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第1章 《秘密》作者:若花辞树  文案:  顾树歌死了,在回家的路上。  她没想到她送给沈眷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竟然是她的死亡。  她也没想到她爱了沈眷这么多年,竟然在死后泄露了这个秘密。  注:1、主角前期是鬼,没实体,后来会有身体来促进恋爱和谐哒。  2、he。  3、甜,年龄差7岁。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重生甜文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树歌,沈眷┃ 配角:~~~┃ 其它:  作品简评  顾树歌死在一场蓄谋已久的车祸里,名为姑嫂实为顾树歌暗恋对象的沈眷为此痛不欲生。但慢慢,她发现,那个死去的人似乎一直还陪在她身边?只不过是魂魄而已。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彼此深爱的两个人如何长相守呢?凶杀案背后的那只眼睛也在默默地注视着她们,她们能抓住幕后真凶获得真正的安宁吗?敬请期待,人鬼情再续之我爱你现在不是秘密了。第一章   顾树歌死了。  在回家路上出的车祸。  她现在就站在自己的尸体边上。她的尸体以奇怪的扭曲姿势趴在血泊里,不远处掉了一只她的鞋子,黑色的高跟鞋,是她最喜欢的一双,今天特意穿的。  撞了她的那辆车停在前面,车胎下压出一条暗红的辙,上面还有一些白色粘稠的东西,不知道是肉碎还是人体组织一类的。  顾树歌茫然地看着,四周渐渐聚起人,肇事车辆上跑下来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惊慌失措地跑到尸体三步远的地方,腿一软,跪在地上,汗水大滴大滴的从额头上掉下来。  现在是冬天呢。顾树歌有些不合时宜地想。  男人颤着手往口袋里掏手机,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他好半天才成功,一手握着手机,一手伸出食指在屏幕上慌乱地戳。  这个男人很胆小,他的手一直在抖,几乎连手机都拿不稳,他的眼睛赤红的,布满血丝,他的衣服皱巴巴,袖口脏兮兮的,头发又乱又油,像是很久没洗过了,一看就知道是个为生活奔波的劳碌人。  顾树歌也不知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还有闲心观察得这么仔细。可事实就是,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虽然她认得出来,地上躺的那具被撞得稀烂的尸体就是她。  肇事司机断断续续地跟电话那端说明他们所在的位置,他说几个字就停下来抽一口气。他好像都要哭出来了,顾树歌心里想。哪怕是他撞死了她,她都忍不住想要同情他。  围观的路人或窃窃私语,或只是静默地看,许多人都显出不忍目睹的神色,捂起眼睛,转过头去。  她尸体的状况确实糟糕,糟糕到都不用走近,看一眼就知道肯定没气了。  肇事司机跪在地上,捂着脸哽咽地落泪,顾树歌隐约辨认出,他含糊的声音反复地在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杀人了,他撞死了她。顾树歌能意识到这件事,但她有点理解不过来,如果她已经死了,那现在她是什么?  她能听到声音,能看到画面,她甚至还能动,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顾树歌抬起步子,很慢地走出一步,她想要过去看看那具尸体。她确定这就是她。她穿着她的衣服,有着她的容貌,边上还有一个烂掉的蛋糕盒。这是她不久前从烘焙店取的蛋糕,今天是沈眷的生日,生日蛋糕是她提前了两天订好的。  她想要给沈眷一个惊喜。  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惊喜应该是给不成了。  顾树歌平静的心情终于有些乱了。  她又走出一步,打算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警笛声从远到近,响得人心烦意乱,四周的路人都避让开去,一连串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顾树歌停下脚步,转过头,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朝她小跑着走来。  顾树歌下意识地就想要往边上让一让,但医生们来得太急,她避让不及,眼看就要撞上了。  顾树歌猛地屏住了呼吸,如果她还有呼吸的话——医生们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警笛声,脚步声,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忽然紧密交织,在顾树歌耳边嗡嗡作响,她的眼前天旋地转。  医生跑到她的尸体前,最前面的那一个弯下身,用听筒听了一下她的心脏,几乎是在刚一碰到的瞬间,他就对身后的同事们摇了摇头。  医生们见惯了生死,他们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在警方的允许下,公事公办地让到一边,让警方的人上前取证。那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经历过无数起类似的事故。  顾树歌低头,看自己的手心,她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同。她是一个虚影,就像是全息投影在空气中的影像,能看出她的样子,却没有实体。  她的身体很轻,确切地说,她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消散。  那她现在是什么?鬼?魂魄?  警察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有一个警员在拍照,还有两个警员在尸体边上忙碌。肇事司机被控制起来,他还捂着脸在哭,啜泣的声音听得顾树歌心烦。医生把她的尸体抬上车。  顾树歌不知道怎么办,她还不能接受她已经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脱离了肉体,人的情绪会变淡,情感会减弱。她心里很慌,但这种慌是抽象,她弄不明白在慌什么,只是一味地发慌。  四周的人还在窃窃私语。“车祸”、“可怜”之类的词汇不断地灌入她的耳朵,成了满篇杂乱无章的噪音,让她更加烦躁。肇事司机被带上了警车,有一个警察在说:“快弄清死者身份,通知家属。”  顾树歌听到家属两个字,终于从一种游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感觉到心脏的部分抽疼得厉害。  沈眷。  她在心底喃喃地说。  尸体已被抬上了车,医生们都坐了进去。  顾树歌看了眼地上的血迹,身体中产生了一种本能,驱使她跟紧自己的尸体。她朝着救护车的方向走了过去。跟着担架上了车。  在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顾树歌觉得仿佛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这边,她转头看过去,只看到一张张陌生人的脸。  司机从外面关上了车门,顾树歌的视线被阻隔。  “真可怜,还这么年轻。”她听到一个女医生小声地说。  另一个男医生叹了口气,跟着说:“赶紧想办法通知家属吧,也不知道该多难过。”  接着,他们就开始感叹起世事无常来。顾树歌很怀疑,是不是每发生一起意外事故,他们就要这样感叹一次。  车子里很拥挤,对她来说却没有什么为难,她的身体虚虚地浮着,半边跟那个女医生重叠。  女医生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还在不住地说话,话题已经从“这么年轻,真可怜”转到了“晚上吃什么,有一场电影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看”。  顾树歌木着脸,看着担架上已经蒙上了白布的尸体。  医院离得不远,她被直接送进了医院的停尸间。或者是冬天,不怕尸体马上腐烂,又可能是规矩如此,她没有被放进冰柜里,而是摆在了一间单独小房间的床上。  小房间很阴暗,如果她还是人,多半会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很可怕,可惜她不是,于是除了觉得光线暗,空间窄,就没有别的感觉了。  顾树歌靠近床,她觉得靠近自己的尸体似乎好受一些,飘忽得没那么厉害。于是她就挨着床站着。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很寂静,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氛围。顾树歌于是开始思索,沈眷得到她的死讯会怎么样。  这想法才冒出来,她就感觉到那种发慌的感觉又来了,这回具体了一些,不仅慌,而且伴随着喘不过气的心痛。顾树歌咬住下唇,她抬起手,想要挨着床沿,手却从床沿直接穿了过去。  又一回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已经死了,变成了一个鬼。  顾树歌的手握成了拳。拳头,本该充满力量,可她的拳头,白皙剔透,虚弱得毫无力道。  警察办事的效率很高。顾树歌没有等多久。  她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高跟鞋踏在瓷砖上的声音,从远到近,非常急促。  顾树歌直起身,紧张地盯着门,这是沈眷的脚步声,她认得出来,是沈眷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门外。手按上门把手的声音,门被打开,推了进来。  沈眷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穿着宴会的礼服,头发绾起,妆容精致。顾树歌想起来了,今天下午,公司有一个酒会,庆祝她的生日,她一定是在酒会上得到的噩耗,匆匆赶来的。  她的神色是与从容得体的装扮全然相反的慌乱,步子迈得很大很急,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床前。床上的尸体被白布从头到脚地蒙着。沈眷抬手,抓住了白布的一角。  她抓着白布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定定地看着脸的位置,眼眸干涩血红,手下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把白布掀开。  顾树歌倒退了一步,半个身体都隐没进墙里,她看着沈眷的脸,一种愧疚的心情让她想要哭出来。  “姐。”顾树歌叫了一声,她竟然能发出声音,可是沈眷显然是听不到的。  沈眷一点一点地把布掀开了。顾树歌的脸一点一点地展露出来。那张脸上都是血,半边不知是因为撞击,还是摩擦,总之都烂了,很狰狞很可怕。连她自己都不敢多看。  可是沈眷没有移开目光,她甚至摸了一下她的脸庞,像是在确定这真的是她。顾树歌看到,在沈眷的指尖碰到她的脸的时候,她的手颤了一下,像是不敢置信,却又被迫接受。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在人类面对死亡束手无策的时候,宣泄悲痛的方式竟单薄地只剩下眼泪,连沈眷,她最亲爱的沈眷,都无法逃脱。  巨大的悲痛在一瞬间将灵魂淹没,顾树歌手足无措,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搭上她的肩膀,想要给她安慰,想要告诉她,她在,可她的手却直接从沈眷的身体穿过。  沈眷的面容带着悲伤、愤怒、不甘心。她从白布底下找到她的手,手上血肉模糊,沾着灰尘,又脏又血腥,她却像完全看不到,一点也不嫌弃地握在手里,唤她的名字:“小歌。”  “我在这里。”顾树歌急切地回答,“我在。”  可是沈眷听不到,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眷为她而痛苦。  “沈女士。”门前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顾树歌朝门口看去,是一个警员。他穿着警察的制服,看起来不怎么高大,干瘦干瘦的,带着点尴尬和畏惧,对着沈眷的背影,说:“局长很重视这起案子,陈队已经到事故现场了,您如果有时间,也可以去看看。”  他说完就赶忙走了,好像只是来通知一声,至于沈眷去不去,他完全不敢插嘴。  顾树歌知道,沈眷一定会去。她死了,沈眷一定会查明白,她是怎么没的。  于是,过了许久,她看到沈眷收敛了哀痛,整个人都变成了沉静的模样。但她没有立刻走,而是轻柔地将她的手放回床上,把白布全部掀开,弯下身,去摸她的口袋。  顾树歌有些奇怪,她在找什么东西吗?  沈眷在她的口袋里摸了一圈,手还是空的。  顾树歌想,她要找的东西可能在她包里。她的手机、钱包、钥匙和一些随身带的零碎东西都在包里。那个包应该还在事故现场。  沈眷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翻看口袋时,她的手并不稳,带着些颤抖,却察看得很仔细,一无所获,但她依然没有走。她开始解顾树歌的纽扣。  顾树歌立刻明白她在找什么了。  纽扣解了三颗,衣领敞开,露出两根红色的绳子,沈眷捏住绳子,把它拖出来,底端是一个符袋,黄色的,与一般庙里求来的没什么区别。  沈眷取下符袋,放进口袋。第二章   这个符袋是沈眷送给她的,要她贴身带着。  顾树歌一向很听沈眷的话,珍惜她送的每一件东西,于是她就真的每时每刻都贴身带着。要带着符袋很简单,但要贴身带着,其实有些不容易。 第3章 汇报完后,林默抬眼看向后视镜,放缓了声音,说:“董事长,我联系了一家殡葬公司,顾小姐的后事放在哪里办?灵堂可以提前布置起来了。”  随着这句话,车里瞬间低沉了下来。  沈眷的睫毛动了动,顾树歌感觉到她的悲伤,像血液一样流淌在她的脉络中。于是顾树歌的心也跟着揪作一团。  沈眷没有回答他,而是说:“回家。”  司机原先安静得像是不存在,这时熟练地启动汽车,平稳地开了出去。  林默欲言又止,看起来是想安慰,但是又觉无处说起。  顾树歌有点着急了,她瞪着林默,想他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不要让沈眷一个人沉浸在悲伤里。可是林默收敛起欲言又止的神色,谨守本分地拿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忙起工作上的事。  车里更加低沉下来。  顾树歌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她明白过来,她是不存在的,没有人看得到她,所以她做什么都没有用。  沈眷的皮肤很苍白,近乎透明。顾树歌一向都知道她皮肤白皙,小的时候她很喜欢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脸,说,我也要像姐姐一样长得白白的。  而长大后,她虽然还是和沈眷很亲近,但她对她,其实连长久的直视都没有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现在她可以大胆地看她。可是那种多年养成的畏惧却像本能一样,溶在她的身体里。她看了沈眷一会儿,就不自在移开目光。  她是不存在的。顾树歌想,所以,她再看一看沈眷也没什么关系,不会有人发现,沈眷也不会发现。她试着说服着自己。  可是眼睛像是被定在了一个方向,她怎么都做不到转过头去,看一看她。  顾树歌就这样,反复地说服自己,然后失败,再继续说服,又继续失败。  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外。林默下车,打开车门。  顾树歌不用走车门,她现在来去自如,穿墙跟穿空气一样简单,但她也没有选择重叠在沈眷身上,和她一起下车,她走了另一侧车门,直接穿出去。  到了车外,她还是觉得有点神奇,于是她伸出手让手穿过车门,又拔出来。对于人来说,现实存在的固体,在她这里,就跟空气一样。  不过她对人来说,也跟空气一样吧,人要穿过她的身体,就跟她穿过这扇车门一样简单。  沈眷走进家门。  林默和司机都留在外面,顾树歌跟在沈眷身后,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司机和林默都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回家啊。顾树歌想,除了回家,还能做什么呢?  她转回头,跟在沈眷身后,走进家门。  她家是在市区,接近市中心的位置。按理说这里应该是最喧闹最繁华的所在,但是顾家老一辈在建造这座园子时,设计出了一个闹中取静的格局,通过园子里的绿植和四周建筑的分布,把喧嚣和烟尘都隔绝在外。使这里静谧得像一个世外桃源。  房子是欧式的,但没有西化得很彻底,保留了少许古典主义建筑风格,融合起来,有些像民国时期,西风东渐时的那种兼容并蓄,端庄浑厚。  这座园子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中间修葺过许多回,但从外面看,还是能看出少许雨打风吹的历史痕迹,历史一向是富贵权势之家最好的装点。  但到了房子里面,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树歌跟着沈眷走进客厅。她两年没回国,到了家里却没有半点陌生,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客厅中的摆设简约大气,沙发的位置,茶几的摆放,一樽花瓶,一幅画,任何一件小物品都像经过独到设计,不偏不倚地放置在最佳位置上,是与这座房子一样的基调,形成一种钟鸣鼎食之家才有的讲究与精致。  但这讲究之中,并没有权贵之家的高高在上,反而显得温馨简单。  东侧墙上挂了一幅照片,从山顶拍下的云海图。苍茫无尽的云海中,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露出小小的一簇尖顶,就像大海中孤立的岛屿。云雾缭绕,云气丝丝袅袅,出尘超凡,宛若仙境。  这是她拍的照片,随手拍下的,却有难得的好意境,之后她再怎么刻意地选取角度,都拍不出来了。  沈眷把照片洗出来,挂在墙上,这么多年过去,再也没有取下过。  价值不菲的单人沙发下面曾经有个洞。是她年幼时,学着侦探小说里罪犯的藏物方式,在地板上挖的。洞里放了她从幼儿园得来的小红花。  后来这个洞被发现了,爸爸让人把地板修补好,又在上面放了一把沙发挡起来,以免她又来破坏。  从那之后,她虽然没有再在地板上挖洞,但小说里的这种藏物方式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后来,她长大了,还是会想在一个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位置,藏下她最重要的东西,变成一个永恒的秘密。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留下了许许多多她的痕迹。顾树歌觉得每一个角落都那么值得怀念。  沈眷进了房子,就坐在沙发上。  顾树歌在房子里看了一圈,还是飘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她在想什么?顾树歌看着沈眷。  但她没有看得太久,很快就移开目光,低下头,看着身前的地面。沈眷的面容却在她的脑海中清晰起来,眼睛、鼻子、嘴巴,五官清晰,又带着一点点陌生和遥远。  大概是太久没有好好地看过她,和她说过话的缘故吧。顾树歌沮丧地想,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连一个遥远的注视都不敢。  她们就这么相对坐着。  窗外天暗下来,客厅的灯却没打开。  花园里的路灯是自动控制的,一到时间就会自动打开。路灯的光映入客厅,沈眷的面容一半在黑暗中,一面在光明里。  没有人来打扰她们,四周宁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她们可以在这半明半暗中一直待下去。  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  于是顾树歌也有时间好好探索一下她现在的状态。  她抬手,试探地用手心贴近沙发表面,手毫无意外地从表面穿了过去。可是她现在是坐在沙发上的状态,她的身体并没有整个人都陷入到沙发里去。  她可以完成“坐”这个动作。  顾树歌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她发现现在的坐和人的坐好像不太一样。  她还是人的时候,坐下去,会觉得底下有一个坚实的固体,支撑着她的身体,使她形成一个坐的姿势。但现在,她觉得是飘在上面的,她感觉不到沙发的存在,但是可以做到用一个坐的姿势紧贴着沙发表面,漂浮在上面。  这很神奇。第四章   阿飘。  顾树歌脑袋里冒出这两个字。她以前上高中的时候,看过一些灵异类的小说。这些小说里给了鬼魂各种各样的称呼,诸如“好兄弟”、“幽灵”、“阿飘”之类的。  阿飘最符合她现在的状态。虚虚地漂浮在空间里。  顾树歌想了想,她把身体往左一歪,侧躺到沙发上,结果,她就整个人贴着沙发表面漂浮,形成了一个侧躺的姿势。  顾树歌翻了个身,平躺下来。幸好沙发够长,她的个子一米七出头,差不多正好容纳在沙发里。  这次有了准备,发现自己没有陷入到沙发内部,而是在上面维持了一个平躺的姿势,她也没有觉得奇怪。  躺好之后,顾树歌没有停下,她想尝试更多。于是她非常不雅地伸出左腿,想要去够沙发前面摆放的茶几。  腿一伸出去,顾树歌就心虚地看了沈眷一眼。她出身良好,家教自然也不错,平时起卧衣食都是规规矩矩的。何况她在沈眷面前一向都很注意仪态,从来不敢有一点失礼,生怕破坏了她在沈眷心中的形象。  可是现在沈眷就在她面前,她却做出那么不雅的动作。  顾树歌又心虚又怅然,不管她怎么做,沈眷都看不到了。  她飞快地用腿碰了一下茶几,腿从茶几上穿了过去。于是她马上收回,也不敢再躺着了,迅速地起来,端端正正地坐直,然后轻轻吁了口气。  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开口低声地说:“我就是想看一看我现在能做什么,我和人……有什么不一样。”尝试过了,她可以做到在沙发上完成“坐”和“躺”的姿势,但是去碰其他物体,还是碰不到。  沈眷没有任何反应,她听不到她的声音,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哪怕她还能看到,还有感觉,但其实,她对于沈眷来说,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顾树歌笔直的脊背慢慢地弯了下去,死亡这件事情,在她离开肉体大半天以后,终于后知后觉地让她痛苦焦躁,她也像刚才的林默和司机一样,表现出无所适从。  她该去哪儿,她该怎么办,她是不是要彻底离开沈眷了。  “姐,我不想走。”顾树歌对着沈眷轻轻地说。  沈眷没有看向她所在的位置,她坐在沙发上,没有靠椅背,身子也不直,是一种孤独脆弱的姿势。她的眼神没有聚光,好像是在看顾树歌身前的地面,又好像在看其余什么地方,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生气。  顾树歌很慌,她感觉到一种压抑,压迫着她的精神,她喘了口气,像以往每一次受挫之后的求助,说:“姐,你帮帮我。”  沈眷还是一动不动。