王妃身边的二等婆子,来到琅华苑又是掌事嬷嬷,被二爷冷落多年不说,现在居然沦落到讨好一个商贾之女的二等婢女,真是憋屈她妈给憋屈开门,憋屈到家了。她一边收拾细软,一边暗想:等她进了内院,站稳脚跟,在慢慢收拾这些小蹄子。 只是等她搬进后罩房后就傻眼了,房间只有一个窗户,靠近窗户边的床位已被夏荷选了,窗台前摆放了一张纺织机,是听说夏荷会纺布,二奶奶专门赏给夏荷的,让她帮着纺织精梳丝棉,到时候好给长辈们做鞋袜。 当日认亲礼,朱嬷嬷是在场的,王爷王妃对于丝棉缝制的鞋袜非常喜欢,后面也听曾经一起在毓秀院伺候的老姐妹说起王妃穿过二奶奶送的鞋袜后赞不绝口,还问二奶奶下次纺出丝棉在给她送几匹,她想给大爷和大少爷做鞋袜。 如今二奶奶把纺织丝棉交给夏荷,可见是对夏荷的信任,所以她根本不敢要求夏荷把靠窗的床位让给她。 最主要的是每个房间中间都用一人高两扇门大小的绣花开富贵图案的黄杨木屏风隔开,听说这些屏风是二奶奶赏赐的,说是让她们每个人都能有保护自己隐私的空间。 隐私倒是保护了,可她们的房间本就比另外两间小,她们这间房又靠围墙,她靠墙的床位潮湿阴暗,又逼仄不透气,比起外院她独享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还有小丫头伺候,这里简直比洒扫丫鬟的住处还差,她有些后悔挤进内院居住了! 可又想到许嬷嬷的趾高气扬,又生生忍住了搬回去的冲动,想了想跟夏荷商量,要不把屏风拆掉。 夏荷态度恭敬和顺,笑着说道:“奴婢是没有异议的……只是嬷嬷刚搬进来,就拆了二奶奶赏赐的屏风……传到二奶奶耳朵里,不知道二奶奶会不会觉得嬷嬷辜负了她的好意!” ……最后朱嬷嬷当然是只有住进来了,屋里也保持原样,没敢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动…… 正房里,徐婉磕着瓜子喝着茶,看几个陪嫁丫头做针线,喜鹊把朱嬷嬷领到后罩房安顿好后,进正屋里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回禀给徐婉,又把朱嬷嬷送给她的银手镯拿出来,徐婉笑道:“她既然给你了,你就安心收着” 如烟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喜鹊手里把银手镯拿过去摇了摇,又掂了掂惊讶道:“是空心的也,朱嬷嬷也太小气了吧,咱们徐家就算是三小姐院里的洒扫丫头求人办事也不好意思拿空心的手镯送人啊,这二爷院里的下人也太穷了吧!” “瞎说什么呢!”如月拍了如烟手臂一下,瞪着如烟道,“主子也是你能编排的,小心隔墙有耳,给二奶奶添麻烦。”自从让琅华苑里的婢女开始进内院服侍后,如月就要求大家称呼徐婉为二奶奶,不再称呼小姐。 徐婉想起沈珺每月的收入,觉得如烟说得没错,不但琅华苑里的下人穷,连沈珺自己也穷,便笑着帮如烟开脱:“她就是在咱们几人面前说,外人面前,如烟还是有分寸的。” 如烟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就是,就是,在外面我不会乱说话的。” 第88章 沈萱 如月又嗔怨的看着徐婉:“二奶奶你就别纵着她了,你看她现在被你纵得无法无天,前几日你没回来用早膳,小厨房准备了你的份量,按照以前在徐家的习惯,你一般是赏给我们吃,这丫头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直接就在小厨房把你那份吃了。” 说着又看向如烟:“你说你应不应该,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二奶奶,她们不但会说你这个大丫鬟尊卑不分,更会说咱们二奶奶御下不严。” 如烟知道,这事的确是自己做得不对,嘟着嘴:“哎呀,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如月姐姐你已经骂了我几天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徐婉失笑,如月是几个丫鬟之首,比她们都要稳重,进入王府后行事更是规矩谨慎,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自己这个主子的脸面,她就算包容如烟也不能让如月失了威信,便附和道:“你们如月姐姐说得对,大家要打起精神,不能被王府的人挑咱们的错。” 如烟见徐婉都这么说了,自然认真起来,并正色道:“二奶奶放心,奴婢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绝不给二奶奶惹麻烦。” 见如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月也放下心来,如烟的忠心和能力并没有问题,就是人比较单纯,性子活泼,又容易冲动,只要她能一直保持谨慎小心,也没有大问题。 徐婉笑着抓了一把瓜子给如烟,“我相信你。”因梦里如月如烟一直陪着她,后又因她受过苦难,徐婉对她俩除了纵容,更多的是亲厚。 如烟接了瓜子剥起来,吃了几颗又问道:“二奶奶把朱嬷嬷调进内院,准备给她安排什么差事呢?”在如烟看来,自家小姐不当家,就管琅华苑里的一亩三分地,她觉得就是她们陪嫁的四位婢女就能把小姐服侍好,夏荷和朱嬷嬷反正是琅华苑的人,就安排她们伺候二爷正好。 徐婉起身去一旁铜盆里洗了手,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然后又坐回来,帮着刺绣的如月梳理丝线,缓缓说道:“按照年龄来说,朱嬷嬷都可以做你们长辈了,你们自然是要敬着她的,差事嘛肯定也要安排轻松的给她,你们觉得咱们内院什么活最轻松?” 如月几人面面相觑,她们家小姐独立自律,脾气又好,她们觉得在小姐身边伺候,无论什么活都挺轻松的。 如戏谑笑道:“要奴婢说,咱们内院什么活都轻松,当然最轻松的就数给二奶奶梳理丝线了,嘿嘿嘿…” 徐婉女红不怎么样,一年也绣不了几样绣品,给她梳理丝线,确实是最轻松的活。其她几人听闻,都不约而同掩嘴偷笑,如月强忍着笑意骂如烟:“刚才还说了管住自己的嘴,这才多久又忘了,居然敢拿二奶奶打趣,信不信罚你中午不准吃午膳。” 徐婉眼神一亮,也跟着笑起来:“还是如烟聪明,的确是梳理丝线最轻松,不过不是帮我梳理,是帮你们梳理。” 新进门的二奶奶不擅女红,擅作画,不但作花鸟人物生动形象、云雾山水有声有色,画衣裳手帕的花样子更是栩栩如生,今年新产的精梳丝棉要出来了,所以二奶奶为表孝心,准备亲自画花样子,用丝棉和蜀锦相结合,给王妃和章侧妃做夏裳,听说丝棉柔软、透气,穿上身非常舒适。 琅华苑院里的一二三等婢女,女红好的,都被委以重任,帮忙刺绣,而朱嬷嬷因年纪略长,则被安排帮忙梳理丝线。 章侧妃听说了后,很是欣慰,又怕徐婉太过操劳,让她不用赶时间,夏裳做不好,秋裳也是可以的,总之,徐婉的心意她已经感受到。 周王妃又说,既然徐婉有心,不如给府里其她长辈们在各做两条手帕,也算是聊表心意,徐婉自然满口应下。 当初向沈芸说过她院里规整妥当就会邀请她们来做客,现在琅华苑里井然有序,她除了给两位婆婆请安,倒也没有其他事,自然就该跟王府姐妹联络感情了,这天她前脚刚派了婢女去邀请各位妹妹第二日到琅华苑做客,后脚就得到消息说二小姐沈萱回来了。 听朱嬷嬷说,二小姐心情不好,进二门时因一个小公公行礼跪慢了半拍而打了小公公一耳光。 徐婉诧异得瞪大了双眼。 朱嬷嬷现在住的屋子有些潮,她住了一晚就觉得膝盖的风湿略有发作,双腿隐隐发酸,便去找公正所的一个老熟人要石灰粉,准备洒一些石灰粉在靠墙的床底下,减轻湿气。没想到回来时,正好碰到沈萱发作下人,她又赶紧托人去姜侧妃院里打听了一番,这才求见徐婉向她禀报。 这时又见徐婉震惊,便想卖弄一番自己的人脉,着力展示自己在王府后院的能力,便把自己打听到的再加以猜测一股脑的告知给徐婉:“二小姐出嫁三年一直未能有孕,二姑爷是姜侧妃娘家兄长的嫡长子,既是二小姐的夫君,也是二小姐的表哥,二姑爷的父母亲既是公爹婆母,也是舅舅舅娘,所以这些年姜家倒也从未因此事苛待过二小姐,且一直没有纳妾。 但是老奴打听到前不久二姑爷似乎宠幸了一位丫头,就在二奶奶嫁进王府那一日,似乎出诊那丫头有了身孕,二小姐当夜便急匆匆回了府,所以第二日二奶奶的认亲礼二小姐就没有出席。 今日二小姐回门则是因为那丫头小产了,听说是二小姐造成的,姜家虽然没有怪罪二小姐,但是给那丫头抬了姨娘位份,二小姐自知理亏,不敢反对,但又气不过,所以一怒之下回府找她娘亲姜侧妃主做。”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梦里徐婉晚了一个多月嫁进王府,且沈澈院里的嬷嬷婢女对她怠慢,这些事她自然打听不到。还是被罚禁足三月的姜侧妃解禁后,她才偶然从下人口中得知是沈萱多年不孕,郁结于心,回府散心,姜侧妃找了神婆在院里做法给沈萱降福,被王爷撞见,惹怒王爷被罚禁足。 第89章 做客 朱嬷嬷见徐婉若有所思,急于想表现自己,又忙帮着分析出主意:“二奶奶可能不知,咱们这位二小姐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是一位马背上长大的豪爽女子,所以非常得王爷宠爱,这次受了委屈回来,王爷和姜侧妃一定会为她做主。老奴觉得,二奶奶可以找个时间上门探望一下二小姐,开导一下二小姐,若是能与二小姐交好,对二奶奶一定百利而无一害。” 与沈萱交好? 你怕是不知我与沈萱有旧怨吧! 徐婉心里腹诽,面上却无动于衷,只淡淡道:“嬷嬷还是回去帮着夏荷她们梳理丝线吧,照说嬷嬷比我年长,有些道理应该比我更懂,只是我作为琅华苑里的二奶奶,还是有约束你们的职责,若是有什么话说重了,还请嬷嬷别往心里去。” 徐婉端坐在美人榻上,看着朱嬷嬷的眼神辨不出喜怒,说出口的话却有些冷:“嬷嬷这样到处打听消息,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实在对我们琅华苑不利,咱们关起门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府里的事自有王妃娘娘做主,咱们打听得太多,就僭越了。” 徐婉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带着几分谆谆告诫的慎重,等她说完,朱嬷嬷才反应过来,二奶奶把她责备了! 她惶恐,有心想解释几句,可是徐婉已经送客,“如月,你请嬷嬷退下吧,顺便去看看夏荷,纺织机会用吗,今日有织出什么布料来没有?” 一直到晚上,朱嬷嬷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一句话把二奶奶得罪了,不是一开始听自己说话,二奶奶还挺有兴致的么?怎么突然就要约束她了? 徐婉才懒得管朱嬷嬷心里怎么想,她现在比较纠结的是要不要邀请沈萱明日同其她妹妹一起,来琅华苑做客? 傍晚,沈珺还没回来,徐婉让如烟去门房问问,如烟刚出去一会儿又回来,说是路上碰见三顺,给二奶奶带话,二爷本已回来,可又被王爷叫去书房了。 徐婉猜想,肯定是让沈珺回青县的事,果然晚膳时,沈珺和她提起,王爷让他两日后便启程去青县,徐婉算了算日子,沈珺离开的日子是在她生辰后的第二日,再一算,沈珺这个婚假加上准备时间,也就十二天,也是够辛苦的。 沈珺毕竟是男子,王府后院始终是要徐婉自己面对的,想到这里,她还是让燕儿去姜侧妃院里邀请沈萱明日到琅华苑做客,又让如月去大奶奶院里邀请了大奶奶,至于赵氏来不来,是她的事,请不请则是徐婉的礼数。 一夜好眠,第二日徐婉去给两位婆婆请了安,昨日就已经向两位婆婆请示过琅华苑宴客的事,两位婆婆欣然同意,周王妃赏了一份香瓜,姜侧妃赏了一匣子点心,让她用来招呼姐妹。 用过早膳后,沈芸和章韵瑶先到了,既是自家姐妹,招待她们的地方就在正屋外室的息室里,徐婉招呼她们落座,又让婢女上茶。 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所以准备的是果茶,苹果和樱桃,或是青桔和柠檬,分别加上浓稠的蜂蜜,苹果樱桃茶用粉蓝色琉璃莲花盏盛装,青桔柠檬茶用粉红色琉璃桃花盏盛装,斟满茶饮,面上在放两朵桂花漂浮,看上去清澈盈盈,闻起来既有水果的清香,又有桂花的香郁,入口更是酸甜可口,回味无穷。 “这果茶真是太好喝了,二嫂是在那里买的,回去我让绿珠也去买一些回来。”沈芸喝完一杯后,忍不住问道。 徐婉笑道:“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和小丫头们制作的,芸妹妹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大罐,等会我让如月装一些,给你带回去。” 轻轻呷了一口果茶的章韵瑶将琉璃桃花盏放回茶几上,她最看不惯徐婉这副外面买不到,只有她有,并且随便送人的施舍模样,就跟谁不知道她出身商贾似的,见到人就要展示她的腰缠万贯。她坐直了身子,带有几分说教的意味:“人家二嫂的果茶要琉璃盏配,你有琉璃荷花盏么,没有可不见得还能泡出这个味来。”意思是说徐婉这果茶中看不中喝,没了琉璃盏,啥也不是。 徐婉听出章韵瑶话里的意思,但笑不语,沈芸将手里的荷花琉璃盏看了看,认真道:“韵瑶表姐说的有道理……” 章韵瑶听了,嘴角微挑,轻蔑的看了徐婉一眼。 却听沈芸继续说道:“什么茶就得配什么茶具,二嫂这果茶不但好喝,茶色更是漂亮,没有琉璃茶盏可展现不出它这清明的色泽,而且泡茶也是需要手法的,二嫂心灵手巧,泡出来的果茶自然好喝,就像染甲一样,我按照二嫂教的方法回去试着染,可是染出来的颜色却没有娘亲指甲颜色的自然靓丽,可见不同人做同一件事,做出来的效果却是不一样的。” 最后沈芸总结道:“所以二嫂,你还是别给我了,免得我糟蹋了,我若是想喝了,就厚着脸皮到二嫂这里来,二嫂不会嫌弃我来得勤吧!” 徐婉笑容不减, 温婉的说道:“芸妹妹尽管来,日后你二哥常驻青县,我一个人还觉得无聊呢,有你过来陪着我说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罢看也不看章韵瑶一眼,又把章侧妃赏的点心递到沈芸面前,“芸妹妹喝了果茶,在吃一块绿豆糕吧,是娘亲给的,听说是京城皇宫里御赐的,说实话,二嫂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御赐的点心呢!” 沈芸挥挥手,“不了,我不吃。”说着靠近徐婉,低声吐槽:“这绿豆糕不好吃,还比不上二嫂你前两日带回来的千层糕和龙须酥,只不过披了一层御赐的矜贵外衣。” “啊,真的吗?”徐婉适时的表现出惊讶。 “当然了,不信你尝一块。” 徐婉拿起一块,轻咬了一小口,“有点甜腻。” 沈芸似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看着徐婉的眼神亮晶晶,“怎么样,没骗你吧!”沈芸说着将食指竖着立在唇边,“嘘!二嫂听听就是了,可别传出去,传出去也别说是我说的。” 徐婉笑道:“芸妹妹放心,二嫂我不是那多嘴的人。” 第90章 宴客 两姑嫂说着偷笑起来,感情就在这无形中变得亲密。 章韵瑶简直要气死,她才是和沈芸一同长大亲如一家人的亲表姐,徐婉这个商贾女凭什么和沈芸这么亲热。 她正想出言打断两人说笑的两人,就听婢女来报,沈萱和沈柔沈琳一起来了。 她微微平复自己的心绪,沈萱来了就好,她与徐婉有旧怨,自有她来收拾徐婉。 沈柔和沈琳是第一次来琅华苑,一路走来两人一直打量着琅华苑,无论是外院洒扫的丫头,还是内院伺候的婢女,见着她们恭敬的行礼后,便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安静且有序,倒让她们有种进了王妃的毓秀院的感觉。 婢女为她们打起帘子,她们走进屋映入眼前的就是正前方墙壁上的一幅春花秋月山水美景图,下方摆着紫檀方桌和太师椅,左边通往内室,有大红色的绢纱帷幔用铜环红玉罩勾向两边勾起固定,中间用白珍珠和粉宝石串成的珠帘隔开。 右边是息室,同样有大红色色的绢纱帷幔和珠帘,都用铜环青玉罩勾勾起,徐婉已经起身走了几步来迎她们进去。 相互见过礼后,婢女端着铺了绣缠枝夕颜花软垫的锦凳给她们坐,沈萱年长,则被迎到窗棂前的美人榻上的右边落座,徐婉坐在左边,沈萱的对面。 沈琳环视了周围一圈,疑惑道:“以二哥的品性,我以为琅华苑里的布置应该森冷严肃的,没想到会这么温暖细腻。” 沈柔笑道:“那是因为二哥成亲,工正所必须按照喜庆的氛围布置,不然我们今日一定见不到这么鲜艳的色彩。”说着努努嘴示意她们看靠墙的多宝阁。 多宝阁上摆着天青色釉汝窑弦纹樽和孔雀绿釉青花瓷,还有粉色的折枝花卉纹梅瓶,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沈芸刚才就注意到了,闻言说道:“我记得当时工正所布置新房,母亲带我来看过,似乎没见过这几件瓷器,应该是二嫂的陪嫁吧!” 徐婉有些不好意思:“芸妹妹所言正是,这些都是我在家时摆在闺房里的,前两日整理陪嫁就拿出来摆在这里了。”她没好说,之前息室基本是空置的,多宝阁上摆满了书籍,工正所觉得单调,又添了几个彩色瓷瓶,咋一看是给屋里增添了喜色,实际却是不伦不类,现在屋里的摆设都是按照徐婉的喜好设置,她还准备等沈珺走了把那些大红色的喜字红绸都拆了,床幔帷幔也换成自己喜欢的颜色。 如月端着果茶给大家奉上,大家见到如此漂亮的茶盏,猜到也是徐婉的陪嫁,喝了果茶后,大家又夸赞了一顿果茶好喝。询问怎么制作果茶,后又说起染甲,说起什么花色的衣裳配什么颜色的指甲,或者配什么发饰首饰,总之大家说起穿衣打扮、金银饰品都有说不完的话题。 大嫂赵氏没有前来参加徐婉小宴,只派了婢女带信,说要照顾大爷和孩子,走不开 。这也在徐婉意料之中,客客气气表示不要紧,又给了带信的婢女打赏,徐婉便只用心招呼几位妹妹。 沈萱从一进屋便端着一副眼高于顶的高傲姿态,也不说话,大多时候都是浅浅的喝着茶听她们说,哪怕章韵瑶数次暗中挑拨,她也仿佛没听见一般,并不接话,或是挤兑徐婉。 说实在的,徐婉还有些不习惯,梦里就算姜侧妃被禁足,她嫁给沈澈那晚,沈萱也是带头来闹过洞房的,不过沈澈不在,她也不过是言语挤兑自己喝了几杯酒。只是那时自己胆小,就这样也被沈萱吓住,后来几年一直被她压制,直到自己找了太妃做靠山,沈萱才不敢在欺负她。 今日徐婉也是做好了与沈萱硬刚的准备,无论如何,她不会退让,让她觉得自己好欺负,若是她又想故技重施欺压自己,徐婉也不介意让姜侧妃的禁足时间延长一些。 眼看时间不早了,大家并没有在琅华苑用午膳的意思,都准备要散了,章韵瑶却依然不放过挑拨的机会。 她在沈柔说起有一次逛街看中一朵彩色的绒花,一口气买了四朵,结果回来后才发现没有搭配的衣裳,后来就赏给了几个婢女一事时,突然问起徐婉,前两日被恩放出府的迎春,听说徐婉赏了她一百两银子作为陪嫁,是不是真的。 对迎春的赏赐,徐婉既未刻意遮掩也未大肆宣扬,但是对于掌管王府庶务的周王妃和关心着琅华苑的章侧妃来说,肯定是知晓的。如果不合规矩,两位婆婆也一定会教导提醒她,目前她们没提起过,便表示并无不妥。章韵瑶这个时候提起这事肯定不安好心,徐婉心下警惕,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只温婉的笑道:“是有这么回事。” 沈柔沈琳还是第一次听说,闻言不由心底暗暗咋舌,她们花钱大手大脚,每月的月钱剩不了多少,一年也不过存百八十两,放个婢女出去就赏一百两,徐氏出手也太大方了。 想到这里沈柔说话就有些尖酸,“一个都没怎么服侍过二嫂的婢女,放出府也能得一百两银子的赏赐,二嫂不愧出身汉城第一商贾之家,就这阔气,恐怕以后咱们姐妹院里的婢女都想到二嫂身边伺候了,二嫂可真会笼络人心。”言下之意,是说出身商贾的徐婉用银子收买人心。 章韵瑶本是想挑起沈萱针对徐婉,没曾想最先跳出来的居然是沈柔,她假装和事佬的样子,向沈柔解释:“哎呀,柔妹妹是不清楚迎春的身份,才对二表嫂赏赐迎春一大笔陪嫁感到惊讶。” “迎春什么身份呀?”沈琳好奇问道。 章韵瑶掩了掩唇,有些难于出口的模样:“迎春和甜杏那丫头一样,是王妃娘娘和姑母当初给二表哥准备的……贴身伺候的婢女……”贴身伺候,一听这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章韵瑶故意这么说引她们遐想。 沈柔面露疑惑:“甜杏?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章韵瑶叹了一口气,似有惋惜之意:“甜杏就是在二表哥和二表嫂成亲第二日,因伺候不当,被罚没出府的婢女……” 第91章 挑唆 王府里放个人出府不一定大肆宣扬,但若是有婢女犯了事被罚,则一定会公诸于众,目的是为了杀鸡儆猴惊醒奴仆,所以对于琅华苑有婢女受罚一事,沈柔沈琳是听说过的,原本她们也没放在心上,但是经章韵瑶这么一说,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两个贴身丫鬟,或者说有可能做通房婢妾的丫鬟,一个罚没出府,一个恩赐出府,还都是在徐氏嫁进来这几日,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蹊跷。沈柔和沈琳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八卦的火苗。 沈芸见此,帮忙解释道:“甜杏确实是因为伺候不周被母妃罚了,她上汤的时候居然把汤水洒二哥身上了,你们也知道我娘亲最疼二哥,这种毛手毛脚的丫头,娘亲当然要惩罚。” 哦…八卦的火苗熄灭… 沈芸出口相帮,徐婉很是感激。 章韵瑶见大家听进了沈芸的解释,又挑唆道:“不管怎么说,从这两件事来看,姑母和王妃娘娘还是疼爱二嫂的,二嫂一进门就立刻把两个婢女都打发了,可见二嫂赏一百两银子给迎春做陪嫁,也合乎情理。”竟有徐婉给迎春一百两银子是补偿她不能做通房的意思。 徐婉都被气笑了,早知道章韵瑶没安好心 ,不曾想她空口白牙几句话竟然完全颠倒了黑白。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语气镇定:“迎春原是在母妃屋里服侍,母妃疼爱二爷,特意指派到琅华苑服侍,现在到了年龄,母妃恩赐放出府嫁人,这一百两银子既代表母妃的宽厚,也是贺迎春之大喜,我听韵瑶表妹话里话外似乎对此事持不同意见,难道韵瑶表妹是觉得王妃娘娘不该恩赐迎春出府?” 王妃娘娘恩赐婢女,那里轮到她置喙,这顶帽子扣下来,她章韵瑶可担不起,“不不,我没有这意思…章韵瑶急切的撇清。 徐婉却不理会,继续说道:“再说甜杏和迎春贴身伺候一事,我刚嫁进来,琅华苑里的婢女以前是如何侍奉二爷的我倒是不清楚,只听二爷说他公务繁忙,很少回琅华苑,院里哪些婢女都没认清,朱嬷嬷也说她们所有婢女都住外院,内院就是四个侍从公公伺候,不曾想韵瑶表妹却比朱嬷嬷和二爷还清楚院里婢女的情况,知道甜杏和迎春是娘亲和母妃替二爷准备的贴身婢女。” 说道这里,徐婉故作思考状:“恩……我听说她们是三年前才来琅华苑伺候的,那个时候韵瑶表妹应该才十四岁,就已经知道她们是专门指派过来贴身伺候的?呵呵,韵瑶表妹倒是懂得比较多。” 你内涵我故意处置沈珺的贴身婢女,我就内涵你不知羞盯着表哥的内院,外加小小年纪就知道表哥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是通房。 章韵瑶闻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急急辨白:“我没有,我只是听嬷嬷说起…” “噢,是哪个嬷嬷,敢告诉韵瑶表妹这些,是表妹院里的嬷嬷么?”徐婉穷追不舍的问道,接着又义正言辞:“这可不能容忍,需得告知娘亲,让娘亲把表妹身边的嬷嬷清理一番,不能让心术不正的奴仆把表妹教坏了。” 章韵瑶已经乱了方寸,“不是,我的嬷嬷没有,是你自己心机深沉耍手段,才让底下人议论……” “住口!”沈萱扬声打断已经口不择言的章韵瑶,她冷冷盯着她,声音凌厉:“不过两个贱婢,别说打发了,在我们王府,犯了错的下人就算打死也不为过,她们还敢议论主子,你听到她们议论就该直接教训她们,真是给她们脸了。” 章韵瑶张口结舌,她是想让大家讨厌徐氏,怎么反而把自己套进去了? 为什么沈萱不但没有帮着她对付徐氏,反而把自己骂了一顿? 她脸色难看,眼眶渐渐泛红。 沈芸、沈柔和沈琳三姐妹也傻眼了,不明白二姐怎么突然发火骂人。 沈萱难得解释,因为家里婢女流产的事,她本就心情不好,根本不想过来,还是娘亲让她来和姐妹们聊聊天,放松心情,没想到在这里还听到有关婢女通房的事,她自然就压不住自己脾气了。 若不是在琅华苑,徐婉倒是很喜欢看章韵瑶被骂吃瘪,但想着今日是自己宴客,闹得太僵不好看,她不得不出面化解劝导。 “上次说要送你们发冠,还不知道几位妹妹喜欢什么款式的发冠,或是以什么眼神为主。”徐婉找了个话题转移大家都注意力。 说起这事,沈柔沈琳又兴趣高涨,沈柔率先问道:“一般都有些什么款式,我喜欢粉色、黄色、蓝色,可以做成这些颜色么?” 徐婉笑道:“款式有满冠的,半冠的,还有顶冠的,我看柔妹妹脸颊娇小,戴哪一种都好看,至于颜色,当然都能做了。” 沈琳也连忙把自己喜欢的颜色告诉徐婉,徐婉吩咐一旁伺候的如月记录好她们喜好,并说过几天就给金凤楼传信。 沈柔和沈琳皆面露喜色。 眼看时间不早了,沈萱站起身,语气淡漠道:“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陪娘亲用午膳,就先告辞了。”发冠什么的,她现在是提不起一点兴趣,也不想看沈柔沈琳一脸毫无烦心事的模样 “好啊,萱妹妹难得回来一趟,是要多陪陪姜姨娘。”徐婉说着亲自送她到门口,今日她算是侧面帮了徐婉,徐婉自然对她客气。 沈柔和沈琳见此,也表示要回去了,徐婉也没做挽留,又送了她们出去。 沈芸拉着章韵瑶走到门口,等徐婉和沈柔沈琳告别后,她略有些尴尬的和徐婉道别,被沈萱骂过后的章韵瑶消停许多,一直到出门都低着眉,不敢和徐婉对视。 在隔壁耳房吃茶候着的婢女们听到动静,都纷纷小跑着出来服侍着自己的主子各自离去。 等到她们都走了,如月疑惑的与徐婉说起章韵瑶,“这个表小姐有问题,二奶奶,奴婢感觉她是故意的,她不会是对二爷有意,所以故意挑唆其她小姐针对二奶奶吧!” 第92章 有意 连如月都看出章韵瑶的心思,可见这一次章韵瑶的表现有多么心急,梦里自己嫁给沈澈,章韵瑶反而还能淡定的面对自己,若不是最后她口口声声说与沈澈两情相悦,她都会和如月一样认为章韵瑶爱慕的是沈珺了。 但其实徐婉知道,章韵瑶根本对沈珺无意,她纯粹是因为前几次没在自己这里讨到好而厌恶自己。 不过她并不打算给如月解释的太过清楚,只说:“她对二爷有没有意不重要,你们只需记得她确实讨厌我,你们以后在她面前注意点,别被她抓到什么把柄用来攻击咱们就行。”见如月面露愤怒,她又安抚如月:“不过也不用怕她,她只是一个寄居在王府的表小姐,翻不起什么浪。” 其实类似今日这种局面在梦里经常发生,不过挑起事端的一般是沈柔沈琳,沈萱恶语相向的对象则是徐婉,起先徐婉惶恐不知所措,后面便只能暗暗心伤。直到再往后,她习惯了,便能淡定的喝着茶,偶尔回应两句,她们见她背靠太妃娘娘,也不敢太过欺压。 现在比起梦里,她们倒是收敛了许多,徐婉应对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冯夫人的院里,婢女服侍沈柔洗手,冯夫人坐在一旁,慈爱的看着女儿,“今天在你二嫂那边玩得怎么样?” 沈柔想了想嘟着嘴道:“二嫂准备的点心果茶还是挺用心的,屋里布置的也温馨,婢女伺候得也不错。” 冯夫人取了帕子帮女儿手上的水擦干,然后拉着她到贵妃榻上坐下,“那你嘟着个嘴,是那徐氏态度不好,给你脸色看了?” “那倒没有,只是韵瑶表姐被二姐姐骂了一顿。” “啊!”冯夫人惊讶,“你二姐素来和章家表妹关系好,怎么会骂她。” 沈柔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告知给冯夫人,冯夫人听完眉头紧蹙,无论那两个婢女是不是徐氏算计出府,但就凭徐氏替自己开脱的说辞也表明她不是个软柿子。章韵瑶上蹿下跳的打探徐氏院里的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沈萱脾气不好,却得王爷宠爱。而自己女儿,性子单纯无心机,看来以后还是少去掺和她们的事为好。 想到这里,她和自己女儿分析:“你二姐从小得你父王宠爱,所以养成个火爆脾气,也就嫁给她外家,换个人家还不知忍不忍得了她的脾气,听说这次就是把他表哥一个婢妾打得流产了,自己不会生,也不要别人生,哼!” 沈柔恍然大悟:“难怪今日二姐一直闷闷不乐的,韵瑶表姐一直在那里说二哥的两个贴身婢女,言语中似乎还很可怜那两个婢女,所以二姐就生气了,说这种婢女打死也不为过。” 冯夫人撇撇嘴:“她就是蠢,只会横冲直撞,不会动脑子,一言不合就动手,你看她在婆家打了人,还不是要躲回娘家避风头,也就能回娘家耍耍威风,不过没骂你,就不管咱们的事了。” “我没有掺和进去,二姐骂了韵瑶表姐,我们都没说话,就只有二嫂出来岔开话题。” “徐氏出身商贾,她不敢得罪你们,不过你们二哥性子冷冽,不好相与,你与徐氏相处也不要太过欺负她,只要她客客气气对咱们,咱们也就客客气气对她就好。” 沈柔点点头:“二嫂人挺好的,还说要送我发冠呢!” 冯夫人不置可否,以利相交,商人手段而已,不过人家有那资本,打发个婢女,赏了一百两,呵呵,琅华苑里有等级的婢女十几个,看她以后有多少钱来收买… 想了想,冯夫人继续说:“至于那章家表妹,这些年看起来柔柔弱弱,实际却很有心机,她估计是对你二哥有意,所以故意针对徐氏。”她还记得徐氏认亲礼那天,章韵瑶夸送给王爷王妃的鞋袜,她就不信了,章韵瑶的女红在王府是是出了名的巧技,她会看不出徐氏的绣品出自江南名家宋娘子,不过是想让徐氏出丑罢了,哪知徐家大手笔,纺织出了连王爷都稀罕的精梳丝棉,徐氏自己也争气,有拿的出手的画技,不但让章韵瑶的算计落空,反而还得了王爷王妃赞赏。 “不过这都是她们姑嫂的官司,咱们犯不着凑合,以后与她们来往,你自己小心,别被她们当枪使就行。当然,她们若是欺负你,你也不要忍让,要么学你二姐当场骂回去,要么回来告诉娘亲,娘亲自会为你出头。”冯夫人最后做出总结。 沈琳这边也在和她的娘亲柳夫人细说琅华苑里发生的事。柳夫人听到沈萱骂了章韵瑶时,震惊的同时还有一丝后怕,她抱着女儿安慰般拍了拍女儿后背:“以后咱们少与你二姐往来,她脾气不好,万一什么时候欺负了你,娘亲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琳回抱着柳夫人安慰道:“娘亲放心,女儿不会和二姐姐起冲突的。”她才不会像章韵瑶一样无脑,动嘴皮子挑唆,反被人辱骂,她要做就要做二嫂那样的人,无形中处理掉威胁,就算大家怀疑也抓不到把柄。 柳夫人听着女儿懂事的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都怪娘亲没用,没能再给你生个弟弟,没能笼络住你父王的心,才让我的宝贝女儿处处忍让,处处委屈。” 沈琳继续安慰道:“娘亲别这么说,女儿不委屈。”就算委屈,也不可能委屈一辈子,她总能找到机会替自己和娘亲谋一条出路。 柳夫人一下下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心里越发酸楚,可是她不知道,趴在自己怀里的女儿,此刻眼神里浮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阴鸷…… 沈芸和章韵瑶住的院子叫凌湘苑,因章韵瑶比沈芸年长,所以她这个寄居的表小姐反而住凌湘苑的正屋,沈芸住东厢房,由此可见章侧妃对章韵瑶这个侄女的宠爱,同样,从小一起长大的沈芸对章韵瑶这个表姐也非常要好,她扶着面色苍白的章韵瑶回到正屋。 踏进正屋的门槛,一直强装镇定的章韵瑶终于忍不住,小跑着冲进内室,趴在自己的床榻上伤心哭起来。 第93章 喷嚏 沈芸不知如何安慰哭得伤心的章韵瑶,一个是二姐,一个是表姐,她性格温柔敦厚,实在说不出贬低二姐的话来,只是心疼的劝着章韵瑶:“表姐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章韵瑶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着心情,除了有徐婉的春风得意刺激她,最主要是澈哥哥要成亲了,新娘却不是她,为什么没了徐氏,又冒出个容华县主?这段时间,她看着府里为了沈澈大婚,迎来送往的布置婚房,她心里就酸涩。她好几次去渠源阁想要见一见澈哥哥,但是都没能见到,她不知道是澈哥哥有意避着自己,还是他真的忙得没有时间与自己相见? 她找不到地方出气,就想恶心恶心徐氏,不曾想沈萱会跳出来怒斥自己,想她这么些年一直讨好沈萱,在她面前做低伏小,除了沈芸,沈萱是她在王府交情最深的姐妹,却没想到她不但不帮着自己对付徐氏,反而帮徐氏怒骂自己。 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凶了,沈萱在王府是天之骄女,她一时奈何不了她,可是始作俑者徐氏,她却不会就此放过。 忽然,她坐起身来,双手抓着沈芸的双肩,声泪俱下的问沈芸:“是不是因为我是寄居在王府的表亲,所以二嫂看不起我,故意给我难堪。” 呃…沈芸瞠目结舌…这…不是二姐骂人么,关二嫂什么事?哦,对了,是因为二嫂院里婢女的事,是二嫂挑起…不,最先的最先,是表姐挑起…沈芸绞尽脑汁的安慰道:“二嫂说话确实比较生硬…她没有顾念到表姐你的情绪,可能跟她一直在母妃身边侍奉有关,我觉得二嫂的行事风格就跟母妃一样,端方持重,循规蹈矩,跟姐妹相处一点没有亲昵感,可能是她年纪比我们大,把我们当小孩子一样看待,说出口的话我们难免不习惯。” 章韵瑶气结,沈芸是个老好人她知道,但是为什么她都哭得这么伤心了,她就不能说一句“徐氏商贾出身,表姐祖父是京城三品大员,她徐氏凭什么看不上表姐。”来安慰安慰她么? 还说什么徐氏行事风格像王妃娘娘,她那里像王妃娘娘了,她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又利用姑母和王妃娘娘处置了二表哥身边的婢女,她分明是一个心机深沉的恶毒女人。 正用午膳的徐婉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好在她用帕子捂了嘴,不然面前这一桌菜就遭殃了,她若是在他面前喷了一桌,可就闹大笑话了。 其实沈珺哪会笑话她,见她打喷嚏,他担心还来不及,放下碗筷,关心的问她:“婉儿是受凉了么?”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徐婉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擦了擦,接过茶水笑道:“哪有受凉,不过是两个喷嚏,无妨,或许是有人在念叨我也说不定。” “要不请良医所的医正过来看看。”沈珺不放心。 徐婉拒绝:“真没事,你看我精神好,既不头疼脑热,也不无力虚脱,吃饭还倍儿香,哪里用得着请医正。”说着喝了一口茶水,对着沈珺温婉的笑。 沈珺见此,这才放下心来,又嘱咐她有事一定不要忍着,然后又说起他不在,让徐婉好好照顾自己,自从定了离开的日程,徐婉觉得沈珺话都变得多起来,与他平常的冷峻形象不相符了。 徐婉虽然说中了是有人在念叨她,却没猜到念叨她的章韵瑶因伤心哭泣耽误了午膳而被章侧妃注意,并叫了章韵瑶身边的婢女问话,婢女为替自己小姐出气,模棱两可的透露章韵瑶在琅华苑受了委屈的消息,最终导致第二日章侧妃换了徐婉去她屋里问责教导。 而此时,姜侧妃院里,膳食摆好了,却不见主子来用。 沈萱根本没有胃口,回到西厢房就躺下了。她出嫁多年,原来住的院子已经分给其她姐妹,她回来就住在姜侧妃院里的东厢房。 姜侧妃知道女儿心情不好,本是让她去和姐妹们聊聊天散散心,怎么聚了一场回来,反而情绪低落得连午膳都不吃了,她亲自到女儿房里看女儿。 沈萱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床外侧,姜侧妃坐到床沿边,柔声唤道:“萱儿,吃了午膳再睡,好吗?” 沈萱回过头看着章侧妃,“娘亲,我不想吃,你自己先去吃吧!”神色厌厌,语气低落,丝毫没有往日风风火火的矜贵傲然之气,姜侧妃见此,险些落下泪来:“萱儿,你别折磨自己,那贱人落胎与你无关,你婆母和夫君不会怪你的。” 沈萱心下黯然,她们不怪她么?可她杀死了他们姜家的长孙,虽然还是个未成型的庶长孙。 那日她被那婢女言语挑衅,气得打了那婢女一耳光,让她摔倒在地导致落胎小产,夫君和婆婆一面心疼落胎的孩子,一面安抚那婢女并承诺抬她为姨娘。而对于她这个始作俑者,在她解释自己是无心时,指责是婢女先对她不敬时,无论是婆婆还是夫君,他们既没有责怪她,也没有怒斥她,只是用那种似惋惜似悲伤似无奈的眼神看着她,那时她就害怕了。 她害怕从此以后,她的婆婆,她的舅母不再把她当女儿疼爱,害怕她的夫君,她的表哥,从此以后真心和身体都不再属于她一个人……若是从一开始就做出防范……沈萱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她坐起身来,拉着姜侧妃的手,“娘亲,你知道吗,二哥屋里原本有两个婢女,是章姨娘和母妃替二哥准备的通房,徐氏进门才几日,那两个婢女一个被章姨娘罚没出府,一个被母妃恩赐出府,你说是不是她们在替徐氏扫除障碍,防止二哥被两个婢女勾引而冷落了徐氏。” 虽然章韵瑶暗示是徐氏算计下利用章侧妃和周王妃处置了两个婢女,可沈萱是不信的,徐氏才嫁进王府,哪里有那本事算计和利用侧妃王妃。在她看来,一定是两位长辈大发善心,心疼晚辈,所以出手处置了二哥的婢女。 姜侧妃早听说过这两件事,她却与女儿持不同意见。 第94章 心机 在姜侧妃看来,徐氏身姿秀丽,容貌倾城,又出身商贾,往往大家会因为这些外在因素而觉得她不过是身份卑微的花瓶,从而忽视她如星辰璀璨般的美目里透露出的浅浅清明与淡然。 她第一次见徐氏,就知道此女聪慧机敏,无论是面对雍容华贵的王妃,还是气势威严的王爷,她所表现出来的端庄优雅和从容不迫比起同龄女子来,更多了几分沉静与自然。 因此,她觉得琅华苑里两位婢女离府之事一定有徐氏的手笔,只是到底是刻意算计还是顺水推舟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些都与她们无关,她们自己的事都还一团乱,她看着女儿眼里的希冀,明白女儿话里的意思,女儿是想让自己出面阻止大嫂抬那婢女为姨娘。 可女儿不知道,此事的根本并非在于夫君身边的婢女或是姨娘,女儿的处境与徐氏也完全不同。无论徐氏多么聪慧,她商贾出身嫁进王府无任何根基是事实,所以必须用计谋除掉夫君身边的婢女,以防婢女成为通房后分宠。而女儿嫁去娘家,有她和王爷撑腰,娘家人不敢欺负女儿,侄儿又心悦女儿,多年来与女儿琴瑟和鸣。现在打破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是女儿多年未孕,他们虽然不敢给女儿脸色看,表面一如既往的对女儿,不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地里连庶长孙都怀上了。 可怜女儿还以为问题出在婢女身上,以为压着婢女不让她成为侍妾,或者打发掉夫君身边其他有可能成为侍妾的婢女,她就能继续与夫君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 殊不知,如果女儿继续生不出孩子,往后则只会和婆婆夫君离心离德。 一方面她理解大嫂和侄儿,大嫂只有侄儿一个儿子,庶子的儿子都会走路了,嫡长媳的肚皮还没动静,如果嫡长媳不是自己的儿子,或许她也会和大嫂一样,先让侄儿把庶长孙生了再说,大不了记在嫡长媳名下。可恰恰这个嫡长媳是自己女儿,她又怎能让女儿吃亏伤心? 另一方面,她又认为婢女流产对女儿有利,总不能真让个婢女在女儿怀孕之前生出个庶长子,只是她的傻女儿没有徐氏聪明,居然让这个胎儿众目睽睽下折在自己手里 ,现在无论女儿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免不了和婆婆夫君闹僵。 不过不要紧,一切还来得及,只要女儿怀上孩子,之前的一切都不重要,哪怕往后在有婢女侍妾怀上,也都只能排在女儿之后。 姜侧妃心底打定主意,默默有了算计,但她现在不想和女儿说这些,见女儿好不容易有几分精神,便顺着女儿说,她会派嬷嬷去姜府,一定不让她姜家抬那贱人为侍姨娘。 又劝她先吃饭,保重身体才能挽回夫君的心,看徐氏,无论何时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优雅,连一向冷峻的二爷都有所破冰。 沈萱知道娘亲是在安慰自己,二哥素来冷漠得跟冰块一样,有没有被徐氏的美貌迷惑她不知道,但徐氏哄长辈的手段她是见识过了,这才几天就哄得章侧妃和王妃娘娘为她出头,连娘亲也夸赞她。她羡慕徐氏的同时,也暗下决心,以后好好跟徐氏学一学,笼络住婆婆和夫君的心就不怕那些贱婢爬床了。 徐婉哪里知道,梦里瞧不起她的沈萱,这时居然开始羡慕自己了,还要学自己,不过以她对沈萱的了解,可不见得她能学好,至少徐婉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夫君表妹的告状、婆婆的偏心,且快速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应对,再不着痕迹的给表妹上眼药。 何夫人容颜娇媚,是汉王后院女人中最漂亮的侍妾,且放得下身段服侍汉王,渐渐成为汉王最宠爱的姬妾,章侧妃长相清纯可人,与何夫人属于不同类型的美人,俗话说,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所以章侧妃已经很久没有侍寝了,久到服侍汉王时都有些生疏。可恰恰是这种怯怯的清纯模样,让汉王念起了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在看章侧妃望着自己那满眼的爱慕,欲拒还迎的纤纤玉手抚上他的胸膛,粉嫩的指甲上朵朵栀子花绽放,映得他的胸肌异常精壮,视觉上的冲击,让他的欲望瞬间上头……最后汉王一连三日留宿朝曦苑。 这日,给周王妃请安后,章侧妃主动提起让徐婉去她院里替她复染指甲。徐婉心下一动,章侧妃这两日忙于花心思讨好汉王,她连请安都给徐婉免了,哪有心思染指甲,又想起昨日章韵瑶离开时的脸色,她心里隐隐猜到章侧妃邀她的目的。 徐婉吩咐如月回去取染甲的材料,她自己则一直温婉的扶着章侧妃往朝曦苑去。进了院子,婢女回禀早膳已经备好,章侧妃决定先用早膳。 婢女端了清水,徐婉站在一旁帮着递帕子服侍章侧妃洗手,洗好手后又拿了碗筷替章侧妃布菜,只要章侧妃眼神往哪道菜上瞟一眼,徐婉立马就会夹一筷子放到章侧妃面前。一顿早膳伺候下来,徐婉服侍得用心,章侧妃吃得也舒心。让守在一旁的田嬷嬷都不住的暗暗称赞二奶奶懂事孝顺。 服侍章侧妃漱口后,徐婉自己才坐下来简单吃了一些,饭毕,又扶着章侧妃去往息室。 徐婉从婢女手中接过斟满的茶水呈给靠坐在贵妃榻上的章侧妃,章侧妃并不接,她直直看着徐婉,略提高声音吩咐:“田嬷嬷留下,其余人都先出去。” 婢女们如鱼而惯的退了出去。 嗯,忙了一早上,重头戏终于来了。 徐婉怯怯的看了章侧妃一眼,等屋里就剩她们三人后,举着茶杯就跪了下去,“儿媳惶恐,不知是不是哪里伺候不周,惹娘亲生气了?” 章侧妃眼里闪过不忍,徐婉也觉得这样算计章侧妃有些不对,但是谁让章侧妃偏心,一心想为章韵瑶做主呢! 她若是不用点心机,恐怕此时的章侧妃不是不忍,而是面露愠色了。 第95章 补偿 章侧妃给田嬷嬷示意,田嬷嬷忙上前端过徐婉手中的茶水,一边恭敬呈给章侧妃,一边对徐婉说道:“二奶奶别怪侧妃娘娘生气,实在是昨日韵瑶表小姐哭得伤心,让侧妃娘娘心疼了,侧妃娘娘是既心疼韵瑶表小姐受了委屈,又担心二奶奶因此名声受损。” 徐婉心里明白,章侧妃心疼章韵瑶是真,担心自己名声受损却不尽然,与其说是担心她的名声,还不如说是担心儿子沈珺的名声……不过她这份生气倒是真真切切冲她来。 徐婉心下自嘲的想着,面上依然惶恐,甚至惶恐中透着几分感同身受的难过之意,“别说娘亲心疼韵瑶表妹了,昨日韵瑶表妹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就是婉儿看了,也心疼不已,娘亲怪婉儿是应该的,没想到婉儿组织这一次宴客,居然让韵瑶表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徐婉今日这一早用心的伺候,早让章侧妃心里的气消了几分,刚才徐婉跪得干脆,气性又消了几分,现在又见徐婉认错态度良好,心底的气就已经全部消了。 她想可能徐氏是家里唯一的嫡女,徐家教导了她恭顺长辈,却没教导她与家里庶妹友善相处,所以昨日第一次宴请同辈的姐妹们才会照顾不周,委屈了章韵瑶。她是徐氏的婆婆,说来也有教导徐氏的职责,不怕儿媳犯错,就怕儿媳自负不知错,既然徐氏知道错了,她还是要给徐氏一个改过的机会。 “你坐过来。”章侧妃对徐婉招招手,田嬷嬷忙上前扶着徐婉起身,又端了锦凳放在章侧妃身前,徐婉坐到章侧妃面前,章侧妃温柔的对徐婉说道:“婉儿,娘亲承认,可能之前对你有些看法,但是这几天,娘亲观你对人对事有礼有节,娘亲相信婉儿是一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也是一个顾全大局之人。昨日之事,娘亲不怪你,但你韵瑶表妹现在还关在屋里,不愿出来见人,若是你能亲自去请她过来,咱们一同喝喝茶聊聊天,娘亲想,于你们以后相处更能和睦。” 这是让她去给章韵瑶道歉! 呵!若不是章侧妃现在正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看着她,徐婉都要忍不住冷笑出声了,让她去给章韵瑶低头,章侧妃可真是偏心得没边了! 不过这也再次说明,章侧妃对于昨日发生的事并不了解。章韵瑶装可怜让章侧妃主动替她出头的做法真是太蠢了。 徐婉都有些不相信,在梦中,自己会折在她手里? 徐婉思忖道:“婉儿可以走一趟,把韵瑶表妹请过来,但是萱妹妹那里,恐怕要麻烦娘亲派人去一趟,毕竟是萱妹妹骂了韵瑶表妹,要解开韵瑶表妹的心结,萱妹妹的态度才是关键。”沈萱骄傲自负,让她给了章韵瑶道歉,恐怕得周王妃出面,可若是惊动周王妃,章侧妃再怎么想偏心章韵瑶委屈自己,都绝无可能。 不曾想,章侧妃一听,惊得猛的放开徐婉的手:“这事关沈萱什么事,慢着,你是说是沈萱骂了韵瑶,所以韵瑶才伤心?” 难道章侧妃连是沈萱骂了章韵瑶都没打听清楚? 她都有点好奇章韵瑶是如何向章侧妃哭诉的了? 她哪里想到章韵瑶根本还来不及向章侧妃哭诉,是自己婢女见她哭得伤心,把她在琅华苑受了委屈的事告知给章侧妃。内里情况,婢女也不清楚,她只能唯唯诺诺,模棱两可,让章侧妃误以为是徐婉招待不妥、话语不当,让章韵瑶受了委屈。 既然章韵瑶没跟章侧妃说清楚,那就由她来说吧!怪只怪章韵瑶太菜,给了她反击的机会。 徐婉将章韵瑶如何询问赏迎春一百,再到沈芸解释甜杏为何受罚,自己向大家说明王妃对迎春的恩赐,沈萱突然发怒骂人的经过细细告诉章侧妃,并特别强调章韵瑶对两位婢女为什么出府的揣测,以及她口中“听嬷嬷说,下人议论”的说辞。 章侧妃和田嬷嬷听完都惊呆了,她们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经过是这样,章侧妃连喝了几口茶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们不觉得是徐氏说谎,毕竟有沈芸在场,她们若是问一句沈芸,无论什么谎言都藏不住。 徐婉见章侧妃一副被雷劈的表情,心里好笑,说出的话确实替章韵瑶开脱:“韵瑶表妹年少单纯,肯定是受了嬷嬷和底下人的挑唆。”章侧妃偏心章韵瑶,仅凭姐妹间的口角可伤不了她,不过若是章侧妃愿意出手教训一下她口中的嬷嬷下人,那就最好不过了。 是挑唆么?章侧妃想起这些年侄女的聪明伶俐,贴心知礼,王府里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谁不夸她一句温婉可心,善解人意, 怎么在徐氏面前却像变了一个人……怪自己,这些年她内心深处一直想让韵瑶嫁给珺儿,不曾想阴差阳错下珺儿娶了徐氏,所以韵瑶才会对徐氏不喜,想要坏了徐氏名声。 章侧妃沉思,神情从最初的震惊到疑惑,心疼,自责…自责? 章侧妃为什么会自责? 徐婉觉得章侧妃是真的把章韵瑶当女儿在看,这事她不但没有责怪章韵瑶,反而在自责。 片刻后,章侧妃已经归于平静,她吩咐田嬷嬷:“我记得私库里有一一对翡翠仿古云耳活环盖瓶,你去取出来。” 说着又亲昵的握了徐婉的手,“婉儿,你韵瑶表妹年纪小,性子柔顺善良,就像你说的,容易受人挑唆。娘亲知道,这次的事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你做得很好,劝阻了你萱妹妹和韵瑶表妹,娘亲很欣慰……说来你和珺儿成亲,娘亲还未给你们添置过什么东西,那对翡翠瓶用来摆在多宝阁上还能看,娘亲送给你,也算是贺你们新婚吉祥!” 这是用一对翡翠瓶补偿自己啊! 既然如此,徐婉也不客气,善解人意的谢过章侧妃后,便转移话题,说起接下来给章侧妃染甲的事,如月捧着材料,已经等在外面。 复染的流程差不多,但是不用再画指甲上的栀子花,只用银丝线把栀子花勾勒出来,在覆上花泥,包裹好就成。 第96章 受伤 经过复染,章侧妃指甲的颜色更加艳丽,也衬得她的手更加白皙漂亮,等染好后,徐婉夸了几句章侧妃的手便提出告退。 这期间,章侧妃未在提起过章韵瑶,徐婉也如无事人一样专心染甲,章侧妃心里再次感叹徐婉的懂事,心中更是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好好对儿媳,不可在如这次般听风就是雨对儿媳有偏见。 徐婉回到琅华苑,进到内院后,一边吩咐喜鹊准备热水,一边让如月搀扶自己进屋。 原来刚才朝章侧妃下跪时,因为没有垫子,就这么跪在地板上,就那么一小会儿已经伤了膝盖,后来她一直忍着,直到这时回了自己内院才放松下来。 如烟见徐婉被扶着进门,忙惊讶的上前一起和如月搀扶徐婉,并诧异道:“二奶奶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出门,怎么回来都得扶着进门了?” “是不是侧妃娘娘因昨日之事罚二奶奶了。”如月虽然是在问徐婉,但她想起她到朝曦苑时,所有婢女都守在屋外院子,正屋的门紧闭,朝曦的大丫鬟还把她也拦在门外,语气就很肯定。 扶着徐婉在美人榻靠坐下来,把双脚平放在榻上,如月帮她卷起裤腿,两个膝盖微微有些发红发肿,在她白皙的肤色下显得尤为刺眼。 两位婢女看了心疼得想哭,如月埋怨道:“侧妃娘娘怎么这么狠心,二奶奶如此孝顺贤惠的人,她怎么就能对二奶奶罚跪?” “哪里就是侧妃罚的跪,不是的,是我自己跪的。”徐婉解释道,她也没想到就跪了这么一小会儿会跪出伤来,看她们王府的下人动不动就跪的也没怎样,唉,说来也是自己娇气了,她又安慰两人:“无妨,不过是有点红,待会儿热敷一下就好!” 如月还是心疼:“二奶奶跟她们王府真是犯冲,一年多前,二小姐害的咱们二奶奶伤了脚环,昨日表小姐又针对二奶奶,今日侧妃娘娘还让咱们二奶奶伤了膝盖,她们王府之人是专欺咱们二奶奶么?” “住嘴!如此口无遮拦,你是要害咱们二奶奶呀!”如月厉声制止如烟,虽然她也觉得王府的人欺人太甚,但是二奶奶已经嫁进来,隔墙有耳,这些话传出去对二奶奶可是大不利。 “好了,你们不用太担心,如烟你少说两句,如月也别骂如烟了,一点小伤,不要紧。”徐婉拍拍两人的手安抚她们。 如烟瞪着眼睛,嘴皮动了动,最后略有些哽咽道:“我去拿红花油!”她也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就是见小姐伤了膝盖一时没忍住。 等喜鹊端了热水进来,如月又忙着给徐婉热敷,刚把热帕子覆上膝盖,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 原来是沈珺回来了,他几步走到徐婉身前,看着徐婉膝盖上的帕子,紧张的问道:“膝盖受伤了吗?” 徐婉笑道:“刚才进门不小心撞了一下。”说着,她给如月和喜鹊递眼色。 见徐婉找了借口掩饰,两人也知道这种事不好和二爷说,一个是娘亲,一个是妻子,二爷帮那边都不好,便都没说话,只退开几步给沈珺让出位置。 沈珺眉头紧皱,语气骤然冷下来,:“你们是怎么伺候二奶奶的,居然让二奶奶撞伤膝盖。”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如月和喜鹊都略有些害怕的低下头。 沈珺坐上榻边,轻轻掀起徐婉膝盖上的帕子,查看她的伤势。 只见两只膝盖的正中间,各有鸡蛋形状的一块红肿,大小均匀得不像是撞击而成,倒像是… “不怪她们,是妾身自己走路不小心。”徐婉笑着从沈珺手里把掀起的帕子再次盖在膝盖上,又转移话题:“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不和卫所的朋友聚会?”她怕沈珺因此事责罚如月她们。 “就要离开王府,总得多陪陪你。”沈珺说道,缓缓抬眉,定定的看着她。 自从汉王和沈珺定了什么日子去青县后,沈珺几乎不出门,要么陪着徐婉,要么在书房看书,今日上午倒是有事出去了一趟,这时听沈珺这么说,徐婉笑意不减:“夫君有心了。” 沈珺看了摆在如意圆桌上还未来得及收的盒子:“我记得娘亲有这么一个梅花樟木盒子,里面是一对翡翠瓶。” 徐婉笑道:“正是翡翠瓶,是娘亲送给妾身的,说是贺我们新婚,我准备把它们摆在多宝阁上。” 沈珺眼里似闪过一丝精光,快得徐婉并未看清,想要仔细观察时,如烟又拿了红花油进来,沈珺接过红花油,挥挥手让婢女们们退下:“给我吧,你们忙去。” 大家见徐婉点点头,对着沈珺行了告退礼,便默默退了出去。 沈珺把凉了的帕子又在热水里浸泡了一会,拧干后重新覆在徐婉的膝盖上,这么反复几次后,徐婉的膝盖更红了,不过倒是比刚才舒服了不少。 这期间,沈珺一句话都没说,只专心的用帕子帮她热敷,等到差不多了,他又倒了红花油在自己手心,双手搓热后,才捂上她的膝盖,又轻轻的在她膝盖上揉搓…… 就这一整套动作下来,徐婉的膝盖已经完全不疼了。 她想,沈珺应该是猜到了她膝盖的伤与章侧妃有关,可是他却只能顺着自己的意思,装作不知道。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那是他娘亲,中间还夹杂着他亲梅竹马的表妹,如果没有自己嫁进来,那更是会与他定亲的未婚妻,尽管章韵瑶诈死脱身,但他可是为了她终身不娶的。 沈珺用过午膳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徐婉一起午睡,他说要去王府的书房渠源阁找些书籍带去青县看,徐婉不疑有他,便随他而去。 叫了燕儿进来,吩咐她盯着章侧妃和章韵瑶的院子,有任何异象都回来告诉自己。 下午没什么事,徐婉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起来,因为说了要给长辈们做夏裳,她便让如月备了笔墨,坐在美人榻上画花样子。 一幅花样子还未画完,燕儿就带了消息回来,章侧妃和章韵瑶院子里静悄悄,姜侧妃院里却发生了大事。 听说汉王在姜侧妃院里发了脾气,并罚了姜侧妃禁足,沈萱也被汉王下令遣送回姜家。 第97章 生辰 姜侧妃会被罚禁足,徐婉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到会是在今日,更不知道因为这事,王府里的奴仆会大洗牌。 随着姜侧妃被罚,王府里的氛围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燕儿说这一路回来,发现花园里一个闲逛的人都没有,当差的下人们低眉躬身,行走间也比平常严肃迅速,说话更是谨慎小心,有种如临大敌的惶惶之气在王府下人之间漫延。 如月等人并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想着不过是姜侧妃惹怒了汉王,怎么后院的下人们会怕成这样? 还以为是王府规矩森严,下人们做事谨慎。 徐婉却知道是因为姜侧妃不止惹怒汉王这么简单,最主要是犯了汉王的大忌:请神婆替沈萱降福。 梦里,大家对此事都有些忌讳,自己还是在姜侧妃解开禁足时,无意间听下人们说起,当时讨论此事的婆子都还有些三缄其口,说得倒清不明的,徐婉好奇,又花了银子多方打听,才打听出来始末。 想到这里,徐婉当机立断,让把院门关上,院里所有婢女下人不准在出院门,若要出去,必须来她这里请示。 旁晚,沈珺回来,他一脸冷容,半靠在美人榻上的徐婉准备起身迎接他,他几步走近,略缓了神色阻止她:“才伤了膝盖,别动,靠着吧!” 徐婉也不跟他客气,坐回去靠着软枕,与他说话:“听说姜姨娘惹父王生气,被禁足了。” 沈珺面色又沉了下去,靠近徐婉低声道:“这事我们在屋里说说就好,你不要出去打听,更要约束下人,不要议论此事。” 徐婉闻言,神色变得认真:“夫君放心,妾身明白。” 沈珺一边卷起徐婉的裤腿检查徐婉的伤势,一边低声说道:“京城宫里的皇帝这几年奉信法师神婆,把皇宫搞得乌烟瘴气,父王对此不喜,姜姨娘犯了父王的忌讳,请了神婆在屋里跳大神,父王很是生气,此事牵连甚广,恐怕接下来王府里会有大动荡,你守好门户,让院里下人管好自己的嘴,别随便串门就行。” 原来如此! 她就说,大魏自来好佛礼僧,上到太后娘娘,下到百姓村妇,都喜欢拜佛求平安,神婆虽然与佛僧不同,但也属于心灵慰籍,怎么汉王会如此厌恶神婆。 想当初梦里,她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出来些许消息,哪像现在,沈珺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徐婉感叹‘朝中有人好办事’的同时,也不免郁闷,她十七岁的生辰算是可惜了。 原来明日正是徐婉十七岁的生辰之日,梦中,这个生辰是在家里过的,娘亲给她大办了一场,贵重精美的生辰礼摆满了雅澜居。 现如今嫁来王府,就别想大办了,一来才办了婚宴,二来也不是整生。但她原本是准备给自己院里的婢女们打赏些银钱,在给她们置一桌席面,让大家开心开心,也算是给自己十七岁的生辰一个庆祝交代。 现在肯定不行了,按照沈珺说的,王府里会有大动荡,下人们个个如惊弓之鸟,主子们也怕受到牵连,个个门户紧闭,低调行事,她这个时候哪里敢庆祝什么生辰。 沈珺检查了徐婉膝盖上的伤,见已经无碍也放下心来。 晚膳前,徐婉把几个一二三等婢女召集起来,叮嘱她们最近几天少出院门,又跟许嬷嬷吩咐,让她约束小厨房的下人,不要随便议论,主要是她们每日要去大厨房领食材,怕她们和大厨房的多嘴惹祸上身。 随侍公公不用徐婉交代,他们自有沈珺管束。 夫妻俩用晚膳后,在小院里散步消食走了几圈便回房歇息了。 因沈珺即将要走,新婚一来,就歇了两晚的沈珺又开始索取他的福利了,可能是顾念着徐婉膝盖的伤……今晚的姿势倒是单一,就是次数有点让徐婉吃不消…… 荒唐到半夜,困得迷迷糊糊徐婉脑子里胡乱想着……独自前往青县的沈珺,晚上会不会去逛青楼……要不安排个通房婢女跟去服侍…… 第二天一早,徐婉又起晚了,沈珺出屋时,她才起来梳洗,如烟服侍她洗脸漱口,等坐到妆奁前,开始梳发了她都还有些瞌睡。 呵欠连天时,忽见妆奁前有一个巴掌大的长方形牡丹花浮雕紫檀木盒子,徐婉问:“这是什么?” 如烟和喜鹊都说不知道,也不清楚何时放在这里,确实,徐婉记得,昨晚睡觉前,她也没看到妆奁上有这么个精致的盒子。 她拿起盒子看了看,疑惑的打开看盒子,一股桃花的清香味扑面而来,面上放着一张折叠的信笺,下面是一支步摇,红珊瑚嵌宝石珍珠滴凤头金步摇。 徐婉把信笺打开,桃花香味更浓,看来是信笺上发出的香味,只见信笺上是沈珺的字迹书写着: 婉妻生辰好风烟,柳暖花春三月天。 金凤对翘双翡翠,蜀琴初上七丝弦。 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应怨良辰未得庆,珺抚琴音贺平安。 “这是二爷送给二奶奶的生辰礼物。”如烟在一旁兴奋的惊呼道。 徐婉也很意外,沈珺居然知道她的生辰。是了,先不说两人是合过八字的,就说当初法华寺那张笺文上,也有她的生辰日期。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记在心里,还给她准备了生辰礼物。 徐婉嘴角上扬,将步摇递给如烟,“今日就簪这只步摇吧!”不能辜负了沈珺的一片心意,徐婉暗想。 “遵命,二奶奶”如烟欣喜的接过,替徐婉梳了一个她拿手的惊鸿髻,簪这根步摇正好。 汉王没有留宿朝曦苑,徐婉就先去朝曦苑跟章侧妃请安,然后才陪着章侧妃去给周王妃请安。 今日毓秀院小厅的气氛与平常不同,大家进屋相互见礼后没有寒暄,都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显然汉王昨日发怒,她们都已得到消息,且噤若寒蝉,不敢造次。 苗嬷嬷扶着面若寒潭的周王妃大步走进厅里,大家起身,等周王妃落座后对着她恭敬行礼:“王妃娘娘安!” 周王妃没有叫大家起,而是沉声说道:“昨日之事大家都听说了吧!” 第98章 借口 昨日之事,大家虽已知晓,但谁也不敢回答周王妃的话,徐婉微微抬眉,睃了周王妃一眼,与平时温和面慈的形象不同,今日的周王妃面沉如水,周身散发出威严的气势,眼神犀利的看着大家,接着说道:“不论你们听到些什么,或是做过什么,昨日之事皆不可在议论,更不可外传,若是本宫听到一丁点由你们哪个院里传出的议论,处罚绝对比姜侧妃更加严重,听到了吗?” “妾身听到了。”大家不约而同的答道。 “儿媳听到了”徐婉也一同答道。 周王妃这才微微抬了抬手,“大家起身坐吧!” 徐婉扶着章侧妃刚坐下,又听周王妃说道:“前不久,婉儿和珺儿院里的婢女迎春年龄大了,她父母求到本宫面前,想要将迎春嫁人,本宫念她伺候有功,特意恩准她回家嫁人……” 徐婉心里诧异,周王妃怎么突然提起这事,难道是知道章韵瑶以此找她麻烦,特意替自己解释? 只听周王妃继续说:“迎春离府后,本宫想起府里已很久没有放人出府,命卫嬷嬷把府里嬷嬷婢女奴才的名册拿来一看,发现这其中年长之人较多,趁着现在大好时光,托二爷二奶奶喜庆之月之福,准备把府里年龄大一些的奴仆恩赐离府。各院子奴仆会有一些调动,稍后,卫嬷嬷将会把需要调动的名单送至各院,对此,你们有异议吗?” 天,这哪里是替她解释,这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姜侧妃犯错,为什么要她来背这个名,徐婉有异议,可是她敢说吗? 她不敢! 她不但不敢表露出异色,还只能在大家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时,温婉的笑着,一起和大家回禀:“无异议!” 嗯,周王妃点点头,很满意大家的态度和徐婉的识时务,然后招手让徐婉上前,面容和蔼:“母妃记得今日是婉儿十七岁生辰,府里事多,没能给婉儿摆宴,母妃替婉儿准备一份生辰礼,祝愿婉儿朱颜长似,事事顺遂,岁岁平安!” 话落,苗嬷嬷从身后的婢女手中接过一个描金托盘,呈于徐婉面前,上面是一个半枕大小的描金红木盒子,周王妃笑道:“婉儿打开看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给自己背锅的补偿么,怎么王府的主子都兴这一套?徐婉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敢表露,依言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赤金嵌双花四瓣猫眼石的手镯、戒指和耳环,何夫人眼尖,惊讶道:“这套猫眼石首饰,我记得是十年前先皇后送给娘娘的生辰礼,娘娘非常喜欢,这是割爱送给老二媳妇啊!” 徐婉连忙向周王妃曲膝辞谢:“母妃心爱之物,婉儿受之有愧。” 徐婉还未蹲下身,就被周王妃扶起:“母妃喜欢这套首饰不假,但是对婉儿的喜爱也是真,将喜爱之物送给喜爱之人,有如何不可,婉儿不可在拒,收好东西,回去戴上,打扮得美美的,就不枉母妃疼爱你一场了。” 这话一出口,徐婉顿时感受到了如芒在背,得周王妃如此厚爱,估计在场的人,要么羡慕,要么嫉妒。 徐婉不好在推辞,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感动之意向周王妃道谢。 郑夫人见此,又打趣道:“王妃姐姐真是出手大方,这么一来,咱们这些长辈也不好干看着了,去年我得了一幅《百花争艳》图,老二媳妇擅丹青,等会儿我着人给你送去,贺你生辰喜乐。” 那幅图作乃是古画,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郑夫人分明有讨好徐婉之意,冯夫人撇撇嘴,脸上闪过一丝鄙视之色。 回去的路上,章侧妃和徐婉面色都有些凝重,徐婉是觉得自己今日表面风光,实际却被迫成为众矢之矢,这下王府离府的下人怕都会认为是因她徐婉而被放出府的了。 章侧妃心里则明白,今日周王妃这个奴仆年纪大可以裁放出府借口正是自己侄女递上的,若不是章韵瑶用迎春离府之事攻击徐氏,周王妃裁放府里的下人也不见得会以此为由。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难以面对徐婉,匆匆表示待会儿要送徐婉生辰礼外加几句祝福的话便离开了。 沈珺晨练先一步回屋,正洗完手用帕子擦拭双手的沈珺见徐婉戴着他送的步摇施施然的踏进屋里时,双眼就如夜晚的星空闪烁着细细点点的流光,他站在那里,嘴角微微上扬,如老夫老妻般,带着自然与熟稔:“回来了,快洗了手,吃早膳。” 徐婉暂时收起心里的沉重,笑答道:“好啊,夫君等一等妾身,妾身马上就好。” 她就着沈珺洗过手的清水,也净了手,如烟帮着她擦干净水后,沈珺自然的伸出一只手牵起她往善厅走去,直到两人在如意桌前坐下,沈珺才松开,并亲自替她舀了半碗小米粥,放到她面前:“今日是婉儿的生辰,夫君也服侍婉儿一次,以讨婉儿开心。” 徐婉失笑,伸手扶着自己发髻旁的步摇一本正经的说道:“夫君客气了,早上夫君送给婉儿的生辰礼物已经让婉儿很开心了,婉儿不知如何表达谢意,看来也只有服侍夫君一次了。”说着也帮沈珺舀了半碗小米粥放在他面前。 喜悦从沈珺眼角溢出,他端起粥碗,笑道:“那夫君就以粥代酒,祝贺婉儿生辰喜乐,平安康健。”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轻松幸福的气息萦绕着她们,一旁服侍的如烟等婢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两人用了早膳后,回到息室,今日无事,沈珺准备一整天都陪着徐婉。 不一会儿,郑夫人的生辰礼《百花争艳》图就送到了。 紧接着章侧妃送了一对翡翠雕凤凰于飞手镯。 沈珺诧异,他没想到除了他,王府里还有其他人给徐婉送生辰礼。 徐婉让如烟把周王妃送的首饰拿出来,并将刚才在毓秀院请安时发生的事告诉沈珺。 沈珺恍然:“刚才见你从屋外进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不会是为这事发愁吧!” 第99章 琴音 徐婉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估计这两日就有一批人要放出去,她们私底下怕是对我有意见了。” 如烟这时沏了茶水来,沈珺亲自替徐婉斟满茶水,道:“我还以为婉儿是因为生辰不能摆宴庆祝而失落,不曾想婉儿是因为母妃的一个借口而忧思。” 生辰摆不摆宴有什么大碍,被人作筏子却无法解释才是糟心。 沈珺笑了笑,道:“前一天姜姨娘犯错被罚,后一天母妃就开始清理府里下人,聪明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至于母亲找的理由,婉儿实在不必担心。” 见徐婉面色并不见好转,沈珺问她:“婉儿觉得,这次放出府的奴仆会是些什么人?” 徐婉不知道沈珺为什么会这么问,想了想说道:“婉儿觉得,这次放出府的奴仆主要都应该是与姜姨娘请神婆事件有关之人。”王府人员进出管理严谨,神婆能悄无声息的进来,可想而知,必有下人睁只眼闭只眼或是直接协助,周王妃想清理的主要是这批人。 然而,各院主子也会有私心,对一些自己院里服侍不周,甚至怀疑是被旁人收买了的奴仆也正好借此机会清除,所以……“小部分可能真的是年长应该放出府的人。”对于这部分人,徐婉说得比较委婉,想必沈珺也是听明白了的。 他笑道:“所以婉儿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虽然这几天府里人心惶惶,但是起因是什么,各院主子心里都清楚,她们不会,也不敢因此事而怪罪与你。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婉儿依然受母妃爱重,赠送生辰礼,各院的姨娘见此也会敬你三分,纷纷给你送生辰礼。至于奴仆们,就算有个别不够聪明伶俐,看不清事情本质,真以为是二奶奶进门,让他们丢了差事,那又如何,他们进府时,就被教导:主子的任何决定和做法,身为奴仆就只需听着受着!莫非他们还敢因此对你不敬?” 徐婉沉默了,她仔细琢磨沈珺的话,越琢磨就越觉得沈珺说得非常在理,她觉得自己是被梦中的思想固化了。 在梦里,王府的主子最开始看不起她商贾出身,后面又嫌弃她是死了夫君的寡妇,平时不屑与她交往,她与王府的长辈不亲近,与同辈的小姐不和睦,与之打交道最多的反而是王府的下人,衣食住行都要看掌事嬷嬷、首领公公的脸色,甚至连巴结上老太妃都是走了曹嬷嬷的路子。 所以这一次嫁进王府,她很注意大家对她的看法,尤其打赏下人出手阔绰,章韵瑶说得对,本质上她就是用银钱笼络人心,与她梦里后几年的行事风格如出一辙。 可她忘了,现实的处境与梦境不同,这一次,她是顶着汉王对徐家的重视嫁进王府的。 有了汉王的重视和周王妃的厚爱的加持,她又何必妄自菲薄,继续在意旁人的眼光,只要自己循规蹈矩不犯原则错误,只要徐家屹立不倒继续替王爷做事,王府的人自然会处处敬着她。 想通这一切后,徐婉神色舒展开来,她是当局者迷,多亏了有沈珺的点拨,她起身走到沈珺面前,主动拉起沈珺的手,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说道:“婉儿记得,夫君给婉儿的信笺上写着‘珺抚琴音贺平安’,不知夫君什么时候能完成诺言?” 徐婉第一次主动拉沈珺的手,沈珺心里如烟花盛开般喜悦,他回握住娇妻的柔荑,道:“婉儿若不嫌弃,珺自当尽早完成。” 话毕,拉着徐婉往小书房而去,他有一张绿绮琴,配上《凤求凰》,琴音婉转绝妙,可以弹给婉儿听。 王府的院子里,唯一有阁楼的院子名叫碧霄阁,是大爷沈詹居住的院子,因他从小体弱,不能受寒,所以老汉王特意替他建造了一处两层楼的阁楼,一年四季都住在阁楼上,免遭湿气侵扰。 今日天气晴朗,三月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使人格外舒心。詹这一年来身体养的很好,虽然每顿饭还是药不离口,但是他已经可以不用人搀扶,自己下阁楼,并在院里走上两圈。 不过今日他没有去院子里走动,早膳后,吩咐婢女芍药搬了摇椅在阁楼的外阳台上,现在正心情颇好的躺在摇椅上洒太阳,妾氏紫苏在一旁煮茶伺候,青炉炭火、暖阳高照,对于体寒的沈詹来说,正是合适。然而对于紫苏来说,却是有些热了,不过她并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偷偷用手帕不时的擦拭鬓角侵出的汗珠。 恍惚间,有琴音传来,断断续续,不甚流畅。当然,也有可能是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是二弟在弹琴吧!”沈詹问道。 紫苏侧耳听了听,回答道:“听琴音的方向,是琅华苑那边传来的。” 呵!沈詹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二弟成了亲,倒是又把琴曲捡起来了。” 紫苏想了想,掩唇娇笑:“可能是因为二奶奶出身商贾,二爷想用高雅的琴音熏染一下琅华苑吧。” 沈詹回过头,侧目看向紫苏,紫苏忙惶恐的说道:“大爷恕罪,紫苏妄言了。”实际她心里一点不慌,果然沈詹并未责罚她。 沈詹收回目光,又朝远处琅华苑的方向看去,因距离较远,又有枝繁叶茂的桂树榕树遮挡,除了几处错落的琉璃青瓦,其它景象根本看不清。 琴音持续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在沈詹心中都忍不住对这略有刺耳的琴音摇头时,琴音停止了。 紫苏将煮好的茯苓桂圆茶沏好,端着茶盏低眉躬身走到沈詹身旁,守在一旁的芍药忙上前扶着他坐起身来,紫苏将茶盏呈给沈詹。沈詹接过茶盏浅呷了一口,入口的茶水温度适中,清甘正好,正想夸一句紫苏煮茶手艺见长,忽然又有琴音传来。 这次的琴音与先前不同,音节流畅自然,落指清新干净,特别是中段部分,琴音婉约,饱满热情,细听下仿佛透着深挚绵延的旖旎之情。 《凤求凰》,表达爱情的曲子。 沈詹的神情渐渐冷下来,他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第100章 观音 紫苏眉头轻皱,内心紧张,她一年也出不了碧霄阁几次,哪里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还是芍药因每日要去跟周王妃禀报沈詹的身体状况所以知道,“听说今日是二奶奶十七岁的生辰,王妃娘娘还赏了一套首饰给二奶奶。”婢女把无意间听到的消息禀报给沈詹。 沈詹默了默,道:“去吧大奶奶请来。” 不一会儿,芍药领着赵氏上了阁楼,紫苏向她行礼,她微微颔首,然后走到沈詹面前,曲膝行礼后略带了几分小心的问道:“夫君唤妾身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詹躺在摇椅上,眼睑都没抬一下,问道:“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赵氏心里也疑惑了,不年不节的,她也不知道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她看了一眼跪坐在一旁低眉煮茶的紫苏,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怒意,紫苏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可是她却摆出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是忘了是谁把她抬到这个位置的么? 可她现在再怎么生气也不敢表现出来,略迟疑的说道:“妾身不知,还请大爷明示。” “今日是老二媳妇的生辰,你作为长嫂,似乎应该表示一下心意。”沈詹声音低缓说道。 赵氏恍然,思忖道:“是妾身的失误,妾身这就去准备,让嬷嬷带着贺礼亲自走一趟。” 沈詹点点头,“去吧!” 赵氏行礼告退,然后在婢女的搀扶下提着裙摆慢慢的下阁楼,在下到一半楼梯时,她顿足朝沈詹看去,只见原本半躺在摇椅上的沈詹已经起身站立在木栏边。从她这里看去,可以看到沈詹俊秀的侧颜和他因常年身体不好而消瘦的身姿。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面容平静的眺望远方,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赵氏不敢再耽搁,匆匆下了阁楼回了她自己的屋子,又唤了嬷嬷前来,吩咐她去打听一下各院都送了些什么礼。 其实她是听说了徐氏生辰,包括母妃送生辰礼给徐氏一事,只是沈詹一向对这些事不上心,她哪里想到沈詹找她去是问这事。她虽然嫁给沈詹这么些年,可她自觉并不了解沈詹,府里都说二爷沈珺一天冷着个脸不好相处,其实那不过是她们和沈詹接触沈少。 让她们来和沈詹住两日,就知道心思深沉的沈詹性子更是阴晴不定,不一定哪句话就能惹怒他。一旦他发怒,整个碧霄阁的人,都没好日子过。 没一会儿嬷嬷打听清楚,回来禀报给赵氏,赵氏想了想,道:“把年前大伯母送来的送子观音白玉像给徐氏送去。” 嬷嬷惊诧:“那是送子观音像,送给徐氏岂不可惜。” 赵氏冷笑:“有什么好可惜的,大伯母送的莫非还能有多金贵不曾,就像她‘好心’替我准备的陪嫁丫头紫苏,哼,别气死我就阿弥陀佛了,这送子观音像我还怕她给我下咒呢!” 嬷嬷面露迟疑:“她应该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吧,这可是观音像。” “她当然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了。”赵氏冷哼一声,她这个大伯母心眼子忒多,大伯父当初明知汉王长孙身体不好,依然主张把她嫁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家族荣誉,一门两女皆嫁入皇家,何其尊贵。另一方面则是听信了大伯母的蛊惑。而大伯母之所以执意把她嫁入汉王府就是不想让她压堂姐一头。 大伯母明知沈詹身体不好,还送了送子观音像来,说是希望她继续为夫家开枝散叶。可是她自从生了承佑后,就再没有与沈詹行过房,沈詹的身体也不能行房,这些年,她与守活寡无异,紫苏难道没有告知过大伯母?不过是打着关心她的幌子故意嘲讽她罢了。 “我听说二爷过两日就要离开王府去往青县公干?”赵氏问道。 嬷嬷纠正道,“听说是明日就要走,这两日章侧妃正大势替二爷准备带过去的衣裳呢!” 呵!没有夫君在家,徐氏的日子与自己也差不多,赵氏嘴角微挑:“这尊送子观音像送给她正合适。” 徐婉没想到一个生辰,会收到这么多礼物。 沈珺久不弹琴,有些生疏,最后还是她弹奏了一曲给沈珺听,这边她一曲《凤求凰》落下最后一指音节,门外如月来满脸喜色的来报,田嬷嬷奉章侧妃之命给她送生辰礼,徐婉亲自去正屋接待田嬷嬷,后面陆陆续续就有各院的长辈派人送礼物来,整个琅华苑一上午人来送往,好不热闹,婢女们个个喜气洋洋,脸上如过年一般开心。 徐婉面上温婉端庄的接待各院的嬷嬷婢女,心里确忍不住吐槽:梦中,她在王府八年的生辰礼加起来都没今日多,且每一样都很贵重。 就说柳夫人送的一副用整根象牙雕刻而成的九转玲珑同心球挂件,球体里每一层的小球都可转动,可见雕刻技艺之匠心独具。 这种挂件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没想到柳夫人居然有如此贵重的挂件,又大方的送给了她,倒是让徐婉惊讶。 除了长辈的礼物以外,还有沈芸、沈煜等各位妹妹弟弟,都送了礼物来,虽然只是些珠花胭脂,或是书签笔墨,但这份心意徐婉受领了。 另外徐家、苏丽娟和昭明典座都分别送了生辰礼,门房检查无异后,让小公公送来琅华苑,张氏心疼女儿,除了首饰以外,另有一万两银票压在首饰盒底,苏丽娟知道她喜欢画画,送了一块上好的松烟墨。 昭明则是一串开过光的菩提,这不由让徐婉惊讶,她和昭明没到这么熟的地步吧! 不过人家好意送来,也不可能拒之门外,倒是没能见到徐家和苏姐姐的人,徐婉略有些遗憾。 在书房久等徐婉不回的沈珺来正屋找她,见到堆满桌子的礼物也惊诧不已,不过他只是心里惊讶的一瞬,就又恢复了一贯的高冷。 待如月将送徐家礼物过来的小公公送出门时,沈珺安慰她:“王府门庭森严,没有母妃或父王的特令,外人不得而进,不过我给门房打了招呼,有二奶奶的客人来,需客客气气好茶款待,相信送生辰礼的人并未被为难。” 原来他也看出徐婉心底的遗憾。 第101章 失落 有了沈珺对门房的吩咐,徐婉心里稍安,如此母亲也能知道她在王府过得很好。 又想着大家送了生辰礼,虽然不能宴请大家,可总得表示感谢,所以便和沈珺商量,她亲自做一些糕点送给各院。 沈珺觉得甚好,先不说各院,就说徐夫人,若能能吃到女儿亲手做的糕点,肯定会很开心。沈珺又道:“既然要回礼,就给岳母也送一些,以后婉儿若是想念岳母,还可以写信让三顺送去徐宅,只是不可太过频繁,一月一次不能再多。” 不但可以做糕点送给母亲,还能每月给母亲书信,徐婉听了,比收到生辰礼还高兴,梦里,她初嫁王府不得人喜爱,不敢行差踏错,给母亲写信都是沈澈殒命她当寡妇后,且还是一年一次书信往来。 她郑重的跟沈珺道谢,感谢他记得她的生辰送她礼物,感谢他在她陷入困惑时的从旁提点,感谢他让门房善待她娘家和亲友的奴仆,感谢他让她给母亲写信做点心。 随着她的郑重道谢,沈珺微微侧目,不再看徐婉,道:“婉儿既然要做糕点,我就不耽误你了,我先去书房看会儿书。”不知是不是徐婉的错觉,她觉得沈珺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失落。 去小厨房的路上,徐婉问如月,“你有没有觉得刚才二爷有些不高兴了。” 如月认真想了想,“没有吧,我觉得比起往日,今日二爷的面色柔和多了。”要知道,二爷一直面容肃穆,二奶奶没嫁进来之前,她们几位陪嫁婢女心里都打鼓,二奶奶是怕王府规矩大,而她们几人,一直是怕二爷规矩严,好在二爷其他人一直冷着脸,对二奶奶却是尊重怜爱,她们这才替二奶奶感到高兴。 徐婉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觉,可是又实在想不通沈珺为何突然不高兴,最后只有暂时放下,先做糕点。 小厨房许嬷嬷已经得了消息,带着婢女在门口迎接徐婉。 大魏的大家闺秀在出阁前都是要学几样拿手菜,以备到了婆家不至于被婆婆为难,原本在徐婉定亲以前,她是学了几样拿手菜的,但是与汉王府定亲后,厨艺反而无用武之地,毕竟皇族儿媳不同,会考验琴棋书画,却不会考验厨艺女红。 但是张氏未雨绸缪,又找来了糕点师傅教授徐婉糕点,所以徐婉才能自信的提出做糕点送给大家。 她准备做三色点心,即红豆酥、南瓜饼和绿豆糕。许嬷嬷听了,不免有些担心,这三种糕点做下来可不简单,“不如二奶奶就选其中一种糕点,多做一些,这样也不会累着二奶奶。” 徐婉心里明白,许嬷嬷是怕她口气大,做不好,反而损了名声,“嬷嬷不用担心,把我例的食材去大厨房领出来就行。” 见徐婉坚持,许嬷嬷也不好在劝。 因要做糕点,午膳徐婉就在小厨房简单吃了一些,并让喜鹊回去给沈珺带话,让他自己一个人先吃,不用等她。 沈珺看着满满一桌菜,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刚刚平复好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其实徐婉没有感受错,沈珺确实有些失落,因为他觉得他的真心付出,没有换来徐婉的真心回应。 他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婉儿开心,让她感受到他的心意。他们是夫妻,婉儿可以理所应当的享受他的付出,或者作为妻子,要求他付出。可是她没有,如果不是他记得她的生辰,主动送生辰礼给她,她甚至不会在他面前提这事。而在他做了这些事后,她对他只有感激,可是他想要的不止是感激。 没能得到他预想中的回应,他心里有些失落,所以避去书房。在书房里,他也反思自己,觉得自己小心眼,不过是没能得到婉儿的真心回应,就患得患失。 他坐在绿绮琴前,把婉儿刚才弹给他听的《凤求凰》在弹了一遍,如果徐婉在场,就能发现,沈珺的《凤求凰》弹得并不比她差,只是此时的她正在小厨房和许嬷嬷一起剁南瓜和讨论南瓜饼的做法,没能注意到。 琴音,让沈珺冷静下来,他想起婉儿弹琴时,偶尔对他投来的温柔目光,他想,婉儿对他还是有少许情义的,他不该如此着急,婉儿本来就不想嫁入王府,是他强求得来,为什么他要这么计较得失。 不管婉儿心里还有谁,她都已经是他的妻子,只要他一心一意对她,总能占据她的真心,来日方长。 可是午膳徐婉的缺席,仿佛给他兜头淋下一瓢凉水,他默默的吃了午膳,又默默的去书房坐了坐,最后实在没忍住,他寒着脸去往小厨房。 三种糕点,红豆酥用面粉,南瓜饼和绿豆糕用糯米粉,还要准备三种糕点的馅料,算是种类比较繁多,所以徐婉才没有回去陪沈珺用午膳。 沈珺到小厨房时,徐婉正在灶台旁边的案桌前包红豆酥,许嬷嬷和如月等婢女在一旁协助。她今日身着一身浅黄色齐腰襦裙,两个袖子用臂绳绑着,头发上略沾染了一些白色面粉,她正专心忙碌着,神色舒展,手脚麻利,这样带着烟火气息的模样还是沈珺第一次见得,与她平时的端慧比起来,显得有些不真实。 但就是这种家常的烟火气息,瞬间暖和了沈珺的心绪,她不喜欢王府,或许也还不喜欢他,可是她一直在努力的融入这个环境,努力的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徐婉又一次包好一个,她抬起头就看到沈珺站在门口,她惊讶的笑问道:“夫君怎么过来了,丫头们也不通报一声。” 沈珺走进厨房里,“是我不让她们禀报的,过来看看糕点做得怎么样了,让婉儿忘我得午膳都不吃。” 徐婉笑着解释:“我吃了午膳的,主要是做的糕点种类多,数量多,时间需要久一点,所以午膳就只能简单吃了。” 沈珺走近案桌,看到上面摆满了七八个瓷盆,面团、馅料、蜂蜜和香油,各种各样,应有尽有,不禁震惊:“怎么这么多?” 第102章 内疚 许嬷嬷这时候当然要替徐婉出声长脸了,她笑着对沈珺夸赞:“咱们二奶奶真是太厉害了,这些食材都是二奶奶一手准备的,二奶奶刚才还给老奴讲了这几款糕点的做法了,那真是闻所未闻,与老奴平常的做法相比,真真是别出心裁,老奴对二奶奶的心灵手巧佩服万分啊!” 听完许嬷嬷的话后,沈珺更惊讶了,在他看来,给各房送糕点只是聊表心意,就像娘亲说亲手给父王煲汤一样,不过是在一旁盯着,下菜起锅时动动手就行。他以为徐婉最多就是在旁督促和最后装盒,哪里想到这亲手做糕点是真的‘亲手做’。 他心疼了,早知道他就不让婉儿送什么糕点表达谢意了。 徐婉谦虚的笑道:“嬷嬷谬赞了,都是家里糕点师傅教的好,再说嬷嬷厉害的手艺是做菜,这糕点本不是嬷嬷本职,做法自然听得少了。” 一席话说得许嬷嬷脸上的笑意更甚,对着沈珺又是把徐婉一顿夸,连她切的南瓜形状都夸了一通。 徐婉失笑,怕许嬷嬷再夸下去就要夸她和面的手势好看了,她打断许嬷嬷,和沈珺说道:“这三种糕点里,绿豆糕和红豆酥可以放的时间长一点,我装一些,给夫君明天带路上吃。” 见沈珺不说话,徐婉又道:“要不夫君继续回书房看书,我这边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做好,午膳没有陪夫君,晚膳咱们一块儿吃顿好的。”毕竟沈珺明日就要离开,今日又是她生日,而且她总觉得沈珺有心事,晚膳夫妻俩坐一块好好聊聊,即算是庆祝她生辰,也算是给沈珺饯行。 沈珺不说话,是因为心里正在内疚,他一方面心疼徐婉受累,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刚才在书房生闷气不应该。 明日就要离去,婉儿都想着他,要给他做点心带路上吃,他却为了一点点的不如意赌气去书房,既辜负了婉儿的心意,又浪费了和婉儿相处的时间。 所以他不打算再去书房,“要不我帮你一起做吧,反正闲来无事。”沈珺语气略有些生硬的说道,倒不是他不高兴,而是知道自己并不会做,用这个借口留下来似乎有些不合适。 徐婉等人也愣住了,特别是许嬷嬷,都说君子远庖厨,二爷留下一起做糕点……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徐婉越加怀疑沈珺心中有事,既然他想要留在厨房帮忙,或许是不想一个人在书房郁闷,那就找点事给他打发时间吧! “要不,夫君帮我印绿豆糕的花模吧!”徐婉给沈珺找了个最简单的活计,把包好的绿豆糕放进模具里,压紧实,在取出来就好。 虽说要做的糕点多,但毕竟帮忙的人也多,两个时辰后已经把糕点全部做好,接下来就剩装盒送出了。 装盒是送回正屋装的,以前在娘家,徐婉送东西出去,都要贴上她自己的花笺,花签是她自己画的春夏秋冬四季花卉,好在以前准备得多,又都从娘家带了过来,这次她也准备给每一盒贴上。 现在是三月,就用桃花笺,徐婉让沈珺继续帮忙装盒,她则和燕儿去后罩房的库房取桃花签。 进入小库房后,燕儿靠近徐婉,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表小姐去了一个叫杏园的偏院见了三爷,巧合的是章侧妃也去了杏园。” 徐婉惊讶:“碰上了?” 燕儿摇摇头:“那倒没有,章侧妃看到后避开了。” 徐婉默然,她也理解章侧妃的心情,章韵瑶和沈澈避开所有人,偷偷约在偏院见面,又是在章韵瑶受了委屈后,她都能想象到章韵瑶的泪眼盈盈,沈澈的温柔安慰。两人有没有执手相看泪眼不得而知,但孤男寡女终究不妥,章侧妃避开也是为保侄女名声。 “听见他俩说什么没有?”徐婉问道。 燕儿面上为难,“婢女没能靠近,因为…奴婢似乎见到了…六安的身影。” 六安?徐婉颦眉,“他见到章韵瑶和沈澈独处了?” 燕儿摇摇头:“不知道,六安有些身手,奴婢不敢靠近也不敢多留,怕六安发现奴婢,就赶紧回来了。” 徐婉问:“你是什么时辰见到六安的?” 燕儿想了想:“是午时末,未时初。”她匆匆赶回来,想要跟二奶奶禀报,但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徐婉暗想,沈珺心里有事,会不会是因为此事? 取了桃花笺回到屋里,沈珺和许嬷嬷等人已经把要送出去的糕点装好。 见徐婉回来,他问道:“婉儿来看看,装了这么多盒,够不够送了?” 徐婉查看了一遍,道:“再装两盒给太妃娘娘和姜侧妃院里也各送一盒。” 上次送了抹额后,太妃那边并没有后续的传话,徐婉觉得无论太妃现在对她什么态度,梦里都曾庇护她多年,她总得找机会向太妃尽尽孝。至于姜侧妃,虽然在禁足,但不过是送盒糕点进去,给守卫多些打点,应该无妨。 “婉儿思虑周全,可行。”沈珺思忖道。 傍晚,各院子都收到了徐婉的点心,对于徐婉这份周全的礼数,各位长辈们倒是颇为赞赏。 姜侧妃院里,婢女将糕点呈给她时,她还有些惊讶,“无缘无故,徐氏怎么送了糕点来。”且还送进来了,要知道王爷是派了内侍公公分别在院子的正侧门看守。 婢女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是二奶奶身边的陪嫁婢女如烟亲自送来的,说是二奶奶亲手做的,送给侧妃娘娘尝鲜。对了,奴婢看如烟和看守的两位公公寒暄了好一会儿,公公也对她很客气,等她走后,奴婢躲在柱子后看到两位公公都摸了荷包出来查看,看他们的神情,估计是如烟给了他们一笔不菲的打赏。” 姜侧妃颦眉,徐氏对下人出手大方她是听说了的,倒是不曾想给自己送糕点也值得她花银子打点。姜侧妃从盒子里拿了一块红豆糕轻轻咬了一块,淡笑道:“味道倒是不错,她有心了。” 第103章 花笺 一直到晚上大厨房给姜侧妃院里送膳食时,婢女才打听到,今日是二奶奶生辰,各院都送了生辰礼祝贺,二奶奶就亲手做了糕点当做回礼送给各院。婢女把这消息禀报给姜侧妃,她沉默了很久,然后对着婢女招招手,婢女靠近,她俯在她耳边低语… 婢女听完后,震惊道:“这…可以吗,二奶奶会不会…” 姜侧妃呵呵一笑:“不会,她是聪明人,你照我吩咐的去做。” 碧霄阁里面,收到糕点的赵氏每一样都尝了一块,觉得味道还不错。她将糕点一分为二,自己留一半,赏了些给心腹婢女婆子,留一些给儿子吃,另一半则送去阁楼上给沈詹。 这大半个月来,伺候沈詹的都是紫苏,她服侍沈詹用了晚膳后,将赵氏送来的糕点拿出来,准备用白瓷碟分装呈给沈詹享用。 沈詹注意到装糕点的盒子封口处挂有一张笺贴,“那是什么?” 紫苏看了看,将盒子拿到沈詹面前,“似乎是一张花笺,啊,不是说是二奶奶亲手做的么,怎么会有花笺,不会是在外面买回来冒充自己做的吧!”紫苏惊讶道。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外面的糕点铺子才会给自己的糕点贴上笺贴,是为了大家在购买的同时认准这家糕点名字,也是一些知名店铺的标记。 花笺中间有一个孔,用一根细红绳绑在盒子的锁扣上,沈詹将花笺取下来,花笺呈长方形,杏红颜色,有淡淡的桃花香,上面用掺了鎏金的桃红色颜料画了一支数十朵桃花和花骨朵组成的花枝,在配上嫩绿的叶子,宛如真的桃花枝一般栩栩如生。 “大爷…”紫苏唤道。 沈詹略微抬手,“糕点你拿去吃吧,叫芍药泡壶茶过来伺候。”这是不让她今晚伺候的意思,紫苏咬了咬唇,却不敢不从,提着糕点盒子依依不舍的退下,出了阁楼后,她看着手里的糕点盒子,心中不禁暗想,大爷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王府里有像徐氏这样喜欢吃这糕点的,也有像沈詹这样将糕点赏给她人的,甚至还有扔了也不想看见的。 凌霄院里,章韵瑶就把沈芸分给她的一半糕点扔了,婢女本来用白瓷碟装一样装了两块给她端上来,她见此,袖子一扫,连同刚才沏的茶水一并扫落在地,“她徐氏什么意思,俯里人人都有份,凭什么落下我一个,让沈芸分一半给我,我不稀罕。” 徐婉给凌湘苑只送了一盒糕点,她是故意的,章韵瑶又没有送她生辰礼,她为什么要贴上去送她糕点呢! 沈芸估计知道章韵瑶没有给徐婉送生辰礼,所以喜鹊过来送糕点时,没有提表小姐,她也没说什么,但是等喜鹊走后,她就分了一半给章韵瑶。 无论二嫂是不是故意的,她都不想因此事再次让表姐心里有隔阂,毕竟明面上来说,二嫂给每个院子都是送的一盒糕点。只不过王府里只有她和表姐是住在一个院子,就算这事闹出来,二嫂也能解释清楚,反而是表姐,若是对此事表现出不满,则会让大家觉得她斤斤计较了。 显然章韵瑶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她不会觉得她没有送礼,只会觉得被徐婉轻视了,扫落碟子茶杯后尤不解气,她又怒斥道:“把剩下的那些糕点通通丢去喂狗。” 两位婢女害怕的在她身边打转,急急安抚:“小姐别生气,芸小姐的婢女刚刚才走,可别让她听到了。” “奴婢把这里收拾了马上去扔,小姐你坐着别动,小心扎到脚。” 说起沈芸,章韵瑶还是有些收敛,她脸颊涨红,气呼呼的说道:“她听到又怎么样,上次在琅华苑不帮我,这次还帮徐氏做好人,徐氏既然没给我送,她又何必分一半来恶心我。”话虽抱怨,到底音量减小了许多。 婢女们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劝道:“姑娘别生气,不过是一盒糕点,二奶奶这么巴巴的给各院送,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在存心巴结,她出身商贾,越是这么做,大家越是瞧不起她,姑娘出身官宦大族,犯不着和她计较。” 这几句话算是说到章韵瑶心里去了,她心中的气愤渐渐消弭,“徐氏不过是打量着我是表小姐,不是正经主子,她用不着巴结,哼!若是姑母知道她如此厚此薄彼,有她好受的。” 顿了顿又道:“明日二表哥就要走了,我要陪姑母去跟二表哥送行,颓废了两日,姑母明日见到我一定会心疼的,到时候,哼,徐婉,你给我等着。”章韵瑶咬牙切齿的说着。 晚膳后,徐婉开始整理沈珺明日出行的行囊,章侧妃也派人送了她给儿子做的衣裳过来,还有芥菜粑粑,说沈珺喜欢吃,让他带着路上吃。 徐婉想起来,杏园后面有一块杂草地,里面就有野生的芥菜,梦中她曾见到过章侧妃去那里采摘野芥菜,原来是沈珺爱吃,所以章侧妃才亲自去摘,估计今日午后也是去摘芥菜,才碰上章韵瑶和沈澈私会,这也真是太过巧合。 徐婉心中不免对章韵瑶掬一把同情泪,面上却贤惠的笑着对章侧妃派来的大丫鬟表示一定把夫君的行囊收拾妥当,不让夫君远行受委屈。 衣裳、吃食、药材和沈珺爱看的书籍,徐婉收拾了满满四大箱笼,又唤了六安来嘱咐衣裳的穿搭、吃食的保存、药材的用途等,书籍是沈珺自己规整的,他自己会记得,倒不用特别交代六安。 又因贴了标签,只说了一遍,六安就记清楚了,徐婉又让如月给了六安两千两银票,笑着对他说道:“出门在外,多带点钱,若是路上发现缺了什么,方便则就地采补,不方便就写信回来,家里备好给二爷送去。” 六安恭恭敬敬应喏,接过银票收进怀里,心里暗想,娶了二奶奶进门就是不一样,不但箱笼比以前多,就是盘缠也比以往多几倍。 第104章 抢白 本着贤妻的准则,就寝时,徐婉本想和沈珺聊聊天,主要是他今日有段时间表现出有心事的模样,她觉得沈珺帮她良多,她怎么着也该问问,若有可能开解开解他。 可沈珺如何给她机会聊天,这是他即将离开王府,和娇妻暂别的最后一晚,才尝到几天甜头,就又要当和尚,沈珺怎么可能会浪费这一晚,如此良辰美景,他总得一次性吃个饱。 第二日,餍足的沈珺神清气爽的起了个早,他去给汉王道了后,再次回到琅华苑时,徐婉才眯着眼睛坐在床上让婢女给她穿中衣呢! 还好昨日周王妃和章侧妃都传了话,让她今日不用去请安。 看到徐婉眼下的乌青,沈珺也有些心疼,不由自主的就走到床边,环抱住坐在床上的娇妻,亲了亲她的嘴角,贴在她耳边小声道:“这几天累着婉儿了,夫君走了,婉儿晚上就能早睡了,等婉儿养好精神,夫君在回来疼爱婉儿。” 话落,徐婉瞌睡瞬间就醒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瞪大眼睛,看着沈珺,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沈珺倒是老神在在,还一本正经的帮她拉袖子。 徐婉侧眼一看,如烟和燕儿都低着头站得离床边远远的,也不知她们听见沈珺刚才的话没有,徐婉不敢在迷糊,忙推开沈珺,“夫君先出去用早膳吧,我这边马上就好。” 沈珺从善如流的从床边站起身,道了个好,就大步流星出去了,独留徐婉在床上凌乱…… 徐婉出来时,沈珺已经吃完早膳,他给徐婉留了一碗燕窝粥,“你也先垫垫,等会我走了,你再回来吃早膳。” 徐婉依言把燕窝粥喝了,刚喝完,章侧妃就带着沈芸和章韵瑶过来,她们是来给沈珺送行的。 章侧妃拉着沈珺走在前面,絮絮叨叨的叮嘱沈珺这一路上的安全。徐婉跟随在后,默默想着其他事情,她觉得沈珺是故意的,若不是他那几句话,她现在说不定还打着哈欠在梳妆呢! 若是这么瞌睡迷糊的,让章侧妃撞见可不好,再说,有章侧妃在,她也不好意思喝那一碗燕窝粥。 想到这里,仿佛嘴里有丝丝甜意化开,她猜一定是今早的燕窝粥里的糖比平时放得多…… 又想起昨晚上,自己在他的强势进攻下节节败退,被逼得不断求饶……心中觉得如此强悍的男子,身边若是没个婢女伺候,独在外乡的夜晚,他得如何难捱,便在事后试探他要不要带个婢女去伺候,或者他自己有没有看重的婢女?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沈珺脸色骤变,沉着脸问她是不是还很精神,既然她不累,那就继续做些耗精力事吧!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累得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婢女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后半夜沈珺紧紧抱着她,若是平时她一定会被热醒,可是昨晚她却累得一整夜没有翻身,今早上沈珺什么时候起的床她都不知道。 徐婉稳了稳心神,朝前望去,章侧妃慈母忧心一直在说,沈珺侧耳倾听默不作语,画面母慈子孝安然和谐。似乎沈珺对谁都是这副淡漠的神态,除了她。无论是梦中,还是这些日子,他在她面前都有常人该有的情绪,温柔,欣喜,甚至热情…… 章韵瑶和沈芸走在徐婉后面,如烟燕儿等婢女们紧随其后,一群人一直把沈珺送到大门口。章侧妃这才停止和沈珺说话,奴仆们把箱笼抬上马车,她又走过去查看带了些什么行囊,并吩咐六安照顾好二爷。 这边沈珺回过身来,看着徐婉:“我走了。” 徐婉点点,也想像章侧妃那样叮嘱几句,却被身后的章韵瑶抢先道:“表哥,这一路去保重身体,有什么事记得写信回来,我们和姑母在家等着你回来。” 呃…… 徐婉保持微笑,回看着沈珺:“夫君记得……” “记得按时加餐饭,表哥。”章韵瑶上前几步,与徐婉平行,她看着沈珺,眼含不舍,欲语还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沈珺的爱妾。 沈芸也走上来与沈珺道别,她温柔的笑道:“二哥慢行,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们带特产。”倒是有几分不想把离别的情绪弄得伤感的意思。 那边章侧妃已经检查完,她看了看天色,催促着儿子:“时辰不早了,珺儿上车走吧,早点上了船就可以早点歇息。” 就这么,徐婉和沈珺居然一句话都没能说成。 等沈珺的马车走远后,章韵瑶挑衅的看了一眼徐婉后,上前扶着章侧妃:“姑母,韵瑶服侍你回去用膳。” 章侧妃点点头:“好,看你这两日没好好吃饭,姑母正好也有话和你说。” 章韵瑶闻言,眼眶一红,委屈的看了徐婉一眼后,才嗯了一声。 就在大家转身进门时,刚刚离开的马车又调转回来,六安从马车上下来,单膝跪地行礼道:“二爷请二奶奶送行到码头,说是还有事情没跟二奶奶交代清楚,正好趁路上跟二奶奶细说。” ……徐婉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 沈芸在呆愣后,掩唇失笑。 章韵瑶紧了紧牙关,然后抬眉看向章侧妃,只见章侧妃比徐婉还要诧异,她看看徐婉,又看看眼前的马车,片刻后,吩咐徐婉:“既然珺儿有事交代,婉儿你就多送一程吧,记得早去早回。” 徐婉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闻言福了福身:“婉儿遵命。” 然后只叫了身后的如烟扶她,对着燕儿则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便朝马车走去…… 沈芸紧抿着唇,颦眉紧盯着徐婉,直到马车的车帘将徐婉的身影和她们的视线隔开…… 六安和如烟坐在后一辆拉行囊的马车上。 前一辆马车里,沈珺面无表情的端坐着,不过已经熟悉他的徐婉却从他淡漠的眼神里看到了丝丝笑意,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徐婉便坐到他旁边。 徐婉坐下后,沈珺自然的抓起她的手与她食指相扣,道:“我走了后,你若是出门,身边可带冬露或者你那个叫燕儿的婢女伺候。” 徐婉点点头,别说出门,就是出了琅华苑在府里走动,她都得带她俩其中一个,今日没让燕儿跟着,是有其他事让她去做。 第105章 送行 马车缓缓前行,沈珺却没有在说话,徐婉心里不免嘀咕:这也不像是有事要交代的样子啊? 沈珺不说话,徐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关心的话都被章侧妃和章韵瑶说完了。 过了一会,沈珺才又缓缓开口:“我走了,婉儿一个人面对王府众人,害怕吗?” 怕吗?应该是不怕的,她对沈珺笑了笑,“府里的人对婉儿都很客气友善,婉儿不怕,夫君安心远行,婉儿在家会照顾好自己的。” 似乎徐婉的这个答案并不如沈珺的意,他暗暗叹了口气,扣着徐婉的手更紧了,徐婉有些莫名其妙。 到码头的路程并不远,没说几句话就到了,沈珺坐的是徐家的商船,奴仆们把行囊搬上船,商船负责人还过来跟徐婉请了安。沈珺扶着徐婉下马车,“这次是真的走了,若是确实遇到难处,可以让三顺给法华寺的昭明送信,他会帮忙的。” 徐婉点点头:“好,我记住了,夫君一路保重。”这时徐婉才觉出几分不舍来,也终于有几分理解沈珺这两日的反常…… 目送徐家的商船远去,徐婉才坐回马车回去,难得出来一次,徐婉在回去的路上,路过张氏替她购买的槐阳巷的院子,便顺道进去坐了坐。 管事妈妈林妈妈忽见徐婉驾临,惊喜得不得了,激动的招呼徐婉进门后就要去安排膳食,徐婉摆摆手,表示只是路过来看看,见大家井然有序一切都好就放心了,又吩咐林妈妈明日到王府门房去,她有事情吩咐她去办。 林妈妈如今才四十来岁,原是徐婉母亲张氏的陪嫁婢女,后来指婚给徐家的一个林姓管事,两人育有三子两女,算是徐家的家生子。与梦里一样,林妈妈一大家子人都是徐婉的陪房,林管事还帮徐婉管着铺子房产,梦里,林管事管理得不错,收益一年比一年多,林妈妈则负责帮她和娘家送信传话,一家人对徐婉也是衷心耿耿。梦里,是在沈澈‘殒命’后,才把林妈妈用起来,这一次她决定提前让林妈妈帮她做事。 既然章侧妃嘱咐了早去早回,徐婉也不好多待,与林妈妈说了一会话,就打道回府了。 回去时早膳时间已过,徐婉就吃了些糕点暂时填饱肚子。 午膳前燕儿回来了。 “怎么样?”徐婉笑意盈盈的问道。 燕儿走近几步,低声回禀:“芸小姐和表小姐陪着侧妃娘娘吃了早膳就回自己院了,两人离开时,眼眶都红红的,似乎是都哭过。不过回去后倒是挺安静的,我看凌湘苑的婢女如往常一般伺候,既不见受气模样,也不见惶恐,估计表小姐回去也没有发脾气。” “她倒是学乖了。”徐婉冷笑一声。“继续看着吧,不知章侧妃到底跟她俩说了些什么,居然两姐妹都哭了?” 燕儿应喏,道:“当时只有田嬷嬷在屋里伺候,田嬷嬷精明能干,不敢去她眼皮子底下打探消息,两位小姐回去后又如此安静,确实难以知晓当时的内情。” “无妨。”徐婉说道:“无非是对我告状不成罢了,另外你也不用亲自去盯着,我给你的那几个洒扫婢女的名单你运用好就行,她们都是些唯利是图之人,花点钱买点消息,就算被人发现也不打紧。这府里,谁不花钱打探消息的。” “是,奴婢记住了。”燕儿答道。 春桃这时沏了茶水进来,替徐婉斟满茶水后禀报:“二奶奶,早上你们出去后,姜侧妃院里派人给您送了生辰礼来,说昨日不知道是您生辰,今日特意补上,祝二奶奶生辰喜乐安康,奴婢已经收下与昨日的生辰礼放在一起。” “是谁替姜侧妃送来的?”徐婉问。 “听来人自称是把守院门的小公公,说是得了王妃首肯的。”春桃答道。 王府规矩森严,原本禁足期间,除了常用的衣食用品,无论是人还是其他东西都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徐婉送吃食进去是占着一个吃食,又花了些银子,姜侧妃能送生辰礼给她,恐怕也花了不少银子的。 徐婉叹了口气:“难为姜姨娘,以后在去当面跟她道谢吧!” 既然说起生辰礼,徐婉就决定下午把这些礼物记录在册,归置入库,以后也好照着册子还礼。 用过午膳后,叫了几个陪嫁婢女帮着一起整理礼物。礼物都摆在息室的如意桌和美人榻上,首先清理大件,离得最近的是赵氏送来的白玉观世音像,如烟打开盒子,取出观音像查看,如月在一旁负责记录。 如烟将观音像递给徐婉,道:“这白玉观世音像玉质通透,雕刻细腻精美,最主要是寓意好,大奶奶真是有心了,二奶奶要不要把她摆在多宝格上?” 徐婉接过观音像仔细看了看,“确是佳品,这么贵重,还是收起来吧!”说实话,她不觉得赵氏有这么好心送她送子观音,赵氏就生了一个孩子,可不见得愿意见到别人多生,说不定是她不喜欢的人送给她,她借花献佛转送于自己。不是徐婉不识好歹,恶意揣度赵氏,实在是梦中与赵氏接触颇多,她可不是个良善的主儿。 然后是姜侧妃送的,一对珊瑚红釉描金双龙戏珠瓶,喜鹊打开盒子,取出其中一只瓶子查看,突然有一物从瓶口滑落出来,旁边的如烟捡起来,奇怪道:“似乎是笺文。” 她把折叠的笺文打开,居然是一封简短的信,又把信递给徐婉,徐婉接过来仔细端详,信里就几句话,姜侧妃请徐婉帮忙去姜家给沈萱带个信,说她一切安好,让沈萱不用惦记她。 如烟走到徐婉身边劝压低声音:“二奶奶,这事,咱们不能做。”她打开时,瞄了几眼,看到了信笺上的内容,所以出声劝徐婉。 如月见此,起身走到徐婉身边,徐婉将信笺递给她看,如月一目十行,看完后也震惊不已。 好在屋里就只有她们几个陪嫁,若是让其他人知晓,就是没帮姜侧妃都惹一身骚。 第106章 分析 姜侧妃惹怒汉王一事,虽然府里大部分人并不清楚起因何事,但姜侧妃被罚禁足是大家有目共睹,且昨夜前院汉王又下令打了几个内侍公公的板子,并罚没去庄子,可见这两天汉王的心情是不好的。 因此府里奴仆人人自危,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主子。 而那些知道姜侧妃一事内情的人,现在也都对她退避三舍,怕受牵连。 如月分析道:“估计姜侧妃也是找不到人带信,所以找了咱们,二奶奶可千万别心软,那二姑奶奶脾气不好,万一不领咱们的情,乱嚷嚷了出去,咱们岂不是好心反被连累。” 徐婉沉默不语,姜侧妃这个人,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并且很懂得审时度势,她既不因家世背景欺压他人,也不因王爷不喜而妄自菲薄,她处事圆滑,八面玲珑,府里倒是没有不喜欢她的,不然也不能轻易把神婆带进府里。 可她又教养出了沈萱这样脾气暴躁、鼻孔朝天的女儿,常常是女儿在前面惹是生非,她在后面帮女儿善后。 然教养出的儿子沈煜则与女儿相反。 她记得在梦里,沈煜是个能文能武但却不怎么理事的公子哥,沈澈‘殒命’,沈珺腿残,照说沈煜应该担起重任为汉王分忧,但是他却整日只知吃喝玩乐,从未担任过任何职位。 也是沈煜单纯如小孩心性,赵氏和大爷夫妻俩,沈悠夫妻俩,都对沈煜非常好。 梦里,有一次沈煜被人骗去了花楼,还被花楼里的一个女子讹上,就是大爷和沈悠夫妻俩帮忙处理并向汉王求的情。 所以徐婉决定帮姜侧妃这个忙,就当结交姜侧妃的一个敲门砖吧! 第二日,徐婉把画好的花冠图交给朱嬷嬷,说她有一陪房林妈妈,平时和她当家的一起负责打理自己陪嫁过来的铺子和房产,自己承诺了要送给府里两位妹妹花冠,所以画了几个花样子让林妈妈带去,做好了再把花冠送过来。 又说朱嬷嬷和林妈妈年龄相当,以后就由她负责接待林妈妈。 坐了多日冷板凳的朱嬷嬷心里激动不已,总算不用整日关在狭小的屋里梳线了,哪怕是帮徐婉跑跑腿,她也愿意,遂满口答应下来,拿着图纸早早去门房等着林妈妈。 送走了沈珺,徐婉的日子就闲下来,每日给章侧妃和周王妃请了安后,便回到琅华苑的小书房里,看看书作作画,过得倒挺快。 又过了两日,府里要放出去的奴仆名单定了下来,除了赵氏的碧霄阁、徐婉的琅华苑,其他各院各所,或多或少都有人放出去,包括老太妃的寿康居都有两名洒扫婢女在名单里。 凌湘苑东厢房里,沈芸看着从小就伺候自己的一个二等婢女哭着向她磕头辞别,心里也很伤感,这位叫卉儿的婢女确实年龄有些大了,虽是二等婢女,但一直伺候沈芸非常周到用心,突然要被放出去,主仆俩都舍不得对方, 连带着其她姐妹们也在一旁默默擦着眼泪。但是大家心里也明白,这虽是王妃娘娘拟的名单,但都是提前知会了各位侧妃和夫人,甚至是得到了她们同意和支持的,被放出去既成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正屋里,气氛比东厢房更加压抑,婢女们个个噤若寒蝉的跪在地上,章韵瑶气急败坏的已经泼了一杯茶水,与沈芸那边放一个二等婢女不同,章韵瑶这边放的是两个一等婢女。 一人是从章侧妃院里分出来单住时,章侧妃指给她的珠儿,已过了二十,年龄确实过大,放出去也说的通。另一人是从京城章家带来的茵儿,从小伺候章韵瑶,与她年龄相当,怎么也会在名单里? 章韵瑶后知后觉,觉得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期。 那日在琅华苑受委屈,虽然与徐氏有关,但更多的还是沈萱骂她,所以她不好直接找姑母告徐氏的状,只能把自己关在屋里‘颓废’两日,让姑母心疼她。加上徐氏并未给她送糕点,她只需表现出委屈,在姑母过问此事时,暗示徐氏待她不周,再以退为进,假意劝姑母不要为难徐氏。 一边是懂事的侄女,一边是本就不太满意的儿媳,徐氏被姑母厌恶就在所难免了。 可是那日早膳,她几次表现出委屈模样,姑母都没有接话,后面开口想直接暗示徐婉欺负她,又都被姑母打断。后来姑母说起她的婚事,说对不起她,这些年没有早一日给她把婚事定下,还说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以后就算自己嫁了人也不会改变,把沈芸和自己都说得泪眼汪汪,完全忘记了给徐婉上眼药一事。 再看今日放出府的婢女名单,她怎么有种姑母在清理她心腹的错觉。 “好了,你们都出去,珠儿和茵儿留下。”章韵瑶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在愤怒之后,终于冷静下来分析此事。 等其她婢女都退出去后,她抬手道,“起来吧!” 然后问珠儿:“你把我从琅华苑回来那日后,姑母院里与平常不同的事,或是一些细微的异象都仔细说一遍,特别是徐氏每日请安前后和芸妹妹去姑母院里前后的不同之处。” 珠儿本是从朝曦苑出来的,与章侧妃院里的婢女比较熟悉,所以便把自己与姐妹间闲聊的话,挑了一些她觉得异常的说给章韵瑶听。 “你是说徐氏宴请的第二日,姑母把徐氏一个人留在屋里说了很久的话。”章韵瑶抓住了重点。 珠儿说道:“也不是只留了二奶奶一人,田嬷嬷也在屋里,就是其她婢女都守在门外。” 章韵瑶问道:“那徐氏出来,脸色怎样,后面婢女们进去伺候,姑母神色又如何?” 珠儿摇摇头:“娘娘和二奶奶面色没有什么异常,田嬷嬷还和往常一样笑着送徐氏出门,倒是下午,二爷又去见了娘娘,待了一个多时辰,还试穿了娘娘给二爷新作的衣裳。” 若是徐婉在此就会惊讶,沈珺不是说去渠源阁了么,怎么又去了章侧妃屋里试衣裳? 第107章 发冠 不过章韵瑶并未多想,只想着二表哥不是话多之人,就算去了姑母屋里,也不可能把她们女人之间的矛盾去说与姑母听。却不想沈珺是不会多嘴,他只是随便使了点计谋,就让章侧妃撞到了她与沈澈私会。 章韵瑶却不自知,坚持认为问题还是出在徐婉身上。 她想,徐氏一定是关起门单独给姑母告了状,但是姑母为什么没有找自己求证,哪怕是问一句沈芸都没有,这与姑母平时的行事方式有所不同。 到底姑母是不是在清理她的心腹? “小姐,有一件事,奴婢忘了告诉你……”就在章韵瑶还在深思时,茵儿怯怯的说道:“那日小姐伤心得错过了午膳,娘娘派人来唤了奴婢去问话,奴婢替小姐打抱不平,说了小姐在琅华苑受了委屈,并表示都是二奶奶的过错才让你伤心难过。” “什么?”章韵瑶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去找姑母告了许氏的状!” 茵儿和珠儿吓得再次跪在地上,得瑟瑟发抖的不知所措。 章韵瑶站起来,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难怪姑母没有再来问她,当日找徐氏在屋里说话,一定就是为了此事,琅华苑的事,本就禁不得细说,她也是想装可怜,模糊内情,在劝姑母息事宁人,为的就是不让姑母找徐氏对峙。 章韵瑶气得简直抓狂,姑母一定是听信的徐氏的解释,然后觉得茵儿挑拨是非,所以才把她加到出府的名单里。 她站定脚步,缓缓坐回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凉凉的看着茵儿:“你自作主张,坏了我的事不说,现在被罚出府也是你咎由自取,我救不了你,出府后,闭紧你们的嘴巴,好自为之吧!” …… 放了一批奴仆出去,自然就要补充一批进来,下午周王妃就让管家把备好的小丫头领进府里让各院挑选,都是些八九岁的小丫头小公公,负责的也是末等洒扫或跑腿的事宜,必须锻炼一两年才能进到各院的内院伺候。至于放出去的空缺,一等的由二等补上,二等由三等补上,以此类推。 当徐婉得知章韵瑶身边两个一等婢女都放了出去,补上去的是章侧妃院里的一等婢女和二等婢女时,就知道章韵瑶要消停一阵子了。 如此到了四月中旬初,王府里虽然为了沈澈的婚事准备忙碌着,但一切都井然有序,从上到下,各司其职丝毫不见凌乱。 徐婉准备的发冠也在这两日做好送进府来,她亲自给各位妹妹送去,连章韵瑶都有份,只不过送给章韵瑶的冠子上是用掐丝珐琅工艺点制的孔雀翎搭配珊瑚雕刻的芙蓉花,看上去色彩鲜艳、华丽多姿,好看是好看,就是与她平时清丽脱俗的风格不搭。 徐婉是故意的,府里妹妹们都送了,就落下她一个不好看,送一顶她不喜欢的,她不能佩戴,费的银子就当打赏下人了。 沈柔和沈琳的是按照她们自己的喜好与徐婉商量着设计的,一个是缠枝迎春花嵌红宝石,一个是掐丝海棠缀米粒大小的珊瑚串流苏,送去后非常合她们的心意。沈芸当时因为章韵瑶,没有表示出她也想要,但徐婉根据她平时衣裳头饰的花样,也设计了符合她心意的发冠,同样是掐丝珐琅工艺,点缀的却是紫红渐变白的孔雀翎搭配粉珍珠,晶莹润泽、光彩夺目。沈芸收到后,喜欢得不得了,表示沈澈大婚时,她就戴这顶冠子。 徐婉闻言后,面色更温婉了,不枉她催着金凤楼的老师傅放下手里的活计把这几顶冠子赶制出来,等沈澈大婚时,王府几位姑娘都带着金凤楼的发冠,那还不是活招牌么! 容华县主出嫁与徐婉出嫁不同,一来她是远嫁,送亲队伍大半月前就已经从娘家发嫁。二来,她是县主,县主出嫁自然有县主的规制,所以婚期两日前,她和送亲队伍到达城外后,就由王府的长吏和沈煜、沈瑞一起前去迎接并送至城内的官家驿馆入住,成婚当日在由沈澈亲自去驿馆迎亲。 这期间到城外接亲的兄弟人选变了又变,因沈珺来信说有一批货物由他送回来,算算日子,刚好沈澈婚期前两日到达,就定下由他去城外接亲。不曾想临了临了又派人来报路上遇事耽搁赶不回来,就赶紧换了沈煜前去,沈瑞因之前听沈煜说了上次去徐家迎亲的趣事,又主动请缨他也要跟着一起。 等到把容华县主迎进驿馆后,沈瑞又不高兴了,他才十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当晚回去就找他娘亲冯夫人告状,说容华县主的娘家人傲气,接亲时对他们诸多不满,一会儿计较他们去得晚,一会又说派小孩去接亲怠慢了他们,住进驿馆后,她那个陪嫁嬷嬷既嫌驿馆布置得不够喜庆,又嫌驿馆给县主准备的膳食不合县主胃口,总之一句话,容华县主娘家人难伺候、没规矩。 冯夫人也不是个善茬,平时都是她欺负别人居多,汉城是汉王的天下,你一个辽东来的县主居然欺负到她儿子头上,那还了得,当即去周王妃面前给容华县主穿小鞋。 当时徐婉就在周王妃屋里,沈珺写了书信回来,说路上遇到一点麻烦,不但错过了接亲,可能沈澈的婚宴也参加不了,向周王妃告罪。周王妃把徐婉叫去,给她说一声,又说汉王派了两队卫兵去凤岭山接应沈珺,不日就会回来,让她不要担心。 如果不提凤岭山,徐婉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一听到凤岭山,她就面色一惊,心下更是隐隐猜到了沈珺遇到的‘麻烦’是什么! 汉城与凤岗交界处有一座凤岭山脉,地形特殊,一面靠河道,一面靠官道,因是两城交界处,两边的官府县衙对此山脉管理疏忽,导致流民在山上聚集形成山匪,对过往商队船队进行打劫。 梦中沈澈就是新婚当晚请旨领命出城剿凤岭山的山匪,且在山下驻扎了一年之久,剿匪成功后,借着祭拜生母而‘假死’。 第108章 结盟 梦中徐家没有在青县帮汉王开采铁矿,自然也就没有沈珺从青县回来,当然,原本沈珺是不会在这个时机回来。前两日给徐婉写的信是帮徐敏旭运输皮毛和药材回来,可徐婉知道,这个季节根本不是收皮毛和药材的季节。她猜测,是第一批铁矿开采好,沈珺是送铁矿回来的,不曾想,居然会遇上凤岭山的山匪,这与梦中的事件不符,她怕沈珺像当年父亲一样遇险。 但又想着有一船铁矿的情景下,汉王都只派了卫所的兵去接应,估计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所以在一瞬间的惊慌后,徐婉稳了稳心神,似说服自己又安慰周王妃:“二爷行事沉稳,又出身皇族贵胄,自有上天护佑,婉儿相信二爷会一帆风顺早日回来的。” 周王妃闻言略微诧异,徐婉的惊慌她是看在眼里的,没想到她又能迅速镇定下来,倒是让她对徐婉的心理素质暗暗赞扬。 冯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求见的,周王妃没有让徐婉回避,就这么听着冯夫人添油加醋的数落了容华县主娘家人一番,哭诉了她儿子的委屈,最后请周王妃替她儿子做主。 周王妃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不是气容华县主的娘家人,而是气冯夫人为这么一点小事斤斤计较。 “平常人家结亲,在量媒纳彩期间,为了彩礼聘礼拉锯争吵的都有,咱们皇家少了这些麻烦,就觉得娶媳妇是容易的了?”周王妃虽然气冯夫人拎不清,但还算给她面子,在斥责了冯夫人后,又对冯夫人淳淳教导。 见冯夫人不以为意,周王妃只得直接拍板道:“容华县主远嫁,她娘家人心疼她,拿些姿态也能理解,你若是心疼老五,明日迎亲就不让老五去了。” 最后冯夫人唯唯诺诺委委屈屈的告退了。 冯夫人走后,周王妃似乎有些累了,她半个身子靠在贵妃榻的软枕上,手掌撑着自己的额头,微微叹气。 照说这个时候徐婉应该识趣的告退,但她想着这段时间王府里事情众多,却依然井井有条,说来都是周王妃管理得当的结果,以前有姜侧妃协助周王妃处理这些事,现在姜侧妃被禁足,周王妃应该也很累吧! 想到这里,徐婉走到周王妃身侧,伸出双手,帮着周王妃轻轻按揉两颊太阳穴,并柔声劝慰:“母妃别生气,保重身体要紧。” 周王妃拍拍她的手,叹息道:“还是婉儿孝顺懂事。” 徐婉梦里经常帮老太妃按摩揉捏,手法自是不用说,便道:“不如母妃躺下,婉儿替你揉一揉。” 周王妃点点头,顺势躺在软枕上,徐婉便开始轻轻按揉,不光是太阳穴两侧,还有后脑颅两侧,和颈脖两侧,她都用适中的力度成螺旋状缓缓按揉。不过半盏茶时间,周王妃就睡了过去,苗嬷嬷忙取了丝绒薄毯给周王妃盖上。 苗嬷嬷送徐婉出门时,对徐婉真诚的道谢:“这段时间王妃娘娘难以入眠,多亏了二奶奶,才能让娘娘睡个好觉。” …… 等到第二日,徐婉在去请安时,周王妃就留了徐婉跟着她一起查看婚礼当天宴席的菜谱和各家家眷座位的安排,显然是有让徐婉协助她主理这次婚宴的意思。 其她夫人知晓后,都对徐婉投来羡慕的目光,儿媳被周王妃重用,章侧妃与有荣焉,看徐婉的眼神也透着满意,至于王府其他下人和各所的掌事,心里也从新评估起徐婉这个二奶奶的份量。 其他人如何看待此事,徐婉管不着,但她却隐隐觉得,这并非是一件美差。 沈澈与容华县主的婚事,外面流传着多个版本,什么容华县主遇上谦谦君子的三爷,真心交付,不惜孤来汉城做客人,也要追随三爷。或是容华县主来王府做客时,三爷被其风采折服,思慕县主,后求了王妃和王爷,向容华县主的父亲吴都指挥使求亲。 无论是哪个版本,都指向一点,就是他们俩的婚事是神女有心襄王有意的情意结合。 实际却是不然,出嫁前,徐婉曾和父亲长谈过一次,既分析了自己的婚事,也梳理过沈澈和容华县主的婚事,与其说他俩是因为情意结合,不如说是汉城与辽东郡的结盟,或者说是汉王和吴都指挥使的结盟。 今下,代王和燕王在北方作乱,西北又有外族侵袭,朝廷应对吃力,除了苛捐杂税,几乎无其他作为,汉王未雨绸缪与辽东郡结盟。辽东郡地处于代王和燕王的后方,若是代燕两王有南下威胁汉城的意思,辽东郡就能牵制他们。 而容华县主的父亲吴泰明正是辽东郡的都指挥使。 梦中,汉王也曾和辽东郡结盟,只是没有用姻亲关系,所以在代王燕王蜀王几位王相继落败后,吴都指挥使撕毁盟约打着靖北王的旗号与汉王逐鹿天下。 不知这一次,有了容华县主和沈澈这层关系,他们之间的盟约会不会更牢固一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下是周王妃在此时重用徐婉,不得不让徐婉多想,她有种周王妃提拔自己与容华县主打擂台的感觉。 冯夫人告状,虽然有些夸张,但言语中也却能窥探到容华县主一方的傲慢。冯夫人不知内情,找周王妃做主,却不知两城联盟是汉王的意思,周王妃怎么可能打压容华县主。但是又不能让容华县主在王府里一方独大,耀武扬威,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能压着她的人,放眼王府,也只有提拔她这个二奶奶与之较量了。 早知道王府水深,不曾想安稳日子才过了几天,就又要开始战斗,周王妃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接下周王妃这个协理之职后,徐婉面上淡然,实际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力应对府里的大小事。 若是人员安排调配方面,内院就问卫嬷嬷,外院则问来喜公公,若是物件采买分配,内院就问苗嬷嬷,外院则问大管事。小事件一切依规矩旧制,大事件在禀报周王妃,就这样,第一天平稳顺利度过。 第109章 约法 第二日,也就是婚期前一日,已经有远道的客人前来拜喜,一般的客人,由管家接待,迎来送往,徐婉只需坐在花厅喝茶,知晓就行。关系亲近一点的客人,徐婉会去亲自接待,客气寒暄,安排入住。更为尊贵显赫的客人,徐婉就亲自领着去拜见周王妃,由周王妃招待,她则在旁作陪。至于如何分辨客人的尊卑,她请了田嬷嬷帮忙建议,再结合梦中九年的记忆进行分辨,就大致无错了。 甚至有两户官眷,丈夫现在还只是偏远小县的八品县丞,但是徐婉知道三年后她们的丈夫会跻身汉王心腹之例,她们也会因此成为周王妃的座上宾,所以徐婉在百忙之余还抽了时间去她们入住的厢房探望,让她们受宠若惊的同时,也算是提前打好关系吧! 有了梦中九年的记忆,徐婉做起事来事半功倍,就像总管公公来报,沈萱在姜侧妃的沁芳苑门前闹起来一事,田嬷嬷等人如临大敌。二小姐沈萱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她若闹起来,除了王妃和王爷,谁去劝谁遭殃,以前还有她娘亲姜侧妃管她,现在姜侧妃被禁足,谁敢去触她霉头。 徐婉问总管公公:“二小姐是为什么事闹起来?” “为了进沁芳园的大门。”总管公公苦着一张脸说道,“王爷禁了姜侧妃的足,闭了沁芳苑的大门,是不准府里任何人随意进出的,可二小姐以安排的住处不合意为由,执意要住沁芳苑,说以前回来都是住的沁芳苑里,这次也不例外,正带着嬷嬷和婢女硬往沁芳苑闯呢!” 徐婉听完后,沉吟片刻,然后叫如月上前,“你去找苗嬷嬷,跟她这么说……”徐婉在如月耳边低语了几句,如月听完面露疑惑,徐婉笑道:“去吧,照我的话说就行。” 等如月走远,徐婉这才对总管公公道:“走吧,随我去看看二小姐。” 总管公公一脸难色,但也不得不跟着徐婉同去。 沁芳苑门前,沈萱一袭姜黄色立领阔袖金丝绣牡丹花束腰对襟长衫,发顶簪着一朵大红色牡丹绒花,燕雀单螺髻上斜斜插着一根赤金的凤尾步摇,她正指着鼻子怒骂拦在门口的两位小公公,随着她的动作,步摇一晃一晃,生生破坏了她的贵女形象,但也正是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吓得奴仆们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随着徐婉一行人的走近,沈萱身后的婆子贴近她小声提醒:“大奶奶,二奶奶来了。”并屈膝向徐婉行礼。 徐婉福了福身向沈萱行平礼,沈萱却不动于衷,侧目打量着徐婉,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模样,高傲的问道:“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总管公公等人向沈萱行礼后,解释道:“二奶奶现在帮着王妃娘娘协理府里的事务。” 徐婉这才缓缓开口:“听说姑奶奶对住所安排有异议,我过来看看。” 沈萱冷哼一声:“我娘亲歇下后,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出来理事了,可笑至极!” 众人一听,面色皆变,纷纷低眉躬身,怕俩姑嫂打起了,他们这些小喽啰遭殃。 唯有田嬷嬷和徐婉的婢女燕儿听了这话,一脸怒容的看着沈萱。 徐婉自己不生气,也示意田嬷嬷和燕儿稍安勿躁,然后才淡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姑奶奶说话何必这么难听,我若是阿猫阿狗,我的夫君你的二哥又是什么?我若是阿猫阿狗,安排我协理王府事宜的王妃娘娘又成了什么?” 徐婉抬出了沈珺和周王妃,沈萱不敢在骂,也自知语失,嘟嘟囔囔,不知该如何答话。 徐婉又道:“二姑奶奶虽说比我年长,但依照你二哥的序齿,姑奶奶还是称我一声二嫂为好。” 看着徐婉含笑的面容,沈萱心里想起之前徐婉受娘亲之托,派人给她带话的事,最后还是规规矩矩给徐婉行了个礼,小声道了句嫂子。 徐婉颔首,“萱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萱想了想,向一旁走了几步。 徐婉对面前跪着奴仆挥挥手,“大家先起来吧,各司其职,不用堵在这里。” 说罢,才跟着沈萱向一旁大树下的石桌走去,燕儿和田嬷嬷已经把石桌石椅简单收拾了一通,沈萱和徐婉各自坐下,婢女嬷嬷略站远了几步。 “你别来劝我,今日我是一定要住沁芳苑的,谁来劝都没用。”沈萱先一步说道,她给徐婉面子,不怼她,但是不代表她就要妥协。 徐婉诧异的问道:“王妃、王爷来劝也不行?” 一句话把沈萱堵住了,她瞠目结舌,徐婉失笑:“逗你的,不会有人来劝你,我也不是来劝你的。” 沈萱凤目圆睁,怒瞪着徐婉。 赶在沈萱再次发脾气前,徐婉收了笑容,正色道:“你可以住沁芳苑,但是咱们得约法三章。” 沈萱眉头紧蹙,问道:“什么约法三章?” 徐婉道:“你,可以住进去,你带来的婆子婢女不能。” “这……” “别说没人伺候你,沁芳苑奴仆众多,你住进去,不会缺了婢女伺候。”徐婉打断沈萱,她继续提着条件:“你每日进出沁芳苑不可携带任何不适宜的物品和人,在里面如何随你便,出了沁芳苑的门,必须摆出符合你二姑奶奶身份的态度,开开心心参加婚宴。你若能做到,我就同意你进去。” 沈萱默了默,问:“那我的嬷嬷和婢女……” 徐婉道:“她们住原本给你安排的厢房那边,出了沁芳苑还是由她们伺候你,我会再单独派个丫头在沁芳苑门口守着,你出来前会提前带信让她们过来等在门前,不会怠慢了你。” “你能做主么?”沈萱撇撇嘴,安排是合她心意,但是又怕徐婉是哄她的。 徐婉笑道:“父王只说姜姨娘禁足三月,且禁足期间,府里人不得进出沁芳苑的大门。你是出嫁女,严格说来,算不上府里人,是进是出倒是不在父王的惩罚范围内!” 第110章 听了徐婉的话,沈萱傻眼了,结巴道:“你……你……你抠字眼儿。” 徐婉笑道:“这怎么能叫抠字眼呢,我这是在帮你呢!” “这……父王母妃……不会怪罪?” 徐婉没想到,沈萱居然会退缩,再细想她今日的行径做派,徐婉顿时明白了沈萱心中的想法。 首先是她今日的打扮着装,比平常更加光鲜华丽,徐婉想,她可能是想从气势上震慑王府的下人,毕竟听说当日她是被汉王吩咐婆子架着押出府的。 娘亲被禁足,婆家又因她不孕而对她不满,沈萱也害怕自己在娘家失了势,所以今日闹这么一出的目的,是想要试探周王妃,进而窥探汉王的态度。若是汉王已经厌恶了她和她娘亲,周王妃肯定会斥责于她,但明日又是喜宴,以周王妃的为人也不可能像汉王一样架她出府。可若是汉王依然宠爱她这个女儿或者已经对姜侧妃不那么生气了,周王妃就会顺从她,让她住进沁芳苑。如此,既能见到娘亲,又能对母女俩的处境有一个把握,真是一箭双雕啊! 看来沈萱也不是只会发脾气的娇蛮小姐嘛,她也是有脑子的。 梦里,她有没有使用这个计谋,徐婉不得而知,但是梦里她能在沈澈新婚当晚带头闹洞房,就说明她这个二小姐在王府还是有份量的。 既然如此,周王妃肯定也不会为难于她,所以徐婉才敢夸下海口让她住进沁芳苑。 徐婉看着远处走来的两个人影,催促沈萱:“其他的你不管,你只说答应不答应,做不做得到我提出的要求,做得到,我就去跟母妃请示,做不到就免谈,萱妹妹还是去厢房住吧!” 沈萱深怕徐婉反悔,急忙表态:“我肯定做得到,我就是想陪陪我娘亲,你若是能让我住进去,我保证不添乱。” 她这边话刚落,远处的人影已经走近,正是如月和苗嬷嬷,两人走到徐婉和沈萱面前,对着两人行礼后,苗嬷嬷笑道:“恭喜二小姐,王妃娘娘念着二小姐孝顺,同意二小姐住进沁芳苑了。” 沈萱惊喜得几乎从石凳上蹦起来:“母妃真的同意我住进去了?” 苗嬷嬷笑容慈祥:“自然是真的。” 沈萱颦眉,疑惑的看向徐婉,那眼神似乎在说:该不会母妃本就会同意我住进去,你故意给我提条件吧! 却听苗嬷嬷继续道:“只是二小姐只能一个人住进去,婢女婆子另作安排,且这期间不能携带其他物品进出。” 好吧,看来确实是徐氏用这些条件去说服了母妃,沈萱心里对徐婉升起几分佩服,既能说动母亲,又能安抚自己,以前自己是小瞧了徐家这位大小姐,既然她肯出面帮忙,那自己也该让她安心, 沈萱又对两人承诺道:“请二嫂和苗嬷嬷放心,我一定遵守约定,并且我不会长时间留在娘家住,最迟后日,等新人认完亲我就走,绝不让母妃二嫂为难。”她也清楚,父王这几天忙,没空管她,等认完亲就有时间了,万一觉得二嫂自作主张心里对二嫂有了芥蒂,就对不起二嫂了。 徐婉笑道:“萱妹妹说笑了,王府是萱妹妹的娘家,萱妹妹回娘家,自然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沈萱闻言,露出了今日以来最为舒心灿烂的笑容。 徐婉和苗嬷嬷一起离开,徐婉正好借此机会向苗嬷嬷请教一些府里事情,苗嬷嬷也很客气,徐婉问什么,都细细跟徐婉解释,走了一段路后,徐婉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苗嬷嬷,“今日多亏了嬷嬷,不然婉儿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让如月去找了苗嬷嬷,把沈萱这里的情况和自己的打算告知苗嬷嬷,请她帮忙向周王妃禀明,并帮忙说情。苗嬷嬷是周王妃的心腹,只需在适当的时候提几句,事情就容易办成。 苗嬷嬷并不居功,她推着徐婉的手,笑道:“二奶奶谦虚了,老奴不过动动嘴皮子,都是二奶奶想得周到,才能安抚好二小姐。” 徐婉坚持递过去:“嬷嬷才是谦虚,没有嬷嬷说情,我就是想得再怎么周到也是空想,嬷嬷走这一趟,也是辛苦,就别和婉儿客气了。” 苗嬷嬷依然拒收:“二奶奶真的不用这么客气,咱们都是为了娘娘分忧不是。” 徐婉见苗嬷嬷态度坚决,也只好收回荷包,另辟蹊径:“既然嬷嬷这么说了,婉儿也不好在勉强嬷嬷,我记得嬷嬷有老寒腿,这个季节正是梅雨季节,老寒腿容易反复发作,我那里有几副专治老寒腿的膏药,是我娘家药铺专门配制的,对老寒腿特别有效,等会儿我让如月给你送来,嬷嬷可不能在拒绝了,不然婉儿心里真的是过意不去了。” 苗嬷嬷确实有老寒腿,春冬两季复发得最为厉害,而这一个月经常夜晚下小雨,府里事情多,白天忙碌了,晚上总是疼得她睡不好,见徐婉这么客气,便只好顺着答应下来,“既然二奶奶客气,那老奴就先谢过二奶奶了。” 对于那些聪明智慧的人,想要和其交好,只一味的给她送礼,不见得人家会接受,反而在适当的时候请她力所能及的帮一些小忙,更能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个时候再送一些贴合对方需要的小礼物,这一来二去的,关系建立起来就很自然了。 而对于这类人,地位相等的人,还需展现自己的实力和能力,地位不等的,就只需要展现端庄优雅就好。 这是徐婉梦里九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今日倒是用上了。 晚上,徐婉吩咐如月亲自把膏药给苗嬷嬷送去,又教会伺候苗嬷嬷的小丫头如何使用膏药。小丫头帮苗嬷嬷洗好脚,按照如月教的方法按摩了一柱香后,把膏药分别贴在两小腿上,不一会儿,膏药就开始起效,渐渐发热。这一晚,苗嬷嬷双腿一点没疼,终于得以睡了个安稳觉,此事暂且不提。 第111章 和解 经此一事后,她明显感觉到府里的总管公公和各位管事对她态度比之前更加尊敬了,徐婉不动声色,不骄不躁,一如既然的把自己份内之事做好。 到了正式婚礼这一日,徐婉早早起来到花厅坐镇,毕竟自己已经成过两次亲,对于婚礼的流程是相当熟悉的,她一边接待前来贺喜的女眷,一边又叮嘱婢女们不可怠慢茶水点心,空闲时还去后厨盯着菜食汤水,若是有宾客拉着她寒暄,问起什么时辰发轿,有哪宾相帮着一起去迎亲,何时拜堂等问题,她也能娓娓道来,从容应对。 让前来帮忙的田嬷嬷看得连连点头,对徐婉佩服得五体投地。等到沈澈迎回新娘,拜了喜堂,送新娘入新房后,田嬷嬷才回到章侧妃身边伺候,那时对徐婉的夸赞就真是赞不绝口掩也掩不住了。 其实今日章侧妃已经听了许多宾客夸赞自己儿媳的话,但是田嬷嬷把徐婉做的事、说的话,事无巨细的讲给章侧妃听,比起别人夸的几句“二爷好福气,二奶奶品貌出众,端庄优雅,行事有度,落落大方,可真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或是“侧妃娘娘有福气了,儿媳妇既貌美温婉,又孝顺懂事,才嫁进来就能协助王妃娘娘主理府中庶务,可见二奶奶是多么端慧聪颖。”这样夸口的话来的实在,也更让章侧妃直观的感受到儿媳的优秀,也是从这一刻起,章侧妃是打心里认可了徐婉这个儿媳。 另一边新房里,沈萱带着几位妹妹和交好的几家官小姐一起去闹洞房。 新房里,沈澈用喜秤挑开了新娘的鸳鸯戏水红盖头,容华县主身形高挑,五官属于偏英气一类,又因出身高贵,一双单纯无害的眼眸里总是透着几分骄傲。但此刻,她却微低着眉眼,一副属于新娘子特有的娇羞让她看起来很比平常更加漂亮,连沈萱看了,都不由赞扬道:“三弟妹姿容昳丽,三弟风度翩翩,两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柔笑着拍手道:“就是,就是,你们看三哥看三嫂的眼神都看直了,可见三哥对三嫂的情意有多深了。” 大家哄笑起来,沈澈也温柔的笑着,不经意间似乎还望徐婉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徐婉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沈澈是在看她,但也不由得让她想起了梦中嫁给沈澈那晚的情景。 那晚也是在这间新房里,红烛高燃,喜字当头,沈澈挑开她盖头之时,她没有错过众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徐婉知道自己容貌出众,可若是身份不被人尊重,漂亮的容颜反而成了被人攻击的弱点。 惊艳之后的沈萱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道:“虽说徐家是商贾,但养出来的女儿倒是水灵,以后咱们府里这些姐妹们怕是都要被新娘子比下去了。” 沈柔嗤笑了一声,接过话:“那可不一定,新娘子浓妆艳抹,屋里烛光又暗,二姐你能确定你看清楚新娘子真正的长相了?” 沈萱掩了掩唇,目露嘲讽:“四妹妹说得有理,再说咱们三哥玉树临风,眉目俊逸,两人站一块,谁的风姿更胜一筹还不一定呢?” 当时徐婉以为是自己商贾出身让王府的人看不起,委屈的同时也指望沈澈能帮她说一句,哪知沈澈并不开口,还是沈芸略有尴尬的提醒吉时快到了,喜嬷嬷快把合衾酒端上来。 耳边又想起沈芸的声音,不过这一次没有尴尬,而是发自肺腑的喜悦和柔软:“三哥快别顾着只看三嫂了,快喝合衾酒,别耽误了吉时。” 大家笑闹着起哄,新房里,连空气都充满了甜蜜…… 徐婉面含微笑,默默退了出去,给守在门口的婆子说了声要去厨房盯着菜食,婆子想着二奶奶协理庶务,便没多想,还热情的唤了婢子送徐婉出院门,走出很远后,徐婉回头朝新房的方向看去,心里默默说道:沈澈,我提前给沈萱提条件,让她在新房里不似梦中那么言语无状,既算是帮你营造了一个甜蜜的新婚氛围,也算是给梦中遗憾九年的自己一个和解,从今往后,你我两清,我不会再被困在梦里,也希望你不要在辜负另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女子。我们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徐婉协助周王妃主理婚宴,直到把最后一位宾客送走,她才回到琅华苑,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梳洗后,徐婉累得倒头就睡。 一夜好眠,第二日,她又早早起床,今日新人要认亲、祭祖,还要一家人的午膳,简单吃了早膳后,先去大厨房与掌厨商量中午的菜品,又和奉祠所的奉祠大人确认了祭祖的流程物品的准备,然后才去正厅参加新人认亲礼。 她到的时候,长辈们除了汉王和何夫人,其余都到了,平辈里,她又是第一个到的,比新人都早。徐婉不禁反思,当初自己和沈珺是不是真的来得太早,所以才被冯夫人阴阳。 直到容华县主和沈澈姗姗来迟,冯夫人又开始不阴不阳的:“唉,可真叫我们好等,老三媳妇该不会还以为是在辽东郡的娘家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吧!” 容华县主脸色一红,略有些尴尬,“让各位长辈们久等了,是容华的不是。”说着又看了一眼墙角的漏斗,道:“昨日听喜娘说认亲礼在辰时三刻,容华想着辰时过来应该差不多合适,就走得慢了些,倒不是睡过了头。”言下之意她没有来晚,是你们来早了,至于贪睡这个名头,也别想扣她头上。 哈,不愧是县主,口齿伶俐,不惧欺凌,徐婉低下头默默喝茶,心里暗想,难怪周王妃要把自己推出来压制她,就这一丝亏都不肯吃的模样就能看出容华县主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 眼看冯夫人被呛了声,面露愠色,周王妃赶紧出面打圆场,“好了,冯妹妹你少说两句,王爷应该快到了,苗嬷嬷你去看看茶沏好了没有。” 这边苗嬷嬷刚出去看茶水,何夫人就挽着王爷进门了,大家各自见礼后落座,婢女把蒲团摆好,两位新人开始敬茶。 第112章 趣事 徐婉当初送给至亲的三位长辈的认亲礼是鞋袜,绣工请人代劳,绣技绝佳,花样自己设计,精美新颖,布料特殊稀有,舒适软和。送给姨娘的鞋袜除了布料不同,在她们看来都是好看而实用的,所以获得大家的一致好评。 而如今容华县主送给长辈们的认亲礼与徐婉一样,也是鞋袜,只是她和徐婉在梦中的想法也一样,自己亲手绣制的鞋袜,针脚不够细密,绣技不够出色,以为是自己的真心实意便难能可贵,殊不知,有时候真心在那些不在意你的人眼里,一文不值。 所以容华县主和她梦里一样,面临到了大家对她送出的认亲礼的不喜,而还不知缘由。 最让徐婉感到奇怪的是大家送给容华县主的见面礼,比当初送给徐婉的差得多。 王爷和王妃还勉强能看,前者是半截象牙雕刻的一颗花生形状的摆件,象牙珍贵,半截的要打折扣。后者是一对翡翠嵌掐丝去琅手镯,翡翠通透,嵌掐丝去琅则略微破坏美感。 章侧妃要还当初何夫人送徐婉见面礼的人情,送给容华县主的是一块翡翠福字玉佩。 何夫人应该比较中意容华县主,送了一副头面。 再往下就不够看了,冯夫人和柳夫人送的都是些面上过得去却价值不高的银簪子、珍珠耳环等。 连最会做人的郑夫人,当初送给徐婉的是一个实心的赤金手镯和一枚翡翠指环。如今送给容华县主的虽然也是赤金手镯,可徐婉见容华县主将手镯递给身侧的婢女时,婢女悄悄捏了一把,却把手镯捏变了形,可见那手镯是空心的错不了。 赵氏直接没露面,让她的嬷嬷带了一串珍珠手串送给容华县主,当初送给徐婉的是一串珊瑚手串,倒是没有厚此薄彼。 姜侧妃禁足,徐婉以为她应该会让沈萱带一份见面礼,可沈萱端得一副矜贵姿态,只送了一个食指大小的金珠扇坠给容华县主。 想到梦里,姜侧妃解禁后,初次见面补给自己的一个翡翠手镯,徐婉深深怀疑沈萱把姜侧妃让其带给容华县主的见面礼扣下了。 倒不是沈萱缺那份礼物,而是与梦里一样,不喜欢这个三弟妹,不想把礼物给她。 这倒是让徐婉好奇,容华县主又怎么惹到沈萱了。 轮到徐婉时,她原本准备的是一根赤金镶红宝石发钗,见了其他人的见面礼后,她觉得自己也不能鹤立鸡群太过独特,便从手腕上取了一条镶嵌紫罗兰玉石的银手链送给容华县主。 就这样,价值都是这些礼物里面的上层,手链上有六颗豌豆大小的紫罗兰玉石,二十两银子一颗,这已经是徐婉身上佩戴的最廉价的首饰了。 其他弟弟妹妹们,年龄比沈澈小,当然就只管收礼,不用送礼,不过容华县主实在是不会做人,居然送毛尾巴给沈芸沈煜他们,女孩子统一的兔毛尾巴,男孩子统一的狸毛尾巴,说是可避灾祛邪,辽东郡的孩子们在成年以前都会佩戴这么一个毛尾巴。 王府里的贵公子贵小姐们,拿着似乎确实是从动物身上斩下来的毛尾巴面面相觑,连温润随和的沈澈都一时词穷,不知该说些什么化解尴尬。 好吧,这就是地域差异! 好在祭祖一切顺利,汉王也认可容华县主这个儿媳,她的八字笺贴也正正当当供奉在祠堂。 而后就是大家坐一起寒暄聊天,徐婉先去跟周王妃把今日的一些事务安排禀报了,然后才有空坐下来。她这边落座后,刚端上如烟递过来的茶水,沈柔就端了锦凳坐她身边来,靠近她低语道:“二嫂猜郑姨娘为什么给容华县主的见面礼这么低劣?” 有你娘亲冯夫人的低劣么,好歹人家是赤金的,你娘亲送的可是银。徐婉心中吐槽,面上却不显,只装糊涂:“啊,沈妹妹说什么,我刚才一直顾着婢女们茶水点心上得及不及时了,认亲礼都没细看。” 沈柔有些怀疑徐婉的话,但想着徐婉一直忙碌,也有可能没注意到郑姨娘的镯子变形一事。她也不好意思细说,毕竟自己娘亲礼物也不好,她主要是想跟徐婉八卦另一件事情,便道:“哎呀,不说这些了,我跟二嫂讲另一件事,昨晚二嫂离开新房早,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一件趣事呢!”沈柔一边说一边捂着嘴偷笑,倒时勾起徐婉的好奇心。 她问道:“发生什么趣事了?” 沈柔又靠近了些,道:“昨晚新房里,容华县主身边的婆子给喜娘发喜钱,你猜荷包里装了多少?” 不等徐婉猜,沈柔便伸手比了个二,自说道:“二两银子,那喜娘也是势利眼,见三哥走了,收了荷包当场拆开,见只有二两碎银就嫌少了,又觍着脸问那婆子要。那婆子也是个蠢的,居然鼻孔朝天斥责喜娘无礼,喜娘被下了面子,居然丢下荷包就走。一边走一边嘀咕,说容华县主打发叫花子,又说当初二奶奶打赏的是封红,里面是十两一张的银票,足足装了五张,把那婆子气得直骂王府下人没规矩。我们当时也不知道作何反应,还是二姐姐说了句‘王府的规矩是喜宴讲究喜庆热闹,而不是鼻孔朝天摆身份地位’,说完就带着我们走了。” 徐婉震惊得目瞪口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都没在现场,也能被喜娘拉出来溜溜,当个箭靶子 。她记得昨晚那喜娘跟之前伺候她和沈珺的喜娘不是同一人啊,她怎么知道自己当初打赏的是五十两银票? 徐婉朝坐在对面的容华县主看去,只见她正和何夫人坐一起,何夫人面色温和的在说话,她一脸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一幅好婆婆和懂事儿媳的温馨画面。徐婉觉得如今的容华县主比起梦中的自己处境要好得多,夫君愿意和她洞房,婆婆对她和善,王妃王爷也认可她祭祖进族谱,她嫁进王府可谓是带着一把好牌进门,怎么就闹成这样? 第113章 起效 徐婉想起刚被周王妃安排接手王府事务那天,与总管公公核对府里的奴仆……她记得侍奉容华县主那喜娘是在典仪所副典仪手下做事,前几日府里进人,她有个小侄女进了冯夫人的院里做洒扫……沈瑞接亲被容华县主娘家的仪仗队挑刺……冯夫人真是睚眦必报! 徐婉已经不想在理沈柔了,沈柔一贯喜欢欺负沈琳,她们母子都不是什么善茬。 果然,只听沈柔撅着嘴,一脸鄙夷的说道:“这吴氏还是县主呢,架子倒是摆得大,不曾想抠抠搜搜连一个商户女都比不过……” 徐婉收起笑容,偏着头平静的看着沈柔,沈柔一惊,自知说错了话,忙捂住嘴,目露悔意的看着徐婉,“二嫂,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嘴快。” 午膳摆在八仙居,大家分男女席而坐,徐婉扶着周王妃落座,婢女们端着铜盆清水鱼贯而入,徐婉服侍周王妃净手、递手帕、又取了汤碗舀了小半碗鲜汤放在周王妃面前,笑道:“母妃尝尝这鲜笋汤,比平常多放了几片云腿,味道略微咸香,看母妃喜不喜欢?” 周王妃舀了一小勺,尝了尝后,点点头:“嗯,不错,有云腿的鲜美味道……你也累了一上午了,坐下一起吃吧!”周王妃面露慈爱的说道。 “母妃体恤,徐婉不累。”说罢又端起白瓷碟,夹了一筷子清炒茭白,放在周王妃面前,她经常服侍周王妃用膳,已经知道周王妃喝汤后入口的第一道菜一定是素菜。 同时也明白周王妃让她坐下一起吃饭是不是真心,如果是在大膳厅,周王妃只说一遍让她不用服侍,那她还得继续服侍,说上两遍,她就要顺着周王妃的话不在继续布菜了,因为这样才能体现出周王妃的慈祥。但如果是在毓秀院的小善厅,周王妃客气一次,徐婉是要继续服侍的,客气两次,也是要继续服侍,当然,毓秀院里周王妃一般只会客气一次。 此时,徐婉的孝顺懂事让周王妃很是欢心,她笑起来:“今日是家宴,不必拘谨,就坐我旁边吧,待会儿用完膳,跟我回毓秀院把这两日的情况说说。”态度亲切热络,不似婆媳,倒像母女一般。 徐婉手下微微一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越发恭顺,笑着道了句“好”,便依言坐在原本属于姜侧妃的右侧首位上。 在座的其她人,有惊讶的,如章侧妃。有疑惑的,如沈萱。有事不关己的,如郑夫人,当然也有有羡慕嫉恨的,如容华县主和章韵瑶。 徐婉心里惊讶后,就明白了周王妃此举的深意,不过是专门做给容华县主看,若是容华县主聪明,就照着自己的行径孝顺周王妃就好,若是仗着县主的身份不愿做小伏低,那恐怕周王妃就要用自己打压她了。 饭后,徐婉扶着周王妃回毓秀院,向她禀报这两天的庶务情况,其余人就各自散了,沈澈借口有事,并没有陪容华县主回去,当然,这事于其她人并不关心,只是刚刚新婚的容华县主有些失落而已…… 婚宴后,一切恢复如常,徐婉虽然还领着协理庶务的职务,但府里公公嬷嬷众多,她只需每日到花厅点卯听大家把重要的事情禀报一番即可,若是周王妃有什么示下,她在照着吩咐下去。总之,她这协理也就担了个监管的职责,比起这些来说,更让她不敢放松的反而是每日到毓秀院给周王妃请安的时刻,因为如今的晨昏定省多了个容华县主要应付。 容华县主首次给周王妃请安时,就主动对周王妃撒娇,想留下来尝尝周王妃小厨房的早膳,周王妃自然应下,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容华县主又似无意的挤到周王妃身边,帮周王妃舀小米粥,还玩笑一般和徐婉说让她这个后来的儿媳妇给母妃尽尽孝,徐婉自然不会和容华县主争,笑着退到一边。 可能是以前从未服侍过人,容华县主布菜时,要么夹的不是周王妃喜欢的菜色,要么不小心掉了一丝豆芽,整个过程都不怎么熟稔,好在容华县主嘴甜又尽心,一顿早膳吃得还算温馨和谐。 