顾树歌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在想什么事情。每当思考的时候,她都喜欢安安静静的,不受人打扰,她知道她这个习惯,所以每次她不说话的时候,她也不说话,给她清静,不去打扰。  现在她变成了鬼,这个惯例却维持了下来。  顾树歌也不说话了。  她心乱如麻,不想再继续坐着,忍受这种无助的慌乱。她干脆站起来,继续刚才的尝试。  她能在沙发上“躺”和“坐”,她目光落到餐厅,那里有椅子。她走过去,到一张靠墙摆放的木质餐椅边停下,深吸了口气,坐了下来。  停住了,像是有一堵空气屏障,托住了她的身体,让她紧贴着椅面形成了一个坐的姿势。  顾树歌往后靠,靠到椅背上,没有穿过,她成功地维持住了一个靠的姿势。她想了想,又将两条腿提起来,在椅面上形成一个盘腿坐的姿势。还是成功了,她盘腿坐在了椅子上。  沈眷不在这里,顾树歌不用担心形象问题,放得开了些。她继续尝试,走去了餐桌边上。  他们家的餐桌也有些历史了,是一张长桌,能容纳下十八个人一起用餐,桌上没有餐具,中间摆放烛台、花瓶等装饰物的地方也空着,整张桌子干干净净。  顾树歌打算坐上去。她没有用手去按桌面,因为肯定会穿过去。幸好一米七多的身高让她不借助撑在桌面上的力道,只要踮踮脚,也能坐上桌面。  失败了。  屁股直接穿了过去,身体就像是被嵌在了桌子里。  顾树歌停顿了一会儿,从长桌里走出来,又尝试了几遍,都不能成功。  她想了想,干脆屈腿,打算躺在地面上。后背接触到地面,然后身体往下沉,半个身子都嵌到了地面里。  顾树歌:“……”  她把手从地里拔出来,放到眼前看了看,并不算很透明,能看出一个完整的影像,但也不是一个实体。手心挡在眼前,就像挡着一层涂成肉色的塑料薄膜,视线可以透过手心看到后面的物品,只是不太清晰,只能看到大致一个轮廓。  她又曲了曲手指,没什么阻碍,关节和生前一样灵活。  顾树歌没有从地上起来,她试探着再往下沉。身体没有受到阻挠,先是腿,然后是身体,接着是头,一个部位接一个部位沉到了地下。就像是游泳时潜到水里一样。不同的是,没有感觉到什么浮力。  顾树歌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她一直往下,黑暗越来越浓郁。  会不会直接就沉到了地狱,然后被小鬼们捉住,投入轮回道里?  顾树歌不合时宜地想。  但她想的东西并没有成真,黑暗像是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时间的概念总是会变得很模糊。顾树歌看不到有什么改变,就用双腿往下一蹬,身体竟然开始往上飘。  最后,就像是影视剧作品中呈现的遁地术一样,先是脑袋,接着是身体,然后是腿,身体部位,一部分接一部分地从地面钻出来。  顾树歌重新回到房子里。房子里依旧没有开灯。 第5章 这种期待就像是小时候去游乐园玩的前一天夜里,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十倍,她闭着眼睛,努力想要沉睡,寄望一觉醒来就是天亮,可偏偏兴奋和期待让她的精神格外亢奋。于是她会悄悄地对自己说,不要去想,就当成是一个普通的晚上,就能睡着了。  可是潜意识里还是会为明天的游玩而兴奋,她再怎么调整心态,最终都是在期待中数着时间,感受时间一分一秒地像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悠悠地过去。  这段时间,她也是一分一秒地挨过来,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好不容易她回来了,即将就要看到她。  她们却生死相隔了。  顾树歌看着沈眷的脸,沈眷的眼泪让她的心都碎了。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走过了十一,指向接近十二的位置,这一天就快要过去了。  顾树歌抿了抿唇,她鼓起勇气,想要叫她一声“沈眷”,但话还未出口,她的目光却瞥见了沙发侧后方的架子上放的一个相框。这是一张哥哥和沈眷的合影。  顾树歌才鼓起的那点勇气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努力地弯了弯嘴角,说:“姐,生日快乐。”第六章   顾树歌小时候很爱吃糖。那年月正是英文名时兴的时候,妈妈说,根据这个可以给她取一整套的名字,小名顾甜甜,大名顾树歌,英文名就叫sugar。  由于这套名字取得实在随意,经过顾爸爸的抗议,只保留了顾树歌这个大名。但顾树歌年幼无知的时候,却觉得顾甜甜也挺好听,一听就知道她很好吃。  糖的甜味并没有贯彻她的整个童年。八岁那年,爸爸妈妈空难亡故,顾家的顶梁柱一下子就塌了。身为顾家长子的顾易安被迫成长起来,面对那群贪婪的叔叔伯伯们。  顾树歌到现在还是经常会想,如果没有沈眷,只有她和顾易安两个,他们恐怕会过得更加艰难。  沈眷是故交家的孩子,在顾树歌出生的时候,她就在顾家了。她的父母因病过世,家产被亲戚争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孤女,顾爸爸把她带回了顾家,视如己出。  她和顾易安同龄,顾树歌比她小七岁。她从小就觉得沈眷很强大。顾易安遗传了父亲经商的天赋,成长得很快,没几年就能独当一面。但沈眷比他更擅长交际,生意上的事她做得也比他更加游刃有余。  由于她小,还什么都不知道,身为哥哥的顾易安不得不分出许多精力来关心她。但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多少会有不方便的地方,所以没多久照顾她的重任也落到了沈眷的身上。  顾树歌很喜欢沈眷,小时候叫她姐姐,长大一些叫她姐,直到后来,她嫁给了哥哥,她还是没有改口。  但沈眷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顾树歌总觉得沈眷对她从无底线,她对她特别好,尤其是十六岁之后,沈眷对她的关心,几乎周致到了方方面面的程度,连看向她的眼神都格外温柔。  以至于她竟然产生了别样的心思,以为沈眷对她也是相同的感情。  直到四年前,她十八岁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顾易安跟沈眷求婚。  刚好是九月份末,她考上了本市的大学,开始了大学生活。由于家近,她是不住校的。那天下午,她约了沈眷一起吃晚饭。  十八岁,恰好是最在意形象的时候,哪怕每天都见,她在沈眷面前依然很注意一言一行,大到衣着,小到一个耳饰,连唇膏的色号都能挑上半天。  于是那天,她逃了一下午课,提前回家,想要换身衣服。  她走进家门,经过书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顾易安和沈眷的声音。  他们两个都是大忙人,工作日的白天一般都不可能在家。她觉得奇怪,但没想太多,准备推门进去,吓他们一跳。手刚要推门,就听到哥哥带着笑意,说:“不然,你嫁给我吧。”  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涌,双耳嗡嗡作响,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了。沈眷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她没有笑,但也是十分轻松的语气,说:“你能不能认真对待我的苦恼?”  “我是认真的,我考虑很久了。你嫁给我,我娶你,这是最好的选择。”  “易安……”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嫁给我,只是让关系更加亲密了而已,其他的,什么变化都没有。你想一想,你排斥我吗?”  顾树歌屏住呼吸,沈眷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很久。顾树歌的心,随着她的沉默,一点一点的凉下去,胸口像是镶嵌了一块冰。  “我考虑一下。”沈眷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那你考虑吧,有了答案,要马上告诉我,小歌那边,我来说。”哥哥的声音满是愉悦,像是已经笃定了沈眷的回答。  推动椅子的声音传来。顾树歌下意识地躲避,闪身进了隔壁的房间。外面的脚步声清晰传来。顾易安走了,沈眷还留在书房里。  顾树歌背靠着墙壁,一点点滑到地上,脑海中全是刚才顾易安和沈眷的对话。她把他们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掰开了揉碎了来回忆,连他们的语气都回忆了许多遍。最终得出的答案是,原来她弄错了,沈眷对她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失魂落魄地拿出来,看到屏幕,是沈眷发来的微信。  心就尖锐地疼了一下。  “你到哪里了?路上堵不堵?”  顾树歌对着手机看了很久,半晌,才打出一句话回复过去:“我有事,不回来了。”  隔壁有了动静,脚步声一下一下,穿过书房的门,越走越远。沈眷出去了。  顾树歌撑着墙站起来,腿已经麻了,但她竟不觉得疼。她慢慢地回到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她什么都不想想,可是沈眷对她的每一分好都固执地浮现出来。  沈眷对她真的很好啊,爸爸妈妈刚走那年,她八岁,沈眷也才十五岁,但她却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八岁的小孩有多麻烦,多任性,顾树歌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脸红,可是沈眷从来没有冲她发过脾气,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她的功课是沈眷辅导的,家长会是沈眷给她去的,夏令营是沈眷送她上的车,她考砸了成绩,沈眷安慰她,给她一道一道地讲解错题,她和同学发生矛盾,沈眷代她去解释,教她怎么跟人和解才能使双方都不尴尬。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懵懂的情意就产生了。  也不是没有挣扎过,毕竟沈眷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她做什么都是最好的,长得也那么好看。而她才刚成年,还在校园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什么都不耀眼。  可是她想,如果沈眷也喜欢她的话,那么差距就不那么重要了吧。毕竟她也在努力呀,差距是可以被拉近的。  她睁着眼睛,看着顶上的吊灯,夜晚不知不觉地降临,卧室没入黑暗,路灯透过窗纱照进来。  手机响了。  她不想接,那边的人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很知趣地挂了。  顾树歌转过头,看到床头的相框。是沈眷的照片,她大学毕业那年拍的,穿着学士服,站在学校的图书馆前,笑容文文静静的,看着镜头,眼睛里像是盛了一汪泉水,明澈且温柔。  这张照片是她拍的,洗出来后,就放在了床头。她还拍过许多沈眷的照片,手机拍的,相机拍的,多到一个相簿都塞不下。起初沈眷发现镜头,还会呆一下,然后对她微笑,后来习以为常了,只是温柔地望她一眼,从来没有阻止过。  大概就是这样温暖的纵容和宠爱,才让她会错了意。  过了又不知多久,手机又响了,这一次那边的人格外固执。顾树歌接起来,放到耳边。沈眷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顾树歌一如既往地心动,只是听着她的声音,心跳就快了几分。  “小歌?”沈眷的声音伴着风声。  顾树歌想,她在哪里,她去她们约好的餐厅了吗?她本来打算今天向沈眷告白的。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沈眷又唤了她一声。  顾树歌的眼睛一下子就充满了眼泪,她忙用手背擦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沈眷的语调放松下来,笑着问她:“你忙完了吗?我在你学校外面等你。”  喉咙顿时收紧,她说不出话,也不敢说话,她担心一开口就是哽咽。顾树歌的眼睛一直看着床头的相片,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她努力地调节情绪,想至少把这次通话应付过去,可是眼泪却越来越多。  沈眷等了一会儿,声音中带上了关切:“你怎么不说话?”  不能再沉默了,顾树歌深吸了口气,竭力镇定:“我……”她的声音带了鼻音,才说出一个字,她就知道沈眷肯定发现她的异常了,她抿了下唇,继续说下去,“我没事。”  沈眷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小会儿,她才问:“你怎么了?”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完全看不出在公司里的强势。  顾树歌每次听到她的声音,都会很甜蜜,哪怕到了现在,她依然想要听沈眷和她再多说说话。她觉得难堪,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我想爸爸妈妈了。”  她不知道沈眷信了没有,多半是不信的,毕竟她那么敏锐,毕竟她那么了解她,怎么会听不出她在说谎。但她也不上这么多了。  顾树歌说完了生日快乐,就把目光移开了,不敢再直视沈眷。  四年前,她想出来的应对办法是离开。距离远了,时间长了,感情总会变淡的。四年过去,她知道她没有成功。沈眷没有和哥哥举办婚礼,只领了证。两年前,哥哥得了肝癌,从发现到离世不过一个星期,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哥哥的遗产,本来应该都是作为配偶的沈眷的,但她一分钱都没有要,全部转到了她的名下,只留下了这座房子一半的所有权。  距离十二点还差两分钟,顾树歌站起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让沈眷知道她之前碰上的那次“死劫”。两次意外加起来,可以断定有人在幕后设计。幕后黑手不知道是什么目的。如果单单只是针对她,那倒也还好,怕就怕连沈眷都会被波及。  顾树歌的脑海中出现以前在书上、影视剧里看到的一些跟鬼交流的办法,思索哪些比较靠谱,能让她试一试。  沈眷站起来了,她的脸上还有泪痕,眼神是沉寂的,迈开步子,往楼梯的方向走。  顾树歌没有跟上去,她想她还是在楼下比较好。  走到楼梯前,沈眷停住了。顾树歌不明所以,朝她看过去。  沈眷回过身,目光径直望向她的方向,望进她的眼睛里。顾树歌倒吸了口冷气。  沈眷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走了过来,在她身前停下。顾树歌整个鬼都僵住了,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沈眷微微启唇,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唤她名字那样,开口道:“小歌。”  顾树歌睁大了眼睛,那一瞬间,她觉得实体都要被吓出来了。第七章   顾树歌魂体僵直,直直地盯着沈眷。  沈眷的目光冲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微微地抿了抿唇,问了一句:“你在这里吗?”  她的语气很小心,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怀着某种期待。顾树歌慢慢地放松了身体,开口:“我在这里。”  在她开口的同时,沈眷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顾树歌微微屏息,沈眷的手就从她的脸上穿过去了。她在空中收拢手指,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是既然对她来说身前那一片只有空气,那么自然是什么都抓不住的。  沈眷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她收回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睛不再落在顾树歌身上,而是寻觅一般地在空气里看了一圈。  看了大约五分钟,沈眷垂下眼眸,转过身,往楼梯走去。  原来她没有看到她。顾树歌目送沈眷上了楼,沮丧使她的身体都飘忽起来。她垂头丧气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突然,她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沈眷看不到她,为什么朝着她的方向叫她的名字?  她是感觉到她了吗?  顾树歌看了眼钟,十二点十分。她忘了在哪儿看过,一天当中阴气最重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到三点。那么十二点也有什么说法吗?  她站起来,到了窗边,因为想得入神,竟忘了像人一样走过去,而是直接飘到了窗前。她朝空中张望,空中一轮下弦月,由于天晴的缘故,下弦月还挺明亮的。  按照普通人的观念来说,魂体要显形或者能被人感知到,应该是阴气重的时候,因为魂魄属阴。而一个月里阴气最重的日子应该是农历初一和三十,这两天看不到月亮。  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三十,刚刚也没到一点,为什么沈眷突然就能感觉到她了?  顾树歌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深深地感觉到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有今天,她就多研究研究神秘学宗教学的东西了。  但她还是很积极的。她先躺到沙发上,尝试了一下睡眠,然后不出意外地发现,鬼是不需要睡觉的。于是她又坐起来,绞尽脑汁地回忆以前道听途说过的,关于人和鬼怎么交流的办法。  一直想到沈眷下楼,都没有什么头绪。她发现,她听说过的那些法子,无一例外都是教人类怎么和鬼魂对话,而没有鬼魂怎么和人类对话的。因为在那些传说、逸闻里,鬼怪魂魄都神通广大,想跟人说话就跟人说话,想显形就显形,想害人就害人,想捣乱就捣乱。  她大概是最没用的鬼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顾树歌陷入持续沮丧中,然后她就在沮丧李发现了一个新技能。她可以不受重力影响在空气里行走,就像走台阶或者武侠剧里的走梅花桩一样。  她在空气中调整姿势,调整方向,控制脚下的力度,飘到天花板上,熟悉这项新技能。 第7章 但是这回,她跪在佛前,却是前所未有的虔诚。  从侧殿走出一名僧人,穿着袈裟,头上有戒疤。他等沈眷上完了香,才出声问她:“施主来敝寺,是为做法事还是求签问吉凶?”  广平寺偏僻,也不知名,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的香客,都是经人介绍,有求而来。  沈眷对他微微颔首,和尚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我是来找人的。”沈眷说,“贵寺径云大师方不方便出来见一面?”  “径云师兄?”和尚愕然,随即一笑,道:“却是不巧,师兄一年前就出寺云游去了,归期未定。”  钢筋水泥的现代社会,云游二字显得非常格格不入,但这老和尚说出来就很自然,仿佛出了山寺,外边还是古早时候的青山绿水,人间仙境。  沈眷问:“能不能联系上?”  和尚摇头:“径云师兄心无挂碍,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知不知道他云游的路径。”  和尚仍旧摇头:“不知。”  看来是见不到,三五天内也找不到了。  沈眷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递给和尚,说:“有一件事要请教大师。”  和尚看了眼支票的数额,接过了,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说:“施主随我去后院细说。”  后院更加古朴,是中古时期的建筑样式,屋檐低矮,檐下铺设了地板,地板上放有一张矮几,矮几置香炉,几两侧各有一圆形的蒲团。  二人各据一侧,和尚斟了清茶两杯,沈眷拿出那枚符袋,从头说起。  “两年前,因缘际会,径云大师送了我这枚符袋,说,能当一次死劫。我把它转赠给了旁人,”沈眷垂下眼眸,看着几上那杯清茶,“昨天,她车祸身亡,现在遗体还在医院里。”  和尚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他接过符袋,放到眼前端详良久,面上浮现疑惑之色:“怪了,这符袋已被用过一次了。”  沈眷已经猜到了:“径云大师的本事,我见过,所以不会是符袋无用,应该是之前就已经有过一次死劫了。”  和尚连连点头,现代社会人们信奉的是科学,他们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被归类为糟粕骗术,可既然能流传千古,经世不灭,这些神鬼之说,当然是有道理的,当世也有真正有本事的人。  有本事的大部分都有点傲气,不愿意去受世人白眼偏见,于是就找片山林隐居起来。  径云和尚就是其中之一,他是真有能耐的。  和尚经常接待香客,对人情世故还是挺通的,看了看沈眷的神色,宽慰了一句:“生死福祸,自有天定,施主不必自责,哪有人能护住另一个人一辈子的。”  这枚符袋千金难易,世上就这么一枚,径云师兄舍得把这枚符袋送给她,必然是受了她很大的恩惠,可这么宝贵能救命的东西,她直接就送给了旁人。  这个旁人在她心里,恐怕比她自己都重要。  人的命都是注定的,心意尽到了,实在不必太过自责。  钟声响起,做早课的和尚从屋子里出来,几个小沙弥就在庭院里追赶打闹。  沈眷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朝庭院里看了一会儿,说明了来意:“昨晚,我感觉到她了,我感觉到她就在我身后,看着我。”  和尚恍然,原来是亡魂作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只是别人都是来求他驱散恶鬼的,不过对这位施主而言,应该是请他安魂,好让亡魂早日安息入轮回。  他正要说话,接下这场法事。  沈眷接着说:“我要见她。”  和尚惊讶,但很快就想通了,多半有什么情恨纠葛在里头。佛门都讲究清心寡欲,无执念,不孤执,他劝道:“人经历了死劫,都会有怨气,怨气重的,才会化成鬼,留在人间。所以鬼都是恶念化成的,记不清生前的人和事。施主就算见到她,也早就不是你想要找的人了,可能还会作祟,连你也要搭进去。”  “我要见她。”沈眷的语气很平静,清隽柔和的眉眼难得的显露出一意孤行的执念,她说,“哪怕她变成了恶鬼,要搭上我自己,我也一定要见她一面。”第九章   寺门前的那道结界很坚固,顾树歌用魂体撞了好几次,都感觉不到半点松动。她撞不进去,连忙用她刚学会的新技能,飘到屋顶上方想要直接越墙进去。  但飘到上空,她看到了寺庙上方有一个巨大的“d”字,闪着金色的光,金光很淡,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她飘进,一段段伽蓝梵音灌入她的耳中,阻止她前行。  结界也好,梵音也罢,都很温和,只是阻挡她靠近,没有伤害她。  顾树歌被拦在外面,却是越来越心慌。  这种心慌来得很奇怪,她虽然进不去,但沈眷办完了事总会出来的,她在这里等等就是了,为什么这么着急。  顾树歌一思考,脑子就混沌起来,好像是飞在半空中的风筝,突然间扯断了线,她的思绪也不再受她控制,阴暗的邪念一点一点冒出来。  她产生了一个念头,兴许沈眷入寺为的不是想见她,而是想要寻找高人驱散她。  