饭毕,徐婉要听周王妃示下,便跟着周王妃去了息室,容华县主盯着两人的背影,一脸不服气,周王妃与她王妃婶婶有旧情,照说应该更亲近她这个故人侄女的儿媳妇才是,怎么反而处处抬着一个商户女。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见容华县主面色不好,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容华县主这才恢复如常,跟在周王妃和徐氏身后一起进了息室。 两人说庶务,容华县主也听不懂,但是周王妃对徐婉满意的神情她是看得见的,最后周王妃还让徐婉和总管公公一起清点这次婚礼收取的贺礼。等到两人告退从周王妃屋里出来,容华县主便故作姿态的恭维徐婉:“二嫂真是能干,不但有持家理事的本事,还能清点计数,真不愧是商贾出身,家训传承优异”。 徐婉不禁暗叹,周王妃的计策起效了。 容华县主是远嫁,不用三日回门,她收拾了三日后便着人给府里几位平辈的嫂子妹妹们送了请帖,邀请她们明日到她的院子里小聚。 徐婉接到帖子后陷入沉思,如烟见此劝徐婉:“二奶奶,要不咱们不去,找个借口推了,现在咱们帮着王妃娘娘协理王府庶务,随便找个忙碌的理由都行。”府里哪些人尊重二奶奶,哪些人不喜欢二奶奶,她们几个陪嫁婢女都清楚,容华县主就是后者,这几日给周王妃请安,容华县主有时候看二奶奶的眼神可不算友善。如烟想起上次徐婉宴请,就被章韵瑶泼了一身脏水,还差点被章侧妃责罚,这一次容华县主宴请最好不去,免得又出什么幺蛾子让她家二奶奶受委屈。 徐婉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些事,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让三顺出府去找林妈妈,让林妈妈去金凤楼挑两顶最新款的花冠,一顶送去姜府给二姑奶奶,就说我给府里每位妹妹都送了冠子,不能单单落下她,另一顶让三顺带回来,我另有用处。” 第114章 燕窝 到了容华县主宴请的这一日,徐婉带着礼物上门,她算是最晚到的,不是她摆谱故意晚到,实在是临出门前有事绊住了。 典膳所的膳正来禀,说府里这个月的燕窝快见底了,平常给府里送燕窝的药铺存货告急,若是再不续补上,府里几位公子小姐的燕窝分例就要断了。 徐婉一边让膳正把给王府供应燕窝的药铺掌柜叫来,一边让膳正的把这个月燕窝领取的记录册子拿来一看,燕窝一般是各院领回去自己在小厨房熬,三日一领取。徐婉发现这个月是王爷的院子多领了,比前几个月多了一倍多。 膳正解释说,一来因为外面不太平,南北商货运输没有以前频繁,药铺这几个月的进货量少了,供应不足。二来王爷食用燕窝不固定,有时一连几个月都不尝一口,有时宠幸了婢妾,不但会陪着婢妾用一碗燕窝粥,还会赏下许多给婢妾,所以这个月王爷院里才会领超。 简单说来,就是购买的燕窝比以前少了,王爷临幸自己院里婢妾的时间多了。这倒是让徐婉诧异,不是说何夫人的宠爱一枝独秀么,怎么汉王还会宠幸自己院里的婢妾? 不过公爹屋里的事,她一个儿媳妇也不好关注太多,当下还是燕窝的事要紧。 徐婉又细细看了领取记录册子,发现姜侧妃院里从禁足后就没在领过。唉,王府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捧高踩低,就像梦中,她这个不受重视的寡妇,也是没有燕窝领的。说来姜侧妃以前还协理王府庶务呢,一朝失势,连膳房都怠慢她了。 徐婉与药铺掌柜确认药铺的燕窝存货确实告急后,便去毓秀院把此事禀报给周王妃。 周王妃觉得可以去其他药铺先购买一些燕窝回来应急,但是又没有信得过的药铺,毕竟给王府供应的吃食必须经过层层筛选,严格把控质量和品质,其次还得是有口碑信得过的商家,不然万一吃出问题,谁也负不了这个责。 徐婉想了想,推荐了徐家的药铺,她对自家药铺里的药材品质还是信得过,徐家吃的燕窝和她现在吃的血燕都是和徐家药铺里的燕窝一起采购回来的,是绝不会吃出问题的。 周王妃出于对徐家的信任,同意徐婉的推荐。徐婉得了周王妃首肯,回去书写了一封信,让三顺带着药铺掌柜去找林妈妈,由林妈妈领着两人一起去徐家药铺商谈此事。 如此,就耽搁了时间。 天气渐渐热起来,昨晚下了一场大雨,今日天空放晴,比起屋里,绿荫葱郁的花园更加清凉舒爽,所以容华县主招待大家的地方就选在了与揽翠轩比邻的花园凉亭里。 听说当初沈澈分院出来居住时,何夫人满府里挑院子,就挑中了旁边有这个花园凉亭的揽翠轩,还求了王爷,把揽翠轩内院的西角落开一扇门,直通这个花园,如此,这个花园凉亭几乎就成了揽翠轩的一部分,是府里几位少爷小姐当中,除了大爷的碧霄阁以外最大的院子,也因此可见何夫人的受宠程度。 梦里,徐婉成了寡妇后,就因独享这么一个院子,多次被其她姐妹言语嘲讽,最后受不了,主动搬去偏远的芷兰居。 容华县主的陪嫁王嬷嬷领着徐婉主仆从揽翠轩内院的角门穿过,又走了一段石子小路便到了凉亭。凉亭里是一张六边形的石桌石凳。石桌石凳都已经铺了软垫,沈芸、章韵瑶、沈柔和沈琳都到了,赵氏意料之中的以‘照顾大爷’为由缺席了宴请。 容华县主坐在主位中间,其余几位妹妹以左沈芸,右沈柔,章韵瑶和沈琳次之分别正围坐于石桌前,喝着茶水,吃着瓜果,说笑聊天。 徐婉走进凉亭,最先站起来迎接她的是沈芸,“二嫂怎么这么晚过来,我们茶都喝了一壶了。” 徐婉还未说话,领她进来的王嬷嬷便笑道:“可不是,二奶奶协理王府庶务,最是忙碌。”一边说,一边把下首最后一个位置上的软垫整理了一下,对着徐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奶奶快坐,这一路过来,有些热吧,红杉,给二奶奶上茶。” 徐婉心里有些好笑,这王嬷嬷为了不动声色的安排她坐下方,竟是连主仆尊卑都不顾了,主子说话,她来插嘴,难怪冯夫人说容华县主娘家人没规矩。 其实王嬷嬷忽略了一点,这不是堂屋,也不是四方桌,一定要分上下方,若是照平常商谈,她坐容华县主对面,还可以说是与之平等对坐,端看怎么去想了。 不过她也怕万一是自己想多了,误会了王嬷嬷,所以徐婉并没有依言坐下,而是从身后燕儿手里拿过礼物盒子,走到容华县主的右边,也就是沈芸起身后空出来的位置处,笑道:“这是我做二嫂的一点心意,之前给府里姐妹都送了,今日也给三弟妹补上。” 王嬷嬷笑着挤到徐婉和容华县主中间,接过礼物,“二奶奶真是太客气了,咱们三奶奶就是请您过来喝喝茶,还让您这么破费,真是过意不去,二奶奶快先去坐吧,尝尝咱们辽茶,看与您们这边的大红袍有什么区别。” 看来不是误会,王嬷嬷执意要她坐下方的用意无疑了。 再看容华县主端着矜贵的神态不说话,也就明白王嬷嬷的做法是得了她指示的。徐婉对坐哪里并不在意,她笑着坐到王嬷嬷为她指定的座位上,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赞道:“辽红茶,生长在高山上的红茶,色泽浓郁,口感醇厚,好茶。”并未与大红袍比较,这茶各有各的好,端看每个人喜欢的口味。 而她,就还是更喜欢大红袍的清馨回甘,不喜欢辽红茶的浓郁厚重。 似乎是徐婉坐了下方,或者是夸了她的茶,容华县主终于有了正常的待客之道,她笑着问徐婉:“刚才你说给府里的妹妹们都送了礼物,所以也给我补上,到底是送的什么礼物啊?” 第115章 道谢 没得徐婉答话,沈柔拍手笑道:“肯定是发冠,就是三嫂成亲那日我们戴的冠子,三嫂,你盖着盖头没看见,可漂亮了,那日大家可喜欢了,都问我们哪里买的。其实啊,是二嫂娘家的首饰铺子金凤楼设计的,她们听说后,都说回去就去金凤楼挑一顶呢!” 容华县主一听,脸上的笑容有些绷不住,她怎么没看见?新房里,沈澈挑开她的盖头,第一眼她注意到的不是心爱之人的俊容,而是眼前一排排绚丽多彩美不胜收的发饰,她在定眼一看,好家伙,王府的几位小姐个个打扮得耀眼夺目,若不是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又穿着艳丽的喜服,怕都要被这群小姑子给比下去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个商贾女的手笔。 沈琳现在对这些发饰非常感兴趣,见此,忙提议道:“三嫂,你快把二嫂送给你的发冠打开看看,让我们也一饱眼福。” 容华县主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对王嬷嬷示意:“那就把礼物打开看看吧!” 王嬷嬷让婢女把捧着盒子,她把盖子打开,一顶精美的发冠映入眼前,让她不由得放柔和了手里的动作,她轻轻把发冠从盒子里捧出来,呈到大家面前。 从发冠的左边起,橙色的芍药丝绒花从盛开到花苞、从大朵到小朵,依次排列到右边,有米粒大小的白珍珠串成小串绕着缠枝绿叶做点缀,盛开的芍药花上还有掐丝去琅工艺点制的蝴蝶飞于花蕊间。 精美绝伦的冠子让大家眼前一亮,但是这顶冠子比之前她们戴的冠子大了整整一圈,若说之前的冠子只够卡住头顶的发髻,那这顶冠子就能正好卡在整个头顶上。 这样的发冠她们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戴在头上好不好看? 容华县主眉头一挑,“你们不觉得头上顶一串花有些浮夸么?这得搭配多艳色的衣裙啊,不会觉得喧宾夺主么?我们北方素来以简约清雅的打扮为上品,贪多繁杂为艳俗,你们汉城的审美真是……与众不同!”一副嗤之以鼻的傲慢之色,让大家都愣怔了。 章韵瑶看出容华县主故意阴阳徐婉,心里高兴,也跟着踩一脚:“汉城以前是没有这种发饰的,若不是二嫂送给我们,我们之前可都没见过呢,说来,我也喜欢素雅一点的头饰,二嫂送给我的冠子,我都还不知道怎么搭配呢!”言下之意审美艳俗的是徐婉,她也不愿苟同。 徐婉倒不急着解释,梦中,发冠这种头饰几年后会在整个魏国大火,而因容华县主大婚那日王府的姑娘都戴着精美的发冠,已经提前让发冠头饰面世,且勾起汉城官家夫人小姐们的兴趣,因此这几日金凤楼的发冠已经卖断了货,预购的订单都已经排到下个月。况且今日送给容华县主的发冠还不是最夸张的,以后还会有百花争艳、凤凰潮鸣那样雍容华贵的满冠发饰被世人追捧,只希望容华县主和章韵瑶以后不会后悔今日对这顶发冠不屑一顾的评击之词。 就在大家不知该如作何反应愣怔之际,忽然有声音传来,“什么好东西韵瑶表妹没见过,你们在说什么呢?”大家侧目望去,又被来人震惊住。 只见凉亭两丈远的一棵芙蓉树下,沈萱正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她身着一袭大红色绣缠枝花的对襟齐胸襦裙,外罩白烟萝纱衣,最主要的是她头上戴着一副与石桌上差别无二的发冠,只不过石桌上的是芍药花,沈萱头上的是粉白交替的牡丹花,花朵之间用精细的绞丝串着颗颗红珊瑚小珠做点缀。精致的妆容,配上珊瑚流苏耳坠和闪闪发光的宝石串珍珠项链,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华美。微风轻抚,纱衣轻扬,发冠上的珊瑚珠盈盈跳动,‘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说的就是此时艳冠群芳的沈萱吧! “怎么,不欢迎我的不请自来?都不请我入座的么?”沈萱调侃道。 容华县主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会,二小姐能来我揽翠轩,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欢迎,婢女也不先通禀一声,有失远迎,还望二小姐别见外。”说着,亲自迎了凉亭。 容华县主有县主的封号,有资格看不起徐婉,也可以对沈柔沈琳傲慢,但却明白不能怠慢了沈萱和沈芸。沈芸就不说了,她性格和善近乎老好人,容华县主对她什么态度,沈芸并不介意。沈萱则不同,早在容华县主第一次到汉王府小住时就知道,沈萱是府里除嫡长女沈悠最得汉王宠爱的女儿,所以她觉得能与她县主身份齐平的,也只有沈萱,而她想要在王府立足,也不能得罪沈萱。 沈萱大步走进凉亭,“嗐,有什么好通禀的,我一听说三弟妹宴请,就猜到会摆在这亭子,以前三弟邀我们来玩,都是在这亭子里,不用通禀,我自个儿能找着路。” 说着,又看到石桌的发冠,“咦,这里还有一顶发冠,我猜猜,肯定是二嫂送给三弟妹你的吧,我今日回娘家来,就是专门感谢二嫂,昨日二嫂也给我送了一顶发冠。”沈萱一边说,一边站在徐婉面前摊着手自转了一圈,笑道:“怎么样,好看吧,我这身衣裳搭配二嫂送的这副冠子,不会辱没了它吧!” 徐婉笑着站起来,夸赞道:“岂止是好看,简直是珠连玉映、相得益彰。” 沈萱便和徐婉寒暄起来,“二嫂真是有心了,发冠我很喜欢,所以迫不及待打扮上了,今日闲来无事,正好来向二嫂道谢。”说着向徐婉福了福身,徐婉忙搀扶住沈萱,也跟着屈膝回礼,“都是自家姐妹,萱妹妹不必客气,累得你跑这一趟,我才是过意不去。”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亭子的围栏边,围栏四周都有靠椅,两人顺势坐在靠椅边,沈萱又道:“二嫂现在帮着母妃协理王府庶务,该是大忙人才是,倒有空来三弟妹院里参加姐妹们的小聚?” 第116章 压制 徐婉莞尔一笑:“是挺忙的,这不刚出门时还被膳房的膳正拦下,说是府里燕窝不够了,我又去禀报了母妃,最后和母妃商量先让徐家药铺送些过来,总不能让府里断了燕窝的供应。” 说到这里,徐婉面色一暗:“说来也是膳房那边的疏忽,燕窝不够早日报上来就是,总不能因此就断了哪个院子的供应。燕窝这种东西,说来可有可无的,但每日吃惯了也不能突然就停了,我已经跟膳正吩咐了,等徐家的燕窝送来,就按照以往的规制,该分领给各院的都尽快分领出去,该补上的也得一并补上。” 沈萱若有所思的看着徐婉,燕窝……难道是娘亲院里的燕窝供应断了,上次住到娘亲院里,早上嬷嬷给她送的是雪燕,她也没多想,如今看来,定是膳房的燕窝没有送去,娘亲拿了自己小库房的雪燕出来顶上…… 好你个典膳所的膳正公公,她娘亲协理庶务时从未为难过膳房,现在稍微落魄,居然就敢怠慢娘亲,沈萱心里气得牙痒……忽见对面侧坐的徐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正斜斜的看着自己,她突然就明白了徐婉话里的意思。 徐氏吩咐膳房给娘亲补上燕窝,自然是想买个好给娘亲和自己,又是帮自己住进娘亲院里,又是送发冠给自己……既然如此,她就投桃报李,帮她一把吧! 沈萱侧目朝容华县主看去,笑着调侃道:“怎么我到了这么久,三弟妹也没吩咐婢女给我上杯茶,这是没准备我的那份么?” “二小姐可误会了,你看茶水早沏好了,这不是看你们正说着话,没好意思打扰么?”容华县主指着石桌上的茶盏笑道:“二小姐也尝尝我家乡的辽茶,看合不合口味。” 沈萱站起身来,走到茶盏前,却并没有端起茶盏,而是双手抱胸做思考状:“我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啊,二姐姐”沈芸好奇的问道。 “三弟妹有县主的封号,若是嫁入一般人家,家里的姐姐妹妹,见到容华县主都要行礼请安,可咱们家不同,虽然没有封号,可咱们毕竟是皇族之人,且家里一直按照年龄排序,三弟妹这个县主的身份倒是有些无用武之地了,三弟妹不会觉得委屈吧!” 咦!沈柔眼神一亮,带了三分窃喜,七分天真的说道:“是呀,三嫂的县主身份,在咱们家确实威无所施,三嫂,我似乎还未听见过你叫二嫂和二姐,是不是也有些不甘心,叫不出口啊!” 徐婉略侧开头,装作被凉亭下方池塘里的游来游去的鲤鱼吸引,王府里这几个小姑子,一个比一个毒舌,容华县主想在王府摆身份,也是打错了算盘。 果然,听了沈柔的话,容华县主脸色险些挂不住,她嘴角微微颤动,似乎被气得不轻。 她身后的嬷嬷见此,忙帮着主子解释:“四小姐说笑了,我们夫人只有县主一个女儿,吴府也没有其他姐妹,我们县主才嫁进王府,一时还不习惯,所以没能称呼二奶奶和二小姐,哪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 “是么,你们吴府不但没有其她姐妹,恐怕连规矩也没有,主子还没说话,下人倒是说得不少。”沈萱凉凉的看着王嬷嬷。 王嬷嬷面色一惧,连忙吓得跪下请罪:“二小姐恕罪,县主从小是老奴服侍着长大的,老奴担心县主,一时做出僭越之事,还望二小姐恕罪。” 容华县主惊得赶紧去扶王嬷嬷:“嬷嬷……” 王嬷嬷却使劲对着她摇了摇头。 沈萱也不想把场面闹得太僵,已缓了脸色,淡笑道:“王嬷嬷快起来吧,你是三弟妹的陪嫁嬷嬷,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一个外嫁的小姑子说教规矩,在说,三弟妹嫁进汉王府就是一家人,以后会习惯府里这一大家子嫂嫂姑子的,如何称呼倒不急在一时。” 容华县主面色如土,眼里含着一丝怒意,却被嬷嬷紧紧抓着手,拦着她发作。 容华县主的高傲,大家有目共睹,对徐婉的轻视,大家也能感觉到,徐婉自知自己的身份在县主面前不够看,哪怕是周王妃有意抬高她,她也从未打算正面与她硬碰,但是她也不打算当软柿子任由她捏,所以便拉了沈萱出面。 本来也可以顶沈柔出面对付容华县主,毕竟冯夫人与容华县主有嫌隙在先,只是沈柔说话不过脑子,她也怕沈柔口无遮拦伤敌一千损她八百,那就不妙了。 好在沈萱愿意给她面子,帮忙压制容华县主,徐婉达到目的便准备离开,“典膳所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你们慢聊。”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沈萱:“萱妹妹难得回来,要不要去看看姜姨娘?” 沈萱目露惊喜,“好啊,那我就和二嫂一道走吧!”她根本没想到可以去见娘亲,徐氏这么上道,不枉她帮她出这一回头。 晚上,何夫人的屋里,王爷这两天不在府里,她无所事事,便靠坐在贵妃榻上小憩,嬷嬷向她禀报容华县主宴请发生的事情。 “……二小姐也太霸道了,三奶奶不过是没有称她一声二姐,居然就当场给三奶奶下脸子……”嬷嬷一边给何夫人打着团扇,一边数落着沈萱。 “沈萱一贯如此,又不是第一次了,整个王府里,就她最差规矩,还好意思教训别人,也不知道王爷看重她什么。”何夫人不屑一顾的说道,顿了顿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吴氏仗着有县主的封号,在其她人面前不可一世,没想到会在一个外嫁女面前落了下乘,连徐氏都比不上,真是不中用。” “……也是二小姐夫家得力。”嬷嬷虽然气愤沈萱欺负三奶奶,但也明白沈萱有这个资本。 何夫人何尝不知道,只不过是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身份贵重,有些得不偿失罢了。要知道,容华县主嫁进来,除了认亲礼给她敬过茶,后几日都是直接去周王妃面前请安服侍,至于她这院里,容华县主还未踏足过。 而章侧妃那边的儿媳妇徐氏几乎是一天不落的先去给章侧妃请安尽孝,然后才陪着章侧妃去毓秀院。 两个儿媳对生母的态度,立见高下。 第117章 狼狈 四月二十二日这天,汉王外出公干回府,午膳是陪着周王妃一起用的。算是迎接汉王回府,徐婉让大厨房做了两道汉王爱吃的红烧兔和酸汤鱼送去毓秀院,汉王吃了,很合胃口,一口气伴着两碗米饭把两道菜吃了个干净,最后打趣周王妃,“你院里的小厨房都以清淡为主,怎么突然想着做这么两道味重的菜肴?” 周王妃笑道:“是老二媳妇吩咐大厨房送来的,知道你爱吃,专门做的。” 汉王满意的点点头:“老二媳妇倒是有心了,听说这段时间都是她帮着你打理王府事务,没出什么乱子吧!” 婢女端了上茶上来,周王妃端了一盏递给汉王:“徐氏行事稳妥,对中馈之事很是在行,说来当初姜侧妃协理庶务都还花了大半个月才把事务理清楚,徐氏一接手倒是条理分明,老三大婚,诸多杂事,她处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是个聪慧的孩子。” 汉王接过茶盏,大喝了一口茶水后,放下茶盏,拉着周王妃的手,语重情深的淳淳言之:“那就好,小辈当中,能有个帮你分担的,你也轻松些……老大那里,让老大媳妇多费些心照顾,承佑那里你要盯着点,别让老大媳妇太过溺爱……前庭我这边自有主张,后院就全靠你了……” 周王妃面色郑重:“王爷放心,妾身知道。” 汉王颔首,顿了顿道:“今日老二应该能到家,他也待不了两天,明晚大家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徐婉接到沈珺今日要回来的消息后,便吩咐三顺去府门迎接沈珺,又让秋霜隔一个时辰去看看,回来给她报信。 之前这种到大门传信的活计,她让朱嬷嬷干过一段时间,原本她是专门给朱嬷嬷这么一个机会,朱嬷嬷话多心眼活,一天出去晃悠几趟,定会忍不住乱打听,徐婉在找个由头顺理成章发作了她,将她打发出琅华苑就好。 奈何朱嬷嬷身体差,不过跑了两天就累倒了,徐婉还曾怀疑过她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打算故意装病,遂请了良医所的医士诊脉,发现她确实病了,且腿脚不利索,便打消了处理她的想法。 毕竟在琅华苑伺候一场,就像沈珺之前一样,冷着她们就好,不过是多一份月例,何况还是公中出钱。 秋霜来回跑了几趟,沈珺的人影都没见到,眼看天快黑了,徐婉也有些心急了,既然王爷发了话,沈珺今日要回来,是肯定得了准信的,这时还未回,会不会又遇上什么意外? 徐婉隐隐有些担心,终于,在如月来问要不要摆晚膳时,沈珺回来了。 他一身黑色袍子,衣袖和衣摆上都落有一些灰尘,袍子皱巴巴的似乎几日没有换过,发冠虽然戴得正当,发丝却有几缕落下,整个人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狼狈,看着徐婉的双目虽然炯炯有神,但脸颊却略显几分清瘦。 徐婉大惊:“二爷,你这是……” 不等徐婉迎出去,沈珺已经大步走进来,“婉儿……”声音干涩而沙哑。 徐婉忙把自己还未喝过的茶水递给沈珺:“先喝口水。” 沈珺二话不说,接过茶杯猛灌茶水下肚,然后道:“先打水给我沐浴更衣,等会儿还要去给父王回禀事情。” “好好好!”徐婉忙吩咐婢女打水,自己又奔至衣柜前替沈珺找换洗的衣服。 等热水打好后,徐婉催促着沈珺去洗澡,她想沈珺路上一定是遇上了大事件,他得赶紧梳洗好去见王爷,给王爷禀报。 沈珺一边朝浴室走去,一边略带了几分委屈的看着她:“婉儿不替夫君更衣么?”似乎觉得徐婉有嫌弃他的意思。 徐婉怎么会嫌弃呢,他那眼神让徐婉心疼都来不及,安慰的牵起他的手:“我替夫君更衣!” 或许真是几日没洗过澡,沈珺脱下的衣裳都有味了,头发也有些打结,徐婉用皂角亲自帮沈珺洗了头、搓了背,换了撒了香露的清水再次帮他清洗后,总算把那个矜贵如玉的贵公子变回来。 徐婉拿着帕子,站在沈珺身侧帮他擦拭头发,为难的说道:“这头发一时半会不会干,若是散着去见父王,难免不庄重,若是盘着去见父王,又怕凉风入侵,引起头疼。” 因为浴室里的热气,徐婉脸颊绯红,嘴角微微嘟着,眉头轻蹙,刚才给沈珺洗头,她双手的袖子用臂绳绑着,一双雪白如凝脂的纤纤玉手拿着帕子将沈珺的墨发缓缓绞着,一下一下,仿佛把沈珺的心也一下一下的撩拨着。心心念念的娇妻在侧,沈珺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徐婉拉入怀里紧紧抱住,贴在她耳边声音低哑道:“婉儿,你想我吗?” 动作之突然,吓了徐婉一跳,不等徐婉答话,沈珺又拉了徐婉的手往自己身下探去,“婉儿,我想你了,不信,你摸摸看……” 入手的硬物让徐婉脸颊爆红,她一边缩手,一边紧张推着沈珺:“待会还要去见父王呢,你……” 沈珺急切的向徐婉吻去,阻止她说话,徐婉被亲得气息混乱,但还保持着几分理智,用力推着沈珺,别开脸,带了几分祈求的语气:“别,门口婢女……” 沈珺把徐婉侧过身,让她的背靠着自己,他从后面紧紧拥着徐婉,贴着她耳后亲吻,一边亲一边喘息着说道:“婉儿,别拒绝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老天爷考验我的忍耐性,安排山匪拦路,可我不怕,我一想着婉儿在家等我,我就归心似箭……” 徐婉的心瞬间就软了,沈珺才从残暴的山匪手里化险为夷,比起他的安危来说,其余的都不值一提,既然他想要,她又何必顾忌那么多…… 等到沈珺衣衫整洁、昂首挺胸的踏出琅华苑时,天已经黑尽,徐婉脸颊微红略微不自然的坐在息室里,如月和喜鹊还在收拾浴房里面的残局。 夏荷来问,现在摆膳还是等二爷回来再摆,徐婉这才端起娴雅的神态,道:“现在摆吧!”说不定王爷要留沈珺用晚膳也不一定,顿了顿又加了句:“让厨房不熄火。”万一王爷不留饭,沈珺回来也有的吃。 第118章 暖玉 俗话说心疼男人,不如心疼自己,徐婉心疼沈珺在回来的路上遇上山匪,艰难凶险,又心疼他这一路风尘仆仆,劳累疲乏,所以让沈珺得逞,在浴室里陪他放纵了一把。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多了,沈珺之所以这么狼狈回府,与危险二字无任何关系。 原来当日回程途中,先行兵早已探得前方山匪出没,且打劫过往行船,沈珺的商船虽然打着徐家货运的旗号,但实际运的却是原铁。他们人手不多,沈珺怕万一与山匪打了照面,被山匪发现船上的原铁,恐走漏消息对汉王府不利,所以就找了个回湾下令商船暂时停驻,同时派人回汉城给汉王报信。 汉王接到消息后,派遣两队卫兵前去接应,经过山匪出没的凤岭山时,两队卫兵身穿铠甲列队商船两侧,船头挂着汉王府的王旗,那些山匪自然不敢靠近,更别说打劫了。 所以沈珺的商队根本就没有遇上山匪。 因原铁需要炼制才能成为锋利的兵器,所以沈珺的商船直接开进了汉王提前找的城外一座山谷旁里。沈珺亲自督促着劳工们把原铁从船上搬下,又搬至山里的打铁场,两天两夜,不眠不休。 一切安排妥当后,沈珺才跟着商船回汉城码头,原本他是有时间梳洗干净再回来的,只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徐婉,所以就不管不顾的狼狈着一身回来了。 尽管这样回来毁了他一贯贵公子的形象,但是浴房里面的激情却让他忍不住流连忘返,只觉得这几日不眠不休的赶着回来一切都值了。 沈珺再次回来时,徐婉刚用完膳食,她一边惊讶王爷怎么没留沈珺用膳,一边起身迎接沈珺,“夫君用膳了么?” “还没有。”徐婉眼里的惊讶,沈珺自然注意到了,他解释道:“本来父王留我用膳,但是我想着回来陪你,就拒绝了。” 徐婉眼里的惊讶越加明显,沈珺这是傻么,难得回来一趟,王爷留他用膳,他居然拒绝了,还回来陪她!她都已经吃过了,怎么陪? 沈珺不以为意道:“就着这些吃点吧,不打紧。” 那可不成,徐婉拦着准备落座的沈珺,“夫君等一等,我让厨房留着火,让许嬷嬷做几道菜,很快就好。”她让夏荷去厨房吩咐,又唤了如月收拾她用过的残羹。 不一会儿,许嬷嬷做了两菜一汤端上来,果然不让沈珺将就是对的,他一身狼狈的回来,就说明这几天膳食肯定也没好好吃,徐婉服侍他,给他舀了三碗饭就着两菜一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饭后,如月沏了六安茶片,两人喝了茶又去院里走了几圈消食,便回屋歇息。 沈珺离开前两人都沐浴过,晚上就简单梳洗后躺上床,徐婉这才有空问起沈珺这一路上的事情。 当沈珺说起他并未遇上山匪,只是在凤岗的一个回湾里停驻了两天,自己一身邋遢也是因为急着赶回来时,徐婉震惊了,震惊之后就是怒从心起。不是怒沈珺,而是怒自己,怒自己心软,和沈珺在浴室胡来。 她背过身不理沈珺,她觉得沈珺有误导她的嫌疑。 沈珺心下好笑,但这个时候他不会表现出来,他早已发现,徐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所以故意在她面前扮弱,她果然心疼他,遂了他的愿。 他贴上娇妻的后背,手搭在她的腰上,贴着她又开始耳鬓厮磨,徐婉连什么时候里衣被脱掉的都不知道,直到一块温润暖和的东西贴在她的胸前,“这是什么?”她问道。 沈珺撑起身子,将暖玉拿到徐婉眼前:“是暖玉,我有一块和田玉的原石,因为形状不大,一直不知道该雕刻什么,这次行途中无事,我亲手雕刻打磨成吊坠,送给婉儿,冬天婉儿戴在身上可以暖身,夏天炎热可以不戴,但是那几天,婉儿可以戴在身上暖小腹。” 只见一枚桃核大小的呈浅黄澄亮的暖玉被一根红绳串着吊在眼前,徐婉一时有些感动,心里的那几分怒气也渐渐消失。她转回身平躺着,嗔怪的看了沈珺一眼:“夫君又不是专门做雕刻的,若是伤着手可怎么好。”说着拉起沈珺的手,确实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上摸到两道细微的伤痕。她又心疼起来,将沈珺的手拉近眼前:“夫君下次可不要再动刻刀了,你看这伤痕现在都还在,不知道当时有多深。” 沈珺反手握住徐婉的手:“婉儿的叮嘱,夫君记住了。”顿了顿又别有深意的看着徐婉,“不如婉儿试试这块暖玉到底能不能温暖身子。”说着将暖玉贴在徐婉的小腹上,手掌扣着暖玉缓缓往下移…… 又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夜晚,连月亮都羞得躲到了云层后面…… 第二日,沈珺神清气爽的起了个大早,去院里晨练后回到屋里,腰酸背痛的徐婉才珊珊起床,徐婉觉得沈珺回来,自己比当初协理周王妃主理婚宴都还累。 沈珺一边后悔自己的孟浪,一边帮徐婉揉捏着腰腿,心猿意马之余还一边想着下次如何既让娇妻和自己一样爽利,又不至于累着娇妻。 徐婉若是知道沈珺心中所想,定会一脚踹开他,不让他帮忙揉捏腰腿。 她现在对沈珺是完全颠覆了记忆里的认知,她觉得现在的沈珺与她记忆里的沈珺完全不同。 梦里,沈珺是一个非常内敛且冷峻的君子,现在的沈珺表面是一个衣冠楚楚的矜贵公子,实际上……特别是和她独处时,她觉得他对她做的事用‘衣冠禽兽’形容都不为过。 她哪里知道,梦里,沈珺与她身份有别, 又身有腿疾,自然表现的深沉冷漠。现在的沈珺才堪堪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精力旺盛之年,又面对的是心中所爱之人,当然是热情而火热了。 沈珺难得回来,自然要去给长辈请安,所以两人用过燕窝粥后,就一起前往章侧妃的朝曦苑。 第119章 收回 儿子来给娘亲请安,章侧妃心情非常好,拉着沈珺絮絮叨叨嘘寒问暖,她也听说了昨日儿子一身狼狈的赶回来,一方面心疼儿子出门在吃苦受难,一方面也明白儿子是为王爷分担,她不能说什么以后再也不远行的话,只有在一些细微处关怀儿子。 沈珺虽然面冷,但是面对娘亲的啰嗦倒也没有显出不耐烦,能回答的就回答,不能回答的章侧妃也不计较,自动跳过继续问下一个问题,可谓是无微不至,让徐婉都有些汗颜。 相比起章侧妃对沈珺的热切,她这个妻子似乎不够尽责,她都忘了问沈珺衣服够不够穿,膳食合不合胃口,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听到儿子说回来只待两日,章侧妃的好心情也不免受到影响,直到沈珺拿出给她买的礼物:一柄西洋靶镜。 章侧妃惊喜之余,不免想到徐婉,遂问儿子:“给你媳妇也买了的吧!” 沈珺道:“婉儿不用,她陪嫁的妆奁里有一整套西洋镜,化妆镜、靶镜和穿衣镜都有。” 徐婉也笑道:“正是,二爷见这西洋镜比铜镜照得清晰,觉得甚好,这次远行遇上一位波斯来的商人在贩卖,特意买来送给娘亲。” “我是说有给你媳妇带礼物回来没有?”章侧妃嗔怪的看着沈珺。 沈珺想着昨晚游走了娇妻全身的暖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徐婉也觉得胸口佩戴的暖玉有些灼热,她脸颊发烫的低下了头。 章侧妃却误会沈珺根本没给徐婉带礼物,一时之间不由埋怨道:“我的傻儿子,知道给娘亲带礼物,怎么不知道给媳妇也带一份,你媳妇在家辛辛苦苦侍奉长辈,操持家务,你怎么也不知道心疼你媳妇。” 说着又拉了徐婉的手,像是帮儿子弥补一般:“婉儿,这事你别和珺儿计较,你看他平时性质沉闷不爱说话,就知道他是个不懂得讨媳妇欢心的丈夫,娘亲替你教训他,等会儿去娘亲首饰盒里挑一件首饰,就原谅他这次的不周到。” 徐婉掩下心里的异样,挽了章侧妃的手臂,欢笑道:“有娘亲心疼婉儿,婉儿不会和二爷计较的。” 沈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难得见儿子露出这副神情,章侧妃摇着头数落沈珺:“还以为成了亲开窍了,原来还是个呆子。走,婉儿,咱们不理他,让他自己慢慢想想,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诶!”徐婉笑应着,揶揄的看了沈珺一眼,然后偷笑着扶了章侧妃出门。 不是……沈珺疑惑了,他不过出去了一个多月,怎么娘亲和婉儿关系如此好了? 因与沈珺多说了会儿话,到毓秀院时,她们三人又是最后到的,进门时,何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慕色,徐氏和老二又是先去给章侧妃请了安。 再看容华县主,她坐在后侧的锦凳上,百般无聊的用手指转着手帕,似乎着晨昏定省与她无关,她只是来点个卯而已。 何夫人微微叹了口气! 章侧妃子媳三人向周王妃行礼,周王妃允起后,徐氏扶着章侧妃落座,然后又和沈珺一起向其她长辈行礼……婢女给三人上茶,徐婉很有眼色的先帮章侧妃端茶盏,然后又帮沈珺端茶盏……等到徐婉准备坐下时,沈珺伸手扶了她一把,徐婉对他温柔的笑了笑。 坐在对面的容华县主嘴角微不可察的撇了撇,还以为徐氏一介商贾女只有讨好长辈才能在王府立足,没想到不苟言笑的二爷对她倒是有几分尊重。 周王妃神情和蔼的问询了沈珺远行的一些生活上的事宜,关心之情不比章侧妃少,沈珺恭敬的作答,偶有其她长辈问询,沈珺也一一作答。 周王妃露出欣慰的笑容,对徐婉道:“珺儿回来了,府里的事先放一放,本宫已经吩咐苗嬷嬷,管事们有事直接给她禀报,这两日你安心服侍珺儿。” 这是要收回徐婉协理权的意思? 大家闻言,都神色各异,章侧妃是无所谓,儿子回来,儿媳全心全意服侍儿子当然更好。 聪明如何夫人、郑夫人都稳坐泰山,姜侧妃只是禁足,总有一天会解禁,徐婉协理庶务的时间本来就不会很长。 看不清形势的如冯夫人和容华县主则有些幸灾乐祸,还以为王妃多喜欢徐氏呢,也不过如此嘛! 忧心忡忡的是柳夫人,徐氏侍奉王妃如此用心,也不过落得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场,王府里想要谋求一席之地真是不容易。 徐婉早有预想,只要容华县主安分守己,周王妃自然不在需要她,遂面色从容的应喏道:“婉儿遵命。”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看时间不早了,周王妃就让大家退了,走之前叮嘱大家,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用晚膳。 踏出毓秀院的大门时,沈珺又伸手扶了徐婉的手肘,出门后本该撤回手的沈珺更是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徐婉心里一惊,不是,前后这么多人看着,你要干什么?她用眼神询问沈珺。 沈珺低声问道:“你今日有事么?” “无事……”我有没有事,跟你抓着我的手有关系么?徐婉心中有些发虚,她偷眼看了看前后,发现各自都有些距离,倒是没注意她和沈珺俩这边。 听了徐婉的话后,沈珺似安抚般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后才放开她的手,徐婉莫名其妙。 大家打了招呼后各自分离回去,直到与章侧妃分别的岔路口,沈珺对章侧妃说道:“今日就不陪娘亲用早膳了,儿子想带婉儿出府,去街上逛逛。” 徐婉惊讶的张着嘴不知说什么,章侧妃已经笑起来:“好啊,你难得回来,婉儿也难得出府,你们出去好好玩一场,不过晚膳要和大家一起用晚膳,你们要早点回来。” 等他们回到琅华苑后,徐婉才忍不住问沈珺:“我们真的可以出府么?” 沈珺眉头一挑:“为什么不能,娘亲都已经给你零花钱了。” 是了,章侧妃不但同意他们出府,还给了二百两银票的零花钱,田嬷嬷递给她荷包时,她都不好意思接,还是沈珺帮忙接过塞她手里,并向章侧妃道谢,她才愣愣的跟着一起道谢。 第120章 游肆 两人用过早膳后,六安进来禀报,说马车已经备好,是王妃娘娘吩咐的天青色维饰金虬绣带的黑漆齐头四驾马车,随时可以出行。 不等徐婉发问,沈珺已经解释,“刚才我让六安去请示了母妃,出府还是要跟母妃说一声的,不曾想,婉儿很受母妃喜欢,居然安排了四驾马车给我们坐。” 直到马车行驶在汉城的南街上,车外各路商贩的叫卖声和百姓讨价还价的沸鼎声传来,徐婉才真的敢相信自己出来逛街了。 梦中九年,想都不敢想的事,原来这么容易。 马车里,沈珺见徐婉神色凝重,疑惑的问道:“婉儿不开心吗?”他的本意是带婉儿出来散心,若是反而让婉儿不高兴,那就弄巧成拙了。 徐婉收起心思,认真的回望着沈珺,展颜道:“怎么会呢,就是突然可以出来玩,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原来如此,沈珺松了口气,“以后我回来,多带你出门,你就适应了。” 嗯,徐婉笑着点头。 “不过现在婉儿要想一想我们先去哪里,说实话,我很少上街闲游,汉城有哪些地方好玩,我也不清楚,不知道婉儿平常一般会去哪些地方游玩,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推荐。”徐婉赫然道。 徐婉偏头想了想:“城东有教坊司,可以观舞听曲,城西有茶坊,可以品茶吃点心,城北有温泉,可以游园泡澡,城南的护城河岸边可以跑马,还有城外的画舫可以划船。” 随着徐婉的列举,沈珺眉头越皱越紧,他的娇妻不愧出身汉城第一首富之家,比那些纨绔子弟还会玩。“这些…你都去过?” “自然。”徐婉眉头微挑,在沈珺为难的面色下,话风一转:“不过今日咱们就不去了,我有一款唇脂快用完了,不如去胭脂铺逛逛。” “好啊!”沈珺深怕徐婉反悔,忙道:“以前娘亲和芸儿她们出来游肆,买了东西有时会让我去接她们,不如我带你去那些铺子逛逛。”不是她不愿意带婉儿去哪些地方,实在是婉儿说的哪些,他连听都没听过,他决定了,他一定要找机会去把婉儿说的这些地方都探索一遍,下次带婉儿出来就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带去哪里玩了。 “好啊!”徐婉笑道,她也想看看,王府的女眷一般会都去哪些铺子。 先去了胭脂铺,然后又去了几家饰品铺、布坊等,到了午时,沈珺又带徐婉去酒楼用膳。徐婉发现,章侧妃她们去的铺子都是些汉城有底蕴的名店,其中也有几家是徐家开设的。 那些铺子的伙计见了王府的马车,无不恭敬客气,热情周到,几乎都是掌柜的亲自接待。若是以往,徐婉肯定财大气粗,把喜欢的都买下,但沈珺在旁,她得顾及沈珺荷包的颜面,只挑选了确实喜欢又价格适中的几盒胭脂和三匹锦缎,饰品铺里则选了几个扇坠和一个很配沈珺的气质的玉带扣。 吃饭的酒楼选在香满楼,这是徐家的酒楼,同样是掌柜出来迎接,徐婉都有些无语了,想她以前每次来,都是店小二直接领着去包间。哪像现在,掌柜的一边和她攀关系寒暄,一边对沈珺点头哈腰,真是没眼看。 不过她也明白,做生意的一向有眼力劲,会审时度势,现在的她,不只是徐家的大小姐,还是王府的二奶奶。 掌柜亲自把两人迎进二楼的雅间,徐婉落下后,不用菜单就刷刷刷点了十六道菜,沈珺道:“点这么多,能吃完?” 徐婉笑道:“无妨,我让他们份量做少一点,这十六道菜是他们这里的招牌,咱们慢慢吃,不会浪费的。” 沈珺总算是明白了,这才是徐婉真正的花销习惯,看来上午都是收敛着性子在逛。 侍卫们轮班在楼下安排了菜食,如月燕儿和六安等人也被徐婉打发去隔壁吃饭,雅间里就只有她和沈珺两人,等菜食端上桌,两人不用人伺候,各自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招牌菜里有一道海鱼,沈珺注意到徐婉一筷子都没夹,不由好奇问道:“婉儿不喜欢这道红烧石斑鱼么?” 徐婉脸色有些尴尬:“也不是,之前有段时间……母亲不让我吃海鱼。”说着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现在当然是可以吃了,她只是习惯了不对海鱼伸筷子。 沈珺不置可否,虽面色无异,但心中已经想起她为了拒绝王府这门婚事,不惜借百花榔让自己染疾的事情。 他帮徐婉夹了一腿乳鸽,“没事,不能吃海鱼,可以吃其他的,这道清蒸乳鸽做法不失味美,还有补气血的功效,婉儿可以多吃。” 沈珺似乎意有所指,徐婉蹙眉,她看了一眼沈珺,却见他面色平稳,目光温和,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徐婉埋头大吃起来。 吃过饭,让店小二上了六安茶,徐婉和沈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稍作休息。不一会儿,如月进来禀报,说温奶奶也在香满楼吃饭,知道徐婉在此,想过来拜访。 “苏姐姐也在?”徐婉眼神一亮,“快请苏姐姐过来坐。” 等如月出去,徐婉又笑着跟沈珺解释:“苏姐姐是我的闺中密友,我们从小一起玩着长大,对了,苏姐姐的女儿还认了我当干娘呢!” 徐婉的欣喜,沈珺感受到了,似乎比起游肆,见到那位密友更让她开心。 苏丽娟牵着妞妞进门,徐婉惊喜的迎上去,朝妞妞伸出手,“哎哟,好久不见小妞妞,现在走路都这么稳了。” 虽然几个月未见,妞妞对徐婉还有印象,她扑进徐婉怀里,嘴里欢快的叫着“娘娘”,才不到两岁的孩子,吐字这么清晰,徐婉乐坏了,抱着妞妞,吧唧一口亲下去。 沈珺嘴角不免微微一抽,心里略酸,他昨日回来,也不见她如此热情。 苏丽娟身后还跟着一位身怀六甲的小妇人,徐婉定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怀孕的女子竟然是兰馨。 第121章 叙旧 苏丽娟和兰馨对着沈珺行礼,沈珺面无表情的受了礼,借口去临街兵器铺看之前预订的兵器而向徐婉道别,徐婉知道他专门留空间给自己和苏姐姐叙旧。 徐婉感念沈珺的体贴,把妞妞给苏丽娟抱着,笑着送他出门,沈珺有些吃味的瞪着徐婉,“我把侍卫留这边,待会儿我过来接你,我想购买一些墨条,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下午陪我去选。”他才不想把和婉儿游肆的时间让给她的什么密友。 徐婉嗯了一声,应喏他。 雅间里重新收拾过,如月重新端了茶水上来,徐婉回来,到舒丽娟对面坐下,逗了妞妞一会儿后,她打量着兰馨,问苏丽娟:“是你家温大爷的孩子?” “正是!”苏丽娟答道,把妞妞给身后的婆子,让她带去一旁玩, “有几个月了?”徐婉又问。 “这个月底,就满五个月了。” 徐婉好奇的伸出手,在兰馨的肚子上摸了摸,道:“似乎比平常五个月的肚子大上一些。”她观兰馨身形并不算胖,甚至因为孕肚太大,让兰馨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变形,脸色憔悴,行动间腿脚吃力。 苏丽娟也面露担忧,“婉儿说得是,请大夫看过了,是双生子,一男一女,龙凤胎,所以兰馨怀得辛苦,好在孩子很健康,就是苦了兰馨。” “真的吗?”徐婉面露惊喜,心里也一阵欣慰,吩咐如月把兰馨的茶水换成果茶,另外在端几份水果点心上来,她温和的对兰馨说道:“你好好保重身子,若有什么缺的或是不舒服一定给你家奶奶讲。”说着把手腕上一个翡翠手镯摘下来,塞进兰馨手里:“不曾想今日会遇上你们,没有特意准备礼物,这手镯送给你,聊表心意,等你诞下孩子,到时候在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兰馨受宠若惊,她看了一眼苏丽娟,见苏丽娟笑着颔首,才收下镯子,道:“谢二奶奶厚爱。” “你担得起这份厚爱,好好保重身子,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就是你和苏姐姐的依靠。”徐婉宽慰兰馨。 苏丽娟也跟着说道:“我也是这么和兰馨说的,只是府里闹腾得厉害,兰馨素来胆小,忧思过重,这不,今日我也是专门带她出来散散心。” 正房这边怀了双生子,又是龙凤胎,温府闹腾也正常,不过都吓着兰馨了,到底是怎么个闹腾法,徐婉问苏丽娟。 苏丽娟叹了一口气:“就是那贵妾表妹,先前兰馨怀孕,我怕她暗中搞鬼,故意隐瞒,直到三个月稳了胎气才禀报老夫人。那位知道后,先是找温言斌闹了一场,说温言斌不信任她,和我一起隐瞒她,温言斌来我院里发了一通脾气,还推了兰馨一把,动了胎气。” “啥?温大爷推兰馨,他有病啊!”徐婉忍不住骂温言斌,推孕妇,这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么! 苏丽娟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谁知道他脑子怎么长的,为了不让他的心肝宝贝表妹伤心,他还下令不让兰馨在府里走动,就待我院里。” 徐婉已经无礼吐槽了。 苏丽娟继续道:“老夫人和太太都觉得荒唐,把温言斌骂了一场,温言斌索性带着她表妹去温泉山庄住了一个多月,这不昨日才回来,一回来听说兰馨怀的是龙凤胎,那表妹又找温言斌哭诉了一番。昨晚温言斌气势汹汹来我院里,也不知是想找什么麻烦,可能是见兰馨怀像确实辛苦,到没为难兰馨,就是砸了我桌上一套茶盏。吓得兰馨一整晚没睡好,今日我怕温言斌又来发疯,索性带兰馨到我娘家坐了坐,歇了两个时辰,中午又领着她来香满楼用膳,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唉,温府确实乱,徐婉都不知道如何安慰苏丽娟,遇上温言斌这样一个不靠谱的,真是苏姐姐倒了八辈子霉。 徐婉一边逗着妞妞,一边建议:“要不,你也带兰馨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避开温大爷和她表妹,等兰馨生了再回来。”本来徐婉还担心那贵妾表妹对兰馨使坏,现在看来,温言斌也是个定时炸弹。 “我何尝不想避开他们,但是庄子上条件差,又没有好的稳婆,距离城里又远,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苏丽娟说道。 徐婉不赞同:“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人家那些农妇都在庄子上生产,也不见得都有危险。”若是表妹使坏,再设计个像莲姨娘那样的早产,可就危险了,兰馨可是双生子,说不定会和梦中苏姐姐一样难产都不一定。 徐婉还是坚持去庄子上,她劝说苏丽娟:“提前让下人去把庄子收拾一下,在让苏伯母帮忙找两个稳婆,还可以专门找一个在庄子上给农妇接生的稳婆候着,条件是可以自己创造的嘛,我总觉得那表妹不会安生。” 唉!苏丽娟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婉儿妹妹,你不知道我婆婆那人,若是去我庄子上生产,我怕到时候兰馨母子安全了,却进不了温家的门。若是去温家的庄子,恐怕还不如我院里安全。” 徐婉默了默,才反应过来苏丽娟话里的意思,这是说,如果不在温太太眼前生产,温太太不会认孩子是温家的种。 这…… 好吧,徐婉再次失语…… 与苏丽娟分开后,徐婉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这一次,她的处境比梦中好了千百倍,苏姐姐却还是与梦中无异,只不过本该是苏姐姐怀孕的,变成了兰馨怀孕,也不知道最后兰馨这胎,到底保不保得住? 马车里,沈珺伸手握住了徐婉的手,“婉儿怎么了,是你朋友遇上什么事了?”婉儿与她那密友初见时还很开心,怎么分别后反而情绪失落了? 徐婉不知道该如何跟沈珺说着,温家的事细说起来太复杂,何况沈珺一个大男人,也不见得喜欢听这些家常理短,可若是不说,又不知道怎么答复沈珺,她也不愿敷衍搪塞沈珺。 想了想,徐婉斟酌道:“就是刚才苏姐姐,她夫君宠妾灭妻,逼得苏姐姐日子不怎么好过,我有些替她担心。” 第122章 置气 沈珺默然,别人的家事,他并不关心,他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龌龊事来,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表态,但这事影响到了婉儿的心情,又另当别论,他道:“你朋友的马车停在香满楼门口,我观是官家马车,你朋友夫家是官家子弟,宠妾灭妻,会对仕途不利,倒是可以让你朋友娘家出面规劝夫家。” 徐婉摇摇头:“此方法行不通,一来苏姐姐属于高嫁,二来,她夫君只是白身。” 那确实棘手,沈珺提议:“要不,我找人把你苏姐姐的夫君揍一顿,替你苏姐姐出气。” 啊,徐婉大惊,揍一顿,这……是她夫君沈珺、矜贵无双的王府二公子说出来的话? 沈珺笑起来,“逗你的。”说着抬起徐婉的下巴,轻轻朝她嘴唇啄去。他的婉儿太可爱了,似乎只要他说出与平时一贯形象不符的事来,或者说出一些不一样的话来,她就会露出这种震惊又困惑的表情。 特别是在床上,她常常露出惊讶又羞涩偶尔还有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与她一贯的端庄优雅同样不符,反而让他越加心猿意马,爱不释手。这不,啄了几口,沈珺就忍不住了,把徐婉揽进怀里,扣着她的后脑勺开始亲吻起来。 徐婉被亲得气息紊乱,差点呼吸不上来,还是外面六安的声音传来, “二爷,到了。” 徐婉才惊醒着推开沈珺,好在午膳后没有涂口脂,不然两人红着嘴才真是让人笑话。 偷香成功的沈珺一边笑着帮徐婉整理发饰,一边靠近她耳边低语:“婉儿放心,夫君一定不会宠妾灭妻,婉儿是夫君心里最重要的人。” 说别人呢,怎么就扯上他俩了,徐婉脸颊殷红,怒瞪了他一眼,可那含羞的怒目根本没有威信,反而惹得沈珺捧着她的脸颊又亲了几下…… 如月等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马车的帘子才被沈珺掀起,他利索的大步跨下马车,身后的徐婉提着裙子躬身出来,沈珺想去扶她,她却微微避开,自己扶着车门下马。如月见此,忙上前搀扶,她心下疑惑,轻轻看了沈珺一眼,恐以为沈珺会不会因此生气,却见沈珺面色虽正,眼里却溢出笑意,而她家小姐,除了双颊微红,倒也没有其她异常,只是进笔墨铺时,走得有些快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二爷置气。 沈珺面色如常的跟着徐婉走进铺子,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徐婉,只能用这种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看吧,还是有效,婉儿已经不再想她那密友的家事了。 掌柜的亲自迎出来,将两人领去高档笔墨柜台,拿出墨条给两人挑选。徐婉不过气了一会儿就好了,既然是沈珺要用,她当然要挑选最好的墨条…… 下午逛了笔墨铺子、书肆、画肆,徐婉满载而归,惦记着晚上一家人要聚一起用膳,两人早早便打道回府。 自从随汉王从真定州回来,沈澈便闲赋下来,虽然他也在年前进了王府卫所,但是汉王并未给他职务,所以他偶尔去卫所点卯后,就和一些汉城的官家子弟们出城骑马喝酒了。当初汉王的意思是他大婚当前,让他安心准备成亲事宜,其他差事大婚后在安排。现在他成亲已有几日,汉王却似乎忙得已经忘了这事,本来他也不急,只是二哥沈珺一直领着汉王的差事,让他心里隐隐焦虑。 今日无事,与卫所的兄弟跑马后的沈澈骑着高头骏马回来,汉王府大门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顺手把马鞭丢给一旁的随侍公公,公公讨好的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牵着马儿退下,沈澈一撩前襟,大步踏上石阶,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车行来的声音,他回头看,一辆金虬绣带的黑漆齐头四驾马车已经停至王府门前。 车帘掀起,最先下车的是沈珺,他一身降紫色常服,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站在马车前伸出手,一只白嫩纤细的柔荑搭上他的手掌,沈珺紧握着柔荑,一位身姿秀丽的女子在他的搀扶下优雅温婉的从马车里下来,是徐婉。 比起秀丽的身姿,徐婉的容貌更是倾城婉约,和英俊的沈珺站在一起,宛如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沈澈就那么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渐渐的,他的眼神微微一颤。 他认出这辆四驾马车是周王妃平时出行乘坐的马车之一,府里坐过这俩马车的主子很多,但无不是和周王妃出行陪她一起坐,像徐婉这样有资格单独坐的,府里还是头一份。 对,沈澈不觉得马车是派给沈珺的,一定是徐婉得了王妃青睐,所以王妃才把自己的派马车给她们夫妻使用。 沈珺注意到门前的沈澈,走上前,沈澈已经笑起来与他打招呼:“二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澈其实知道沈珺是昨晚回来,只是故意起个话头,然后偏头看着婢女公公从四驾马车后的普通马车里搬了许多东西下来,沈澈猜测道:“这是……去游肆了回来。” 沈珺站定,微微颔首:“昨晚回来的,今日去铺子买了一些东西。” 徐婉走上前,站在沈珺身旁,沈澈又向徐婉拱手见礼:“见过二嫂。” 徐婉端慧的屈膝回礼:“三弟客气。” 沈澈只看了徐婉一眼,便又继续和沈珺寒暄:“二哥这次回来会待多久呢,许久没与二哥骑马喝酒了,不如什么时候咱们约上四弟五弟一起去城外骑马。” 两人说着往前府里走去,沈珺道:“恐怕不行,明日我又要出行。” “这么急?”沈澈诧异。“二哥真是得父王看重,一刻也不给二哥歇息,青县的事有徐老爷还不够,还非把二哥也派去。” “父王这么安排自有父王的用意。”沈珺不愿多谈青县的事,毕竟私采铁矿知道的人不多。 沈澈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识趣的说起喝酒的事:“虽然不能相约一聚,但是今晚父王邀大家用膳,若是父王允许,咱们倒也可以畅饮一番。” 沈珺道:“那恐怕只有咱们两兄弟畅饮了,四弟五弟还小,喝不了几杯就醉了” 第123章 差事 沈珺和沈澈两人一路闲聊着往后院走去,徐婉一直默默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等进了海棠如意门,两兄弟告别,沈澈回身对着徐婉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率先离去。 沈珺回身等着徐婉,徐婉快走几步,与沈珺并行,两人慢慢往琅华苑走去,徐婉状似无意的问道:“三弟比夫君只小一岁,似乎还未领差事,父王可真是疼爱三弟。” 虽然碰见过沈澈求娶徐婉的局面,但沈珺知道徐婉对沈澈无意,也知道沈澈求娶的目的恐不是中意徐婉,而是看重徐家的财力,所以面对徐婉的询问,沈珺并未多想,而沈澈没能领差事,与他的性格,和机遇都有关系,但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跟徐婉解释。 沈珺思忖片刻,斟酌道:“汉城虽然是父王的封地,但汉城的官员任命还是由朝廷负责,父王能够做主的,就只有王府卫所的职位任命。” 而汉王身边能人辈出,在汉王看来,儿子未成亲以前都是不稳重的,更不足以领要职。 沈珺继续道:“虽然我和三弟都进过卫所,但实际上连小队的主事人都不算,不过起过观摩学习的作用。”好在他性子冷,沉得住气,没事就整日在卫所与侍卫们操练,渐渐他练得有模有样。加上汉王儿子的头衔,副将就让他一起协理侍卫们的调度和操练,不清楚内情的,就以为他在卫所领了职务。 徐婉惊讶:“你在卫所没有职务的么?”她一直以为是有的。 沈珺诚实道:“没有,不过是父王见我做事踏实,便慢慢安排些小事历练我。”也正因如此,才领了巡视河道的差事,在禹县的张县令家遇上了婉儿。 后面汉王营救徐敏旭,沈珺因着对徐婉的私心,主动请缨跟随汉王,又因徐敏旭发现铁矿,汉王想私采,为掩人耳目与徐家合作采石场,沈珺借机让汉王用他和徐家联姻,他才算是真正领了差事。 徐婉不清楚这些,只好奇问道:“那怎么迎亲的时候你请了那么多卫所的副将一同帮你迎亲。”她记得沈澈迎亲请的都是些官家世家子弟,虽然身份也尊贵,可毕竟是白身。 沈珺道:“我与卫所的兄弟们同操练几年,自然建立起深厚的情谊。”就跟战友情一样,淳朴稳固,接亲还不是开口就成的事。 沈澈的性格则不如沈珺沉稳,他非常看重汉王的态度,且认为被汉王委以重任才叫领职,加上他不喜欢枯燥的练兵,所以去卫所待了几天就待不下去了,不过他性子比较随和,又有礼贤下士之风,倒是与汉城一些官员世家的子弟打成一片。汉王人尽其才,就经常安排他做一些接待类的事务。年前沈澈请命跟着汉王去真定御敌,但是汉王和代王暗中协商好并未动起兵来,等到汉王回了汉城,沈澈就又无事可做了。 沈珺不好评论沈澈,只道:“这疼爱不疼爱倒是与领不领差事无关,说来我能领青县的差事,也是沾了岳父的光,三弟现下也已成亲,后面有差事出来,父王自然会委派给他。” 徐婉算是听明白了,听沈珺这意思,似乎汉王对这两个儿子都谈不上疼爱,不过是谁有能力,就物尽其用罢了! 她又想起梦中九年,沈珺腿伤前,一直领着差事协助汉王,腿伤后,汉王似乎也没有特别关心这个儿子,一方面沈珺自己封闭内心不与人接触,另一方面,王爷王妃似乎也是放任沈珺在后院自生自灭,所以造就了沈珺越加冷漠阴沉的性格。 在王府失宠的日子是不好过的,想要获得尊重,就得展示自己的才能,主动争取,这么想来,沈澈当初新婚之夜抛下妻子请命出城剿匪,也确实事出有因。 两人说着话已经回到琅华苑,两人歇了一会儿,把买回来的东西规整了一番,又各自换了一身衣裳,便朝着大膳厅走去。 他们去得不早不晚,除了周王妃和王爷,大爷和大奶奶,其他人陆陆续续都慢慢到了。毕竟出去游肆了一场,徐婉给妹妹们都带了礼物,女孩子是胭脂,男孩子是扇坠,都不怎么贵重,一份心意而已,趁着大家寒暄,徐婉拿出来送给大家。 何夫人心里不由感叹:以前,老二永远绷着个脸,虽然是章侧妃亲生的儿子,可是比起随和温润的老三来,老二这个亲儿子对章侧妃还不如老三对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娘亲来的亲近。 不曾想,成亲后,老二居然改了性子,虽然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已经知道给弟弟妹妹们带礼物了,她知道这都是徐氏的影响。 其他人得了礼物都很欢喜,唯有容华县主和章韵瑶。 不过章侧妃在场,章韵瑶倒是不敢表现出来,容华县主却不忌讳在场其他人,在她看来,出身商贾的徐婉这种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不过是最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收了礼物后,也没跟徐婉道谢,就让身后的婢女收起,仿佛多看一眼就是对她的侮辱。 坐在她对面的何夫人,脸上一向优雅的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徐氏上街一趟,给妹妹们带口脂,往浅了说,王府姐妹关系好,小姐妹之间送点小礼物。往深了说,徐氏会做人,知道讨好姑子。 你容华县主不但不知道学着点,还一副不屑一顾看不起人家的样子,真真是浅薄无知,看看那些妹妹们,谁不喜欢徐氏,再看看你……端坐在一众姐妹间,身姿笔直,高傲的仰着脖子……不知道在神气个什么,何夫人紧咬着牙关才抑制着心里的那股怒气…… 与何夫人坐得近的郑夫人突然感觉到了何夫人的变化,她看看何夫人,又不动声色的观察了现场一圈,心中渐渐明白何夫人为何如此。她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心中暗想,抛开出身,以后自己儿子若是能娶一个像徐氏这样贤惠的儿媳妇,她就满足了。 第124章 家宴 不一会儿,周王妃和汉王联袂而来,大家纷纷行礼,两人走到上首落座后,汉王挥手让大家起身。 开宴还有一点时间,王妃和王爷便在厅堂里与大家闲聊几句,王爷先是问了沈瑞最近的膳食,有没有长身体之类的,沈瑞能答的自己答,不能答的冯夫人帮着回答,王爷满意的点点头,又问沈泽功课如何…… 婢女端着茶水上来,徐婉在章侧妃身边,离上首比较近,自然而然的先帮着把茶盏端到王爷手边,又端了另一盏茶放置王妃手边。 王爷抬手端起茶盏时,看了徐婉一眼,对这个孝顺的儿媳,汉王还是满意的。 何夫人捕捉到了王爷眼中的欣赏,心里也不由羡慕起章侧妃有徐氏这么个讨喜的儿媳。 等到开宴,男女分席而坐,中间有屏风隔着,徐婉已经不再协理庶务,自然不用盯着上菜摆席,但她知礼的跟在周王妃身边,准备着服侍布菜。 好在今日是家宴,周王妃也无意受徐婉服侍,开席时让徐婉落座,今日不用服侍,跟大家一起用膳。 周王妃不用她服侍,她便坐到章侧妃身边,偶尔帮章侧妃斟茶倒酒之类的。 何夫人羡慕章侧妃,殊不知徐婉也在暗暗羡慕容华县主,倒不是她不愿服侍婆婆,这年头,做儿媳的,哪有不服侍长辈的。可是容华县主就有这份底气,她从不服侍何夫人,尽管她没能得到何夫人的喜爱,可她的身份在那摆着,也没有人敢置喙她。 当然,徐婉也可以不做这些,只是她的出身与从小的教导,让她不得不孝顺伺候婆母。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活法罢了! 另一侧,虽然有屏风隔着,但沈珺也一直注意着徐婉,他不知道徐婉心中所想,也不管其他人如何比较两个儿媳,他只觉得婉儿确实如娘亲说的那样辛苦,可他做儿子的,又不能拦着婉儿做这些。 现在他已知道娘亲为什么对婉儿这么好,他知道一定是婉儿用了十分的真心服侍娘亲,才打动娘亲和他一样心疼婉儿。 沈珺一边默默吃着饭,一边暗想,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娘亲更心疼儿媳一些。他想起徐婉面对她那密友的闺女,是叫妞妞吧,还认了妞妞当干女儿,婉儿应该很喜欢孩子,或许他该努努力了…… 一顿晚膳,大家吃得很尽兴,特别是男席那一桌,平时汉王很少与儿子们同食,今日难得汉王心情好,又准许他们喝酒,一群儿子轮番跟汉王敬酒,说趣逗乐让汉王几次哈哈大笑。 反而是沈珺,今晚的主角,汉王本是以他名义,难得回来一趟,一家人吃顿饭,权当接风与践行。结果一顿饭,他就喝了两杯,一杯敬汉王,一杯敬兄弟。 被汉王表扬喝酒有自己年轻时的君子风范的沈澈,趁此机会敬了汉王好几杯酒,沈煜等几位兄弟也被他喝得微醺,再看坐在他旁边话少的沈珺,心地那股从下午回来后就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舒展开来。 他想起侍从打听到的消息,昨晚沈珺去向父王汇报事宜,父王留他用膳,他居然拒绝了,真是不会把握机会。 想到这里,沈澈举起酒杯敬沈珺,“二哥这一年在外奔波,辛苦了,三弟敬你一杯。” 沈珺端起酒杯,与沈澈的酒杯轻轻一碰,不苟言笑道,“替父王分忧,谈不上辛苦。” 沈澈闻言,心下一动,余光见上首父王面露欣慰的看着他们这边,显然沈珺的话,父王也听见了。 沈澈心中疑惑,如此看来,沈珺也不是不会讨好父王的人,自己真是被他这个冷漠的外表蒙骗了,昨夜沈珺没有留在父王院里用膳,一定是事出有因。 其实不过是沈珺想回去陪妻子,汉王想着儿子新婚不久,他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儿子的急切,也就随口问他要不要留下用膳,沈珺拒绝了,他也不恼。毕竟他也离府几日了,一回府,他后院的侍妾就已经提前准备了他爱吃的膳食,争先恐后的邀他用膳呢! 吃了晚膳,大家又喝了一会儿茶,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去了。 男席那边除了沈珺和才十岁的沈瑞,其他人都有些醉了,何夫人一直关注着男席那边,见王爷喝醉,就去了王爷身边服侍,眼见一众的侧妃夫人和几位侍妾,最后就何夫人搀着王爷离去,徐婉心下也不得不佩服何夫人的手段。 女席这边,大家也都喝了果酒,几位长辈略有些微醺,周王妃被苗嬷嬷扶离席后,其她姨娘也各自被嬷嬷扶着离去。余下的就剩小辈们,大家缓缓往花园走去,容华县主扶着沈澈与大家道别,沈澈乐呵呵的与沈珺说道,“二哥下次回来,兄弟们再一起约着喝酒。” 容华县主有些不悦,“喝酒伤身,三爷还是约二爷喝茶吧!” 沈瑞年龄最小,在家里不能喝酒,但也不喜欢喝茶,闻言嗤鼻道:“茶有什么好喝的,下次让三哥带咱们去歌舞坊,有酒有肉有点心,还有美姬相陪,岂不快哉。” 在两位嫂嫂面前提歌舞坊美姬,似乎有些不妥,沈煜打着哈哈:“六弟瞎说什么呢!下次二哥回来,咱们可以去城外骑马,对吧二哥三哥。” “跑马好,跑马好。”喝醉的沈澈说话都有些打结。容华县主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还尽量保持着风度,道了句:“你们慢慢聊,三爷喝醉了,我先扶他回去醒酒。”便不再理会众人,扶着沈澈离去。 沈珺凉凉的看了沈瑞一眼,才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沈煜。 二哥的严肃,沈瑞是知道的,别说王府几位妹妹有些怕二哥,其实他有时候面对二哥也有些发怵,这时见了沈珺的冷眼,他害怕的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在两位嫂嫂面前确实有些口无遮拦,特别是二嫂徐氏,容貌倾城,温婉和绚,自己在她面前这么说,岂不是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第125章 美姬 也不在是出于对沈珺的敬畏多一些,还是不想在徐婉面前怀了形象的多一些,沈瑞忙找补道:“二哥别生气,小弟我就是和哥哥们说着玩,我只是听说,可从未去过那些地方,当然,我知道二哥也没去过,二哥有二嫂这么一位倾国倾城的媳妇儿,其她女子都入不了二哥的眼了。” 后面几句话倒有几分讨好徐婉的意思。徐婉并未生气,男子逛歌舞坊再正常不过,父亲兄长有时为了谈生意,也会请生意合作伙伴去歌舞坊,叫上几个美姬作陪,至于要不要玩其他更玩火的游戏,与个人爱好有关,端看个人品德而已。 至于家里的妻子要不要计较,则与其胸襟有关,徐婉自认胸襟宽广,怎么会为了这些事让沈珺几兄弟下不来台。 “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六弟言重了。”徐婉温婉的笑道。 大家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道别回去。 膳厅距离琅华苑不近,花园回廊,甬道石径,大概要走一炷香的时间,婢女们提着灯笼不近不远的照着道路,徐婉和沈珺慢悠悠的走着,就当消食了。 徐婉道:“夫君明日又要离开,这次来去比较急,时间紧,也没给夫君准备什么,我让如月去香酥坊定了几盒点心,给你带去路上吃。” “婉儿费心了”其实沈珺并不怎么爱吃点心,不过既然是徐婉的心意,他也不会拒绝,并且这种被妻子惦记着准备吃食的感觉,也还不错。 徐婉又道:“天气渐热,路途遥远,这一路夫君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婉儿放心,为夫省的。” “林大夫还是继续同行么?” “自然,林大夫不喜欢坐馆,这几年我出行都带着他。” “那就好。”徐婉点点头。 “也不知上次带的夏裳够不够,天气渐热,我和婢女们做了些夏裳,但是才做一半,赶制也来不及,只有等做好了让侍卫给你捎去……” “这一路,基本是待在船上,其他不担心,就是蔬菜水果不易保存,若是有缺失,一定靠岸让采买补上…… “青县那边更热,不知道好不好买冰块,若是买不到,屋里肯定非常闷热,得想个办法才是……” 徐婉从衣食起居各个方面替沈珺考虑,完全做到了一位关心夫君远行的好妻子模样,突然沈珺站定,打断她的絮叨,“婉儿没有其她方面想问的吗?” 徐婉跟着停下来,疑惑的看着沈珺,心下转动,其他方面?哦,徐婉笑起来:“夫君是指我父亲么,他的衣食住行一直是我母亲在打理,不过我写了一封信问候父亲,到时候还请夫君帮我带给父亲。” 沈珺直直看着徐婉,面色看不出喜怒,但徐婉知道,自己应该是没有说到点上,不等徐婉继续深想,沈珺已经指明方向:“婉儿不想问问刚才六弟所说的歌舞坊?” 啥?饶是徐婉在聪慧,也想不到沈珺纠结的是歌舞坊的事,她想说就算你去过歌舞坊,那也是以前的事,她怎么会揪着以前的事来惹现在的夫君不高兴,就算哪家歌舞坊里的美姬与你沈珺有情,现在找上门来了,也有王妃和章侧妃替她做主,以她对王府家教和规矩的了解,徐婉并不觉得歌舞坊的美姬会威胁到自己。 见徐婉一副‘你就是去过歌舞坊,我也不会和你计较的’大度模样,沈珺蹙眉道:“我没有去过歌舞坊,以前没去过,以后也不回去。” 在徐婉的认知里,沈珺是一位言而有信的君子,他既然这么说,徐婉肯定相信他,遂笑道:“我明白的,我相信夫君。” 不,你不明白……沈珺看着娴静柔顺的妻子,心里的失落感更甚。 他宁愿婉儿像容华县主那样,会因为三弟喝酒而不高兴,也会为了听了一句去歌舞坊找美姬陪而甩脸色。 可是婉儿不会,她优雅从容,大度宽容……说到底,就是不爱罢了! 两人相顾无言的回到琅华苑,沈珺一向面冷,徐婉淡笑着让婢女们准备洗漱沐浴的热水,一切如常,婢女们并未发现夫妻俩有什么不妥。 徐婉服侍着沈珺沐浴后,自己也在婢女的伺候下沐浴完成,因头发还有些润,徐婉也没有立马睡下。她和如月燕儿一起帮沈珺收拾行李,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才去休息。 沈珺也未睡,拿着一卷书坐在床上,闲闲的翻看着,等到徐婉上了床,沈珺放下书卷,吹灭烛火,躺了下来。 徐婉平躺着,沈珺自然而然到侧对着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整个人也跟着欺身过来…… 床帷里热情似火,激情四溢,不一会儿,那些似有似无的嫌隙就被梦幻般的滚烫所淹没……直至深夜,才渐渐趋于宁静…… 第二日,沈珺去向汉王道别后,便骑着骏马出府,这次离开,沈珺的行囊不多,便没有坐马车,也没有让徐婉相送。 周王妃和章侧妃昨晚就说了,让徐婉安心服侍沈珺,今日不必去请安。 生物钟的原因,尽管沈珺起床时动作轻,声音小,徐婉还是醒了,但她没有起床,直到沈珺梳洗好,给准备进来伺候徐婉起床的如烟说,“让二奶奶再睡会吧!”,徐婉就更不想动了。 她听到沈珺出门的声音,躺在被窝里有些茫然,她以为她和沈珺可以做到相敬如宾的,可是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每一次沈珺离开前,他们都会有一些不快,或者说是沈珺单方面的情绪不对。 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可熟悉他的徐婉依然感受到了,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事,突然就不高兴了。就如上一次离开,徐婉甚至猜想,是不是跟章韵瑶有关,毕竟六安撞见了章韵瑶和沈澈幽会,肯定会把此事禀报给沈珺。 可这一次又是为什么呢? 歌舞坊?美姬? 她又没有像容华县主一样甩脸色,丢他面子,她也说了相信他的人品,他怎么还是不满意? 第126章 贵妾 不满意就不满意吧!可为什么在床上,他又如此热情高涨,仿佛是惩罚她一般。 或许男人对这种事的态度是很随意的,就像有的男人找歌姬美姬,无论喜不喜欢,有没有情义,只要漂亮,都能睡得下去…… 想到这里,徐婉心底越加不是滋味,她翻过身,恼怒的捏起拳头砸了沈珺的枕头两下,又一把抓起扔去脚那边,似乎这样就算把沈珺教训了一顿般,最后赌气的把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捂起来…… 再次醒来是如烟来叫她吃早膳,原来徐婉一个回笼觉睡到了巳时初,如烟担心徐婉饿着,才不得不进来叫醒她。 睡了一觉,徐婉心情已经恢复如常,反正沈珺已经远行,她想再多也没用,何况比起梦中,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好太多,又何必自困。 早膳简单吃了一些小米粥和春卷,不再协理王府庶务,徐婉清闲许多,上旬林妈妈把今年纺的十几匹精梳棉送了来,徐婉准备用这些精梳棉给王府长辈和沈珺做夏裳,趁着现在有时间,正好和婢女一起把夏裳赶制出来。 夏荷的纺织手艺很好,除了让林妈妈送布匹,徐婉还让她搜罗了几筐麻线,与专门留余的棉线一起送来,夏荷用两种线混纺出了几匹麻棉布,用它做衣裳,虽然没有精梳棉柔软,但也同样凉爽,徐婉准备用它给沈珺和父亲各做几件夏袍,连同精梳棉夏裳一起送去青县。 当然,让夏荷纺布本就是对她的考验,纺布要整日待在屋里,不能到处走动,如果夏荷心气高,一定沉不住气,要么会想办法另找出路,要么做事马虎甚至心中含怨做出有损主子的事来。 好在夏荷够聪明,私下没有任何逾矩行为,踏踏实实把徐婉安排的活计做好,且还时常规劝与她同住的朱嬷嬷。 反观朱嬷嬷就让人失望了,徐婉将她安排在夏荷一个屋里,夏荷纺布,朱嬷嬷帮忙梳理麻线,这本就是一项轻松活,朱嬷嬷闲来无事,就内院外院的闲逛,抓住机会讨好内院的婢女,话里话外打听徐婉的喜好和动向,有几次还趁徐婉不在偷偷溜出琅华苑与她洗浆房和典膳所的旧识来往,打听章侧妃和周王妃院里的境况。 原本徐婉想找个机会收拾她,不曾想,她外强中干,多跑了几趟身体就垮了,徐婉这才放她一马,最后把她迁回外院她原来的房间养病,还派了个小丫头照顾她吃药,算是让她在琅华苑养老了。 夏荷经受住了考验,徐婉就开始把她用起来,虽然还不能像四位陪嫁婢女一样掌管她屋里的银钱衣物和吃食,但也已经可以进她屋里伺候。 内院的婢女,除了燕儿、冬露和秋霜,其余几人女红都不错,大家合力赶制,不过十来日,就把各院长辈的夏裳做好。 其余院子的夏裳由婢女们送去,章侧妃和周王妃则由徐婉亲自送去。 章侧妃收到徐婉送去的夏裳时,非常高兴,虽然不是儿媳亲手缝制,但儿媳亲自画花样,又全程守着婢女剪裁刺绣,这份心意却是难得,夸了徐婉几句后,便说起侄女章韵瑶。“韵瑶是跟着我长大的,她现在年岁不小了,我有意给她觅一位如意郎君,可是一提起这事,她就掉眼泪……唉,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章侧妃是真心疼爱这个侄女,自从上次她撞见了韵瑶和老三私下见面的事,她便怀疑韵瑶可能心仪老三,可是她怎么能同意韵瑶嫁给老三呢,何夫人表面看起来温柔可亲,实际却是绵里藏针口蜜腹剑之人,又与自己不对付,韵瑶嫁给老三,一定会被何夫人磋磨,她怎么忍心侄女婚后受苦。更别说现在老三已经娶了正妻,总不能让韵瑶去给老三做妾吧! 除非是自己儿子。 当然,她也不是要侄女给自己儿子做妾,她原本的是打算让韵瑶嫁给儿子做正妻,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儿子娶了徐氏。若是韵瑶与儿子有意,哪怕有了徐氏,她也能想办法替韵瑶争一个贵妾,以徐氏的贤惠,和自己对韵瑶的疼爱,她相信就算是妾,也不会让韵瑶受委屈。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若是韵瑶心里真有老三,那就只能把韵瑶嫁出去,不然留在府里,对韵瑶也是一种伤害。 嫁出去,离得远了,心也就淡了,等以后生了孩子,那还不是一心一意为孩子夫君着想,年前时候的不懂事也就成了过去。所以她才想着从汉城的官家、世家子弟里挑选几位青年才俊让韵瑶相看,不曾想她提了两次,韵瑶都表现出很伤心,说是怕嫁了人以后不能在自己身边,让她感到惶恐。 她知道,比起儿子和女儿,韵瑶这个侄女对她的依赖更甚,章侧妃和徐婉说起章韵瑶小时候的事,“韵瑶的母亲生她难产,她是奶娘和她母亲的陪嫁妈妈带大的,大哥又娶了继室夫人,继室夫人自己又生了两个孩子,那里顾得到她。那一年我回京探亲,韵瑶那时还不到五岁,小小的一个人,懂事又孝顺,就因为得了我一份见面礼,半夜去厨房做点心,就为了感谢我,差点伤着自己。后来有一天,我在后院散步,一只大黑狗冲出来,我和嬷嬷吓得不知所措,韵瑶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冲出来扑向大黑狗救我们。小小的身影,却比大人还要勇敢。最后虽然没被咬伤,但是却把腿脚和手臂都擦伤了。” 徐婉认真听着,心里不免嘀咕,大宅院里冒出一条大黑狗,怎么看怎么怪异,婢女小厮都是吃闲饭的,居然要一个小孩子冲出来救人。 章侧妃继续说道:“韵瑶受伤后,我那继嫂嫂居然不派大夫给她医治,我走的那日,韵瑶忍痛来送我,伤口都已经化脓了,她还笑着安慰我说没事,说后院有苦蒿,等会儿回去扯一把碾碎敷在伤口上就好了。”章侧妃说着,眼里泛起莹莹泪光,“这孩子,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徐婉诧异道:“那位舅母这么猖狂?韵瑶表妹是章府的嫡长女,她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亡妻留下的嫡长女,就算不怕外祖父和舅舅知道后责罚于她,也该顾忌韵瑶表妹的外家。” 第127章 掌眼 “韵瑶外家已经没落,就一个庶舅在京城一小县城做主簿。根本不能给韵瑶撑腰。”章侧妃冷哼一声,“我那继嫂嫂当然不承认苛待韵瑶了,可是我一早就听说她面热心冷待人苛刻,又素有手段,嫁进章府后,很快把大哥亡妻留下的仆人都打发了,还把韵瑶这个嫡长女从正屋迁去了其它院子。我懒得听她喊冤,就跟父亲说了一声,她们不疼韵瑶,我这个姑母疼,便带着韵瑶回了汉城。”章侧妃愤愤说道。 徐婉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事情哪有这么巧合,早不让章侧妃发现,晚不让章侧妃发现,偏偏在她离开时,受伤可怜的章韵瑶出现了。 她这个单纯的婆母恐怕在踏进章府时就被人算计了,先是表现出乖巧懂事,然后又救人于危险,最后在装可怜博同情。至于是章韵瑶起的心思,章舅舅和舅母顺水推舟,还是章家外祖父想塞一个孙女到女儿身边那就不得而知了。 “韵瑶来到王府后,心里一直很不适应,对我也非常依赖。”章侧妃又缓缓说道,“珺儿从小性子独立,五岁就分了院子出去住,芸儿恬静,是八岁分出去的。韵瑶比芸儿大了两岁,可一直不愿搬出去,她说不想和我分开住,想一直留在我身边尽孝。” 徐婉默了默,问道:“我看凌湘苑里,韵瑶表妹是住的正屋,可见应该是她先搬出去住的吧!” “是啊!”章侧妃怕徐婉误会是章韵瑶抢了正屋,解释道:“眼看妹妹都要分出去了,韵瑶这个姐姐不好继续依赖在我身边,最后比着芸儿早三个月搬去凌湘苑,她先搬出去,自然就住了正屋,芸儿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主动说把正屋让给姐姐住,我想着两姐妹感情好,谁住正屋又有什么关系呢!” 呵呵…徐婉暗笑,沈芸懂事主动让出正屋,相比之下,章韵瑶就不懂事了,妹妹相让,姐姐就心安理得的受用么? 两姐妹关系好?恐怕不见得,她若是没记错的话,沈芸从来唤章韵瑶都是“表姐”而非姐姐。 怕是沈芸心里也有委屈,只是一来懂事,二来知道母亲偏心这个表姐,所以不得不对章韵瑶相让吧! 看看张扬的沈萱,在看看骄纵的沈柔,身为侧妃之女的沈芸养成一个近乎懦弱的老好人性格,恐怕与章侧妃的偏心脱不了干系。 不知道沈珺现在冷漠的性子是不是章侧妃造成的。 章侧妃还在心疼章韵瑶:“韵瑶与珺儿和芸儿不同,当初他们搬出去后,珺儿和芸儿很快独立起来,也很快适应没有我的日子。反而是韵瑶,才出去住了一晚就发了烧。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明明自己难受得很,还反过来安慰我,明明离不开我,还故作坚强的表示,一定会尽快适应不给我添麻烦,真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徐婉简直无语了,这不就是典型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嘴甜的孩子讨人爱嘛! 若是自己母亲,徐婉一定想办法把她骂醒,可这是婆母,她能说什么呢,只能顺着章侧妃礼貌又不尴尬的夸赞道:“韵瑶表妹是挺懂事的。” “所以我就想给韵瑶配一户好人家。”章侧妃说着从贵妃榻侧案上拿出一个樟木盒子打开,“我把汉城所有适龄的青年才俊筛选了一遍,选出三位家世尚可,人才出挑的公子,你来帮我掌掌眼。” 章侧妃将画卷取出,一副一副的打开给徐婉介绍,“这位公子是左布政司家的公子,目前在布政使司任都事,官职是不大,但有一位左布政父亲,想来以后还是前途无量,就是长相差了点,配韵瑶有些勉强。” 说来,章韵瑶虽然比不上徐婉貌美,但容貌这块也不差,在王府众姐妹里算是出挑的。从画像上看,这位公子形象确实欠佳,章侧妃看不上也正常,徐婉心底腹诽。 章侧妃又打开另一幅画卷,“这位是卫所都指挥使家的公子,文武双全,已经做到卫指挥使镇抚司,就是年纪有点大了,足足比韵瑶大了六岁,他先是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守孝耽误了三年,后未婚妻又病逝,就一直耽误到现在。就怕这位公子心里还惦记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韵瑶嫁过去不能同心。” 当然还有一点,章侧妃不好跟徐婉细说,韵瑶自己也心有所属,若是两个人都不能拿出真心以待,日子又如何能过到一块儿。 “还有这位公子。”章侧妃拿出最后一卷画卷,“出自世家大族王氏,只是不属嫡支一脉,但这位公子的品貌才学当属几位公子之首,若说相配,自然这位公子与韵瑶最为相配。” 另外她还有一层私心,韵瑶中意的老三长相俊美,翩翩如玉,这位王公子勉强能与之一较高下,凭着这份俊美的风姿气度或许更能入得了韵瑶的眼。 听章侧妃介绍完,徐婉微笑道:“娘亲选的这几位公子,婉儿觉得都很好”如此优秀,那里就需要我掌眼了,徐婉暗想。同时也不免暗叹:章韵瑶有章侧妃这么一个姑母,真是好福气,这完全是把章韵瑶当王府的女儿在挑女婿。 章侧妃拉起徐婉的手,“这些公子表面的境况娘亲都已经着人打听清楚,只是娘亲还是想请婉儿帮另一个忙。” 原来说了这么多,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徐婉不动声色的笑问道:“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娘亲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婉儿便是,婉儿虽然人微言轻,但只要娘亲吩咐,一定尽心尽力。” 章侧妃很满意徐婉的态度,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婉儿私下帮忙打听一下这几位公子的人品,比如后院有没有通房姬妾,或是平时喜欢什么消遣,是不是经常出入烟花之地?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不良爱好?我听说你有一房陪房妈妈,就住在离王府不远的槐阳巷,可以让她帮忙打听打听。这些私事,我们去打听太过打眼,反而不如你的陪房妈妈来得方便。” 第128章 夏裳 章侧妃考虑不无道理,比起王府的人,她的陪房去打听不但不引人注意,结果也会更加真实,且她作为嫂子,章侧妃找她说明也是信任她。若说亲的对象是沈芸,徐婉或许就接下这个任务,只是说亲的是章韵瑶,她又怎么会掺和呢! 以章韵瑶的秉性和与自己的龃龉,最后无论好坏,恐怕她都要怪自己打听得不仔细,她可不想羊肉没吃成反惹一身骚。 徐婉做出为难状:“照说,娘亲交办此事给婉儿,婉儿应该毫不犹豫的应下,且替娘亲办好,也算是为韵瑶表妹的终身幸福出一份绵薄之力,只是……这件事对于婉儿的陪嫁林妈妈来说,却不是易事。实不相瞒,娘亲若是让林妈妈去打听汉城里的商贾子弟的人品行止,不出三日,林妈妈连他家后院有多少个蚂蚁窝都能打听清楚。但是娘亲替韵瑶表妹挑选的这几位公子属于汉城大官之子,别说林妈妈,就是我娘站在这里,也不知道这几位大官家的门头朝哪方开。”徐婉说着,露出几分无地自容的惭愧之色。 章侧妃见此,面露遗憾,她没觉得徐婉是在找借口推脱,士农工商,大魏阶级观念严重,徐家商贾之家,确实难以接触到世族官家,想来若不是汉王急需用钱,徐家连到王府门房喝口茶的资格都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章韵瑶的亲事忧心,还是为儿媳的出身惋惜…… 徐婉又道:“其实娘亲可以把这事委托给唐长吏,唐长吏做事周全,人脉又广,一定可以把这些事情打听清楚。” 章侧妃有些犹豫:“让我在好好想想。” 慢慢想吧,徐婉只是随便推荐一个人,转移章侧妃对自己的注意力,至于真找谁打听,她可管不着。 见章侧妃情绪不高,徐婉又建议道:“或者娘亲也可以约上对方家长,组织一次出游,找机会让韵瑶表妹和对方公子见上一面,说不定韵瑶表妹自个儿就相中哪位公子也说不定,若是娘亲信得过,到时候婉儿可以陪着娘亲,带上芸妹妹一同出游。这样就算最后没有相中也不打紧,就当娘亲带咱们出去玩了一场。” 章侧妃闻言,顿时目露喜色,“对啊,可以让韵瑶和对方公子相看啊,咱们王府虽然不兴这一套,但我知道一般官家世族说亲都有相看这一环节。”也是章侧妃自己没有经历过,皇族子孙大多以指婚为主,就算是说亲,一般也只是交换画卷,就像章侧妃手里三位公子的画卷,和当初与徐家议亲,汉王派人给徐家送的两位公子的画卷,所以章侧妃才没有想到这一点。 当然,徐婉并非想陪章侧妃去给章韵瑶相看,也只是为了表明自己这个当儿媳的愿意为婆婆分忧。至于如何相看,什么时候相看,哪些人陪同相看,那都是后面的事了,真到了那一步,说不定章韵瑶第一个会跳出来把徐婉排除在外。想必她也怕徐婉暗中给她使坏,虽然徐婉并无此心。 下午,徐婉又亲自将夏裳给周王妃送去,还有汉王的,她不好直接送去前庭汉王处,就只有先送到周王妃这里,请她过目。 给汉王做的是交领大袖玄衣,藏蓝色绣金丝五爪龙纹,尽显威严大气,周王妃则是大红色绣柿蒂纹圆领鞠衣,雍容华贵,当然最主要的是精梳棉轻薄透气,柔软舒适,做夏裳最合适不过。 周王妃很满意,让徐婉和苗嬷嬷一起服侍她先试穿一下。 不曾想,周王妃这边刚穿上,汉王就过来了。 “王爷过来得倒是巧了,老二媳妇用精梳棉给府里的长辈们做了夏裳,知道王爷要过来,我也没让人给王爷送去,正好王爷过来看合不合心意。”周王妃笑着把汉王迎进屋,徐婉屈膝向汉王行礼。 汉王大步走进来,挥挥手示意徐婉不用多礼。 等王爷落座后,婢女和苗嬷嬷将盛装在托盘里的夏裳拿起在汉王面前展开,汉王用手抓揉了几下袖子,道:“嗯,不错,轻薄细腻,夏季穿上身应该凉快。” “可不是。”周王妃笑着在汉王面前展开双手,把身上的衣裳展示给汉王看:“剪裁合身,配色相宜,婉儿用心了。” 汉王看了看,笑着赞道:“这个颜色很称王妃,让王妃看起来很是年轻,也不禁让本王想起王妃初嫁王府时,王妃也是这么端慧明丽。” 周王妃失笑:“你就打趣妾身吧,孩子在这里,你也不怕孩子笑话。” 徐婉适时的表示:“父王母妃恩爱如初,婉儿羡慕还来不及呢!再说父王可不是打趣母妃,在婉儿看来,母妃气度不凡,雍容华贵,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呢!” 虽然知道徐婉是在奉承自己,可谁又不愿意听好话呢,周王妃指着徐婉笑骂道:“就你嘴甜,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徐婉半是撒娇半是认真的说道:“婉儿是有感而发嘛!” 王爷心情也挺好,大家笑过后,王爷问道:“今年的棉花产量怎么样?” 徐婉收起笑容:“不怎么好,产量比去年还差一些,只不过扩种了两个山头,倒是勉强能与去年比肩,混合蚕丝纺织,总共也就得了十二匹布。” 所以今年的精梳棉全送王府来了,徐家一匹没留,周王妃也明白徐婉的孝心,给王爷解释道:“难得婉儿有心,不但给王府里的长辈都裁剪了夏裳,之前还送了两匹精梳棉的布匹过来,妾身觉得这种面料做里衣也很合适,所以给了老大媳妇,让她给老大和承佑做几件贴身穿的里衣。” 徐婉又道:“其实若是产量多,还可以单独纺织,或者混合麻线纺织,织出来的布料虽然比不上精梳棉柔软,但裁出来的衣裳也很透气吸汗,冬暖夏凉,适合外出劳作时穿,我让院里的婢女试着纺了两匹,给夫君做了几身,让他在青县巡视或督促劳工时穿。” 第129章 令牌 汉王听得兴起:“哦,还可以纺出这种布料?” 徐婉笑道:“可不是呢,不如我让如月回去取来给父王母妃看看。” “好啊,正好我同王妃一样,也先试穿试穿老二媳妇做得夏裳。”汉王现在倒是被勾起兴致,宁愿等一等也要看看棉麻布长什么样。 徐婉是儿媳,自然不好去伺候汉王试穿夏裳,周王妃和苗嬷嬷陪着汉王去内室,徐婉坐在外间喝茶,不一会儿汉王穿出来,袖边、领边和衣边有金线穿绣,五爪金龙栩栩如生,让汉王看起来威严贵气。 周王妃笑道:“很合身,婉儿真是用心了。” 那当然,司衣所拿的尺寸,她亲手设计款式和花样,和周王妃那套一样,属于所有夏裳里最用心的。 汉王也很满意,正好如月取了沈珺的一套衣裳回来呈给汉王,汉王捏在手里揉了揉,又仔细看了看:“稍微要粗硬一点,但是也很透气亲肤,确实适合劳作时穿。”说到这里,汉王不由暗想:若是能大量纺织出这种布料,老百姓就可以用这种布料做衣裳,那岂不是比粗麻衣裳好得多? 说到底,还是要想办法提高产量啊。 汉王默了默问徐婉:“老二媳妇之前说要派人去察合台学习种植棉花的技术,这事计划得怎么样了?” 终于说到重点上,也不枉徐婉费这么大的劲做这么多夏裳送给王府的长辈,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的组织语言,缓缓道来:“婉儿让陪房妈妈去庄子上问过,主动愿意去察合台的就三人,两个庄头,一个农夫。其中有一位庄头年纪过大,察合台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婉儿担忧老庄头身体扛不住奔波劳累,不建议他去。好在前不久给父亲写信说明此事,父亲说可以派三名同他走南闯北的家仆一路同行,其中一位还是和父亲一起去过察合台汗国。这样一来,就有五人组队结伴而行,等那三位家仆从青县回到汉城,在合计合计,就可以出发了。” 大魏建国初期,与察合台汗国有过几场战役,双方均未占到便宜,后来察合台内乱,大魏也力求发展,两国歇战互不干涉,后来渐渐通商。但若想就这么去学技术,怕也不容易,如果打着汉王的旗号至少他们不会伤其性命,不过若是因此传入京城皇帝的耳朵里,恐又要引起朝廷的猜忌。 “这样吧!本王之前说过要派卫兵协助此事,如今依然派给你,不过本王的卫兵只负责他们的安全,与察合台棉农的交涉还是要靠你父亲的人。”汉王虽然很想参与此事,可是又确实不想冒险惹不必要的麻烦,唯有派卫兵护送是既参与了,发现了又可以向朝廷解释。毕竟亲家出门做生意,找汉王借两个保镖也合情合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汉王给了一块可以开启侧门的腰牌给徐婉,特意允许徐婉出行或是要接见外人可以走侧门,这样就免除了大门的层层盘问和检查,倒是让徐婉欣喜若狂。 苗嬷嬷送徐婉出毓秀院大门时,徐婉诚恳的和苗嬷嬷道谢,又说除了治疗风湿腿疼的膏药以外,她还得了两根五十年的人参,对补气养血很有益,晚上让如月一并给苗嬷嬷送去。 苗嬷嬷客气的和徐婉道谢,她知道,这是徐婉感谢自己向她透露今日下午汉王会到毓秀院的消息的谢礼。 回到琅华苑,徐婉就让如月开库房把膏药和人参备好,晚上连同二十两封红一并趁人不注意给苗嬷嬷送去。 如烟给徐婉奉上茶水,闻言,不由好奇的问道:“二奶奶特意在王爷到毓秀院时送夏裳去,就是为了向王爷讨一对卫兵么?”她觉得老爷走南闯北多年,手里自然也有会些拳脚的,干嘛一定要王爷的卫兵一路保护呢!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两根五十年的人参换一对卫兵不划算。 徐婉笑道:“你不懂,这事有汉王参与 才能事半功倍。” 如烟只会心疼人参和药材,她哪里知道,徐婉向王爷要的不是卫兵,是态度。 当初认亲礼上,王爷虽然有意想掺和棉花一事,可事后却在没提过,她作为儿媳妇又不好凑到汉王跟前去问,王妃那里,她提过几次棉花,可也不见王妃感兴趣,所以她只有通过这种办法,大势送夏裳,来引起汉王的注意。 好在计划有用,只要汉王愿意参与进来,她种棉花就能做大做广,再说去察合台汗国会遇上什么危险也说不定,有汉王的人,会更加多一份保障,至于拿到可以自由出人侧门的令牌实属意外之喜。 所以给她递消息的苗嬷嬷自然是要感谢的。 既然拿到令牌,徐婉就准备用起来,过两日是端午,王府里也开始忙碌起来,得赶在端午前把人员敲定。徐婉让林妈妈把那两个愿意去察合台的棉农叫来,她在离侧门较近的小厅里接见两人。 花厅正中摆了一块屏风,徐婉端坐在屏风后,两人恭敬的给徐婉磕头行礼,半透明的丝绣屏风让徐婉可以勉强看清跪着的两人,年龄大一些的是庄头,姓李,三十来岁的年纪,穿着褐色的短打麻布衫,皮肤黑呦,面相老实,看着就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小伙子是庄子上管事的儿子,也姓林,才十八岁,真要论起来,与林妈妈还有隔了几辈的亲戚关系,林妈妈举贤不避亲,说让徐婉好生考察小林子,不用看她面子,适合就让他去,不适合就不让他去。徐婉特意观察了小伙子,他虽然长的稚嫩,但身形高大壮实,看起来不像是管事家的富贵孩子,倒像是哪家棉农屋勤快肯干的憨直小伙。穿一身崭新的灰色长衫,衣服略有些小了,穿在他身上有些紧绷,袖子衣摆倒是烫得笔直,估计是为了这才接见才做的新衣,但又因为赶时间做得不够合身。 两人规规矩矩的躬着身低着头不敢朝上首多看一眼。 徐婉温声道:“不必多礼,起来坐吧,看茶。” 第130章 端午 两人谢恩起身,走到椅子边就只坐了小半边的椅子,婢女上茶后,又忙站起来躬着腰向婢女道谢。 不是他们小家子气,而是心中明白自己的东家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商贾,他们的大小姐嫁到汉王府,成为皇家儿媳,他们的庄子作为大小姐的陪嫁,庄子上的人自然也就成了伺候皇家儿媳的人,心里自豪的同时,也害怕出错,今日能进到汉王的府邸,言行自然比平时更加谨慎小心。 徐婉客气的与两人寒暄,先是问了两人家里的情况,知道李庄头上有老,下有小,但还有哥哥弟弟,一家人也没分家,他若是远行,家里也不用担心,有弟弟妹妹和大儿子照顾分忧,小伙子家里也有弟弟妹妹,他想出去见见世面,所以主动站出来愿意去察合台。 徐婉态度温和,说了会话,两人才渐渐不那么紧张,等两人喝过婢女上的茶水后,徐婉便进入今天的主题,因为只和林妈妈说了要去察合台汗国进购棉花,要选懂棉花的棉农,所以他们来之前并不知道此行的最终目的。 徐婉先是说了远行的辛苦和可能遇上的危险和一去一来所需要的时间,又说了会有徐家和汉王府会安排多少人去。他们都表示没问题,说与家人已经商量妥当,愿意走这一趟替东家选棉花。 徐婉见两人态度诚恳,且又是老实巴交的实在人,这才娓娓道出此次去察合台最主要的目的。听说是为了学习种植棉花和提高棉花产量的技术,两人惊讶之后就是窃喜,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若是学成归来,以后那就是东家的心腹之人,两人当即表示会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听从东家的安排。 徐婉并不担心两人有二心,毕竟除了他们俩还有徐家的家仆和汉王府的卫兵。 她打算从三位家仆里挑选一位主事的,与李庄头一起作为这支队伍的话事人,也算相互有个制约。 最后徐婉叮嘱两人,此事不可在对此次同行以外的人提前,哪怕是自己的家人,对外还是只说是去贩购棉花即可。 两人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是多嘴的人 ,绝对听从东家的吩咐,不对外透出一个字。 最后徐婉让婢女一人装了两匣子点心带回去,并让他们回去收收拾拾等着,等徐家派的人到了就可以安排出行了。 这天上午见了庄头,下午唐长吏就带十名卫所的侍卫来见徐婉,汉王原本说派两名侍卫,不曾想大手一挥,派了十人过来,让徐婉选,随便她选几人,十个一起也可以。 此事人少了怕有危险,人多了却又打眼,不过汉王有心,徐婉自然要接受他的好意。同上午一样,在花厅摆了个屏风,徐婉接见了这十名侍卫,问了各自家里的情况后,徐婉挑了五人,两人年龄大稳重,另外三人武艺高强。 无论选没选上,徐婉分别给十位侍卫包十两银子的封红,选上的承诺回来后另有大赏,就这样这如使团一样的远行商队算是临时组织好,就等徐家的家仆了。 徐婉又让三顺把林妈妈请来,新增了出行人员,她得和林妈妈商量出行所需的物资,什么马匹马车、干粮衣物等,还有这一路所需的花费也要计算一下。 徐婉这边如火如荼进行着远行的计划,王府里则忙着端午节的准备。 端午节当天,周王妃和汉王会被邀请去观鱼台看划龙舟。汉城有一条汉江,从城东一直穿过城西,观鱼台就建在汉城中心的汉江边上,汉江每年举行的龙舟赛事,观鱼台是最佳观赏位置。 汉城的龙舟赛事最先起源是平民组织,随着龙船的精美变化,龙队的专业水准,渐渐就成了商会资助,官府监督的,演变到近几年,连汉王都会亲自参加,且会拿出一份彩头奖励第一名船队。 徐家有专门资助的龙舟队,也属于参赛方,以往都是安排在观鱼台下方,那里两侧分别搭建有临时的露台棚子,专供一些官员世家富商们观看赛事,徐家虽是首富,但排了官员世家后,徐家的看台其实已经距离观鱼台非常远了。 但是今年却不一样,林妈妈给徐婉带来了张氏的信,信中她先是关心了徐婉,然后又说了徐宅里的事,最后就说起这赛龙舟的看台,知府大人身边的师爷亲自给徐家送去帖子,今年徐家的看台安排在了观鱼台下右侧的第三台,还让小厮带徐毅去看过现场,问他有没有哪里不满意,若是有尽管提出。 徐家可不是轻狂之辈,徐毅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自然表示非常满意,回去后还专门给知府大人和师爷各送了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 当然张氏的目的不是说这些,她是想问,龙舟赛事当日,徐婉会不会去看赛龙舟,王府家眷的看台与徐家的看台中间只隔了一个,徐婉若是去,自然可以和母亲见上一面。 其实周王妃对王府一众子女还是很宽和的,她记得梦中每一年的端午龙舟府里的小辈们都能跟着去观赛,只是徐婉作为寡妇,从未去过,哪怕是沈澈在世的第一年,何夫人也以新妇不宜抛头露面把她留在了家里。 果然,端午的前一天,徐婉得到消息,除了大爷一家,其余小辈都可以跟着去观赛,而长辈,就只有周王妃、章侧妃和何夫人可以前去。 到了端午这天,徐婉穿了一件对襟交领绣海棠花袍子,下配十八副锻花百褶裙,头发挽成垂髫分梢髻,带上一顶赤金莲花冠,在往左边插了两根海棠花的玉簪,端庄又不失柔美,给周王妃请过安后,便一大家人坐上马车出行。 沈柔沈琳一辆马车,何夫人和容华县主一辆马车,章侧妃的马车要带沈芸和章韵瑶,徐婉陪着周王妃一起坐了。 王府的男人们,则都骑着骏马跟在汉王身后,走在马车前列。浩浩荡荡的声势宛如皇帝出巡。 盈盈笑意的何夫人上了马车后脸色就垮了下来,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容华县主,道:“让儿媳和为娘挤一辆马车,倒是委屈儿媳了。” 第131章 刁难 容华县主知道婆母是见徐氏上了王妃的马车,心中不爽,倒也没敢和何夫人呛声,最近这段时间,她已经感受到自己这个县主在王府里并不是那么高贵,所以也有所收敛,听何夫人这么阴阳怪气的话,她敛眉道:“和娘亲坐一辆马车,正好方便儿媳侍奉娘亲,儿媳不委屈。” 何夫人眼里露出讥讽之色,侍奉?她吴氏何时侍奉过她这个婆母?真是也好意思说出口。 突然,何夫人哎哟一声,一手抓住车窗沿,一手撑着后腰,蹙眉道:“长时间不坐马车,才坐一会儿我这腰就受不住了,颠得我腰疼。” 容华县主吓得不知所措,忙扶上何夫人,“啊,那怎么办,要不儿媳跟车夫说一声,让马车调头先送娘亲回去休息。” 何夫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她稳了稳心气道:“今日是大日子,怎可因为娘一人惹大家担忧,我这腰也不是很疼,揉捏一会儿应该就无大碍。” 容华县主似信非信,她迟疑了片刻道:“那我叫婢女上来给娘亲揉一揉。”说着撩开车帘让车夫停下马车,招呼随侍在马车旁的何夫人的婢女上来。 何夫人根本来不及阻拦,就见容华县主已经把婢女叫上车,连同她自己的婢女也跟着上了马车,容华县主把事情始末给婢女交代后,就催促婢女给何夫人揉腰。 婢女是何夫人的心腹,心里还奇怪自己主子何时有了个腰疼的毛病,就见自家主子脸色发绿的盯着容华县主,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是何夫人有意为难然容华县主,便开口道:“不如县主替夫人揉一揉,奴婢怕万一手脚不知轻重,让夫人的腰疼越发严重就不好了。” 容华县主怔住,她从未做过这种事,恐怕才真的是不知轻重呢!她懦懦道:“我不会。” 容华县主的婢女见此,忙跟何夫人赔笑道:“奴婢之前在娘家夫人跟前伺候过,也经常帮夫人按揉腰腿,不如就让奴婢给夫人揉捏吧!” 何夫人本就觉得自己媳妇比徐氏差,没想到连这种事都不会做,又见她的婢女没规矩,不由怒从心起:“你算什么东西,主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 如果之前容华县主还只是有些怀疑何夫人腰疼有假,现在见她还能中气十足的骂人,就确定她确实是装腰疼了。 容华县主脸上的怯懦之色消失,转而换上在娘家时的傲然矜贵,淡淡道:“娘亲若真是腰疼,就让我的婢女帮你揉一揉,若是不疼就算了,借用娘亲刚才的话,今日是大日子,若真是惹大家担忧,夫君脸上也无光。” 顿时,马车里气氛冷到了极致,两个婢女吓得皆不敢答话。 何夫人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她紧紧盯着容华县主,若是眼睛可以杀死人,容华县主怕是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容华县主不为所动,她虽然知道作为儿媳不能顶撞婆母,可婆母故意为难,她也不会生生受着。 何夫人面色在怎么难看,心里也明白容华县主说得对,若是她真以此事闹起来,恐怕王爷也会不高兴,她们一个是沈澈的娘,一个是沈澈的媳妇,她们互掐,最丢脸的是沈澈。 何夫人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心里那股怒气压下,心中暗道:行,吴氏,今日放你一马,别以为是县主,本夫人就动不了你,咱们走着瞧! 何夫人马车里的交锋其他人不知道,周王妃的马车里却是一片温馨和谐。 王妃的马车是有规制的,宽敞明亮,且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上车后,徐婉先取了软枕给王妃垫在腰后,然后又沏了王妃爱喝的红茶奉上,天气渐渐热了,王妃喝茶,徐婉就拿着团扇帮周王妃轻轻扇着,周王妃神色和蔼:“你也歇一歇吧,从上车后一直忙碌,都没停过。” 徐婉笑道:“都是些顺手的事,婉儿不累。”说着又把点心往周王妃手边推了推,方便周王妃食用。 周王见此,心里对徐婉这个儿媳越发满意。徐婉便问起一些跟龙舟赛事有关的事,周王妃每年都被邀请观赛,对赛事的历来和细则都很清楚,难得徐婉好奇,她便很有兴致的给徐婉讲起来。 马车走了两刻钟,就到了赛龙舟的码头,徐婉帮王妃把衣襟整理好,才撩开车帘,侍从已经把马凳准备好,徐婉和候在车旁的苗嬷嬷一左一右的扶着周王妃下马车。 知府大人的夫人领着几位大官家眷前来迎接,她们给周王妃行礼,徐婉对着她们行礼。徐婉协理沈澈的婚宴,已经在一众夫人面前露过脸,今日见徐婉侍奉在周王妃身边,大家对她都很客气。 等到章侧妃等其她王妃女眷上前,大家又是一顿相互问安,寒暄了一会儿后,知府夫人将众人往观鱼台迎去。 能坐上观鱼台的也就只有周王妃和知府夫人身旁几位大官夫人,徐婉知道自己不够格,便和苗嬷嬷说一声,准备默默退去章侧妃身边。 突然,她看到远处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母亲张氏带着徐家的子女。徐婉眼睛一亮,朝着母亲的方向奔了几步,只是周围都是侍卫把守,徐家只能在外围站着,徐婉并不能去到母亲身边。 张氏也看到女儿,她面色激动不已,不过心里明白,徐家位卑,她同样不能凑上去和女儿打招呼,只对着徐婉点了点头,又示意她快赶回她们王府的队伍里。 徐婉心中哀叹,这就是嫁入皇家的悲哀,没有王妃招见,哪怕是近在咫尺的家人也不得相聚。 殊不知,徐婉的行为,王府许多人都看在眼里,她今日一身华服,端庄优雅,温婉大气,配上那倾城的容颜,站在人群里宛如最为耀眼的明珠。一双充满惊喜的双眸莹莹光辉,仿佛能摄人心魄,让人不知不觉跟着欣喜,只是那双杏眸突然黯淡下来,让距离她最近的沈澈不由心中一颤……沈澈缓了缓心神,掩饰性的背过了身去。 第132章 偶遇 另一边正与知府夫人说话的周王妃也注意到徐婉的异样,她轻轻喊了一声,“婉儿。” 徐婉收回视线,回到王妃身边,“母妃有什么事吩咐?” 周王妃笑问:“今日龙舟赛事,你母亲也会来观赛吧!” 徐婉答道:“回禀母妃,婉儿母亲的确来观赛了。” “哦,是么,本宫倒是好久没见徐夫人了。”周王妃笑语晏晏的说道。 这是要召见母亲的意思,徐婉心中欣喜,苗嬷嬷已经闻音知雅笑着说道:“可不是,二奶奶应该也久不见其母亲,甚是想念,老奴这就去请徐太太过来,正好叙叙旧。” 说着笑盈盈的往张氏那边走去,不一会儿,苗嬷嬷领着张氏和三位小辈过来,张氏几人屈膝蹲下向周王妃行礼:“见过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安!” “徐太太请起。”周王妃和颜悦色的笑着,“徐家风水确实养人,不但婉儿出落得标致水灵,徐家两位小妹也是一等一的伶俐。” 今日陪同徐太太前来观赛的有徐家大奶奶、徐慧和徐芳,显然这话就是夸徐芳了。徐芳心中欢喜,面露娇羞,粉面含春,确乃绝色。 张氏谦虚道:“王妃娘娘谬赞了,徐家女儿如何比得上王府的姑娘矜贵明艳,就是在场其他夫人家的女儿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其姿容秀丽更是让我等望尘莫及。”几句话虽有恭维之意,但也让大家看到了张氏的谦逊有礼。 周王妃又道:“徐太太不用妄自菲薄,就说婉儿,嫁进我们王府后,知书达礼,懂事孝顺,可见徐太太教导有方。” 张氏奉承道:“王妃娘娘贤德,我们婉儿能侍奉左右,是我们婉儿的福气。” 徐芳趁大家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澈,只是沈澈的注意力并未在她们这边,徐芳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失落。 眼看时辰不早了,周王妃和张氏寒暄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走了几步又让苗嬷嬷去取一个软枕给张氏送去,说龙舟赛事举行时间长,坐久了难免不适,让徐太太椅背靠一个软枕更方便。 能被王妃召见是极大的恩泽,眼看母亲回去后,周围人对她的态度都带了恭敬,徐婉心中大慰。她心知周王妃如此抬举徐家,最主要的原因是铁矿和盐场为汉王府提供了原铁和银钱。而赏赐母亲软枕,则是自己的诚心伺候让王妃对自己很满意,如此,也不枉自己嫁入王府后的辛苦付出。 周王妃和知府夫人并其几位他大官夫人上了观鱼台,王府女眷则被安排在观鱼台下方左侧第一个看台。与观鱼台如城门般的高度不同,左右两边看台是临时搭建的高低双层台阶,两层台阶上各摆有两张长条桌椅,高台阶看得越远,所以徐婉扶着章侧妃坐在第二排的高台阶上,沈芸和章韵瑶坐她们前面的低台阶,低台阶沈芸她们旁边是沈柔、沈琳和容华县主。徐婉旁边的高台阶是留给何夫人的,她还未到。 此时的何夫人更衣出来,被婢女扶着缓缓往看台走去,她和婢女抱怨:“说来当初容华县主来王府做客,王妃对县主是何等的亲厚,不曾想现在县主连王妃娘娘马车的边缘都够不着。” 婢女也对容华县主的高傲不满,可是何夫人可以说儿媳,她这个婢女却不行,只得安慰主子:“或许是因为三奶奶晚一步嫁进来,夫人别生气,以后慢慢教导就是。” “我哪敢教导她!”何夫人冷笑,“刚才马车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不过是腰疼让她帮忙揉一揉,可你看她,架子比咱们皇家的公主摆得还大。你在看看人家徐氏,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就是跟在徐太太身后那小姑娘,看着也比那位养眼,也不知当初是如何混了个县主的名头。” 这边何夫人还想继续数落几句容华县主,婢女已经赶紧给她递眼色,小声提醒道:“三爷过来了。” 说话间沈澈已经从侧前方的林荫小道走过来,对着何夫人拱手道:“久不见娘亲到看台入座,原来娘亲在这里,让儿子好找。” 何夫人心中正是有气,见了沈澈脸色也不好:“你一个大男子过来找什么,怎么不让你媳妇过来?” 刚才何夫人说的话,沈澈也听到些许,这时便笑着给娘亲赔不是:“是儿子疏忽了,等会儿回去让县主好好服侍娘亲。” “算了吧!”何夫人自嘲道:“她是县主,我出身商贾,她别瞧不上我这个婆婆就算不错了,哪敢让她服侍。” 沈澈走近继续哄着何夫人:“出身商贾也是儿子的娘亲啊,再说娘亲是王府里最得父王宠爱的夫人,别说她只是县主,就是公主来了,也得恭恭敬敬给娘亲奉茶的份。”几句话哄得何夫人心情好转不少,何夫人又想着虽然儿媳妇比不上别人,但儿子还算孝顺,便消了气,语气也软和下来:“难为澈儿过来找娘亲,龙舟赛快开始了吧!” 沈澈虚扶着何夫人:“可不是,儿子扶娘亲过去入座。” 母子二人说着话渐渐走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林荫小道后面的石榴树丛里才走出来一个女子。 此人正是徐芳,她本来是过来更衣,途中发现裙摆有些脏,便让婢女去马车上取备用的衣裙,她等在这里正好遇到沈澈。沈澈主动和她打招呼,对她温言问候,徐芳本是记着父母亲的教诲,初初还能保持理智,端着女子的矜持有理有节的回应沈澈的问候,直到沈澈拉着她躲进小道的石榴树丛里,他的手臂圈着她的腰身,手掌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从远处看,就像她靠在他的怀里一样,她的脸颊距离他的胸膛不过一指的距离。徐芳本就压抑的感情瞬间迸发,她心跳得飞快,脸颊和耳垂都变得殷红,整个人微微颤抖,哪怕知道现在抱着自己的男子已经有了妻子,她也抑制不住心底疯狂增长的爱意…… 第133章 福气 徐芳的异样引起沈澈的注意,他忙放开徐芳,小声抱歉道:“对不起,唐突了芳小姐,实在是我娘亲从那边过来了,让她看见对你不好。” 徐芳根本没注意沈澈说了什么,她只觉得沈澈放开她,她的心底很失落…… 后来沈澈出去引开何夫人,她才慢慢走出来,除了对心上人的浓浓眷恋之情,何夫人的话也在她心里激起涟漪,原来澈哥哥的母亲并不满意他的妻子,她开始幻想,若是自己嫁给澈哥哥,一定不会让澈哥哥有这方面的烦恼… 巳时初,龙舟、划手等人都已准备妥当,汉王登高宣讲鼓舞士气。 在龙舟比赛即将开始前,章侧妃让徐婉去徐家的看台陪她母亲。 徐婉感激不尽,章侧妃还体贴的让她的大丫鬟送徐婉过去,两家看台隔得不远,徐婉到时,龙舟比赛才刚刚开始。 张氏见了女儿,哪里还顾得上看龙舟,拿了封红给章侧妃的婢女,请她帮忙传达谢意,等送走章侧妃的婢女后,张氏拉着女儿落座,这才有机会好好和女儿说话。 “章侧妃能让婉儿过来陪母亲,可见我们婉儿不只是得王妃厚爱,王府长辈都很喜欢我们婉儿呢!”张氏的双手紧紧握着徐婉的手,她眼里有欣慰,也有心疼,她知道,女儿一定是侍奉长辈得当,才能被长辈爱重。 徐婉笑道:“都是母亲教导得好。” “那也是我们婉儿有福气。”婉儿从小就懂事孝顺,她都没怎么教导,张氏心里怜惜女儿,想着女儿现在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美……夫君不在身边。若是二爷在家,女儿再怀个孩子,那才真是圆满了。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吧,不过这事也不好在女儿面前提,张氏帮女儿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问起另一事来:“上个月你们王妃三公子成亲,徐家送了贺礼去,我听徐伯说婉儿在帮着王妃协理王府的庶务?” 女儿能受王妃娘娘重用,张氏心里高兴,可也担心女儿因此招妒。 “已经没有了,就帮着王妃忙了十来天。”徐婉答道。 张氏一半失落,一半庆幸,“没有也好,你才嫁入王府不久,上有姜侧妃和你婆母,下有你大嫂,说起来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二奶奶出头,不知王妃怎么想的,就让你帮着协理王府庶务了?” 张氏并不知道姜侧妃被禁足一事,也不清楚容华县主和其娘家人摆谱,王妃有意打压容华县主之事,她也无意和母亲说起这些,便宽慰张氏道:“母亲就别在想这些了,就是临时帮几天忙而已,反正女儿现在也已经没有负责这些了,娘亲还是与我说说徐家的事吧!哦,对了,怎么徐芳今日和母亲一道来观赛了。” 唉!张氏叹了口气,说起这个侄女,她也很无语:“你四婶准备给你芳妹妹说亲,挑了几家,你芳妹妹不是嫌人家年龄大,就是嫌人家长得矮,好不容易说了个秀才,她又说人家穷,最后你四婶不得不挑了个做生意的,芳姐儿又说人家满身铜臭俗不可耐。把你四叔气得要动家法,你四婶不得已,就把她送来我们家躲几天,今日龙舟赛事,总不能把她留在家吧!”这么一对比,还是自己女儿懂事,张氏看女儿的眼神更加疼爱了。 徐婉暗想,恐怕是经历了沈澈一事,一般人难以入徐芳的眼了,不过这事自有四婶四叔操心,她也管不着,只叮嘱母亲:“若是四婶托你帮芳妹妹说亲,你可别好心答应。”四婶那人,说得好与不好,以后她都有话说。 “女儿放心吧,为娘才不掺和你四婶家的事呢!”张氏挑了挑眉,与徐婉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倒是你二表哥宇浩定亲了,是你外祖父同僚之女,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成亲,到时候你可要送一份贺礼。”张氏说道。 “新嫂嫂是新邱么?”徐婉问道。 张氏想了想:“是姓邱,你怎么知道?” 徐婉笑道:“之前我在外祖父家见过,新嫂嫂姓邱,名锦心。” “哦,是吗,那倒是巧了,你虽然不能参加她们的婚礼,但是提前见过新嫂嫂也是缘分。”张氏笑道。 “可不是。”徐婉想起那次与邱姑娘见面,自己闹的笑话,暗暗决定,到时候一定用心选一份贺礼,就算是当初差点坏了两位有情人姻缘的赔罪。 张氏又说起自己的二儿子,“本来想给阳儿也说一门亲事,可是他非说什么男子汉要有自己的事业,他既没有功名在身,又不能帮着家里做事,那些优秀的女子如何看得上他,非说等他功成名就才愿意说亲。”张氏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跟芳姐儿有得一拼,真真是让她操碎了心,“难道一树果子就不能都是甜果,非得夹一个苦果才叫完整的一树果子,人家那树是背阴不见阳光才苦,你二哥咱们家没亏待他吧,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张氏忍不住吐槽自己儿子。 徐婉忍不住笑起来,她记得梦中二哥因为打理徐家的生意成亲也挺晚的,似乎娶的是他恩师家的小女儿,比他小了七八岁,也不知如何将人家小女儿骗到手的,想到这里,徐婉只能安慰母亲:“或许二哥的缘分还未到,他都不着急,母亲急什么?” “我若是不急,就不知道你二哥何时才能娶上媳妇了。“张氏叹气到:“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母女俩一直在说话,都没怎么看龙舟赛事,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徐家资助的队伍获得了第一名,徐婉母子俩都很惊讶,要知道以前可是从未进过前三,也不知道真是实力获得,还是那些人看王府的面子。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看着龙舟队伍的领队穿着绣有徐字的衣裳接受汉王和知府大人的颁奖,也算是给徐家挣足了面子。 龙舟赛事圆满落幕,大家有序离开,回到王府已经是下午,因为是端午节,晚膳须一家子人聚在一起食用,大家都有些乏累,一顿晚膳倒是毫无波澜,大家安安静静吃了饭就各自回去。 徐婉也挺累的,回屋沐浴洗漱后便上床歇息,她这边一夜好眠,揽翠轩里却是不那么平静。 第134章 拌嘴 沈澈沐浴洗漱出来后,已经先一步沐浴收拾好的容华县主还未歇下,她拿着葛布说要给沈澈擦拭湿头发。沈澈不疑有他,坐在了妆奁前,容华县主出嫁前从未做过这些,但是嫁人这段时间以来,已经试着学会了很多,现在服侍沈澈的事也做得有模有样。 容华县主拿着葛布一下一下的绕着沈澈的青丝,随口问道:“今日龙舟赛事开始前,三爷去哪里了,妾身明明看着三爷去了旁边园子,不曾想转眼就不见了三爷的身影。” 沈澈闻言,心中瞬间警惕起来,不过面上却不显,他淡淡道:“我见娘亲久不到看台入座,便去找寻娘亲了。” 后来三爷确实是扶着何夫人回来的,容华县主不敢反驳,想了想道:“三爷怎么不吩咐妾身去,那边园子距离女眷歇息的地方有些近,妾身去总比三爷去要好。” 沈澈回过头,挑眉看着容华县主,“县主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亲自去?” 容华县主一怔,不等她回答,沈澈已经凉凉开口:“澈的娘亲商贾出身,县主金枝玉叶看不上无可厚非,王妃娘娘金尊玉贵也入不了县主的眼,倒真是稀奇,怕不是县主觉得嫁给澈委屈了,所以自持身份目下无尘,对长辈也无丝毫敬意。”沈澈说完,把青丝从容华县主手里抽出,起身往外走,“澈还有事,就不劳烦县主了。” 走到门口对着值守在外间的婢女道:“你随我去书房伺候。” 婢女是沈澈的大丫鬟,叫吟雪,听了沈澈的话,迟疑片刻后小跑进里屋取了沈澈的外袍便朝沈澈追去,两人走出很远,容华县主还能听见吟雪的声音:“三爷等等奴婢,头发还湿着,快披上袍子,别受了凉…” 容华县主的婢女已经冲进来,只见自家县主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双眼含泪,气急败坏道:“他什么意思,凭什么给我甩脸色,凭什么?” 婢女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一边给主子顺气,一边劝慰:“县主消消气,县主别气坏了身体。” 可婢女越是这么说,她越是气愤,整个身体气得微微颤抖:“他怎么敢?吟雪那贱人怎么敢?” 王嬷嬷听到正房里的动静,匆匆忙忙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只穿着中衣就奔进内室,“县主…” 一听到王嬷嬷的声音,容华县主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往下流,扑进王嬷嬷怀里,痛哭起来。 王嬷嬷这一路过来,已经知道是夫妻俩拌了嘴,三爷拂袖而去,此时见县主哭得伤心,也心疼不已,挥手让其她婢女退出去,只让大丫鬟红杉去打水,自己则抱着县主不住的安慰。 等到县主哭够了,才从王嬷嬷怀里抬起头,红杉已经打了水来,王嬷嬷帮着拧了帕子给县主洁面,等到县主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她才问道:“县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华县主看王嬷嬷只穿了中衣,便让红杉把自己的披风取来:“让嬷嬷担心了,嬷嬷先把披上披风,别受凉了。” 王嬷嬷挥挥手,“现在这天气暖和了,那里就会受凉,不用不用。” 听到王嬷嬷这么说,容华县主又忍不住哭起来,如今已入夏,连王嬷嬷都知道不冷,可是吟雪那丫头,故意拿话气她,沈澈居然不闻不问任由她被一个下人作践。 “我的县主,快别哭了,若是眼睛哭肿了,明日如何见人。”王嬷嬷也知道县主受了委屈,可这里是王府,县主不再是吴府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是王府里的三儿媳妇,上有公婆,下有妯娌小姑,人多嘴杂,哭肿了眼睛只会让大家看笑话。 容华县主也明白王嬷嬷的意思,哭了一会儿便收起来,再次洁面后,容华县主和王嬷嬷说今日事情的整个进过来,“我和红杉明明看见他追着一位女子而去,等我们找过去,就不见了踪影,后来他扶着娘亲回来,我想过去问他,可是娘亲一直拿眼瞪我,我也不敢上前……刚才我还没怎么说呢,不过提了一句,他就发火了,还扯我对娘亲和母妃不敬,哼,不过就是没有像徐氏那样做小伏低的侍奉他娘,他就这么说我,我看他是自己心虚,反来找我错处。” “我的县主,怎么又牵扯到何夫人和王妃了?”王嬷嬷比容华县主还着急,“先不论三爷有没有追什么女子,若是三爷真给您扣上个对长辈不敬的帽子,以后您如何在王府立足。” 容华县主有些气短,她嘴角翕动,不知该从何说起。 王嬷嬷见此,就明白今日肯定还有其他什么事发生,她转头看向红杉,“红杉,你把今日县主身边发生的事仔细说一遍,事无巨细不可遗漏。” 红杉有些怯懦的看了容华县主一眼,见县主低着头并未阻止,便老老实实将今日马车上县主和何夫人之间的事情告知王嬷嬷。 王嬷嬷听完后,心中自然忿忿不平,自家县主以前在娘家何等尊贵,现在居然沦落到要给一介夫人揉腰,若真是腰疼就不说了,装腰疼就明显是故意欺负县主了。 看看人家章侧妃平时对徐氏,从来不摆婆婆的谱,何夫人一个养母,比王妃这个嫡母还拿架子,人家王妃都不用县主伺候,她一介夫人还端起身份,还真是商贾出身上不了台面。 话虽这么说,可王嬷嬷也知道何夫人占着一个婆母的名头,县主单纯,哪里又是她的对手,三爷肯定是听了何夫人挑唆,所以才以此对县主责难。 容华县主并不将此事放在眼里,她在意的还是沈澈,“嬷嬷,你说三爷是不是有纳妾的心思,我把今日貌美的女子想了一遍,觉得徐氏娘家有位妹妹很可疑,三爷一定是与她私下见面了。” 王嬷嬷诧异:“怎么又扯上徐氏娘家的妹妹?” 容华县主气呼呼的说道:“徐氏娘家有个妹妹,同徐氏一样绝色,一个风华绝代,一个清纯可人,两种不同的美,连王妃都特意夸赞。今日徐母将那女子带到王妃面前请安,我注意到她看三爷眼神不一样,徐家是不是要把她送来王府做妾。” 第135章 试探 王嬷嬷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会,徐氏在王府风光无限,徐家没必要送一个妹妹来徐家分她的宠,何况还是给三爷做妾。”又怕自家县主不信,王嬷嬷继续说道:“就算三爷有心,徐家也不会答应,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徐家不会做。” 容华县主似信非信,在她的认知里,商人重利,做事又没有底线,一个何夫人,还是长辈,为了刁难她装腰疼,一个徐氏,做小伏低讨好王妃,她觉得若是有利,徐家肯定愿意把另一个女儿送来王府做妾。 王嬷嬷提醒县主:“县主本末倒置了,现在不是关心三爷纳不纳妾的事,县主和三爷才成婚,就算三爷有心,短时间内,王爷王妃是不会同意三爷纳妾的,倒是吟雪,今晚跟着三爷去了书房伺候,很有可能会被三爷收房……” 王嬷嬷话还没说完,容华县主眼泪再次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那怎么办,嬷嬷,我和三爷成亲才不到一个月他就收了吟雪,还是和我吵架后不经过我同意直接收的人,别说以后我难以拿捏吟雪,就说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的脸面也没地方搁呀。” 又想着成亲前三爷对她情真意切,成亲后两人更是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今晚三爷突然对她横眉冷对,她心里别提多委屈了,越想哭得越伤心……王嬷嬷和红杉好一顿劝慰安抚,最后容华县主哭累了才停下,睡觉时脸上还挂着泪痕…… 第二日,容华县主以身体不适缺席了每日请安,王妃派了医正去揽翠轩里给容华县主诊脉,最后说是天气渐热心燥脾虚,这倒不怎么严重,开几副药歇着调理便是。 明面上府里没什么风声流出,但是私底下几位精明的主子都收到消息,是三奶奶和三爷拌了嘴,三爷宠幸了身边的大丫鬟,三奶奶气出了病来。 徐婉得知这个原因并不惊讶,夫妻相处哪有不拌嘴的,她和沈珺不也时有欧气,再说沈澈本就不是什么专情之人,宠幸个丫鬟在正常不过,倒是容华县主为这点事气病了就得不偿失。各院都给容华县主送了礼,什么桂圆红枣、参芪党参等,徐婉也不例外,送了一盒山楂和一盒冰糖 。 在容华县主身子不适的这段时间,沈澈就搬去了书房住,各院都给县主送了礼,沈澈反而连问候都没有一声,容华县主伤心、生气,到后面的慌张,她没想到温文尔雅的沈澈对她会这么狠心。 王嬷嬷眼见自家县主越发憔悴,想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给县主出主意。 既然三爷是因为县主对长辈怠慢,那么县主也同徐氏一样,放低姿态孝顺婆母,这样三爷总无话可说了。 又过了两日,容华县主身体好转,特意来琅华苑串门,容华县主一身大红色抹胸襦裙,外披白色娟纱,青丝挽成螺髻,簪了沈澈送给她的云凤纹玉簪,画着精致的妆容,矜贵中透着几分雅致。 有种徐婉初次见她时的清纯感。 徐婉在息室接待她,婢女上茶后,容华县主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笑道:“这茶闻之清香,入口甘醇,倒是很符合二嫂的气质,淡雅婉约。” 徐婉心中诧异,容华县主一向傲气,今日不但主动登门,还这么客气叫她二嫂,又出言恭维她,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道:“这是君山银针,口感比较淡,也不知合不合县主的胃口?” 容华县主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盏:“比起我们辽东来,南方的茶大多口感较淡,我现在也正试着习惯品茗南方的各种茶。” 态度算是很诚恳了,徐婉见此,笑容也真诚了几分:“南北茶汤确有差异,倒是难为县主了。” “我们辽东女子性子比较直,我也就不和二嫂绕弯子了,今日我是来感谢二嫂的。”容华县主略有些不好意思,“前两日身子不好,劳烦大家挂念,特别是二嫂送的山楂冰糖,婢女熬了糖水,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说实话,山楂冰糖并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实在不值当容华县主走着一趟,徐婉明白,这恐怕只是个引子,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县主客气了,若是县主喜欢,我这里还有许多,等会儿可以给县主再装一盒带回去。” “那可真是让二嫂破费了,二嫂的山楂比普通山楂要大颗,是从娘家带来的吧!”容华县主并未拒绝,反而问起山楂的来历。 徐婉笑道:“正是当初从娘家带来,县主可说准了。” 容华县主复又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感叹道:“二嫂娘家真是出珍品,既有金凤楼打造的发冠一跃成为汉城大家闺秀最为追捧的发饰,又有龙舟赛事上荣获第一名的徐家龙船,还有二嫂娘家的妹妹,更是连王妃都赞扬的绝色佳人,二嫂可真是有福气,连我这个县主面对二嫂也都感到望尘莫及。” ……这话说得,徐婉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嗐,二嫂别多心,我就是瞎感慨。”容华县主似乎也觉得这些话有些酸,忙摆了摆手,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又赶紧随便找个话头,“说起二嫂娘家妹妹,那天我见有一位天仙似的姑娘,是二嫂的嫡亲妹子么?” 天仙似的姑娘?那自然说的是徐芳了,徐婉心中一动,面上依然保持笑脸,解释道:“那天两位妹妹,年龄小一点的是家里的庶妹,年龄和我差不多的是我四叔家的女儿,县主说什么天仙似的,那真是折煞她们了,不过是淘气孩子罢了,风姿不及县主的万分之一。” “原来是你四叔家的女儿呀!”容华县主若有所思。 徐婉端起茶碗,低头喝茶,她开始怀疑容华县主和沈澈吵架的真实原因了。 过来一会儿,容华县主又语含试探的问:“二嫂的妹妹这么漂亮,可有说亲?” 第136章 和好 “正在说亲。”徐婉放下茶盏,神情自然的看着容华县主,笑着说道:“那天母亲还在跟我说,四婶跟她感叹,之前一直舍不得女儿出嫁,这留啊留,都留成老姑娘了,现在又怕耽误了女儿,又紧密锣鼓的给妹妹挑夫婿呢!妹妹得四婶宠爱,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不龙舟赛事就和小妹一起闹着要跟我母亲一道出来看赛龙舟呢!” “呵呵,是吗?你们家姐妹感情真好!” “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感情好。” “那你四婶都给你妹妹挑了些什么人家?”容华县主追问。 “具体中意哪家,我也没有细问,就听母亲说了几家,都是和我们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贾,另外还有四婶娘家介绍的一户秀才和一户县丞之子,四婶她们都很满意,眼都挑花了呢!”徐婉笑意盈盈的说道,突然又面露好奇:“县主问这些做什么?该不会是有合适的人家想与我妹妹说亲?” “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容华县主连忙否认,又见徐婉一脸揶揄,顿时明白徐婉是在开玩笑,她心下稍安,解释道:“我就是难得见如此漂亮的妹妹,好奇花落谁家,所以多问了一句,二嫂可别因此怪罪我话多。” “怎么会呢。”徐婉表示理解,“二爷平时都不在家,三爷肯定也要忙外面的事,我们妯娌就该经常聚聚,说说话,拉拉家常,这日子才不会乏味。”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容华县主才告辞。 送走了容华县主,徐婉面色冷下来,燕儿已经和她很有默契,见此靠近她低声问道:“要不要奴婢去打听一下揽翠轩里最近几天的境况?” “要。”徐婉神色凝重的说道:“不但要打听揽翠轩里的境况,还有龙舟赛事那天徐芳和沈澈有没有私下见面,或者传递了什么?” 能让容华县主放低姿态到她这里来打听徐芳的亲事,徐婉敢肯定,一定是徐芳和沈澈做了什么让容华县主发现了端倪。 徐婉现在真是讨厌死沈澈了,心机又花心,一边勾搭章韵瑶,一边招惹搭徐芳,成亲没几日又宠幸婢女,真是花花公子里的翘楚。 容华县主从徐婉这里得了徐芳说亲的消息,心中略微安定。回去后又就按照嬷嬷的劝说,每日请安时,对众人放低姿态,不但殷勤伺候周王妃,何夫人面前也是恭敬顺从。容华县主长相天真烂漫,有心收敛性子,讨好长辈就很容易获得长辈的喜爱。一时间她这个三奶奶的风头倒是隐隐盖过了徐婉这个二奶奶,王府下人都说容华县主平易近人、待人随和。 徐婉既不羡慕,也不会和她争宠,有三奶奶孝顺周王妃,她这个二奶奶乐的清闲,只是偶尔看着站在何夫人身侧端茶倒水的容华县主,她不免感叹,做人儿媳真是艰难,连高傲如县主都得对婆婆曲意迎逢。 白日孝顺婆母,晚上容华县主又让婢女熬了山楂汤,亲自给在书房看书的沈澈送去,沈澈对她态度缓和许多,容华县主心中安慰,又见吟雪伺候在旁,压着里的酸涩对着沈澈贤惠的提出给吟雪抬位份,“吟雪姑娘伺候三爷辛苦,这么没名没分的做着婢女的差事也是委屈了她,不如将吟雪抬为婢妾,若是以后有福气给三爷生个一男半女的,在抬为侧室也是可以的。” 沈澈眼眸都没抬一下,就拒绝了:“不用,吟雪只是婢女,没有收房。” 容华县主闻言,顿时惊诧,紧接着就是惊喜,她看了眼默默守在角落里伺候的吟雪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的鄙夷,原来她只是夫君用来气自己的幌子。 容华县主心底的喜悦再也掩不住,她看向沈澈,爱慕之情如同倾泄的洪水从双眸溢出,沈澈回望着她,温柔的笑道:“让婢女把书房的被子搬回正屋吧!” “就这样,三爷和三奶奶和好如初。”燕儿把打听来的消息禀报给徐婉,徐婉闻言不由冷笑,沈澈真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把容华县主拿捏住了。 另一边林妈妈已经打听到龙舟赛事上沈澈和徐芳见面的事,两人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沈澈这次也没有送什么东西留下把柄,徐婉倒不好找四叔四婶说道,只能吩咐林妈妈找人盯着徐芳,又让赵强盯着沈澈。 同时给母亲张氏写信,让她劝着四婶早日把徐芳的亲事定下,张氏收到女儿的信时还有些疑惑,不是之前还说不管徐芳的亲事么,怎么突然又上心了? 不过女儿的想法她就算不解也不会置喙,甚至张氏想得更多,那日王妃夸赞了徐芳,会不会是王妃有将徐芳纳进王府为妾的心思? 这可不行,徐家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嫁入王府为正妻,可不能在有个女儿为妾,这不是抬举徐家,而是拉低了女儿,所以张氏对此事上了心,第二日就去了四房,准备在徐芳的亲事上出出力。 容华县主一边忙着给长辈刷好感,一边和沈澈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与徐婉一样看清本质的王嬷嬷心中不免对沈澈有了看法,想着她家县主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儿,被沈澈略施小计就拿捏住了,她心疼她家县主的同时,悄悄写了一封信寄回给县主娘家的母亲,希望吴夫人能给女儿做主。 徐婉这边则忙着接见徐敏旭派回来的三位家仆。 说是家仆,其实三人跟着徐老爷走南闯北,既有江湖人的侠气,又有商人的精明,徐婉跟三人细谈,他们知道此行的目的,也承诺一定办成此事。徐敏旭跟他们说,以后棉花技术学好了,回来种植上了规模,后续一系列的纺布,开店,售卖等一条龙的生意都交由他们负责,所以他们干劲十足,信心满满。 徐婉很满意三人,让三顺和林妈妈带着他们和卫兵、庄头见了面,相互认识,商谈了细节,最后敲定了六月初二出行。 只是在五月最后这一天,传出六月初一沈澈要领兵出城剿匪的消息,竟是比徐婉这边的棉商都嗐要早一日出行。 第137章 剿匪 徐婉其实一早就猜到他有此打算,赵强找人盯了沈澈十来天,发现他频繁出入卫所,又与姜总兵手下的几位千总、都督来往过密,并且定制了马鞍和一把佩刀,这与他一贯和世家官家子弟打马看花的贵公子形象不符。 最近凤岭山的山匪日益壮大,占山为王,烧杀抢掠,独霸一方,隐隐有威胁到汉城的趋势,汉城百姓恐慌不已,汉王为此震怒,已有将领向汉王请命,对凤岭山的山匪发兵,连身在王妃后院的女眷都听说了此事。 果不其然,五月三十日晚,突然就收到周王妃的传话,明日不用去请安了,大家一早去城门送三爷出城剿匪。 兜兜转转,沈澈还是要去剿匪了。 到了六月初一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徐婉早早起床,吃了早膳,去章侧妃院里等着一起去给沈澈送行。 章侧妃面色不虞,徐婉暗自猜测,难道是因为当初她儿子远行,只有她这个娘亲带着儿媳女儿去送行?还是沈澈这次是领了副将之职,而她儿子沈珺只是一个监工,所以章侧妃才一脸的不高兴? 直到章韵瑶和沈芸姗姗来迟,徐婉才知道,自己误会章侧妃了,她不高兴是因为章韵瑶。 只见章韵瑶着一身素色襦裙,化着淡妆,脂粉勉强遮住了眼下的乌青,但是眼里的红血丝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显然是哭过一场。 徐婉心中诧异了一瞬,又很快明白过来,想必章韵瑶是突然得知心上人要去剿匪,为其担忧哭了一场,并一夜未眠。她身边现在都是章侧妃的人,估计章侧妃也知道自家侄女为什么会如此,心疼之余更是生气。 不过,这事徐婉不想掺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出门坐马车时,自觉与沈芸一辆马车,田嬷嬷自然而然的把章韵瑶请上了章侧妃的马车。 沈芸满眼疑惑,徐婉试探道:“也不知韵瑶表妹是怎么了,似乎昨夜没睡好?” 沈芸不做他想,老实答道:“可能是太担心三哥了吧!”又怕徐婉多想,沈芸又道:“听说山匪凶残暴虐,三哥第一次剿匪,别说韵瑶表姐了,就是我也为其担心得很……”沈芸自己说着都有些气短,就算担心,也不至于一夜未眠,她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忽略了…… 徐婉不置可否,没想到章韵瑶如此克制不住,就这么把自己对沈澈的心思暴露了,似乎梦中她也没有这么沉不住气……哦,那时凤岭山的匪徒还未壮大,沈澈也不是第一次剿匪,加上自己才嫁给沈澈,章韵瑶在自己面前总得保持她高贵优越的一面……何况梦里章侧妃也没有派人在她身边,或许她哭过,其他人也发现不了。 看来这一次,章韵瑶的处境没有梦中优越呢! 与章韵瑶情况相似的还有容华县主,是周王妃通知她,她才知晓此事,初闻这个消息,她很生气,她觉得沈澈没有把她当妻子,这事既不和她商量,又不提前透露消息给她,原本想等沈澈回来问一问他的想法,哪知当日沈澈却没回府,木松带信回来,说是要留在军营里点兵准备。 容华县主气过之后,就是担忧,她们家的商船是遇到过水匪的,她知道那些匪类的残暴,也知道剿匪的危险,哭了一场,也担心了一夜。 所以一早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容华县主双眼凹陷,面容憔悴,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苗嬷嬷请她上了王妃的马车。 徐婉暗想,估计两位长辈要各自教导两位小辈了,只不过王妃是教导县主以大局为重,不可因小家而短了见识,要她拿出作为王府三奶奶的气度,支持丈夫为汉城百姓而战。 章侧妃则是教导章韵瑶,摆正自己的位置,人家有妻子担心,她一个未出阁的表妹,还是端正自己的行为,别让人抓着小辫子指责于她。 徐婉猜测的完全正确,等到马车到达城门口时,容华县主和章韵瑶状态好了很多,估计是婢女为其补了妆,总之外人是看不出两人有什么异常的。 大家上了城门,汉王站在城墙中央,军队已经在城下集结完毕,五千兵马,密密麻麻,整整齐齐,随着汉王慷慨激昂的口号宣讲,士兵们精神高亢、气势如虹,徐婉站在角落里,都忍不住热血沸腾。 随着汉王挥刀下令,一众将领率先领兵开拔,大军也随之势如破竹的追随而去。 这是徐婉第一次见到汉城大军的磅礴气势,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公爹汉王的叱咤霸气,难怪八年后,他能一路势不可挡的打进京城,逼得皇帝立他为储君,只可惜,梦里她死的早,不知公爹最后有没有问鼎大位。 送走沈澈后,容华县主又病了,周王妃理解她,免了她的请安,何夫人却认为她是装的,派了婢女去揽翠轩阴阳怪气了一番,容华县主也没理她。 想着上次容华县主过来串门态度和善,这次徐婉也去了揽翠轩探望她,聊了一会儿,徐婉就发现她这是心病,一来为夫君担心忧虑,二来突然和夫君分离心中抑郁,以至于整个人都恹恹的,对其他事提不起兴趣。 情深不寿,徐婉突然就想到这个词,她一直知道容华县主爱慕沈澈,不曾想容华县主对沈澈的感情这么深挚,然而沈澈对县主却并非专情。可往往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徐婉又能如何劝呢,似乎除了干巴巴的几句让她保重身体以外,其他说什么都是多余。 王府里为沈澈担忧的女子除了容华县主,还有另一位,只是她却不能像容华县主那样光明正大的为沈澈担心忧虑。 不但不能明着忧虑,暗着也不行,章韵瑶这段时间被迫忙碌,姑母章侧妃知晓了她的心思,不但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讲了一大堆道理,而且做出实际行动要给她挑选夫婿定亲,断了她的想法。 不到一个月,章侧妃带着侄女相看了三户人家,好在章韵瑶对徐婉有芥蒂,三次相看,都没有邀徐婉同行,章侧妃带着沈芸陪她同去。 第138章 算计 徐婉虽然没有同去,但结果都是知道的,或许是上次章韵瑶的反常让沈芸起了疑心,而徐婉也刚好观了全程,因此沈芸似乎觉得和徐婉有了共同的话题,便经来找徐婉说话,听了几耳朵章韵瑶相看的过程,徐婉发现不是章韵瑶挑剔,是章侧妃挑剔,不是觉得对方公子轻抚就是觉得对方娘亲说话尖刻,所以三场都不满意。若不是后面实在天气太热,不宜在出门,章侧妃还要继续挑几户带章韵瑶相看。 天气热,大家都窝在自己的院里不走动也不串门,徐婉依然保持每日一早给两位婆婆请安的习惯,请过安后回到琅华苑便不再出门,掌事公公给每个院分发的冰块,就靠着这些冰块给屋子降温,徐婉则在沈澈的书房里看书练字作画。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徐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到了八月,炎热退去,秋高气爽,大家终于不用窝在屋里,可以到花园里散散步。 过几天是妞妞两周岁的生辰,徐婉要给妞妞准备生辰礼物,除了基本的衣裳金器以外,她还准备自己亲手做一份礼物。东院有一处园子里种有几棵葫芦藤,每年都要结非常多的葫芦,徐婉准备去摘一些葫芦做成葫芦饰品送给妞妞。 这天她带着如月和燕儿去到园子里,葫芦藤就种在一颗桃树边,葫芦的爬藤很是茂盛,顺着桃树缠绕,几乎爬满了整根桃树,以至于整个桃树上都挂满了葫芦瓜,大的、小的、胖的、瘦的,有的绿、有的略白,有的略黄,看起来非常漂亮。燕儿以前在乡下住,见过葫芦瓜,倒是不稀奇,如月却是第一次见,不由面露惊喜,“二奶奶,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葫芦瓜的,这也太好看了。” “无意间听一个婢女说的。”徐婉找着借口,她总不能说是梦中如烟发现回来告诉她的吧!徐婉失笑道:“既然喜欢,咱们就多摘一些回去吧!” “那当然了。”如月说道,她不让徐婉动手,一来担心徐婉弄伤手,二来摘的过程有杂质,担心万一飞入徐婉眼睛里,她劝徐婉:“二奶奶去廊下等我们,我们摘好了就过来。” 想着毕竟不是徐家,王府下人见了不好,徐婉也不坚持,“那你们小心,我在旁边坐坐。” 如月和燕儿一个抱着篮子,一个拿着剪刀,开始挑选漂亮的葫芦瓜,徐婉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廊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偶尔指点一下:“摘左边那个白的”,“还有那个黄的也可以”。 燕儿:“绿的还没成熟你也把人家摘了。” 如月:“摘几个嘛,绿的也好看。” “前面是二奶奶么?”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徐婉主仆的欢声笑语, 几日朝声音方向看去,原来是大奶奶赵氏带着婢女从石阶路的另一头走来,赵氏一身华服,背脊直挺,双手覆在腹前,端着矜持的笑容缓步走来,徐婉忙站起身,笑着对赵氏福了福身:“见过大嫂。” 如月和燕儿也跟着向赵氏行礼。 赵氏抬抬手,“二弟妹不必客气。”说着又看向如月她们,问道:“老远就听到你们主仆的笑声,二弟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徐婉有些不好意思,“扰了大嫂清净,让大嫂见笑了,我见这里有葫芦瓜,就和婢女准备摘一些回去。” 赵氏略微诧异:“难道葫芦瓜可以做月饼么?” 啥?徐婉面露疑惑,赵氏见此,想来是自己误会了,便解释道:“快到中秋节了,每年各院都要做一些月饼,我以为二弟妹是准备摘这些葫芦瓜做月饼。” “哦,那倒不是。”徐婉笑道:“我只是觉得葫芦瓜好看,所以想摘一些回去作成挂饰。” 赵氏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葫芦瓜是乡下农作物,一般是乡下人用来做水瓢或是装水装酒的粗鄙之物,徐氏说用来做装饰,真是有些上不了台面。不过她不会直接批判他人人的鄙薄,她只会有意无意的向人展示自己的高贵与优雅,让那些比她地位地下的人自惭形秽。 赵氏淡淡说道:“二弟妹可真是有趣。”一边说,一边缓缓的理了理并未有折痕的衣袖。 赵氏的鄙夷,徐婉又如何感受不到呢! 在梦中,赵氏人前人后两副面孔,而徐婉见得最多的就是她现在这副不可一世的高傲神态,再加上似是而非或是故作姿态的话语,常常把本就自卑的徐婉刺得体无完肤、自愧弗如。 只是如今徐婉心境已然不同,赵氏此举不但无用,还显得有些可笑,徐婉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她没有理会赵氏,转头对如月说道:“你们快些摘吧,把篮子摘满,咱们就回去了。” 徐婉的无视让赵氏心中不喜,她有种反被徐氏鄙视了的感觉,但想着自己的目的,她忍下心中不快,笑问徐婉:“马上中秋节了,二弟妹准备做什么口味的月饼呢?” 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王府众人要聚在一起吃团圆饭,连外嫁的沈萱和沈悠也要回来,各院都要自己做一些月饼,送给沈萱和沈悠,让她们带回婆家做礼。 哦,她想起来了,梦中赵氏诱导她做水果月饼,还送了一筐石榴给她,她当时送给两位姑子的是石榴、酥梨和黄桃三种水果拼装而成的三色水果月饼。石榴和桃子都有多子的寓意,沈萱收到月饼后,以为徐婉是讽刺她不能生育,当场就把月饼扔回给她。尽管当时徐婉极力辩解,她本无此意,可盛怒的沈萱依然不信,好在有沈悠在旁劝说,才避免徐婉被沈萱怒斥。 事后她怀疑自己被赵氏算计,多方打听,才知道沈詹请封世子的奏帖被皇帝留中不发,赵氏心里不痛快,所以故意设计加害于她。 难怪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大事,原来就是沈詹请封世子一事,皇帝留中不发的消息就是这个月初传回汉王府的,只是汉王和王妃压着此事,王府里除了大爷一房,其他人并不知晓,直到十月底,消息才会传开。 第139章 羡慕 想到这里,徐婉抬眉认真打量起赵氏,该不会她心里苦闷,所以故技重施想再次算计自己? 赵氏有些奇怪徐婉的目光,似乎她的心思在徐婉注视下无可遁形,她心下有些慌张,正想问徐婉看什么,徐婉已经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准备就做豆沙月饼,虽然普通,但好在喜欢的人多,不容易出错,大嫂准备做什么月饼呢?” 她反问赵氏,不等赵氏回答,又故作猜想:“该不会大嫂准备做水果月饼吧,我看大嫂的婢女提着篮子,是去后花园的果园里摘了水果么?”徐婉注意到赵氏的婢女提着一个盖着布巾的篮子,不知道篮子里是不是装的石榴。 “啊,不是。”心慌的赵氏连忙否认。也不知道是否认不做水果月饼,还是否认没有去果园摘水果。 如月和燕儿已经摘满一篮子葫芦瓜,徐婉不想在看赵氏装腔作势,便借口要回去整理葫芦瓜向赵氏告辞。 直到徐婉主仆的身影走远,端着雍容贵气的赵氏则沉下脸来,她心底愤懑,满脸阴鸷,既因夫君请封世子不成,也因没能找到一个出气口。 不过隔了一会儿,她就又恢复如常,她招了招手,身后的婢女忙提着篮子上前,她伸出纤纤玉手,只用两根指头挑起盖着篮子上的布巾,只见篮子里装着几只又大又红的石榴,她嘴角微挑,喃喃自语:“王府里蠢人不少,倒是难得来个聪明的。” 回到琅华苑里,徐婉让如月招呼小丫头一起,把葫芦瓜进行处理保存。先把每一个葫芦瓜去皮,然后用碱水浅泡、最后挂在廊下晾干。等过个五六日,完全晾干后,又抹上桐油抛光,再晾干。晾干后又选出一些涂染颜色,或用加了金箔的朱砂涂成红色,或用加了银粉的鎏金涂成黄色,再次晾干,就可以开始制作饰品了。 红绳、金丝、银线、贝壳、珍珠、玉珠檀木珠、金箔纸、刻刀、笔墨等,一盒一盒的材料工具,让夏荷冬露等王府婢女惊叹不已,二奶奶不愧是汉城第一首富家的大小姐,不过是做饰品,居然这么奢华。 指母大的红色小葫芦,配上檀木珠,用红绳编制,一个葫芦一颗檀木珠,串上八个,最后在用莲花玉珠坠流苏,作成挂饰,可以挂在床头床尾的挂钩上,寓意福禄双全。 拳头大的金黄葫芦,用银粉调墨,在葫芦身写上两句古诗,顶部葫嘴用玉珠流苏做盖子,用檀木底座架好,可以摆在多宝格或是书桌上做摆件。 或者是用红绳串一个半大的葫芦,在底部栓一个铜铃,四周挂上一串串贝壳,挂在窗前,风一吹,叮叮作响,很是悦耳。 徐婉带着如月几个陪嫁丫鬟做了十几种挂饰摆件,光是风铃都做了五六串,挂在廊下,一时间,琅华苑里叮叮当当清脆悠扬。 