毕竟她是鬼,谁能不怕鬼呢。  “你在这里等什么?你该快逃才是,沈眷是在请高人来收伏你,最好把你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能纠缠她!”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每说一个字就带起一阵回音,她额角痛得尖锐,还是本能地反驳:“我没有纠缠她!”她都走得远远的了,她才没有纠缠沈眷。  “现在没纠缠,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毕竟顾易安死了。”  顾树歌头疼得要裂开了,她飘落在地,抱住头,喃喃地说:“我也死了。”可是那恶念却不断蔓延。  她魂魄还在,还能做点什么,哥哥死了,她占有沈眷是理所当然,谁让她喜欢她呢。顾树歌的眼白里爬上红色的血丝,像是入了魔的怨灵。  “你是沈眷害死的。”恶念又说,像惊雷一样让顾树歌一个激灵,紧接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头疼,她惊恐地反驳:“不是,我是被人谋杀的。”  “就是!她就是谋杀你的人。除了她,还会是谁?她烦透你了!你活着她都不喜欢你,杀了你,她还不满意,要找和尚把你打得灰飞烟灭!”  不喜欢三个字像是化成了一条条白色的虫子,拼命地往顾树歌的大脑里钻,在她的身上蠕动,她怒火万丈,眼睛里的深红血丝更加红得骇人,怨气像黑色的雾从她体内蒸腾出来。  寺中。  和尚沉思良久,终是叹了口气,说:“人死灯灭,就是说万事不可逆转,亡魂逗留人间,原本就是逆天的事。佛门讲究顺其自然,遇鬼魂,只可度化,让它现形,则后果难测。我学艺不精,帮不了你。”  他不肯做。  沈眷没说话,又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放在矮几上,推到和尚面前。  和尚看了眼数额,明显心动,可想了一想,还是狠心摇头:“帮不了帮不了。”然后他站起来,去了内室,过了一会儿,拿了本书出来。  那本书红色的封面,纸张泛黄,里面的字是那种很古老的印刷方式印出来的,字体是繁体。就像是从哪个古董摊子上淘来的一样。  和尚把书给沈眷:“这本书径云师兄研习过,或许有效,你可以拿去试试。但招魂显形,是邪恶之术,我劝你三思而后行,如果你非要做,那么最后是什么结果,都要你自己去承担。”  沈眷接过了。  和尚又把那枚符袋还给她,笑着说:“一般人遇见鬼,哪怕是至亲,也会害怕,求着人家不要纠缠他。可施主不仅不怕,还想让鬼现形,真是不知该怎么评判。”  沈眷接过了符袋,好好地收起来,听了和尚的话,她勉强弯了下嘴角:“我倒是期望她能纠缠我。”  和尚哑然,然后摇了摇头,宣了声佛号,叮嘱她:“这枚符袋是件灵器,已经用过了,照理说会变成普通的物件,但是我刚刚粗略一感,发现上头还有灵力环绕,应该是有别的功用,施主且留着它,待径云师兄回来一讨教,就能知道内情了。”  沈眷谢了他提醒,站起来告辞。  途径前殿,又买了一些香烛佛经,想了想,连问吉凶的茭杯,各式各样的灵符,但凡寺中有的,全都买了一份。  寺外,顾树歌还在挣扎。她的神思渐渐不受控制,可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些都不是她的想法,大概是心魔邪念之类的东西,意图让她变坏,于是她努力维持住最后一点理智,那声音响一句,她就反驳一句,好让神智不完全被吞灭。  “沈眷不喜欢你。”  “她喜欢我,她对我最好。”  “她对你好是别有所图。”  “她没有,我没什么好让她图的。”  “她和你哥哥早就好上了,瞒着你不告诉你。”  前面的话,顾树歌虽然答得艰难,但总算回答出来了。唯独这一句,邪念不住地蔓延开。  沈眷早就和哥哥相互有意,那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还要让她误会,是觉得看她自作多情的样子,很有意思吗?  念头一起,顾树歌悚然一惊,她用力地晃了晃头,想要这些念头都晃出去,口中反驳:“不对,她已经准备告诉我了。”  那天偷听到的对话,哥哥分明已经表露出要让她知道的意思了。  话音一落,邪念渐渐散去,神智渐渐复苏。顾树歌眉心紧蹙,她从地上站起来,看到沈眷正从寺里出来。  头疼的感觉也在消散,沈眷每走近一步,她的神思就清明一点,眼睛里的血色退下去,脑海中弥漫的黑雾像是被一阵温润的清风刮跑了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定是沈眷把她的恶念都赶走了。  顾树歌眼睛一亮,飞快地朝沈眷奔去。结果撞在寺庙的结界上,弹了回来,摔了一跤。  她连忙爬起来,沈眷刚好走到她面前,她手里提着一个黄色的布袋,从她身前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顾树歌愣了片刻,张开步子,跟在沈眷身后。  走着走着,她就后怕起来。刚刚那些念头是怎么回事,她从来没有起过那些想法。更何况,沈眷怎么会烦她,害怕她纠缠呢,她根本不知道她喜欢她啊。  她看向前方。沈眷提着黄色的布袋,走在石阶上,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光是看着她的背影,都很有安全感。  顾树歌觉得不怕了,刚刚那些恶念都是围绕着沈眷诋毁的。但是她绝对绝对绝对确定,沈眷是最好的人。所以,哪怕那些恶念再冒出来,她也有信心抵挡它们。  上山半个小时,下山好像要稍微快一点。  沈眷打开车门,坐进去,顺手把布袋放在了副驾驶座上。  顾树歌顿住步子,有些委屈地想,这是她的位置。她慢吞吞地挪过去,准备穿过车门,坐到后面。沈眷却突然又拎起布袋,把它放到后座,空出身边的位置。  顾树歌开心,连忙到副驾驶座上占好座。  启动汽车的时候,沈眷转头看了看身边,才将手放到方向盘上。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沈眷随意地泡了杯燕麦,对付过晚饭。顾树歌在边上看得心急,一整天时间,就一杯燕麦,怎么够。  但她只能干着急。  家里已经有佣人清扫过了,因为窗子开着。寒风吹进来,还是有点冷的。沈眷关了窗,从带回来的布袋中,拿出一本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起来。  她看了一页,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很快,她对那边说:“我要找一个燕京郊外广平寺修行的和尚,法号径云,白眉白须。”  那边说了什么,她停顿一会儿,说:“线索就这么多。”  和尚?顾树歌听得若有所思,她挪过去,把耳朵放到手机边上,一个男子的声音传过来:“明白了,我马上安排。”  是林默的声音。  林默说完,又接着说:“董事长,顾小姐的死讯已经传遍整个集团,今天三位顾总,已经闹过一回了,明天后天肯定还会再闹,您看,您是不是先主持一下大局。”  三位顾总,就是她的三个叔叔。顾氏是家族企业,她三个叔叔手里也握了一部分股份,但不多。 第9章 顾树歌不甘心,用了更大的力气,重画了一遍。还是没有。  她不气馁,再来。这次不画线条了,她把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在一点,用尽全力按下去。  香灰仍旧纹丝不动。  顾树歌不断尝试,不断失败。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都能碰到香灰了,却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还是不行。”沈眷站起来。  顾树歌停下了她疯狂的乱戳,眉眼沮丧。  沈眷开始收拾这些用过的器物。顾树歌虽然知道她没有实体,不会挡道,但还是退让到一边。沈眷把烛台、香炉都放到一个盒子里,经书放进抽屉,燃了一半的香烛丢进垃圾桶,地上的灰也扫干净。  顾树歌突然间愧疚起来,她没保护好自己,被人杀害了,让沈眷那么难过。可沈眷没有放弃她,她跑得大老远去求办法让她显形。她看一本正常人看起来就是封建迷信的书,她没有宗教信仰,却为她虔诚地点香烛,虔诚地念经文。  她这么费尽心思,可她却给不了半点回应,连在香灰上戳个小洞都办不到,让沈眷的辛苦全部白费了。  沈眷收拾干净器物,洗了手,回到客厅里。她坐到她们刚刚一起坐着看书的那张沙发上。  顾树歌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  她们两个都沉默了一会儿,沈眷开了口:“一定是这个方法有问题,你别急,姐姐去找更好的办法来。”  她这样一说,顾树歌更愧疚了。  “小歌。”  顾树歌看向她。  沈眷的眼睛像是一条初春里刚融化了的江水,江水涓涓地流,带着江岸飘落下来的春花与绿叶,与一袭东风,温柔而烂漫。  顾树歌忙转开眼,不敢看她,心跳的速度却一快再快。  沈眷唇边带了笑意,像是以前她们坐到一起闲谈一样,跟她说她的发现:“刚刚我默数过了,能感觉到你的时间大约是十分钟,昨天太突然,我又有些紧张,没来得及计时,但肯定要比十分钟短很多。”  顾树歌一愣,是说她每天能感觉到她的时间在变长?  “样本只有两个,还不能断定是每天都会增加时长,还是随机变化的,”沈眷说下去,“我们再观察几次,就可以确定了。”  “嗯嗯。”顾树歌点头,希望时间是逐次增加的,这样说不定哪一天沈眷就可以每时每刻都感觉到她在了。  这么想着,就很有盼头。这好像是她变成鬼以来第一件好事。  顾树歌也笑了起来。还未等笑意完全浮现,她忽然怔住了。  她想到一件事。  沈眷是不知道她一直在她身边的。她只有那几分钟能感觉到她在,那几分钟之外的时间,她并不知道她在她边上还是去了其他地方,又或者她根本就只有那几分钟存在,其余时间是消失的状态。  她说的话,她都听到了,但其实,沈眷并没有把握她能听到。  但她还是说了,温柔的安慰,细心的分析,全都说给她听。  顾树歌五味杂陈。  沈眷站起身,上楼。  已经过了一点,早就是该休息的时间了。顾树歌跟着她到楼梯口,又迟疑地跟着她上楼,一直到卧室门外。沈眷推门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顾树歌就被挡在了门外,这扇门对她来说就像空气一样,拦不住任何东西。她要进去,轻而易举。但她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下了楼。  接下来几天,顾树歌每天都盼着赶紧天黑,赶紧到十二点。  沈眷有很多事忙,首先就是案子。警方和刘国华同时在查,但两方都没有联系过他们,警方不说,按照刘国华那天的行事风格,如果有发现肯定会急赶着来汇报,他没有动静,只能说明他没查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沈眷又找了两家私家侦探工作室,雇佣了两个团队,一起去查。这三批人一起行动,能把肇事司机的祖上三代都一丝不漏地翻出来。她还雇佣了一个专业团队,去找那位径云大师。  除了这两件,还有顾氏的归属问题。这个就要容易得多。因为顾树歌在两年前就立了遗嘱。  顾易安过世,遗产全部由沈眷继承,沈眷通过正规程序,把全部财产都转到了顾树歌名下,只留下这座房子一半的所有权。  顾树歌当时有点生气,觉得沈眷这样做,是在跟她撇清关系,堵着气当场就立了遗嘱,指定沈眷为全部财产继承人。这件事只有沈眷、负责遗嘱的律师,还有公证处的工作人员知道。  那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的事,沈眷也没有放在心上,一个二十岁身体健康的人立下的遗嘱,基本就等同于一张废纸了。  现在,顾树歌不止一次地庆幸那天的堵气。  不管白天怎么忙,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沈眷一定会回到家里。她们记录了五天,得出结论,沈眷能感觉到顾树歌存在的时间每天都在变长,第五天的时候,时长增加到了一个半小时。  顾树歌特别高兴,她甚至傻乎乎地想,这样也很好,她能时时刻刻都看到沈眷,沈眷也感觉得到她,好像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到第五天中午,一直沉寂的警局打电话来,请沈眷到警局走一趟。  电话打过来的时间是接近十一点,差不多中午下班的时候。  沈眷接了电话就马上过去了。  警局里接待她的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陈队长陈行峰。  这个时间,警局里人很少,只有几个小年轻捧着外卖盒子在狼吞虎咽,看样子大概是吃厌了食堂,点了外食来过过瘾的。  陈行峰在大厅等她,见了她仍旧拘谨,这回他没有要握手,只是非常简短地说:“黄局在办公室等候二位了。”  顾氏集团产业铺得很大,眼前这位在几天时间里成了名正言顺的董事长,政府方面也要给她几分面子,所以今天是局长亲自出面招待。  陈行峰说完,就走在前面引路。沈眷跟在他后面,顾树歌走在沈眷边上,一同前来的林默落在最后。  顾树歌有些好奇地四周张望。在警局外面,看到国徽时,她还担心过会不会进不来,因为她以前听说过一种说法,阴鬼害怕阳刚之气,警局是惩奸除恶的地方,正气和阳气都很足。  但她却很轻易地进来了。  黄局长办公室在最里面,沈眷到时,他正在泡茶,见她进来,笑着寒暄:“我算着你们快到了,就先泡了茶。这是老战友从江南捎回来的茶叶,跟沈女士平时喝的肯定没得比,尝个新鲜。”  他长相很和气,开口也没官架子,一看就很健谈。  陈行峰见了他,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话也多了些,跟着劝茶。他们到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  顾树歌跟着沈眷,她本想坐在沈眷右边的,但林默占了她的位置,她只好坐到左边去。  四个人,除了沈眷外,没有人想过,他们中间还混入了一个鬼。  他们几个都没什么心思喝茶,只是一个开场白而已。一巡茶过,黄局长看了陈行峰一眼,陈行峰轻咳了一声,说起这回的目的:“我们走访了肇事司机张猛的家属、邻居、朋友、同事,得到了一致的证词,事发前夕,张猛没有任何异常。他们家经济很困难,他利用空闲时间开黑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那天会从受害者所在的那条路过,也是因为他刚拉了一个乘客到附近,完全就是一个巧合。”  顾树歌仔细听着,这番话他应该打过无数次腹稿了,说的时候,半点磕绊都没有。  他没有提黑车司机拉的乘客并不是随机的,而是可以事先选择。顾树歌看向沈眷,沈眷没有显出半点异常。  “张猛的手机我们也查了,他的联系人都是熟人,手机方面也没有异常。这起案子,查到目前,各方面都显示出来这是一起由肇事司机疲劳驾驶引起的交通事故。”陈行峰给出结论,“如果要再深入查,就只剩下受害者遗体了。但从监控和目击证人的证词来看,受害人神智清醒,身体状况良好,没有什么解剖的必要。”  这也是为什么顾树歌的遗体会存放在医院,而没有带回警局的原因。  “所以,依我看,这起案子查到这里,就可以结案了。”黄局长定海神针似的给出一个结论。  沈眷安安静静地听完,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希望可以推迟几天结案。”  不提出质疑,只要求推迟几天结案,明显是既不信他们给出的定论,也信不过他们的能力,准备自己查。黄局长一怔,脸色严肃起来:“这不好办,按照规定,推迟结案必须要有充分的理由。”  沈眷既然说了,当然准备好了对方能接受的理由。  林默看着情形,正要代替老板开口,陈行峰的手机响了,众人就停了下来,等他接完这个电话。  陈行峰一接听,脸色顿变,那边很快就说完了,他看了看局长,又看了眼沈眷,说:“医院打来的电话,受害者的遗体,不见了。”  顾树歌惊讶。  沈眷立刻朝门外走去。林默连忙跟上,都来不及跟那两个人道别。顾树歌原本也要跟上的,她都站起来了,刚走出一步,忽然想听一听警方打算怎么办,就停住了脚步。  沈眷一走,黄局长将陈行峰骂得狗血淋头:“案子都要结了,我都跟她说了是起意外事故,结果受害者尸体没了?”  陈行峰哪里能预料到尸体会不见,就辩白了两句。  黄局长摆摆手,让他不要讲了:“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查了,确定是意外,结果临到头,尸体没了,这案子不简单,准备准备移交刑警队吧。你主动点,联系那边,把查到的情况全都跟他们汇报一遍。尸体没了就没了,重点是凶手一定要找到,不然这个年就难过了。”  顾树歌正听得认真,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疼。脑海中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恶念又冒出来了。  “他竟然说尸体丢了就丢了,他竟然轻视你,这也能忍?你可是一只大有可为的鬼!”  顾树歌吓了一跳,不敢再留了,连忙往外跑,回到沈眷的身边去。第十二章   恶念发现她的意图,气急败坏地开始骂她:“你这个胆小鬼,一有事就想躲到沈眷身后去。”  “你能干成什么?你什么都不会,简直就是个废物!”  “你留在阳间也不过是耽搁投胎的时间!”  它一面说,一面还伴随着尖锐的头疼。顾树歌忍辱负重,用她最快的速度往外跑。鬼一旦快起来,比人要快多了。没多久,她就看到了警局的大门。  恶念还在骂她:“你活着就是浪费资源,那个凶手干得真漂亮!”  顾树歌生气了,她飘出门,看到沈眷的车,放下心来,严肃地说:“你再骂我,我要告诉我姐了。”  恶念也感受沈眷就在附近,屈辱地停下了它的喋喋不休。  顾树歌乘胜追击:“我不是什么都不会,我学习很厉害。”  她穿过车门,坐到沈眷身边时,头疼的感觉全部消失。恶念沉寂下去。  警局距离医院有些远。顾树歌坐下来,就有点消沉。  她在想恶念说的那些话。她说自己学习很厉害不是骗恶念的,她学习的能力真的很强,几乎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名。小学时候,有一次,她生病,没考到第一,伤心地哭了很久。  沈眷也安慰了她很久,把所有的好说都说尽了。  “我们小歌最棒,这次只是意外,下回我们还把第一拿回来。”  “不哭了,今天允许你多看一小时动画片好不好?”  “小歌笑一笑,再哭就不漂亮了。”  她一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抽噎着说:“漂、漂亮的,哭了也、漂亮。”  十七岁的沈眷都笑出来了,还得一本正经地附和她:“对,不管怎么样小歌都最漂亮。”  不管是什么时候,想起这段回忆,顾树歌都能笑出来,既赧然,又觉得很幸福。这回也不例外,可是笑意还没漫上她的眼睛,她就笑不出来了。  学习厉害有什么用。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也帮不了沈眷。沈眷和哥哥都是从高中起就接触家里的事务的,而她二十二岁了,还在念书。  因为除了读书,她什么都不会。  顾树歌觉得恶念说得没错,她是挺没用的。还有那个局长,又是怎么回事,查案子查不明白,出了事就想甩锅,还尸体丢了就丢了,有这么说话的吗,太不尊重死者了!  一股怨气从顾树歌心底蹭蹭蹭地往上冒。她越想越生气,这间警局的人都太不像话了,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为人民服务,只想着敷衍塞责,搪塞案情! 第11章 她知道为什么沈眷会猜测木子大概率是她在国外认识的。因为她没出国的时候,不管认识了什么新朋友,或者遇上什么有意思的事,都会第一时间跟沈眷分享,所以沈眷知道她所有的朋友,她的手机里,甚至还存了跟她玩得好的几个同龄人的号码。  但她出国以后就不是这样的了。她刻意疏远,所以从来没有主动给沈眷打过电话,更不用说跟她分享生活中的新鲜事。  最开始的时候,沈眷经常主动联系她,叮嘱她注意穿衣服,晚上不要太晚回去,学业重也别有压力,注意休息。但她总是敷衍,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挂断电话。沈眷从来没有责备过她,她的关心一如既往。  这样持续了一整年,她算着时差,每天都是晚上八点按时找她。  顾树歌知道,有一个说法是,21天就能养成一个新习惯。沈眷的电话持续了一整年,一天都没断过。所以,顾树歌早就养成了在晚上八点跟她通话的习惯。  她从六点就开始期待,七点就什么时都做不下去了,坐立不安地围着手机转,一会儿看看它电量足不足,一会儿又点开看看朋友圈,到七点五十分,她就端端正正地坐着,把手机拿到手里。  八点钟,铃声准时响起,顾树歌的心跳就开始变快,她在心里默数,数到十五的时候,才深吸一口气接起来,然后用很平静的语气,叫一声姐。然后在沈眷说不到五句话的时候,就找各种借口挂断电话。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她只做一件事,就是平息因为听到沈眷的声音,因为她的关心而带来的心跳加速。每天都是这样。  有时她会想,沈眷为什么这么好,而她又为什么这么不争气,明明知道沈眷和哥哥两情相悦,却仍然放不下她,仍然因为她每天八点的一个电话而觉得安心。她什么时候才能放下,然后跟沈眷好好地做回家人。  每次敷衍她的时候,顾树歌的心都像被利爪撕扯,既愧疚又伤心。  那一天沈眷又打来了电话。  顾树歌照旧是从六点就开始期待了,七点五十九分,她的眼睛就盯着手机屏幕不舍得移开,手机一响,她就开始数数。  接通的时候,她要深呼吸,这样才能保证开口的时候声音不颤抖。  “姐。”  沈眷的声音响起,轻柔而平和:“小歌,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顾树歌简短地回答。  “这两天要降温了,你衣服有没有准备够?”  “准备够了。”其实没有,她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降温,这几天课业又重,好几个课题同时进行,她根本时间考虑这些事情。  电话那端,沈眷沉默了一下。顾树歌听不到她的声音,有些紧张,她克制着自己不要主动开口,想如果沈眷不说话,那她就找个理由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儿,在她就要挂电话时,沈眷说话了,她说:“小骗子。”  顾树歌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小的时候爱吃糖,可是糖分摄入过多会蛀牙,尤其是换了乳牙之后,再蛀牙,就没得换了。  沈眷就规定了她每天只能吃三颗糖。她答应了,但有时候实在想吃糖,就会悄悄地跟佣人阿姨撒娇,阿姨一心软,会偷偷多给她一颗糖,不知道为什么,沈眷每次都能发现,然后就会这么说她,说她是个小骗子。  顾树歌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给你准备好了,明天就能寄到,你记得签收一下。”  沈眷什么都安排周到了。顾树歌胡乱地点头,点了半天才发现沈眷看不到,于是嗯了一下,她不敢多说,怕沈眷听出她声音里的鼻音。  可是一个简单的嗯,就显得很冷漠了。  沈眷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的冷漠,就顿了一下,好半天才继续下去:“小歌,明天开始,我就不打扰你了。”  顾树歌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姐姐。我们还是家人。”  “小歌,你真的是个小骗子。”  最后这句话,她好像听见了沈眷哽咽的声音。  哥哥好几次打电话来询问她和沈眷出了什么,都被她敷衍过去了。  三个月后,她接到了沈眷和哥哥领证的消息。沈眷亲口告诉她的。  “十二点十分,昨天我能感觉到你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但今天,从你消失,我就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了。”