最后挑了两串风铃和一个金锁,让三顺带着叫上林妈妈,一起送去温家给妞妞。 转瞬间就到中秋节了,沈悠在中秋节前一日回到家,她夫家是荆州太守秦家,荆州离汉城,快马加鞭三日可到,但如果是坐马车,则要五日,所以沈悠每年只回来一次,且不是过年回来,而是中秋回来。 女儿回来,周王妃肉眼可见的喜悦,不但提前亲自着人给女儿收拾屋子,更是早早和典膳所确认女儿喜欢的菜食,沈悠的马车还未进城,周王妃都已经派了几拨人去城门口迎接,等到沈悠的马车到了王府大门,王府众人已经跟着周王妃等在门口了。 太守府的侍卫护送着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王府门前,车帘挑起,一位气质温润沉稳的英俊男子率先从马车上下来,站定后回身朝马车里伸出手,一只纤细如玉的柔荑搭上他的手掌,紧接着是一位气质高贵,容貌昳丽的少妇人被男子牵着从马车上下来。 正是沈悠和她的夫君秦大少爷。 梦里梦外,两世加起来,徐婉最羡慕的女子,就是沈悠了。 梦中,她与沈悠见面的次数五个指头都数不完,与沈悠说的话加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句,可就是这么一个女子,身份尊贵,长相貌美,性格还温和善良,是王府里为数不多的不轻视她的人,并且直接或间接两次替她解围。 而沈悠也担得起这份尊贵,她是周王妃和汉王的嫡长女,从小受周王妃和汉王的宠爱,嫁的夫婿同样身份尊贵,且能力突出,目光长远,看得清局势。五年后,汉王以勤王的借口逐鹿天下,秦大少爷软禁了自己的太守父亲,投诚于汉王,并成为汉王帐下的军师之一。 由此可见,若是汉王荣登大宝,沈悠这个嫡长女一定是大魏的第一长公主。 周王妃紧紧拉着女儿的手,眼里闪着欣喜和对女儿的慈爱,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一路辛苦,快和母妃进屋吧。” 沈悠二十二岁,成亲四年,有一个三岁多的儿子,这次也一并带来,进了周王妃的毓秀院,大家分主次落座。沈悠携夫君孩子一起向周王妃行跪拜大礼。周王妃喜不自胜,亲自抱着外孙起来后就不撒手,这是她第一次见着外孙,稀罕之情不言而喻。 姜侧妃在前一月就解了禁足,现在继续帮着周王妃协理庶务,见此不由笑道:“姐姐一直盼着大小姐带子嘉回来,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定是要一直抱个够的。” 秦子嘉,是沈悠儿子的全名。 周王妃笑道:“那可不,咱们子嘉聪明伶俐,外祖母可喜欢了,这几日子嘉就留外祖母屋里,和外祖母一起住。” 秦子嘉已经三岁,听得懂周王妃的话,闻言,像小大人一样问道:“那我娘亲也可以留下来么,子嘉也想和娘亲一起住。” 沈悠夫妇就坐在周王妃左边,沈悠笑着牵了儿子的手:“好,娘亲陪着子嘉一起,和外祖母住。” 秦大少爷也是个识趣的人,闻言笑着说道:“悠儿和子嘉难得回来一次,这几日就叨扰岳母了。” 周王妃更欢喜了,又问了几句秦大少爷家里的情况,得亲家身体健康,家里一切都好。 第140章 中秋 等周王妃和秦大少爷寒暄后,沈悠温柔的看了看徐婉,又看向容华县主,笑问道:“想必这两位就是新进门的两位弟妹吧,母妃光顾着稀罕女儿,进门这么久也不和女儿介绍,待会儿女儿叫错了人,两位弟妹可别怪姐姐礼数不周。” 周王妃笑着对女儿道:“瞧我这记性,只顾着和你说话了,这位是你二弟妹,是汉城徐家的大小姐,这位是你三弟妹,容华县主,是辽东郡吴都指挥使的女儿。” 徐婉和容华县主都站起来对着沈悠行礼。 徐婉:“婉儿拜见姐姐,姐姐说笑了,是我们没有和姐姐见礼,姐姐不怪我们礼数不周才是。” 容华县主:“容华拜见姐姐,母妃久不见姐姐,自然稀罕姐姐,我们也替母妃和姐姐高兴,一时倒忘了和姐姐见礼。” 沈悠自然是知晓两个弟弟娶的妻子是如何出身,虽然当初她人没有回来,但却派了人送新婚贺礼,这时见两位弟妹礼数周全,她笑语晏晏的夸赞两位弟妹,“都是一家人,别客气,两位弟妹快坐下说话。”又从周王妃手里把儿子抱下来,“子嘉,来,给二舅母、三舅母见礼。” 没等秦子嘉真的行礼,徐婉已经上前一步拉住孩子,笑道:“既然姐姐都说是一家人了,子嘉也不用多礼,第一次和子嘉认识,舅母有一个小物件,送给子嘉。”徐婉说着,拿出一个麒麟羊脂玉佩递给秦子嘉。 秦子嘉看了自己母亲一眼,见母亲轻点了一下头,便很有礼貌的收下了。 容华县主也送了一份见面礼,是一个赤金长命锁。 沈悠又吩咐儿子给两位舅母道谢,一时间屋里其乐融融,十分欢乐。 又说了会话,周王妃便让沈煜等几位弟弟带着秦大少爷去见王爷,毕竟这边都是女眷,男女有别。 等几位男子走后,周王妃又让苗嬷嬷去碧霄阁,把大奶奶请来,最主要是把孙子承佑带来,“他们两表兄弟,年龄差不多,肯定能玩一块去。”周王妃一边说道,一边拿着糕点一点一点的喂外孙。 沈悠笑道:“母妃说的是,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回来去碧霄阁看望大哥,承佑当时走路已经走得顺畅,自己拿着拨浪鼓在屋里走来走去的玩,子嘉像承佑那么大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不要乳母婢女跟着,非要自己一个人玩。” 周王妃道:“如此说来,他们性子都是一样的。” 不一会儿赵氏带着儿子承佑前来,双方又是一顿见礼问好,小孩子总是喜欢和小孩子玩,两位小公子很快放开性子玩在一起,姜侧妃见此凑趣道:“承佑和子嘉不但年龄差不多,性子差不多,就是这长相也很相似呢。” “是么?”周王妃闻言,认真观察起孙子和外孙。 姜侧妃笑道:“承佑的眉眼像大奶奶,子嘉的眉眼像大小姐,但是你们看他们的鼻子和嘴巴,是不是都像王爷。” 周王妃一拍手:“还真是像!” 大家见此都凑趣着说确实像。 沈悠难得回来,肯定和周王妃有贴心话要说,大家见时辰差不多就起身告辞,给母女两留说贴心话的时间。 徐婉回到琅华苑就开始准备做月饼的食材,沈悠回来估计也就待个四五日,各院做的月饼一部分用来中秋夜赏月品尝,一部分就要包装好,送给沈悠和沈萱,让她们带回婆家。 第二日正是中秋节,一大早沈萱夫妇也回来了,大家又聚在毓秀院里说笑聊天了一个时辰左右才散去,中午大家各自陪自己的娘亲小聚,沈悠和大奶奶带着孩子陪周王妃用膳,徐婉、沈芸和章韵瑶陪章侧妃用膳,沈萱陪姜侧妃,容华县主陪何夫人,其他没成亲的孩子陪各自的娘亲,沈煜则陪着秦大少爷、姜大少爷一起用膳。 晚膳才是王府一大家人一起吃团圆饭。 这种大团聚,徐婉早已习惯,但今晚又与以往不同,晚宴摆在后花园双月湖的水榭里,水榭依水而建,中间一个观湖的亭子,亭子左右各沿着两丈远的长廊,直通两边的水榭,正好可分男女席,水榭宽敞,里面摆上两张如意圆桌都完全不拥挤。 今晚的主角是沈悠和沈萱,徐婉自然不会冒出头抢她们风头,王妃有女儿陪在身侧,也不用徐婉服侍,她只需伺候着章侧妃就行。 一顿团圆饭,阖家团圆,热热闹闹,大家吃得开心,喝得开心。饭毕,婢女们撤下残羹后,又端了茶点上来,水榭两边的长廊和亭子正好供大家赏月。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各院的婢女都陆陆续续把自己院里做的月饼端出来,既然是赏月,当然也要品月饼。 承佑和子嘉都累了,赵氏又要伺候大爷,便先带着承佑回去,沈悠不好先走,便让乳母先把子嘉带回去休息。 孩子不在,姐妹们玩乐就更放得开了,长辈们也不拘着小辈,自个儿组了一桌在中间的凉亭里聊天喝茶,小辈们不知谁提议把茶换成酒,婢女就真的把酒撤下去了,换成了果酒。 沈芸和章韵瑶做的月饼是莲蓉的,莲子还是上个月在双月湖边上的那片莲池里摘的,现在坐在双月湖边上吃着莲蓉月饼赏着月亮夜景,还真是没有辜负双月湖的美景。 沈柔和沈琳一起做了鲜花月饼,有蔷薇花、茉莉花和菊花三种口味,入口清香,醇香细腻,两人也是花了心思的。 徐婉的豆沙月饼则中规中矩,好在口味还不错,甜而不腻。 忽然,有一碟月饼吸引了徐婉的注意,高盏白瓷碟上用五个鸡蛋大小的月饼摆成花朵状,每个白玉色的月饼上都印着红色的石榴花朵,看起来非常精致漂亮。 沈萱伸手拿起其中一个,轻轻掰开问道:“这是什么口味的月饼。” 容华县主笑道:“是石榴月饼,我用糯米粉做的皮,石榴汁、蜂蜜和芸豆做的馅,口感和一般月饼不同,你们尝尝看。” 徐婉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就听‘啪’的一声,沈萱已经冷着脸将手中的月饼丢在桌上。 第141章 龃龉 沈萱把月饼往桌上一丢,啪的一声砸翻了茶杯,茶水撒出,顺着桌子流下,徐婉离得较近,若不是躲得快,就溅在身上了。 沈萱狠狠的盯着容华县主,厉声说道:“你什么意思?让我带石榴月饼回去,讽刺我?” 在坐的姐妹们都被沈萱突如其来的发怒吓住,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吓得不敢说话,容华县主更是被喝斥得不知所措,急切的辩解:“我没有……我……” 可怜她根本想不到石榴月饼怎么讽刺沈萱了?所以连替自己辩解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送乳母和儿子出水榭的沈悠已经回来,她刚一只脚踏回水榭的门槛,就听见沈萱喝斥的声音,她忙加快脚步,走到沈萱身侧,问道:“二妹这是怎么了?” 被骂了的容华县主还未哭,沈萱倒是先一步哭着趴在沈悠怀里了,只是她也怕自己的失态引起旁边亭子里王妃娘娘等长辈的注意,哭的声音倒不大。 说来也是沈萱自己的心结,今日回到娘家,眼看着沈悠和赵氏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乖巧懂事,各院夫人妹妹们又借着孩子奉承沈悠和赵氏,就连她的母亲姜侧妃也目露羡慕的围着两个孩子转。 这些年一直未能怀孕是沈萱最大的心结 ,她羡慕沈悠和赵氏能早早有自己的孩子,同时心里也不是滋味,心底一片酸涩,强忍了一天,直到听见这石榴月饼。石榴本是寓意多子多福,她想到若是将这种月饼带回姜家,指不定被妯娌和姜府里的下人笑话,连娘家弟妹都知道她不能怀孕,因此要送她石榴月饼。 其实也是沈萱自己想岔了,她脾气又大,所以便没忍住发作了。 她虽然哭声不大,但其实闹出的动静也不小,早已引起那边凉亭里几位长辈的注意,不过周王妃倒没怎么在意,她笑道:“没事,孩子们有一些小口角也正常,她们自己会处理。”何况沈悠在,她这个女儿的处事能力,她还是相信的。 大家见周王妃都这么说了,倒也不好在过问。 水榭里,沈萱依然趴在沈悠怀里,沈悠蹙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柔看热闹不嫌事大,忙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这时大家也隐约明白沈萱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估计是自己多年不孕,而石榴寓意多子。 大家都知道,她这完全是迁怒容华县主。 沈悠听完后,叹了口气,拍着沈萱的背安抚道:“这都是小事,也值得你哭一场,我可记得,以前的王府二小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中豪杰,怎么为这点事就哭鼻子了。” 等到沈萱心情平复停止哭泣后,沈悠又道:“县主天真烂漫、单纯质朴,做出来的月饼花样精致,别出心裁,但我相信她没有你说得那些意思,所以你不要在乱想,快给县主赔个不是。” “三弟妹温婉善良,我相信她不会怪你的,是吗?”梦里沈悠是这么对徐婉说的。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徐婉陷入沉思。 她那时在王府不得大家喜欢,哪里敢和沈萱计较,沈悠愿意替她说话帮她解围,她感激还来不及,哪里敢让沈萱真的赔不是,只想着息事宁人,便慌里慌张的表示不计较了。 “是……是的,不……不怪。”她当时结结巴巴的说道,心里委屈得要死,却不敢表现出来。 但是容华县主却不同,她娘家可不像梦里里徐家那么窝囊,她本人也不似梦中徐婉那么软弱,所以在沈悠说出让沈萱赔不是时,她便真的摆出高傲姿态,等着沈萱道歉。 而在沈悠说道“三弟妹为人真诚大方,不会和你计较”时,容华县主也没有接话顺着沈悠说不计较,她面色凝重紧抿着唇看着沈萱,似乎沈萱不向她道歉,她就不会善罢甘休。 一时间,水榭里寂静无声,大家都没有出声,沈柔端了茶盏低头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沈琳看看沈萱又看看容华县主再看看沈悠,眼神怯怯不敢出声,沈芸有些紧张的看着凉亭那边,怕长辈们发现水榭里姐妹间的龃龉,章韵瑶则偏过头看着水榭外的湖面,装作若无其事……总之大家都没有帮容华县主说话话的意思,连和事佬沈悠似乎也觉得容华县主有些得理不饶人了,皱着眉头看着她,大有逼她妥协的意思。 徐婉的位置处在沈萱和容华县主的中间,照说,这事本不关徐婉的事,沈萱霸道欺负人,容华县主与她关系也不好,她若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参与她们的纷争也无可厚非。可是,或许是见不得几个小姑子明里暗里欺负她们这种外来的媳妇子,又或许是替自己梦中没能得到那声道歉不甘心,她坐直了身子,抬眸朝沈萱看去,似乎与容华县主一样,等着沈萱道歉。 见徐婉盯着沈萱,沈芸的目光也跟着转向沈萱,渐渐的大家都把目光移向沈萱,在大家的注视下,沈萱不自在的向沈悠的方向靠了靠,沈悠见此只得又劝沈萱:“二妹快跟县主赔个不是,这事儿就过去了,今日是大节日,父王母妃都在那边喝茶赏月,等会儿扫了她们的兴,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沈萱自觉理亏,一听大姐提起父王,想着要是让父王知道了自己为了月饼牵扯到不孕的事而胡乱发脾气,说不定又会像上次惩罚娘亲那样惩罚自己,咬咬牙,便小声的道了句“对不起”。 容华县主心底一直憋着一口气,这时听见这声如蚊吟般的道歉,委屈顿时涌上心头,眼里的傲气退去,只余一片凄苦,低声回道:“不碍事,也是我考虑不周。”算是也给沈萱面子,承认自己的石榴月饼不合适 “好了,好了,没事了。”沈悠笑起来,打着圆场,招呼婢女上前来收拾桌上的狼藉,水榭里紧张的氛围退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凉亭里的长辈们也感觉到了水榭里的变化,纷纷放下心来,周王妃笑道:“看吧,孩子们大了,自己会处理这些事的。” 周王妃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她的长女沈悠聪慧机敏,处理这种姐妹间的龃龉不过轻而易举。 第142章 心事 婢女打了水来给沈萱净脸,徐婉帮着递了帕子,等干净的茶盏摆上来,又提起茶壶,帮容华县主倒了一杯茶水,见容华县主情绪低落,徐婉靠近她,低声与她闲聊起来:“县主怎么想着做水果月饼,说来,水果月饼可不比其它月饼好保存。” 其实现在天气渐凉,保存个五六天是没问题的,她是故意这么问的。 原本沈萱道了歉,容华县主也接受了,水榭里紧张的气氛退去,事情算是翻了篇,可是徐婉再次提起,让容华县主心中不喜。她本不想理徐婉,但想着刚才徐婉帮了自己,便还是小声的敷衍道:“觉得新颖就做了。” 徐婉和容华县主虽然说话的声音小,但其实在座的人都听见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沈柔接过话头:“水果月饼也不是特别新颖吧,而且只听说糯米粉可以做绿豆糕红豆糕,做月饼似乎有些不合适。”说着沈柔从碟子里拿起一个石榴月饼,也不吃,眼里露出几分鄙夷的左右看。 章韵瑶这时也跳出来,不过她却是想把矛头引向徐婉,她拿起桌上的豆沙月饼笑道:“若说新颖,我原本还以为二表嫂做的月饼会更特别呢,没想到这么重要的节日,二表嫂就做了普通的豆沙月饼。比起糯米粉做月饼,二表嫂这次的豆沙月饼才是与她平时的风格不符呢!”言下之意,是说徐婉没有用心做月饼,暗示徐婉对于沈悠回来不重视。 不等徐婉说话,沈芸已经帮她解释:“二嫂原本是准备做莲蓉月饼的,是听我说了我们要做莲蓉月饼,所以才改了豆沙月饼。” 章韵瑶没想到有这么一出,她知道最近沈芸和徐氏走得近,没想到沈芸会帮着徐氏拆她台,她不悦的看了沈芸一眼,沈芸正低头喝茶,并未发现。章韵瑶心中憋闷,想着不能挑起沈悠对徐氏不满,那就让吴氏嫉恨徐氏,她心思一转,又道:“哦,原来二表嫂提前打听过呀,怎么也不和县主商量一下,若是早知道县主做水果月饼,以二表嫂的聪明一定会劝着县主,那也不会出现今晚这种局面了。” 只是还不等容华县主听懂章韵瑶话里的暗示,沈琳已经说道:“就算二嫂知道县主做水果月饼也不会劝县主啊,水果月饼又不奇怪,奇怪的是县主怎么会想着做石榴月饼?” 沈柔也奇怪道:“就是啊,县主,你怎么想着做石榴月饼的,水果当中有苹果、香梨、葡萄,哪一种水果不比石榴香甜,怎么就选了石榴?” 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徐婉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捏着茶盖轻轻撇着茶沫,低着头默默听着。 只听容华县主缓缓说道:“是大嫂送了我一篮子石榴,是从后院果园里摘的,还说那些石榴树都是府里姐妹们小时候自己种的,我想着比较有意义,就做了石榴月饼。”说来石榴喜庆,寓意又好,她哪里想到会触及沈萱的神经,莫名挨沈萱一顿责骂。 当初后院果园里栽种果树,各院的孩子们是有挑选自己喜欢的果树种下,可基本是挑好后由下人栽种,说是姐妹们栽种可就太勉强了,容华县主不清楚,赵氏也不清楚? 赵氏因照顾孩子先走一步,派了婢女送了常规的五仁月饼来,但是私底下却送石榴给容华县主,引导县主做石榴月饼,这事仔细一琢磨就有些耐人寻味。 徐婉注意到沈悠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沈萱也愣怔了,而沈柔和沈琳则对视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至于沈芸和章韵瑶,徐婉不想去注意她俩,一个老实本分,一个明哲保身,她们如何看待此事本就不重要。 徐婉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同样沉默不语,拿起自己做的豆沙月饼轻轻咬了一口,缓缓朝大敞的窗台外望去,只见远处拱桥的上方一轮皎洁的月亮,明净透彻,挥洒出一片柔和如水的银辉,明月倒影在拱桥下的湖面,浮光跃金,静影沉璧,难怪要把赏月宴安排在双月湖边上,这里确实是王府里赏月的最佳场地。 一场赏月宴,直到亥时三刻才结束,稍许风波,好在都与徐婉无关,悄然中,又帮梦中那个窝囊的自己弥补了遗憾,徐婉心情很好,一夜好眠。 第二日,容华县主改做了蛋黄月饼,沈萱婆家离王府近,吃过早膳,给周王妃请过安道了别,收了各院的月饼礼盒便准备回去了,没想到临走前居然来了琅华苑。 比起梦中,现实里徐婉嫁入王府后,沈萱对她这个二嫂还算恭敬,所以尽管徐婉诧异沈萱的突然造访,但还是热情周到的接待她。 息室里,如月沏了上好的君山银针,沈萱端着茶盏并不喝,只默默坐着,与她神情恍惚,眉宇间透着一丝哀愁,与她一贯张扬的姿态大相径庭。徐婉知道定是与子嗣的事有关,可她自觉与沈萱关系还未要好到可以谈论如此私密的事情,所以她也不敢贸然开口,唯有默默端着茶盏陪沈萱坐着。 默了半晌,沈萱才缓缓开口:“二嫂嫁进王府也快半年了,有没有觉得富丽堂皇、光鲜亮丽的汉王府其实也不过如此,兄弟姐妹们各有心思,相互算计。” ……徐婉眉头颤了颤,笑问道:“萱妹妹今日是有心事?” 其实徐婉根本不想和沈萱讨论她的心事,但是她更不想和她讨论王府里的勾心斗角。 “王府里的人,谁没有心事?”沈萱说着,抬眸看着徐婉,道:“二嫂有心事么?” 呃……徐婉心里一万匹马奔腾,面上倒是神色不变,温婉的笑着:“萱妹妹看我的样子,像是有么?” 沈萱看着身着常服的徐婉,笑语晏晏,倾城柔美的面容一派轻松,“是啊,二嫂怎么会有心事呢?”沈萱目露艳羡,语含向往,“二嫂娘家富裕,父母宠爱,夫君虽然冷漠,但品性端方,对你尊敬,婆婆慈爱,更得母妃父王看重,二嫂生活幸福,人生美满,确实没有烦心事叨扰。” 第143章 夸赞 “生活幸福、人生美满。”说的是自己么?徐婉听得不由怀疑,但是见沈萱面色慎重且认真,她又不好反驳,算了,你高兴就好,徐婉浅笑着。 也不等徐婉回应,沈萱继续说道:“可是有些人就不知足了,已经是姐妹里最尊贵的女子,却依然学那些下作手段,自以为聪明挑拨是非,殊不知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着看她的下场。” 大小姐,你心里不满,可以在你娘亲的沁芳苑里发泄,再不济也可以回你姜府发作,你来我院里放狠话是什么意思啊! 徐婉欲哭无泪,她觉得沈萱已经有点发疯了,干巴巴的规劝她:“萱妹妹慎言。” 沈萱冷笑一声,神情渐渐恢复了一贯的张扬,“慎不慎言也就这样了,我昨晚回去和我娘亲说了水榭里的事。” 所以……徐婉挑眉。 “我今日前来是感谢你昨晚的仗义执言的。”沈萱说道。 我怎么就仗义执言了?徐婉正想辩解,沈萱又道:“我娘亲说,你是个好的。” …… 沈萱说完,根本不给徐婉说话的机会,放下茶盏起身道:“我这就走了,下次回来再来找你玩。对了,我看你挂窗台上的葫芦风铃好看,送我一串呗。” ……“如月,给二小姐装一串风铃。”徐婉只得吩咐婢女。 沈萱也不客气,收了风铃便走了,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道:“哦还有,下次我来别泡君山银针了,我喜欢喝铁观音。”熟络的语气无半分客气之意。 眼看沈萱带着婢女就快走出内院门,如月小声提醒徐婉:“二奶奶,不送送二小姐么?” 徐婉愣了片刻后,失笑道:“自家姐妹,何必这么客气。” 上午送走了沈萱,下午琅华苑又迎来了沈悠。 沈悠一身华服,进了琅华苑便说多年不到琅华苑做客,想要趁此机会参观一下,徐婉继续保持热情接待沈悠。 徐婉领着沈悠将琅华苑逛了一圈,院子不大,沈悠参观得仔细,连院子里那口种了睡莲的大水缸都盯着看了好久,徐婉只得在旁仔细讲解:“……水缸养了两尾锦鲤,想着夏日艳阳高照,便种了睡莲遮阴……” 等两人回到息室坐下,如月沏了茶水,一身华服的沈萱端庄优雅的端着茶盏浅呷了一口,笑道:“要说府里兄弟姐妹的院子,最宽敞华丽的是碧霄阁,最宁静清幽的是揽翠轩,最温馨雅致的当属二弟妹的琅华苑了。” “姐姐谬赞了。”徐婉笑道,心里不禁暗想,三个妯娌,沈悠倒是一碗水端平了。 “二弟妹还未去过大嫂的碧霄阁做客吧!”沈悠放下茶盏,问道。 徐婉温言笑道:“确实还未去过,怕打扰到大哥休养。” “唉!”沈悠叹息道:“大哥从小身子弱,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很少见到大哥,这些年也难为大嫂照顾大哥了。” “大嫂确实辛苦。” “不过今日上午我去探望了大哥,大哥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大哥福泽深厚,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徐婉顺着沈悠的话说道。 沈悠又道:“我跟大哥聊了聊,大哥觉得大嫂照料他辛苦,有意把承佑送去母妃身边教养。” 徐婉闻言并不惊讶,梦中沈承佑四岁,也就是明天开春后就会送到周王妃院里,只是沈悠特意来与自己说起此事,恐怕另有深意,徐婉心中警觉,面色如常的笑着,“母妃博物通达,慈爱贤明,承佑得母妃教导一定更加聪明伶俐,出类拔萃。” 沈悠低下头心中不禁暗想,徐氏的手段昨晚已经见识,没想到说话更是滴水不漏。她抬眸目露欣赏的看着徐婉:“二弟妹说的是。”与聪明人打交道,有些话就不用说得那么直白。 转而沈悠又蹙眉叹息:“只是大嫂就没有二弟妹这么聪慧了,大嫂舍不得孩子,只看到孩子离开了自己,却看不到大哥和母妃父王的用心。” 徐婉不免心下抽了抽,赵氏是承佑的亲娘,当然舍不得孩子了,自己一来是顺着沈悠说话,二来不是自己孩子,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到了沈悠嘴里,就是聪慧了? 说句难听的,让你沈悠把子嘉给你婆婆教养,你也和赵氏一样不舍得。 不过这些不关徐婉的事,她斟酌了语气,“姐姐言重了,大嫂贤能淑德,岂是我能相比的……” 沈悠抬手打断徐婉:“二弟妹不可妄自菲薄,我虽然与弟妹接触不多,但是弟妹嫁进王府这段时间的行事风格我是听说了的,昨日也见识过弟妹的处事能力,芸妹妹性子软绵,柔妹妹性子骄纵,琳妹妹性子文静,但是她们都很喜欢你这个二嫂,甚至连脾气暴躁的萱妹妹也和你相处融洽,连母妃也说二弟妹既有姜姨娘的人情练达,又有章姨娘的心善情真。” 徐婉听得后汗流浃背,一个人夸你两句是跟你客气,夸你一通那必定事出有因,更遑论是特意加上一些细节佐证的夸赞,可见沈悠是个心思细腻且能言善道之人。 徐婉诚惶诚恐,“不敢当姐姐夸奖,都是姐妹们人美心善,与我正好投缘。” “是有心也好,投缘也罢,总之母妃和我都很看重二弟妹。”说着沈悠阖下眼睑,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动作不紧不慢,姿态优雅,令人赏心悦目。放下茶盏后,她浅笑的看向徐婉,缓缓说道:“说来母妃身边有姜姨娘帮忙协理庶务,大嫂身边却没有一个聪明人提点她,以后这偌大的汉王府都是要交到大哥大嫂手里的,二弟妹与大嫂互为妯娌,我和母妃都希望二弟妹能和大嫂亲睦友爱。” “这是自然。”徐婉也报以浅笑温婉的应道。 …… 沈悠已经离开一会儿了,徐婉却依然坐在息室里。如月两次进来添茶,见她面色凝重,似在思考什么,便也不敢打扰,添了茶就默默退了出去。 徐婉确实在思考,她在思考自己这十七年的人生。 她在思考沈悠今日这番话的用意。 她也在思考,今后在王府里该如何行事? 第144章 警告 徐婉闷声自问,自己聪明么? 她五岁开蒙,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不到半年,不但把这些书籍倒背如流,还能书写工整。父亲见她在学习上有天赋,便让她跟着两位兄长一同去徐家学堂学习,在学习四书五经上她学得有模有样,虽比不上二哥但也比大哥强,父亲还曾感叹,她怎么不是个小子,不然也可以和二哥一样走科举道路。那时她不服气,说难道女子就不能考科举?还大言不惭的说她徐婉要做大魏第一个女状元,吓得父亲连夜把她从学堂送回家,再也不让她学这些。 后来父亲请了老师到家里教授她琴棋书画六艺四雅,学习的书籍也渐渐的以女德女训为主,直到她被教导成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尽管如此,她还是以一手高超的妙笔丹青获得才女的头衔。 所以,她从小便聪慧机敏,六艺四雅学得精通,持家理事手到擒来,人情交往不在话下。只是她从小得父亲母亲偏宠,身处的环境温馨有爱,父母一心把她教导成一位端庄优雅,温婉大方的闺阁淑女。所以她不懂人心险恶,也不会尔虞我诈,以至于在梦中身处逆境受人欺辱也无法用计谋自保,最后丢了性命。 从这方面来看,她是不聪明的。 而如今,她有了梦中记忆,会借助记忆避险,会使小计谋替自己谋利,会使心计反击。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学聪明了,可真正面对王府的这群人精时才发现,自己所谓的计谋在她们眼里远远不够看。 昨晚水榭里她引导容华县主说出赵氏的阴谋,自以为做的隐蔽,可不过一晚,沈萱和沈悠都想明白了。 照沈萱的意思,她是和姜侧妃讲了细节,被姜侧妃点醒。而沈悠,则不知是不是受了周王妃点拨? 可无论是不是周王妃点拨,她今日表达的意思,徐婉确是听明白了。沈悠表面上是希望徐婉如姜侧妃辅助周王妃一样辅助赵氏。实际却有告诫她的意思,让她不要和赵氏为敌,赵氏是汉王府未来的掌家主母,她这个二奶奶只有捧着的份,断不能拆她的抬。 句句不提昨晚,却句句都是对她昨晚的警告。 说不心寒是假的!与其说今日是沈悠对她的警告,不如说是周王妃对自己的警告。毕竟无论沈悠在王府地位多高,都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周王妃授意,聪明如她不会明目张胆的在娘家指手画脚。 徐婉想着自己嫁入王府以来,诚心诚意侍奉周王妃,徐家尽心尽力替汉王办事,可到头来,都抵不上赵氏的一份名声。 梦里梦外两次都一样,赵氏算计了人,没有得到丝毫的惩罚,当然,徐婉拆穿她也不是为了让她受到惩罚,只是想让大家看清赵氏的为人。可是看清了又如何,沈悠和周王妃选择的是维护赵氏,警告自己。 至于沈悠说把承佑送去周王妃院里教养一事,可不算惩罚。没有这事,赵氏同样是不能亲自教养儿子的。她的责任是照顾大爷沈詹,王府的嫡长子,汉王府未来的世子。 而这也是周王妃维护赵氏的根本原因。 所以,她真的要像沈悠说的那样吗?与赵氏交好,辅助赵氏? 赵氏领这个情么? 沈悠是不了解赵氏的,或者说是周王妃不了解赵氏,赵氏目下无尘,心胸狭隘,既容不得别人比她强,又欺压弱小,对弱小无怜悯之心。 周王妃不知道,她的协助赵氏看不上,她示好也只会被赵氏越发轻视,加上梦里赵氏对她的欺压,她们两妯娌注定是无法交好的。 沈悠夫妇在王府又住了三日才离开,这期间,周王妃免了大家的请安,日日陪着女儿,带着孙子和外孙一起玩,沈悠离开时周王妃亲自送女儿出城,浓浓的不舍之情不言而喻。 这才是一个母亲对亲生女儿的拳拳疼爱之心,与平时对府里庶出的子女和一众儿媳的恩慈大为不同,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的事。 沈悠离开不久,剿匪的大军传回捷报,大军把山匪围在凤岭山里,沈澈更是领军活捉了山匪里的四当家及其部下,给了山匪重创一击,短时间内,山匪不敢在下山打劫,汉城与凤岗两城交界一带得以安宁,两城百姓对汉王更加敬仰拥戴。汉王高兴的同时,这段时间对何夫人越发宠爱,不但日日宿在何夫人院里,还赏了她一根赤金的凤尾花步摇。 早上给周王妃请安,何夫人簪着步摇,一路走来摇曳生姿,徐婉发现眉眼含春的何夫人越发年轻漂亮了。周王妃端方沉稳,明慧大度,对何夫人的态度依然宽和,章侧妃心里瞧不上何夫人,对她嗤之以鼻,姜侧妃面对何夫人一如既往,只是偶尔望着何夫人的步摇目露羡色。其他夫人则没有这么好的养气功夫,见何夫人戴着步摇张扬,眼里的嫉妒之色掩也掩不住,特别是冯夫人,好几次都直接用尖酸的言语讽刺何夫人。 只是何夫人也不是吃素的,面对冯夫人的挑衅,她总能恰到好处的回击,往往把冯夫人气得面色涨红,无言以对。 这个时候,徐婉这个晚辈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坐在章侧妃后面,神仙打架,与她小鬼无关,她只需默默吃茶就好。 与她同为‘小鬼’的容华县主就没有她这么悠闲了,冯夫人奈何不了何夫人,就把枪头对准她这个沈澈的妻子,何夫人的儿媳。 然而容华县主的态度却很反常,以她的秉性,沈澈立了功,她一定是趾高气扬的,可这几日她都很低调,甚至冯夫人出言讽刺,她也没有反击。 又一早,冯夫人在何夫人面前吃了瘪后,气不过,又转了目光,不怀好意的笑问容华县主:“听说这次老三活捉那山匪时,正是那山匪打劫了一户富商回去的路上,想必老三不止活捉山匪,那山匪的财物定是也被老三截获了,老三就没给老三媳妇你寄送一些回来?若是有那种赤金的首饰头面簪子步摇的,老三媳妇可得给我们见识见识。” 第145章 教导 像沈澈这种剿匪的活,若是真截获了财物,苦主报官做过记录的,一般会返还给苦主,若是没有记录的也是上交军队,由领军大将处理,沈澈只是其中一位副将,一般做不了主,除非是领将特别奖赏,或者沈澈私自昧下。 冯夫人这么问话,本就有讽刺之意,同时也暗指何夫人的赤金步摇是沾了儿子的光, 容华县主听了却没有生气,只淡淡回道:“我不知道,夫君没有寄东西回来。” 这话就说得有些老实过头了,何夫人闻言,将茶盏重重搁置在茶桌上,冷笑道:“冯妹妹若是好奇,不如亲自去问问王爷,毕竟澈儿孝顺,若是送东西回来,首先第一个会送的就是他父王。” 冯夫人气结词穷,她连王爷面都见不到,还问王爷,何况她敢么! 第二日冯夫人和容华县主纷纷告病,缺席了请安。燕儿私下探得,当日请安散去后,容华县主因给何夫人倒茶溅出了茶水被何夫人留在屋里教导了一下午的规矩,晚上王爷身边的婢女给冯夫人送了一碗芝麻糊,让冯夫人用心品尝。 这倒是何夫人一贯的手段,梦里徐婉可不少受她‘教导规矩’,至于芝麻糊也是何夫人最常赏给她的夜食,意指芝麻点大的事糊上嘴少说话。由此可见,何夫人的确得王爷宠爱,替她出头警告冯夫人。 到了九月,华法寺要举行秋季佛会,因三月徐婉大婚,王府没能参加春季的佛会,这场秋季佛会王府女眷自然不会再错过。府里姐妹们早早开始做新衣打首饰,借着参加佛会出府游玩,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开心。 最为喜悦的当属章侧妃,天气凉爽下来,她替侄女相看的心思又活跃起来,正好趁着佛会,可以让侄女和男方相看,只是这次相看的两位公子是章韵瑶自己提议的。一位是太仆寺卿家的幼子,一位是按察司佥事。说实话,这两位比起之前三位的身份地位差太远,且其中那位太仆寺家的幼子风评可不好,章侧妃肯定看不上,也不知道章韵瑶提这两位有什么算计。 是的,徐婉知道章韵瑶心悦沈澈,又素有心机,她故意提这两位,一定是心里打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算计。只是徐婉也不是她肚里的蛔虫,猜不透她的想法,便只有暂时放一边。 沈承佑在周王妃计划出游前受了凉,周王妃担忧孙子,便决定留下来和赵氏一起照顾孙子,因此就吩咐姜侧妃带领大家前去。 何夫人要伺候王爷去不了,郑夫人不爱出门也不去,冯夫人不受王爷待见,心中郁闷身体欠佳不便去,所以长辈里就只有姜侧妃、章侧妃和柳夫人前去,另有一位采女和婢妾,平时行事本分乖巧,周王妃特许她们出门游玩。小辈里则是除了大爷一房,其他姐妹兄弟都去了。 在佛会开始的三日前,一行人加上丫鬟婆子十多辆马车,在卫兵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朝着凤凰山而去。 王府在凤凰山上有自己的温泉别院,到了别院大门,徐婉才发现,原来王府的别院与徐家的枫林山庄不过相隔一片林子,只是前不久大嫂又怀孕了,母亲走不开,这次便没有带家里的妹妹们前来。 王府的别院取名碧泉山庄,因这个别院里有一处从半山石缝里流出的瀑布温泉而得名。 碧泉山庄面积广大,但王府人员众多,王爷和王妃各有自己的主院,是不会分出来给其他人居住的,所以大家住起来还有些拥挤,外院是公子们居住,沈珺沈澈缺席,只有沈煜、沈瑞和沈泽三兄弟,他们住着还好。 内院里则有些拥挤了,像姜侧妃的院子就加了柳夫人,沈柔和沈琳住一处,王爷的采女和婢妾住一处。本来徐婉可以住章侧妃的院子,但章韵瑶拉着沈芸说想陪章侧妃住,章侧妃想着要带侄女去相看,住一个院方便,于是就让徐婉去和容华县主住。 其实徐婉住哪里都可以,但是章韵瑶一副‘真是不好意思,让二嫂委屈了,也是姑母太过疼爱我’的绿茶眼神,让徐婉有些膈应。 不曾想,她们这边刚到院子里,徐婉的东西还未搬进屋里,沈萱夫妇又来了。她们姜府也有自己的别院,就在王府隔壁。沈煜难得见自己姐夫有空,缠着姜大公子跑马打猎,最后沈萱干脆让夫君住进了王府的外院陪弟弟们玩耍,她则邀请徐婉去她的院子居住。 徐婉有些犹豫,可是沈萱不等她答应,直接吩咐婆子婢女风风火火将徐婉的东西搬去了一墙之隔的姜府别院。 徐婉呦不过,跟着去看了沈萱给她安排的住处,是在沈萱院子的旁边,另一边隔着王府的一处花园廊亭,处于王府和姜府的中间。干净整洁,又是独立的院落,徐婉很中意,这样她的两位婢女如月和燕儿就不用和其他下人挤通铺了,去禀了姜、章两位侧妃,得到她们同意后,徐婉便安心住下。 沈萱拉着徐婉离开时,章韵瑶眼里几乎要喷出火……这让徐婉不禁生出沈萱这人还不错的感觉来。 其实沈萱这个人,一旦得了她的认可,她对朋友还是挺好的,会帮朋友出头,会送礼物给朋友,与朋友相处也不会摆王府大小姐的谱,就是脾气不好,遇事容易发怒,好在也就住几天,徐婉也就不去纠结那些了。 忙碌了一天,晚上沈萱邀大家一起泡温泉,章韵瑶或许是不想沈萱和徐婉交往过近,几乎一直跟在沈萱身边,连泡温泉都要和沈萱一个池子,徐婉也无所谓,只是觉得章韵瑶真是幼稚又小心眼,她懒得和她计较,便和沈芸组一道。 泡了温泉,一夜好眠。 第二日,沈煜他们约着去后山打猎,沈萱便嚷着大家姐妹同去,“她们男子打猎,我们女子便在外场游玩,娘亲,你就同意吧!”在沈萱的软磨硬泡下,不但同意女儿们同去,连几位长辈都跟着一起去猎场观看公子们打猎。 第146章 旧事 说是打猎,其实不过是猎场老板围了一块地,放了一些兔子、山羊、野鸡和鹿,圈养的猎物,并无攻击性。所以在沈萱跃跃欲试,想跟着夫君弟弟们同去时,姜侧妃也很有兴致的大手一挥,让想去打猎的女儿们都可以下场,不过身边必须陪一个猎奴以保证安全。 有了姜侧妃发话,这下不止沈萱,连沈芸、章韵瑶、沈柔和容华县主都跟着去了,而沈琳去年才学会骑马,她暂时不敢去。徐婉不喜血腥和杀生,对打猎不感兴趣,也留在看台上陪着章侧妃。 男子里,姜大少爷年龄最大,又出身武家,自然猎的猎物最多,女子中,沈萱骑术最好,自然也比其他姐妹强,最后夫妻俩满载而归,把其余弟弟妹妹羡慕坏了,沈萱一高兴,又让猎场老板把猎物处理一下,晚上搭了篝火烤着吃,大家玩得很尽兴,一直玩到半夜才散去。 徐婉也很高兴,常年待在王府里循规蹈矩,偶尔这么放松一下,心情都好了很多,一开心,她就多吃了些烤肉,不曾想回去就闹了肚子,好在如月带了温和脾胃的药丸,吃上两颗后,第二日醒来也就没事了,就是精神还有些不济。 沈萱也累倒了,上午没有在安排其他活动,和徐婉一起在亭子里喝着山楂甜汤,观了一上午的枫叶。吃过午膳,两人都精神许多,沈萱又起了去跑马的心思,她是行动派,想到就要做到,又让婢女去邀各位妹妹弟弟,徐婉有些无奈,“这么临时决定,马场不一定有场地。” 说到这里,两人都想起之前第一次见面,就是为了换场地而闹出的旧事,沈萱有些羞赧,嘀咕道:“我也不是次次都那么强势,也要分情况嘛。” 能有什么情况,不就是看不上她商贾出身嘛,徐婉不置可否,只笑看着她,沈萱被看得越发不好意思,跺了跺脚,红着脸道:“我当时也是听说你自恃矜贵,为人傲慢,所以才想挫挫你的锐气。” 听说?徐婉心中一动,挑了挑眉:“你听谁说?” 沈萱不好出卖章韵瑶,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到底是从哪里听说。 徐婉心中暗自猜测是章韵瑶,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只笑道:“我从小受女德内训教导,家里家外外,对人对事,无不谦和有礼,自认在汉城的名声还算可以,怎么会有人说我自恃矜贵、为人傲慢,咱们属于不打不相识,我又没怪你,你可别随便找借口。”徐婉说着嗔怒的瞪了沈萱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咱们关系这么好了,你居然还敷衍我。’ 沈萱不乐意了,她觉得这段时间和徐婉相处,徐婉很合她胃口,她不想让徐婉误会,因此她急切的解释道:“哎呀,我没有找借口,我虽然骄纵,但也从不屑说谎,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承认当初是有些针对你,但我真不是无缘无故找你麻烦,那时候,我都不认识你,是……”是当时韵瑶表妹跟她说骑马的女子就是徐家女,‘看她一介商贾女,将马术练得这么好,怕不是想着嫁进王府后,凭此碾压一众姐妹吧!’ 她能从小在父王心中凌驾于除大姐以外的其她姐妹,靠的就是一身精湛的骑术,她如何能容忍徐家女以此和她争锋,所以…… 沈萱愣怔了,徐婉是儿媳,她骑术再好,也不可能拿到公爹面前去争宠…… 徐婉见沈萱沉默下来,猜到她或许对当时的情况有些怀疑,她决定再加一把火,“如果真是有人在你面前说过我什么不好的话,估计是和我有怨,故意拿你当枪使呢!”徐婉用玩笑的口吻说道,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把话说开就好,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从未怪过你。”徐婉说着,笑意盈盈的端起桌上的山楂甜汤低头喝起来,余光瞟到沈萱带着脸色更沉了…… 下午的跑马,沈萱不再让章韵瑶跟在她身边,甚至章韵瑶想和她说话,她也没有好脸色,章韵瑶是聪明人,很快感受到了沈萱的疏离,她怀疑是徐婉从中作梗,但是又没有证据。 沈萱不理她,她又转回来找沈芸玩,徐婉因脾胃不好没有下场跑马,沈芸也借口昨日累了,正好可以陪着徐婉。章韵瑶叫了几次沈芸一起去跑马,沈芸都没去,最后章韵瑶在一肚子火的情况下从马上摔了下来。 王府的医女很快来了现场,好在摔得不严重,就伤了脚腕和手腕,等到婆子将她背回去时,如月对徐婉窃窃私语:“真是风水轮流转。”上午徐婉和沈萱聊天,她在旁伺候,可是真真切切知晓两年前是章韵瑶挑拨,让她们小姐伤了脚踝。 徐婉瞪了如月一眼,心中也不由感叹:这也真是太巧了! 虽然章韵瑶摔得不严重,但是把章侧妃可急坏了,再过一日就是佛会,她还约了男方那边的人相看呢!姜侧妃也后怕,因是自己女儿组的局,万一摔出个好歹,她这个领队人和女儿都不好交代,所以勒令大家后面几天都不准在跑马打猎,规规矩矩参加了佛会就打道回府。 大家也只有遵循,好在马上就是佛会,到时候一边参加佛会,一边赏赏枫叶云海,也不枉这趟出游了。 到了佛会这一日,法华寺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不过汉王府尊贵,自有专人引导,从专门的道路上去,且安排小憩的禅院也很安静。与往年一样,第一日听诵经,诵经完毕,各府的女眷可以去大师那里捐香油求福牌许愿。 沈萱这一次斥巨资求了一枚绑着福带的福牌,她也不避讳徐婉,直接写了求子的愿望,徐婉想到远行的沈珺,写下祈求佛祖保夫君一路平安的祈福语,挂了福牌大家就去禅房休息。 徐婉的陪房林妈妈派了大儿媳来给徐婉带信,说温府的兰姨娘生了,是一对龙凤胎,徐婉欣喜不已,有了这两个孩子,苏姐姐也算是有盼头,又问起孩子什么时候出生的,生产顺不顺利? 第147章 贺礼 林妈妈的大儿媳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身形微胖,面相老实,不说话也自带三分笑意,闻言不由面露唏嘘:“昨晚后半夜生的,过程有些不顺……” 原来苏丽娟听了徐婉的建议,真的带着兰馨去了庄子上养胎,只是不是自己的庄子,而是求了温老太太,去了温老太太的庄子。 有温老太太出面,温太太和儿子温大爷自然不会有异议,庄子上各方面也准备得一应俱全,就等兰馨顺利生产,眼看兰馨就快足月,贵妾表妹坐不住了,她借口探望温老太太和苏丽娟这个正室主母前去庄子拜访,有温老太太坐镇,贵妾表妹自然是连庄子大门都未进到。可这也给了贵妾表妹理由,回去对着温大爷一顿哭诉,温大爷第二日便冲到庄子上找苏丽娟麻烦。他觉得是苏丽娟怂恿温老太太,故意给贵妾表妹难堪,对着苏丽娟发脾气、摔东西,甚至动起手来,还扬言等兰馨生了孩子就把儿子抱走,不给苏丽娟这个正室教养。 原本在温大爷找来之前,苏丽娟已经把兰馨安置在温老夫人院里,温大爷虽然没能为难到兰馨,但兰馨本就胆小,听说温大爷对苏丽娟动了手,又说要抱走孩子,当时便吓得发作了。好在稳婆大夫早已准备妥当,兰馨痛了一天两夜,于前儿个晚上生下龙凤胎,只是孩子尚不足月,兰馨吃了生产的大苦,身体亏空得厉害,两个孩子身体也很虚弱,需得好生将养。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徐婉听完后,对着大雄宝殿方向双手合十拜了拜,虽然生产不顺,但好在兰馨和孩子都平安,这温家大爷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居然为了个小妾对发妻动手。 不行,她得做些什么,让温家不能在欺负苏姐姐。 不过当务之急,可以先给兰馨和两位孩子求一些平安福,让如月带着和药材一起送去。 想到这里,徐婉让燕儿带林妈妈的大儿媳先下去休息,她则和如月去前面大雄宝殿替孩子求平安福。 下午又有徐家的婆子受了张氏的吩咐,来给徐婉送信,说张家二表哥下月初成亲,想着她不方便去,便让她准备些贺礼,到时张氏去时,徐婉只需派林妈妈带着贺礼与张氏一道走一趟即可。 佛会举行三日,但因第三日有商贾和平民百姓加入,王府一般只参加前两日,后面有事的可以先回王府,无事的也可以留在碧水山庄喝茶赏景多住两日也无妨。 姜侧妃已经上了香许了愿,留在碧水山庄也没其他事,为避免和其他人家挤下山的路,便准备第三日就回王府,其他人见姜侧妃要走,也不好留下,纷纷表示玩够了,一起跟着姜侧妃回去。 而章侧妃要带章韵瑶相看,本来约的日子是佛会的第二日,但章韵瑶伤了脚,就往后推了三日,所以她和女儿侄女则不急着回去。徐婉不想掺和章韵瑶的亲事,就给章侧妃请示:外祖家下月初有喜事,她想先回城里,去金凤楼挑几件贺礼,到时候送去外祖家贺喜。 想着前几次侄女相看,徐婉也没参与,章侧妃便也不留她,听说她要给外祖家的表哥挑选贺礼,还说让一队卫兵护送她,挑好礼物后早点回府,一路注意安全。 如此,姜侧妃就带着女儿等人先走。 进了城门口,徐婉给姜侧妃打了招呼后,就和她们分开。 她先去徐家药房选了两根二十年的人参,另加了两盒燕窝和阿胶,又去金凤楼挑了两个赤金刻福字云纹的长命锁,连同从法华寺求的三个平安福一起,让如月和林妈妈的大儿媳一起去带去温老太太的庄子上,送给苏丽娟。 本来徐婉给二表哥的贺礼早准备好,且她因歉意,准备的贺礼份量也有些超出常规份量,但既然扯了二表哥的旗,她便准备给二表哥的贺礼再加一些。说来,因为自己上次闹的笑话,二表哥与邱姑娘的婚事,比起梦中足足晚了三个月,也不知二表哥的那对龙凤胎会不会也晚三个月出生。 徐婉一边想,一边在金凤楼掌柜搬出的金饰托盘面前挑选,可选了半晌也选不出满意的,不是雕花模样不够新颖,就是款式品相与家里备好的金饰贺礼大同小异,最后徐婉决定去城北的一家画肆看看,挑两幅画作加在贺礼里。 却不知,她这边刚走,金凤楼就迎来一位贵客。 一黑一棕两匹高大的骏马在金凤楼大门前停下,六安一个利落翻身,将自己的棕马交给金凤楼迎上来的小二,自己则牵了主子沈珺的黑马,沈珺下马,一脸冷峻的往店里走,掌柜眼尖,已经从柜台迎出来,对着沈珺躬身,恭敬的行礼道:“小的见过二爷,二爷可是要挑什么礼物。”说来这位二爷还是东家的姑爷,可掌柜却不敢只把他当姑爷对待。甚至比起东家小姐,他接待起来更加用心谨慎。 六安已经追进来,低声问掌柜:“二奶奶可在店里。” “二奶奶刚走不久。”掌柜如实答道。 沈珺前进的步伐停住,他冷声问道:“二奶奶是回府了么?” 善于察言观色的掌柜只觉得二爷面色不善,他不明所以,老实回答:“似乎是去城北了,要不小的派人去请二奶奶回来?” 六安见沈珺面色又冷了几分,忙问掌柜:“可有说去城北做什么?” 面对沈珺凌厉的目光,掌柜的感觉自己额头已经冒汗了,他忍着抬手去擦的冲动,小心翼翼的说道:“听二奶奶的意思,是去挑贺礼。” 沈珺蹙眉:“你店里挑了还不够?” 这让人怎么回答?掌柜的斟酌道:“二奶奶挑了两个长命锁,对其它的不太满意……” 沈珺已经不等掌柜的说下去,转身便出了门,六安也跟着出去,两人骑上马朝城北而去。 掌柜目送两人的马匹跑远才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早知道这位二爷性子凛冽,没想到一个眼神就把自己吓得诚惶诚恐。 第148章 眼药 六安跟随沈珺骑马去往城北找二奶奶,本以为二奶奶才从金凤楼离开,又有王府卫兵护送,一路过去应该很打眼,他们也很容易找到二奶奶,可是他们在城北转了两圈都没见到王府卫兵的身影,更别说二奶奶了。 六安以为找不到二奶奶,二爷应该会更生气,可是转了两圈,二爷的脸色却渐渐平缓下来。当然外人看着还是一脸冷色,可跟随沈珺多年的六却知道,二爷似乎已经不收敛了情绪,他疑惑的同时,又把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以求找出二爷情绪变化的原因。 而骑马在前的沈珺也在回忆今日发生的点滴…… 青县的铁矿在夏季收获颇丰,沈珺护送原铁回汉城,把原铁交到兵器制造处后,今日一早他便赶回王府。到了王府大门才知晓府里的女眷为了参加法华寺的佛会已于几日前了去凤凰山的碧水山庄小住,也怪他自己,在成亲前,他经常去法华寺找昭明喝茶下棋,所以忽略了春秋两季的佛会对王府女眷的重要性。他当即就准备上法华寺接婉儿,但又转而一想 ,自己上次回来一身狼狈,把婉儿吓了一跳,所以又决定先回府收拾一番在去。 琅华苑里与他离开时无异,温馨之余处处透着婉儿的气息,他心神激动,只想着收拾得快一点,好早点上山见到婉儿。 他沐浴后换了新衣,不用婢女伺候,自己坐在妻子的妆奁前束发,一切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他突然看见了妆奁旁边放置了四个礼盒,鸳鸯戏水的红漆雕花木盒,看着像是成亲的贺礼。 沈珺有些好奇,他们成亲已经半年,怎么还有人送贺礼来?或者是之前的贺礼,婉儿又拿出来清理? 他随手打开一个,是一尊珊瑚石雕刻的大红色花开富贵摆件,在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个红黄蓝三种宝石交错镶嵌的孔雀翎赤金海棠花冠,这不是他们成亲时收到的贺礼。 沈珺唤了候在外间的如烟进来询问,如烟告诉沈珺:这些是二奶奶准备送给外祖张家二表少爷的新婚贺礼。 是给那位二表哥准备的贺礼! 他挥手让如烟退下,自己在妆奁前坐下,坐了一会儿,不知怀着怎样的心理,他把剩余两个礼盒都打开,看着略微贵重的新婚贺礼,沈珺有些牙疼,暗自告诉自己:徐家有钱,婉儿一向出手大方。 最后合上盖子,装作无事发生一般,他大步走出王府,骑上骏马,快马加鞭往法华寺赶去。 哪曾想徐婉她们已经打道回府,他正好与她们错过,但是他的娘亲和妹妹还在碧水山庄,他远道而归,自然要去请安。 章侧妃正和沈芸一起帮章韵瑶挑选明日相看要穿的衣裳,听到儿子归来,喜不自胜,忙放下手里的事,亲自去院门迎接儿子。拉着儿子一顿关怀询问,沈珺扶着娘亲回屋,面色恭顺的一一作答,沈芸和章韵瑶给沈珺见礼后就陪在一侧,章侧妃想留儿子在碧水山庄住一晚,等她明日带着侄女相看后再一起回王府。 沈珺面色不变,表示今日回来匆忙,上午父王不在府里,他还未向父王禀明差事,所以不便留下,需回去向父王回禀差事。 章侧妃虽然惋惜,但也知道差事要紧,只能退求其次,让儿子用过午膳在回。 沈珺又说万一父王中午回来问起自己,还是早点回去更好,并表示明日可以来接娘亲回府。章侧妃不想儿子来回奔波,但沈珺坚持到时来接她,章侧妃心疼儿子劳累之余,心中也对儿子的孝顺感到欣慰。 章侧妃又说起儿媳,本来是想留她多住两日帮着给韵瑶的亲事参谋参谋,但是她前日接到她外祖家的表哥下月成亲的消息,便先回去到金凤楼挑选贺礼了。 沈珺闻言,眉头微不可察的闪了闪,问道:“前日接到消息?” 章侧妃不疑有他,点点头:“正是,前日下午,她娘家派了婆子来给她送信。” 沈珺没有在接话,沉默的坐着。 章侧妃又说起其他话题,她说给侄女相看的人家,是哪家的公子,多少岁,现如今在哪里当差,沈珺面无表情的听着,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不过观他的样子,知道他对此事并无关心就是了。 章侧妃见此也就不多说了,沈珺则趁机告辞,章侧妃虽不舍也只有叮嘱儿子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章韵瑶起身,懂事的表示和沈芸一起替姑母送表哥出去。 沈珺在前,两位妹妹在后,一路无言,沈珺面色严肃,沈芸害怕,不敢说话,章韵瑶心思细腻,似乎猜到了什么,快到碧水山庄大门时,章韵瑶唤住沈珺:“表哥请留步,韵瑶不知道表哥今日回来,不然一定和表嫂一起去法华寺求一个平安福送给表哥。” 沈珺止步,他侧身回看章韵瑶,这是他到了碧水山庄后第一次正眼看章韵瑶,沈珺一向不苟言笑,眼神又冷,这么直直看着她,让她心里有些发怵。 章侧妃以为儿子是特意来给她请安,可章韵瑶却觉得表哥是为了徐氏而来,且她发现表哥似乎对徐氏提前走了有些不高兴,也或许是徐氏去挑贺礼让表哥不喜,总之她感觉到了沈珺情绪的变化,想着这可能是她唯一在表哥面前给徐氏上眼药的机会,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于她又没有什么损失不是? 章韵瑶稳了稳心神,做出懊恼的神色:“看我说什么呢,表嫂求了三个平安福,自然是给表哥求的,我若是在求一个,表哥都不知道挂在哪里了,你说是不是啊,芸妹妹?”章韵瑶自嘲似的看了沈芸一眼说笑道。 “二嫂求了三个平安福么?”沈芸疑惑,回忆道:“那天二嫂听完讲经后,休息都顾不上,就忙着去大雄宝殿上香祈福,我倒是不清楚二嫂有没有求平安福。” 又怕沈珺多想,沈芸忙道:“可能是知道二哥要回来,所以二嫂才急着去给二哥求平安福吧!” 第149章 乱拳 章韵瑶却觉得徐氏不可能知晓二哥会回来,毕竟姑母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所以当时她打听到徐氏求了三个平安福时还有些疑惑,反正她觉得徐氏的平安福应该不是给表哥求的。章韵瑶笑容更深了:“表嫂是求了三个平安福,不过说不定也不全是给二表哥求的,表嫂不是急着去给她外祖家的表哥挑新婚贺礼么,说不定那平安福也给她表哥求了一个呢!” 沈芸觉得这话不对,她们并不知晓二嫂的平安福是给哪些求的,这么随意猜测对二嫂不好。章韵瑶不给沈芸替徐婉说话的机会,她又道:“说来韵瑶也是惭愧,想当初表哥成亲,韵瑶就只送了一张刺绣屏风,哪里像二嫂这样,还亲自去金凤楼给她表哥挑贺礼,姑母也是真疼二嫂,还派了卫兵护送二嫂呢!” 章韵瑶说完就一直观察着沈珺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如常,也不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没有,沈芸觉得章韵瑶的话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赶紧催促沈珺:“时辰不早了,二哥快走吧,我们就不继续送二哥了。” 章韵瑶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是啊,表哥快走吧,说不定进了城里还能追上二表嫂呢。” 她虽然感觉到了表哥的不高兴,但是却不不能确定表哥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所以就只能以己推人,表哥表妹本身就是有些理不清的情义,若是徐氏和她表哥有些什么,那就好看了,退一步讲,就算没什么,但让沈珺误会他们有什么,徐氏的日子也会不好过。 章韵瑶完全是在打乱拳,但这乱拳是拳拳打在要害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乱拳打死老师傅说得就是这样了。 沈珺骑上马后,脸色就暗沉下来,他一言不发,快马加鞭赶回王府,门口的侍卫却说姜侧妃等人已经回来,二奶奶却还未归。 沈珺略沉默后又往金凤楼而去,结果可想而知。 事情就是那么凑巧,沈珺追去城北时,徐婉去了金凤楼临街的香满楼用午膳,等沈珺在城北没有找到徐婉的身影调头回府时,徐婉这边才慢悠悠的去往城北,在画肆里挑了两幅大家画作后,又去槐阳巷的小院里等如月,直到如月她们给苏丽娟送完东西回来,主仆三人才在卫兵的护送下打道回府。 这边沈珺冷着脸回到王府,还未进大门,六安就又去问门房的管事,得到的答案依旧:没看到二奶奶回来。 六安心里哀嚎,偷眼看了沈珺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说不定二奶奶从侧门回……”声音小得他自己都觉得不信。 沈珺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六安缩了缩脖子,吓得不敢在说话。 其实沈珺心中已经没有怒气了,一来徐婉与她表哥的事,他一早就知道,无论婉儿心中还有什么牵挂,一个已经成亲,一个即将成亲,他相信婉儿是个理智的人,有些东西始终都会放下。另一方面,表妹与婉儿不睦,不管婉儿做了什么,他都应该直接问婉儿,而不应该受她人挑拨。 想通这些,沈珺心绪平和了许多,他甚至庆幸没有在大街或是哪个铺子里找到婉儿,不然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心底的戾气而出口伤害到婉儿。 就像现在的他,明明掩下心中的怒火,眼里的冷意却还未退去,让人见了无端有些害怕。 沈萱送娘亲回府,陪着娘亲用了午膳又说了会话,这时正好离府,她远远看着冷峻的二哥站在王府大门,惊喜的跑上前打招呼:“二哥回来了,是刚到么,吃了午膳没有。” 午膳时辰都过了,沈珺找了徐婉半晌,哪里顾得上吃,“还没有,二妹这是准备回去了。” 沈萱见沈珺面色冷淡,想着这个时辰二哥还未吃午膳,也是够辛苦的,便不好在耽误他,“那二哥先进去吃饭吧,我跟大表哥约好了他来接我,就不耽误二哥了。”沈萱口中的大表哥是她夫君姜大公子,从凤凰山下来,姜大公子有事把妻子和姑母送到王府就去办事了。 沈珺颔首:“那我先进去了,二妹自便。” 看着沈珺大步离去,沈萱若有所思,她朝婢女使了使眼神,婢女心领会神,朝着门房走去,不一会儿婢女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沈萱。 “你是说二哥一早就回来,且到门房问了两次二嫂回来没有?”沈萱惊讶道。 婢女点点头:“奴婢听门房的意思猜测二爷可能是去接二奶奶,但是没有接到。” 沈萱眉头一挑,回想刚才沈珺的神情,“二哥该不会因为没有接到二嫂而生气了吧!”想起自己以前去找大表哥玩,若是大表哥有事没提前跟她说,让她扑了空,她就一定会生气发脾气,大表哥为了让她消气,又是道歉又是买东西哄她,有几次甚至直接让自己捶他几拳解气。 “糟糕,等会二嫂回来,二哥不会生气得对二嫂动手吧!”沈萱紧张道。 婢女面露惊诧:“应该不会吧,二爷虽然面冷,但打女人的事……”她想起之前二小姐为了婢妾怀孕的事和姑爷吵架,姑爷在气头上砸了一壶茶具……姑爷脾气这么好的人气急了都砸东西,二爷性子向来冰冷凛冽,动手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沈萱吩咐婢女,“你去找两个小丫头,一个守在门口,看见二嫂回来,给她提个醒,另一个去琅华苑门口守着,若是发现二哥二嫂有争吵,就立马去找娘亲,有娘亲出面劝和,二哥应该不会给二嫂太过难堪。” 沈萱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当的很是合格,为了二哥夫妻和睦简直操碎了心,也算她对得起徐婉这个合胃口的二嫂了。 徐婉回府已经快到傍晚,她觉得从大门回去太打眼,她手里有之前王爷给的侧门令牌,当初安排好棉商出行后,她就准备把令牌交给周王妃代为归还给王爷。周王妃和蔼,也算是对她的信任,说就暂时放她这里,今日回来她便拿着令牌从侧门进了,也因此错过了沈萱派来给她提醒的小丫头。 第150章 爆发 沈珺这边回府后就被王爷叫去书房问话,他没有时间吃饭,也没有时间回琅华苑,所以徐婉回到琅华苑时,如烟只跟徐婉说:二爷今日回来了,收拾了一番,换了衣裳又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归。 徐婉虽然对沈珺回来感到高兴,却以为他只是出去办事,中间发生的一切竟是一概不知。 她自觉回来得晚,本着做一个懂事的儿媳,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给周王妃问安,顺便向周王妃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与之前的说辞一样,去给外祖家下月成亲的表哥挑选新婚贺礼。 周王妃对徐婉晚归并不介意,反而对徐婉何事都向她禀报很满意,拉着徐婉说了好一会儿的家常。 等沈珺从王爷处回来时,琅华苑里依然不见徐婉的身影。 沈珺看着妆奁前的那几个礼盒,心底再起波澜,他默默坐在内室窗台的榻椅上,也不让婢女点灯。 徐婉回来,夏荷来请示,要不要开始摆膳,喜鹊在旁跟徐婉禀报:二爷回来了,在内室。 徐婉看晚膳时间已到,便让夏荷把膳食摆偏厅里。 她走进内室,里面没有点灯,透着外间的烛光,徐婉勉强可以看到沈珺英挺的轮廓。 她柔声问道:“夫君,怎么不点灯呢!” ……沈珺没有答话。 徐婉有些奇怪,吩咐喜鹊把烛灯点上。 烛火被点燃,屋里渐渐明亮,透着烛光,徐婉看到沈珺冷厉得发白的脸色。愣了片刻后,依然上前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看着眼前关切的双眸,沈珺眼神暗了暗,他哑声说道:“我经常出门在外,婉儿空了去给我求一个平安福吧!” 徐婉诧异,怎么说到平安福了,但还是点点头:“好啊,过两天妾身就去法华寺替夫君求平安福。” 沈珺眼里一片失望,心底更是一阵一阵的刺痛。 徐婉觉得今晚的沈珺有些不对劲,她又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夫君。 “你今日去哪里了?”沈珺再次开口,但是凌厉的口吻让徐婉有种被审问的错觉。 她默了默,语气柔和的说道:“下月初,外祖家的二表哥成亲,我去金凤楼挑贺礼去了……” “我去金凤楼找过你。”沈珺不等徐婉说完,略有些委屈的说道。 “啊?哦,因为金凤楼没有选到合适的,我又去了城北的书肆挑了两幅画。”徐婉解释道。 “是么?那你妆奁旁的礼盒又是送给谁的。”沈珺又问。 徐婉眉头轻皱,如实答道:“那些也是送给二表哥的贺礼。” “送这么贵重?”沈珺有些咬牙切齿。 徐婉不知道该如何跟沈珺解释,只得含糊道:“因为我与邱姑娘……嗯……就是二表哥的新婚妻子……我们有些……渊源,所以贺礼略重了些。” 一直抑制着情绪的沈珺闻言,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妒意,他站起身来,逼近徐婉,双眼赤红的看着她:“渊源,是渊源么?婉儿到底是与你二表哥的新婚妻子有渊源,还是与你的二表哥有渊源?” 徐婉被吓得震惊,她瞳孔睁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惊愕模样。 沈珺冷笑一声:“两年前,四月初十,禹县张县令家的荷花池旁边,有一美人如出水芙蓉,明眸善睐,早早侯在花园里只为与她的二表哥偶遇……这就是婉儿不愿嫁入王府的真正原因吧!不惜自毁容貌,重伤名声,甚至是出家修行,也不愿嫁入王府。” 徐婉张口结舌,原来他是这么想她的,她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不愿嫁入王府。她以为她已经表达得很明确,既然嫁给他,就一定会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可是他不信,他质问她,对她发怒,只因她送给二表哥的新婚贺礼过重,就疑心她心有不忠! 她只觉心脏好痛,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般,原来人在心痛到极致的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 徐婉双眼含泪,满目伤痛,沈珺看着她难受,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比她更痛。 那痛里还隐隐伴随着一丝快意,终于不是他一个人心痛了。 徐婉,这个他刻进骨子里的女子,每一次想起她的心里装有其他人,他的心就像是被水泡发了一样,漂浮着,一种不踏实的刺痛紧紧包围着他,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患得患失,惴惴不安,变得不在像他自己。 他总是安慰自己,不着急,时间长了,他总能住进她的心里,可是当他得知,她替二表哥求平安福,得知她为了给二表哥准备新婚贺礼,在外跑了一天。 他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戾气,醋意和着怒火冲天爆发,他想不如就趁今晚,剥开血淋淋的事实,他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就算是要判他死刑,他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他紧紧盯着徐婉,面色凝重得仿佛要上刑场一般,一步一步逼近她,“你告诉我,看到你二表哥成亲,你后悔嫁给我了么?” 沈珺凌厉的眼神刺痛了徐婉,她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一只手不由得捏着帕子捂在胸膛,沈珺继续逼近,她吓得被迫后退,一边退一边摇着头,“我没有,不是这样的……”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个花园里被他看到的场景。 沈珺一把抓住徐婉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眼前,让她退无可退,他逼问道:“那婉儿你说,你心底最爱的人到底是谁?” 随着沈珺的大力拉扯,徐婉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落在沈珺抓着她手腕的手背上,一颗一颗,沉重而滚烫,似被烫伤了一般,沈珺又猛的放开了她的手。 或许是徐婉的眼泪,让他终于清醒,他觉得自己太混账了,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受他人挑唆,明明他只是想理智的问清楚一些事,为什么最后会弄成这样? 他收起所有的情绪,后退几步,挺直了身躯,神色如面对常人一般冷峻:“对不起,我胃有些不舒服,失态了,我去良医所看看,你自己用膳吧!” 话落,沈珺几乎是落荒而逃,原来,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勇敢,他根本不敢听她说出爱别人的话来…… 第151章 嫌隙 徐婉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她没有看到沈珺强装的镇定,也没有看到他落荒而逃的狼狈,她只是感觉到了他语气里对她从未有过的疏离和冷硬,她跌坐在榻椅上。 守在院子里的喜鹊见二爷急步离开,心中一惊,她没有看清二爷的神色,但却感受到了那凛冽的生人勿近的气息,等到二爷转身进了左侧的书房,她才连忙跑进内室。 只见自家小姐满脸泪痕的坐在榻椅上,眼神空洞的看着某一处,喜鹊急切的奔上前,担忧的问道:“二奶奶,发生什么了?” 徐婉回过神,望了喜鹊一眼,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容:“没事。” 喜鹊见此,心里跟着难受,她家小姐,多么好的女子,二爷怎么忍心让她垂泪,“小姐……”喜鹊心疼的喊道,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徐婉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没事,打水来给我净面。” 喜鹊闻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想问小姐,和二爷到底怎么了,可她是下人,小姐没有要说的意思,她也不能多问,顿了顿最后只能依言去打水。心中却对沈珺不满到了极点,王府的公子太不是东西了,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欺负了人就一走了之。 等喜鹊打了水端进来,徐婉净了面,抹了香蜜,扑了粉,就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不想和容华县主一样,被王府的人耻笑。 当喜鹊跟徐婉说,二爷出了正屋就去了书房时,徐婉有些惊讶,他不是说胃疼去良医所么? 看来不过是不想面对她的借口吧! 徐婉吩咐夏荷分一部分膳食送去书房,她自己则去偏厅用膳。她心中有事,并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让人撤下。 琅华苑里静悄悄的,看着并无异常,可是婢女们都知道两位主子起了争执,二爷更是气得晚膳都没和二奶奶一起吃,由婢女送了膳食去书房独自用膳。 有一个八九岁名叫翠儿的小丫头,她一直守在琅华苑不远的一棵大树下,二爷和二奶奶都已经进了琅华苑好一会儿,但是也没传出她们吵架的动静,眼看都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她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守下去。 啊,对了,翠儿想起还有一个给二奶奶提醒的丫头,去找她问问情况。 她的运气就是那么不好,不过从园子穿去二门,就在一个水塘边上碰上了消食的王爷,她也是个老实胆小的,被王爷身边的掌事公公石全石公公一顿喝斥后,就老老实实把沈萱婢女安排她和另一个小丫头的差事全交代了。 王爷听完之后一阵惊愕,他这二女儿是一天闲得没事做么,人家夫妻俩的事,她操什么心? 他又想起下午老二向他汇报青县铁矿的事宜,面无表情一脸严肃,似乎他不是他爹,而是他的顶头上峰。 王爷挥挥手,石公公对翠儿罚了半月工钱小惩了一番便让其退下。 王爷遛完了弯,打道往回走,走到二门时,又吩咐石公公:关注老二两口子。 石公公心领会神忙应喏。 王爷暗自腹诽,本王才不是担心老二那个臭石头会不会和儿媳妇吵架呢!本王只是觉得人徐敏旭把那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嫁来王府,若是被臭小子欺负,可对不起人家老爹一心一意替沈家办事。 琅华苑里,徐婉用了膳便回到内室,如月过来伺候,原本如月去了温家的庄子上送东西,徐婉体恤她劳累,让她回房休息,但是她听喜鹊说了两位主子的事,这时又过来伺候。 她伺候徐婉沐浴后,取了雪缎里衣给徐婉穿上,又拿了帕子帮她擦拭头发,一边擦一边低声说道:“夏荷说,二爷晚膳吃得也不多,就喝了一碗香菇汤。” 徐婉眼神闪了闪,身形却依然未动,如月见徐婉头发已经半干,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坐到她对面:“小姐,请恕奴婢僭越之罪,奴婢斗胆,想和小姐说几句贴心话。” 她唤徐婉小姐,而不是二奶奶,是因为她和徐婉的感情不同,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徐婉聪慧睿智,又自有主意,她们这些奴婢除了用心服侍以外,在大事件上帮不了她,可感情的事,往往是当局着迷,如月希望徐婉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伤心,当时内室只有小姐和二爷,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们完全不清楚,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小姐。 徐婉抬眸看向如月,如月继续说道:“奴婢没有小姐聪明,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奴婢会看、会听、会比较。自从小姐嫁入王府以来,虽然与二爷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奴婢们都感觉到了二爷对小姐的喜欢,虽然二爷面冷,但是他对小姐是热的。当初丽娟小姐和温家大爷有了隔阂,与所有人都劝丽娟小姐原谅温大爷不同,小姐是支持丽娟小姐与温大爷决裂的,因为温家大爷确实所托非人。可咱们二爷不同,小姐可千万别钻进来牛角尖里,也打算与二爷分道扬镳。二爷与小姐起了争执,他也不好受,喜鹊去书房外看过了,二爷什么都没做,就默默的坐在与小姐平时下棋的茶几旁,夏荷端了一壶茶水进去,二爷让夏荷留下茶水就打发她出来了,二爷与三爷不同,他没让任何人留下伺候。” 徐婉眼眶微微发红,她何尝不知道沈珺对她是不一样的,他会敷衍对待章侧妃和沈芸,也会客气对待周王妃和王爷,还会冷漠对待府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但是他对她,有七情六欲,也有用心真诚。可正因为如此,她才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 她能说,她不是另有心上人,她是因为经历的梦中九年,所以不想嫁入王府? 还是说,因为被梦中沈澈伤了心,她害怕胆怯,不敢对他交付全部真心。 他问她,心底最爱的人是谁,她想说,她最爱的是自己,是父母,甚至是徐家的未来,可唯独不是他。 她做不到骗他,所以也就回答不了他。 第152章 关心 尽管徐婉心中难过,但是如月既然开口,想要劝慰她,她也不会不领情。 徐婉思忖道,把她和沈珺矛盾的重点挑了一些说给如月听。 如月越听,越觉得蹊跷! “奴婢怎么感觉是有人在二爷面前说了什么?”如月疑惑道:“小姐你替兰姨娘和她的两个孩子求了平安福,二爷今晚也突然让你替他求平安福,这也太巧了。” 如月不说,徐婉想不到,如月这么一说,还真引起了徐婉的怀疑,对啊,沈珺莫名其妙的让她求平安福,她回答无任何疏漏,沈珺当时居然流露出了失望的眼神,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然后就开始质问他去了哪里,听到给二表哥准备的贺礼超常后,他面色就更加不对了,直到她说是因为与邱姑娘有渊源。 说实话,两年前外祖荷花池旁边,别说沈珺了,那种情形,稍微有心之人都能看出她有所图,就像邱姑娘,不也因此认为她对二表哥有意,而拒绝二表哥的求亲么。 所以沈珺误会,并不稀奇。 再说她又有设计与王府退亲的前科。 沈珺怀疑她心有所属也属于情理之中。 可是他在今晚之前,从未表现出来,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激起了沈珺心中的怒火。 徐婉让如月把喜鹊叫进来,喜鹊性子温柔,见人三分笑意,有亲和力,与府里的人关系都不错,徐婉让她去六安那里打听一下,沈珺今日回来都见了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 不一会儿,喜鹊打听了消息回来,她面眉头紧锁,一副遇到大事的模样,如月见此,不由紧张问道:“怎么了,六安口风紧,打听不到么?”六安口风是紧,但是对她们这种二奶奶身边几位陪嫁婢女的态度都很和善,只要不是二爷差事上的事,喜鹊一般都能打听到,但是如今二爷和二奶奶有了嫌隙,她怕六安因此不在把二奶奶放入眼里才对喜鹊口风紧。 喜鹊摇了摇头,“六安态度依旧,甚至更热情,似乎一直盼着我们我打听。”喜鹊把六安的话原封不动的传给她们听。 “六安说二爷今日在城里找了我们好几圈?”如月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喜鹊点点头:“正是,为了找二奶奶,连午膳都没吃……”喜鹊心里收回之前对二爷的责怪,二爷可比三爷好多了,二爷生气是为了找二奶奶,当然,她也不觉得是二奶奶不对,毕竟二奶奶也不知道二爷今日要回来啊,“老天爷真是太可恶了,汉城就这么点大,就不能让二奶奶和二爷碰上么。”喜鹊嘟嚷道。 “不对。”徐婉面色凝重,“二爷不是心眼小的人,不可能就因为跑了空找不到我而生气。” “可是六安说二爷今日的确是越找二奶奶面色越难看呀!”喜鹊发出疑问。 徐婉叹了口气:“这事先放一放吧,六安说二爷今日没用午膳,晚上吃得也不多。刚才二爷离开时也说了胃不舒服,我以为是二爷找的借口,看来就算是借口,他胃不舒服也是事实。” 她吩咐喜鹊:“你去我陪嫁的药材箱子里取两颗胃养丸,在去厨房熬一碗参汤,让六安给二爷送去,今晚和明早,让六安守着二爷,盯着二爷服下。”顿了顿又道:“让六安说是从良医所寻的,别提是我吩咐。” 为什么不说,二奶奶明明很关心二爷,为什么不让二爷知道呢,喜鹊想询问徐婉,见徐婉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最后只能闭口照徐婉说的去做。 为什么不让六安提她,一来怕沈珺拒绝,二来可能是她的自尊心作祟,不想这么快先低头吧! 书房里,茶几上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沈珺却依然没有要喝的意思,他靠坐在椅子上,烛火的光忽明忽暗,映在他略微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有些惨然。 咚咚咚,有敲门声响起,他心里一动,立时坐直的身子,面色端肃的去端茶几上的茶盏。 门外的人顿了顿,见屋里没有回应便自顾推门进来,六安讨好的声音响起:“奴才有事求见二爷,二爷还未歇下吧!” 原来是六安,一脸肃容的沈珺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他将茶水放回茶几上:“你来做什么?” 六安端着托盘躬身进来,舔着一张笑脸:“今日二爷没吃午膳,晚膳吃得也不多,奴才担心二爷伤了脾胃,特意去良医所求了两颗养胃的药丸,又让厨房熬了一盅参汤,二爷趁热服下吧!” 六安说着,把托盘放到茶几上,托盘上有一对鱼戏莲叶的白瓷碗盅,和一个巴掌大小的描金海棠花的黄杨木锦盒。六安打开锦盒,里面是两颗拇指大小的药丸,六安把锦盒递到沈珺面前,“二爷吃一颗吧,是七八种养胃的药材熬制成糊混着山药枣泥搓成的药丸,今晚吃一颗,明早吃一颗。” 沈珺看着六安手里的锦盒,眼神轻轻闪了闪,良医所什么时候用上这么精致的锦盒装药丸了? 他抬眉看着六安,六安有些心虚的干笑了两声,他有些苦恼,若是二爷问起,他该如何不违背二奶奶的意思又能老实跟二爷交代?可是沈珺看了他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伸手从锦盒里拿了一颗药丸放进嘴里,轻轻嚼了几下,药香混着山药枣泥的香甜瞬间溢满口腔,还未吞下肚里,似乎都甜到了心间。 沈珺嚼着几口吞下,六安又把参汤递到他面前,他二话不说,接过碗盅大口喝起来。 沈珺喝完,六安又送上另一个白瓷盅碗里面的清水伺候他漱口,一切妥当后,六安劝慰沈珺:“今日累了一天,二爷早点休息吧!” 沈珺随意的问道:很晚了吗,大家都休息了?” 六安寻思道:“奴才过来时,看见正屋那边已经熄了灯,应该……都睡下了吧!” 沈珺闻言,眼神不由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挥挥手示意六安退下。 六安张了张嘴,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叹息着默默退了出去。 屋里静悄悄的,只闻沈珺低沉的呼吸声,药丸很有效,胃里已经不难受了,但是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第153章 睡梦 夜深人静,漆黑幽深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琅华苑里只有正屋的廊下有一盏灯笼还隐隐亮着,正屋的大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门缝,夜风吹过,从门缝灌入,睡在外间的喜鹊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她紧了紧被子嘟哝着嘴翻了个身又睡熟了。 徐婉睡在内室,因和沈珺起了嫌隙,她上半夜一直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睡梦中,她看见了沈珺,沈珺着一身月白色的素袍,坐在她的床头,先是把她露在被子外的双手放进被子里。徐婉有些委屈,斥责了她,这时又何必来关心她。沈珺看着委屈她,眼里也露出了心疼,似乎是想和她道歉,但又开不了口, 便欺身亲吻她的眉眼,带着怜惜与爱意的吻如蜻蜓点水般,在她的眉眼、脸颊轻啄,最后吻上她的嘴唇,轻咬、辗转、舔舐……厚重的呼吸喷洒在她鼻尖,似乎是不满她的不回应,他停止了亲吻,转而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问她:“你心里到底爱谁,弟妹!” 徐婉惊坐而起,胸膛快速的起伏着,大口呼吸着空气,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做梦了。 可是怎么会梦见……梦里的沈珺,月白色的素袍是梦里沈珺坐轮椅时常穿的衣裳,他轻薄她,叫她弟妹……天啊,徐婉一拳捶在被子上,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又忍不住咬唇,可是嘴唇却似乎有些异样,感觉像是真是被人咬过一般。 睡在外间的喜鹊被内室里的动静吵醒,她忙起身进来:“二奶奶,怎么了?” 徐婉摸了摸嘴唇,又摸了摸额头,问喜鹊:“有人进来过么?” 喜鹊先是一愣,后明白过来徐婉可能是问二爷回来过没有,她摇摇头:“应该没有,外间的门紧闭着,奴婢的软榻就摆放在门口不远的地方,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 其实她们这些婢女是不用在外间值夜的,因为二爷和二奶奶都不喜欢夜间有人离他们的内室太近,她们值夜一般是在息室那边睡,如果确实两位主子需要服侍也来得及过来。只是今晚徐婉哭了一场,如月怕徐婉难受,本想自己睡在外间照应,但徐婉体恤她劳累,不让她睡外间,最后商量下,由喜鹊睡在外间照应。 喜鹊想着,可能是二奶奶太过在意二爷,所以才会半夜被惊醒,甚至想着二爷有没有来过。 她劝徐婉:“二爷今晚一个人歇在书房,那边被套也不够暖和,二爷胃又不舒服,不如二奶奶明日一早去请了二爷回正屋来用早膳。” 徐婉明白喜鹊是为她好,只是她觉得还未找到沈珺心中真正的问题症结,怕两人就这么相处矛盾会加深,所以暂时还不想去请回沈珺。 她又轻轻揉了揉嘴角,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便放下心中的疑惑,回避着喜鹊的劝导,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喜鹊看了看墙角的漏斗,“现在才卯时三刻,二奶奶在睡一会儿吧!” 睡也睡不了多长时间,徐婉索性起床,喜鹊服侍着她梳洗,梳洗妥当后,厨房送了燕窝粥来,徐婉正想说‘给书房的二爷送一碗’,如月就已经小声道:“二爷已经出门了,似乎是去凤凰山接章侧妃和两位小姐。” 徐婉愣了片刻,如月担忧道:“不知道章侧妃会不会一味的偏帮儿子。” 在如月看来,这事错不在二奶奶,可若说完全错在二爷似乎也不是,但一般婆婆都是站在儿子那边的,二爷这么一直生着气住书房,现在是只有琅华苑里的人知晓,可时间长了,消息总会透露出去,就像当初容华县主一样,恐怕大家私底下笑话的还是她们二奶奶,章侧妃这个婆母说不定也会对二奶奶有意见。 徐婉也明白如月的担心,叹了口气,把喜鹊叫住,事情总要解决,逃避不是办法。 “你再把六安所说的二爷昨日怎么越找我越不高兴的细节讲一讲,我总觉得咱们忽略了什么。”徐婉对喜鹊说道。 喜鹊闻言,又细细把六安的话复述一遍,“……二爷回了王府梳洗,然后快马加鞭去凤凰山接二奶奶,正好与二奶奶错过,二爷去给章侧妃请安……三小姐和表小姐送二爷出碧水山庄,下山时,二爷面色就不好了……” “慢着!”徐婉打断喜鹊,“六安说是章韵瑶送二爷出的碧水山庄大门?” “是表小姐和三小姐一起送的。” “那她们说了什么,六安知道吗?” 喜鹊见徐婉面色谨慎,也不自觉的认真仔细回想:“这个六安没说,他在外面等着,应该是不知道两位小姐和二爷说了什么话,只是六安说二爷出门后,骑上马,脸色就不好了,六安觉得是二爷没有接到二奶奶,所以才高兴。” “不对,如果二爷会因此不高兴,那么在一开始得知我们走了时就会不高兴,不可能去见过章侧妃后才表现出来。” “一定是章韵瑶给二爷说了什么!”徐婉和如月同时脱口而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笃定。 如月分析道:“二奶奶求平安福,虽没有大肆宣扬,但也没有刻意遮掩,表小姐有心打听一定能探听道,如果她给二爷说了二奶奶求平安福,甚至暗示二奶奶的平安福是给二表少爷求的,那二爷开口让二奶奶也替他求平安福就合乎常理了。” 喜鹊在旁忽然想起一事,“奴婢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与二爷生气有没有关。” 见徐婉和如月都看着自己,喜鹊回忆道:“昨日一早二爷回来沐浴更衣后,叫了奴婢问话,问妆奁旁的礼盒是哪来的,奴婢说是送给二表少爷的新婚贺礼,二爷闻言什么都没说,在屋里坐了一会就出门了。” 如月急切道:“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奴婢也没想到这事这么重要。” “二奶奶既然在查二爷见过的人、做过的事,自然是细枝末节都很重要。”如月着急道。 徐婉拍拍如月的手,让她别急,也别怪怪喜鹊,连她也没有想到会被章韵瑶钻空子呀! 第154章 写信 结合喜鹊的话,徐婉已经能推断出原委,也猜到沈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章韵瑶,还真是无处不在的给她使绊子。 一直以来,她对章韵瑶是蔑视的,觉得她除了章侧妃的宠爱,在王府一无可取,除了动动嘴皮子、装装柔弱,言语挑拨以外,她掀不起任何风浪。 自己还是轻敌了。 或许当初自己不该拒绝章侧妃,就应该帮着给她挑一户人家,早日把她嫁出去。 不过这个时候说这些也没用,要怎么收拾章韵瑶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如何把沈珺心里的误会消除。 徐婉想起两年前沈珺给她写信的事,信件交流,既可把事情交代得清楚明了,又避免了直言面对的尴尬,所以徐婉决定用书信给沈珺解释清楚。 找到了事情的症结,徐婉心情舒展开来,画好精致的妆容,穿上华服,徐婉去给周王妃请安。 昨夜王爷留宿毓秀院,所以今日请安,王爷也在。 徐婉如往常一样行礼后就退到一边,留各夫人殷勤的问候王爷王妃,没有人注意到她,徐婉心中微定,看来昨日与沈珺闹嫌隙的事还未传出琅华苑。 却不知坐在上首的王爷在她进门时就已经打量了她好几眼,后面又不着痕迹了观察过她。见她穿着得体,打扮如常,脸上一直挂着温婉的笑容,王爷心里不免对这个儿媳多了几分满意。 石公公一直派人注意着琅华苑,昨晚老二住书房的事,府里其他人不知道,他却已经得到消息。老二媳妇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保持端庄的姿态,说明是个担得了事的。 在王爷看来,夫妻之间,有吵架,有争执,很正常,作为正室,遇到这种事,除了伤心难过以外,最重要应是保持正室的气度,不能因此耽误持家理事、待人接物,这是作为正室最基本的功力。 比起上次老三两口子拌嘴,老三媳妇一蹶不振直接气病强多了。 周王妃和大家拉了几句家常后,便让大家退了,徐婉回到琅华苑,用了早膳后,便开始写信。 她先说明了那三个平安福的去向,又解释了昨日为什么会耽误这么久才回来,是因为派了如月送平安福和药材去温老太太的庄子。给二表哥挑贺礼反而是作为借口之后的不得不为之,金凤楼多为金银首饰,与家中所备贺礼有所重合,想着自己对画作熟悉,这才去城北画肆挑选。 然后就是说明她为什么不愿嫁入王府,当然不会提梦境,她还是以王府森严,她不愿被束缚为由,所以不愿嫁入王府。但又指出这只是她以前年纪小,不成熟的想法。 包括两年前外祖家荷花池旁,也因自己不懂事,不成熟的想法,并非自己对张家二表哥有意,当时身边年龄相当的男子唯有二表哥,且若是与外祖家联姻父亲母亲无话可说、无法怪罪,所以才病急乱投医想借二表哥摆脱王府的婚约。 然而二表哥心系邱姑娘,邱姑娘同夫君一样,因自己当时的不当之举误会自己对二表哥有意,后在二表哥求亲之时,一直拒绝。好在二表哥对邱姑娘情深意坚,终于打动邱姑娘,才使这段良缘得以继续,自己高兴的同时又心有愧疚,这才将新婚贺礼备得厚重。 最后在要不要回答沈珺问她心底最爱的人时,她犹豫了,她爱沈珺吗?排开她最在意的家人,无疑沈珺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可若说男女之爱,她说不出口,似乎连写也写不出来。 徐婉这么一犹豫,墨汁就滴在了纸上,还好是最末的一篇,徐婉重新取了一张信纸,把末尾抄上,至于那些爱不爱的话语,还是算了吧! 写好后,她又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疏漏,便折好装进信封里,让如月放去沈珺的书房。 信放过去后,徐婉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沈珺回来看了信件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信她的解释吗?她们能够冰释前嫌吗? 经过这件事,徐婉能够感受到沈珺是在意他的,她不禁憧憬:若是他们的关系能回到以前,若是他们能像以前一样,一直这么相处下去,她想,他们是能够相互爱上对方的。 想到这里,徐婉不由得脸红心跳。 她又想起沈珺胃不舒服的事,沈珺常年在外,肯定和父亲哥哥一样,很多时候不能按时吃饭。胃养丸是母亲让府医专门为家人调配的,专门给父亲和两位哥哥养胃,她只带了一盒在身边。但是她手里有药方,不如请良医所的医士帮忙调配一些,让沈珺带着出门以备不时之需。 徐婉想到便开始行动,她让如月把药方找出来,按照药方里的药材配料从陪嫁的药材里挑了一些,有差的就用银子去良医所换,又吩咐燕儿拿着银子去厨房换一筐山药和大枣。 没办法,王府里就是这样,每个院子的主子分例都是有规定的,超出部分就只有自己拿银子买。 徐婉带着药方和如月去良医所找医正,医正对徐婉还算客气,她表明来意,说想调配一批药丸,帮二爷养胃,请他帮忙看看药方,毕竟是给沈珺准备,药方总得过明路。 医正看了药方,对方子里的药材搭配很是认可,只是建议可以减少枣泥,一来避免服用之人对此药丸有依赖性,二来太过甜蜜容易破坏疗效。 徐婉觉得有道理,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不爱吃饭,就喜欢这个药丸,所以接受了医正的建议。 医正又跟徐婉请求,他也想按照此方做一些药丸,请她允许。为了能使用此药方,医正提出徐婉差的药材,由他免费提供。 徐婉自然允许,不过一养胃药方,有什么好藏着的,能共享帮到有胃疾的人,她高兴还来不及,表示药方医正可以用,药材还是自己换。 徐婉的大方,让医正欣慰的同时,也更加欣赏她。 这边她正和医正准备药材,外面就有小丫头飞奔而来,说章侧妃受伤了,让医正赶紧收拾药箱去朝曦苑。 第155章 落水 听到章侧妃受了伤,徐婉和医正大惊,顾不上做什么胃养丸,叫医士收拾好药箱,带着医女,匆忙往朝曦苑赶去。 然而到了朝曦苑,又被下人告知,不是章侧妃受伤,而是韵瑶表小姐受伤。 几人又往菱湘苑赶去,是章韵瑶出事,徐婉就不那么着急了,她落后几步和报信的小丫头了解情况:“是谁让你来良医所请医正的,怎么这事还会弄错?” 报错了信,小丫头也吓得不轻,这时见徐婉态度和善,连忙吐豆子般一股脑说道:“回二奶奶的话,奴婢在前院做洒扫活计,刚才二爷一脸急切的驾着马车从辕门冲进来,马车在中门停下后,苗嬷嬷掀开车帘就冲奴婢大喊,让奴婢迅速去良医所请医正,奴婢慌张之余就看到二爷抱着一女子下了马车,奴婢就以为是侧妃娘娘受了伤。” 徐婉蹙眉,如月见此,忙低声喝斥道:“什么抱着一女子,二爷是扶着侧妃娘娘下马车。” 小丫头心里一惊,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表小姐未婚,二爷抱的人若是表小姐,那可就瓜田李下说不清了。她立马朝徐婉跪下,又给了自己嘴巴一巴掌:“奴婢嘴笨,奴婢口误了,是二爷扶着侧妃娘娘下马车,所以奴婢才误会是侧妃娘娘受了伤。” 徐婉示意如月把荷包给她,她从里面拿出二两银子塞给小丫头,笑道:“小姑娘别害怕,今日你帮忙请医正,跑上跑下的辛苦了,这二两银子拿去买零嘴,若是有人问起来,可别在口误了。” 小丫头感激涕零,对着徐婉又磕了两个头才退下。 如月扶着徐婉的手臂,担忧的唤了一声:“二奶奶……” 徐婉拍了拍如月的手背,示意她不用多说,她知道如月的意思,先不管沈珺是‘抱’章韵瑶下车,还是‘扶’章韵瑶下车,沈珺开辕门架马车直达府内中门处这一点,就有些超出礼制。 据徐婉所知,一般只有王爷王妃和体弱的沈詹可以开辕门坐马车到中门,梦里,运送沈澈的棺椁回来和送沈珺受的马车回来倒是也开过辕门。 但愿沈珺只是事权从急罢! 徐婉到达菱湘苑时,沈珺正站在正屋门前的廊檐下,他背对着屋子,双手束后,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微微微颔首看着大门方向。婢女们低着头端着铜盆和托盘有序的进出,似乎是有了他的坐镇,才不至于让下人们慌乱。 徐婉盯着沈珺的视线进入院子,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沈珺左下的衣摆上有点点血迹。 她脚步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走上石阶,徐婉心里纠结,要不要主动唤他?万一他不理她怎么办? “婉儿,是你来了吗?”不等徐婉和沈珺说话,屋里传出章侧妃的声音,徐婉顺着答应了一声,加快脚步,与沈珺擦肩错开,小跑进屋里。章侧妃坐在如意圆桌前,双眼红肿,发丝稍乱,衣襟褶皱,仿佛遭逃难一般,看见徐婉进来,如看见了救星向她伸出双手,徐婉心中惊诧,奔至章侧妃面前,拉着章侧妃的双手,“娘亲这是怎么了?” 章侧妃未语泪先流,“婉儿,怎么办,我害苦了韵瑶。” 徐婉心中越发诧异,她掏出手帕帮章侧妃擦眼泪,田嬷嬷也在一旁劝慰:“娘娘别伤心了,这不是娘娘的错,娘娘哭了一路,会伤眼睛的。” 章侧妃眼泪流得更凶了,痛心疾首的念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韵瑶。” 徐婉只能把目光移向田嬷嬷,希望她能帮忙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嬷嬷一脸难色:“是相看……” “医正出来了,嬷嬷去看看表小姐怎么样了?”沈珺站在徐婉身后,他打断了田嬷嬷的话,医正出来,不是应该先问医正情况么,徐婉怎么觉得沈珺在掩饰什么? 而章侧妃和田嬷嬷也明白沈珺的意思,韵瑶的事不光彩,还是不要泄露,少一个人知道,对韵瑶就多一份保护。 其实沈珺只是不想让良医所的人和屋里其她婢女知晓,毕竟此事扩大,会影响章韵瑶的名声,而章韵瑶名声受损可能会牵连王府其她女子,二来若是因章韵瑶名声受损,他娘亲章侧妃一定会更加愧疚,他不想章韵瑶用这份愧疚拿捏娘亲。 徐婉不知其意,她回头目光正好与沈珺对视,沈珺用眼神示意她先别问。 医正领着医女和医士出来,田嬷嬷迎上去,沈珺走到章侧妃身后,从徐婉身旁穿过时,他低声道了句‘回去跟你细说’,声音小得若不是两人离得近,徐婉几乎就听不见了,她不动声色的看了沈珺一眼,沈珺已经扶着章侧妃站起来。 章侧妃擦了擦眼泪,急切的上前问医正:“韵瑶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医正摸着胡须说到:“表小姐落水受了寒,吃一些驱寒汤药调养一段时间就好,只是头上的伤有些棘手,表小姐一直喊头疼,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颅内,外伤还好用药,这内伤……恐怕一时半会确定不了。” 章侧妃闻言,急得束手无策,“那怎么办呀,我知晓韵瑶头疼,她这一路在马车上一会儿喊头疼,一会儿又伸手压她的头,我就知道那伤口伤得重,若真是伤了颅内,该怎么办才好呀!” “娘亲不用着急。”徐婉安抚章侧妃,“我记得仁和堂里有一位专治颅内的郎中,姓林,若韵瑶表妹真是伤了颅内,倒时可以请林大夫前来和医正一起看看。”徐婉说着,看向沈珺。 沈珺也看着徐婉。 “真的吗,珺儿,咱们仁和堂里真有这么一位大夫?”章侧妃问道。 沈珺收回视线,对章侧妃道,“是真的,那位林大夫,针灸技术一流,对颅内受伤或是颅内隐疾都很有研究,儿子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吩咐六安去请了。” 徐婉微低了头,心里不由自嘲,人家表哥早已想到,真是要自己多嘴。 第156章 请罪 有了儿子和儿媳的话,章侧妃如吃了定心丸,心下略微放心。 医正表示先去开药方,章侧妃又让徐婉去里面盯着婢女服侍章韵瑶,“当时事出突然,凤凰山上又没有好大夫,珺儿只有驾着马车先送我们回来,芸儿坐的马车稍慢,韵瑶的两个婢女也在后面……婉儿你行事稳重,帮忙盯着韵瑶屋里这些婢女,让她们用心伺候韵瑶。”意思竟是让徐婉照顾章韵瑶。 若是之前,徐婉肯定找借口不沾这事,但现在么,她想知道章韵瑶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应诺下来,带着如月进了内室。 这边医正开好了药方,交给田嬷嬷让她派婢女跟着医士去良医所抓药。 沈珺叫住医正,请他帮章侧妃看看脚伤。“娘亲一着急扭了脚,我已经替她正过骨了,医正看看要不要在敷些药。” 章侧妃坐下来,医女蹲下把她的脚抬起来,男女有别,医正站在三尺远的距离,听医女把检查情况告知于他。 其实章侧妃的脚已经不疼了,但她还是欣慰儿子记挂自己,想着这一路儿子驾着马车飞跑,到了中门又抱着自己走进来,她拉着儿子坐下:“你也劳累一上午,等会先回休息,这里有你媳妇儿在,就不用你操心了。”她对徐氏的能力是非常信服的,在外面有儿子当担,在府里,儿媳能力出众,她放心把事情交给徐氏。 徐婉并不知晓章侧妃伤了脚,也不知晓沈珺的确是抱的章侧妃下马车。她走进内室,见章韵瑶闭眼躺在床上,额头上用白布包扎着,伤口处有隐隐血迹,面色苍白,显得巴掌大小的脸蛋毫无生机,薄唇略微有些干裂,头发完全散开,可能是落水的缘故,发根还看得出湿润,娇滴脆弱一副我见犹怜的惨然模样。 感觉到有人进来,她缓缓睁开眼,明明恹恹无神的目光在看清是徐婉时,瞬间闪过一丝清明,又环视了屋里一圈,见除了徐婉就只有婢女,她双眸肆无忌惮的露出几分不屑,还有几分疑惑,似乎奇怪徐婉怎么会一个人进来? 徐婉看懂了她的意思,不过她并不打算解释,淡笑着问道:“韵瑶表妹好点了吗?” 章韵瑶不想理徐婉,又怕姑母进来,隔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了句:“好多了。” 徐婉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装模作样的吩咐婢女好生照顾表小姐,若是缺什么要说出来,侧妃娘娘心疼表小姐,知道她们怠慢可不会饶恕她们……仿佛只是来传话的,其他也不多问。 章韵瑶心中不悦,觉得徐婉在她屋里颐指气使,她正想刺几句,田嬷嬷已经扶着章侧妃进来。 见到章侧妃,章韵瑶眼里瞬间蓄满泪水,柔弱的喊道了声:“姑母” 章侧妃心疼得也跟着落泪,她坐到床边,拉起章韵瑶搭在被子外的手,“韵瑶别哭,头还疼不疼啊,别害怕,咱们已经回家了,姑母会护着你的。” …… 姑侄俩相互哭诉,相互安慰了半晌,徐婉从只言片语中猜到发生在章韵瑶身上的事跟相看对象有关,且不是意外,是人为。不过沈珺既然说回去给她细说,她便装作不知。 不一会儿,林大夫到了,医正和医女一直没走,章侧妃到外间接见林大夫,因是自己陪嫁铺子里的郎中,又是自己儿子推荐,章侧妃问了几句便让林大夫和医正医女进去诊治。 又等了一会儿,几位大夫出来,林大夫直言不讳:“没伤到颅内,表小姐头疼就是外伤,可能因是小姑娘,自己吓自己,所以感觉更疼。” 这话倒有几分暗指章韵瑶娇气,有些小题大做的意思。 徐婉觉得林大夫说话真是太直了,不过她喜欢。 章侧妃却是不信,又反复问了几次,怕是林大夫误诊。 医正看不下去了,其实他一早就知道表姑娘伤得不重,只她一直喊头疼,章侧妃又一副比自己受伤还忧心的夸张模样,他顾全两人颜面不好直说而已,现在她们自己的大夫说了实话,他也就不用有顾虑,顺势道:“表小姐颅内应该无事,若是严重会引发呕吐和晕睡,但目前看来这些症状都没有,所以应是无碍,喝几贴祛寒和恢复伤口的汤药就好。” 两位大夫都这么说了,章侧妃不得不信,她又问伤口处会不会留疤。 林大夫说道:“这跟个人体质有关,有可能会有可能不会,现在还说不准,等伤口结痂,每日用祛疤膏药涂抹伤处,应该会好很多。” 既然章韵瑶无大碍,沈珺和章侧妃过于紧张的情形就有些夸张了,徐婉劝慰章侧妃先回去休息,说自己会留下来照顾章韵瑶,说来章侧妃为了侄女,也是不顾自身形象了。 等章侧妃一走,她就借口去盯着煎药而离开,她可不想和章韵瑶待一个屋里大眼瞪小眼。 药还没煎好,沈芸带着婢女回来了,正好,徐婉把照顾章韵瑶的事顺利交给沈芸,她拍拍屁股回去用午膳。 沈珺是和章侧妃一起走的,徐婉回琅华苑时,婢女又说二爷还没有回来,徐婉以为他有事,也没多想。 却不知沈珺此时正跪在王爷的书房里。 他是为今日开辕门驾着马车长驱直入中门一事,主动去向王爷请罪。 王爷有些好奇,老二做事一向循规蹈矩,怎么今日这么冲动,沈珺向父王解释:“当时表妹在马车里一直哭泣,又喊头疼,娘亲心急如焚,儿子便只想着能快点进府……”言下之意是因为表妹和娘亲才不顾礼制,只是大家不会知道,其实是他鼓动娘亲开辕门,不然如何把事情闹大呢! “不是说章家丫头无大碍么?”王爷发出疑问。 沈珺说道:“表妹娇弱,娘亲见不得她受苦。”换句话说就是章韵瑶娇气,章侧妃溺爱侄女。 王爷微微皱眉,他觉得章侧妃有些拎不清,为了个侄女,闹得鸡飞狗跳。老二也是糊涂,帮着章侧妃胡闹,连礼制都不顾了,真是要好好惩罚他们母子一番,但转而又想,老二已经成亲,章侧妃也是做婆婆的人,惩罚狠了又伤他们面子。 汉王不悦的问道:“那章家丫头今日到底是怎么受伤的?”说来都是那丫头受伤惹起的。 第157章 探望 书房里只有王爷和沈珺,这时沈珺倒是没有顾虑,何况,他本就是准备用此事把章韵瑶送走。王爷问起,他便捡了重要的说:“娘亲约了行太仆寺的夫人携幼子与表妹相看,在相看的过程中,表妹和行太仆寺家的儿子双双坠湖。当时具体情况怎么样儿子不清楚,儿子到时,两人已经被救起。”其实具体情况他已经知晓,只是他并不在意,他的目的只是把章韵瑶送走,那些狗咬狗的龌龊细节最好永远掩埋,就当作他这个表哥给这个表妹留下的最后一点面子。 王爷听了 眉头皱得更紧,他虽然不管后院,但章侧妃替侄女相看的事还是有所耳闻。 原本府里姑娘儿子的婚事都是他和王妃做主,想着章家姑娘是章侧妃的侄女,才由得她张罗,这一张罗居然张罗出个意外,还双双落水,要是传出个什么丑闻,可真是丢王府的脸。 他这个侧妃,性子单纯,为人没什么心眼,做事也不怎么行,为免闹出更多风波,王爷决定不在让她沾染这些,他道:“你表妹的年龄也不小了,是应该早日说亲,你娘亲做事不及王妃周全,还是让王妃替你表妹挑一户人家。” “有母妃出面,那自然是表妹的福气。”沈珺顺应道,忽而语气又一转:“只是表妹是娘亲的心头肉,汉城门户相当年龄相适的人家都相看过了,表妹对此都不甚满意,到时候可要让母妃费心了。” 汉王眉头一挑,一股不怒自威的凛冽气息迸发而出:“她以为是公主挑婿么,汉城高门大族里的公子任她挑选,还不满意?” 沈珺似没发现父王的不悦,甚是随意的说道:“或许是表妹与汉城里的公子无缘吧!” “与汉城的公子无缘……”汉王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又冷笑一声,语气不容置疑:“那就嫁回京城去。” 最后沈珺被罚了半年的月例,本来王爷是准备罚章侧妃和沈珺各三月的月例,但沈珺说自己是儿子,愿意替母承担,见儿子孝顺,王爷同意了,最后直接罚了儿子半年月例。 罚了儿子,汉王也不觉得亏心,立马又给儿子派了差事,说是城外山谷里的兵器锻造场出了意外,铁花溅出引发火灾,烧坏了几处打铁的火炉和铁匠们住的屋子,汉王命儿子收拾收拾即刻赶往锻造场,督促修复火炉和房屋瓦舍。 沈珺领命,心中暗想,看来父王并未因今日之事对他生隙。 徐婉用过午膳又去看望章侧妃,没办法,作为儿媳就是这样,婆婆有疾,儿媳就得侍疾。不过章侧妃只是心下忧虑,徐婉也不用做什么,就只是去问候点个卯就行,另外就是章韵瑶那边,徐婉是没有义务去的,但架不住被章侧妃委以过重任,从朝曦苑出来,徐婉也只有去菱湘苑走一趟。 章韵瑶在府里人缘还是不错,这一受伤,府里几位弟弟妹妹都来看她,弟弟们不好多待,送了礼略坐一会儿就告辞。徐婉也随意捡了些药材送去,到的时候,沈芸正帮着送沈煜几人出门,徐婉和几人相互见礼,等他们走了,徐婉才和沈芸一起进去。 徐婉随意和沈芸寒暄:“芸妹妹今日辛苦了,娘亲带着韵瑶表妹先回来,你又要帮忙收拾她们留在碧水山庄的东西,回来又要照顾韵瑶表妹,一刻不得歇息,这会儿还帮忙招呼弟弟妹妹们。” 沈芸略微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都已经习惯了。” 徐婉诧异的抬眸看了沈芸一眼,沈芸这才觉得自己似乎失态了,忙展开笑容:“我的意思是说韵瑶表姐受伤,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多费些心。” 徐婉也笑着嗯嗯两声,内心其实已经明白沈芸是在强装笑脸。她嫁进王府这半年其实早已看清,因为章侧妃的偏心,沈芸这个王府侧妃的亲生女儿一直在被章韵瑶这个表小姐欺压。 这种欺压不是明目张胆的欺负压迫,而是章韵瑶通过一些嘴甜的话语或有心机的装柔弱,让沈芸这个懂事的妹妹在各方面都让着她这个表小姐,比如每月的衣裳首饰或是平时的吃食,都是章韵瑶这个姐姐先挑选,剩下的才是沈芸的。又比如在章侧妃面前,章韵瑶会哄人逗乐,就更得章侧妃喜欢,哪怕沈芸做得更多,章侧妃也会以沈芸懂事而习以为常的忽略。 就像这次章韵瑶受伤,章侧妃就可以做出先带侄女回来,把沈芸一个人留在碧水山庄善后的举动。 虽然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这么多年一直这样,哪怕沈芸在怎么懂事,她心中依然会有想法,毕竟她才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可是徐婉也没有办法救助她,自己都还是个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的新媳妇,就是偶尔多送了一些小东西给沈芸,也会被心眼小的章韵瑶有意无意的拿话刺沈芸。徐婉记得她送给沈芸的发冠,沈芸很喜欢,但顾忌章韵瑶,沈芸也只戴过一次。 屋里章韵瑶坐在床上,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头发简单的挽着,背靠大迎枕,额头依旧用白绫缚着,不过精神看着倒是比上午好了很多。 沈柔和沈琳坐在对面的如意桌前,吃着水果,正询问章韵瑶如何受了伤。 “不过就是踩滑了,摔了一跤。”章韵瑶是这么回答的。 沈柔越发好奇:“那你相看得怎么样了,是见到对方公子前摔的,还是见到公子后摔的。” “不是说还落了水么,到底是摔跤还是落水啊。”沈琳也非常好奇。 徐婉和沈芸刚进屋,就听到沈柔和沈琳对章韵瑶穷追不舍的追问。徐婉真想听听章韵瑶要怎么回答,可是沈芸已经进了内室,她便也只能跟随而进。 章韵瑶像是见到救星一样,第一次对徐婉的到来露出了热络的笑容:“二嫂来了,芸妹妹快请二嫂坐。” “韵瑶表妹客气了。”徐婉笑道,转头和沈柔说话:“妹妹们在说什么呢,我在外面都听到你们说笑的声音。”章韵瑶想借自己回避问题,她却偏偏要提起。 第158章 主意 徐婉不给章韵瑶回避的机会,沈柔等人也确实好奇,她着答道:“在问韵瑶表姐受伤和相看的事呢,看韵瑶表姐这一受伤,也不知道和相看的人成没成!”话是对徐婉说的,眼睛却一直看向章韵瑶。 徐婉这才发现容华县主也在,只是她坐在较远的位置,对章韵瑶的事显得也不感兴趣,大家都等着章韵瑶说话,她却只是低着头摆弄她的手绢,似乎前来探望不过是基于礼节。 章韵瑶眼里快速闪过一丝不悦,她知道,府里这些妹妹说是来探望她,实际一个个都是来看她笑话,不过既然避不开,那就正好借她们的口替她说出去,章韵瑶做可怜样,扼腕叹息:“嗐,没有相看,可能是没有缘吧,为了这次相看,先是把脚扭了,改了日子后又伤了头,看来老天爷也觉得不合适。”说到这里,章韵瑶又做出一副释怀的模样,淡笑道:“相看不成也好,以后我就在姑母面前尽孝,亲事什么的就先放一放罢。” 大家闻言不免唏嘘,章韵瑶年龄也不小了,没想到亲事这么不顺,一时间屋里都安静下来。徐婉心里却很震惊,原来章韵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亲事先放一放! 大魏女儿家出嫁的年龄一般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那种童养媳和穷苦人家女儿在高门大族里做婢女的特殊情况除外。章韵瑶只比自己小几个月,如果这一年以内可以把亲事定下来,算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那也堪堪可以在二十岁那年出嫁。但若是这一年定不下来,那恐怕就要超过二十岁才能嫁人了。对于王府这样的高门,她又是客居于此的表小姐,这无疑对王府的名声不好。 这也是章侧妃急着给她挑人家相看的原因之一。 可若是章韵瑶自己不想嫁人呢! 所以她提了行太仆寺家的幼子,又在相看这日闹出这些风波,为的就是打消章侧妃继续替她挑人家说亲。 徐婉抬眸认真打量起章韵瑶来,她真是有些看不懂她了,三品大员的嫡孙女,虽然不得父母所喜,但身份总是在那摆着,又有一个疼爱她的侧妃姑母,她只需安安心心等着章侧妃给她挑选门当户对的才俊就好。以章侧妃对她的疼爱,何愁不能嫁个如意郎君,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搞这么多事? 就为了一个已经娶了正妻的沈澈? 徐婉很想问她,一个到处留情的伪君子,值得么? 她想起梦里,章韵瑶说,她和沈澈相互爱慕,一个借病故去抗击命运,一个不惜假死也要摆脱正妻。 或许他俩天生是一对吧! 那又何苦牵扯其她女子,徐婉侧目一眼容华县主,这个高傲的女子,她知晓自己的夫君心有他属吗?是不是她也会重复自己梦里的命运? 想到这里,徐婉已经没有心情在这里看章韵瑶演戏,她借口有事向大家告辞,沈柔几人无事,倒不着急离开,几人继续留下来闲聊。 沈芸送徐婉出门,徐婉念着她辛苦只让她送到门口。沈芸知她心意,倒也不和她客气,送到门口目送徐婉主仆离去。 菱湘苑的格局与琅华苑差不多,两位姑娘住内院,外院是丫鬟婆子的住处。章韵瑶受伤,探望的人不少,婢女婆子都集中在内院和小厨房伺候。外院静悄悄的,大门处,一扇门大开,一扇门半开,连一个守门的下人都没有。 徐婉主仆缓缓往外走,闲庭阔步、步履轻曼,走到大门的廊檐下突然听见左边桂花树丛的花台后传来两个小丫头谈论章韵瑶受伤的事。 “听说今日韵瑶小姐受伤,二爷心急如焚之下居然吩咐侍卫开了辕门,从辕门驾着马车直达中门。”其中一个穿绿衣裳的丫头说道。 “可不是,能够坐马车直入中门的一般只有王爷王妃,当时那些守门的侍卫不敢开,还是侧妃娘娘说一切后果由她承担,侍卫才放心开的辕门。”另一个蓝衣丫头说道。 “侧妃娘娘和二爷可真是心疼韵瑶小姐。” 两人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着,让跟在徐婉身后的如烟都不由皱起了眉头,心里暗道这菱湘苑里的下人也太没规矩了,正想出声打断两人,却突然又听见绿衣丫头提起二奶奶。 “你说二奶奶到底知不知道侧妃娘娘之前的打算?” “你是说之前让二爷娶韵瑶小姐的打算?”蓝衣裳的丫头反问道。 徐婉和如月对视一眼,只听绿衣丫头叹息道:“说起来,如果不是王爷突然定下二爷与徐家的亲事,现在的二奶奶恐怕就是韵瑶小姐了。” “谁说不是呢!”蓝衣丫头啧啧嘴:“不过就算二奶奶嫁进来,侧妃娘娘宠爱的依然还是韵瑶小姐。你看今日韵瑶小姐一受伤,侧妃娘娘就吩咐二奶奶去照顾韵瑶小姐,还让二奶奶亲自守着给韵瑶小姐煎药。” 绿衣丫头闻言,不禁点头赞同,她左右望了望,徐婉主仆站的地方正好被半开的那扇大门挡着,绿衣丫头并未发现。她见四下无人,便靠近蓝衣丫头,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听菲儿姐姐说,今日韵瑶小姐落水,多亏得二爷相救,二爷为此还打了那位与韵瑶小姐相看的公子。你说侧妃娘娘会不会因此让二爷娶韵瑶小姐为平妻呀!” 绿衣丫头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是站在廊下的徐婉主仆还是清楚的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如烟心中气急,她原本以为菱湘苑的下人只是不懂规矩随意议论主子,不成想她们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的乱嚼舌根。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今日侧妃娘娘让二奶奶照顾章韵瑶是信任二奶奶,二奶奶也只是不想看到章韵瑶才去守着煎药,怎么到了她们嘴里就成了更宠爱章韵瑶。至于二爷救人打人,她们有亲眼看见么,还说什么让二爷娶章韵瑶为平妻,胡编乱造简直无法无天。 她要撕烂她们的嘴,如烟气急败坏的就要朝两个丫头冲过去,却被徐婉拦下。只见徐婉的脸色比她还难看,她心中如针刺一般酸楚,面色暗沉凝重,眼里更是一片冷意,不等如烟出声,徐婉拉着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从容的离去。 等她们走远,两个小丫头从桂花树丛里走出来,看着二奶奶主仆远去的背影,两个丫头露出愁容来,也不知道二奶奶到底听清楚她们的话没有……她们又该如何回去复命…… 第159章 平妻 菱湘苑离琅华苑不远,平时半刻钟的路程,徐婉和如烟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到了。 一进屋里,徐婉就问燕儿:“沈珺回来没有。”燕儿被问得懵了,二奶奶这还是第一次直呼二爷名讳。 徐婉提高音量再次追问:“他今日回来过没有?” 饶是燕儿在迟钝,也知道二奶奶心情不好,她连忙理了理头绪,一五一十的回禀道:“二爷半个时辰前回来过一次,就收拾了几件衣物又走了,说是给王爷办差,要出门几天,还让奴婢给二奶奶带话,说表小姐的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徐婉嘴角微挑,一丝讽刺挂上眉梢,片刻后,徐婉又问:“他有去书房吗?” 燕儿摇头:“应该没有,二爷回来前后就一炷香的时间,奴婢没有看到二爷去书房。” 徐婉又指着随她回来的如烟吩咐:“你去书房,把今日上午我写的信拿回来。” 如烟闻言一溜烟的跑出去,她大概知道自家小姐的意思了,昨日二爷与小姐起了争执,小姐本来是写了信跟二爷解释,说白了就是跟二爷道歉低头。可是刚才听了那两个丫头的话,小姐生气了,所以决定拿回书信,不再委屈自己跟二爷道歉了。 她支持小姐,很快去书房拿回书信,她听如月姐姐说,昨晚是二爷无理取闹对小姐发脾气,今日居然还跑去救什么表小姐,还想娶什么平妻,他做梦去吧!凭什么小姐要跟他道歉,她们小姐品貌出众,连王爷王妃都喜欢看重,他沈珺想娶章韵瑶为平妻,没那么容易,哼! 如烟气鼓鼓的将书信拿回交给徐婉,徐婉问她:“看这信件可有被动过的痕迹。” “看着没有被动过,奴婢去时,信件放在二爷书桌上,用镇纸压着。”可是她没有说清楚,她去拿时,信件用镇纸压在书桌的左手方,而如月放去时,是用镇纸压在书桌的右手方。 沈珺还没有看过信件就好,徐婉又吩咐如烟:“把信烧了” 啊,烧了?如烟又犹豫了,虽然她觉得她家小姐不用跟二爷解释,可若是烧了……万一小姐过几天又后悔…… “叫你烧了就烧了。”徐婉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如烟去拿火折子……徐婉亲手点火……看到信件化为灰烬,徐婉才深深吐出胸口的那口浊气。 燕儿和如烟把屋里收拾干净,又沏了茶水进来,徐婉挥挥手,让婢女们退下,她一个人坐在窗台前思考着两个丫头的话和章韵瑶受伤的事。 初听之际她确实和如烟一样生气,不是气两个丫头,而是气沈珺,他一个有妇之夫,为什么不避讳着表妹,又是救人,又是抱人。丫头说他为了章韵瑶打了相看对象,徐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他衣摆上的血迹是真的,也不知道是章韵瑶的,还是相看对象的?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还驾车直入中门,是为爱冲锋? 所以她拿回信件,他自身不正,她又何必去向他解释和张家二表哥的事。 可气过之后,她又忍不住惶恐,不为别的,只因梦中,章韵瑶和沈珺的亲事也因一场意外而定下。 梦中似乎也是这个时间,法华寺秋季佛会,王府女眷提前去凤凰山别院小住,沈澈在外剿匪,她这个三奶奶在王府不受重视,没能同大家一起去到凤凰山。那时没有青县的铁矿,沈珺也没有被派去外面办差,他在卫所当差,负责护送王府女眷前往凤凰山……佛会还未结束,章侧妃带着侄女匆匆回府,阵仗倒是没有今日这么大,当时徐婉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没过几天就传出章韵瑶和沈珺订婚的消息,府里都传表小姐和二爷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徐婉羡慕之余也觉得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人。 可是何夫人对此却嗤之以鼻,徐婉无意中有一次听见她和身边的嬷嬷说起,是章侧妃和侄女一起算计儿子,让侄女故意落水,又设计让儿子相救,这么一出英雄救美使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让二爷不得不娶表小姐。 徐婉那时只以为何夫人不喜章侧妃故意编排她们那一房,可若不是呢?何夫人虽然刻薄,但也不是满口胡言乱语之人,当时说起落水救人一事,说得有鼻子有眼…… 章韵瑶落水,沈珺救人,章侧妃做主定下亲事……这一切与今日两个小丫头的说辞何其相似…… 那种针刺的酸涩感再次袭上徐婉心头…… 章侧妃会不会为了把侄女留在身边,真的让儿子娶章韵瑶为平妻? 不行!徐婉一掌拍在茶几上,茶盏振动,茶水溢出,守在外面的燕儿和如烟一溜烟的跑进来,“二奶奶,怎么了?”两人一脸关切的跑到徐婉面前。 徐婉抬手:“无事!” 燕儿忙着收拾茶盏,如烟忙着查看徐婉略微发红的手掌。“二奶奶还说没事,手都红了。” 刚才在外,燕儿已经听如烟说了菱湘苑有两个丫头嘴贱惹了二奶奶生气,虽然没有说明到底那两个丫头如何嘴贱,但她猜想,无非就是不尊重二奶奶,这种小丫头她有的是法子收拾,所以她说道:“二奶奶别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奴婢虽然脑子不聪明,但是要神不知鬼不觉收拾个人还是不在话下,二奶奶你发话,奴婢这就去教训那两个臭丫头。” 徐婉闻言,不禁心中感动,无论王府其他人对自己是什么心意,但身边这几个陪嫁丫头对自己却是一心一意,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让她们跟着她受苦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章韵瑶有机会嫁给沈珺的,无论是平妻,还是做妾。 “燕儿,你找两个信得过的洒扫丫头,去何夫人面前露个脸……在让三顺,去把林妈妈叫来……” “如烟,你让喜鹊去三小姐身边,找个婢女打听一下章韵瑶是如何知晓行太仆寺家有个等着说亲的幼子。” “另外,你去箱子里取几张银票,咱们去大厨房帮娘亲加几道菜食……” 第160章 禁足 章韵瑶受伤的第二日,一大早,徐婉依然先去给章侧妃请安,章侧妃已身体不适,昨晚已经派人给周王妃请示,今日不去请安。 徐婉面露担忧,嘘寒问暖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临走时还说给周王妃请过安后立马回来服侍章侧妃,对于儿媳妇的孝顺,章侧妃很欣慰。 却不知徐婉一出门,脸上的担忧就消失殆尽,余下的则是对接下来的事更加胸有成竹。 今日章侧妃不在,徐婉给周王妃请过安后就默默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其她长辈都已经到了,唯有何夫人,又是最晚一个,不过昨晚王爷歇在她屋里,周王妃自然不会怪罪她。 但不代表其她人没有意见,这不何夫人刚落坐,冯夫人就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要说这日子好过,还得是咱们汉王府,满汉城的去打听,也就何妹妹给主母请安可以不守时,回回让咱们姐妹等候。” 何夫人一边玩着指甲,一边反击:“冯姐姐这话说得可不对,妹妹只是来得晚,绝非不守时,姐妹们也是陪着王妃姐姐说话,可不是为着等妹妹我。” “不过嘛……”何夫人话风一转,“说起这日子好过,冯姐姐倒是说对了,妹妹听说,昨日章姐姐可是开了辕门坐着马车入府呢 !说来也的确是王妃姐姐宽容,咱们姐妹们的日子才好过。” 章侧妃不在,无人辩解,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还是周王妃放下茶盏缓缓说道:“原本今日本宫也准备向大家告知此事,昨日章妹妹的确是坐着马车直入中门,但一切皆因表小姐受伤,章妹妹和老二心急之下事权从急而为之,事后老二已经向王爷请罪,王爷也对老二做出罚半年月例的处罚。” 徐婉呼吸慢了半拍,这就是她和沈珺生隙的不便之处,居然不知道他已经去请过罪,还被罚了月例。大家眼神有意无意的往徐婉这边瞟,徐婉做出几分羞愧之色,默默低下了头。 何夫人闻言,愣了片刻,可能也没想到老二已经去向王爷请过罪,顿了顿又撇了撇嘴:“章姐姐真是有个孝顺儿子,出了什么事,也有儿子替她负担了。”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酸意,明明是章侧妃犯错,受处罚的却是她儿子。 冯夫人也附和道:“光罚老二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听他娘亲吩咐的。” 屋里再次安静得针落可闻,估计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毕竟开辕门架马车入府只有王爷王妃有资格,章侧妃这次这么做,的确僭越。 何夫人见王妃沉默,她又下重拳:“听说表小姐的伤无大碍,章姐姐也真是小题大做,府里的医正信不过,还请了外面的大夫入府诊治,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看不起咱们王府。” 何夫人和章侧妃不睦是府里众所周知的事,有时也会互呛两声,大家都明白今日何夫人这么紧抓着章侧妃的错处不放,是想让王妃处罚章侧妃。 可王爷昨日已经罚过老二,若是在罚章侧妃……周王妃有些犹豫。 徐婉微抬起头,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开口替章侧妃求情的意思……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姜侧妃倒是缓缓开口了:“王妃娘娘宽宥,但妹妹以为何妹妹说得也在理,虽说昨日的马车的确是老二驾驶,但当时在场的侍卫都听见是章姐姐逼着开的门,还说什么一切后果由她承担,纵然事出有因,可章姐姐一句解释也没有,若是以后府里姐妹们都有学有样,遇事先斩后奏无视礼制,这岂不是要乱套。” 冯夫人闻言,连忙又赞同道:“姜姐姐说得有道理。” 周王妃见此,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正色道:“昨日章侧妃确实有错,既然如此,从即日起,罚章侧妃禁足朝曦苑一月,除送基本衣食以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徐婉又低下了头,嘴角微微上扬,一个月时间,足够她把章韵瑶捏扁揉碎了。 大家有序退下离开毓秀苑,苗嬷嬷扶着周王妃回正屋,进到屋里,周王妃面色微沉,落座后问苗嬷嬷:“今日这事,你怎么看?” 苗嬷嬷一边麻利的给周王妃沏茶,一边恭敬回答:“章侧妃违反礼制惹众怒,娘娘顾忌王爷不好说什么,但大家都对此不满,娘娘顺势对章侧妃做出惩罚,也无可厚非。” 周王妃默然,苗嬷嬷说到点子上了,章侧妃开辕门坐马车入府这事,表面看是僭越礼制,可往深了想,也确实不把她这个王妃放在眼里,事后老二还知道去向王爷请罪,她章氏却借口不舒服连请安都缺席。 姜侧妃说得对,若是人人都效仿,不止府里乱了套,她这个王妃也成摆设了。 只是她总觉得今日这事有些蹊跷,“你去查探一下,昨日何夫人有没有见过姜侧妃,或者派人给姜侧妃传过什么话?” 姜侧妃一向不与府里姐妹结怨,为什么今日会出言主张责罚章侧妃? “还有冯夫人那里,她脑子有些不清醒,可别受了她人挑唆。”周王妃又补充道。 苗嬷嬷应诺,躬身退了出去,另有婢女服侍周王妃用早膳。一顿膳食还未用完,苗嬷嬷已经回来,她在旁候着,等周王妃用完膳,才上前扶着她去到息室,又重新给周王妃沏了茶水,这才向其回禀:“昨日到今早,何夫人和她的人并未与姜侧妃有接触,不过老奴查到二奶奶昨日下午在大厨房碰见过姜侧妃,两人还聊了一会儿。” 徐氏?周王妃沉思,徐氏是章侧妃的儿媳,她应该不会想自己婆婆受罚,不过凡事也不能看表面,“她们都聊些什么?”周王妃问苗嬷嬷。 “也没聊什么,二奶奶是去大厨房给章侧妃加菜食的,说章侧妃受了惊吓,需好好补一补,自己拿了银子,让管事这个月给朝曦苑加两盒雪燕和雪蛤。大厨房雪燕不够,又让她那个陪房林妈妈去徐家的药材铺里取。另外又加了小黄瓜和水白菜,让大厨房隔几日轮番着送去朝曦苑给章侧妃解腻。”苗嬷嬷说着,心底也忍不住羡慕。 第161章 真相 苗嬷嬷心中暗想,都说二奶奶商贾出身,二爷娶她有些丢面子、受委屈,可真正娶回来才知道,二奶奶有才貌,有能力,会做人,会处事。章侧妃不过稍稍有点事,又是殷勤伺候,又是雪燕雪蛤的,就说那小黄瓜和水白菜,先不说这个季节有钱都不好买,就说给章侧妃解腻这份心思,谁又能想得到。徐家又得王爷看重,这章侧妃可真是面子里子都落着好处了。 周王妃闻言也不免感慨,徐氏这个儿媳真是大方,就说自己桌上的那盘早了大半月上市的秋梨,个儿大皮儿薄,汁多脆甜,也是徐氏自掏腰包孝敬的…… 这就扯远了,周王妃回过神,又继续问何夫人那边的情况,得知何夫人确实与姜侧妃没有提前通气,她也就放心了,至于冯夫人,也没有人指使她,她就是真蠢,喜欢上蹿下跳找存在感。 在周王妃看来,府里妾室之间,可以有小矛盾,偶尔争风吃醋也无伤大雅,但是绝不允许拉帮结派党同伐异。 周王妃作为汉王府的当家主母,如何运用制约平衡之术管理后院,徐婉并不清楚,但是周王妃在府里各所、各院都有自己的人手或眼线,她是清楚明白的。一般府里有个风吹草动,周王妃也能查探清楚,所以她只是花钱让两个仆人去何夫人面前对章侧妃的事嚼了几句舌根。 这还得感谢章韵瑶对自己使用此计,她现学现卖,一句‘章侧妃不愧和王爷有青梅竹马之情,僭越礼制也不用受罚’,就成功挑起何夫人的嫉妒和不满。 至于姜侧妃,她是开口求了她帮忙的,周王妃不希望府里妾室私下结盟,但徐婉和姜侧妃又不属同级,再说都是聪明人,有时候对方一个眼神,往往另一方就心知肚明了,那里需要结什么盟。 再说章韵瑶对她使计,她先是没有发现的,后来一细想,那两个丫头太刻意了。首先,除了那两丫头,外院一个走动的下人都没有,这就不合常理,又不是人烟稀少的后花园。 然后是那两个丫头说,听章韵瑶的大丫鬟菲儿说沈珺救人打人的事,这就完全露馅了,这种事菲儿怎么可能在两个守门的丫头面前露口风。 最后就是娶章韵瑶为平妻,真真好笑,也只有自持身份的章韵瑶才会说出平妻二字。就算章侧妃有心让儿子纳了她,也大不了给个贵妾身份,她以为是普通权贵世家呢!就算公主下嫁,也是休妻再娶,皇家永远不会出现平妻。 闹了这么一出,这是章韵瑶在恶心她呢! 不过无所谓了,她不是想亲事缓一缓么,她成全她。 林妈妈这边不过两日就把徐婉想知道的事情打探清楚了,原来那日章韵瑶落水,是她自己设计的。 喜鹊从沈芸身边的一个婢女打听到章韵瑶原来是见过行太仆寺家幼子的,有一次去左布政司郑大人家做客。行太仆寺家与提刑按察使家是亲戚,也姓郑,这位郑公子走错了席位,到了女眷这边,差点撞到章韵瑶。 一个月前章韵瑶又特意着底下婢女去打听过这位郑公子,郑公子品性如何,她是心中有数,所以才想借他闹出风波,让章侧妃暂时放弃替她说亲。 相看那日,章侧妃选择的地点是法华寺里的菩提院,那里有山有湖有亭子,既可以拜佛,又可以观景。 两家大人在里面拜佛,章韵瑶和郑公子到湖边散步,郑夫人对章姑娘非常满意,还以为可以和汉王府做姻亲,却没想到儿子和章姑娘双双落湖。 两人呼救之时,沈珺赶到,郑公子是六安救起来的,章韵瑶是菩提院的烧火婆子救起来的。 也亏章韵瑶好意思说是沈珺救的她! 因救得及时,除章韵瑶额头磕伤,郑公子手背划伤,两人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哪曾想章韵瑶看到章侧妃就开始哭诉,说是郑公子欲轻薄于她,对她动手动脚,她为躲避才不幸落水。 趴在一边被迫吐着湖水的郑公子闻言,不干了,跳起来指责是章韵瑶引诱他在先,他才心猿意马对她上了手,章韵瑶自己脚滑落水,他好心去救,还被章韵瑶划伤了手背。 也亏得当时在场的人除了烧火婆子,其余都是两家的心腹,这种狗咬狗的场面没有传出去。 章侧妃对郑夫人和郑公子一顿怒斥,郑夫人深知自己儿子什么东西,不敢还嘴,只急急忙忙捂住自己儿子的嘴。 郑公子是个混账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脑子被泡了水,不但不住嘴,还仔细描述章韵瑶如何对他眉眼传情,暗送秋波,差点把章侧妃气得升天。 沈珺作为儿子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打晕了姓郑的,这才带着章侧妃和章韵瑶离开。 这就是当日相看的全过程,林妈妈向她禀报时,徐婉惊讶的嘴巴可以塞进一颗鸡蛋,反复跟林妈妈确认:“没有打听错?” “错不了,奴婢找到烧火婆子和郑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花了重金,两人说辞一模一样。”林妈妈肯定的说道,其实她一开始听闻时,与徐婉是一样持怀疑态度的。 那章表姑娘可是贵女,那郑公子也是官家子弟,怎得弄得比她们庄子上的男女相亲还难堪。 好吧,徐婉深吸一口气,接受这个真相,也怪章韵瑶倒霉,挑了姓郑的这么个混不吝的,这时候的徐婉倒是有些理解当日章侧妃的做派了。以她对章韵瑶的宠爱,肯定不信郑公子的说辞,还以为自家侄女受了莫大的委屈,甚至因是自己安排了这场相看害了侄女而自责不已,她恐怕已经忘了,是章韵瑶自己从侧面隐晦提了这个相看对象。 而徐婉甚至有种感觉,郑公子并非信口雌黄,说不定章韵瑶还真是给了对方暗示,对方才上手的,至于掉湖里是不是意外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管她呢!意外也好,设计也罢,都不影响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徐婉对林妈妈招招手,林妈妈附耳过去,只听徐婉低声道:“你去找黄有得,让他找人搭上郑公子……”徐婉细细吩咐林妈妈,林妈妈越听越惊讶……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汉城里开始传出章韵瑶和郑公子的流言蜚语。 第162章 蜚语 流言起先还比较正常,就是说行太仆寺家的郑公子和一姑娘相看,不幸双双落水,这种传言最先也只是在汉城贵族圈里流传,渐渐的就传出与郑公子相看的姑娘是王府里的章表姑娘。这本是事实,大家也不好否认,遇上关系好的人家好奇询问,府里各院的说辞都是:是落了水,不过已经没事了,都是意外,人家表姑娘还受了惊呢,大家别议论了。 过了几天,流言越传越凶,什么两人落水不是意外,是郑公子见人家表姑娘漂亮,起了色心,调戏表姑娘,把表姑娘惊吓得落了水。 又传表姑娘落水后,郑公子贼心不死,跟着跳进湖里,以救人为名,继续占人家姑娘便宜。且越传越香艳,什么表姑娘当日用了桃花香露,勾得郑公子魂都没了,不怕死的在水里就要强占人家姑娘,两人被救起时,皆是衣衫不整,郑公子裤子都掉了,表姑娘的牡丹花肚兜都露出来了……甚至还有另一个版本,说两人早有勾搭,湖边相会,忘情之下落入湖里,两人正好来个鸳鸯戏水…… 周王妃和汉王听到这些香艳传闻时,皆被气得大发雷霆,这些传播者是活的不耐烦了吗,居然敢传播王府表姑娘的流言蜚语? 夫妻俩气愤之后又快速冷静,周王妃:此事必须立刻阻止,府里还有这么多未嫁姑娘,若是受了牵连,以后可如何嫁人,汉王府名声何在!汉王:此事必须立刻查明,若没有人胡言乱语,这种事情,如何会被传的如此香艳邪乎,定是有人故意针对王府,等查出来,一定要把那人剥皮抽筋! 夫妻俩分头行事,很快把流言蜚语压下,唐长吏最终也查到,并非有人针对汉王府,是郑公子本人不知死活。 原来是狐朋狗友约郑公子出去玩,他因相看一事被老爹拘在家里不准出门,所以就和朋友说了他为什么被拘家里的原因,因此他和王府表姑娘相看落水的事就传了出去。等到他可以出门了,就约了狐朋狗友上青楼找乐子,酒一喝,一上头,他又开始吹牛逼,什么桂花香露,水里强占,牡丹花肚兜都是他吹自己牛逼吹出来的。青楼里又都是些好色之徒,这么香艳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几天就传得全城皆知了。 汉王得知事情始末,当场就宣了行太仆寺郑大人过来询问……郑大人给汉王磕头请罪磕得头都破了才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回去当夜就把不成器的逆子打了个半死并发配回了老家,扬言以后只给逆子一口饭吃,其余一概不管,是死是活,全凭他造化。 徐婉得知这个混账东西被送走后,也松了一口气,这个姓郑的就是个下流胚子,黄有得安排的人只是稍稍引导,他就完全不要脸了,什么龌龊话都说得出口,要不是唐长吏出手快,恐怕章韵瑶身上有几颗痣他都要编出来了。 徐婉只是想把那日相看的事借郑公子的口宣之于众,也没想完全毁了章韵瑶,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已经容不得她收手,不然毁了名声的章韵瑶就真的要给沈珺做妾了。 郑公子被送走后,周王妃开始审问章韵瑶身边的人,只因唐长吏查到郑公子头上时,郑公子一直咬定是章韵瑶勾引他在先。 王爷王妃自是不信,一个品行不良的浪荡子说的话可信度自然不高,不过周王妃做事严谨,她还是决定把章韵瑶身边的婢女唤去问话。 因流言蜚语传得太过露骨,府里除了几位长辈,小一辈的人都还不知道,只知晓章韵瑶和相看对象落水的事被流传出来,周王妃又严禁府里议论此事,所以连章韵瑶自己也不清楚外面的流言已经把她衣裳都剥了。 至于被禁足的章侧妃,在徐婉的打点下,更是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当日章韵瑶和郑公子落水时,身边伺候的人是被打发远了的,婢女并不清楚两人落水时的具体情况,所以周王妃也没能从婢女口中问出什么信息。但是周王妃何等聪明,孤男寡女湖边散步,却把伺候的人打发远,这听着就有些反常,她很诧异,章韵瑶为什么会这么做? 原本王爷跟她说,让她替章韵瑶说一门亲事,最好是说一户京城里的人家,可现在章韵瑶毁了名声,倒是不好办了。把她送回章家也不好跟章家交代,留在府里又怕对府里姑娘有影响。周王妃有些头疼,只能暂时命人将菱湘苑看管起来,并对伺候章韵瑶的婢女做了警告,让她们除了伺候章韵瑶,其他闭嘴。 章韵瑶虽然不知道流言的事,却能感觉到菱湘苑的变化,内院增加了婆子,外院增加了内侍公公,沈芸被婆子拘在屋里绣花,问身边人,也只得到让她安心养病的答复。她想见章侧妃也不行,章侧妃正被禁足。 又过了两日,这天夜里,有个小丫头抱着一个包袱鬼鬼祟祟朝侧门溜去,好巧不巧正被姜侧妃手下的一个婆子撞见,婆子以为她是哪个院里偷了主子东西的贼丫头,直接揪着小丫头到了姜侧妃面前。 姜侧妃一审问才知道,此婢女是章韵瑶身边的一个二等婢女,因感觉到菱湘苑被看管,所以收拾自己所得赏赐准备拿出去变卖换成便于存放的银票。 姜侧妃觉得蹊跷,就算表小姐犯了错,底下奴才也不用变卖赏赐品啊,遂再审,又审出此婢女在一个月前帮主子打探过郑公子的人品,现主子因郑公子闹出事故,她怕受牵连,才偷偷做打算。 “如此说来,表小姐知晓那郑公子是一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姜侧妃惊讶的问道。 婢女唯唯诺诺不敢答应,不过看她怯懦惶恐的表情已然给出回答。 姜侧妃觉得这事不简单,只得将此事禀报给周王妃,周王妃闻言,再次震惊,这位表小姐到底图什么啊? 周王妃当即让审理所的正理和副理对菱湘苑的婢女进行审问,这一审就有婢女交代表小姐和三爷走得较近,三爷离开的前一晚,表小姐去偷偷给三爷送过行,是她给表小姐开的侧门。还有婢女交代,表小姐想做二爷平妻,并命她们专门在二奶奶经过的路上提起此事试探二奶奶态度,不过二奶奶似乎没听见。 好家伙,不愧是审理所,不到天亮就审出这么炸裂的信息。 第163章 结果 当理正将审理结果交到周王妃面前时,饶是周王妃活了半辈子,经历了无数风波,见惯了后宅阴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上蹿下跳搞出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利用章侧妃的愧疚嫁给老二做平妻?还游走在老二老三两个表兄之间? 周王妃真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还好老天爷真是有眼,让姓郑的那混不吝口无遮拦把事情闹大,如若不然,以章侧妃对这个侄女的宠爱和愧疚,最后一定会让老二纳了她,不说平妻,一个贵妾定是跑不了的。 不行,这样有心机的女子,哪怕是妾,他们汉王府也绝不能容她,周王妃立即决定要把这个表小姐送走。 她亲自书写了一封信给章侧妃远在京城的大嫂,即章韵瑶的继母,首先把章韵瑶在王府的所作所为和在汉城闹出的流言告知于她,然后表明王府的态度。最后给了两条路选,一是直接将章韵瑶送回章家,章韵瑶以后是嫁是留,由章家决定,汉王府一概不过问。二是由她给章韵瑶说一门京城的亲事,就当全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情,以后章韵瑶嫁回京城,也不必再与王府联系。 这第一条路,算是绝路,章韵瑶做的这些事既又坏了自己名声,又连累汉王府遭人笑话,回到章家等待她的要么是死,要么是一辈子常伴青灯,端看章府的家人对她的还有没有感情,不过以周王妃看来,是没有感情的,不然章侧妃也不会对这个侄女的事大包大揽。 但周王妃是个厚道人,也算是给章侧妃面子,所以给了第二条路,替章韵瑶说一门亲事,既给她一条活路,也绝了章韵瑶想嫁入王府的心思。 周王妃派了身边得力的婆子卫嬷嬷去京城送信,卫嬷嬷除了带着信件还有一份京城里官职不高的几户名单,如果章家选第二条路,卫嬷嬷就顺便去那几户人家说亲。如果选第一条路,那么这份名单就没有必要拿出来了。 侍卫护送卫嬷嬷离府的那天是一个暖阳和煦的日子,同时也是一群婆子内侍去菱湘苑把章韵瑶迁出来,送去芷兰居的日子。 徐婉收到这个消息时,心里不由怅然,梦里她避世的偏院,这一次章韵瑶居然住进去了。梦里自己一住就是八年,且身边只有如月如烟两人跟着,无人在意也无人关注的住了八年。章韵瑶却不同,她只需住到章府回信,但跟着她去到芷兰居的婢女婆子内侍加起来一共八人,除了服侍她起居,更多的则是对她的看管和监视。 周王妃担心这样心术不正的女子会带坏府里的姑娘,便把她迁去偏院,又怕她闹起来不好看,遂又专门派了审理所的婆子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流对她进行看管。 章韵瑶被迁走,菱湘苑里还留着一个吓得不知所措的沈芸,徐婉这个嫂子这时候就得发挥做为嫂子的职能了:宽慰沈芸。 沈芸虽然老实,但并不蠢,周王妃对菱湘苑和章韵瑶一系列的动作,让她明白自己这个表姐一定是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她没敢跟周王妃求情,在徐婉的安抚劝导下,她也明白找娘亲没用,甚至可能会连累娘亲,所以在惶恐了两日后,她冷静下来,渐渐接受现实。 这时,沈珺回来了,从他出门办事,已经过去半个月。 沈珺回来这日,徐婉正和良医所的医正对胃养丸做最后的包装封存,无论章韵瑶的事闹得有多大,徐婉都很好的保护着自己,不让自己牵扯其中。每日空闲时,她要么在屋里看书作画,要么就在良医所做药丸。 虽然她与沈珺的嫌隙还未解开,但胃养丸该做还得做,大不了送去青县给父亲。 沈珺回来发现琅华苑里变了,首先他的衣服被子放了一些去书房,其次书房里婉儿的书籍和她常用的作画的宣纸、笔墨不见了,他找了找,发现这些东西搬去了息室。 婉儿不在屋里,他无法相问,他要去给父王复命,所以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满腹疑问只有等他见完父王回来再说。 汉王对沈珺办的差事很满意,夸了两句就说起他那个表妹章韵瑶的事。其实这一路回来,沈珺已经收到一些消息,章韵瑶的香艳流言他也听了一些,虽然诧异怎么就传成这样,但也明白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汉王作为男子,这些后宅女眷的事不好跟儿子多说,只说他娘亲章侧妃这些年识人不明,对侄女疏忽教导,连累王府声誉。本该对章侧妃加以处罚,但念其也是被蒙骗,就从轻发落,在禁足一月的基础上再罚月例半年。 至于其它事宜,让他去给王妃请安时,由王妃告诉他。 沈珺又带着疑虑去拜见周王妃。 周王妃一身常服,正在廊下给几盆秋菊浇水,沈珺行礼问安后,就站在一旁等着。周王妃一边缓缓将清水往菊花根部淋去,一边暗想,若是老三,这个时候就该夸她的秋菊长得好。 不过她也知道老二是个闷葫芦,倒也不计较这些,很快几盆花就浇完水,婢女从周王妃手里接过水瓢,苗嬷嬷又上前扶着周王妃的手臂慢悠悠朝屋里走,沈珺默默跟着,一行人进到屋里分主次落座。 等婢女上完茶退出后,周王妃才缓缓开口:“老二觉得表姑娘这个人怎么样?” 沈珺态度恭敬的答道:“表妹知书识礼,嘴甜活泼,很得娘亲宠爱。” 周王妃笑了笑,“除了这些大家都知道的,老二对表小姐就没有一丝其他……看法。” “没有。”沈珺干脆的答道。 “那就好。”周王妃点着头,“既然如此,本宫也就不瞒你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是关于章表小姐的,你娘亲和芸儿还不知道,后面会慢慢告诉她们,今日跟你说一声,毕竟是你外祖家的人,过几日你又要远行……”周王妃把章韵瑶的所作所为仔细告诉沈珺。 其他事,沈珺心里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闻言并不惊讶,倒是章韵瑶安排丫头去徐婉面前说什么平妻的事,让沈珺眼里微起波澜。 莫非这就是琅华苑里有变化的原因?沈珺心中暗想,面上不动声色。 第164章 威风 周王妃说完,又对沈珺叮嘱:“这事毕竟不光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府里的奴仆们本宫已严厉约束她们管好自己的嘴,你知道后心里有数就行,本宫已经给你外祖家去信……”又把如何安置章韵瑶告诉沈珺。 沈珺听完后,起身一撩衣袍,对着周王妃双膝下跪叩行大礼,恭敬说道:“孩儿替娘亲向母妃致歉谢恩,娘亲纯善,本是好心收留娘家侄女,教养数年,却险些酿成大祸,累及王府声誉,幸得父王母后出面控制大局,处理善后,又宽宥娘亲的罪过。孩儿心生感激,相信娘亲也能明白父王母后的良苦用心,孩儿惭愧惶恐之余叩谢母后大恩。” 周王妃面露悦色,老二能明白她的做法那就好,但愿章侧妃也能如老二一般明白事理。 等沈珺退下后,周王妃才端起茶盏大喝了一口茶水,说了这么多也累了,她放下茶盏缓缓朝背后的靠椅靠去,手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额头闭眼休息。 苗嬷嬷见此,忙上前轻轻帮周王妃捏着另一只手臂,劝慰道:“娘娘累了不妨去息室的贵妃椅上躺一躺。” 周王妃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说那两个丫头说的话,徐氏到底听没听见?” 苗嬷嬷知道周王妃问的是什么,她斟酌着答道:“应该是没听见吧,看二奶奶照料侧妃娘娘衣物膳食的那份心意,若是听见侧妃娘娘有让二爷纳表小姐的意思,二奶奶心里肯定不舒服,怕是会对侧妃娘娘生怨。” “她不是把自己的东西从老二的书房搬去息室了么?” “是有这么回事。”苗嬷嬷将打听来的消息告知给周王妃,“是二爷刚回来那日好心去凤凰山接二奶奶,结果两人错过了,二奶奶又在外面游肆了半日才归,二爷当晚就对二奶奶发了脾气,还搬去了书房,连王爷都知道了,想必二奶奶也正和二爷置气呢!” 周王妃闻言,不由好笑,“这年轻人就是气性大。” 这话苗嬷嬷不好接。 周王妃又想起刚才老二听闻平妻之事的异样,心里也觉得苗嬷嬷的话在理,连老二这个冷性子闻之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年轻的徐氏若是听见小丫头嚼舌根也不可能还沉得住气,自己只是对章韵瑶这些事漏得太巧、审得太顺,而所有疑虑罢。 也许真是人在做天在看,章韵瑶多行不义必自毙。 徐婉的午膳是在菱湘苑里陪沈芸用的,这段时间她经常会来陪沈芸,沈芸也不疑有他。沈珺回来没见到妻子也无法,自己一个人用了午膳,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六安来报,王爷找他。沈珺去外院见汉王,原来是汉王下午要去卫所巡视,想着沈珺以前在卫所待过,便叫沈珺同去。 巡视期间,在汉王的授意下,沈珺与卫所的同僚们比试了武艺、骑射,好在沈珺一直没有疏于练习,虽不是样样顶尖,倒也有出彩之处,有输有赢,让汉王很是满意。晚膳就留在卫所吃,汉王高兴,和那些大将拼起酒来,最后喝得大醉,只喝了一两杯的沈珺和内侍一起把汉王送回王府。 一路上汉王都拉着沈珺夸他差事办得好,给他长脸,直到进了汉王的院子,却又被汉王指着鼻子批评:“老二这点你不行啊,骑射功夫嗝~还过得去,这喝酒,真是一点没遗传到老子的威风嗝~”汉王醉醺醺的打着嗝说道,沈珺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汉王似乎又不满意了,把脑袋凑近儿子:“你看你冷着一张脸,给你老子白脸色呢嗝~” 沈珺低着头恭敬道:“儿子不敢。”继续扶着往里走。 汉王哼哼唧唧在儿子和内侍的搀扶下进到屋里,对着沈珺挥挥手:“滚回去给你媳妇摆脸色嗝~” 内侍有些尴尬的看着沈珺,赔笑道:“二爷先回去吧,这里有奴才伺候王爷。” 见又有婢女迎上来搀扶父王,沈珺点点头,对着父王道了句:“儿子告退。”便退下了。 一位内侍匆匆进了碧霄阁的二门,沿着长廊小跑着,穿过花园进入内院,又沿着内院的廊檐往阁楼而去,阁楼上是沈詹的住处,楼上楼上都早早用起火盆。 内侍是从小伺候沈詹的侍从福安,婢女远远看着福安进来,已经机敏的上去给沈詹禀报,福安一路走来带着夜风,先在楼下的火盆边将身上的凉气烤热,等婢女下来说大爷让他上去,他点点头又理了理衣裳才赶紧上楼。 沈詹靠坐在火盆边的椅子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看,紫苏将炭火拨得更旺后就识趣的退下去,福安给沈詹行了礼,然后走上前贴近沈詹耳侧一阵低语。 沈詹安静的听着,福安说完又退回原位,低着头等着沈詹示下,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他微微抬眸,快速的瞟了一眼自家主子,只见沈詹一动不动的坐着,仿若失神一般。福安心有不安,但也不敢出声,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沈詹呵笑了一声:“遗传……威风?这府里谁又遗传遗传到了威风呢!” 福安低着头不敢接话,又过了一会儿才听沈詹吩咐:“继续盯紧老三那边。” “是。”福安应喏,见沈詹挥了挥手,便默默退了下去。 紫苏复又上楼,炭盆里的火如她离开时一样燃得很旺,但是紫苏却觉得寂静的屋里似乎比她离开前要冷上几分。