沈眷已经结束了通话,她看了眼时间,分析起今晚的反常。  顾树歌听到她的声音,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三年时间,她们联系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连哥哥葬礼的那段时间,她们说的话,都很少。她这回之所以想要在沈眷生日的时候回来,给她一个惊喜,是因为她听一个国内的朋友提起,一次酒会上,那位朋友无意间看到沈眷的手机屏幕,是她小时候的照片。  她小时候的长相和现在很像,从轮廓就能认出来。  这段时间她天天都想着沈眷,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想念就像泄闸的洪水,不能阻挡。她想沈眷也是希望她回家的吧。这念头一起,就不能遏制了。  “是因为刚刚现形的缘故吗?”沈眷在分析今晚变化的原因。  要知道是不是现形吞了她能被感受到的时间,只要看明晚就知道了。  但顾树歌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头,因为回忆的缘故,她的心都在沈眷身上。她发现了沈眷很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还是关心她,想保护她,方方面面照顾她,将她当做自己的责任,可是她的关心、保护和照顾都有了分寸,维持了一个距离,不再是以前那样的亲密无间。第十四章   沈眷走到刚刚顾树歌现形的地方,窗帘下,一道月影映照进来,恰好就照在那块地上,她又道:“会不会与月光也有关系?”  顾树歌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她走过去,站在月光中,细细感受了一番。月光映照下,好像确实有些不同,这不同十分细微,仔细对比的话,可以感觉到她的魂体,更轻更缥缈了。  顾树歌产生一种恐惧,她担心再照下去,月光就要将她照化了。  “小歌!”沈眷声音有些着急。  顾树歌连忙看向她。  “你别待在那里,你出来,到我身边来。”沈眷朝着窗口的方向说道。  顾树歌愣了一下,乖乖飘过去,飘到沈眷的身边。  不知怎么,只待了一小会儿,她就觉得魂体像被巩固一番,没有月光下那么飘忽了。但顾树歌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沈眷竟然能那么精准地猜到她在哪个方位。她还是那么了解她,分明……她们是有过四年时光的分离的。  四年前,她突然间执意要出国时,沈眷是怎么想?她忽然间毫无理由地跟她疏远,甚至隔着电话都不愿跟她多说一句,沈眷是怎么想的?  恐怕非常失望吧。  “今晚是你的头七。”  顾树歌转头,看着沈眷。  她的皮肤很好,细腻柔润,这时她们站得近了,能看到很小的毛孔。她的鼻梁挺拔,不是很高,但形状很好看。她的嘴唇是一种清冷的唇形,不笑的时候,会有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可眼中染上笑意时却又那般柔和。  顾树歌有四年没有这样近的看过她,现在靠近了看,只觉得沈眷每一寸的肌肤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也那么的遥远。  沈眷不知道她身边的鬼正在细细地打量她,还在严肃地叮嘱:“日属阳,月属阴,月光至阴,你别在月光下久待。今夜是头七,头七是亡灵阴煞最重的时候。可能是这两个原因共同作用才让你现形的。”  顾树歌点点头,说:“记住了。”  她知道是为什么。  亡魂要变成鬼,有两种方法,靠执念或是靠法器。但鬼的状态是留不久的,往往很快就会下黄泉,不能在阳间久留,留的最久的鬼,也只能留七日,第七日,阴煞积攒到最重的时候,而那时候,阴鬼常会现形。  所以民间经常有“头七亡灵回家”的说法,其实是第七日是鬼留在阳间的最后一日。  而阴煞过重会招来阴差,到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阴差就会把阴鬼勾走。  所以沈眷再怎么想见顾树歌,都从没想过往她魂体中添加阴煞的办法。  沈眷拉上窗帘,说了一句:“你今晚小心些。”  顾树歌连连点头,阴气最重的寅时,还没到,她不能掉以轻心。沈眷想了一想,打开灯,坐回书桌后,又道:“我今晚,在这陪你。”  顾树歌就点不动头了,轻轻地说:“没关系的,我不会去晒月光把自己晒化的。”  沈眷打开电脑,又去了厨房,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做好彻夜不眠的准备了。顾树歌跟在她后面。  咖啡冒着热气,光是看,都知道一定很香。顾树歌忍不住凑上去闻,当然是什么都闻不到的。  她这才想起来,她已经七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当然是不饿的,但在这时,她却感觉到心理上的饥饿,就跟吃饱了饭去看美食节目一样,明明不觉得饿,却想要吃东西。  最好是热腾腾的,一下肚就能让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哪怕是一碗米饭也好。稻米煮熟后的香气,带着大地宽容广博的滋味,每吃一口,就能感觉到一分踏实。  顾树歌垂头丧气地跟着沈眷回了书房。  沈眷把咖啡放在桌子上,着手工作。顾树歌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像她过去几天一样,开始发呆。  但是发呆总归是很无聊的,她把目光移到一边的书架上,如果能看会儿书就好了,随便什么书都行,至少不无聊了。她一面想,一面就伸手试图抽一本书出来,然后她就看到自己的手插进了书里。  她无奈地坐回椅子上,专注发呆。  过了一小时,沈眷出声了:“小歌,来。”  顾树歌飘过去。  电脑屏幕上已经不是各种文件,各种表格,而是播放着一部电影。  顾树歌开心极了,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谢谢姐。”这是她以前的习惯。  她站在边上,就看了起来。沈眷站起身,走到刚刚顾树歌坐过的地方,把椅子搬了过来,恰好对着屏幕。  “你能坐吗?”沈眷说。  “能坐。”顾树歌坐了下来。  然后她们就看电影到了天亮。  一共看了两部,一部是《朗读者》,一部叫《英国病人》,都不是很新的片子,但都很耐看。  只是两部电影下来,顾树歌也说不清,她看沈眷的时间多,还是看电影的时间多。  她忽然就不害怕跟沈眷对视,也不逃避看她的面容了。  哥哥已经过世两年,沈眷总要开始新的生活的。她想,如果她还活着,再过上些年,等哥哥从沈眷心里淡去后,她可能会追求她吧。  之所以是可能,而不是肯定,是因为顾树歌还是很怕,怕诸事挑明后,她们连家人都没得做。  跟一生都在没有沈眷陪伴的日子里度过相比,更可怕的是她与沈眷再无交集,连家人都不是。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  她已经死了。  冬天的天亮要来得迟一些,差不多六点四十的时候,天才完全亮透。  顾树歌跑出去,发现下雪了,昨晚她竟然一点都没发现。雪积得还不太厚,顾树歌在草地前蹲下,想要用手聚起一捧雪,她努力了好几分钟,却是连雪的冰凉都没感觉到,草地上的白雪仍旧是平平整整的模样,没被动过分毫。  身后关门的声音传来,沈眷撑着把伞出来。  顾树歌放弃了抓雪,跟沈眷一起出门。  车子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第13章 另外三个专业人士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像是被沈眷说服了。  李队问:“那么这两类人中,您更倾向于哪一类?”  沈眷沉思片刻,给不出答案。  李队有些遗憾。他觉得沈眷的推论很有道理。其实他们破案,本来就是根据搜集到的蛛丝马迹,各种证据,用逻辑推理把种种迹象串联起来,给出一种种具有可能的猜想,然后再进行验证、排除,最终还原出真相。  “沈女士的思路可以作为重要参考。”李队结论道。  他们接下来试图以沈眷的观点为中心,做一个更深入的心理侧写,可惜进展并不顺利,目前搜集到的信息,太少了。  刘国华试图推论凶手的性别、年龄,都已失败告终。  将近八点时,林默送了早餐来,分给所有的刑警,还非常体贴地给每一位同志都发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虽然加班工作,本来就是他们人民公仆的职责,但多少还是会有些埋怨,毕竟相比温暖的被窝,和香甜的睡眠,谁会喜欢在冷冰冰的办公室里加班呢。  这些潜藏的埋怨在吃到热乎乎的早餐时,不由自主地消退了大半。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刑警最先吃完早饭,他随手一擦嘴巴,朝李队喊道:“队长,马武赵奇他们在审肇事司机,还没吃呢,我给他们送去。”  李队一点头,说:“去吧。”然后跟沈眷解释,“肇事司机张猛是昨天移交到我们这儿的,一过来就关到讯问室,到现在审了差不多有十四个小时了。”  “没有进展。”刘国华补充。  李队本来就打算过去,他想了一下,问:“沈女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沈眷同意。  询问室在二楼的角落,透过玻璃,看到里面坐在的三个人,两名刑警一个负责问,一个拿笔记录,早餐送进去了,放在桌上,没有人动。  张猛坐在他们对面,隔着一张桌子,连着审了十四个小时,他显然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但不管刑警怎么问,他只有一个动作,就是摇头,嘴巴闭得很紧,几乎不开口。  顾树歌站在沈眷边上,她看到一个刑警突然拍了下桌子,朝着张猛飞快地逼问了一句话,张猛一夜没睡,又被高强度审讯,脑子明显反应不过来,他一吓,瞳孔迟缓地放大,然后迟缓地摇头。  通过设备,可以听到讯问室里的声音。顾树歌穿过玻璃进去,近距离观察,她看到张猛轻微地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真的不知道。”  所有人都肯定张猛是被雇佣的,这场车祸根本不是意外,但是张猛担心说多错多,于是选择了最偷懒的办法,干脆不说话来应对。  顾树歌想起车祸刚发生的时候,这个司机跪在地上,惊恐地重复的那句“我杀人了。”  他应该很胆小,以致于怕成那样,所以一定支撑他做这件事的理由一定很牢固。  刑警也累了,走出门,跟李队说:“什么办法都用了,他不肯说话。”  这种疑犯最难对付。李队翻了翻讯问记录,也觉得棘手。顾树歌穿墙出来,沈眷一直看着那司机,目光里有很深的恨意。  顾树歌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不敢乱动了。李队正打算掏出手机,再找几名讯问的专家来。沈眷忽然说:“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她说的是说几句话,而不是讯问。  李队迟疑了一下,说:“必须有我们的同事陪同。”  沈眷答应。  张猛觉得他的神经都快绷断了,困意相比起压力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幸好警察停下了,能让他稍微喘口气。  门推开的声音传来,张猛没有理会,消极地低着头。他以为是刚刚出去的那名警察回来,直到进来的那个人到他对面坐下,他才发现,是个女人。  张猛惊恐地张了张口,运作得非常缓慢的大脑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他出于愧疚,本能地想要逃跑,可身体却因为太累,而动不了。  面前的女人开口了,她的声音有点清冷,语气则很冷静。  “我叫沈眷,是受害者家属。”沈眷先自我介绍了一下。  张猛点了一下头,他张口:“你……”只一个字,他马上就想起什么,又把嘴闭上了,回到了什么都不说的状态里。  沈眷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说:“我是顾家养女,不是真正的顾家人,所以我在顾氏想要做什么,都会面临很大的阻碍。但现在不一样了,顾树歌的遗产都是我的,我真正拥有了顾氏,没有人能反对。”  顾树歌就站在边上。  张猛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个,但他努力地克制自己好奇的表情,低着头,一声不吭。  “顾树歌不是让人省心的孩子,顾叔叔顾阿姨过世后,她几乎是我照顾大的,但是她和我并不亲,一到十八岁就去了国外,一去四年,只在她哥哥过世回来过一次。这两年来,我们连电话都没有通过一个。”  顾树歌听得低下了头,内疚在她心中开始蔓延。  “所以你看,哪怕是只小野猫,相处十几年,亲自照顾了十年,也该养熟了,可她却一点都不想和我亲近,反而逃得远远。她就是个小白眼狼,不听话、冷血,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沈眷的语气依然冷静,她这么冷静地叙述,却很能带动人的情绪,张猛把头抬起来了,眼睛里有些迷惑,也有些惊讶。  顾树歌的头却是越来越低,几乎抬不起来,她知道沈眷多半是为了撬开张猛的嘴,可她的话却没有一句是假的。  她们相处了十几年,一直都在一个屋檐下,是最亲的家人,沈眷还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她整整十年,可是她却执意离开,连个理由都没给,离开后就和她疏远,不联系,不问候。在沈眷眼里,她大概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吧。  顾树歌后退了一步,她本来跟沈眷只隔了半个人距离,一退,就远了。  沈眷继续说:“所以我本身对你没有什么怨恨,但我必须给我的股东,给公众一个交代,顾氏的继承人突然没了,这不是小事。”  张猛像是看了一场现实版的豪门争端,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讲真话,我给你找最好的律师保你,保证刑期比疲劳驾驶致人死亡要短,毕竟你算不上元凶,我要的是你身后的人。”沈眷像是终于铺垫完了,说出她的目的。  张猛像是意动了,他摇头的动作慢了下来。  沈眷再进一步:“你女儿还小,身体又不好,你就不想早点出狱,多陪陪她?”  张猛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巴,所有人都看向他,顾树歌也看向他。玻璃窗外的几个警察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  张猛的背缓缓地弯了下去,他很轻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疲劳驾驶,我愿意接受法律制裁。”  听到这句话,玻璃窗外的警察们都叹了口气,又失败了,一个小警察还后知后觉地说:“队长,她这是在诱供,违禁的,问出来也不能采信。”  讯问室里,沈眷突然一改冷静的面容,笑了一下,是一种居高临下,像看蝼蚁一样的轻笑。  张猛瑟缩了一下,不敢跟她对视。  沈眷话里都有了笑意:“能和你女儿匹配的心脏找到了。”  张猛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亮光。  “但是轮不到她,因为她前面还排了很多人。”沈眷语气随意,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张猛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说:“不可能!说好了是指定捐赠!只有我女儿能……”他说到这里,就僵住了,他反应过来了,这是诈供。  他被她前面的一大篇话,弄得神经紧张,在她提出能让他减短刑期时,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她最后的手段,就放下了防备,没想到她还有后手。  他说出了这句至关重要的话,防备已经有了裂缝。沈眷又推了一把:“捐赠人确实指定了你女儿为被捐赠对象。但你参与了这么精密的谋杀,应该明白,要阻止一颗心脏从一间手术室,到另一间手术室,有多容易。我保证,如果你再不开口,这场手术永远不能进行。”  张猛脸色灰败。  这个威胁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猛一夜的心防彻底崩塌,他捂脸痛哭,泣不成声。  李队等人都松了口气,刚刚出声的那个小警察嘀咕了一句:“这个沈董事长怎么这么厉害,诱供诈供逼供,比我们专门的刑讯人员玩儿得还溜。心也够硬的,拿人家女儿的命威胁。要是张猛还不肯开口,她不会真去害死人家吧。”  沈眷刚好推门出来,李队连忙瞪了他一眼,小警察不敢再说了。沈眷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像是没听到,小警察暗自庆幸。  嫌犯心防已破,接下去就是警察的事了。  沈眷跟他们告辞,她选择了回家。  回去路上,顾树歌觉得沈眷特别沉默。虽然她一直都是安静居多,一直都不怎么爱说话。但现在的她,连眼角眉梢都是寂静。  外面雪还在下。到了家里,佣人还在。见她回来,跟她问好。  沈眷点头,走到楼梯口,停顿了一下,转向了书房。  顾树歌担忧地跟在她身后。  书房里还是早上她们离去时的样子。沈眷关上门,背靠在门后,顾树歌关切地看着她,她想安慰,却又明白,她说什么,沈眷都听不到。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讯问室里很可怕?”沈眷轻轻地问。她的眼中孤寂脆弱,完全没了在刑讯室里的应对自如。  顾树歌心疼,连忙摇头:“不可怕,你只是威胁他,他这么顽固,总要有点手段的。”  沈眷看着身前的空气,像是等一个回答,她等了许久,明白她是等不来这个回答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刚刚是骗他的。”  顾树歌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反问:“骗他什么?”  “你确实是个小白眼狼,能狠得下心,不联系,不问候。可是我,没有不喜欢你。”第十七章   顾树歌嘴巴比头脑诚实,马上就脱口回答:“我也喜欢你!”  话一说完,她就像被煮熟的基围虾一般,从头红到尾。甚至还能感觉到苍白透明的脸上滚烫的热意。顾树歌连忙捂住嘴,惊恐地看着沈眷,生怕她听见了。  沈眷什么都没听见,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空荡荡的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如果有另一个人看到这一幕,就是她背靠着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顾树歌这么一想象,手就慢慢地放下来了。  沈眷像是已经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到电脑前,搜了一部电影打开,对着空气里说:“我去休息一会儿,你在这里看会儿视频。”  顾树歌说:“好。”就在椅子上坐好了。  沈眷的手离开鼠标,她把目光移到椅子上方,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离开了,还带上了门。  顾树歌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紧张得透明的虚体都僵硬了,直到门关上,才微微吁了口气,去看视频。  看了大约三分钟。顾树歌苦恼地揉了揉脸,她的脸到现在还是滚烫的,就因为沈眷说的那句“可是我,没有不喜欢你。”  没有不喜欢就等于喜欢。顾树歌双重否定掌握得可好了。  这就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啊。顾树歌一面揉脸一面赶紧警告自己不要多想。沈眷肯定喜欢她啊,不然她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呢?放着刚继承到的遗产不去整理,放着这么大的产业不去管,天天往太平间、警察局还有各种灵验不灵验的寺庙里跑。  她肯定喜欢她的。  顾树歌心里甜甜的,又有点酸。  而且她的脸越来越烫越来越烫,不管她怎么告诉自己沈眷的喜欢,就是姐姐的喜欢,可她仍然控制不住脸上的升温。  这就是为什么她非要疏远,非要不和沈眷见面通话,因为在她面前,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别说四年,可能四天就把心思坦露得干干净净的。  顾树歌降不下脸上的温度,又拿出她很不愿意用的杀手锏,默念,你已经是鬼了,没有这么丰富的人类情感。  念了三遍,还是不管用。  百试百灵的一招居然在要紧关头失效了。  顾树歌只好认命,顶着一张快要烫熟的脸,端正坐好,看沈眷给她播放的视频。  看了两个小时,不知道电影发生在哪个时代,不知道剧情线,不知道哪个是主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视频播完了。所有投射到她眼睛里的景象,都被她自动替换成沈眷的模样。  她开始蠢蠢欲动,就因为沈眷说的那句“没有不喜欢你”,她怎么都平静不下来,胸口像是被挖空以后,装进去了一只活蹦乱掉的小鹿在里头横冲直撞。 第15章 可是一站远,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了。看沈眷的角度也跟平时紧跟在她身边的感觉不一样。  她看到沈眷独自一人,一丝不苟地净手,虔诚地焚香,默念经句。第一次念《本愿经》她是对着经书读的,后来她想会不会是对着经书读,不够诚心,于是就把经文都背了下来。  这种佛门经文,佶屈聱牙,连读都很难读通顺,更不用说背了,厚厚的好几本,沈眷两个通宵没合眼。  其实,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这种像是封建迷信的佛教仪式,是有点可笑的。但沈眷做得很认真,一步一步,完全按照书上描述的来,半点错都不敢出。  顾树歌看到她将符纸点燃,默念着一段咒语,符纸烧完灰烬落到一杯水中。她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沈眷把那杯水喝了下去。  根据书里的解释,这杯符水能让人的身体元气虚弱,好让边上等待的阴鬼趁虚而入。  顾树歌顿时觉得她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等着侵占姐姐身体的恶鬼。她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她看到沈眷的身体竟然当真有了变化。在她的眼睛里,沈眷的身体像是被虚化了,并且散发着一种吸引力。  在阴鬼顾树歌的眼中,这具虚弱的身体显得无比美味。  这个办法竟然是有效的!  顾树歌克制住扑向躯体的冲动,甚至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眷的身体恢复原样。  但她的脸色很苍白,像那种重病伤了底子的人,显得很憔悴。  她没有上她的身,她就这么虚弱了,如果她上了,哪怕操作得够小心,也会让她大病一场的吧。顾树歌默默地想。  “小歌?”沈眷在近处寻找她,她不知道她已经躲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顾树歌听到她的召唤,慢慢地走近,走到她面前。  沈眷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瞬间虚弱下来,可是顾树歌没有上她的身。她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问:“你怎么了?”  顾树歌歉疚地低下头:“我们不要用这种办法。”  “凶手很狡猾,你要尽快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上我的身,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唯一凑效的办法。”  沈眷气色很差,她这几天本来就没有休息好,因为那杯符水,她的脸色更加憔悴。顾树歌的记忆中,沈眷总是很强大,不管有什么危险,都能坚定不移地挡在她身前,好像什么都难不倒她。  虽然她仍旧思维清晰,声音也是柔和之中,不失冷静。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不那么无坚不摧了。  顾树歌有些无措,但更多的,是心疼。  有些底线是不能破的,她想知道她死亡的真相,想要永远留在姐姐身边,但是如果付出的代价是伤害沈眷,那么这些她都不要。  “还没有到那一步。”顾树歌觉得辜负了沈眷的好意,可她却说服不了自己毫无负担地上沈眷的身。  空气中还有符纸燃烧后的气味,香烛仍在燃烧。  按照前几回的惯例,这时应该就是沈眷收拾起这些器物,然后安慰她不要沮丧,不要放弃。  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沟通的办法,沈眷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弃。  她拿出新的香束、蜡烛、符纸,换了一杯新的水。  顾树歌紧张地盯着她。  “如果你在,就到姐姐身边来。”沈眷对着空气说。  说完,她就开始从头进行仪式。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做完了前面的步骤,她点燃符纸,将灰烬收到水杯中,然后端起杯子,喝里面的符水。  这一次,她喝得很不顺畅,顾树歌看到她的双眉皱成了一团,吞咽困难,但她还是勉强自己全部咽了下去。第十九章   这符水的味道很怪,明明只是纸灰兑成的白水,但滑下喉咙时却带起灼热的痛意。  沈眷把水都咽下了,她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像是一股无名的力量将她体内的力气全部抽光,身子如大病一场后的绵软无力,她坐在沙发上,却只想躺下来,好好地睡上一觉。  这应该便是书中描述的元气虚弱。  可是小歌怎么还没来。  沈眷等待着。房子里,是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等了好久,直到符水的效用都快过去了,顾树歌依旧没有上她的身。  大概是小歌不在吧。沈眷想。  她一向冷静,再度失败后,立刻开始想别的办法。  等十二点,她能感觉到小歌存在后,跟她约个时间,明天再试。好不容易找到沟通的办法了,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和小歌说上话。  沈眷这样想着,忽然她望向门边。  顾树歌一直退到了门边,才觉得好一点。大概是第二杯,沈眷的身体更加虚弱,于顾树歌而言,就如饿了三天三夜的人,见了一顿美味佳肴,只想饱餐一顿。  她站得老远,才勉强克制住自己,而后就是深切的担忧。沈眷看起来状况很糟糕,她嘴唇上都没有血色了。  她觉得很对不起沈眷,让她连喝了两杯符水,让她的苦心全都白费。她正愧疚,就感觉到沈眷朝她看了过来。  她的目光精确地落到了她身上。  顾树歌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十二点到了。顾树歌顿时手足无措,就像很多年前,她从学校逃课,却在校门口撞上了沈眷,那一刻,她只想随便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符水的效用过去。顾树歌不敢逃跑,只能走回沈眷身边。她想沈眷肯定生气了,那个符水这么伤身,可是为了她,她连喝了两杯。她急着想要和她说上话,为的也是她的事情,她什么努力都做了,结果却被她自己搞砸了。  “姐,对不起。”顾树歌站在沈眷面前,跟她认错。可是,她真的做不到占据沈眷的躯体,她想了很多问题,万一施展不好,伤了沈眷的魂魄怎么办,万一中途出了错,她出不来了怎么办。  她不敢冒险。  “我是不是太心急了?”顾树歌听到沈眷的声音。  她的神色很认真,望着她在的地方,又问了一句:“我是不是给了你很大的压力?”  顾树歌在她身前蹲下,换成仰望的姿势看她,她说不清是心疼更多,还是内疚更多,她只觉得她欠沈眷的,恐怕永远都还不清了。  “你没有给我压力,只是我们还没有到那一步。现在才第八天,我们还能去找别的办法,说不定过几天,那位高僧就出现了呢?又或者,我们就有别的沟通方式了。我不能为了我自己伤害你,姐,你没有给我压力,你不要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我真的会很心疼。”  顾树歌说的话,沈眷一个字都听不到。可是她能感觉到她在她面前蹲下了,这是一种安慰的姿态。不知道怎么回事,沈眷不仅能感觉到她的存在,而且隐约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情绪。  低沉,黯然,又有些软乎乎的,很乖巧,很懂事。  沈眷不由自主地抬手,想要摸摸这个人的头发,但手都已经抬起来了,她才发现,她根本碰不到她。  顾树歌看到她的动作,明白她想干什么,主动把脑袋凑了过去,控制着力道,贴着她的手心,蹭了蹭,看起来就像是沈眷在抚摸她。  “姐,你快去睡一觉,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们继续想办法。”她仰起头,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高度,让沈眷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  这样,她们看起来,就像是在对视。  但是沈眷没有立刻去睡觉,而是收拾起用过的器物。她收拾器物的时候,顾树歌就跟在她身后。用过的香束、蜡烛取下来,丢垃圾袋里,杯子拿去厨房洗,茶几上落了香灰擦一擦,那本书也放回抽屉里,最后是去把手洗干净。  做这些事的时候,顾树歌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沈眷终于忍不住有了笑意,说:“我感觉到你一直跟着我。”  顾树歌见她逗笑她了,也弯弯眼角,笑了起来。  “你小心点儿,别让我撞到你了。”沈眷叮嘱了一句。她很担心小歌一直跟在她边上,万一她转身的时候,小歌来不及让开,她把她撞坏了,怎么办。  顾树歌就说:“我现在可厉害了,撞到也不要紧。”她停了停,想象了一下,如果沈眷真的听到她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连忙又说,“我会小心的,不会让你撞到我。”  收拾完器物,沈眷还是没有去睡觉,她坐在了沙发上,然后拿出手机,浏览了几条新闻,直到她感觉不到顾树歌的存在,记下今晚的时长,才去休息。  她记的时候,顾树歌就在她边上,她看到了,今晚有两个小时,除了昨晚是个意外,其他几晚,她能被感觉到的时间,每晚都在增加。只是每次增加的时长并不一样,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规律。  顾树歌想,如果一直维持增长的趋势,那么过一段时间后,沈眷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了。  第二天,沈眷下楼很晚,过了九点她才出现。  她气色好了一些,但仍旧有些苍白。佣人见她还在家,连忙给她准备了早饭,沈眷随意吃了一点,才走出家门。  今天还是自己开车,顾树歌注意到,她上车后,放手袋的时候,特意把手袋放到了后座,让出了副驾驶座的位置。这一定是给她留的。顾树歌高高兴兴地坐到沈眷身边。  车子启动后,沈眷转头对着副驾驶座说了一句:“我们今天先去公司一趟,下午再去看他们查得怎么样了。”  顾树歌说:“好。”沈眷已经好多天没去公司了,她新继承了那么多股份,必须得去公司看一眼。  沈眷将车子驶出车库,然后看着前方,说:“以后我尽量自己开车。”  顾树歌还是回答:“好。”这是为了能在车上和她说话。如果有第三个人存在,沈眷就不能随时和她说话了。  顾氏集团总部离得不远,开车过去,差不多十五分钟。  走进大厅,迎面看到很多顾氏员工,顾树歌两年前来过这里很多次,这些员工她有些有印象,大部分都是没见过的。  沈眷搭电梯到顶楼。  林默已经得到她到公司的消息,带着几个董秘把所有需要她立刻批复的文件都送到她的办公室里。  沈眷一到,他就开始汇报这几天的情况。  顾树歌听得有些无聊,就自己到一边待着,她在沈眷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看了看里边的各种陈设,每个地方都觉得很有意思。  “有些股东认为,我们集团应该重新取个名字。顾家已经不再是集团最大的股东,也不是集团的决策者,再叫顾氏就不合适了。”  “集团更名牵涉很多,暂时不考虑。”沈眷回答。  林默点了一下头,用笔在本子上记了几笔。与其说股东们想要更名,不如说是试探董事长接下去的打算,有没有在集团内部做大调整的计划,毕竟现在她名副其实地拥有了这家企业,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是凭借顾小姐的支持,占了一个董事长的位置,其实只是为顾家打工而已。  这些话,顾树歌都听到了,但完全没往心里去,她和沈眷之间信任,不是几句话,或者说,利益分配,能够动摇的。  有人送了咖啡进来。沈眷喝了半杯,继续听林默汇报。  顾树歌站在窗边,往外探头,她生前恐高,没想到变成鬼后,恐高的症状仍没消失。办公室里进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顾树歌认出来,都是集团内部的高管,还有几个子公司的负责人。  他们都拿着各自的事务,进进出出。  “董事长,这是我们子公司下一年最重要的企划,总部一直没有批,但是我们……”  顾树歌觉得有些吵,之前在警局的时候,也是很多人,但她没有过这种感觉,非但吵,还让她很烦躁,就像是恶念即将出来的那种躁动不安。  顾树歌能分辨出来,这种烦躁不是由她自己的情绪引起的,而是某种牵动她灵魂的力量。她看向正在说话的那个人。  是个中年男人,穿得跟大部分高管一样,西服西裤皮鞋,系了一条领带,头发定过型,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又不失上位者的威严。  顾树歌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存在的痕迹,却没找到,但她觉得他很眼熟。  正想得入神,“啪——”的一声脆响,杯子掉到地上碎裂的声音。  顾树歌被惊醒,她朝发出响声的方向看去,沈眷站在那堆碎片边上,一个女孩子在连声道歉。是她不小心弄碎的。  沈眷摆摆手,表示不要紧。那个女孩子就如释重负地出去了。  中年男人报告完,留下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也出去了。 第17章 于是沈眷开始考虑,是这些血液对小歌无效,还是只是刚刚那一段时间,她能触碰到鲜血?又或者,小歌只能碰到她的血?  最后那个猜想让沈眷的头口有些发热。  要验证很简单。  她拿起刚刚剪血袋的剪刀,用一边的刀刃划了一下左手食指,指腹被划破,鲜血涌了出来。  顾树歌顿时食指大动,她竟然能闻到血的气味,有些猩,但并不讨厌,反而觉得很想吃。沈眷是想验证她是不是只能碰到她的血。顾树歌很快就明白过来,她忍耐了腹中生起的饥饿感,直接去碰沈眷的伤口。  碰到了。  指下温热湿润,还有一些血的粘稠,甚至伤口的血肉都能碰到。顾树歌指尖一颤,忙往回收一些,生怕弄疼了她。鲜血的香味弥漫在她的鼻尖,顾树歌咽了咽唾液,努力地不去看伤口,把目光落在沈眷的脸上。  沈眷居然笑了一下,眉眼格外温柔:“看来只有我的血才能让小歌碰到。”  应该是这样的。顾树歌立刻就顾不上鲜血的美味了,心情变得很沉重,低低地埋怨道:“你怎么还笑啊。”  她要跟沈眷沟通,肯定要用好多血,只有她一个人的血有效的话,那该多伤身,她怎么一点也不愁,反而还笑。  但是沈眷看起来很高兴,从她出事以来,她都没见过她这么轻快的笑意。沈眷也没找什么容器,直接挤按伤口,挤了两枚硬币大小的血在茶几面上。顾树歌看得心惊胆战,觉得好疼,手指上的血本来就不多,沈眷挤出几滴后,伤口都泛白了。  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随便扯了一张纸巾包住伤口,说:“我来问,是你就在茶几上打勾,不是你就画个错。”  这样会方便很多。  顾树歌说:“好。”  沈眷就开始说了,她的第一句是:“别人的血对你无效是吗?”  这几乎已经是肯定的事了,但她还是想再确定一遍。于是沈眷就看到玻璃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勾。勾画得很慢,而且很小。  “真好。”沈眷道。  顾树歌拧眉,她想写“怎么会真好,只能用你的血,你的负担该多大。”血又不是想有多少就能有多少的,沈眷本来就这么瘦了。  她刚想落笔,看了看那两枚硬币大小的血液,就忍住了。那么多字呢,恐怕把这里的血都用上都不够写完。她要省着点用。  “你用血写字是不是很吃力?”沈眷又问。  这回没有顾树歌没有立刻回答,她停顿了片刻,考虑了一会儿,玻璃面上才慢吞吞地出现了一个勾。  这表示吃力,但没有非常吃力。沈眷根据她回答的速度看出她的意思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画勾画得很慢,正常人画个勾,也就不到一秒的时间,非常省力,但是小歌画了将近半分钟。画出来的勾看上去还细细小小的,显得瘦骨嶙峋。  沈眷想了想,接着问:“那跟之前在地砖上比呢?省力画勾,没有差别画错。”  顾树歌知道沈眷要确认什么,玻璃面比地砖摩擦力小,如果说更省力,那说明摩擦力大小影响她写字的流畅程度,也就是说,她变成鬼以后,力气也变小了。  她又画了个勾。虽然还是吃力,但比在地砖上,确实要好多了。  “大概是你现在没有实体,又很虚弱,所以力气就小了。”沈眷用猜测的语气说了一句。  顾树歌迟疑,她确实没有实体,可是她觉得自己不是很虚弱,因为她虽然是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但她没有那种随时要消散的感觉。  她犹豫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勾。  画完一抬头,她就看到沈眷眼中满满的笑意。  她今天真的很高兴啊。顾树歌想。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确实应该很高兴啊,她们找到对话的办法了,再也不用各自自言自语了。  “小歌。”沈眷唤她。  顾树歌认真听。  沈眷弯了弯唇角,说:“我们还得改进一下办法,比如,看能不能让你更省力一些。”  顾树歌立刻点头,赞同:“还有,一定要找到省‘墨’的办法!”这个才是最关键的,要是每次说话,沈眷都要割破手指,挤这么多血出来,那就太可怕了。  她一说完,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办法。  她们可以试试能不能往血里兑水。  兑了水以后,不但能变多,而且,还可以让血液不那么黏稠,减少书写时的阻力。  顾树歌马上就想把这个想法告诉沈眷,她沾了点血,准备写一个“水”字。沈眷的手机响了。  顾树歌只得停下,等她说完电话。  是林默打来的。沈眷简短应了两句,就对着身前的空气说:“木子同学到了,我们要先去见她。你对她比较了解,可以观察一下,有没有反常的地方。”  顾树歌习惯性地回答:“好。”说完才想起她可以画个勾来回复沈眷。  她又慢吞吞地在玻璃面上画了一个勾。  沈眷耐心地等她画完,才对她说:“等见完了木子同学,我们再回家想改进对话方式的办法。”  顾树歌点头,又画了个勾。  茶几上用血画了好几个勾,边上还排着好几杯新鲜的血液,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幅诡异的画面。  沈眷抽了几张纸巾,去擦顾树歌画出来的血迹。  顾树歌刚刚光顾着回答沈眷的问题,没有留意,这时看着她擦去血迹,胃中的饥饿感再度袭来。  血已经干了,擦起来不太顺利,沈眷低着头,一寸一寸地擦。顾树歌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忽略想要食用美味的冲动。  她不打算把她对鲜血的渴望告诉沈眷。  沈眷对她这么好,她要是知道了,多半会用自己的血来喂她。  她都这么瘦了,哪里顶得住。顾树歌看着沈眷专注擦拭的侧脸,有些心疼。  如果她有实体就好了,她一定好好对沈眷,至少把她养得胖一点。  这个念头刚起,顾树歌就觉得心像被针扎过一般疼。她以前是有实体的,她做鬼不过八九天。可是她有实体的时候,没有好好对她,甚至还躲着她。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沈眷擦干净血迹,把茶几收拾好,照例对着空气说了一句。  她领着顾树歌出门,顾树歌陷入懊悔中,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木子被安排在不远处的一家酒店里等她们。  那家酒店有顾氏控股,安排在那里便于隐藏行踪,控制场面。  林默派了一个女孩子陪着木子待在房间里,自己下楼去接沈眷,一边跟她汇报找到木子的事情:“她前天回国的,学校放假,她打算在国内过节。”  “在国内过圣诞节?”  林默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马上回答:“问过她,她说主要是陪家人,她父母都挺忙的,她又是独生女,跟父母关系也很好,长假基本都是回家。”  电梯来了,他们走进去。  林默接着说:“她已经知道顾小姐出事了,她说是从媒体上知道的。”  顾树歌出事的事,纸媒网媒都报道过,她从媒体上得知消息,很合理。  “刘国华已经在了,他自己来的,没有和警察一起。”  沈眷点头,表示知道了。  走进房间,坐在窗边的女孩听到响声,像是吓了一跳。顾树歌跟在沈眷身后,认出她的确是木子。  木子穿着格子大衣,搭配同色系格子长裙,搭配风格很甜美。她有些胆怯地看着沈眷。  沈眷走过去,收敛起气场,露出一个微笑,说:“你好,我是小歌的姐姐。”  顾树歌知道她想通过和善的态度,让木子放松下来。  木子果然被她的善意感染,不那么紧张了,也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她的嫂子。”  场面随着她这句话突然一静。  沈眷笑意微敛,问:“她是这么介绍我的吗?”  木子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起来:“不是,我是从媒体报道上知道你们的关系的。”  “哦。”沈眷沉默了一下,然后友善地对她笑了笑,跟她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小歌的事,你都知道了,有一些细节,我想跟你了解一下。”  木子很坦然,点头道:“顾同学人很好,我在网上看到她出事的消息,几乎以为我看错了。您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  顾树歌留意着木子的表情,辨别她话中的真伪,可是她的注意力却怎么都集中不起来。嫂子这个称谓像是魔咒一样,不断地在她大脑中回响,她忍不住看向沈眷,沈眷正在和木子说话,神色如常。  她低下头,有些混乱,的确是嫂子啊,她怎么就忘了。第二十二章   沈眷除了开头几句,后面就交给了刘国华。术业有专攻,她管理偌大一个企业,最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虽然会过问案情进展,提供线索,但很少干涉是怎么查的。  刘国华很擅长揣摩人的心理。他假装只是个比较健谈的朋友,很快就把话题接了过去,先问了一个问题:“小歌学业忙,没什么时间回家,这次突然回家,也没提前说一声,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回家吗?”  案子的细节,警方没有披露,除了案发地点,受害者姓名,肇事司机姓名,其余全都是空白。  现在,连受害者为什么选在这个时间节点突然回国,或者说是什么刺激了她,让她一声不吭地跑回来,都没有人知晓。  刘国华问完,就盯着木子。  小姑娘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儿,偏甜美长相的脸上挺严肃的,过了一会儿,她才摇头:“不知道,我仔细回想过了,没有听她提过为什么要回来,她完全就没说过这件事啊。”  “这样子啊。”刘国华也没有露出失望的样子,就跟随口闲聊一样,说到别的地方去了。  顾树歌一面留意木子的表情、言语,一面又控制不住地朝沈眷看。  沈眷坐在边上,林默甚至还用这间套房里的咖啡机给他们每个人都上了一杯咖啡,刻意营造出轻松的氛围。  顾树歌深呼吸了一下,咖啡还冒着热气,但她闻不到香味。  除了能碰到沈眷的血,能闻到沈眷的血的味道,其他的什么都没变,她还是碰不到摸不到任何东西,就像生活在不同的次元。  沈眷坐在单人沙发里,她的坐姿很优雅,左手搭在扶手上,露出一截凝白的手腕。顾树歌还在想木子突然说出的那句嫂子。  顾树歌从来没这么叫过沈眷,对着别人提起她,也只会说我姐。  但她是知道的,沈眷确实是她嫂子,她都跟哥哥领证了,从他们在一起开始,她就应该改口,只是沈眷和哥哥都没有跟她计较罢了。  刘国华还在和木子聊,他聊得很有技巧,看似闲谈,却是不动声色地打听木子的家庭环境,还有同学师长,既拉近距离,能初步了解她,又能摸一摸这个人的性格和城府。  顾树歌忍不住又看沈眷。  沈眷很少开口,但她坐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略,木子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会看她一眼,她也会友善地与回看她。瞧上去是认真在听他们的对话,可是顾树歌却觉得沈眷有些走神。  她好像不太高兴,至少没有刚刚在办公室时高兴了。 第19章 于是沈眷就确定了,她竟然能够感受到小歌的情绪,虽然很弱,但她确实可以感觉到。沈眷没把这件事说出来,歉然道:“对不起,我忘记了。”  羽毛笔略一停顿,工工整整地写下一句:“没关系,我也不想吃。”显得非常通情达理。  沈眷抿了下唇,才没有笑出来,夸了一句:“小歌真可爱。”  这回感受到的是欢快跟自豪。  真神奇,她看不到她,却可以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沈眷不准备说出来,按照小歌的性子,如果知道她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可能会掩饰低落、难过之类的负面情绪,那就太辛苦了。  “我在想为什么只有你的血才能被我碰到。”纸上出现了一行字。  沈眷也疑惑过这个问题。  到现在为止,存在的问题很多,除了案子上的,光是顾树歌死后变成阴鬼留在阳间就有很多疑问。沈眷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符袋。  这个符袋她从顾树歌的遗体上取下来后,就一直随身携带。顾树歌看到符袋,也觉得它有很多秘密,沈眷把它放到了桌子上。顾树歌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原以为会直接穿过去,然后手指却停留在了符袋上,指尖有粗糙的布料质感。  她碰到了!  顾树歌一惊,本能地喊:“姐!”一喊完,她就想起来,她的手指刚刚沾了沈眷的血,血为媒介,可以让她碰到东西,而不是这个符袋本身能让她碰到。  一场虚惊。顾树歌舒了口气,收回手,沈眷感觉到她的惊讶,道:“你看一看,这个符袋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顾树歌把刚刚的事写了下来:“我刚刚碰到它了,吓了一跳,后来才想起来我手指上有你的血。”  原来是这样,沈眷想起了一件事,说:“这个符袋给你前,我也贴身携带过一段时间,有一次,意外弄破了手,血沾到上面,但很快血迹就消失了。”  是说这个符袋会吸血?不对,恐怕不只是血。顾树歌贴身带了它两年,但它现在还是簇新的模样,没有任何损耗陈旧。  她想了一下,在纸上写了起来:“我的尸体撞得很烂,我仔细看过,它贴着的那层衣服上都是血,但它没有沾上。”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没有沾上,而是它吸收了。  这个符袋显得有些诡异。但是广平寺的和尚说它是灵器,径云大师给她时,说的也是佛门圣物,能抵死劫。沈眷拿起符袋,又拆开,里里外外的看,光是肉眼,看不出什么离奇的地方。甚至里面的佛像、符纸都带着股佛门独有的檀香味。  顾树歌也觉得这个符袋不是坏东西,因为它确实帮她挡过一次死劫。她提起笔,想要把那次死劫写出来,但一想,仔仔细细地说明白那回的事,恐怕得写上好几百个字。她现在写稍微长点的句子都要好一会儿,好几百个字她能写一晚上。  顾树歌就打住了,决定等晚上沈眷去睡觉,她再慢慢回想慢慢记叙。  现在她只是做了个猜想,写道:“也许符袋起的是一个器皿的作用,我们的血都沾过它,于是相融,所以我才能碰到你的血。”  这倒是说得通。沈眷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沾到符袋上的是别人的血,而不是我的血,那么能碰到你的,就是别人了吗?”  顾树歌听到这句话,觉得是讨论另一种可能性,可是细细一品,又不太对劲。她觉得好像回答是和不是都不太好,于是就提着笔,没有落下。  沈眷看着羽毛笔上棕色的羽毛,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什么羁绊。”  什么羁绊?顾树歌不解。她提着笔有点累。在人眼中轻飘飘的羽毛笔,对她来说就像一根铁芯那么重。不过她觉得也沈眷说的有道理,就顺着她道:“也对,如果只要是血就行的话,也太随便了,佛门不是特别讲究因缘际会吗?”  她这么一说,沈眷眼中笑意微漾,口上却冷静道:“有可能。”  跟沈眷只能看到她干巴巴的文字不同。顾树歌是能看到她的人,看到她的表情,感受她话中的语气的。  姐姐好像很满意。顾树歌有些不解,也有些失望,她本来想如果只要把血滴在符袋上,和她的血相融,就能作为媒介的话,那只需要把别人的血滴上,然后用别人的血,她就可以不用沈眷的血了。  她还是很心疼沈眷为她割破手指。刚刚那一下,割得特别深,才挤出半玻璃皿的血,挤完她就马上贴了个创口贴,但是顾树歌看到她的伤口了,觉得特别疼。  不过究竟是有羁绊然后再把血滴在符袋上才能管用,还是只需要把血滴在符袋上就可以,并不是猜想推论就可以得出答案的,得试验一下。  顾树歌写道:“试试别人的血。”她写完看了眼窗外,天还亮着,还能让人送来。  沈眷回答:“好。”  大部分时候,沈眷都是理智的。她和顾树歌想的一样,必须试验,才能确定哪种设想是对的。  她打了个电话,顾树歌开始以为她是给林默打的,听了两句,听出来了,不是林默,对面是他们家的家庭医生。医生姓沐,开着一家私人诊所,医德和医术都很好,顾树歌从小生了什么病,都是请他看的。  见沈眷是打给沐医生,她连忙在纸上写:“消毒、伤口处理。”  沈眷一边说话,一边分神瞥了眼白纸,然后点点头。  顾树歌就坐到椅子上,等她结束。  没几句,说清了情况,沈眷就挂了电话。然后她拿出昨天给顾树歌听有声读物的平板,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放到桌子上,说:“在家里用笔还好,出门的话,用电子设备会方便些,你试试能不能在平板上打字。”  顾树歌觉得有道理,而且现在触摸屏都很灵敏,她只要碰到屏幕,就会有反应,比拿笔要更省力些。  顾树歌又沾了点血,才过去没多久,玻璃皿里的血已经有些凝固了,呈现出半胶状体的形态。她打算打出“掺水”二字,提醒沈眷往玻璃皿中加点水。  手指点在屏幕上。  没有反应。  顾树歌使出传说中吃奶的力气,在屏幕上用力一戳,还是没反应,她惊呆了,难道她的力气在拿笔的时候用完了,连屏幕都按不动了吗?  她迟疑了一下,用手指点了一下沈眷的手背,试试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沈眷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平板,等她打出字,冷不防被点了一下,怔了怔,才问:“怎么了?”  能感觉到?顾树歌想了想,加大了力气在沈眷的手背上又点了一下。  她加大的力气,根本就没多大区别。被她无故点了两下,沈眷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还是把手心摊开,问:“你可以写在我手上。”  她只当小歌拿笔拿累了,想要偷懒,在她手心写得慢一些,也是可以感觉到她写的什么字的。  顾树歌眼睛一亮,对啊,她除了可以用笔,还可以直接在沈眷的手心写。  她伸出手指,准备写了,却又生犹豫。在手心写字,会不会太亲密了。她犹豫着,沈眷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就问:“怎么了?不写吗?”  顾树歌咬了咬唇,想在手心写字一点也不亲密,而且就算亲密,也只有她会觉得,沈眷又不知道她的心思,才不会多想呢。  这么一说服,果然就说服了自己。  顾树歌落了指,在沈眷的手心滑动。她动作很轻,因为轻一点,阻力会小,就能省力一点。  沈眷只觉得手心很痒,就像是小动物轻轻在舔,她弯了弯唇角,又立刻恢复了镇定,感受顾树歌在她手心写了什么字。  顾树歌写的第一个字是“按”,写完第一个,她停顿了比较长的时间,才写下第二个“不”,然后又是一段时间的停顿,再写第三个字“动”。  连起来就是按不动。  “按不动屏幕?”沈眷问。  顾树歌在她手心画了个勾。  自从她们第一回 交流用勾和叉代表是和否后,这个习惯就沿用了下来。沈眷看了一会儿屏幕,很快就明白过来,现在的电子设备配备的屏幕都是电容屏,得用手指或者电容笔之类的东西才能有反应,其他物质,比如用木头,石头之类的去碰屏幕,屏幕是不会有反应的。  小歌现在连实体都没有,当然按不动。  沈眷有些愧疚,是她疏忽了,就用安慰的语气说:“这个屏幕不好,我们去定制一个。”  顾树歌又不傻,她对电子设备的了解比沈眷这个只知道笔友的老派人要多一点。听她说定制,就明白了。得定制一个压感式触摸屏,也就是可以用力气按出来的屏幕。  她就在沈眷的手心画了个勾。  手心可以写字,顾树歌就不碰笔了。  沐医生的诊所离家里挺近的,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能到。近也是他能成为顾家的家庭医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过来,还有十来分钟,顾树歌就盯上了沈眷的手心。  沈眷的手心软软的,点一下,触觉特别好。  “过会儿沐医生来,你就留在书房里,我给你播有声读物,让你解闷,好不好?”沈眷问。她想问一些怎么储存血液,再要一些抽血的针筒之类的工具。总不能每次都割破手指,那也太血淋淋了。  顾树歌马上就在她的手心画了个叉。她低头看到她的手指,隔着创口贴轻轻点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忘了处理伤口。  这个口子,真的划得挺深的。  沈眷明白她的意思:“不会忘的。”见她不肯独自待在书房,也没有勉强。  沐医生很快就到了。沈眷站起身,看到桌上的符袋,顺手收进口袋里。顾树歌跟在她边上,留意到她的动作,产生了一个疑问。  恶念害怕的是沈眷,还是符袋?  走到客厅,沐医生已经进门了。他来过顾家许多次,一切都是熟门熟路的,看到沈眷,跟她熟稔地打了个招呼:“沈小姐今天在家?”  沈眷招呼他坐下,说:“有些事要请教沐医生。”  沐医生当然是知无不言。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样子,不过顾树歌见过他四十来岁的模样,记忆中一对,还是能对比出不同。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其实比那时候要老了许多。  她突然想到,沐医生称呼沈眷还是沈小姐。他往来顾家那么多年,可以说是他们家的旧交故友了,沈眷嫁给哥哥的事,他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称呼沈小姐,而不是顾太太?  还有家里的佣人也是,都没有改口。  是因为哥哥过世后,又改口回来的吗?  顾树歌走神地想道,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墙上,那里有一幅顾易安的照片。他站在沙滩上,对着镜头,笑容明朗。  衬衫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哪怕袖口挽起,领口也解开了两颗,都架不住他那一身随时都能召开董事会的气场,完全没有旅游休闲的感觉。事实上,他拍完这张照片没多久,就马上回了酒店,参加了一场临时电话会议。  照片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它给人的感觉,会根据时间的流逝而变化。当年这张照片刚照下时,顾树歌看了只嘲笑了顾易安工作狂,现在再看,这张照片突然有了岁月的痕迹,哥哥的笑容都像遥远了起来,让人无比的怀念。  沈眷看到照片,也会像她一样,想念哥哥吗?顾树歌想。  肯定会的,沈眷这么长情的人,两年时间,她怎么放得下。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放下?顾树歌又想。  她希望沈眷放下,为的不是自己,她已经变成鬼了,和她阴阳相隔,已经没有陪伴她的资格了。她希望沈眷放下是因为余生漫长,记挂着一个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太辛苦了。  爱意和四年得不到回应,是很折磨人的。她知道,所以不想沈眷受这样的折磨。  “这就是采血针?”沈眷的声音传来,将顾树歌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手里拿着一条采血针,沐医生推了下眼睛,说:“是啊。”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一袋血,问,“你要血包做什么?”  沈眷没有回答,沐医生也就一问,她不答,他也不会追根究底,看到她手指上的创口贴,就顺便给她处理了一下伤口,一边处理一边说:“这么深,怎么割的,也不小心些。”  他算是看着这家的孩子长大的,语气不免就带上了长辈的关怀。沈眷笑了笑,说:“不小心弄的。”然后又问,“我想知道一些献血的事。”  沐医生有些意外,道:“你要献血?你的健康状况还不错,一次性可以献400毫升,法律规定,六个月献一次,再多就要影响自己的身体了。”  他以为是顾氏的公益活动,董事长要带头献血,就说得特比细致,献血前要怎么样,献血后要怎么样,吃什么补血,都说了一遍。  沈眷听了,想了想,又问:“那么血站得到的血液怎么保存呢?”  “献血车里那种血液保存袋里面有抗凝成分和营养液,这种可以保存一个月。”  顾树歌听出来了,沈眷是在考虑怎么保存血液,然后随身携带,以备她使用。好麻烦,按照这种说法,沈眷至少一个月取血一次。  她怎么老给沈眷添麻烦。  “那么,静脉采血有什么步骤,从哪个部位采?”沈眷又问。她一问完就感觉到身边那人的沮丧低落。  好像得很强烈的情绪,她才能感觉到一点,普通情绪,她是感受不出的。沈眷一面听沐医生讲解,一面摊开手心,看似随意地放在膝上。  过了一会儿,手心就痒痒的,小歌开始写字了。 第21章 沈眷疑惑,小歌不在这里吗?她静下心,细细感受了一番,感觉到她附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仿佛是一条一条的波浪线,上下起伏,像是海浪涌动。  沈眷不解,这属于哪一种情绪?高兴还是难过?  养一只小鬼,显然比养一个人或是一只宠物难得多。因为看不见,不知道她是什么神色,什么状态。现在又出现了很奇怪的情绪,难以捉摸。  但沈眷对顾树歌的耐心,向来都多得用不完,她揣摩了一下,不得要领,就唤了一声:“小歌。”  波浪线的波幅更大了,就像是电视剧里常演的那种,起死回生的病人,病床边上突然间剧烈波动的心电图。  沈眷吓了一跳,不敢再出声了。  过了一小会儿,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到她的手心。沈眷辨别了一下,是两个字,我在。  得到回应,至少说明顾树歌能够和她交流。沈眷就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想着要怎么弄清楚她刚刚是什么情绪。  顾树歌还是在看她,心跳速度也没慢下,她甚至有些庆幸沈眷看不到她,如果能看到,她一定不敢这样盯着她看。温婉柔和的沈眷真美。并不是那种毫无主见的柔弱,她还是沈眷,有着利落的气势,坚韧的性格,只是梳洗过后舒服放松的状态让她的气场收敛了许多,优美白皙的颈,灯下柔和的眉眼,无不映照着她的温柔。  “怎么不理我?”沈眷问道。  顾树歌顿时有了一种心思被看破的心虚,她不敢再盯着沈眷看了,垂下眼眸,在沈眷的手心写道:“我刚刚在想电影的情节,走神了。”  走神了……沈眷若有所思。  “电影很复杂?”她又问。  大约是当久了领导者,哪怕语气柔和,也总能占据主动的位置。顾树歌不由自主就顺着她的问题回答下去:“复杂,还有很多镜头挺有深意。”  原来鬼产生的波浪线,就是情绪中复杂的意思。沈眷恍然大悟,暗自记在心里,就像是探索一个全新的领域,把得到的新知识全部记下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将近十点。但沈眷照例是要等到十二点,然后记录下今晚家里这只鬼能被感受到的时间是多久。  距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顾树歌有些不放心,一晚两晚也就算了,每晚都这样,沈眷的作息打乱不说,睡眠时间也不足,而且她每晚能被感觉到的时间都在增多,这样下去,沈眷只会越睡越晚,也太伤身了。  她把这些想法写到沈眷的手心,沈眷等她慢吞吞地全部写完,才道:“时间长了,我会去睡的。”她停顿了一会儿,笑着说,“也许哪一天,我醒来,还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顾树歌神色坚定,在她的手心写道:“一定会的!”她还加了一个感叹号来强调语气。  九天下来,每晚能被感觉到的时间逐夜增加,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实现沈眷说的了。  她们能交流才不过半天,沈眷却已经习惯了顾树歌在她身边,用手指把话写在她的手心,甚至连她温吞的书写速度,都已经适应。  手心痒痒的,细细感受起来,能分辨出,顾树歌的手指跟人的手指好像不太一样,她的指尖始终都带着一股阴冷,像是冰水里浸过的玉石,不柔软,有些僵硬。  可沈眷没有一点害怕,她甚至能想象出顾树歌在她手心一笔一划,认认真真书写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  “我现在不用睡觉了,等等你去睡后,我把我知道的案情写下来,等你明天起床,就能看了。”顾树歌又在沈眷的手心写道。  她们到现在,还没有说起过案情的问题,顾树歌主动提起来了。沈眷点头:“好。”  直到十二点,沈眷感觉到身边的存在感。  从一开始只能模糊地感觉出顾树歌就在那里,到现在,沈眷已经能具体地感到出她的轮廓,甚至还能分辨出她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除了看不到她,她的存在已经很立体了。  她把这些变化仔细地说给顾树歌听,然后笑着说:“也许再过上几天,我还能精确地感受出你站立或坐着的姿势是什么样的。”  受顾树歌慢吞吞的写字速度的影响,沈眷的语速也相应地慢下来。  顾树歌听完,立刻就坐得端端正正的,显出她良好的坐姿。  沈眷感觉到身边那人动了动,猜测到她是在调整坐姿,就忍不住轻柔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没有,鬼的情绪可复杂了,不只是简单的恐慌、喜悦、愤怒。心跳加快时,还会产生波浪线。第二十五章   这一晚,顾树歌能被感觉到的时间是三个小时,比前一晚多了一个小时,是连日来增加最多的一晚,之前最多的一次是二十分钟。  沈眷思索了一会儿为什么会增加这么多,问:“你今天有没有感觉什么不一样?”  顾树歌马上就想到她白天喝了沈眷的血。她装作什么头绪都没有的样子,在沈眷的手心写道:“无。”  从能在沈眷手心写字开始,什么羽毛笔,什么墨水,都被顾树歌丢到了脑后,她刻意假装不记得那些书写工具了,只在沈眷的手心写。沈眷不知是没想起来,还是放任,也没有替她将纸笔取来。  见她说无,沈眷又细细地回忆昨天一天有什么不同,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小歌碰到了她的血,会不会与她的血有关?  正想得入神,手心被点了两下。  这是在引起她的注意。沈眷停止思考,把手心稍稍抬起一些,好让顾树歌写得顺手一点。  指尖在手心划过,“去睡。”两个字,落了下来。  已经三点多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沈眷也确实累了,如果是前几天,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弄个明白,可现在她不那么急了。一切都在变好。小歌能与她用文字交流了,她能被感觉到的时间也在变长。  死亡的阴影正在远去。  沈眷也不那么急切了,她说:“好。书房的灯开着,你去写案情吧。”  指尖在她手心画了个勾。  沈眷突然感觉到夜色静谧,仿佛时光都慢了下来,让人无限留恋,她唤了一声:“小歌……”  顾树歌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沈眷原想问“你不会离开的吧”,话到嘴边,她反应过来,恐怕连小歌自己都不能确定,是会一直留下来,还是忽然就不见了。她生生转了口,说:“写累了就休息,不用着急。”  原来是叮嘱她注意休息。可是鬼连身体都没有,怎么会累呢。她忍不住笑,沈眷也有糊涂的时候。然后在她手心写了个“好”。  沈眷上楼后,这座大宅子突然间寂静了下来。顾树歌站在宽阔的客厅里,有片刻的无所适从,她定了定神,走去书房。沈眷在桌子上依次放了三张白纸,平铺开来,方便她取用。  顾树歌坐下,转头看了会儿窗外黑影憧憧的夜色,就一边回忆,一边低头书写。  她先写了今天木子说的话里,没有谎言。她确实是无意间看到她在订票,才知道她要回国,和具体的时间。那家烘焙店的事她也确实在一年前无意间跟朋友们提了一嘴。当时听到的人,就是木子列在名单里的那些。  只是,不是太好查。因为这不是什么机密,就像她会无意间随口提一嘴,那几个听到的朋友,也可能会跟另外的朋友提。  但是顺着查,也是一个方向。那几个朋友都是中国人,趁假期,肯定有跟木子一样回国的,方便警方传唤。  只是虽然木子表达出来的意思,只有她知道她的行程,顾树歌还是觉得,不可能是她害她。  两个理由,第一,她没有作案动机。她们相处还不错,她也没有得罪木子的地方。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木子没有作案条件。如果说她觉得她们相处不错,所以她不会杀她,过于主观感性,那么木子没有作案条件,就是板上钉钉的客观事实。  从目前的案情看下来,凶手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有钱。没钱无法承诺给张猛一个心脏,还有手术的费用。这是雇凶杀人,凶手肯定给张猛展现过经济实力,否则,张猛不可能听凶手的指令办事。  她把这些推测也写了下来,还附上了一句,在她的印象中,只有木子知道她的行程。之所以加上在她的印象中,是因为在暗处,也许还有人有别的方式能知晓。  沈眷做事很重视条理,顾树歌受她的影响,也很重条理。  她分条写,就像答文综卷子的简答题一样。写完了木子这一块情况,她开始写那天晚上的事。  她把为什么会步行,为什么会走那条路,以及为什么是那个时间都写得很明白,如果当时她没有被绊那一下,花盆正好砸在她的头上,她是没有生还可能的。  还有那个女孩,为什么花盆分明是从高层坠落,这一点,细心的人很容易就能识破,而她却要在二楼跟她搭话,装作花盆是从二楼跌落的模样。  这个女孩的行径,哪怕是现在,顾树歌还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想不通她这多此一举的用意在哪里。  因为写得很细,顾树歌一面写,一面在记忆中抠细节,争取把她和女孩的对话,尽可能还原地记下来。她本来就写得慢,常人一分钟能写六七十个字,她最多只能写六七个字,再加上还要回忆,写了好久,都还没写完。  不知到了几点,窗户上蒙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看不清窗外的情景,只知天是亮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顾树歌大致算了一下,应该是佣人们来上班了。她本想不理,继续写,但是写了没两笔,突然想到,如果有人进来打扫书房,就会看到书房里空无一人,办公桌上,有一支羽毛笔凭空飘着,并且还在自动写字。  顾树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就忍不住笑了一下,要是被人看到,恐怕真的会吓出毛病来。  所以说,沈眷胆子真大,她一点都没怕过。  顾树歌想起她死后的第一晚,十二点的时候,沈眷突然朝她看过来,径直望进她的眼睛里,唤她的名字。当时把她都吓了一跳。  她怎么这么大胆啊。如果是她,突然感觉到一个白天刚死的人,魂魄出现在家里,别说是探究,恐怕早就逃到寺庙道观里避邪去了。  可是仔细想一想,顾树歌又觉得很感动。沈眷不但不怕她的鬼魂,她甚至还希望她能存在。  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沈眷在乎她,对她好了。  她缓缓地吐了口气,羽毛笔突然坠落,顾树歌去捡,捡空了,没碰到。这回她不惊慌了,熟稔地碰了碰玻璃皿中的鲜血,重新去捡,就捡了起来。  只是玻璃皿中的血凝成了胶状,很不好蘸,羽毛笔没多久就会跌落一次,她又要重新蘸一回。  防止佣人进来,被吓到。顾树歌没再继续写,把笔放了下来。  她想走出去看看。  本来要直接穿墙的。顾树歌想到沈眷已经渐渐能感觉出她的轮廓,她的动作,就走了门。  外面果然是佣人们来上班了。厨房里也有人在准备早餐。不过今天早餐大概是白准备了。沈眷多半不会准时下楼的,她昨晚睡得太迟了。  顾树歌就在房子里穿梭。外边有人在扫雪。顾树歌跟在那个人的身边,小心地没有让她从自己身上穿过。她看了会儿雪,就回到屋子里。  早餐准备好了,盛放在餐桌上。  于是顾树歌也就知道现在的时间了。是八点钟。沈眷每天八点准时下楼,八点半准时离家,很多年都是这个作息,她们还很好的时候,她还嘲笑过沈眷的刻板。  回忆起以前的事,顾树歌突然就低落了下来。  她现在才发现,从她变成鬼以后,沈眷对她,跟从前对她的态度一模一样,她没有因为中间四年的疏离,而改变对她的方式。  顾树歌五味杂陈。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顾树歌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林默来了。  他大步地走进来,笑着和佣人打了招呼。顾树歌疑惑他这个时候来干嘛,也就没有让开,林默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董事长还没下楼吗?”林默问。  