她走到沈詹身边动作轻柔的帮沈詹搭在腿上的毡子抚平,又帮忙把茶水斟满,便默默守在一旁,夜已经很深了,沈詹不说休息,她也不敢多问…… 沈珺回到琅华苑时,正屋的灯已经熄灭,只有门前廊檐下有一盏灯笼,微弱的光亮提醒着他,婉儿已经睡下。 沈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最后转身去了书房。 正屋外室的窗前,透过窗棂缝隙见沈珺去了书房,如撇了撇嘴,直到书房的门关上,她才哼了一声将窗棂关紧,然后闩紧了门户,回到自己的临时铺位上躺下来睡觉。 第165章 躲他 第二日沈珺起床时,徐婉已经去给周王妃请安,他昨日已经向周王妃请过安,今日倒不用再去。沈珺便去后院晨练,晨练完回来,婢女又告知他二奶奶要服侍周王妃用膳,让他不用等。沈珺一个人独自吃了早膳,然后就去徐婉平时待的息室里坐着。 如烟昨晚值了夜,今日上午不用当值,但她听闻二爷去了息室,她二话不说,就沏了壶茶水到息室伺候。 息室的多宝格旁边增加了一排书架,原本摆在书房里的一些书籍已经搬来放置在书架上,书架旁的紫檀方桌上还有一个红梅映雪的画缸,里面插着几副画轴。沈珺猜测,可能是婉儿最近的画作,他有心抽出来看看,可如烟一直瞪着双眼一眼不眨的守在一旁,一副防备他的模样。 他示意如烟退下,如烟像是没看懂一样,反而上前把他的茶盏蓄满茶水。 沈珺只觉得婉儿这个婢女没有眼力劲,只得开口吩咐:“你先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如烟梗着脖子:“那不行,我得守着二奶奶的息室。” 沈珺一愣,这是什么话,他抬眼看向如烟,只见如烟眼神坚定,一副绝不允许你动屋里东西的模样,这时如月从外面冲进来,站到如烟前面,笑着对着二爷道:“二爷息怒,如烟不会说话,她的意思是二奶奶吩咐了,以后二爷回来要把二爷伺候周到,她死老筋,以为是要一直守在这里伺候,奴婢这就带她出去。”说着向沈珺行了告退礼,转过脸怒瞪着如烟,强行拉着她也向沈珺行了告退礼,便退了出去。 沈珺已经明白如烟的做派是什么意思了,婢女的态度也反应出主子的态度,看来那什么平妻的事,让婉儿很是生气呢! 可是他心里却隐隐有些高兴,婉儿她应该是不愿他纳妾吧! 沈珺没有计较如烟的无礼,他在息室里喝了一会儿茶,又招呼守在门外的婢女,去看看二奶奶还有多久回来。 婢女去问过后,回来说二奶奶去三小姐院里了。沈珺想了想,决定还是去书房看他自己的书吧! 另一边如月一直把如烟拉回房间,关上门后对如烟怒斥道:“你活的不耐烦了,敢顶撞二爷。” 如烟气鼓鼓的:“他要翻二奶奶的东西……” “你给我闭嘴。”如月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如烟:“你是要给二奶奶惹祸么?什么他他他的,他是你叫的,还有那是二爷,是小姐的姑爷,你干什么不让人家翻小姐的东西。” 如烟不服气:“小姐把东西从书房搬来息室就是要和二爷的东西分开,以后二爷用书房,小姐用息室,小姐不去他的书房,他也不该来小姐的息室。” 如月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愤愤的说道:“行,你现在是无法无天了,我也管不住你了,我去给林妈妈说,让她把你今日的情况报告给太太,看太太觉得你做得对不对,看太太还留不留你在二奶奶身边。”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如烟见此,心慌了,连忙拉住如月:“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告诉林妈妈,别告诉太太,我错了还不成吗?” “那你说你哪里错了?”如月问,如烟嘟囔着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月继续往外走:“你看,你根本不知道你哪里错了。” “我知道,我说还不成吗?如烟紧紧拉住如月,“我不该顶撞二爷,不该对二爷不敬。” 如月又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如烟到桌子边的圆凳坐下,语重心长的说道:“你错在把二奶奶放在了二爷的对立面。” 见如烟疑惑,如月继续解释:“二奶奶和二爷是夫妻,夫妻吵架不稀奇,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们作为二奶奶的陪嫁婢女,应该劝着二奶奶消气,必要时还要劝着二奶奶与二爷和好。”见如烟要反驳,如月打断她:“我知道你要说苏小姐,当初二奶奶就是劝苏小姐顺着自己心意,可她的情况和咱们二奶奶二爷相同吗?温家大爷做事糊涂,人品能和二爷相比吗?温家大爷有一个贵妾,当初娶苏小姐就是为了那位贵妾,可二爷是为了表小姐吗?你听见那两个丫头嚼舌根就把二爷恨上,可二爷有亲口说过要纳表小姐吗?退一步讲,就算二爷对表小姐有意,现在表小姐犯了错被迁去偏院,咱们就该劝二奶奶趁此机会和二爷解除误会。你这样自作主张把二爷气走了,不是在帮二奶奶,是在断二奶奶的路,若是二爷真的一气之下收个通房婢妾,甚至又出了远门,从外面纳个女子回来,那才是真的害了二奶奶。” 如烟闻言,顿时被吓住了,害怕得似要哭出来一般:“我就是替二奶奶不值,咱们二奶奶多好啊,多优秀的女子,又温婉,又端慧,自从嫁入王府,对婆婆巴心巴肠的孝顺,对二爷真心真意的侍奉,可是二爷还和二奶奶置气,把二奶奶气哭,又是抱表小姐,又是要纳表小姐的,我替二奶奶感到不值。” 唉!如月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对她们二奶奶不公平。可徐家和王府本来就是不平等的,二奶奶在王府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是花了不少心思,吃了不少苦头。可是能怎么办呢!她们除了协助二奶奶努力的在王府站稳脚跟,已经别无他法了。 如烟也跟着叹气,她觉得成亲对女子太不公平了,妻子要孝敬公婆,要操持家务,要侍奉丈夫,还要生儿育女。丈夫高兴了给你几分体面,不高兴了就甩脸色,见到漂亮的姑娘还可以纳回来做妾。哼!她以后才不要嫁入,去伺候男人,还不如伺候小姐,她宁愿一辈子伺候小姐也不去看男人脸色。 中午徐婉依然没有回来,沈珺又独自一个用了午膳,吃过午膳,他决定去沈芸院里坐坐,他跟自己说,他这个二哥,去看看妹妹是应该的。可是到了菱湘苑,婢女说三小姐和二奶奶去揽翠轩了,说是容华县主病了,她们去探望。 妹妹院里可以去坐坐,弟妹院里,他可不好去,沈珺后知后觉,他怎么觉得婉儿在躲他? 好吧,他的感觉是对的。 徐婉就是在躲他。 这时六安气喘吁吁的跑来,说王爷找他,沈珺只得暂时放下这些,去外书房见父王…… 这一晚沈珺回来得更晚,但是正屋里却还亮着灯。 第166章 清楚 沈珺去见汉王,汉王在正厅接见信阳城郡守,原来是信阳城外匪徒猖狂,信阳城兵弱无将,几次给朝廷上书请求支援,朝廷都无动于衷,还斥责信阳郡守无用,自己不作为,所以信阳的郡守带着幕僚特来拜见汉王,想请汉王派兵帮忙剿匪镇压。汉王不想掺和此事,见了郡守一面,就借口有事撤了,让沈珺和唐长吏陪着对方喝了一下午的茶,还招待了晚膳喝了酒,直到信阳郡守喝醉,沈珺才得以脱身。 沈珺回到琅华苑,正屋的灯还亮着,他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么晚了婉儿还未休息,正好,他想找婉儿说说话。 今晚屋里值夜的是如月,她听见沈珺回来的声音,忙打开房门,迎他进去,“二爷回来了。” 沈珺进屋,才发现原来只有外室点着烛,内室里面的烛火已经熄灭,如月低声道:“二奶奶刚睡下,奴婢让冬露她们打水进来伺候二爷洗漱吧!”一副生怕沈珺见徐婉歇下就要走的模样。 沈珺颔首嗯了一声,如月眼里一喜,赶紧出去传话,又给沈珺沏了一壶六安茶片,沈珺这边一杯茶水下肚,与洗房里已经备好热水,如月知道二爷没有让婢女伺候沐浴的习惯,只帮着找好跟换的衣裳备在一旁就退了出去。 在婢女们打水去与洗房时,内室里的徐婉就醒了,她并不知道如月的心思,只以为沈珺作为主子,想到正屋歇息,婢女们也不可能拦得住。只是她其实并未做好面对沈珺的准备,她也不知道若是沈珺又把贺礼的事拿出来说,她要不要解释,甚至于章韵瑶所说的平妻之事,她也不能质问于他。 是她派人暗中鼓动那位帮章韵瑶打听郑公子人品的婢女去变卖打赏,又暗中引导姜侧妃的婆子撞上婢女,以此牵扯出后面的审问。整件事都是徐婉在暗中推波助澜,所以有关章韵瑶的事,明面上她不能沾染分毫,才能更好的保全自己。 可她心里到底还是在意的,在意他抱了章韵瑶,在意他与章韵瑶青梅竹马,在意若不是自己介入,他们说不定已经定亲。 她胡乱的想着,只想离沈珺远一点,她翻过身往里侧睡去,给沈珺让出位置,面朝里侧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许过一段时间,心底就不会这么在意了。 这么想着,徐婉渐渐睡去,等到沈珺沐浴洗漱好出来,看到的就是空出的一大半床铺和一个背对他的模糊身影。 内室没有点灯,全靠外室的烛火映着隔断的透出的光亮,沈珺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伸出手朝徐婉的脸颊抚去,温暖细腻的肌肤让他微凉的手指渐渐发热。熟睡的徐婉只觉得脸颊有些痒,她偏过头脸颊就着沈珺的手指摩擦了几下,身体也自然的平躺过来,沈珺坐得离徐婉近了些,他俯下身,仔细看着熟睡的徐婉,心口渐渐发烫。 他情不自禁吻了上去,先是眉眼,在是脸颊,最后是嘴唇……温润柔软,似香甜多汁的樱桃,似粘稠可口的蜂蜜,沈珺想要品尝到更多,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沈珺”徐婉惊喊道坐起身。 沈珺从徐婉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恐惧,他以为自己吓着徐婉了,复又靠近徐婉伸手抓住她手臂,安慰道:“对不起,婉儿,是我吓着你了吗?” 徐婉这才反应过来,是沈珺亲她,当然,刚才在她的梦里也是沈珺亲她,不过不是她夫君沈珺,而是‘二伯哥’沈珺。 徐婉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会两次做梦梦到梦境中的‘沈珺’。 沈珺见徐婉放松下来,他又继续靠近,怜惜的抱住徐婉。徐婉想起他抱章韵瑶的事,挣扎着将他推开,冷着脸说道:“很晚了,二爷回来了,就早点歇息吧!” 沈珺知道徐婉在生气,他又捉住徐婉的手掌,再次说道:“对不起,婉儿。” 徐婉以为他是说刚才吓到自己的事,便侧过头,只想说‘二爷不必自责,与二爷无关。’ 可她才说两个字,沈珺就打断了她,“是上次我对你发脾气的事。” 徐婉愣住了…… 沈珺继续说道:“上次是我不对,不该因自己的猜忌就对婉儿发脾气。” 沈珺道歉了,徐婉倒是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她想继续表现出稳重端庄,但是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往上翘。 沈珺又道:“夫君心悦婉儿,所以对婉儿的二表哥很计较,看到婉儿送这么重的新婚贺礼给他,夫君心里嫉妒了。”沈珺说着,耳朵也渐渐发烫发红,好在屋里光线较暗,婉儿应该发现不了,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可是他惹了婉儿生气,他就得想办法让婉儿消气。承认自己嫉妒,承认自己小心眼,也不是那么难。 徐婉脸颊也渐渐泛红,有对沈珺的表白感到喜悦,也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羞涩,心里也觉得自己应该给沈珺一个解释,她微微低下头,声音娇柔的说道:“婉儿对二表哥无意,也没有给二表哥求平安福。” 沈珺伸手帮她理着鬓边的发丝,“我知道,我看到婉儿给我写的信了。” 什么?徐婉惊讶的抬起头,自己不是把书信拿回来并烧掉了么? 沈珺解释道:“那天午时回来收拾包袱,我去过一趟书房,看到了婉儿给我写的书信,当时走得匆忙,来不及收好,没想到回来就不见了,连书房里婉儿的东西都搬去了息室,是婉儿把书信收走了吗?婉儿为什么要把东西搬走?”沈珺说到最后,语气里居然含着几分委屈。 徐婉真是气笑了,难怪他会主动来给自己道歉,原来是知道冤枉了自己,不提那些东西还好,一提徐婉又想起章韵瑶所说的平妻之事,他还好意思委屈上了! 徐婉脸色瞬息万变,她把自己的手掌从沈珺手里抽回来,偏过头道:“夜深了,夫君也早点睡吧!” 沈珺知道婉儿定是又想起了平妻之事,他拉着徐婉,不让她逃避,“我还不困,我想和婉儿说清楚。” 徐婉沉默着,不知道要如何说得清楚。 第167章 尖针 周王妃说章韵瑶派了两个丫头去徐婉面前嚼舌根,好在徐婉没有听见,可沈珺不信,婉儿只是装作不在意而已。 沈珺将徐婉的脸掰正对着自己,“婉儿,你相信我吗?” 徐婉抬眸看着沈珺,只见他面色认真,语气慎重的说道:“我从来没想过纳妾,更别说娶什么平妻了,我与章韵瑶连一般的表兄妹之情都没有,我从来都只当她是一个客居在王府的,只是娘亲的…亲戚。” 徐婉心底一动,那些忍在心底的话就那么问了出来:“那你还为了她违反礼制,驾车入府,你还……抱她下马车……”徐婉越说越气短,她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 沈珺听到前面的话还好,毕竟自己是做了,又没及时跟婉儿解释,但后面他就冤枉了,“我什么时候抱她了?……你不会是指马车驾到中门那日吧……我抱的是娘亲,我怎么可能去抱她!” 夫妻俩这一对质才发现两人的误会还不浅,沈珺觉得他和婉儿都太过想当然了,一些简单的事情,往往因为各自的主观看法而变复杂进而生出误会,梗在心里,越刺越深,到最后伤害自己,又伤害对方。他觉得这样下去对他和婉儿都都不好,太伤害两人的感情,既然如此,不如趁着今晚,两人把所有的问题都摊开说清楚。 沈珺沐浴出来只穿了中衣,他起身去木施上取了自己的外衣穿上,又把徐婉的外衣给徐婉披上,道:“你等着,我去书房取两样东西。” 徐婉一脸疑惑,但沈珺既然这么说,她便只好等着,见出去后,她干脆起来将衣裳穿好等他。 如月一直守在外面,见二爷急步出来,还以为两人又起了争执,她慌张的看着沈珺朝书房而去,连行礼都忘了,急忙转身去屋里看徐婉,“二奶奶”见徐婉正慢悠悠的穿着衣裳,如月轻声唤道。 徐婉惊讶:“你怎么还未休息?”见如月紧张的盯着自己,徐婉莞尔一笑:“我没事,你快去休息,这里不用你伺候。”顿了顿又安慰如月:“嗯……我和二爷说会儿话,你快去休息吧。”她语气轻松,倒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如月见此,也跟着放心下来,看二奶奶的神态,她觉得接下来两人应该不会在吵架了。 如月高高兴兴的给两人沏了茶水才退下,她想二奶奶和二爷要秉烛夜谈,总该配壶热茶。 沈珺回来,手里多了两个巴掌大小的红木盒子,徐婉穿戴整齐的坐在如意桌前,执壶给两人各自斟满了一盏茶水。 沈珺也不客气,坐下来将盒子放在徐婉面前,指了指其中一个盒子,“你先打开这个看看。”说罢端了茶水自顾自的喝起来。 徐婉一脸疑惑,拿起面前的盒子,依言将其打开。 这个盒子里似乎是一块般布包,徐婉将布包取出来,沈珺放下茶盏,拿过布包,他动作轻缓的将布包展开,徐婉定睛一看,里居然包着一节绿豆长尖针,看着像是断掉的绣花针的针尖。 “这是?”徐婉疑惑的问道。 “这是两年前,凤凰山上你和二妹赛马比赛受伤后,我从二妹的马鞭里找到的。”沈珺解释。 徐婉面露震惊,然后是不可思议,最后恍然大悟,“雪银发狂是因为沈萱抽它的鞭子上有尖针。” “正是。”沈珺颔首。“当时我怀疑马儿发狂是人为原因,让六安去查看过你的雪银,发现雪银头上有伤痕……又趁人不注意,掉换二妹的马鞭,然后就从马鞭上找到了这枚尖针……看你的神情,你是猜到尖针的出处了?” 徐婉默然,她等着沈珺证实自己的猜想。 “是章韵瑶!”沈珺说出那个人,“当日你们比赛完成后,她离沈萱最近,且我查探到众多姐妹只有她一人携带针线包在身,回去后她的针线包只余线包,不见绣针,还嘱咐婢女不可声张。当然,最终让我确认的是她事后有偷偷去检查沈萱的马鞭。” 徐婉现在觉得自己对章韵瑶还是不够心狠。 梦境里章韵瑶毒杀过她,但徐婉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把梦境里的情绪和仇恨带到现实里来。所以这么些年,徐婉从未想过报复章韵瑶,甚至章韵瑶老是和自己过不去,徐婉也没把她放在心上。觉得她不过就是在自己这里没讨到便宜所以上蹿下跳的恶心自己,不曾想她心思如此歹毒,早在那么早时就已经想要自己的命。 沈珺伸手覆上徐婉的手背,安慰她:“婉儿别怕,我不会让她在伤害到你。” 那可不一定,她诡计多端,还会假死,多年后还能收拢一批人为她所用呢! 她得想个办法扼制住章韵瑶,不能让她有翻身的机会,徐婉暗暗的想到。 沈珺又将尖针包好收回盒子里,继续和徐婉说道:“你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在观云亭附近听见过你和三弟的谈话。” 她拒绝沈澈表白那次,呃……这么久的事了,还提起干嘛呢!徐婉有些尴尬。 “那日我不但听到了你和三弟说话,还听到了章韵瑶和三弟说的话……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三弟和章韵瑶关系匪浅……那一日就更加断定了他俩的私情……你嫁入王府不久……被章韵瑶欺负,被娘亲责难,我都知道……却无法直接帮你对抗娘亲,所以我设计让三弟和章韵瑶私会,再把娘亲引去……是想让娘亲早点把章韵瑶嫁出去。” 难怪燕儿说当时在杏园见到了六安,原来都是沈珺设计的。徐婉心中动容,沈珺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帮助自己。 “还有这次驾车入府,也是我故意为之……你应该听说了外面有关章韵瑶的流言蜚语了吧!”沈珺问道。 徐婉不置可否,岂止是听说,就是她挑起的。 沈珺知道徐婉不似家里的其他妹妹,她们的消息来源都来自她们的娘亲,也都局限于王府里,可婉儿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且手里有钱有人手,外面的流言她一定知道。 第168章 是谁 沈珺对徐婉说道:“外面那些关于章韵瑶和郑公子的流言,一半真一半假,但有一点连郑公子也不知道,他们落水是章韵瑶自为自演。”当日沈珺几乎是全程目睹了他俩如何落水。章韵瑶会水,不会有危险,郑公子却不会,若不是担心闹出人命,沈珺也不会让六安下水救人。 “我知道章韵瑶继续留在王府就是一个祸害,所以鼓动娘亲带着她大张旗鼓不惜违反礼制的回到府里,她装柔弱装可怜,府里医正有顾虑,我便让林大夫来拆穿她,只是没想到娘亲……事实摆在眼前也没有觉得她那个好侄女是装的。” 沈珺说到最后,眼里泛起几分讽刺和愁郁,与当日沈芸说出那句‘都已经习惯了’的神情一模一样。徐婉才发现,如果说沈芸因为章侧妃的偏心没能得到那份全心全意的母爱,是不是沈珺也同妹妹一样,从小母爱缺失。 也就那么一瞬间,沈珺眼里已经恢复清冷,他侧目看向徐婉,“婉儿,都怪我没有和你交代清楚才让你误会。” “夫君不必自责,婉儿知道当时夫君也是有差事在身,咱们把一切说开了就好。”当日沈珺确实说过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只是那时她在气头上忽略了。 沈珺又把另一个盒子递到徐婉面前,这个盒子比刚才那个盒子要精致许多,侧面和上方都有描金海棠花,盖子四周还有珍珠大小的雕刻花瓣装饰。 徐婉依言打开锦盒,里面同样是一张白色手帕。 “打开看看。”沈珺挑眉说道,徐婉心有疑惑,她觉得沈珺的语气带着几分期待。她怕手帕又包裹着什么物品,小心翼翼的将手帕打开……可直到帕子完全展开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 沈珺在旁提示性的问道:“婉儿还记得这张手帕吗?” 徐婉拿着它翻来覆去的仔细看:无任何花色的一张素色手帕……突然福至心灵,徐婉眸色惊讶,这是……两年前外祖家他给她擦眼泪的那张手帕,因弄脏了她拿回去清洗了才还给他……徐婉朝沈珺看去,只见沈珺的面色依旧清冷,可双眸却透着温柔,“当日婉儿派人把手帕送还回来,我就在没有使用过这张手帕,起先我一直将手帕放在枕边,也并未想清楚自己这是为什么。直到知晓婉儿不愿嫁入王府,心中的失落大过恼怒,酸楚多过愤懑,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心悦婉儿。” 徐婉震惊了,沈珺说他心悦自己,是在两人还未定亲之前,他就心悦自己……她的心跳得很快,似一只小鹿在她的心口乱撞,她微张着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沈珺……”她就那么轻轻喊了一句,眼眶微微发热。 沈珺靠近她,抱住了她,深情的望着她,回应道:“我在。” 徐婉双颊绯红,眼眶湿漉漉的,她仰头看着沈珺,从那双幽深如黑曜石般的深邃眼眸里看到满目的情深似海,沈珺将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就那么深情款款的吻了上去…… 如果不是心里还惦记着事,沈珺一定就这么把娇妻吃掉…… 不知被沈珺亲吻了多久,突然他停了下来,徐婉注意到他眼中的情欲还未散去,语气却已经带着冷静:“婉儿,陪我去一个地方。” 沈珺说着,去衣柜里找了一件藕粉色的织锦兜帽披风,他认真的给徐婉披上,又让徐婉把汉王给的那块令牌带上,自己也披了件墨色大氅,然后牵着徐婉的手,往门外走。 徐婉不知道沈珺有什么打算,但是见他一副刻不容缓的认真劲,她没有反对,甚至也没有出言询问,就那么跟着沈珺出了门。 外院有小丫头和小公公值守,沈珺叫住其中一人吩咐:“去把六安叫起来,在备两匹马,我和二奶奶要出去一趟。” 沈珺在外行走,出府很方便,徐婉有令牌,两人顺利的从侧门出了府。 等沈珺抱着徐婉同骑一匹骏马出了城门朝凤凰山而去时,徐婉才忍不住开口:“我们去凤凰山做什么?” 沈珺全神贯注的驾着马儿,听到怀里娇妻的询问,低下头安抚似的吻了吻她的发侧,“婉儿到了就知道了。” 六安骑着另一匹马打着火把在前面引路,沈珺骑术了得,跟在后面骑得又快又稳,而被他抱在怀里的徐婉能听见忽忽而过的风声,却丝毫不觉颠簸。 一个时辰后,三人已经站在法华寺的东侧门前,六安去敲门,没敲几下,杉木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小沙弥探出头来,六安与他交涉。也不知六安和他说了什么,小沙弥往徐婉沈珺这边看了看,徐婉有些赫然的低下头,想着这么晚打扰人家有些不好意思,沈珺却依然身姿笔直的站着,一副矜贵姿态。 过了一会,六安请他们进去,小沙弥朝两人行礼后领着两人往里走,一路长廊甬道,石阶拱门,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徐婉便发现他们走到了大雄宝殿后面院子的祈愿树下。 小沙弥把院廊边的的几盏油灯点亮后就退下了,六安也默默退到院子外,徐婉面露不解:“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沈珺将徐婉披风的兜帽揭开,油灯的光亮映着她清丽的面容,沈珺道:“有一件事,一直横在我心中,我想知道答案。”他不想以后在因此和婉儿生隙,所以想趁着今晚和婉儿清清楚楚的说个明白。 沈珺话毕,去一旁拿了长竿,他围着许愿树走了小半圈,然后朝着树上准确无误的叉着一块许愿牌取下来,他看了看,递给徐婉。 徐婉接过有些残旧的许愿牌,只见许愿牌上依稀还有些墨迹,借着光亮,她仔细辨认着,眉头渐渐皱起:愿郎君——赫赫勋名俱向上,绵绵福寿宜无极。 这是当初她挂的福牌。 她抬眸朝沈珺望去,沈珺略微有些不自然的侧开了头,但又很快转回来,他目光清冷而慎重,看着她缓缓问出那个让他辗转反侧的疑问:“婉儿可以告诉我,郎君……是谁吗?” 第169章 福带 他知道,这个问题很可笑,甚至显得他心胸狭隘,他其实可以不必这么直接。他可以试探,可以查询,婉儿身边的男子就那么几个,他也可以推测。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就这么直接将她带到此处,这么直白的询问出口。 因为他想让她亲口说出,这个福牌……是不是给自己的。 在徐婉的记忆里,沈珺是一个冷峻自持沉默寡言的人,对人对事礼貌中透着疏离和冷漠。可是自从嫁给他,他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对他的认识,她发现,沈珺在私底下,有血气方刚的火热,有心细如发的关心,有深情款款的温柔。现在,她又觉得,他还有些别扭。 徐婉没有直接回答沈珺的话,她拿过沈珺手里的的长竿,围着许愿树左看右看,还用长竿挑开好几个祈福牌辨认,最后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祈福牌,并取下来递给沈珺。 这块祈福牌还比较崭新,看着似乎是才挂上去不久,沈珺接过来一看,上面用墨汁清晰的写着:愿夫君,顺遂无虞皆所愿,无病无灾拥平安! 沈珺欣喜的问道:“这是婉儿前不久替夫君挂的祈福牌么?” “正是。”徐婉颔首,她挂的福牌是法华寺规格最好的福牌,上面还绑着一根福带。 徐婉把绑在福牌顶部的红缎福带展开,只见福带上用鎏金字体写着:今夙愿,珺千岁,身康健,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梁上燕,双飞燕,成双成对永相伴。沈珺嘴角微微翘起,他明白,至少婉儿现在心中对他的感情是真挚的。 徐婉又把自己手里的这个福牌上的福带在沈珺面前展开,时隔两年,鎏金字体比福牌上的墨迹更加清晰,也更能看清上面的内容:婉之愿,珺千岁,身康健,岁岁常相见。 沈珺瞳孔睁大,震惊看着眼前的福带,一副被定身的模样,徐婉抿嘴一笑,就准备将福牌收起。沈珺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惊喜交加的看着她,语气里有着压制不住的狂喜:“婉儿,是我想的那样吗,婉儿,你说,两年前并非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你也……心悦于我!” 徐婉脸颊微红,有些娇羞的低下头。 沈珺却不容她躲避,他伸手将她的下颌抬起,逼着她直视自己,“婉儿,你告诉我,你也心悦我,对吗?” 被沈珺这么追着问,徐婉真是难为情死了,但又见他一脸期盼的盯着自己,徐婉只得轻声嗯了一声,“婉儿心悦夫君。”说完她已不敢在看他,羞红了脸颊朝他怀里埋头躲去。 沈珺顺势拥着徐婉,从他知道婉儿对张家二表哥无意时,他就猜测,那个福牌上的郎君会不会是自己。现在得到婉儿亲口说出,他只觉得心神荡漾,心间被甜蜜充斥,那种满满的幸福感将他和婉儿包裹,他想就这么紧紧抱着婉儿,一直抱着,直到天荒地老…… 只是总有人不识趣,要出来破坏。 “话说这是佛门重地,你们小俩口也太不忌讳了吧!” 徐婉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沈珺已经用大氅一把将她护进怀里遮住,面色防备的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角落的侧门旁,昭明提着一个灯笼,一脸贱笑的看着两人。 看清来人,沈珺先是有一瞬间的尴尬,而后面色又变得平静:“你来这里干什么?” “嗨,我这不是听说你来了,过来看看,顺便赏赏月嘛。”昭明乐呵呵的朝两人跑来,“弟妹,别躲了,是我,老熟人。” 光听声音,徐婉也猜到是谁,她从沈珺怀里离开,正了正衣裳,略有些尴尬的朝昭明行了一个平礼,“扰了昭明典座清修,真是抱歉。”她知道,小沙弥愿意领他们进来,一定是六安搬出了昭明典座的名号。 昭明挥挥手:“嗐,不用客气,我跟你夫君老交情了。话说你们可真有兴致,大晚上还来研究祈福牌。”后面一句话是对着沈珺说的。 沈珺懒得和他多说,冷着脸也不理他,他拿着长竿准备把这两块祈福牌重新挂回原处。 昭明也不生气,又走到徐婉旁边,挤眉弄眼的说道:“你这夫君可真是藏得深啊,之前有一次专门找我打听过这祈福牌,我还奇怪他什么时候信这些了,原来是因为你啊!你都写了些什么,我看他刚才这么激动?” 徐婉闻言,只得尴尬的微微笑着,一副‘我也不方便说,你想知道可以问沈珺’的模样。 为了阻止昭明继续问下去,徐婉找了其他话头转移他的注意力,“上次婉儿生辰,昭明典座送了一串菩提手串,婉儿还未向你道谢,真是让你破费了。” “不用客气,小玩意,我这里多……”昭明顿了顿,眼珠转动,笑得呲牙咧嘴:“弟妹是自己人,我这个做大哥的当然要表示表示,不过冒昧问一句啊,弟妹一年挂几次福牌呀?下次要挂可以直接找我呀,我这里福牌福带都有,比正殿的都便宜,还有菩提手串、平安福等,求财求子求平安,应有尽有。” 徐婉强忍住扶额的冲动,客气的敷衍道:“好啊,下次有需要一定找昭明典座。” 昭明指着徐婉不住的点头:“还是弟妹爽快。” 沈珺已经将福牌挂好,他过来揽着徐婉,语气淡漠的说道:“夜深了,我们先走了,就不打搅你赏月了。”说着揽着徐婉便走。 “诶,别走啊,这么晚了,我给你们安排禅房住下,你说你也难得回来一趟,现在也不找我下棋了……”看着头也不回走远的两人,昭明觉得自从沈珺成亲后,他就被抛弃了。 两人出了法华寺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昭明虽然有些煞风景,可也不得不说他这个人是有些搞笑成分在身的。 “现在我们回去了吗?”徐婉笑问沈珺。 沈珺摇摇头,“太晚了,我怕你身体吃不消,我们去碧水山庄歇一晚吧!” 山庄里有负责照料打扫的仆人,见二爷二奶奶前来,很快收拾出一间屋子。 沈珺又让六安回去,让他跟王爷王妃禀报一声。并给他放一天假,换三顺明早带着徐婉的婢女,驾着马车来碧水山庄接他们。 第170章 放松 沈珺派了六安回来报信,却不知,他们夫妻俩前脚出门,后脚王爷就收到消息了,想着半月前老二两口子还闹脾气,现在又半夜同骑一匹马去凤凰山,王爷不禁感叹真是年轻人精力充沛。 又想着自己年轻时也和王妃拌过嘴,双方赌气冷个两天又和好如初的裹一张被子,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少不更事,现在哪怕是天大的事,他和王妃也吵不起来了。 说起来,还挺怀念那时候的。 王爷这样想着就去了毓秀院,周王妃都已经睡下了,惊讶得准备起来伺候,被王爷拦着让她继续躺着,自己去与洗房洗漱后脱了衣裳钻进王妃的被子。 老夫老妻烈火烹油的热情了一场…… 早上苗嬷嬷将六安领到王爷王妃面前回禀时,王爷丝毫没有怪罪,还心情很好的大手一挥,“老二两口子若是喜欢碧水山庄多住两日也无妨。” 就这样,三顺带着如月燕儿去到碧水山庄将王爷的话传达给沈珺时,沈珺就真的带决定住上两日在回。 昨晚两人解开心结,沈珺自然抱着娇妻热情饱腹了一番,想着第二日要赶回王府,怕娇妻累着,他只吃了一次便草草收场……尽管如此,徐婉也觉得累的慌,好在饱饱的睡了一觉,起床时也精神大好。如月和燕儿也已经到了碧水山庄,徐婉惊讶,不是接他们回去么,怎么两人还带着两个箱笼来。 沈珺这时晨练回来,他上前抱着徐婉,神采奕奕的告知她,王爷王妃让他们可以多住两日。 徐婉惊喜,突然觉得王府的长辈还是挺慈祥的。 两人吃过早膳后就去爬山,也不是真的爬山,就是沿着半山的步道走走,赏枫叶观云海,徐婉跟沈珺讲自己儿时的一些乐趣,沈珺向她说远行路途中的风景,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走走停停说笑玩乐。午膳是在一家茶肆随便吃了一些,下午沈珺又提议去跑马,两人找了一家马场,跑了一下午的马,还比试了几场,沈珺骑术高超,徐婉也不差,两人来来回回,各有输赢。直到傍晚回到碧水山庄,徐婉才觉出累来,正好,山庄里有温泉,沈珺便邀她一起去泡温泉解乏。 碧水山庄的温泉是从山间半崖上流出,七八处温泉水如瀑布般飞泄而下,落入底下的温泉潭,在经过后期的修葺,把温泉潭分成一个个天然的温泉池,花木俊秀,林木葱郁,灵崖异石,飞瀑流泉,在烟雾缭绕下如人间仙境。 因山庄没有其他人,沈珺便和徐婉同泡一个池子,沈珺让婢女们都退下,他脱了袍子光着身子先下温泉池,徐婉披着披风在一旁有些犹豫,虽然两人亲密过多次,但这种场景她还是有些紧张,直到沈珺对她伸出手,她便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前。 徐婉解开披风,露出里面只裹着一层白纱的娇体,沈珺眼神瞬间幽暗,他不动声色的靠近她,拉起她的手,不容拒绝的搀扶着她下水。 进入池子,徐婉快速挣开沈珺的手,羞涩的将自己脖子以下埋入泉水里,又不着痕迹的坐到了离沈珺一丈远的地方泡泉。沈珺眉头微挑,如同大灰狼等着自投罗网的小白兔一般懒懒的坐回原处…… 徐婉起先还有些羞涩,见沈珺只是看着自己,并未靠近,她渐渐放下心来,一心感受着温暖柔和的温泉水的浸泡,一身的疲惫缓缓舒散开来…… 美人出浴影朦胧,罗裘薄纱半遮胸……这样旖旎的场景是何等的艳绝,忽然沈珺靠近,一把揽住徐婉的纤腰,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徐婉吓了一跳,盈润的双眸带着几分慌乱的望向沈珺,只见沈珺青丝披散,英挺的面容在氤氲的水雾下显得越发俊朗,精壮的胸膛贴着她肩臂,倾城柔美的容颜瞬间便泛起几分娇羞…… 今晚月色撩人,泉水荡漾,瀑布的流水声里夹杂着袅袅娇喘,抵死的缠绵仿佛如置身云端,比任何时候都浓烈而甜蜜的柔情将两人包裹,偶尔还有沉重的呼吸声和低吼声,给这个多情绚丽的夜晚增加了几分糜艳…… 第二日,徐婉起得更晚了,也不是觉得累,就是有一种放纵后的松快,让她不想起床。餍足后的沈珺则是精神十足,晨练打拳还不够,又去练了一上午的剑,中午回来吃午饭时,徐婉才悠哉悠哉起床。 下午两人没有再出去,沈珺抱着徐婉,两人一起窝在榻上,聊天看书,喝茶下棋,偶尔两人视线相交,或是相视一笑,或是抵额长吻……或许是两人敞开了心扉,也或许是没有王府规矩的约束,徐婉觉得自己的心情真是嫁人以来最为放松的时候…… 最后两人在碧水山庄住了三日才慢悠悠的打道回府。 外书房,唐长吏正在给王爷汇报这几天信阳郡守的行程。 朝廷腐败,朝中大臣粉饰太平,皇帝只顾炼丹长寿,对天下混乱和百姓疾苦视而不见,各地都有小规模的动乱,北方突厥时有进犯,代王燕王以此也偶尔制造一些动乱向朝廷索要银子,一些流民渐渐朝南方侵入,发展成一些小规模的匪盗组织,对方圆几里进行打家劫舍,信阳就深受其害。想着汉王先有对宁城鱼台县的水匪出兵清剿,后又对凤岗凤岭山的山匪进行镇压,所以信阳郡守向朝廷上书被斥责后,才不得不亲自来汉城求汉王帮忙。 这几日信阳郡守几乎是将汉城说得上话的官员都拜访了一遍,有和他打着哈哈的,也有和他称兄道弟说帮忙到汉王面前说项的,不过最终都是无疾而终,最后信阳郡守也只有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汉王听着这些心里也不是滋味,都是大魏的官员,这样求告无门,都是大魏的百姓,却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可是他作为大魏的一方之王,却只能袖手旁观。 不是他不想出兵,而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出兵,一来世道混乱,他必须保存实力护汉城周全,二来当初鱼台县出钱出力反而让朝廷对他生出顾忌,所以现在他只有回避,眼看着信阳郡守失望而归。 “老二回来了吗?”等唐长吏说信阳郡守一大早已经离去后,汉王才问起儿子。 唐长吏颔首:“已经回来了,半个时辰前入府,与信阳郡守在府门撞了个正着。” 哦,汉王闻言有了兴趣,“这么巧,老二怎么说?” 唐长吏抚摸着胡须意味深长的笑道:“二爷是个顾家的孩子,自然说是陪二奶奶去法华寺上香拜佛了。” 汉王满意的点点头,老二私底下的差事是隐秘,明面上却担着和徐家合作生意,与新妇自然应该琴瑟和鸣。他吩咐道:“既然老二已经回来,就让他去兵器场看看,现在世道越来越乱,得盯紧他们别像上次一样,再出什么乱子。” 回到王府,徐婉先去给周王妃问了安,然后才回琅华苑,沈珺则又被王爷安排了差事,具体是什么差事虽然不能和徐婉说明,但徐婉也猜到无非就是屯兵练器的事。 王府和总兵府这一年多明的暗的招兵无数,青县的铁矿也几乎一个季度往汉城运输一次,还有徐家负责的盐场,每年大笔大笔的盈利进了汉王兜里,这些徐婉都是知道的。 这些隐秘,沈珺不说,徐婉也不会问,她只是算着日子,徐家去江南交货贩货的商船应该这两天就会回来。沈珺这一出门估计中途不会再回来,或许会直接登船出发去青县。 因此她便趁着这两日给沈珺准备行囊,免得到时匆忙有遗漏。 第171章 侍疾 行囊准备了两天,衣物、吃食、药材等,整整八个箱笼,徐婉事无巨细一一清点,如月等婢女见了,都忍不住偷笑。她们发现,自从二爷二奶奶凤凰山小主回来,两人感情更好,二奶奶对二爷更上心了。 徐婉果然所料不错,两日后的傍晚徐家商船在码头靠岸,徐敏旭回家休整两日,第三日一早出发。 但她以为沈珺会直接出发这一点却估算错了,沈珺在出发前一日的后半夜抽时间赶回来一趟。徐婉睡得模模糊糊,又是被沈珺亲醒的,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结果沈珺说想着又要分开几个月,舍不得她,所以回来看她一眼。 徐婉嗔怪的瞪着他,“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回奔波不累吗?” “看着婉儿就不累了。”沈珺说着又朝她亲去。 徐婉一边躲一边让他别闹,赶紧先睡一觉,沈珺哪里舍得睡,抱着徐婉一阵胡闹,因时间紧,两人笑闹了一阵,并未做出荒唐事。第二日,天还未亮,沈珺便带着八个行囊出发了。 沈珺走了,徐婉又回到每日给周王妃请安,然后回琅华苑看书作画的单调日子,直到章侧妃解禁,那些有关章韵瑶的是非传进她耳朵里。 章侧妃当然不相信,去芷兰居被婆子拦着见不到侄女,去找周王妃求情又被周王妃训斥,到外书房找王爷做主也被王爷拒之门外。 心急如焚之下章侧妃想起行太仆寺家,觉得都是他们家的幼子害了侄女,便准备找他家理论替侄女证清白,只是人还未出府,就被周王妃的人拦了下来。 周王妃一气之下又给章侧妃禁了足。 并将当初几个招供的婢女带到章侧妃面前,将章韵瑶的所作所为亲口向章侧妃交代了一遍,这一次章侧妃终于偃旗息鼓。 十月底,卫嬷嬷送信回来,章府选择让章韵瑶嫁人。 这也在徐婉意料之中,由此可见章家继母并非章韵瑶呈现出的那么心狠。章家做了选择,周王妃这边也开始准备,她选了一个婆子和一个婢女给章韵瑶做陪嫁,但是身契却不给章韵瑶,而在周王妃手里捏着。显然,陪嫁是假,监视是真。 另外还要挑几名侍卫护送章韵瑶回京。 徐婉一边让燕儿私底下找陪嫁的婆子,拿一笔钱收买婆子,让她盯着章韵瑶,若是章韵瑶有什么异动,便传信给自己。 另一边又让三顺悄悄去打听,找一名老实可靠,最好是家中还有些困难的侍卫,做两手准备。 很快三顺找来一个,三十多岁,姓丁,家中有一生病的老母,妻子身体也不是很好,勉强可以照顾老母,儿子还在学堂念书,一家人都靠丁侍卫的俸禄过日子。 徐婉让三顺和他交涉,让他负责监视章韵瑶,而他家里的事则由徐婉负责出钱照料。等丁侍卫一答应,徐婉便走了姜侧妃的路子,将人神不知鬼不觉送到了章韵瑶的护送队伍里。 为免夜长梦多,周王妃赶在章侧妃再次解禁前将人送走。 章韵瑶离府那日是一个阴雨天,她失了名声,府里弟弟妹妹们受各自娘亲嘱咐皆对她避之若浼,除了沈芸,没有一个人去送她。 或许是知道审理所婆子的手段,章韵瑶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顺从而平静的跟着婆子出了府。反而是沈芸,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最后落到这步田地,心中难过不已…… 入了冬,天气渐渐有了寒意,对于府里那些不用每日请安的弟弟妹妹们倒是无妨,管他外面如何刮风下雨,他们只需窝在自己屋里,烤着炭火吃着瓜果点心,悠哉悠哉过日子就好。徐婉却不行,每日必须早起,先去给周王妃请安,然后在去朝曦苑伺候章侧妃。 章侧妃已经解禁,可她的心情已不如以前开朗,眉宇间总是聚着淡淡的忧伤。徐婉知道,是因为章韵瑶的事让她落下了心结,与梦里一样,那时章韵瑶‘病逝’的消息传来,章侧妃也同样消沉过一段时间。 徐婉和沈芸劝过她,但却没什么效果,反而因天气转凉而受了风寒,起先大家也没在意,叫了医正问诊抓药,几副汤药吃了十来天都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婆母生病,作为儿媳自然要侍疾,周王妃免了徐婉请安,徐婉便开始整日守在章侧妃床前,端茶递水,调尝药饵,甚至连夜间都支了张软榻在侧,伺候章侧妃喝水起夜。 只是才这么伺候了一日,她就感觉自己力不从心。 起先徐婉只是觉得菜食有些油腻,没什么胃口,让厨房把她的菜食换成和章侧妃一样的清粥后又好了许多。然后徐婉又觉得自己睡不够觉,有两次半夜,章侧妃口渴想喝水,叫了两声,把外间的婢女都叫醒了,她还睡着。好在平时她对章侧妃身边的婢女客气,出手也大方,婢女并未说什么,还帮她跟章侧妃解释,定是白日太累了。 这一切徐婉并未言明,以为是天气转凉导致,在说也不能一侍疾就嚷嚷自己身体不行。 就这么坚持了三日,章侧妃身体有所好转,徐婉也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婢女煎好药送来,徐婉依旧亲自端了药碗喂章侧妃,只是端上碗才刚搅拌了两下,徐婉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滚,一股恶心直达胸腔,她急忙放下药碗,冲到门边躬着身子呕吐起来。 半躺在床上的章侧妃担心的扬声道:“婉儿,你怎么了,快,快去看看二奶奶!” 而早在徐婉脸色有异时,如月便已经发现,见徐婉跑去门边呕吐,她也跟着跑了过去。其她婢女听见章侧妃吩咐,也纷纷上前半围着徐婉。 早上吃得少,徐婉这会儿根本吐不出来,靠在门边干呕了好一会儿,也只吐出一些酸水。 “二奶奶,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如月一边扶着徐婉,一边着急的问道。 徐婉直起腰,还未说话,又觉得天旋地转,呼吸不畅,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在如月离得近,忙双手抱住她,其她婢女也七手八脚帮忙拖住,才避免徐婉晕倒在地…… 第172章 怀孕 再次醒来,徐婉是在自己的床上,她缓缓睁开眼,见姜侧妃站在她床前,远处的如意桌前还坐着周王妃,另有婢女们守在一旁。徐婉惊讶,想要起身行礼,姜侧妃已经笑着制止她,“快躺下,你都是有身孕的人了,可不能乱动。” 徐婉更惊讶了…… 周王妃笑着把情况说明,“刚才医正已经把过脉了,婉儿你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你这几日太过劳累,以至于气血不足才会晕倒,所以现在你必须卧床静养,好好休息。” 姜侧妃又嗔怪道:“婉儿也真是的,有了身孕还去侍疾,差点就出了差错,好在老天保佑,医正说胎儿没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徐婉摇摇头,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很震惊。 周王妃见此,不由叹气道:“婉儿年轻不懂事,身边又是些未成家的婢女服侍,这不成,需得有一个嬷嬷在旁伺候,要是有嬷嬷在身边,也不会出现今日这种怀孕不知的情况。” 周王妃说得对,她是真的不懂,上月明明还来了月信的,虽然只有三天,量也很少,怎么就怀孕了呢! 如月等人也不懂,将情况告知给医正时,还被姜侧妃斥责了,她那哪里是来月信,分明是胎像不稳,有些见红。 这老二媳妇也真是糊涂,要是孩子因此没保住,才有得她哭得呢!姜侧妃因自己女儿沈萱多年不孕,心里急坏了,这次见徐婉这么不小心真是恨铁不成钢。 因此,她非常赞同周王妃的话,“王妃姐姐说得在理,这次虽然有惊无险,但后面养胎期间,也需要有经验的嬷嬷在旁看着,婉儿在怎么端慧聪明,这事也不懂,还是得有嬷嬷才行,我记得琅华苑里不是有一个嬷嬷么,婉儿怎么没让她到你跟前当差?” 徐婉闻言,忙打起精神,解释道:“姜姨娘说的是朱嬷嬷吧,她腿脚有风湿,跑上跑下的疼的慌,婉儿念她之前伺候有功,便准她多休养,所以才没到屋里来伺候。” “那不行啊,若是她真伺候不了,不如换一个来。”姜侧妃说着,朝周王妃看去。 徐婉想了想,赶在周王妃开口前说道:“朱嬷嬷还是很能干的,除了阴雨天腿脚有些不便,其余时候都还好,她在琅华苑伺候多年,若是因此换了她,未免对她有些不公了,不如还是先用着她一段时间,若确实她顾不过来,到时候再求母妃换人也不迟。” 徐婉并不想换一个嬷嬷来,府里的嬷嬷都是有资历的老人,像梦中沈澈院里的嬷嬷,就仗着资历对她指手画脚的管束着,眼看琅华苑里现在是自己说一不二,若是换个嬷嬷来,摆得正位置还好,若是摆不正还指不定如何颐指气使呢! 周王妃和姜侧妃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朱嬷嬷在琅华苑确实伺候多年,各方面都更熟悉,也觉得徐婉说得有道理,便先应下来。 送走了周王妃和姜侧妃,徐婉又开始发懵了。 如月端了安胎药来,徐婉不禁再次询问:“我真的怀孕了?” 如月又是自责又是高兴,眼里还有几分心疼:“二奶奶是怀孕了,都怪奴婢们不懂事,没能早点发现,不然二奶奶也不会因为太过劳累而晕倒,若是出了差错,奴婢们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哪里就是你们的错了,也怪我自己没有经验。”徐婉安慰如月,端着安胎药很快喝完。 说来,梦中九年,她喝过不少汤药,可这安胎药,她生平是第一次喝,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这药一点也不苦,似乎还有一点点回甘从心间荡漾开来,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觉得好神奇,她居然怀小宝宝了? 定是那几日在碧水山庄怀上的,那几日她心情放松,与沈珺也是前所未有的契合,所以小宝宝就那么猝不及防来的到了她肚子里,徐婉忍不住嘴角上扬。 如月也很替徐婉开心,有了孩子,她家二奶奶在王府的地位就更稳了。 到了下午,府里人都知晓二奶奶怀孕了,又听说她上午晕倒一事,各院都送了补品药材过来,特别是章侧妃,因心中愧疚,送的东西尤其多。 沈芸等几位妹妹想来她院里看望她,但周王妃以她需静养为由让大家不要打扰她,徐婉自己也不想太过张扬,所以琅华苑里依然如往常一般安宁。 但是如月觉得应该外松内紧,和徐婉商量后,便把内院伺候的婢女召集在一起,一来重新分配一些活计,二来也要给大家紧一紧规矩。 首先是吃食汤药方面,吃食依然由许嬷嬷负责,喜鹊协助。汤药则由如烟和冬露负责,如月规定,底下人煎药时,她们俩必须有一人在场。然后是衣裳用具方面,由她、夏荷和春桃打理,至于燕儿,徐婉在琅华苑时,哪一块忙,她就负责轮班协助那一块,但如果徐婉要出琅华苑,她则必须时时刻刻贴身保护。 另外朱嬷嬷负责监督,徐婉的衣食宿三方面她都要负责监督检查,还有外院的婢女内侍,也由她督促约束。 朱嬷嬷听闻了这样的安排,心中一阵激动,还以为二奶奶是要重用她,可如月交代完这些事后,又将她单独留下来。告诉她周王妃原本是准备将她换掉,是二奶奶觉得她在琅华苑伺候多年信任她,所以力保她留下,还希望她不要辜负了二奶奶的信任。 朱嬷嬷顿时就明白了,二奶奶不是要重用自己,而是用自己挡在这里不让王妃塞人进来。 这哪里是信任她,分明是拿她做挡箭牌,二奶奶顺利平安产子还好,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恐怕周王妃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她啊!朱嬷嬷开始发愁,第一次觉得琅华苑养老也不是那么容易。 到了晚上,汉王也知晓儿媳妇怀孕的事,这是好事,想着老二几个月回来一次,一次也就只能待几天,徐氏能怀孕可真是有福气。说不定还是上次自己放老二假时怀上的,这样想着,汉王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也算对得起老二两口子了,一高兴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第173章 青橘 徐婉怀孕,有人高兴有人愁,有人羡慕,也有人忧。 汉王这段时间忙,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踏足后院了,何夫人心里本就不得劲,听闻徐氏怀孕,心里就更不顺畅了。老二成亲八日就出远门,后面回来两次,每次不过在家四五日,徐氏都能怀上。而她的澈儿成亲在家住了小半年,容华县主肚子也没动静。更别说同样都是做儿媳妇的,徐氏懂事孝顺,与谁都交好,容华县主却一身高傲,谁都入不了她眼。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拦着澈儿与徐家联姻了。 又想着徐氏怀孕都去章侧妃面前侍疾,何夫人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心里不爽,别人也别想好过,“容华县主这会在干什么?”何夫人问身旁的嬷嬷。 嬷嬷看了看角落得漏斗,道:“应该才用了晚膳,这会儿在院里散步消失吧!” “她还有心情消食。”何夫人冷哼一声,吩咐道:“去,把她叫来,就说我头疼,让她来侍疾。” 嬷嬷有些犹豫,“夫人不舒服不如唤医正过来瞧瞧,县主恐怕……” “叫你去你就去,话这么多干什么?”何夫人不悦的喝斥道。 嬷嬷顿时明白何夫人的意思,忙应喏着躬身出去请人…… 碧霄阁,赵氏的屋子里,赵氏坐在拔步床的床沿边,儿子沈承佑刚刚被她哄睡着,她温柔的将儿子露在被子外的手放近被子里,又将被子的两角压了压,这才起身,婢女上前扶着她走到如意桌前坐下。 她一边端了茶水,一边问道:“府里各院都送了贺礼过去?” 婢女知道赵氏问的是什么,忙答道:“应该是的,奴婢去送贺礼时,是二奶奶的大丫鬟接待的,奴婢见那桌上摆满了贺礼,还未来得及归置。” 赵氏喝了一口茶水,问道:“没见到徐氏?” “说是二奶奶正睡着……” “半下午还睡着,看来是胎像不稳呀!”赵氏略一挑眉,“她晕倒的时候有摔倒么?” 婢女摇摇头:“似乎没有,当时旁边婢女多,扶住了。” 赵氏撇撇嘴:“可惜了。” 这话婢女不好接,便默默听着。 赵氏也无需她接,冷哼一声:“十月怀胎,日子还长着呢,且等着看吧!” 被人可惜没摔倒的徐婉并不清楚各院里的小九九,她现在不用请安侍疾,可以正大光明的睡足了才起,也不用应付各位长辈妹妹,每日便安心静养,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折腾,她吃得下睡得着,两副安胎药喝完,医正就给她停了药,说她身体养得不错,腹中胎儿也很好。 一直到满了三个月,胎像完全稳了,徐婉才给娘家和沈珺各自写信告知此事。 远在青县的沈珺收到书信时是什么心情她不知道,母亲张氏收到信时却是欣喜若狂,当日就给送了一马车的物品,布料毛皮给徐婉做衣裳,补品药材给徐婉补身子,又写了厚厚一封信交代怀孕期间需要注意哪些。 林妈妈将书信带给徐婉后,又忍不住千叮万嘱的给如月细细讲了一遍,生怕这几个小丫头疏忽大意照顾不好徐婉。 徐婉心里甜蜜,这种被人重视和疼爱的感觉,让她心情很好。 坐稳了胎,琅华苑就陆陆续续有人光临了,先是章侧妃,当日徐婉因给她侍疾累得而晕倒,她别提多内疚了。除了流水似的补品往琅华苑送以外,就是赶紧养好自己的身体,等她病好后,第一时间就来琅华苑看徐婉,直看到徐婉精神不错、满面红光,她才稍稍安心。 然后又叮嘱女儿沈芸,二哥不在家,让她这个做妹妹的多陪陪嫂子、关心嫂子。 沈芸也是个善良孩子,果真每日都来琅华苑坐坐,陪徐婉说说话,见如月几人准备给还未出世的小宝宝做衣裳,她也加入进来,不但要给小宝宝做衣裳,还要做帽子和鞋子。 然后就是沈琳和沈柔,徐婉平时待两人不错,出手也大方,她们对于徐婉怀孕倒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除了高兴更多的是好奇。 最后就是沈萱,她听闻徐婉怀孕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想着两人交情还过得去,她也只有压下心中的酸楚前来看望。 她一惯风风火火,也没下帖子,也没打招呼,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到了琅华苑,正好沈芸也在,见她来了,还主动把徐婉对面的软榻让给沈萱坐,她则坐到一侧的锦凳上。 沈萱起先还如沈柔沈琳那般,好奇问徐婉怀孕后的一些情况,睡得好吗,吃得下吗?得到徐婉一切都好的回答后,也不知是触动了她哪根神经,语气渐渐就酸了,还阴阳怪气的打趣徐婉,说二哥不在,她晚上一个人睡觉冷不冷。 徐婉呵呵笑着,很想说:你不知道孕妇体热么? 但她忍住了,多年不孕是沈萱的心结。 可沈萱却越说越离谱,甚至问徐婉:“二哥也没回来几次,你就怀上了,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又说:“都是姐妹,有秘方可别藏着掖着。” 看来不止是心结,沈萱简直是魔怔了。 若是以前,她一定打着哈哈忍过去就算了,今日却不想任由她胡说八道,徐婉收起笑容,语气淡淡道:“哪有什么秘方,孩子和母亲靠的是缘分,我能怀上定然是我和我孩子的缘分到了。” 这话一出,沈萱瞬间就消停了,她明白徐婉的意思,她还未怀上,是孩子缘未到。她虽明白这个道理,却不喜欢听别人这么说,所以酸溜溜变成了气鼓鼓。 徐婉懒得理她,这时喜鹊端了水果进来,她正好招呼沈芸吃水果。 冬枣、柿子和橘子,分别用精美的碟子盛装,柿子和橘子都已削皮,柿子削成小块,橘子掰成小瓣,冬枣也去籽切成两半,配上银叉,方便大家食用。 冬枣和柿子都是挑选最大个的精品,脆甜可口,特别是冬枣,是沈芸爱吃的,喜鹊就将它摆在沈芸手边。橘子则是还未完全熟透的青橘,口味略酸,不过徐婉现在正好这口,所以橘子就摆在徐婉面前。 沈萱面前则摆了柿子,但她放着香甜的脆柿不吃,赌气般的越过柿子,用银叉去叉青橘吃。 徐婉看着沈萱一瓣又一瓣的吃着青橘,诧异的问道:“萱妹妹不觉得这橘子酸吗?” 沈萱白眼一番,怼徐婉:“有什么好酸的,你吃得,我就吃不得?” 第174章 喜事 眼看沈萱将一碟子青橘吃完,还大有让喜鹊在端一碟子的意思,徐婉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她不动声色,一边吩咐喜鹊去准备,一边又让冬露去请医正来给自己把平安脉。 原本徐婉现在的平安脉是三日一次,昨天医正才来过,如月还以为是徐婉有哪里不舒服,一边急切的催促冬露去,一边担忧的问徐婉那里不适? 沈萱和沈芸也吓一跳,都紧张的盯着徐婉,特别是沈萱,她怕是自己说话把徐婉气着了。 徐婉挥挥手,表示无碍,就是单纯的请平安脉,又让如月把她的零嘴盒子拿出来。 如月见自家二奶奶面色如常,这才放心,沈萱、沈芸也放松下来。沈芸又怕沈萱说出什么难听话来,便找着其他话题转移沈萱的注意力。 如月很快去内室将零嘴盒子端出来,这盒子是一个方形的六宫格,每个格子装有不同的干果,有瓜子、花生、酥糖,还有桃干、杏干、和梅子干。 徐婉招呼沈萱吃干果,她正和沈芸聊起最近时兴的衣裳,闻言也不客气,从干果盒子里挑了带果酸的杏干,吃了一块觉得好吃,又拿了一块梅子干…… 喜鹊很快将医正请来,他将药箱放到如意桌上,开始做准备工作。沈萱这才发现,徐婉基本没吃什么零嘴,她几乎是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沈萱停下手,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笑道:“嗨,最近也不知怎么的,胃口大开,吃什么都觉得香。”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也是二嫂你屋里的东西好吃。”她有些尴尬,橘子给人家吃完了,杏干梅干杏也吃得不少,显得她没吃过似的。 难得见二姐姐窘迫,沈芸偷笑之余,倒是不忘给沈萱打圆场,“这天气一冷,就喜欢窝在屋里不动,身子不动,嘴上就得吃点什么,二姐姐还是要经常走动,我观二姐姐这腰身都粗了一圈,是得少吃一些零嘴了。” “啊,我腰身真的粗了一圈吗?”沈萱对于自己的身材很是在意。 沈芸笑起来:“逗二姐姐的,入冬了,二姐姐穿得厚实,妹妹那里就能看出二姐姐腰身粗不粗。” 医正已经准备好,徐婉起身走到如意桌坐下,医正帮她把脉,屋里安静下来,一会儿医正笑道:“二奶奶和肚里的胎儿都一切康健。” 医正也不知道二奶奶为什么今日要把他叫来,不过二奶奶每次出手大方,赏钱丰厚,他走一趟也无所谓。医正把完脉准备收拾东西走,徐婉却道:“不如替萱妹妹也把一下脉吧。” 沈萱撇嘴:“我有什么好把脉的。” “你不是说最近胃口好嘛,让医正给你看看,要不要给你开一副吃得多还能保持不胖的汤药。”徐婉玩笑道。 “还有这种汤药?”沈萱半信半疑的走到如意桌前坐下。 当然没有了,医正看了一眼徐婉,不知道徐婉打什么主意,但还是坐下来,帮沈萱看看。 沈萱伸手搭在脉枕上,徐婉将自己的手帕搭在沈萱手腕上,医正开始替沈萱把起脉来。 不一会儿,只见把着脉的医正眉头微微皱起了,他又示意沈萱换一只手,沈萱见医正面色严肃,心里也升起几分疑虑,她依言换了只手,笑到:“我身体应该没什么吧,我最近吃得好睡得香的,可没有哪里不适。” 医正便顺着她问道:“二小姐最近食量比以前大了很多么?” 沈萱笑笑,“也没有啦,只是比以前……饿得快一点吧!”所以她最近零嘴吃得比较多。 “那二小姐最近睡得也比以前多么?” “也没有,就是天冷了,早上起不来,以往入冬也这样。”沈萱说着转头看向沈芸:“估计妹妹们都这样,对吧,三妹。”周王妃宽宥,王府里的小辈们冬日不用去请安,以前在王府沈萱都是睡足了才醒,后来嫁了人才要每日早起向婆母请安。 沈芸有些羞涩的点点头,“二姐说得是,妹妹早上也起不来呢!” 医正又问道:“那请问二小姐最近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萱想了想:“有好几个月了吧,我这月事一向不准。”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导致她一直不孕,看过很多大夫,吃了几年调理的汤药了,一点没效,不过现在已经不吃了,反正也怀不上,何必苦自己。 医正却不允许沈萱含糊,追问道,“那到底是多久。” 沈萱自己也没记这些,她的婢女又在耳房歇着,徐婉示意喜鹊去唤她的婢女。很快沈萱的婢女进来,医正直接问沈萱的婢女,婢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了想,说了一个日期。 医正闻言,眉头渐渐舒展,慈祥的笑道:“恭喜二小姐,二小姐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沈萱懵懵懂懂的看向徐婉,徐婉笑意盈盈的朝她挑了挑眉,“贺喜萱妹妹,得偿所愿,玉燕入怀。” 沈萱依旧呆愣着,她的婢女也惊喜得不知所措,徐婉笑着吩咐自己的婢女去给姜侧妃报喜。 不一会儿,婆子婢女簇拥着姜侧妃匆匆赶来,姜侧妃拉着女儿的手喜极而泣。 徐婉劝慰姜侧妃,“这是喜事,姜姨娘别哭了,快问问医正要注意些什么吧!” 姜侧妃这才想起要问医正她女儿和肚里的胎儿怎么样……得知女儿身体倍棒,胎儿健康平安后,又对着徐婉一阵感激…… 终于找到几分真实感的沈萱,这时心中也非常感激徐婉,是真诚而由衷的感激,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怀孕,都是徐婉带给她福气……若不是徐婉叫来医正,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怀孕……徐婉送了一串葫芦风铃,她挂在窗前,有一晚,她和表哥温存,听着风铃的声音,表哥说葫芦有多子的寓意……还有她在法华寺挂的祈福牌,每次都挂在徐婉的祈福牌旁边……徐婉怀孕了,她这边也跟着怀上…… 总之,她觉得徐婉就是有福之人,自己和她走的近,沾染了福气,她很庆幸,当初凤凰山上邀请徐婉到她别院同住… 第175章 忤逆 比起徐婉怀孕,沈萱有孕一事在王府更加轰动,先不说姜侧妃深怕跳脱的女儿有闪失,非安排轿辇将沈萱从琅华苑抬去沁芳苑,就说连汉王也特意去沁芳苑看了沈萱一场,就知道她这个女儿确实在汉王心中的地位了。 汉王到沁芳园时,姜侧妃正在给沈萱的嬷嬷婢女交代照顾女儿的注意事项,见汉王来,本就欢喜的姜侧妃笑得越发灿烂。母女俩迎上去对着汉王行礼,汉王一把拦住女儿,“萱儿不用多礼,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要随便乱动。” 沈萱心里喜悦,对着汉王撒娇:“多谢父王,还是父王疼爱女儿。”说着挽上汉王的手臂,将汉王迎到上首落座。 姜侧妃也跟着走到上首另一边,笑问汉王:“王爷怎么有空过来了?” “萱儿怀孕是大喜事,本王过来看看。”说着又问起怎么之前没听说,今日才让医正诊出脉来。 沈萱将在琅华苑里如何被二嫂发现异常,又请了医正诊出来的细节挑了一些说,言语里对于徐婉的感激也表达出来。 汉王听闻后,点着头,觉得徐氏这个儿媳确实不错,观察细致,做事谨慎,难怪当初才嫁入王府就能代替姜氏帮着王妃协理后宅庶务。 女儿嫁给自己得力干将的嫡子,多年不孕,让他也有些愧对心腹姜总兵,现如今终于有孕,汉王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又嘱咐女儿保重身体和肚子的孩子,还陪着姜侧妃和女儿用了午膳才离开。 沈萱则待到下午,各院也都给她送了贺礼,姜侧妃安排了马车带着贺礼,亲自将女儿送回姜府,还与娘家嫂嫂和侄儿商定,为保胎儿安稳,约束女儿不可在到处串门暂且不提。 就说琅华苑这边,将沈萱送走后,徐婉也算清闲下来,府里的姐妹们,能来探望、会来探望的,都已经来探望过她,没来的当然就不会来了,比如赵氏,当然不来更好。 上月沈詹请封世子的帖子被留中不发的消息传开,虽然王爷王妃等主子一派淡然,但赵氏屋里有个婢女被责打了二十板子的事,徐婉还是听说了。事后赵氏的说辞是婢女打碎了琉璃花樽还诬赖她人,到底是不是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反正徐婉是不想应酬她的。 倒是容华县主,徐婉以为她会和沈柔等妹妹们一起来,却是没有,无论是徐婉怀孕还是沈萱怀孕,她那边都安静如斯,说是病了,一直院门紧闭,连给周王妃请安都缺席,不过这都不关徐婉的事,让婢女送了一份补品就算礼节到了。 不曾想,她这边刚送完礼没多久,就传出容华县主忤逆何夫人的消息。 徐婉闻言不由惊讶,其实何夫人有些不喜容华县主她是知道的,容华县主嫁入王府之初,因身份贵重,何夫人对这个儿媳还非常看重,但随着容华县主的傲气,何夫人渐渐对她生出不满来。 可徐婉觉得就算婆媳之间有些龃龉,也不至于传出忤逆的话来吧,这儿媳忤逆婆婆可对容华县主名声不好。 她让燕儿去打听一下细则,原来是因为侍疾一事。 说是何夫人头疾犯了,让容华县主侍疾,容华县主侍疾了两日,自己就病倒了,侍疾自然告终。 可其实容华县主病倒是装的,被何夫人身边的人撞见县主的陪嫁王嬷嬷将汤药偷偷倒掉。何夫人自然怒气横秋,冲到县主院里将王嬷嬷拿下,以照顾县主不周为由对王嬷处罚责打,容华县主为保王嬷嬷辩解是自己嫌汤药太苦才命其倒掉。何夫人何等精明,当场让自己的婢女照着方子抓了一副煎好并备上蜜饯让容华县主喝下,容华县主不喝,还顶撞了何夫人。 唉,徐婉听了,不由叹了口气,表面看来,这事确实是容华县主有错,一错为避侍疾装生病,二错为保嬷嬷找借口,三错不喝药顶撞婆母。可其实与何夫人在梦境中做了九年婆媳的徐婉却知道,这一切都是何夫人搓磨容华县主的手段罢了。 首先,何夫人身体健康,并未有头疾,在梦中,她就经常以头疼、腰疼、腿疼、心口疼等理由把徐婉叫去跟前侍疾。虽然徐婉老早就发现‘身体不好’的何夫人从不需喝汤药调养身体,但因自身位卑,她也不敢发出疑问。前三年里,徐婉老老实实隔三差五去她屋里侍疾,直到攀上老太妃,才敢设计让她装病的事实败露。 也如现在何夫人撞破容华县主的嬷嬷倒掉汤药一样,梦里她也撞到了何夫人身边的嬷嬷倒掉汤药,真是风水轮流转。只能说容华县主比梦里的自己有种多了,敢反抗何夫人,只是脑子不好使,让何夫人抓到了把柄。 不过这都是别人院里的事,她也管不着,嘱咐如月盯紧内外院的婢女侍从,守好院门过自己的小日子罢。 天气越发寒冷起来,到了腊月下旬,汉城下了一场雨夹雪,汉江里也结起了冰,沈珺的回信走陆路传回来,里面还有徐敏旭给女儿的书信。两封信前部分内容差不多,无非是表达对徐婉怀孕的喜悦和关心,只是沈珺的书信结尾多了一首情诗,表达着他对徐婉的想念。徐婉看过后,嘴里骂着他不正经,心里却一阵发热,羞涩的将书信放到了箱底儿。 另一边护送章韵瑶回京的队伍却在京城边界的鹤县城外停了下来,原因无他,只因章韵瑶病了,且病得不轻。 原本汉城到京城,不赶路,走水路大概一个月时间,但冬季北面河道会结冰,一行人坐了七八天船后就改道陆路,尽管如此,大不了也就比水路多个五六天都能达到京城。可章韵瑶一上船就开始晕船,以为改走陆路后会好一些,不曾想嬷嬷自己又病了。等到嬷嬷病好,章韵瑶又再次病倒,就这么耽搁来耽搁去的,眼看快要过年了,一行人才到鹤县城外。然而这时章韵瑶已经病得不能起身,一行人无法继续前行,嬷嬷只能在城外找了一座庵堂将章韵瑶暂时安置住下。 嬷嬷怕章韵瑶出意外,一时拿不定主意,连忙给王府送来书信,请示周王妃要不要给章府递信。 第176章 守岁 章韵瑶若是在途中出意外,当然是要给章府送信的,周王妃收到书信后,立即回信给嬷嬷,并派了一位医士前往。其实章韵瑶死不死的,周王妃也不是那么在意,只是既然决定将人送回章府,当然要让章府的人见到活生生的人,哪怕最后章韵瑶死在章府,也不能让王府沾染上这个污名。 其实徐婉这边一早就收到了丁侍卫的消息,不但知晓章韵瑶病得严重,还知晓嬷嬷生病也有些蹊跷,丁侍卫在信中说,怀疑嬷嬷生病是章韵瑶做的手脚,但是又没有证据。 说是他们一行人刚出发时,嬷嬷对章韵瑶是不太友好的,章韵瑶晕船,嬷嬷除了让船行得慢一点,连大夫都未替章韵瑶请。后来从水路转为陆路的第二天遇上一位死了夫君被婆家赶出来的小娘子,小娘子因身上有些钱财被地痞盯上抢劫,撞上他们一行人,被章韵瑶救下,正好她要回京城娘家,便求章韵瑶带她一路,章韵瑶好心答应,但嬷嬷却持不同意见,还因此与章韵瑶起了争执,当然最后章韵瑶搬出主子身份压制下嬷嬷,小娘子得以同行。 又过了两日,嬷嬷就突发重病,大夫也找不出病因,嬷嬷原本身体康健,这一路上行事作为精干练达,突然重病让丁侍卫觉得有些蹊跷,又因嬷嬷整日随侍在章韵瑶身边,他便怀疑是章韵瑶对嬷嬷做了什么手脚。 这时反倒是那位小娘子以德报怨,又是请大夫,又是帮着煎药,一直贴身照顾嬷嬷,这样照顾了五六天,嬷嬷的病又期间般的好转。 丁侍卫说,嬷嬷病好后,非常感谢小娘子,还认了小娘子做干女儿,从此以后,那小娘子就成了嬷嬷和章韵瑶之间的桥梁,两头开导,两头说和,渐渐的章韵瑶和嬷嬷之间关系融洽起来。后来章韵瑶又生病,嬷嬷态度好了很多,不但一路请了好几个大夫为其诊治,还经常停止前行让章韵瑶在客栈休养,就这样一耽搁便拖到现在都还未到京城。 徐婉收到这些信息时并不惊讶,章韵瑶素有心机,救小娘子,收服嬷嬷,对于她来说并不难,至于借病拖延回京日期也不稀奇,毕竟梦中她就是借病故去的,不然自己也不会找人盯着她了。 只是梦里是沈澈先假死,章韵瑶后‘故去’而投奔沈澈。 然而现在沈澈还活得好好的在剿匪,不知章韵瑶是借这次病故,还是回京后在病故? 更不知没有娶徐家女的沈澈这一次会不会借假死脱身? 徐婉让燕儿给赵强带话,吩咐丁侍卫,盯紧章韵瑶就行,她想做什么、做了什么一律不掺和。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要进入新年,徐家开始给王府里送年礼。首先是周王妃,足足三大车年礼,干货、果脯、茶叶、布匹、药材、毛皮,应有尽有。然后是章侧妃,单独送了一车给她,最后是徐婉,虽然也只送了一车,但却有盐场、石料场这一年的一成利润和张氏单独贴补给她银票,共二十万两,已经帮她存进钱庄里,存票用红木盒子装好与年礼一起让林妈妈送进王府交到徐婉手里。 现在年景不好,一年还能有这么多这么盈利,徐婉感慨父亲和兄长辛苦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盐场和石料厂真是挣钱。 如此汉王今年应该对徐家很满意吧! 大年三十这一晚,王府有团圆宴,徐婉现在有了身孕,不用去两位婆婆面前伺候,她卡着时间到了鸿瑞厅,除了王爷王妃和何夫人,府里的主子们基本都到了。章侧妃忙让田嬷嬷搀扶她落座,又是让婢女给她拿靠枕的,又是吩咐给她上果茶。其他人也纷纷客气的和徐婉寒暄,除了容华县主一如既往的坐在角落里独自高傲,连赵氏都问了她几句身体和肚里孩子的情况,一时间整个厅里热闹非凡。 不一会儿王妃王爷联袂到来,何夫人娉婷袅娜的跟在后面,大家向王爷王妃行礼,汉王心情很好,略微抬手让大家起身。 大家分主次落座,周王妃笑得和蔼:“你们在说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们的说笑声?” 因沈萱怀孕,姜侧妃这段时间春风拂面,不说话都自带笑容,这会儿周王妃问话,脸上的笑意更是灿烂如花:“说老二媳妇呢,这坐稳胎后,不但怀像好,吃得睡得,面色更是红润光泽,看来肚子里是个体谅娘亲的乖孩子呢!“ 周王妃和汉王都朝徐婉看去,“嗯,看着是精神不错。”周王妃点着头道。 徐婉起身朝周王妃福了福,“都是托母妃的福,让婉儿将养的好。” 众人又跟着奉承了几句,周王妃又关心起几位年岁小的弟弟妹妹们,说了一些勉励大家的吉祥话,就又婢女来请示开席。 同往常一样,宴席分男女席,女眷这边长辈的一桌,小辈的一桌,男席那边则只有一桌,毕竟二爷三爷不在,大爷又不参宴,几个小孩,连陪汉王喝酒的都没有。 因晚上要守岁,大家用膳比平时都缓慢,规规矩矩用完膳,大家又到鸿瑞厅坐着,虽然不能离开,不过要回去更衣什么的倒是可以自己抽空悄然去。 说实话,王府的守岁对于徐婉来说是很无聊的,无论梦里还是现在,有王妃王爷坐镇,长辈们不敢放肆,小辈们也不敢大闹,儿子女儿还可以为挣几分王爷的目光去王爷王妃面前说几句吉祥话讨喜,徐婉作为儿媳妇就只能一直端坐着喝果茶,所以她只坐了半个时辰就受不住了。 徐婉借口更衣带着婢女出了厅堂,今晚王府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她宁愿裹着披风抱着暖炉在花园里转转,也不想在那里干坐着。 她在花园里才走了一圈,突然,前方有轮子滚动的声音传来,徐婉站定侧耳听去,有点像梦中沈珺腿伤后坐的素舆,她眉头轻蹙,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一位披着狐裘大氅的贵公子坐在素舆上,被侍从推着从灯火阑珊处的月桂小道缓缓驶来。 第177章 锦鲤 素舆在距离徐婉两丈远的距离停下,徐婉微微屈膝,敛眉朝着对方行礼:“见过大哥,大哥恭安。” 贵公子正是沈詹,他缓缓开口:“你认识我?”声音低沉,虽是问句,语调却波澜不惊,仿佛并不奇怪徐婉认识他。 然而若不是徐婉在梦中见过沈詹,今日这种情况,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看起来清瘦而温雅的公子会是沈詹。说来梦境里,她见沈詹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给她的印象除了尊贵就是病弱,但无论如何病弱,也从未听说过他出行是坐素舆的。 可她却不能这么说,思忖道,“在母妃处见过福安公公,知晓公公是伺候大哥的随侍公公。” 沈詹笑起来,面色温和:“二弟妹心细如发,倒是有一颗玲珑心。” 你不也知我是二弟妹,而非三弟妹,徐婉心下吐槽,面上不动声色:“大哥过誉了。”不等沈詹说话,徐婉又借口出来太久,要回去了,“天气寒冷,大哥也请保重身体。”徐婉客套道,福了福身告辞离去。 直到徐婉走远,再也看不见其身影,沈詹眼里的温和才迅速退去,一丝长年累月的沉郁渐渐蒙上他的双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冷,他低声问道:“老二还有多久回来。” 福安回答:“河道结冰,二爷走陆路会耽搁几日,估计要四五日后才能到家,” 沈詹闻言,并未接话。 久久等不到主子说话,福安躬身劝慰道:“天气寒冷,不如奴才先送大爷回去。” 沈詹默然,福安便推着素舆朝碧霄阁方向的道路而去,一路上悬灯结彩,处处光亮,可因天气寒冷,本该热闹喜庆的夜晚除了素舆轮子的转动声便再无其它声音,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斑驳的小道上缓缓走着,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让那边动手吧,过年还是热闹点好,安生久了容易忘本。” “是,奴才等会儿就去安排。”另一个声音应喏道。 徐婉回到鸿瑞厅,大家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喝着茶水聊着天,她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燕儿将她的披风收好,如月拿过她的暖炉去添置炭火。离得近的章侧妃和姜侧妃正聊着女人怀孕生子的话题,沈芸沈柔和沈琳三姐妹在讨论首饰衣裳的款式。厅里四个角落都有火盆,屋里暖和而融洽,一如离开之前,徐婉也并未将偶遇沈詹的事放在心上。 到了亥时末,外面开始放烟花爆竹,鸿瑞厅外面有一块空旷的坝子,烟花爆竹都在坝子里放,几位公子童心未泯,在侍从的协助下都去坝子里点爆竹,女眷们则都到廊檐下去观看。这时王爷王妃倒不拘着大家,都乐呵呵的看着孩子们玩耍,烟花快要放完时,姜侧妃和苗嬷嬷又领着一群婢女内侍抬着两筐铜钱分赏给下人们,姨娘和小辈们也都各自得到一个封红。庄严肃穆的王府,在这年尾的团圆夜里倒是如平常人家一般欢快喜庆、笑语连声。 新年第一日,大家一早去给王爷王妃请安,请过安又聚在毓秀院一起用早膳,吃过早膳,便前往祠堂祭祖,除了王妃有资格和王爷一起给祖宗上香外,其余人都只能跟在后面磕头跪拜。 祭完祖宗,就不用集体活动了,大家可以各自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中午和晚上都在鸿瑞厅一起用膳。也就只有大年三十的晚膳和初一这一日三餐是连着大团聚的,初二就不用了,大家各自该干嘛干嘛。 娘家离得近的,又能在周王妃面前说得上话的,可以向周王妃请示回娘家,离得远的就不行。徐婉本来是可以回娘家的,但因怀了孕,周王妃担心她身子,便说等沈珺回来后,陪同她一块回去。 另有一些与王府交好的官员会陆陆续续前来王府给王爷王妃拜年,没有回娘家的就帮着王妃招待客人,所以过年期间,整个王府还是很热闹的。 但是在这热闹的氛围里,琅华苑却出了一件坏心情的事:内院大水缸里的几尾锦鲤死了。 这几尾锦鲤是徐婉嫁进王府后专门托大哥从江南购买回来喂养的,先不说价值如何,最重要的是心思。不但专门拨了个小丫头照料它,她自己更是隔三差五的去观看喂养,不曾想它们度过了炎夏,熬过了寒冬,过不了几日就要开春暖和了,却死掉了,还是死在大年初一这日。 得知消息的如月都不敢给徐婉禀报,一直等到晚上,徐婉吃完团圆饭回来,如月才敢跟她说。 徐婉知道后,震惊的同时,更多的是痛惜,叫来负责照顾锦鲤的小丫头查问,并未发现喂养上有什么疏忽,也将锦鲤尸体偷偷带去良医所,让熟悉的医士帮忙查看,也没有发现异常。最后罚了小丫头打扫十日的院子,又吩咐她将锦鲤的尸体悄悄掩埋就此揭过,毕竟是过年,这事也不好宣扬。 但总归是影响了徐婉的心情,直到初四下午,沈珺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徐婉正坐在窗前看书,喜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二爷回来了。” 伴随着帘子的响动,一阵风似的,沈珺就那么站在了徐婉面前,徐婉惊喜的望着沈珺,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沈珺心底也一阵激动,他回握住徐婉的手,“婉儿,我回来了。”语气里有着热切和喜悦。 “你瘦了!”徐婉心疼的望着沈珺,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她鼻头有些酸涩……这样目色充满情谊的徐婉是沈珺几次回来都未曾见过的,若不是怕自己身上的寒冷风霜伤到婉儿,他一定会上前紧紧拥抱她。 被沈珺这样热切的看着,徐婉突然又觉得有些羞涩,她轻声道:“夫君赶路辛苦,我让婢女准备热水,夫君先去梳洗,泡个澡洗去疲惫。”沈珺每次回来,都这么风尘仆仆,她知道,是因为他每一次都匆忙赶路,只为早日归家。 “好!”沈珺忍住让婉儿陪他的冲动,想着婉儿有了身孕,他得克制。 第178章 监视 沈珺很快沐浴梳洗换上干净的衣裳出来,徐婉吩咐婢女给他沏好了他爱喝的茶水,便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等着他,沈珺走到徐婉身边,徐婉起身让沈珺坐下,拿着帕子站在沈珺身后帮他擦拭头发。 沈珺的头发浓而密,粗而顺,徐婉认真替他绞着,将头发绞到差不多快干了,徐婉问道:“夫君等会儿要去给父王复命么?” “是要去。”沈珺解释:“五福在前院守着,父王一回来,他就会来报信,不过是去给父王回禀青县的一些事物,很快便回来。” 徐婉轻声嗯了一声,“那我等夫君回来一道用膳。” 沈珺闻言,回过身将徐婉揽近了些,他伸手覆上徐婉的腹部,道:“这段时间,婉儿辛苦了!”此时徐婉腹部平坦,但是那里却有他们的孩子,沈珺只觉得心间被温暖填满。 徐婉笑道:“还好,婉儿能吃能睡,不算辛苦。” 沈珺伸手环抱上徐婉的腰,将她揽坐到自己的腿上,脑袋埋入徐婉的颈脖处,天知道,他收到婉儿怀孕的消息时有多高兴,真是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要做父亲了。可是一想到婉儿一个人在王府,他又担心,怕婢女照顾不周,怕天寒地冻的夜晚,婉儿受凉,还怕自己不在婉儿身旁,她会觉得孤单。又连夜让六安买了有关女子怀孕后身体状况的书籍,才知道原来女子怀孕这么辛苦。 好在回来见到婉儿面色红润,一切如常,他才安心。 此时娇妻再怀,他又忍不住心猿意马,沈珺亲了亲徐婉的颈脖,觉得要找个话题来抑制住心底的冲动,他抬起头来,低声道:“送章韵瑶回京的队伍里传回消息,章韵瑶病了。” 徐婉惊讶,沈珺连忙解释:“我不是关心她,我只是希望她尽快嫁人,不再出什么幺蛾子。你知道的,她一贯有心机,我怕她途中联系什么人,来个金蝉脱壳,所以便让护送队伍里的一个侍卫盯着她。”他不好说章韵瑶可能会联系沈澈,毕竟只是他猜想。 徐婉当然不是认为沈珺关心章韵瑶,她只是惊讶,沈珺也找人盯着章韵瑶。 徐婉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沈珺,自己也安排了人盯着章韵瑶。 沈珺见徐婉不说话,又解释道:“侍卫传话回来,章韵瑶生病有蹊跷,且她路上救了一位女子,你猜那女子是谁?” “是谁?”徐婉被沈珺勾起好奇心,丁侍卫只说救了一位小娘子,并未说小娘子有什么特别身份。 “是茵儿,章韵瑶以前的婢女,之前被放出去了,这次化成妇人又回到她身边。” 徐婉更惊讶了:“章韵瑶知道吗?” 沈珺点头:“自然知道,我让六安查过了,茵儿当初放出去并未嫁人,章韵瑶将她安排在一户曹姓人家。这次章韵瑶回京,茵儿便跟去伺候,她们主仆联手演了一出戏,骗了随行嬷嬷 ,又给嬷嬷下药,让嬷嬷生病,在由茵儿照料嬷嬷,进而收服嬷嬷为她所用。” 这事徐婉已经知道,倒是那曹姓人家?徐婉心里有些疑惑,“知道那曹姓人家是什么人吗,与章韵瑶什么关系?” “与她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却与太妃王祖母院里一个老妈妈有关,王祖母院里有一位曹妈妈,是曹家的姑母。”说到这里,沈珺眉头微皱,眼神蒙上一层冷意:“她可真是有手段,连王祖母院里的妈妈都能为她所用。” 曹妈妈,曹小丽,她这是和沈澈搭上线了啊! “其实我也找了两人盯着章韵瑶,一个是随行嬷嬷,不过现在已经被章韵瑶收买,她递回来的信息只做参考,另一人也是一名侍卫,但是收集到的消息没有你那边这么清楚。”徐婉如实说道。 沈珺诧异了一瞬间就明白妻子的忧虑,没想到一个章韵瑶让他们夫妻俩同时这么费心。他现在觉得自己娘亲被章韵瑶左右,真是不冤。 沈珺给徐婉解释,他找的侍卫长,能力肯定比一般侍卫强,又说以后有了信息第一时间会告知她,夫妻俩又商量了一会儿,一致决定就让人监视着章韵瑶就好,看她接下来到底耍什么花样,在做应对。 天黑前,三顺来报,王爷回来了。 徐婉帮沈珺束好发冠,又取了大氅给他披上,细细帮他系好带子,才送他出门。 等沈珺离去后,又吩咐喜鹊,让许嬷嬷做几道沈珺爱吃的菜。 书房里,沈珺给汉王汇报青县铁矿的一些事宜,汉王听了很满意,笑道:“青县那边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你老丈人有些本事,青县的官商两道都被他打点妥当,本王想,开年后你就不过去了,在家陪你媳妇,青县的事全权由你老丈人负责,我另外从卫所调一名将领去统领徐老爷一行人的安全,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好了,可以留在家里陪婉儿,他高兴还来不及,但是却不能表现出来,毕竟在父王面前得把事务放在第一,他心里默默数了三声,才开口道:“儿子一切听凭父王安排。” 见儿子回答干脆,并无一丝被撸了差事的不满,汉王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安排谁去青县比较合适?” 沈珺这才提起几分警醒,斟酌的说道:“虽然儿子当初在卫所与几位将领相处融洽,也还知晓他们一些人的脾性和本领,但现在已经离开卫所两年,对现在卫所的情况却是不甚熟悉,实在不知道该推举谁合适。” 汉王闻言,觉得儿子说得在理,本也不是真的要他提人,便顺着说道:“那等过完年在说吧,你先回去休息!” 沈珺从汉王书房退出来,默默往琅华苑走去,一路上他想着父王的话。 按照现在的进度,青县的铁矿还能开采两年,开采出来的原铁起码可以打造十万套长矛盾牌和铠甲弓弩,但是汉城的兵力现在却不足三万,他知道王府和总兵府一直在招募士兵,也不知现在招募了多少。他不觉得父王会一直让他闲赋在家陪妻子,恐怕接下来让他负责练兵的可能性更大。 第179章 睡好 沈珺回到琅华苑,许嬷嬷已经做好菜食,徐婉一边吩咐婢女摆膳,一边准备去接沈珺解下来的披风,沈珺不让,道:“快去坐好,虽然现在坐稳了胎,但是还是得小心。”说罢将徐婉扶去膳桌前坐下,自己去把披风挂上,又走到旁边的铜盆处洗手。 洗了手擦干净后,沈珺走到膳桌旁坐下,见徐婉沉默的望着自己,询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徐婉摇摇头:“无事,夫君饿了吧,快用膳。” 用膳期间,沈珺挥手让婢女们退下,他喜欢和婉儿独处,吃到好吃的菜,还会主动用公筷夹给婉儿尝尝。 徐婉也发现,自从上次敞开心扉确认了情意后,两人相处就更加自然亲密。用完膳,婢女泡了六安茶片,天气太冷,两人没有出去散步消食,就喝着茶,听沈珺讲路上的一些奇闻趣事。 到了就寝时间,婢女先服侍徐婉梳洗,沈珺傍晚才沐浴过,就只需简单洗漱,他不用婢女伺候,自己去与洗房。徐婉准备跟去服侍,沈珺揽着她的腰:“不过简单洗漱,哪里需要你服侍,快去床上躺着,为夫一会儿就来陪你!”沈珺一边说,一边将她送到床边。 徐婉只得作罢。 沈珺梳洗完毕后出来,见徐婉面色凝重的躺在床上,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缓缓上床侧身躺着,一手撑着头,一手拉起徐婉的手,问道:“婉儿是有心事么?” 徐婉也侧过身面对着沈珺,“都说女子嫁人后,要做到孝顺公婆,侍奉夫君,教养子女。第一条,我是做到了,后一条还早,暂且不提,但这中间一条侍奉夫君。”徐婉抬眉看着沈珺,有些自责:“好像婉儿一直做得都不合格……夫君既不让婢女帮忙,又不让婉儿伺候……” “怎么不让婉儿伺候了!”沈珺打断徐婉的话,将她的手拉过来搭在自己的腰间,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低声道:“就是婉儿伺候得当,夫君才能这么快让婉儿怀上孩子呢!” 徐婉闻言,瞬间脸颊微红,轻轻推了他一把:“讨厌,跟你说正经事呢!” 沈珺嘴角上扬,一本正经道:“为夫是在说正经事呢,这生儿育女,不就是夫妻间第一正经事么?” 徐婉忍不住翻白眼,沈珺哪都好,就是在这方面不正经,当然,也全赖他的不正经,她才能这么快怀孕。可也正因如此,作为妻子,这个时候就该懂事的替夫君安排通房侍妾。若是让两位婆婆知道沈珺在屋里穿衣梳洗都是自己动手,一来要心疼儿子缺了伺候,二来恐怕自己也要惹人非议了。 但是她和沈珺才把误会说开,两人现在正是心意相通,情意高涨的时候,她实在不想破坏这份感情。 私心里,她也不愿其她女子来和她分享沈珺。 沈珺见徐婉沉默,想着书里说怀孕的女子容易多思,便又说了几句逗她,直到徐婉羞得再也没心思多想,他才抱着她睡下。 怀孕的人嗜睡,徐婉很快睡着,沈珺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说了这么多浑话,把自己说得全身燥热,娇妻在怀,他突然觉得让婉儿这么早早怀上孩子对他也不全是美事。 最后沈珺只得起来倒了几杯冷茶喝下才压制住心底的那阵燥热…… 第二日,徐婉被早起的沈珺吵醒,不过因为昨晚睡得香,她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但是却第一次见到略微有些萎靡的沈珺,她惊讶道:“夫君你昨晚没睡好么?” 沈珺幽怨的看着一无所知的妻子,咬牙道:“睡得很好。” 徐婉有些不相信,沈珺抱了抱她:“时辰还早,你在睡会儿,我去晨练,晨练完了在陪你吃早膳。” 徐婉虽然疑惑,但也没多想,嘱咐沈珺注意身体别受凉,便躺下继续睡。 沈珺打了拳,练了刀剑,发泄了一通,终于恢复了一贯的神采。 回屋时,徐婉已经起床,沈珺梳洗后便牵着徐婉去用早膳,用了早膳,两人又一块去给长辈请安。因为已经过了姨娘们给周王妃请安的时辰,所以没有先去章侧妃那里,而是直接去了周王妃处。 周王妃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受了两人的拜礼后,便问起沈珺这一路的辛苦,沈珺话不多,停顿之余,徐婉就会在旁边帮忙答两句。周王妃自然就把话题转到徐婉的身体安康上,得知一切都好后,周王妃又说起徐婉回娘家一事。既然沈珺回来了,就让他们夫妻尽快择一个日子回去看望,最后定下初六,就是明日回去。 从毓秀院出来,又去朝曦苑,章侧妃已经收到儿子回来的消息,早已等着,听到儿子进门的声音,她急忙起身迎上前,双手抓住儿子的手臂,双目垂泪的喊到:“珺儿……” 跟在章侧妃身后的沈芸抬眸和徐婉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各自撤开目光。 沈珺眉头紧蹙,扶着章侧妃往里走,沈芸和徐婉紧随其后。 到了屋里,大家分主次坐下,章侧妃已经开始对沈珺哭诉侄女的遭遇,什么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毁了名声,被送回京城…… 沈珺默默听着,既不劝慰,也不斥责,直到章侧妃说,王妃给章韵瑶挑的夫家身份低微,沈珺冷冷的问道:“那娘亲是想成全她,让儿子纳她为妾么?” 啊?章侧妃怔愣了…… 沈珺继续问:“或者娘亲是希望三弟纳她为妾?” 徐婉嘴角微搐……她端起茶杯,掩饰性的喝了一口茶。 “我没有。”章侧妃连忙否认,“韵瑶做的那些事,你父王母妃不会容她留在王府的。” 徐婉继续喝茶,心中腹诽:你知道还找你儿子诉苦。 最后,当然是沈珺不想再和章侧妃多说,就说了让她保重身体,另外告知她明日要去老丈人家拜访,便离开了朝曦苑。 一路上沈珺沉默不语,面色冷凛,走在他身旁的徐婉有些担忧,她破天荒的在琅华苑以外的地方,主动伸出手,牵住了沈珺的手。 第180章 杏园 徐婉主动牵沈珺的手让沈珺心中动容,他紧紧回握住徐婉,眼里的冷意如冰雪融化,渐升暖色,他温柔的看着她,道:“你想听我小时候的故事么?” “如果夫君愿意说,婉儿当然想知晓。”徐婉柔声说道。 沈珺牵着徐婉并不急着回去,他让跟着伺候的燕儿去给徐婉重新拿一个暖炉,然后带着她往西侧院的偏院而去。 冬季的花园并无什么精致,除了一些四季常春的万年枝,其余花草树木都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徐婉一路走来,心里隐隐猜到沈珺会带她去哪里,途中沈珺几次询问徐婉的身体有没有异样,能不能坚持。 “我又不是瓷做的,这么脆弱,走几段路,不打紧的。”徐婉笑道。 沈珺依然不放心,走了一会儿后,偏要抱她前行,徐婉呦不过,见已经行至偏院,这边几乎不见下人来往的身影,便妥协了。沈珺将她抱起,又用披风裹着,徐婉挽着他的脖颈,将脸埋入他的胸膛,不一会儿便被他抱着进了一个园子。 沈珺将徐婉抱进水榭里才放下,徐婉站稳后,环视了水榭一圈,她没有猜错,这里正是杏园,是梦中她用心打理的园子。 不过现在的杏园还只是府里的匠人打理,盆栽花树并不繁茂,加上冬季寒冷,匠人的疏漏,整个园子看着很是萧条。 沈珺一边将水榭的窗户打开,一边说道:“小时候,我很喜欢来这个园子。” 嗯…徐婉疑惑,杏园距离朝曦苑有些距离,看痕迹,十几年前也不见得这个园子就风景秀美,沈珺怎么会喜欢来这个园子? “你知道吗?娘亲和父王小时候关系很好,外祖父当时是东宫属臣,王祖父是太子胞弟,娘亲和父王同在宫学学习,又经常出入东宫,在王祖父就藩以前,娘亲是一直跟在父王身后玩的。所以娘亲及笄后顺理成章嫁给父王为侧妃。”沈珺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喜欢来杏园,反而和徐婉说起章侧妃和汉王的事。 这些徐婉梦中早已听说,但还是配合做出才知道的样子,“难怪父王对娘亲的感情不一样,就说这次章韵瑶做了错事,父王也没因此迁怒娘亲。”汉王除了气章侧妃识人不明以外,倒没觉得是章侧妃教导不善所致。 “在父王眼里,娘亲心思单纯,性子娇矜,自然不可能教出章韵瑶这样心机深沉之人。”沈珺说着,嘴角翘起,露出几分讽笑来,“只是他不知道有时候太过单纯,就容易被人左右,自负骄傲也更容易吃亏。” 沈珺说起章侧妃和汉王的旧事,说起章侧妃初嫁王府是如何受汉王独宠,又渐渐失去这份独宠,最后又以汉王恋旧之心得以续青梅之情。 除了在床上,其余时间,沈珺是不善言辞的,所以他几句话概括得波澜不惊,好在徐婉梦里就听说过不少,在结合沈珺所说,拼凑起了他缺爱的童年。 章侧妃嫁入王府之时,周王妃已经生了一子一女,当时周王妃主要心思放在主理王府庶务和教养子女上,章侧妃作为皇帝肱骨之臣爱女,又和汉王两小无猜,嫁进王府可谓风光无限。 比起晚一步因父母之命嫁进王府的姜侧妃,章侧妃几乎是独得汉王恩宠。 只是好景不长,在进门一年左右,章侧妃怀孕了。这本是喜事,可正值汉王受诏回京,然而就是这次回京,汉王遇到了何夫人。 何夫人美艳风情,妖娆多姿,很快汉王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什么端慧嫡妻、什么青梅竹马,通通靠后。 章侧妃在忍受着怀孕艰辛时,汉王顶着所有压力,将何夫人纳进门。汉王与何夫人缠绵悱恻时,章侧妃正痛苦的生着孩子。 所以沈珺的出身,是不受章侧妃所期盼的,她甚至觉得,如果当初不是怀有身孕,她就可以陪同汉王回京,如果有她陪在汉王身边,就不会被何夫人乘虚而入。 是的,她不觉得是汉王花心,禁受不住美色诱惑,她只觉得是何夫人手段低劣,迷惑了汉王。 她既不认为沈珺这个儿子是上天赐给她和所爱之人的结晶,也不认为儿子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宝贝。 她只觉得是沈珺的出现,让她和心爱之人渐行渐远。 在看汉王这个渣男,在陷入何夫人的温柔乡里后,更是连沈珺这个儿子的出生也不那么重视了。 沈珺四岁前对汉王这个父亲是没有概念的,除了逢年过节被乳母抱着或牵着跟汉王磕头作揖以外,平时他也见不到汉王的。 至于章侧妃,她虽然每日都会询问乳母儿子的情况,偶尔也会心血来潮抱一抱儿子,可是小孩子对情感是最敏感的,父母是不是爱他,他完全能够感觉到。前一刻还在为儿子学会爬行或站立而惊喜的章侧妃,下一刻又会因汉王宠爱何夫人或纳了新夫人进门而情绪低落。哪怕是儿子爬上两圈,来回走上十步,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甚至还会因为孩子殷切的讨喜而厌烦。 这种忽冷忽热的感情,连大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小孩子了。 徐婉这时才明白,沈珺养成这种沉默冷凛的性格,与章侧妃和汉王有着莫大的关系。 而沈芸就更加悲剧,沈珺还是在章侧妃和汉王有爱时怀上,沈芸却是在周王妃平衡王府后院采取的一些违背汉王意愿的手段下的产物。 所以汉王对沈芸更加没有感情,包括她后面所有的庶出子女,汉王都不甚在意。但是对嫡长女沈悠却不同,章侧妃认为汉王是喜欢沉静端庄的女儿,曾经还想过把沈芸教导成和沈悠一样娴雅大方。只是天不遂人愿,毕竟沈芸是庶出,那种嫡长女身上才有的大雅之气不是谁都能养成的。 好在随着年龄增长,汉王虽然仍然宠爱何夫人,但也渐渐开始怀恋过去,与章侧妃的青梅之情也开始复苏。这个时候,章韵瑶来到王府。 沈珺问徐婉:“你知道为什么娘亲如此喜欢章韵瑶么?” 第181章 养花 徐婉想起章侧妃跟她诉说如何把章韵瑶带来王府的经过,直言道:“我想是娘亲对她在章府遭遇的怜悯,而章韵瑶正好利用了娘亲的善良。” “这只是表面原由。”沈珺如是说道,“真正让娘亲偏爱她的原因是父王。” “汉王?”徐婉惊讶! 沈珺双手束后站在窗前,看着水塘对面的几棵银杏树,淡淡说道:“父王说章韵瑶很像娘亲,有娘亲小时候的纯真,说既然娘亲喜欢,就把这个侄女养在身边,王府也不缺一个表姑娘的口粮。” ……徐婉有些不敢置信,“就这样?” “很可笑对吧!”沈珺回过头看着徐婉,“就因她所爱之人随口一句话,便倾尽所有偏爱那个像她小时候的的侄女。” 这岂止是可笑,简直是可怜又可恨。 徐婉突然想起自己刚嫁入王府时,章侧妃并不喜欢她,可是不过三四日,态度对她一百八十度大转,她一度以为是自己行事有度,孝顺有礼,感化了章侧妃。 现在想来,很有可能也是汉王的态度让章侧妃转变。她记得她嫁进王府时,汉王可是破天荒的在朝曦苑连着留宿过三日。 燕儿拿了暖炉回来,沈珺将徐婉手里这个不怎么暖和的换掉,“从我记事起,就不喜欢王府里的这种氛围,似乎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在父王母妃面前一副面孔,背着他们又是另一副面孔。所以我经常避开他们,一个人在这杏园里或看书、或练武、或侍弄花草。” 沈珺以前也很孤单吧,徐婉心中不免感喟,她靠近沈珺,沈珺顺势抱着她,水榭里寂静又清冷,徐婉不想沈珺沉浸在这种沉重的过去里,便笑着转开话题:“你还会侍弄花草。”她记得,他连如何给花浇水都不会。 沈珺不知徐婉心中所想,见她不信,据理解释:“那当然,我觉得花草树木比人更真实,想要它长势茂盛、开花结果,就得用心侍养。小时候,我也会因为娘亲的忽视冷淡而迷茫,老太妃王祖母几次教导于我,她说有的人想法成熟,有的人想法简单,有的人懂事早,有的人懂事晚,而娘亲就是后者,她自己都还是孩子心性,又如何能做一名合格的娘亲。总得给她时间成长,她才会明白,到底谁才是她最重要的人。又说人和人相处靠的是缘分,有些人性子一样,喜好相同,却不一定能生活在一起,有些人哪哪都不同,反而可以互补,无论是一眼万年,还是擦肩而过,缘深缘浅早已天注定。” 徐婉点点头,这是老太妃能说出的话。 沈珺继续说道:“王祖父一生只娶了王祖母一人,生了父王一子。成亲前王祖父曾有过两名婢妾,成亲后不但打发了两名婢妾,且未再纳过一人,这一切皆因王祖父对王祖母的一片真心。王祖母也担得起这份真心,她是一位非常通透且智慧的女子,府里所有人的心思她都看的清楚,但是她并不多言插手。用她的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如果这条路充满荆棘,在她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不吝啬拉拔一下,我种花草就是受王祖母指点。” 沈珺说着,拉着徐婉走到水榭门边,指着檐下的几排木架说道:“以前这木架上放满了盆栽,兰花、秋菊、月季、罗汉松等,好多种类,都是我侍养的。后来去了卫所,便将这些盆栽交给府里的花匠打理,或许是这里地处偏院,花匠不够用心,这些盆栽慢慢就枯萎了,我领了差事,呆在府里的时间又少,侍养花草自然就搁置了。” 沈珺说得随意轻松,徐婉听闻后,心中却惊涛骇浪,沈珺会养花,怎么会?她记得梦里因为沈珺不会浇水,她还特意给她讲解过养花心得。 难道他是装的,故意引她如此? 可是为什么呢?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难得遇上一个对花卉感兴趣的人,对着他侃侃而谈,而他当时,就那么耐心的听她讲解,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漠,也没有凛若冰霜的不屑。 如果不是身份有别,他们甚至有可能会引以为知己…… “怎么了,婉儿?”见徐婉面色凝重,沈珺惊讶道,“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徐婉掩下心底的震惊,她稳了稳心神,“……可能是有些累了。” “那咱们回去吧,我抱你……” 徐婉肯定不能让沈珺这么抱着在府里招摇,等沈珺抱着出了杏园便坚持自己走,最后是沈珺扶着她回到琅华苑的。 沈珺担心徐婉,又派人去请了医正,徐婉本就是找的借口,医正看了她的情况,说无碍,现在已经坐稳胎,偶尔这么走一走不打紧,只是也要注意多休息,沈珺这才放心。 下午章侧妃派田嬷嬷送了给徐家的回礼来,徐婉躺在床上休息,沈珺帮着收下回礼,并让田嬷嬷回去代他们夫妻给章侧妃道谢。 老太妃说得对,时间流逝,人也会成长,这些年章侧妃早已调整好心态,对两个儿女还是挺好,衣食住行从不苛克,特别是对沈珺这个儿子,关怀爱护也算无微不至。只是沈珺已经过了对母亲依恋孺慕的年纪,对于章侧妃迟来的爱,沈珺也只能回以尊敬。不伤害,不忤逆,就算是最大的孝顺了。 除了章侧妃,周王妃也送了很多回礼来,都是让沈珺夫妻带着回徐家的。 第二日,夫妻俩早早起来,用了早膳,让门房套了马车,带着一堆礼物回娘家。昨日就给徐家送了信,徐敏旭夫妇带着儿子女儿在门口迎接。 藏青色帷幔银丝绣麒麟图案的黑漆双驾马车停在徐家大门前,婢女将车帘掀起,沈珺率先下车,然后又回身搀扶徐婉。等徐婉小心翼翼的下车站定时,张氏已经忍不住从台阶上走下来,迎到徐婉面前,“婉儿……”张氏一句话未说完,眼里已经有少许泪花。 徐敏旭也跟着走到女婿面前,见妻子如此,也知道是太过想念女儿,但又想着女婿在旁,只能蹙眉道:“婉儿回来是喜事,可不能闹笑话。” 第182章 拜年 得了丈夫提醒,张氏侧过脸眨眨眼,又用手绢压了压眼角,才转过来笑看着女儿:“婉儿一路辛苦了,马车颠簸,累坏了吧!。” 徐婉朝张氏和徐敏旭屈了屈膝,行礼道:“父亲母亲安,婉儿一切都好。” 沈珺也对徐敏旭和张氏拱手微微颔首:“小胥给岳父岳母大人拜年,望岳父岳母身体康健。” 好好好,张氏连忙说了几个好,女婿对他们尊敬,就表示对女儿爱重。徐敏旭在一旁笑着点头,“贤胥客气了。” 徐毅上前笑着提醒道:“母亲快请二爷和妹妹进屋说话吧!” “对,先进屋,婉儿有了身孕,可不能在这里吹凉风。”张氏说着,忙牵起女儿的手往里走。 徐毅则叫上弟弟徐阳,一起帮着父亲招呼沈珺,一群人有说有笑的往徐宅里去,沈珺虽然面色严肃,但徐敏旭这一年和沈珺因铁矿的事宜长时间打交道,已经知晓女婿性子,虽然看着面若冰霜,实际却是非常有能力有礼节的一个孩子,他对沈珺是非常满意的。 徐婉他们到得比较早,徐家几房亲戚还未过来,张氏就领着一行人直接到内院花厅,大家分主次坐下后,婢女如鱼而惯的进来替大家上茶,张氏就开始关切的询问女儿怀孕后的身体状况,从穿衣吃食到汤药用具,事无巨细,最后还说起伺候的妈妈。 徐婉宽慰母亲,王府里自有经验丰富的嬷嬷,还有医正三日一请的平安脉,她怀相好,一切都没问题。张氏依然不放心,说起给徐婉陪嫁的林妈妈最会照顾女子怀孕和生产,可惜她不能进府。又叮嘱徐婉身后的如月和燕儿,“如果有拿不定的主意,一定要去问林妈妈一声,不可擅自做主。” 徐婉知道自己母亲肯定是从林妈妈那里听说自己没有重用王府嬷嬷而猜到她不喜王府里的嬷嬷,所以才让婢女有事找林妈妈。 但沈珺在此,这样说就显得有几分不信任王府嬷嬷的意思。 她看了沈珺一眼,见沈珺默默的喝着茶并未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才心下稍安,怕母亲又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徐婉忙转移话题,问起怀孕的大嫂来。 见妻子女儿都聊怀孕的事,徐敏旭觉得他们男子在这里略有不便,就邀沈珺去书房,说得了好茶,请他去书房品茗。 等徐敏旭带着儿子女婿们去往书房,徐婉和母亲嫂子就放心聊起来,大嫂这是第二胎,已经有了经验,怀孕期间一切都很安稳。看时辰差不多,徐家族亲也差多要到了,大嫂便和徐慧等几位妹妹去前厅接待,留徐婉和母亲说体己话。 张氏最关心的还是徐婉在王府过得好不好,王妃侧妃两位婆婆有没有为难女儿,女儿怀孕她们重不重视等,徐婉自然挑好的说,何况本来她在王府过得都还不错。 张氏闻言,又担心起女婿来,“你现在怀着身孕,与其等着婆婆赐下侍妾,还不如自己抬人,像如烟和喜鹊都可以,自己人知道脾性,不会生出异心。” “母亲说什么呢!”徐婉真是哭笑不得,先不说沈珺要不要侍妾,就算要,她也不会把如烟和喜鹊给他,“你女婿过完节就要和父亲一道去青县,你问问父亲,他之前有带侍女去伺候的吗?” 这倒是没听夫君说,张氏摇摇头,但是…… “好了,母亲别担心这一块了,女儿心中有分寸。”徐婉阻止母亲继续这个话题,问起家里的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徐慧吧,她年龄也不小了,该说婆家了。” 张氏见女儿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便顺着说起徐慧,她准备开年后就给徐慧物色,还问徐婉有没有什么建议。 徐婉能有什么建议,梦里除了徐阳是娶了自己恩师的女儿,其余弟弟妹妹婚事都中规中矩,无外乎都是徐家的生意伙伴,也没有听说他们有过得不幸的,徐婉不愿干涉别人的命运,便直言一切听父亲母亲安排。 说到这里,张氏又说起四房的徐芳,“已经定亲了,是你四叔一个朋友家的独子,你四婶非常不满,听说男方家族里是做漕运生意的,但他们那房并不直接参与家族生意,男孩的父亲和你四叔一样,是一位拿着家里分红,只知春花秋月的闲散老爷。” “那位公子人品如何?”徐婉问道。 张氏摇摇头:“人品倒没什么问题,就是性子有些木讷,听说第一次到你四叔家拜访,话都说不利索,在花园见了芳姐儿一面,惊得掉花园池子里了。就在你四婶以为肯定黄了时,两个小辈居然相互看对眼了,那公子说这辈子非芳姐儿不娶,还承诺一生不纳妾,芳姐儿就同意了。” 徐婉怎么觉得这么不可思议呢,徐芳眼高于顶,能看上这样一位公子? 徐婉发出疑问:“那公子长得……”很像沈澈? “长相一般,斯文瘦弱的。”张氏也是一副瞧不上的模样,“也不知当初是谁把这么一位公子推举到你四叔面前,你四婶跟你四叔闹了好几场了,奈何芳姐儿要嫁,你四叔又同意,两家庚贴都交换了。” 梦里芳姐儿嫁的好像是四婶娘家那边一位秀才远亲,没想到这次会是这么一位公子,徐婉不置可否。 没一会儿大嫂来禀,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张氏不好在拉着女儿说话,母女俩便一同去前厅待客。 四房一家就只有四叔一人前来,说是四婶带着孩子们走亲戚还未回来,这也不奇怪,毕竟是过年,大家都有亲戚要走。 以前徐婉还在闺阁里,亲戚们对她就很友好,现在她嫁入王府又有了身孕,对她的态度自然更加热切。徐婉不骄不躁对待亲戚依然客气有礼,大家就越发追捧她。 沈珺不喜热闹,徐敏旭倒没有让他出来应酬,只叫徐阳陪着女婿在书房品茶下棋,直到用午膳才请了他出来。 宴席分男女宾,沈珺不喜喝酒,没有人会不识趣的劝他,徐婉怀有身孕,自然是连果酒都不沾。亲戚们推杯换盏期间,他们俩已吃好,为了不让亲戚打扰到女儿女婿,张氏吩咐婢女将两人引去后院休息。 第183章 纠纷 徐婉和沈珺在娘家呆的时间不长,吃过午膳又休息了一会儿便跟父母亲告别,张氏知道王府规矩严,也不好多留女儿,吩咐下人把早已准备好的干货水果搬去马车,又依依不舍的将女儿送至大门才算心安。 马车在大街上缓慢行走,沈珺见时辰还早,便提议去花鸟鱼市看看,“听三顺说,院里那几尾锦鲤没了,我知道城西有几家专门买鸟兽鱼虫的铺子,不如咱们这会儿去选几尾。” 她那几尾是江南带回来的稀有品种,鱼鳍宽大而飘逸,比一般锦鲤更为漂亮,汉城不一定有,但难得沈珺有心,徐婉便顺着道:“好啊,去逛逛也好。” 马车转了个弯朝城西而去,没一会儿就到了沈珺说的那一条花鸟鱼市大街。 其实沈珺也知道徐婉的锦鲤珍贵稀有,所以早已经让六安来踩过点,他没有带着徐婉挨着逛,而是直奔街尾的一家。 这家铺子看着不大,里面布置倒是精巧,花草盆栽、假山鱼缸摆放得错落有致,听六安说沈珺他们是来挑锦鲤的,铺子掌柜非常热情,点头哈腰的领着几人去到后院。 后院有一个小花园,角落里摆放着两个琉璃大缸,里面就养着十多条锦鲤,有纯红色的,红白相间的、纯白色的和浅黄色的。 难得有专门要买这种价格高昂的精品锦鲤,掌柜态度殷勤、口若悬河的向他们介绍这些锦鲤的品种。忽然隔壁院子传来争执声,徐婉和沈珺抬眼望去,人多高的围墙将两院相隔,并不能看见隔壁的院落里的情况。 掌柜的见此,忙笑着解释道:“隔壁是一家粮铺,听说这几日一直丢粮食,丢了好几袋了,可能今日是抓着偷粮食的贼了。” 沈珺和徐婉都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徐婉挑了两尾纯红和两尾红白相间,让掌柜的装起来。四尾鱼一共八十两银子,付了钱,几人出门时,隔壁的争执已经转移到门口,并且粮铺的几个伙计开始动手打人。 沈珺朝那边看了一眼,对六安使了一个眼色。六安打了一个手势,护卫们便朝沈珺这边靠近,沈珺一手揽着徐婉的腰,一手扶着她的手臂护着她朝停在门口的马车走去。 没走几步,那边又从门口打到了大街上,一个瘦弱的男子被几个伙计围着拳打脚踢,他身下还护着一个小孩。小孩哇哇大哭,嘴里一直喊着“我错了,求求你们不要打我爹爹,我再也不敢了。” 周围有议论声传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人家粮食。” “偷了好几次了,这次终于让老板抓住了,说是北方来的流民,这还不直接被老板打死呀!。” 徐婉闻言,不由停下脚步望去,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被护在身下的小男孩哭喊着的脸颊,伤痕和眼泪交织,瘦得凹陷的双目里满是惊恐和悔恨。 徐婉看着,目露不忍,她眉头微蹙,朝沈珺看去,沈珺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道:“已经让人去报官了,这里人多嘈杂,咱们先离开。” 徐婉也明白,这种纠纷自有官府主理,他们出面不合适。 就在徐婉停下的这一瞬间,小孩似乎是看到了希望,他挣脱出他父亲的保护,从地上挣扎着爬出来,朝徐婉这边冲过来,嘴里哭喊道:“贵人救命,贵人救命。” 燕儿迅速挡在主子身前,侍卫也快速上前拦住小孩,不让其靠近。小孩只得就地跪下,求救道:“贵人行行好,救我爹爹一命,求求贵人了。” 沈珺扶着徐婉上马车,丝毫不理会小孩。 打人的其中一个伙计这时冲过来揪起小孩一巴掌拍下去,嘴里骂骂咧咧道:“贱骨头找死呢,活该成难民,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学偷东西,小爷我今日卸了你一双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窃。” 小孩被打得口吐鲜血,另一边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孩子父亲痛苦的求饶着,“大爷们别打孩子,你们打我,你们打死我吧,孩子不懂事,你们别打孩子。” 无论被打者如何求饶呼救,打人者落拳更凶,一点不见手软。 小孩眼看求救无果,绝望的闭上眼,哭喊道:“你们汉城人都是些丧良心的,你们这些粮商缺心缺德会遭报应的,今日就算打死我,我也要到阎王殿告你们,告你们草菅人命。” 这时有一队官兵过来,高吼道:“住手,干什么打架?” 粮铺伙计这才停手,其中一人讨好的上前给官兵解释:“不好意思官爷,给你们添麻烦了,是这两人几次三番到我们店里偷粮食,又出言辱骂我们,我们这才气不过上手的。” 另一人也附和道:“对呀,官爷,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两人是北边来的流民,不知道这几日怎么混进城里,几次到我们店里偷东西……” 王府的马车已经走远,沈珺和徐婉也听不见商贩和官兵的声音。徐婉紧蹙的眉头并未松开,‘北边来的流民’几个字让徐婉心里不安。 梦中北边也曾来过流民,不过是在去年正月里,在她嫁给沈澈之前。沈澈和徐家合伙倒卖粮食生意,在北边大赚一笔,有老百姓发现粮商是汉城徐家,自发组织前往汉城找徐家讨公道,被官兵压制,最后真相爆出,徐家名声大损。若不是当时世道混乱,朝廷顾不过来,徐家肯定会被朝廷问罪。 也正是因为如此,汉王才对徐家不满。 现在徐家搭上王府开采盐矿、铁矿、采石场和河道维护,没有沾染粮食,为什么北边的流民还是到了汉城来。 马车没有回王府,走了一条街后就拐进了一个巷子,在一户小院门口停下,想着事情的徐婉并未注意,直到沈珺叫她下车,她才发现这里距离王府还远着。 “婉儿不是心有疑惑么?”沈珺扶着徐婉下马车,“这里是我以前卫所朋友的一处宅子,一直空置没有人住,我让六安向他借来,等会儿在里面见见那两个流民。” 第184章 请来 屋子是一个两进的小院,虽然没有人居住,但平时有请隔壁的大娘帮忙打扫,屋子还算干净整洁。侍卫将院子检查了一番,在外院找了一间厢房,燕儿简单布置了一下,以供沈珺和徐婉暂时休息。 没一会儿六安来报,人已经请来。 沈珺让人从内院找了一张屏风立在屋里,燕儿护着徐婉坐在屏风后面,沈珺则坐在屏风前的太师椅上。 六安领着两名侍卫一人扛着两个大麻袋进入屋里。 侍卫将大麻袋放在地上,揭开麻袋封口,露出两个鼻青脸肿的脑袋,正是刚才在粮铺被揍的父子俩。 徐婉不禁眼角一抽:这就是六安说的‘请来’? 两人见了沈珺,目露惊恐,全身发抖,只因双手双脚被缚,嘴里也被堵着,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若说刚才在大街上还有鱼死网破的雄劲,现在却已经被吓破了胆。 刚才明明是官府的人把他们带走,他以为会被关进牢房里,不曾想走了一段路,官爷们就把他俩放了,就在他松了一口气后,在一个巷子旁又被人套了麻袋。现在这个地方,屋里屋外都有侍卫守着,上座的贵人通身贵气,面色冷厉,一个眼神就让他不寒而栗,男子以为自己和儿子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六安拍了拍成年男子,道:我主子现在问你话,你们如实交代,若是有半句虚言,今日可就别想走出此门,若是老实交代,不但不要你命,还另有打赏。” 听到有活路,成年的男子不住的点头,表示一定老实回答。 六安让其中一个侍卫将小孩抱出去。 男子和小孩挣扎起来,六安解释:“别担心,我们只是要一个一个的问,看你们有没有说谎。” 男子明白他反抗也没用,只有暂时安静下来,等上座的贵人问话。 六安这才把男子嘴里的布团取了。 徐婉透过屏风,见男子大概三十来岁,身形干瘦,脸上虽然乌青红肿,伤痕累累,但依然可以透过那双充满风霜的眼睛看出是个老实的本分人。 嘴里的布团一取,男子立马对着沈珺磕头,哭求道:“贵人饶命,我再也不敢偷粮食了,求你放了我们,我保证以后我们父子再也不进城,我们离开汉城,滚得远远的。” 六安凶吼道:“闭嘴,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什么。” 男子被吓得呜呜咽咽,不敢在求饶。 沈珺这才缓缓开口:“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为什么到汉城来?” “小的叫刘峰,是安阳郡新乡人,家乡遭了暴乱,生活不下去,才来汉城。”男子一边说,一边想起自己这几年的艰辛,眼里渐渐泛起泪光。“小的以前在新乡县的北街开豆腐作坊,大前年新乡雪灾,压倒了十之六七的房屋,朝廷不管,我们自己修葺了房屋,还以为熬过冬天就好,根本没有意识到灾难才刚刚开始……前年二月,开始有盗匪进村庄抢劫,到了五月那些匪盗又进县城抢劫,我们这种小作坊自然是遭殃的……县里的粮铺开始涨价,从一开始的五文钱可以买一斗米涨到了二两银子一斗米,每天还限制购买数量……县里既不派兵剿匪,还要增加老百姓的税收,死伤无数,小的老父母就是那时饿得病死了。结果那年又干旱,地里收成减半,粮价开始涨得更高,安阳郡里粮价最高的时候涨到了五两银子一斗,老百姓根本吃不上饭,饿死的人了,大家陆陆续续开始逃难,小的也带着妻子和儿女跟着逃出了新乡。后来在路上听说有粮商带着几车粮食去往南方,我们就一直尾随那起粮商,粮商有保镖保护,我们也对他们做不了什么,跟久了就听说,他们是从江南低价收粮,在高价卖给北方那些遭了难的郡县。他们有路引,每到一处都可以进城售粮,我们是流民,没有那座城愿意收留我们,我们就一路要饭吃草啃树皮住破庙,想着到了江南就会变好,毕竟江南粮食多……在汉城外遇上山匪,我们一百多人,被山匪砍死的砍死,抓走的抓走,妻子女儿也在途中跑散,我真是没用,粮食都是我们偷的,你们要打就打死我吧,只求你们放过我儿子,他还小,什么都不懂,求求你们放过他,呜呜呜……” 刘峰说到最后已经崩溃的大哭起来,坐在屏风后的徐婉听了心里发闷,燕儿更是随着男子的哭声默默流泪。她们都知道外面的世道很乱,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艰苦,但是这样残酷的事实还是第一次听闻,除了对那些遭难的老百姓报以怜悯,更多的是对汉王的敬意,若不是汉王治理有方,汉城如何能在如此艰难的世道依然繁荣。 沈珺这两年在外远行,对世道的混乱和老百姓的疾苦最是清楚,他并未被刘峰的崩溃大哭而感染,等他哭了一会儿后,才沉着脸问:“既然你说各郡城都不愿收留你们,那你和你儿子是如何进到城里的?” 刘峰哭得打嗝,听了沈珺问话,平复了一会儿情绪,老实答道:“我们父子俩每天在进城的道路上帮一些路过行人,或搬或抬或挑一些重物到城门口,他们可怜我们就赏些吃的给我们……年前遇上一个卖菜的老伯,他儿子上山打猎摔伤了腿,不能替他拉菜,我们父子俩就帮他拉车抬筐,他见我们老实本分,这几天就让我们装成他儿子和孙子帮他拉菜进城售卖,卖完了分两个饼子给我们。” 沈珺继续发问:“那为什么又去粮铺里偷粮食?” 刘峰这时就有些支支吾吾了:“我就是太饿了,所以才去偷的。” “你卖菜的大街距离粮铺三条街远,怎么想着跑这边来偷!” “我不想让老伯知道我偷东西,所以故意走远了偷。” 听起来合情合理,站在一旁的六安抬头与沈珺对视一眼,然后对男子喝斥道:“大胆刁民,粮铺在市场的角落里,你一个流民进城还敢乱窜,我看你根本是胡编乱造,你和那菜农肯定是一伙的,你们肯定是惯偷了,我现在就派人把你说的菜农抓起来,几板子下去,看你们还老不老实。” 第185章 粮铺 听了六安的恐吓,刘峰立刻哭喊着朝六安跪去,一阵磕头求饶:“冤枉啊,小爷,我说的句句属实,不关老伯的事,他是好人,不能连累他啊,我不想偷东西的,实在是太饿了没忍住。” 六安又道:“有饼子吃还饿?莫非是偷给城外的妻女吃,你的妻女根本没有走散。” 刘峰惊恐的看着六安,害怕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看来城外确实还有家人,明显是怕他们去抓她妻女,所以没说实话。 六安暂时不管他家人,只问道:“你为什么要偷这家粮铺的,是不是有人指使你。” 刘峰百口莫辩,不过是偷了几小袋粮食,怎么就成了受人指使了,他一阵哭诉求饶,一口咬定是自己鬼迷心窍,无任何人指使。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沈珺挥挥手,六安把布团又塞回刘峰嘴里,然后吩咐侍卫将他提溜出去。 徐婉在屏风后轻声问沈珺:“夫君怀疑今日我们撞见此事,是被人设计?” 沈珺面色冷然,回应道:“是不是被设计,还得在问问。” 不一会儿侍卫将小孩提进来,小男孩估计是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哭声,此时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丝毫没有刚才在大街上的勇气。 也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经历了磨难,一路跟着家人逃难,吃尽苦头。尽管比一般小孩懂事一些,胆大一些,但依然是个孩子,现在父亲都被吓得痛哭流涕,他如何不害怕。 六安见小孩害怕得浑身发抖,声音温和的安慰道:“小孩子,你别怕,我们就问你一些事,你只要老实回答,我们不会伤害你。” 小孩闻言,颤抖的点点头。 六安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为什么来汉城?” 小孩依言回答起来,六安问的问题和之前沈珺问他父亲的问题一样,小孩的回答基本也是一样的,只不过说到为什么偷粮食,小孩就没有他父亲那么老练了。 “娘亲饿得生病了,姐姐要一直守着照顾娘亲,有时两个饼,有时一个饼,我们一家四口不够吃。我就去偷,第一次偷回去被爹爹打了一顿,但是不偷娘亲和姐姐就有可能被饿死……我跟爹爹说那家粮铺后院有十几仓大米,我一次就只拿小半袋,从狗洞钻进去,他们发现不了,等娘亲病好一点,我们就继续赶路去江南。” 六安再次和沈珺对视一眼,原来偷粮食的是这小孩,难怪从他父亲那里问不出话来。 六安又问:“你怎么知道那家粮铺有狗洞?” “是卖鱼的李大哥和我说的。”小孩吐豆子般,将事情始末说来:“李大哥说有一次他去那条街上给人送鱼,见到有条黑狗从那家粮铺后院的狗洞钻出来,嘴里还叼着一个大鸡腿。说真是人不如狗,狗都有鸡腿吃,他气得捡起一块大石头扔向黑狗,那黑狗也是个胆小的,放下鸡腿就爬回了狗洞。他见四下无人,捡起鸡腿就吃了,香喷喷的大鸡腿,呲溜溜的冒着油,他吃得可美了。我听得发馋,就想着也去那个狗洞碰碰运气,说不定也能遇上叼着大鸡腿的黑狗。于是便趁着爹爹帮老伯卖菜时溜去那条街上。等了半晌午没有等到黑狗出来,我心一横就从狗洞钻进去,结果没看到黑狗,看到院子里堆着几袋大米,屋里还有一排排米仓,我当时脑子一热,就抓了小袋米藏衣服里……” 从狗嘴里夺食,一般是乞儿和流民,卖鱼的小哥这样做就有些反常了。 沈珺默了默,说道:“今日在大街上,你辱骂汉城人,辱骂粮商,可给你们饼吃的是汉城老百姓,于粮铺而言,你更是偷盗的贼,真要论起来,也是你们父子背恩弃义。” 小孩有些不服气:“可害我们成为流民,那起子黑心粮商也有责任,他们也是不义之人。” “嘿”六安指着小孩鄙视道:“你偷东西,你还有理了。” “我偷东西是不对,可当初他们卖高价粮,我家也卖过不少,我偷这些若按正常价算,不足我们支付高价的十分之一,论起来,他们还是赚的。” 沈珺面色一沉:“你说这家铺子也去你们县里卖过高价粮?” 小孩被沈珺冷凛的眼神吓住,结巴道:“是……啊,我第二次去就……就发现这家铺子米袋上的标号和……当初我们新乡那几条街上的米铺里的标号一样……” 六安心里也震惊,指责道:“你爹说,当初新乡的粮商是从江南低价收粮,怎么可能汉城里会有当初在你们新乡卖高价粮一样的铺子,你别是替你偷粮找借口吧!” 小孩急了:“我没有找借口,真是他们一起的,我爹也知道,不信你们可以问他。” 不一会儿,刘峰又被提进来,六安向他求证。 刘峰本想把偷粮的事自己认下,没想到儿子居然老实交代了,他刚才在另一间屋子也想明白了,这起贵人并非是要审问他们父子偷粮的事,可能是里头另有隐情,他只有老实配合才能有出路。 听六安问起粮铺,他老实说道:“粮铺确实和新乡卖高价粮的粮商是一伙的。”也正是如此,后来他才心安理得的纵容儿子去偷粮。 他道:“我担心儿子偷窃被抓到,每一次儿子去钻狗洞,我就守在粮铺不远处。那天我看见一个面熟的人从粮铺出来,正是路上我们跟随的粮商队里的一个主事。因为一个同行人求他施舍吃食,他不但没给,还让保镖将人打了,我对他印象很深,所以一眼就认出他来。” 刘峰说完,屋里顿时陷入沉静,六安屏住呼吸,偷眼看了自己主子一眼,暗想:二爷定是早发现粮铺有问题,才抓了两人来审问,现在问出来了,估计后面就是查粮铺了。 沈珺面沉如水,他吩咐六安把刘峰父子俩先带下去看管好,又让燕儿守在门口,不让人靠近。 屏风已经撤下,屋里只有沈珺和徐婉,徐婉忍不住问他:“夫君是如何发现粮铺有异的?” 第186章 查探 若说最先发现粮铺有异,是在他们到达鱼铺之时,一个花鸟鱼市,开一家粮铺,倒是稀奇,沈珺扶着徐婉下马车时,就不免多看了两眼。粮铺里有伙计在搬米袋,门口却没有米粮招牌,他想或许是人家的仓廪,也并没有去多深想。 后来粮铺起了纠纷,以至于大打出手,就让他起了警觉,他们出行虽然不是用的王府规制的马车,但前后侍卫开道,粮铺的人还敢在他们面前动手打人,要么是背后老板有实力,一般达官贵人不放在眼里,要么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只为引起他注意。 他没有直接出面,而是一边护着妻子离开,一边让六安去报了官。等官兵把父子俩带走后,又让六安带人将他们掳来审问。 这一审,就让他发现,不但粮铺有异,连流民父子的出现都透着蹊跷。 沈珺将自己的安排和得出的结论告知徐婉,徐婉惊讶的同时,不禁疑惑:“那依夫君之见,这父子俩是被人利用,还是本身就是此事的设计者?” 沈珺道:“如果他们所言属实,被利用的可能性更大。” 徐婉默了默,建议道:“想要知道他们有没有撒谎隐瞒也好办,查一查他们的妻女、带他们进城的菜农和买鱼的李大哥应该能查到蛛丝马迹。” “这些自然要查。”沈珺点头,“眼下不光要查父子俩,还要进一步调查粮铺,调查是谁在背后谋划了此事,目的又是为什么?。” 徐婉心里隐隐猜到粮铺背后老板是谁,但是也不敢断言误导沈珺,或许查清楚了粮铺的老板,就能知道是谁谋划了这一切。 沈珺没有立马放了父子俩,反而把父子俩拘在这里,又派了两名侍卫看守,只说要调查他们说话的真伪,只要他们所言属实,自会放了他们。他们虽然害怕,但也明白反抗无用,好在之前偷盗的粮食还有剩的,城外的妻女不至于饿肚子,就是不见他们回去,恐妻女会担心,因此刘峰还求六安,给城外的妻女带个信。 六安本来就要去查探男子的妻女,自然应下,又给隔壁打扫院子的大娘一些银子,让她一日三餐给院里的人送饭。 安排好这些,沈珺才带着徐婉无事发生一般回了王府。 回到王府,徐婉将母亲准备的干货水果分成小盒装,给各院都送去一盒,周王妃和章侧妃院里自然是亲自送去,两位婆婆都很客气,问候了徐敏旭和张氏的身体,又关心了徐婉的胎相,嘱咐她好好养胎,有了两位婆婆的话,徐婉回到琅华苑就不再出门了,打算后面几天府里的应酬她也不参与。 傍晚的碧霄阁,二楼的阁楼还未点烛火,屋里略有些昏暗,沈詹独坐在软椅上,福安躬身站在一旁,低声向他禀报:“……二爷没有出面,只让六安报了官府……但那两个流民不见了。” “没想到二弟倒是学聪明了,到底是跟着老丈人走南闯北过。”沈詹冷笑一声,顿了顿又道:“都处理干净了吧!” 福安忙道:“大爷放心,流民那边都处理干净了,不会让二爷查到我们这边。” 沈詹淡淡道:“那就好,不管他有没有出面,总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至于粮铺的内幕,我相信二弟不会让我失望的。” 从老丈人家回来后,沈珺也不再出门,一心陪着徐婉,粮铺的事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就这样平淡的过了三天,六安求见。 许多事不露头,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就像沈澈假死,若不是章韵瑶拆穿,八年,徐婉都不得而知,可事情一旦有了苗头,在去查验,就很快水落石出。 沈珺在书房接见了六安,六安对沈珺禀报:“不出二爷所料,刘峰父子俩确实是有人故意引去粮铺……”六安娓娓道来:“城外的破庙里,住着刘峰的妻女和另外几家同他们一道的流民,问了那些流民,他们的来处与刘峰所说无异。” 如此,刘峰父子的身份就没有问题。 “奴才又去查了菜农,菜农没有问题,刘峰父子没有和他一道出城,这两天菜农还在菜市场偷偷打听刘峰父子的去向呢。但是奴才查到他儿子有问题,他儿子根本没有摔伤,这段时间都瞒着菜农在村里的赌舍里赌钱。” 沈珺问:“是赌舍的人故意诱他去赌钱?” “应该是,村里人都说菜农儿子以前不赌钱的,就年前几天才开始赌,奴才问了具体时间,正是菜农遇上刘峰父子的前一天赌上的,至于诱导他去赌博的小混混已经不知去向。” “那卖鱼人呢?” “奴才去市场上查了,没有这么一个买鱼人。” 那就完全能确认刘峰父子是被有心人推出来引起他注意的。 沈珺这时倒是对粮铺升起了浓厚的好奇:“那粮铺老板到底何许人也,让算计者大费周章的将他推到我面前来。” 六安小心翼翼的说道:“是三爷和容华县主的娘家人。” “三弟?”沈珺面色微沉,去北方卖高价粮的是三弟?他似有不信:“会不会是容华县主娘家人打着三弟名号?” 六安摇摇头,将查探到的信息仔细禀报给沈珺:“他们这场生意由三爷和容华县主的父亲吴都指挥使共同合作。对外主理则是容华县主外祖家的管事,吴都指挥使负责打点北方官场人脉,汉城和江南这边则是由三爷出面打点。” 沈珺闻言,面色更沉了,父王知道吗?不,肯定不知道,父王作为皇家子弟,属地藩王,为人刚正,行事光明,克己奉公,勤政爱民,就算是急需用钱,也不可能挣这种不顾老百姓死活的不义之财。 乱世之中,这种以倒卖粮食进而敛不义之财的举动若是曝光出来,世人可不会管你汉王知不知情,有没有参与。他们只会说汉王唯利是图行悖逆之举,说不定还会引朝廷猜忌,给汉王定一个动摇国本的罪名。 第187章 颠覆 沈珺面色已经冷到极点:“他们这生意做多久了,知晓的人有哪些?” 六安回答:“前后有两年了,这两年北方粮价飙升,三爷他们商队一家独大,引起北方士族和代王的注意,因此这几个月他们逐渐收拢生意,那家粮铺只是他们其中一个中转点。他们铺子选址隐蔽,上面又打点得好,汉城官员只知有这么一家粮铺,却并不清楚北方的粮价飙升与他们有关,估计现在还无人知晓粮铺背后有三爷参与。” 无人知晓?若真是能做到无人知晓,那就不会有刘峰父子之事了,现在明显是有人想借他之手,将此事捅到父王面前。 照说为了父王和王府的名声,他应该立即禀报父王,可是仔细一想,背后之人如此煞费苦心的设计这么一处,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他和三弟就像一张蜘蛛网上的小虫,而背后之人则是这张网的蜘蛛,默默的蛰伏在暗处盯着他们。 六安偷眼看了沈珺一眼,沈珺眉头紧锁:“还有什么,一并说来。” 六安面色艰难的说道:“奴才还查到前些时间,刘峰他们那些流民遇上的山匪,是凤岭山迈的山匪……”凤岭山脉在汉城以西,流民从北面而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然而沈澈现在正负责剿凤岭山脉的山匪……若说沈澈借山匪之手迫害流民,也不是不可能。 显然沈珺也想到这一点,他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气,这真是完全颠覆了他对沈澈的认知 ,这会是他那个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三弟做出来的事么? 六安又将一些他查探到的沈澈粮食生意的一些细节告知沈珺,沈珺听完后,挥挥手让六安退下,自己在书房坐了很久,直到徐婉给他端了雪梨甜汤来。 “我知道夫君不喜欢太甜的口味,这雪梨汤我没放糖,就是雪梨的原汁果甜和清香,过年吃得油腻,这甜汤正好解腻。”徐婉舀了一小碗甜汤递给沈珺。 沈珺缓了缓目色,起身一边接过甜汤放在桌上,一边扶着徐婉落座:“婉儿不必如此费心,你现在有了身孕,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徐婉顺着坐下,“哪里就费心了,夫君快喝吧!” 沈珺这才坐回去,端着甜汤喝起来,一碗甜汤下肚,沈珺冷峻如冰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暖意。 徐婉试探着问道:“六安将事情查探清楚了?” 沈珺原本没想告诉徐婉,倒不是想瞒着她,只是觉得她正怀孕,这些事告诉她,怕她伤神,但这会儿见她殷切的目光,知道她一直记挂着这事,便不再隐瞒,挑了一些关键重要的说给徐婉听。 没想到徐婉闻言,丝毫不显震惊,沈珺诧异,“婉儿似乎并不惊讶,莫非早有所料?” 徐婉不知道该如何跟沈珺解释,思忖片刻道:“两年多前,三公子曾经有意邀请我四叔徐家四老爷一起做粮食生意,不过被四叔拒绝了。”她无法说是梦里沈澈和徐家一起去北边卖过高价粮,只能把沈澈曾经有意拉四房合作的事说出来,至于和容华县主的娘家合作,也不难猜想,毕竟沈澈一没本钱,二没人手,他不过是凭着他汉王三公子的身份,空手套白狼而已。 “所以是徐家四房拒绝三弟后,他便和他老丈人吴都指挥使合作,做这囤积居奇的粮食生意。”沈珺有些搞不懂,沈澈是为了什么,一家不行,又找另一家,原本他还怀疑,他是不是受了吴都指挥使的挑唆,现在看来,分明是沈澈主导。 徐婉知道沈珺有些不可置信,可往往金银最能迷人心眼,使人折腰,甚至要人性命。 “你猜他们这几年的粮食生意能挣多少银两?”徐婉慢条斯理的问沈珺。 沈珺眉头微皱,按照六安说得规模,“估计得有百八十万吧!” 不错,梦里,沈澈在假死前交了一笔钱给汉王,具体是多少,大家不清楚,但有传言就说有整整一百万两。 呵呵,徐家挣的钱,倒是让他献了殷勤……汉王还好意思厌恶坏了名声的徐家,若没有徐家,他儿子如何挣得来这笔钱,真是又当又立。 徐婉又想起背后利用刘峰之人,不禁有些气愤,“算计者太狠了,人家菜农好好的做生意,居然诱导人家儿子赌博,刘峰父子本就遭受灾难,又引诱人家儿子偷盗。” “别生气,小心身子。”沈珺拍了拍徐婉的手安慰,“我让人给县衙那边打了招呼,带人把赌舍查封了。至于刘峰父子,他们还是想去江南,我让六安给刘峰妻子请了大夫,又给了他一些银子,派人护送他们一家去江南,至于城外其他流民,也都做了安置。” 徐婉心里这才好受些,但愿查封了赌舍,菜农的儿子能戒了赌博,刘峰一家人去到江南也能重新生活。可又想起北方那些遭受了灾难的其他老百姓和被山匪抓走的流民,又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浊气,上位者的一个决定、一场阴谋,就能翻手为雨覆手为云,让多少老百姓家破人亡失去生命。 沈珺将徐婉的手握紧:“婉儿不可多思,身子要紧。” 徐婉点点头,心里也明白,他们虽然是皇族之人,可能做的事却非常有限,或许要站到更高的高度才能为天下百姓主持公道,就像汉王,汉城一方百姓的安危可都是靠汉王保护。 “那背后的算计者,夫君有没有一丝头绪。”徐婉觉得或许算计者就是想让汉王出面约束沈澈。 沈珺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幕后之人断尾干净,有嫌疑的人直接消失,完全无法继续往下查。” 并且这个范围也很广,粮铺看似隐蔽,可只要有心人深入查探,都能发现端倪,可以是汉城的官员,也可以是其他粮商,甚至可以是府里人,毕竟他们是去买锦鲤撞见的。 想到这里,沈珺试探着问徐婉:“婉儿觉得,咱们院里那几尾锦鲤有没有可能不是意外死亡?” 徐婉愣了愣,诧异道:“夫君的意思,难道是人为?” 第188章 太妃 是不是人为,沈珺也不能断定,毕竟听三顺说,当时婉儿的婢女将锦鲤带去良医所查验过,并未查出异常。只是若不是院里的锦鲤死了,他也不会为讨婉儿欢心而让六安全城找锦鲤购买。 而恰恰粮铺就在这家店的旁边,说来也真是太凑巧了。 其实徐婉也觉得有些巧合,当日掌柜的行事态度,徐婉就有些疑惑,前面对他们殷勤备至,后面对于他们要买什么品种、买多少条锦鲤却不是特别的在意。当时店里还有白色和黄色价格更高昂的锦鲤品种,可当隔壁起了争执后,掌柜的只顾着跟他们解释隔壁事情的始末,完全没有再继续推销锦鲤,或者推销其他货品,这完全不像是一个掌柜该有的做生意的行为。 徐婉说道:“不如,查探一下,这家店何时开始卖锦鲤。”这种锦鲤品种稀有,价格高昂,不易贩货,如果幕后之人真是用锦鲤引他们去,那这锦鲤恐怕也是才落到他们店里。 沈珺觉得有道理,又让六安去查探。 隔了两天,就有了结果,果然那家店铺的锦鲤是年前十来天才从江南贩回来,在此之前,那家店铺只卖一般观赏鱼。只是除此之外,也没查到掌柜的有其他什么异常。 “如此看来,算计还真是从咱们院里的锦鲤开始。”沈珺下了定论。 这样就缩小范围了,能在琅华苑里下手的,自然是院里的婢女,那幕后之人定是府中之人。 徐婉分析道:“院里的婢女,大多是家生子,背后都有家人在府中各院当差,有小部分是外面买来,但也进府好几年,如果真是府里人指使,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下,又时隔这么久,恐怕不易查出幕后之人。” 沈珺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事情既然查到这里,那接下来就好办了,只看对方最终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徐婉暗自分析,对方不直接告诉汉王,而是捅到沈珺面前,让沈珺告知汉王,分明是想借沈珺之手给沈澈上眼药。 梦里有徐家商贾之身给沈澈背了所有罪名,容华县主娘家吴都指挥使是朝廷大员,可不见得会愿意替沈澈背锅。 汉王若是知道沈澈参与了此事,肯定会对沈澈不喜,至于沈珺这个检举者,或许表面不会介意,但万一他往兄弟手足争锋上去想,那沈珺也不一定会落到好。 这样再来看府中得利者。 姜侧妃,她儿子沈煜马上十五了,该安排差事历练了,如果沈珺沈澈都被汉王不喜,那沈煜接下来就能被重用。 何夫人独宠,若是沈澈夫妇惹了汉王厌恶,何夫人肯定也会受影响,那么得利最大的可能是章侧妃。 但冯夫人与何夫人也有旧怨,比起章侧妃,恐怕冯夫人才是府中最想拉何夫人下马的人。 郑夫人平时不多言不多语,但她有儿子沈泽,也不喜欢何夫人,且她精明内敛,常常是冯夫人打头阵,她在一旁默默帮腔,无论冯夫人与何夫人谁谁输谁赢,她又能快速把自己摘出去,不受丝毫影响。 借沈珺之手打压沈澈,与她平时的手段很是相似。 这么看来,真是谁都有可能是幕后之人。 徐婉能想到这些,沈珺自然也想得到,事情再一次陷入僵局,两人沉默了很久,徐婉才问沈珺,“那夫君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沈珺眉头一挑:“幕后之人是希望我按照他计划的路去走,可到底该怎么走,主动权都在我手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来王府拜年的客人渐渐减少,到了大年十五这日,徐婉和沈珺一大早先去章侧妃处请安,然后在同章侧妃一起去到周王妃的院子给王爷王妃请安。 周王妃早早给各院带了信,今日要去寿康居拜见老太妃。 年前太妃娘娘三年守节时间已满,原本汉王有意办个家宴让太妃开心一些,可是太妃不喜热闹,不想张扬,便只有作罢。甚至连过年也借口身体略有不适拒绝大家前去问安,也正好避开前来府里拜年的各位客人。现在新年的人情往来基本已经结束,所以趁着元宵节这天,太妃娘娘才愿意接见府中的晚辈,还要和大家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众人在毓秀院里简单用了早膳,然后在王爷王妃的带领下朝寿康居而去。吕嬷嬷在门口迎接,见到王爷王妃福身行礼,“太妃娘娘已经在里面等候,王爷王妃各位主子里面请。” 周王妃和汉王一边往里走一边和吕嬷嬷寒暄,询问老太妃的一些境况。 “母妃近来睡得可好,吃食可还合胃口。” “天气寒冷,母妃这边炭火可足,若是有什么缺的可一定告诉我们,不可让母妃将就。” 吕嬷嬷回复一切都好,她会用心伺候,说着话,大家已经进到正厅,太妃娘娘正坐在厅堂上方,婢女拿了两个蒲团放在太妃面前,周王妃和汉王都上前跪在蒲团上向太妃行礼,跟在后面的姨娘小辈们也齐齐跪下行拜礼。 今日各院长辈小辈都来齐了,除了身体不好的沈詹,在外剿匪的沈澈,所有人都来了,大家乌泱泱的跪了一屋子,一时间还有些拥挤。 端坐在堂上的太妃娘娘已过花甲,着一身素色棉袍,外罩青色福字纹圆领比甲,她头发花白,虽满脸沟壑,但精神还不错,面色慈祥的笑着,她起身弯腰一手扶起周王妃,一手扶起汉王:“大家都起来吧!地上凉,一家人不必多礼。” 周王妃和汉王忙起身反握着太妃的手,扶着她坐回椅子,汉王道:“母妃请安坐,小辈们久不见您,给您磕头是应该的。” 大家顺势磕了三个响头,才在老太妃的慈爱目光下起身,婢女端了锦凳在两侧,大家分主次落座。 坐下后汉王环视了屋里一圈后,心疼道:“母妃这屋里也太素了,现在三年期已过,母妃不必在如此清苦,赶明儿还是开库房把屋里装扮一下,再给母亲裁几件时新的衣裳打几件好看的首饰。” 第189章 遗憾 老太妃笑道:“哪里就清苦了,再说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整那么花哨干什么。” 王爷不愿听太妃这么说,还想再劝,太妃已经摆摆手,转移了话题:“快让我看看老二老三的新媳妇儿,这进门快一年了,我这老婆子还未见过。” 听到太妃提起自己,徐婉和容华县主上前,对着老太妃准备再次行礼,老太妃已经拦着:“快别折腾了,过来我看看。” 两人便又走近了几步,福了福身,恭敬道: “婉儿徐氏拜见王祖母,愿王祖母安康!” “容华吴氏拜见王祖母,愿王祖母康泰。” “嗯嗯,都是好孩子。”太妃点着头,吩咐吕嬷嬷给两位孙媳妇赏下见面礼。 徐婉的是一对白玉手镯,容华县主是一对黄玉手镯,价值差不多。其实两人的见面礼早在成婚之初就已经分别让王妃代为打赏过。这次算是真正的见面,又逢新年,所以打赏的手镯也比较贵重。 两人收礼后,对着太妃又行礼道谢,太妃看着徐婉笑问道:“老二媳妇这是有四个月了吧,看着还不怎么显怀,平时吃睡可好。” 徐婉心里激动,目光殷殷的说道:“托王祖母的福,婉儿吃睡一切都好。” 太妃又对沈珺道:“珺儿成了家,也是快做父亲的人了,看着倒是越发稳重,快扶你媳妇回去坐着。” 沈珺上前对老太妃作揖道:“谢王祖母厚爱。 徐婉心里略有些惆怅,不过面上丝毫不显,对着太妃行礼后在沈珺的搀扶下坐回去。 老太妃又面容和蔼的看向容华县主:“澈儿不在府里,县主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跟你母妃和娘亲说,不要委屈了自己,等澈儿回来,你的福气在后面呢,快去坐吧!”倒是有几分宽慰容华县主的意思。 “王祖母费心了,容华省得。”县主心里动容,感激的朝太妃行礼后,退回座位。 太妃并不厚此薄彼,堂下的都是晚辈,问了赵氏沈詹的身体怎么样,若是缺什么药材跟她说,还抱了沈承佑,喂了小曾孙两块糕点。 问了沈煜和沈泽的功课,让他们学习的时候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才能健康。又问了沈芸、沈柔和沈琳,嘱咐她们天气寒冷,别顾着玩受了凉,等过了这阵子,天气暖和了就可以出去踏青散心了。 最后吩咐婢女把准备好的新年封红打赏给大家,一时间众人纷纷向太妃说着祝福语,屋里其乐融融,倒是给素雅的厅堂增添了几分暖意。 汉王、周王妃和老太妃说着家常,其他姨娘偶尔在一旁附和几句,小辈们都规矩的在一旁听着,徐婉不禁抬眸朝上首的太妃娘娘望去,她正微笑着听汉王说话。 说来府里的小辈们都很尊敬她,但徐婉知道,除了沈悠以外,其他小辈都与太妃不算亲近。一来除了沈悠,其他人都是庶出,面对太妃更多的是敬畏,二来太妃自己也不是主动亲近人的性子,但若是有人求到她跟前,她也会出手相助。 就像梦里,徐婉求到她跟前,明知她只是想找一个靠山,太妃娘娘依然愿意庇护她。好在后来的相处中,徐婉感受到了太妃的真心怜悯,她便也回以真诚侍奉,两人的祖孙情才越加紧密真挚。 然而现在,徐婉坐在这一群小辈里,仰望着那个慈爱和蔼的老人,只觉得自己比起梦里什么都美好,唯独失去了那份与太妃之间的舐犊之情。 其实她这一年来,借着给各院送礼的名义,每次也都给太妃准备了礼物,有她亲手做的抹额鞋袜,或是吃食茶点,或珍贵毛料精梳棉等,前几次吕嬷嬷还笑着收下,后面就示意她不用在送去。吕嬷嬷的意思,就是太妃的意思,徐婉知道,因为自己在府里得脸,太妃娘娘顾及着府里其他小辈,所以才拒绝她的有意亲近。想到这里,徐婉心间不由生出几分遗憾来,或许今生都无法在与太妃娘娘有梦里那种纯粹而又深挚的亲近之情。 大家说笑间,没一会儿就到了午膳时间,大家移步去膳厅,同样分男女桌,周王妃亲自给老太妃布菜,才夹了一筷子,老太妃就便让儿媳坐下,周王妃知道老太妃的习惯,笑着依言坐下来,午膳是按照太妃娘娘的口味准备,比较清淡,其他人吃不吃的惯徐婉不知道,不过她倒是很喜欢,吃的也欢畅。 用完膳,周王妃和吕嬷嬷便扶着太妃离席,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各自回去。章侧妃顾念徐婉有身孕,不让徐婉服侍,反而关切的让沈珺扶着儿媳回去休息。容华县主见此,眼里闪过一丝羡慕,等徐婉和她告别视线相撞时,她倒是已经没有以前那副高高在上的高傲姿态,对着徐婉笑了笑微微点头后便扶着何夫人出了厅堂。 过了十五,府里也安静下来,徐婉本以为沈珺肯定又要远行,不曾想前几天沈珺告诉她,汉王安排了卫所一位姓杨的指挥使接管他的差事,以后青县的事就由这位杨指挥使和徐敏旭接洽。 徐婉梦里听说过这位杨指挥使,知道他是汉王的心腹之一,且文武兼备,在汉王逐鹿天下时,立下过汗马功劳。想着父亲若是借此机会与他交好,倒是对徐家以后有利,因此给父亲那边带了几句话,让他一路要好好接待这位杨指挥使。 沈珺不用远行,倒是又清闲下来,徐婉以为他会不习惯,没想到他居然吩咐六安开始收集木料,说是进了二月就给徐婉肚里的孩子做木马玩具,这几天则整日待在书房画图纸。 他这边一派悠闲,不远处碧霄阁里的沈詹最近的心情却有些烦躁,他觉得事情似乎没有朝他预料的那样发展,首先是二弟那里没有动静,其次是汉城外的流民,不知不觉间都不见了,甚至连容华县主娘家在汉城经营的那几家粮铺也在陆陆续续办理关停的手续,那些掌柜伙计也有撤出汉城的打算。 莫非三弟是知道了什么,准备收手善后了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得换另一种方法曝光了。 第190章 休书 正月就快过完,天气也不在那么寒冷,初春的早上虽然依旧白雾蒙蒙,但只要薄雾散去,之后的一整天都是阳光明媚,因此各院前去毓秀院请安也积极了许多,除了徐婉有孕,特许不用去,沈芸等小辈也恢复了十日一请安的规矩。 只是这天,毓秀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大家即将散去时,容华县主突然跪到周王妃面前,请周王妃代沈澈给她一封休书。 现场一阵哗然,何夫人更是入王府以来,第一次在周王妃面前气得失了礼数,柳眉倒竖的指责容华县主傲慢无礼。 徐婉没在现场,喜鹊后来仔细打听了,回来鹦鹉学舌般告知徐婉,真是惊呆了她和几个陪嫁婢女。 事情的根源还是婆媳矛盾,说是何夫人经常以身体不适为由招容华县主前去侍疾,经过上次容华县主装病躲避侍疾之后,何夫人就换了一种侍疾方式,你容华县主不是身娇肉贵不愿端茶递水侍奉汤药么,那就抄写经书吧。 容华县主说这一个多月以来,何夫人常常晚上叫她去抄经书,若是抄得她不满意,第二日还要重新抄过。容华县主觉得何夫人让她侍疾是假,对她这个儿媳不满意才是真,既然如此,不如王府给她一封休书,她自请归家,也好过在此被人厌恶而想着法子作践。 周王妃惊讶之后就是安抚,她一边给苗嬷嬷使眼色,让苗嬷嬷在场的其他人请出去,一边亲手扶起容华县主,劝慰她:“县主不可意气用事,汉王府和吴府是结秦晋之好,你和澈儿又是两情相悦的金玉良缘,怎可因一点小事就说什么休书归家的话,你不愿侍疾跟母妃说就是,母妃自会替你做主。” 可是容华县主并不妥协,她推开周王妃想要扶起她的手,又阻止大家离开,“母妃的慈爱,容华感激不尽,只是既然今日各位长辈和妹妹们都在,容华想让大家在此帮容华做一个见证。”她身姿笔直的跪在厅堂中央,目光坚毅,声音清脆:“容华并非不愿侍疾,从小母亲就教导我,为人子女该有的恭顺和孝道,替长辈侍疾乃是我们作为儿媳妇应有的本分,可是母亲没有告诉我,若是长辈装病故意磋磨晚辈,我又该如何去做,容华也想问一问各位长辈,若是你们遇到这样的事,会教导容华如何去做?” 何夫人闻言,怒不可遏的喝斥容华县主:“你目无尊长,血口喷人……” “母亲不如看了这几张纸在骂我不迟。”不等何夫人骂完,容华县主就从怀里拿出几张纸。 原来那几张纸是良医所这几个月替何夫人开的药方,两张原药方,三张手抄药方。 “这几张药方上的药材既不是治疗头疾,也不是治疗腰膝酸痛,而是一般的身体调理……当然,娘亲也可以说头疾也需调理,可每一次婢女熬好了药,娘亲都让婢女倒掉又是为什么?” 容华县主说着,让自己的嬷嬷带着一位婢女进来。 “那位婢女正是替何夫人倒药的婢女。”喜鹊啧啧啧,一脸膜拜:“容华县主好手段,居然能让何夫人身边的婢女站出来替她作证,还说她当初也是向何夫人学习,本想借口身体不适,避开何夫人的刁难,没想到被何夫人发现,反咬一口给她定了个忤逆长辈之罪。” “那后来呢?”如烟惊奇的问道,“周王妃给容华县主休书了吗?” 徐婉不禁无奈的看了如烟一眼,如烟想得太天真了,王府怎么可能会休了容华县主,想必县主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敢破釜沉舟与何夫人闹个鱼死网破。 果然,喜鹊摇摇头,“没有,当时的场面简直……不知道怎么说……” 冯夫人一脸坏笑,还帮着容华县主挤兑了何夫人几句,说什么没想到何夫人表面看着如此娇柔美艳,私底下心思如此恶毒。 郑夫人和姜侧妃也觉得何夫人丢脸,拿捏儿媳,居然反被儿媳抓住把柄。 章侧妃更是觉得何夫人讨厌,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去做那刁难儿媳的恶婆婆。 连周王妃都生气了,恼怒的瞪了何夫人一眼后,继续劝慰容华县主。 “不过县主可能真是被磋磨狠了,谁劝都没用。”喜鹊说道,“容华县主是铁了心的,居然提前给娘家写了信,说是吴府派了一位县主的堂嫂过来,现在就住在正大街的客栈里,要与王府谈论县主归家的事宜。” 哈!徐婉震惊得瞳孔睁大,她收回之前说容华县主脑子不好使的话,这脑子是太好使了啊。不但脑子好使,胆子还大,难道这就是娘家有实力的儿媳么! 想她梦中,同样抓住了何夫人磋磨她的证据,可她不敢把事情闹大,更别说让娘家人出头了。 这一刻,徐婉深深的佩服起容华县主来。 王府里,因为容华县主的事闹得人仰马翻,可在怎么人仰马翻,吴府来了人,王府也不能避而不见。 第二天,周王妃就派了人请了县主的堂嫂进府,这位县主的堂嫂姓文,是吴都指挥使庶弟的长媳,夫君一直跟在吴都指挥使身边做事,是辽东郡卫指挥所的千户,他夫君吴千户也一并来了汉城,不过他则带着公事去见了汉王,王妃这边则是文氏前来拜见。 这位文氏,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五官英气,身形高挑壮实,一开口更是粗嗓门,典型的辽东人,但以为她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将妇人就错了。 给周王妃行礼后,这位文太太就直奔主题。 她自诉是因县主在闺中与她感情好,她把县主当亲妹子,所以吴夫人才派她来看望县主。说起吴夫人接到县主的信后,心疼得不得了,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病倒了,不然一定会亲自前来汉城看望女儿。说起吴夫人一方面心疼女儿受了委屈,另一方面也自责没把女儿教导好,同时还担心女儿不懂事冲撞了王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