一个女佣回答:“还没有,房间里也没响动,大概是还没起。”  林默露出了一个意外的表情,毕竟沈眷的作息一直都是很规律的。  “沈小姐昨天也是过了九点才下楼的。”女佣又说了一句。  林默嗯了一声,从包里取出一袋东西,交给那个女佣,说:“这是董事长要的东西,等她下来你交给她,我要去公司了。”  女佣接过,答应了。  林默就如来时那般,匆匆走了。  顾树歌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那袋东西是采血的器械。大概是沈眷昨晚睡前,让林默买了送来的。知道是什么东西,顾树歌就失去了兴趣,她百无聊赖,上楼看了看,走到沈眷的卧室外,没有进去,徘徊了一圈,又回到书房。  佣人们没进来过。于是她一面留意外面的动静,一面提起笔来继续写,准备如果有人来,她就马上停笔。然而直到沈眷下楼,都没有人来打扰她。 第23章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她笑着说:“念完书就回来了,姐,你和我哥要照顾好自己。”  所以说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她不离开,现在大概会更糟糕。  其实她想过的,她想过回来之后,先用妹妹的身份陪着沈眷,等到她接纳她的存在,然后再向她表白,或者说,问一问她,能不能允许她代替哥哥照顾她。  可是现在,她又能照顾谁呢?  连做鬼都做得不明不白,不知道是谁害了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大概是最没用的鬼了。  她现在也只能继续拖累沈眷。  沈眷等了一会儿,白纸上没有出现新的字,顾树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沉默了一下,转开话题,说起了案情:“我总觉得,这件案子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顾树歌从回忆中出来,都不用怎么思考,就下笔写:“没有。”  她是去散心读书的,也是……去忘记对沈眷的感情的,哪有心思去跟人结仇。周围的人都知道她的背景,也不会跟她过不去,所以这四年她过得很平静,甚至连口角都没跟人起过,更不存在得罪什么人。  沈眷见她写得笃定,当然没有怀疑,说起自己的情况:“我得罪人肯定是不少的,但都是商场上的事。”  顾树歌明白她的意思,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她死会引起顾氏内部动荡,可是如果是对头干的,那么后面偷遗体就说不通了。  这起案子处处都藏着扑朔迷离的内情。  光靠她们两个在家里推断肯定是推断不出的。沈眷让顾树歌把差点被花盆砸到那回的地点,还有那个女孩子的模样描述一遍,然后她联系了驻英子公司的总裁,找了个借口,让他找个靠得住的私家侦探,调查那个地点,那个女孩子,并且叮嘱了不要打草惊蛇。  子公司的负责人是英国人,做这件事会方便得多。  然后她就带着顾树歌出门,找了刘国华来,把从顾树歌这里知道的事情,转述给他。  刘国华听完,就有些惊疑不定。  沈眷没有打扰他思考,端着茶,想着别的事。  顾树歌就坐在沈眷边上,看着刘国华的神情几度变化,然后说:“这事情,不对头啊。”  “怎么说?”沈眷问。  刘国华有些怀疑,又有些迷惑,说:“您看,摔花盆和车祸虽然有共同的特点,都可以装作意外,但是相比起来,前面那件事就粗糙得多了,那个女孩子露的破绽也很随便,完全没有一种精心算计过的样子。而车祸,从一开始就做得很精细,毫无破绽,偷窃遗体就更不用说了,鲸落兰这三个字我怕是这辈子都记得。”  他这一说,顾树歌也觉得两件事落差太大,前面那一件就像是随手做的,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算了,而后面那一件步步算计,环环精心,不止要亡者的命,还要折磨活着的人。透露着波云诡谲,还能感觉到凶手的恨意。  “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干的!”刘国华总结道。  这起案子更复杂了。  “难道有两拨人要顾小姐的命?”他声音低下来,像是自语,满脸都是思考。  顾树歌真觉得她可能是个假的顾树歌,她挖空了记忆,都没找出一个仇家,结果这私家侦探怀疑有两拨人要她的命。  沈眷开口:“根据我对小歌的了解,她平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刘国华叹了口气,得罪过倒好了,至少有个调查的方向。  “也许是挡了某个人的路,也许是无意间掌握了谁的把柄,也可能单纯就是顾小姐处处优越,碍着了谁的眼……可能性太多了,杀人动机没法确定,这案子还得回归到车祸上来。”  就像是拼图,车祸是最大的一块,从它拼起,思路要多一点。  沈眷告诉他前面那件事,是给他提供线索,拓展一下案情。但显然,这条线索让案情更复杂了。  两者之间肯定是有联系的,因为发生的时间间隔只有一个星期,不可能这么巧。  “找到这两者的联系,案子就破了。”刘国华喃喃自语。  可是怎么找呢,他一筹莫展。  刘国华很聪明地没有问雇主线索是从哪里来的,他倒没想到沈眷直接把受害人的灵魂圈养起来了,只以为她们富贵人家有什么弯弯绕绕的门道。  沈眷跟他碰完面准备去公司,上了车,才发现顾树歌特别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小歌。”她叫了一声。  顾树歌伸出手指,在她手背上点了一下。  沈眷见她在,就放心了。  因为那一句“如果你四年前没有离开,现在会是什么样的”,顾树歌不大自在,有点不知道怎么跟沈眷相处。  沈眷感觉到她的沉默,到停车场后,没有立刻下车,但她好像也陷入某种制约里,跟着沉默起来。  沉默的一人一鬼造就了沉默的停车场。  顾树歌想不能这么下去了。她把注意力转移到案情上,然后想起来,她不是独自思考的,她脑子里有个恶念,或许她没注意到得罪过什么人,恶念注意到了呢。  顾树歌觉得自己有点机智,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沈眷,顺便跟她解释了恶念是谁。  沈眷了解后,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第二十八章   沈眷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温缓着语气,小心地问:“小歌你现在是双重人格了?”  顾树歌愣了一下,想起双重人格的定义。  一个人具有两个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人格,并以原初始人格(未分裂出其他人格时的患者)为主人格,分裂/衍生人格为亚人格的一种精神变态现象。  这么一对照,除了她现在是鬼不是人,其余都很符合。恶念可以说就是她的另一重人格。  她不知不觉间患了精神疾病而不自知,甚至还很得意,想要使唤亚人格。  顾树歌在沈眷的手心写了个“嗯”,就没有别的话了。  沈眷看了看空荡荡的副驾驶座,几乎能想象出她被泼了一盆冷水后的失望和不安。  她其实也有些苦恼,难道她还得去进修一门心理学?可鬼的情况和人的兴许不同,不能按照人的方式去治疗。如此一来,就很麻烦了。  圈养一只小鬼,当真不是那么容易的,时不时就有棘手之事。  但沈眷虽觉苦恼,却一点也不嫌麻烦。她苦恼也是担心有不懂的地方,没把小歌养好。  “别慌,恶念在你体内也不是一两天了,不是也没什么问题?”沈眷柔声道。  顾树歌虽然慌,但理智还是在的,她一想也是,她都是鬼了,还害怕什么精神疾病,更何况恶念作为另一重人格,还很畏惧沈眷,她在的时候,根本不敢出来作祟。  “我不怕,我有你。”顾树歌振作起来,在沈眷的手心写道。  沈眷看着后面三个字,笑了笑,说:“对,你有我。”然后又说,“你把恶念的情况跟我说仔细点。”  顾树歌就告诉她了,第一回 出来是什么时候,她有什么症状,后面一回又是什么情况,都在沈眷手心写了一遍。当然隐去了恶念要她强占沈眷的事。  她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恶念很不靠谱,她连身体都没有了,跟沈眷牵牵手都不行,用什么去强占她呢。  可强占二字还是使得顾树歌心热,她悄悄地看了看沈眷,沈眷正聚精会神地感觉她在她手心写了什么字。她们靠得很近。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近过了。  顾树歌回想起以前,高三的时候,沈眷怕她紧张,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都亲自来接她。那段时间,出差也好,应酬也罢,她都推了,把晚上的时间完完整整地留给了她。  那天她有一道题难住了,坐在教室冥思苦想。那道题是超纲了,她能感觉到不是高中生的能力能解的,可偏偏她又摸到了点头绪,就不舍得放弃。挖空了心思,想要解出来。  一解就忘了时间,等她反应过来,沈眷已经坐到她身边了。  春末的天气,夜间也是暖风习习,教室里开着灯,外面天很黑,同学们都走光了,只有走廊上间或走过一个背着书包的高三生。  高三的教室里,课桌排得密密麻麻,各种教参堆得高高的,卷子随处可见,黑板上还有粉笔写了“距高考还有31天!”31这个数字,还是用红色粉笔标出来的,特别醒目。  她穿着宽大的校服,手里握着笔。  转头看到沈眷,哪怕每天都见,这时也忍不住呆了呆。沈眷长发微卷,妆化得精致,漂亮知性,跟这间学生气的教室格格不入,落在顾树歌眼中,就像是心跳都不是自己的了。  “怎么了?题难住了?”沈眷一面说,一面低下头,帮她看题。  她那时候还能跟沈眷肆无忌惮地说话,就把卷子往她那边一推,说:“你看,就是这题,是不是超纲了?”  沈眷就顺手拿过了笔,读过题,在稿纸上计算起来。  她来前,顾树歌的眼中只有试题,她来后什么试题什么高考,都抵不上沈眷的一根头发。她的目光紧紧地锁在沈眷的身上,悄然间满心都是欢喜和自豪,想着,她可真好,这么好的人,是她的。  她正对着沈眷发痴,沈眷解完了题,一边说:“这里面要用到一个公式,得大学才教……”一边转头看过来。  她这一转头,脸就蹭到了她的唇上。  顾树歌睁大了眼睛,沈眷整张脸都红了,两个人全部僵住不敢动。  她的嘴唇还贴在沈眷的脸颊上,她们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夜风吹进教室,卷起不知谁的试卷,纸声哗哗作响,关门的声音远远传来,不知哪个教室的门关上了。学校里静悄悄的,许多教室的灯都熄了。  顾树歌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沈眷的睫毛,唇下柔软的触觉,像是有一只手,揪紧了她的心,还轻轻地挠了两下。  不知过了多久,沈眷退开了一些,低头看着试卷,镇定地接下去说:“我给你讲一遍,你理解一下。”  她哪里还有心思解题呢,支支吾吾地随意点头,目光却不住地往沈眷脸上瞟。  顾树歌想到这件往事,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算小时候的亲近,那一回是她动心以后,和沈眷最近的一回。身在异国他乡时,她常将这件事翻出来,然后翻来覆去地品味,有时品出来是甜的,有时是涩的,有时是眼泪。  那时候,她是笃定了她跟沈眷彼此有意的,缺的只是说破。但她想,告白一辈子就一次,她一定要郑重,不能慌慌乱乱的。还好那时年少,对感情朦朦胧胧,做什么都力求完美,做什么都容不下瑕疵,她没来及说出口。  “然后呢?”沈眷问。  顾树歌回过神,这才发觉她想得入神,竟然停下了。她看了看沈眷,沈眷的模样仿佛跟那年高三教室里的她重合到了一起。  她连忙低头,继续在她的手心写:“恶念怕你,你在,它就会消失。”  “怕我?”沈眷反问。  顾树歌想了一下恶念两回出现的情景。  第一次是广平寺外,第二次是警局里。两次到沈眷身边,恶念就自动消失了。但也不一定是沈眷,因为沈眷贴身带着符袋。  所以,恶念怕的,有可能是沈眷,也有可能是符袋。如果是后者,可以理解,那个符袋本来就诸多神奇之处,但前者就有些奇怪了。  于是顾树歌就写道:“应该是怕你身上的符袋。”  又是重重迷雾,想是想不出真相的。  沈眷当机立断道:“去广平寺。”  燕京有不少历史悠久的宝刹,各自有许多佛门传说。沈眷去过好几处,但都失望而归。到现在,唯一展露本事的,只有径云大师和广平寺的那个和尚。  径云大师不知所踪,沈眷决定去问问和尚。  她们驱车往城外,两个小时后,到了山脚下,沈眷徒步上山。  半个小时后到山门外,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顾树歌点了点她的手背,沈眷摊开手心,她就在上面写:“我进不去。”停顿片刻,写得更明白些,“有结界。”  沈眷就明白了,应该是佛门中阻挠鬼魅靠近的禁制。 第25章 再拿起一个,重复上述动作。  “两个,不喜欢我。”  “三个,喜欢我。”  ……  ……  “八个,不喜欢我。”  碟子里空了,沈眷食量小,厨师做得当然也少。  顾树歌双眉下耷,心又被扎了一下,她想,沈眷果然不喜欢我。  身后传来脚步,沈眷回来了。顾树歌低头看到满地的小饼干,心下一片凄凉,她要怎么跟沈眷解释这一地的小饼干。  作者有话要说:沈眷:小饼干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它们?  顾机智(超大声):不是我,不是我,我刚刚被恶念控制了!  新技能【做了坏事,就推到恶念身上】  顾树歌会有肉身的,但肯定不会去抢别人的身体。第三十章   沈眷换了身轻软的家居服下来,就看到那一地的小饼干,有几块还摔裂了。  屋子里就一人一鬼,沈眷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干的。  顾树歌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已经很失落了,可她还要跟沈眷解释为什么把小饼干往地上丢。她其实不怎么会撒谎,当初执意要出国,顾易安要她给个理由,她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去念书,别的什么借口都想不出来。  等出了国,她就真的认认真真地念了四年书,就好像是圆谎一般。  沈眷走了过来,顾树歌后退了一步。沈眷在小饼干前停下,语气无奈:“怎么突然就发脾气了?”  顾树歌睁大了眼睛,然后反应过来沈眷是以为她发脾气,才摔小饼干的。拿曲奇饼占卜算她喜不喜欢她的事,肯定是不能说的,于是顾树歌就沉默,当做默认在发脾气。  沈眷没再说什么,弯下身,捡起小饼干,扔进垃圾桶里,又把地擦了一遍,然后洗了手,才回来坐下。  “过来。”沈眷说。  顾树歌走过去,坐到她的左侧,然后在她左手上点了一下,表示她在这边。  沈眷已经很习惯对着空气说话,知道她在这边,就朝左侧微微侧身,问:“有什么事不高兴,要去欺负小饼干?”  她不是故意的。顾树歌轻轻地在心里反驳,然后在沈眷的手心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本来就没有责备她,只是关心她哪里不开心了,顾树歌一道歉,她就更不忍心说她了。沈眷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她也想起她在寺外说的那句“很特殊的人”还没有得到回应。  她原先是打算用这句话,试一试小歌的反应的。可是临行前,和尚说的最后那番话让她有些烦乱,她开始反思,让小歌留下来,有没有意义。  沈眷一阵静默,顾树歌有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在她的手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我以后不乱丢小饼干了。”  沈眷笑了一下,就要开口说没关系,但她忽然想起和尚说的那句“小鬼生前最畏惧什么,恶念也会跟着害怕”。  这么说来,恶念不敢出现,忌惮的不是符袋,而是她。可是小歌生前很畏惧她吗?  沈眷叫了一声:“小歌。”  顾树歌朝她看去。  沈眷却有点烦躁,她看不到小歌,看不到她的神态,不敢确定她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她。她稳了稳心神,没将烦躁表现出来,语气平静地问:“你害怕我吗?”  顾树歌马上在她手心画了个很大的叉。画完,又垂下了双眉,她不怕沈眷,但她怕自己变坏了,沈眷不喜欢她。隐藏爱意也好,离开四年也罢,都是怕沈眷会讨厌她。  她想起偷听了哥哥向沈眷求婚后的一个星期天。  她在图书馆待了一整天,本来是想完成作业的,但一整天下来,她一直在走神,什么都没做,作业当然也没完成。  傍晚,她回到家。  当时是秋天,他们家的园子一年四季都很漂亮,秋天的景色金黄的,很像水粉画。她回到家,走回卧室,站在卧室的窗前,看到后院,沈眷坐在秋千上,哥哥站在一边,他们在讲话。  秋千没有晃,沈眷抬着头看哥哥,哥哥穿着白衬衫,袖子挽起来,夕阳照在他身上,让他笑容都显得很温柔。  她清楚地感觉,那一瞬间她感到嫉妒,但她却能不动声色地克制住情绪,悄悄地推开窗,贴在窗下,听他们的对话。  “你想好没有,别再犹豫了。”哥哥带了些抱怨的口吻。  沈眷迟了一会儿才说:“我在担心小歌。”  哥哥奇怪地说:“小歌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肯定听你的。”  沈眷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担心小歌会不接受,但好好说,没什么不行的。我们结婚对大家都好。”哥哥开起了玩笑,“最多被外人嘲笑,说我爸当年带你回来是给我当童养媳的。”  沈眷也笑了:“胡说什么。”  顾树歌感觉到自己那一瞬间的恨意,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说话,明明沈眷应该是她的。她又想为什么哥哥要跟她争,她对沈眷的喜欢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哥哥看不出来吗?  这恨意强烈到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不能再在家里待下去了。她怕她见多了沈眷和哥哥相处的画面,她的心会变得扭曲。  她这么爱她,根本做不到淡定地看她跟别人相爱。  如果她因为嫉妒变得扭曲,变得偏激,变得怨天尤人,沈眷肯定会不喜欢她。  她就是在那时候决定要走的。  顾树歌在沈眷的手心写道:“我不怕你,我害怕变坏,你会讨厌我。”  四年时间,她想过很多次放下,甚至去假设将来的某一天,她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但不论她怎么假设,把那个人假设得多么优秀,她发现,她都没办法喜欢她。她的喜欢就像成了沈眷专属的,除了她,谁都拿不走,连假设都不行。  “我不会讨厌你。”沈眷说。  顾树歌抬头看她,沈眷的眼睛像星空,光芒点点。  顾树歌忽然间感觉到因为往事堆积在胸口的憋闷都消失了,她笑了一下,说:“当然啊,你看我都没有变坏,我走得远远的,看不到了,就不会嫉妒。我才不会让你讨厌我。”  她低下头,在沈眷的手心写了一个好字。  确定她不是害怕她,沈眷也有了笑意。她除了早上吃了点东西,一整天都没进食,早就饿了。  餐厅有佣人离开前做的晚餐,只是已经凉了,沈眷把它们加热了一下,随意对付了。  顾树歌本来想说,不然留两个佣人住家,那就可以吃上热饭了。但想到她在,房子多出两个人,沈眷和她说话也不方便。  只好纠结地保持沉默。  每天晚上的固定项目是等到十二点,然后记录她可以被感觉到的时长。但今晚她成功劝沈眷去睡了。她们明天一大早,是要早起去白龙寺的。  白龙寺在燕京城区,地段还不错,所以香客众多,香火鼎盛,也是燕京著名的一个旅游景点。  白龙寺历史悠久,出过不少古今闻名的法师,如今的主持,在宗教界就很有名望。  沈眷一早就联系了白龙寺的负责人,她带着顾树歌到时,门前有好几个和尚等着了。  顾树歌紧张地跟在沈眷身后,那些和尚笑脸迎人,口中宣着佛号,双手合十,跟沈眷打招呼。顾树歌留意了一下,发现这些和尚里有两个,头顶上连戒疤都没有,她对和尚的畏惧就少了大半。  白龙寺的山门比广平寺的气派得多,寺墙上的红漆看上去崭新的,有一种金碧辉煌的富贵感。沈眷踏入寺门,然后停了下来,和尚们见她停下,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催促,跟着停下。  直到沈眷感觉到手心被挠了一下,她才继续往前走。  她们来前就商量了,万一白龙寺也有结界,不让她进,那沈眷就把藏经阁里的典籍借出来看,这样虽然麻烦些,但也不是办不到。如果能进,当然更好,可以省下许多周折。  挠一挠手心,就是表示顾树歌也踏入寺门了。  去过有佛光庇护的古寺,再来这间徒有其表的大寺,就很难让人生出敬畏之心了。沈眷到大雄宝殿上了香,就直接去了藏经阁。  林默已经跟寺方谈妥,沈眷可以在藏经阁里待五天,任何经书都可以翻阅,寺中僧人除了送饭送水,不得打扰。  沈眷进了藏经阁,林默也回去了,和尚们也各自散了去。白马寺中的僧人当然也猜测过,沈眷放着偌大的公司不去管,以静修为名,跑到他们的藏经阁里待五天,会不会是在找什么东西。  但一来藏经阁里的典籍都有名录,传承数千年了,都没听说藏了什么宝贝,二来他们说好的,阁中典籍,沈董事长有喜欢的可以摘抄,但不能带走任何一本经书。  这么一来,哪怕真有什么宝贝,僧人们也不害怕会丢失。  藏经阁共有三层,占地面积不小,约莫是一间小型的图书馆。沈眷一走进来,就闻到了幽静的檀香与传承千年的书香,二者交融,氛围瞬间宁静起来,空气中仿佛有着流淌千年的沉静。  地上有灰尘,不算厚,但依然可以看出寺中僧人很少来这里。  沈眷先一层一层地检查了一遍,确定了里面没有装摄像头,才开口说话。她先唤了一声:“小歌。”  小鬼立即在她手心画了个圈,表示她在。  沈眷笑了笑,然后问:“你在这里,有没有感觉不舒服?”寺里有很多佛像,又点了香烛,四处悬挂着铜镜,不知道会不会对小歌的魂体造成伤害。  顾树歌什么都没感觉到,正正常常地飘在沈眷身边,在她手心写:“无。”  没有她就放心了。沈眷笑了一下,然后环视这一层层的书架,又有些犯愁:“这么多书,早知道我们该多要些时间的。”三层楼的典籍,就是每本只翻一遍,可能都不够。  见她难得的显出为难的神情,顾树歌笑了起来,然后在她手心写:“加油!”  沈眷眉间的愁意消散了。  她先浏览了一遍每一层都有哪些藏书,幸好书虽多,但都是按照种类归置的,这么一来,寻找起来也不难。浏览了一圈,她们发现,这里的藏书很丰富,不止是经书,还有一些传说、神话,甚至还有不少道家、儒家的典籍。  展现出佛门的有容乃大。  顾树歌觉得挺有意思的,她和沈眷昨晚就商量过从哪方面入手了。  既然是要寻找修炼出肉身的办法,那么就先从鬼修、佛修那一类入手,找相关的神话传说,或是秘籍经文之类的东西。  只是这些,必定是不好找的。  经文有多难懂,前几天沈眷读《本愿经》,顾树歌就见识过了。但远远还没有现在那么感受深刻。那一句句一段段佶屈聱牙,甚至根本读不懂的经文,才几页,就看得她昏昏欲睡。  沈眷却看得聚精会神,还在边上放了纸张做笔记。  她们看了一整天,都没什么收获。  灵气怎么来,阴鬼怎么修炼,肉身怎么获取,都还是毫无头绪。  沈眷也不气馁,安慰顾树歌:“我们才看了一个小角落,还有这么多典籍呢,肯定能找到的。”  顾树歌在她手心写了个“嗯!”  晚饭后,点了灯,她们继续奋斗。  到九点多时,沈眷在一本角落里翻出的神话传说里,看到一段,鲜血对魂体锻造的益处。 第27章 她其实已经睡着了,可是心里悬着事,睡不踏实,于是一直昏昏醒醒的。冰凉的指尖触碰在她的唇上,她彻底清醒过来。  那指尖有些颤抖,但仍是大着胆子轻轻按了一下她的下唇。沈眷感觉到身前涌现了许许多多的波浪线,波峰波谷跳跃得很剧烈。  又过了三个小时,将近十点的时候,沈眷才起床。  顾树歌正费劲地烦着书页,这本经书年代久远,纸张已经泛黄了,所以翻起来要格外小心。顾树歌正小心地翻页,门开了,沈眷走出房门。  顾树歌手一抖,翻到一半的书页掉了回去,她盯着沈眷看,沈眷没有看向她的方向,去了浴室。顾树歌看着她消失在拐角,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后知后觉地庆幸,还好沈眷看不到她,不然她刚刚那样盯着她看,肯定会引起她的疑心的。  藏经阁里有歇室,有浴室,大概是早前,有人在这里值班时用的。不过现在的藏经阁是没有人值班的。  顾树歌有些不安,忍不住站起来,敲门声响起,那个和尚又来了。  一早上时间,他已经来过三次了。  沈眷从浴室出来,她额角还沾着水珠,打湿了边角的几根发丝,脸色因熬夜十分苍白,走出来的时候,朝桌子这边看了一眼。顾树歌本能地僵直身子,沈眷的眼神带着一缕道不清的柔情,很淡,也很短暂,快得让人看不清,片刻就恢复她一贯的镇静,转向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施主。”和尚的声音里有笑意。  顾树歌跟过去,沈眷正接过食盒,说了一句:“辛苦小师父了。”  和尚连忙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眷,说:“不辛苦不辛苦。”  沈眷笑了一下,和尚的眼睛都看直了。顾树歌总算明白这个和尚为什么这么殷勤了。她瞪视着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狗贼!”恨不能当场放出恶念,骂死这个狗和尚。  沈眷关了门,把和尚拦在了外面。拎着食盒,到另一边,准备吃东西。  顾树歌闷闷不乐地跟过去,沈眷放下食盒,拿出里面的几碟素菜,和一碗米饭,开始用餐。  顾树歌没有在这时候打扰她,沈眷从昨天晚餐吃了半碗米饭,就一直没有进过食,晚上也没睡好。她不能打扰她,只希望她能多吃点东西,她已经够瘦的了。  可她却不能自制地一直盯着沈眷的双唇。  沈眷的嘴唇,可柔软了。  顾树歌看得目不转睛。  沈眷吃了两口,忽然停下了,抿了下唇,她感觉到身前有波浪线出没,小歌就在她的对面,却没有动静,她不知怎么就想到冰凉的指尖停留在她的唇上的感觉,有些不大自在。  顾树歌见她停下了,以为她又饱了,暗暗着急,正要劝她再吃几口,沈眷又开始动筷。  她把一碗米饭都吃完了,把餐具收进食盒里后,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走到书桌前,沈眷唤了声:“小歌。”  顾树歌这才反应过来,从沈眷起床,到吃东西,都没有找过她。她忙在沈眷的手背她点了一下,表示她在。  “有没有找到什么信息?”沈眷坐下来,把目光落在打开的书本上。  顾树歌画了个叉,然后捡起羽毛笔,在白纸上写:“那个和尚,不安好心。”都出家了,还要盯着沈眷看,真过分!  她以为沈眷没发现,特意提醒她,不想沈眷只是淡定地说了声:“嗯。”然后就拿起笔,投入书海中。  顾树歌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追求沈眷的人一定很多啊,用倾慕眼神看她的人当然也不会少,她怎么可能会没发现,只是习惯了而已。  顾树歌顿时就酸得像只特大号的柠檬,那些倾慕沈眷的人中,有没有向她告过白,有没有得到她温和对待的……  她不断地朝沈眷看,心中翻滚着酸意,但沈眷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有分心,一整个下午,她都没有跟顾树歌说一句话。  顾树歌躁动的心也渐渐宁静下来,她想下次不能再放恶念出来了,它不仅一点忙都帮不上,思想还特别龌龊,并且好像还传染给她了。  翻出一篇经文,默念了十来遍。  到了六点左右,门被叩响,又有人送晚餐来了。顾树歌发现她十来遍的经都白念了,平静的心再度焦躁起来,她看向沈眷。  沈眷站起来,走去开门。  顾树歌抿紧了唇,跟了过去,看清门外的人,她惊讶了一下,这回来送饭的,不是那个和尚了,而是换了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她递上食盒,说了一句:“您把餐具留着,我下次来收。”就走了。  顾树歌甚至不知道沈眷是什么时候安排换人的,她跟着沈眷回去,沈眷到用餐的那张桌前,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食物。  虽然不再接受寺内的斋菜,但从外面送的晚餐也都是清淡的素食,顾树歌看着青菜的色泽,猜测恐怕连食用油用的都是素油。  “回去后一定要好好补一补。”顾树歌心疼地说。  沈眷端起碗,不紧不慢地用饭。  饭后,沈眷把今天看过的书放回原处。她记性很好,竟然凭着记忆记下了每本书所在的位置,一丝不差地摆了回去,然后,她又选了一批新的书下来。  按照目前的速度,五天时间,应该可以把这个藏经阁大致地浏览一遍,但想看得很细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眷回到书桌前,这回她没有立刻投入书海,而是开口说道:“过一会儿,你试试我的血。”  顾树歌呆了一下,连忙拿起羽毛笔,写:“不是说好了,找找别的办法?”  昨晚确实是说好了,沈眷看着她写完,然后说:“血液是确定有效的,即便有别的办法,只要两相不冲突,血液这个办法就能一直用下去。”  顾树歌没想到她不仅改变了主意,竟然还想一直用血液养她。她有些急了,就要劝她停止这个危险的想法。沈眷就继续说:“沐医生说了,我的健康状况,每半年献一次血,一次四百毫升,也就是说我一年可以提供八百毫升血,只要不超过这个量,就不会影响我的健康。”  她说得很冷静,让顾树歌说不出反对的话。  沈眷弯了下唇角,笑意温柔:“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等了,我想立刻见到你。”第三十三章   三层的藏经阁都是木结构的,因此置身其中有一股天然木料的香气。顾树歌猜想这座藏经阁应该传了很多年了。  她们看书、做笔记、吃饭、休息的地方,从外面看,就在藏经阁中,用的一样的建材,但进了里面就知道不同了,她们在这边是后面新建的,不算特别新,大约是十年左右的建筑,但相对于藏经阁,就是个风华正茂的小年轻了。  两边从外面看是一体,进了里边,用一堵墙隔开了,为的是保护藏经阁中的典籍。  但这种收藏书籍的方式,也算很落后了。懂些收藏的都知,纸寿千年,绢本折半。阳光的紫外线会让纸本泛黄褪色发脆。尘埃虫卵都会伤纸本。顾树歌看到过里边好几本书,都心疼得不行。  沈眷和她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交流过怎么尽可能地维持里面的书卷,但很明显沈眷在尽量减少寻书的次数,停留的时间,一般都会把寻书的任务交给顾树歌。  这样带着岁月沧桑的地方,一入夜,都会显得阴森森的,何况还是冬天,时不时有寒风阵阵,伴随着雪自屋檐、树枝坠落的悄然声响。更加阴森恐怖了。  沈眷在柔和的灯下,都未化开她眉角眼梢的镇定和冷静,可她说的话、唇边的笑意,却含着不可思议的柔情。  顾树歌忙转开视线,心中默念她下午时念了十来遍的经文来静心。四年前,她已经误会过一遍了,那时候她还能落荒而逃。现在如果她再误会,她就无处可逃了。  沈眷说完这句话,也没有紧紧逼迫,顾树歌逼着自己念完了一整遍经文,才勉强找回一丁点理智,她提起笔,认真地写:“万一一年八百毫升的血还不够呢?你能有多少血供我挥霍。又万一鲜血会让我变得暴戾,更生阴煞,反噬了你,又怎么办?”  她还是不同意。  沈眷却依然镇定,她显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周详考虑过的。  “你每天都在碰我的血,有没有生出哪怕一点戾气?”她问。  顾树歌沉默了一下,否认了。她没有。  这是沈眷早就猜到的,以小歌的自觉,如果血对她的阴煞有半分激化作用,她一定会告诉她,并且绝不再用。  “一年八百毫升不够,还有两年,三年,四年,今后的每一年。怎么样都比现在,什么都不试要好得多。”沈眷继续说服她,既然没有坏处,那么小歌顾忌的只有失血对她身体的伤害了。  沈眷找准症结,逐个击破:“我会量力而行,你在我身边,也可以随时监督我。”  话已至此,顾树歌好像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白纸上出现了一个“好”字。  总算将这小倔鬼说服了。沈眷站起身,去了歇室。  顾树歌知道她是去采血了。她跟了过去。  沈眷带来的行李箱中,放了很完备的采血设备。采血袋都有规格,沈眷想要拿起四百毫升规格的那一个时,顾树歌默默地把二百毫升的推到她的手下。  这回沈眷没有坚持,听了顾树歌的。顾树歌松了口气,这一段时间,沈眷睡得不好,饮食也少,身体状况一定不是最好的状态,不能一下子采那么多血。  沈眷拿起采血针,找到灯光最亮的地方,用采血管和采血袋连上,挽起袖子。顾树歌别过脸,不忍心看。  但沈眷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等顾树歌再回头的时候,针已经扎进血管里,血液顺着采血管流了出来。她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沈眷一定私下里偷偷地练习过怎么扎了。  她们白天都是在一起的,长时间分开的情况只有晚上沈眷独自回卧室睡觉。  她一定是那段时间练习的。  练习了多少次呢?  顾树歌看着沈眷的侧影,看着她苍白的脸,沈眷像是感觉到了一般,朝她看了过来,眼神沉静。顾树歌被她这一眼看得心一紧,哪怕明知她根本看不到她,只能看到一片空气,她还是禁不住站正了,一动也不动。  沈眷回过头,继续看着采血袋。顾树歌走过去,到她身边。  待血袋满了,沈眷拔针,收起采血袋,用棉花球按住针孔。这个过程就完成了。她按了一会儿,确定止了血,把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没有丢进垃圾桶,而是收到另一只袋子里,单独收回行李箱,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并带走。  接着,她就带着血袋出去。  顾树歌紧紧地跟着她,注意她的步伐,看她的气色,生怕她失血过多。但沈眷走得很稳当,气色也还好。  顾树歌还是不放心。按照她的意志力,恐怕真的难受,也可以若无其事地坚持下来。  沈眷把血倒进杯子里。  一整杯。  空气中微微能闻到一些血液的甜猩。  饥肠辘辘的感觉在一瞬间揪紧了顾树歌的胃,她走过去,目光落在杯子里。她前几天已经克服了对血液的渴望了。可是这么多,香气这么浓郁,顾树歌隐隐有失控的倾向。  沈眷感觉到她的渴望了。她笑了一下。  很轻的笑意,顾树歌强迫自己从血液上转开目光,看向她时,那笑意已经只残留在沈眷的眼角,很快就完全消失了。  “我该怎么喂你。”沈眷说道。  这么大一杯,顾树歌自己拿肯定拿不动。沈眷将杯子端起来,微微朝一侧倾斜,使液面与杯口相接。接着,她看到液面波动了一下。  顾树歌舔了一口,让嘴唇沾上血液,然后沿着杯口喝了起来。  血液涌入她口中,顺着食道滑下,入胃,而后她清晰的感觉到,血液从胃漫向全身,她身上干涸的血管,像是被唤醒。  顾树歌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疯狂地喝起来。她喝得极快,沈眷也吓了一跳,配合着喂她。直到杯子空了,顾树歌舔了舔嘴唇。  一股宁静平和,犹如江面水汽蒸腾一般,从她的胃里升起,直至遍布她的全身,感觉很舒服,胃中暖暖的,她抬手按在胸口,胸腔里没有跳动,可她的手心竟然感觉到心脏的位置滚烫起来。  就像,就像是能活过来。  过了不知多久,所有的变化归于宁静。顾树歌又回到轻飘飘的状态,但不同是感觉得出来的,她的魂体稳定了很多,就像是一只飞在半空中的风筝,线的那一端换了个更稳妥的人控制,没有随时会消散的感觉了。  这期间,沈眷始终没有开口。顾树歌看着她,也没说话。  沈眷不知道她在哪里,所以她的目光有些虚,看着某个地方,过一会儿,视线会偏开一些,看向另一个地方,就像是在判断她会在哪里,但又确定不了。 第29章 原来平时小歌连路都不好好走了,直接这样飘来飘去。沈眷抿了小口粥,放下碗,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分。  她到现在还能感觉到小歌的存在,时间被延长了两个多小时。  血液不仅有效,并且是有奇效。  顾树歌飘下来,没有看到另一侧的沈眷,她飘到歇室外,想的是要试探沈眷能不能接受她的感情,那应该怎么试探啊。  必须得隐秘一点,不能被发现。她又想。  沈眷就感觉到顾树歌到歇室外,飘飘悠悠地转了一会儿,就是不进去。  小歌在做什么?沈眷有些疑惑,她没有出声,持续观察。  顾树歌在外面停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进去了。一进去才发现沈眷不在。  她呆了一下,又连忙出来,到这时才看到外面的沈眷。  沈眷感觉到她看过来了,心里想,现在不仅能感觉到小歌的存在,还能感觉出她的具体动作,下一回再喂她血,有没有可能让她显形。  她这么想着,就感觉到顾树歌不再是飘的状态,她老老实实地走了过来,很注意自己的形象。  沈眷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角,旋即又恢复平静,她忽然想知道,平时她感觉不到她存在时,小歌是什么样。于是她没有开口,端起粥碗,继续喝,摆出完全不知她过来的样子。  顾树歌一看到沈眷,就想起早上她偷偷亲她了。她甚至不大敢看她,只是看了眼她的粥碗,发现是红枣花生粥。这个是补血的。顾树歌想,是要补一补。  接着,她在沈眷对面坐下,还是没有看她,像是发呆。  沈眷疑惑,小歌怎么不看她。这念头刚起,她就感觉到顾树歌的目光朝她望过来了,只一眼,又飞快地挪开。  沈眷放下碗,里面还剩了一半,她饱了,准备收起来。  顾树歌忙点了点沈眷的手背,写了个多字,表示让她再吃点。  沈眷已经饱了,但见她这样说,她又坐了回来。顾树歌于是松了口气,盯着她,大有非要她喝完这一整碗粥不可的架势。  沈眷微微敛下眼睑,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顾树歌却很严肃地监督她,直到碗空了,才满意。她准备告诉沈眷她出现过实体的事。  沈眷先开了口,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顾树歌怔了一下,没有明白沈眷的意思。  沈眷也在紧张,但她会掩饰,于是神色便很镇定,只是苍白的脸色,让她看起来很让人心疼。  “你不想睡在我身边。”沈眷接着说。这句话,她仔细斟酌过的,如果小歌反感生疑,她就提一提她小时候的事,小歌小时候很喜欢和她睡一张床,那么就可以把这句话的意思,归结为伤心她与她生分了。  沈眷的心思千回百转,退路都考虑周详了。  顾树歌却很急地在她手心写:“我没有。”她急忙否认,她怎么会不想和沈眷一起,她只是中途做了更过分的事,逃走了而已。  “那你为什么先起了?”沈眷又问。  其实这句话是很没道理的,小歌又不用睡觉,她根本不必陪她躺在床上,先起并不奇怪。沈眷明白她其实是在无理取闹,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顾树歌刚刚还在想怎么试探沈眷有没有可能接受她,完全没意识到,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沈眷先对她出手了。  她惊慌不已,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总不能说,因为她心虚,不敢再继续躺下去了。顾树歌不安地动了一下,魂体似乎因紧张而透明了一些。  她许久没有回答,沈眷感受了一下,没有感受到她的情绪,不免失望。  顾树歌不大会撒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写:“我去找书了,我想赶快有实体。”这句话,不是全部的真相,但也不是谎话。  原来是这样。沈眷醒来后,发现顾树歌不在身边的失落这才平息。  只是她的情绪都内敛在深处,这时也不过是语气柔和了一些,说:“会有的。”在这件事上,一直都是沈眷比顾树歌着急。她更急着让她有实体,让她留在阳间,而顾树歌反倒像是被动接受。  顾树歌的目光在她唇上逗留了一会儿,坐得更端正了些,在沈眷的手心,写了个“嗯”。  沈眷暗自得出了一个结论,小歌并不反感睡在她的身边。那么接下来,还有一个疑问,就是波浪线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她昨晚几乎是在一堆密集的波浪线中睡着的,她有些怀疑,波浪线可能不是复杂的意思。  正想着,顾树歌在她的手心写道:“我刚刚,实体了至少四十五秒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看,实体了。第三十五章   一听她竟然实体了,沈眷哪里还顾得上波浪线,忙问:“什么时候?”  顾树歌没有看时间,只能说个大概,在沈眷手心写:“天亮,但还没完全大亮的时候。”  沈眷略一沉思,有了一个大致的时间范围,应该是在六点钟左右。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实体了的?”沈眷又问。  顾树歌正在想实体和昨天喝下的血液的关系,听沈眷问,她张口答:“就是我偷偷亲……”话没说完,她连忙捂住嘴,睁大了眼睛,看着沈眷。  沈眷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的动作,于是暗自想,双手捂嘴是什么意思?  顾树歌吞了吞唾液,庆幸了一下还好沈眷是听不到她说话,也看不到她的,她放下手,轻轻的松了口气,双肩微微地放松。  还松了口气。沈眷不动声色的继续观察。  顾树歌努力地思索出了一个既不算撒谎,又不暴露自己的回答。她在沈眷的手心写:“那会儿我碰到你了,就发现实体了。”  原来是碰到她才发现实体的。沈眷感受了一下这句话。这句话读出来的感觉,颇为镇静,仿佛若无其事。  捂完嘴,松完气,又若无其事。这三个步骤,沈眷直觉顾树歌是有事瞒着她。如果真有事瞒她,应该就是这句回答。  “那会儿我碰到你了。”沈眷暗自一揣摩,面上神色不改,淡淡地问:“你碰到我哪里了?”  顾树歌听到这句,回忆起早上亲到了沈眷,又见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知怎么既心虚,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心跳又开始剧烈。  沈眷正等着她回答呢,突然之间,又有无数波浪线把她淹没。她忍了忍,没忍住,说:“你怎么总是用波浪线包围我?”  什么波浪线?顾树歌不懂。于是就在沈眷的手心画了个问号,又很机智地想,正好可以把话题转开,写:“应该是你血的缘故,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联系。”  她故意写得特别慢,一句话写了十分钟,心想应该可以揭过去了,沈眷最关心的就是她的实体。  果然,沈眷想了想,说:“与血有关,但恐怕不只是因为血。”她冷静地分析,“如果血液就能让亡魂有实体,那么生死的界限未免太过模糊。”  就是那个“以血养魂”的法子,也是有条件的,要么是要千万人的血源源不断地浇筑魂体,要么同时兼以灵气养护,且费时千年。  都不是能轻易做到的。  而她昨天只给了小歌一杯血液,这样就让她能有四十五秒的实体,这未免太容易了。  她这一说,顾树歌觉得也对,倘若这么容易,那阴间恐怕要空了,小鬼都留在阳间,被亲人饲养着了,这世间再也没有死别。  但她隐隐又不服气,写:“那不一样,那是你的血。”  又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的血。沈眷的血液对她很特殊,是她唯一能碰到的物质,对她来说,可宝贵了。  沈眷眼中含笑,却没说什么。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顾树歌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很认真地思考,血液一定是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了,那还有没有别的条件?养魂佛大概也有作用,只是不知道起了什么作用。  目前知道的信息就这两个。还是太少了,没办法推测出原因。  “所以,你到底碰到我哪里了?”沈眷冷不丁地绕回了原地。  顾树歌一呆,怎么,怎么又绕回来了。  沈眷就没有说别的话了,只是等她回答,她虽然没有很坚决的语气,但显然是必要得到她的回答的。  顾树歌知道躲不过了,纠结着在沈眷的手心写:“脸、眉心。”她漏了一个唇角,脸与眉心,已经够具暗示性了,再写唇角,就真的掩饰不住了。  沈眷低眉浅笑。  顾树歌被她笑得脸红,又急忙补了一句:“不小心碰到的。”  沈眷笑意更深了。  顾树歌脸颊赤红,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幸好沈眷适可而止,没有问“你是用什么碰我脸的”,很给顾树歌留了颜面,说:“我们继续翻书找办法吧。”  顾树歌顿觉解脱,连忙在她手心写:“好!”  写完,就要走开去忙。忽听沈眷又说:“小歌今晚还和姐姐睡吗?”  顾树歌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答要,还是不要,接着她就对上了沈眷笑意满满的眼眸,她顿时明白过来了。好坏,捉弄她!  她在沈眷的手心写了一个大大的不,然后跑了开去,到藏经阁里寻书去了。  她在书架间飘荡,划分了一下还没查阅过的那一部分区域,走过去寻找。她找了一会儿直接穿过地板,看了一下沈眷在做什么。  她已经坐在桌前翻书了。顾树歌又穿过地板回到楼上。  其实最开始,沈眷是想让人把整个藏经阁都影印一份的,多派些人,多弄几台机器,也就两三天的功夫。但这个要求,白龙寺坚决拒绝了,甚至不允许拍照,理由是会损坏书籍纸质。  这理由倒是正当,也合理的,毕竟许多博物馆为了保护文物,也是不允许开闪光灯的。可他们转头就答应了沈眷进来住五天的要求。  那么他们之前的顾虑就很虚伪了。  分明是觉得影印阵仗太大,让人知道了,会招来谩骂,而沈眷独自住进来,架势就小多了,只要不宣扬,就没人知道。  这一天还是没什么收获,倒是知道了很多跟地狱有关的东西。地藏菩萨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因此地府也与佛门渊源极深。  也提到了阴差依靠阴煞寻找阴鬼,将它们锁拿到地府进行审判一生功过,判定是惩是奖。  还提到阴鬼不惧阳光,也不惧月光。但月光会生阴煞,所以会招来鬼差,没什么法门,又比较弱小的鬼,就会昼出夜伏,避免被月光照到。但厉害的鬼,不害怕被鬼差勾走,反而会利用阴煞增强修为。  于是一整天下来,唯一的收获就是,顾树歌发现了自己是个没有法门的弱鬼。  差不多到下午六点,她的存在感才消失。  现在她能被感觉到存在的时间,已经比不能被感觉到的长了。沈眷心情愉快。  顾树歌倒是因为毫无进展而心情低落。她与沈眷嘟囔了一句:“不然,就把白龙寺买下来,那藏经阁就是我们的了,我们能找人一起翻查。”  她嘟哝完,还把这句话写了下来。  沈眷无奈:“说什么傻话,白龙寺是第一批入选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你要向谁买?”要不是因为这一层,白龙寺哪儿敢跟他们顾家讨价还价。  顾树歌一听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什么都不说了,老老实实地继续努力翻找。  到了晚上,沈眷去休息的时候,她很嘴硬地拒绝了沈眷,不和她一起,用的理由是,她不需要睡眠,要抓紧每分每秒去把剩下的书翻一遍。  沈眷也没有执意,毕竟最要紧的事,还是小歌的肉身。  但她睡着后,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边躺了个小鬼,那小鬼睡姿端正,一动也不动,继续用波浪线淹没她。沈眷安心地又入梦中。  她做了个梦,梦见那一年,她大学毕业,小歌端着相机,给她拍毕业照。她站在阳光下,背后是图书馆,小歌的笑容比那天的阳光还灿烂,跟她说:“姐,你笑一下。” 第31章 作者有话要说:沈眷很着急,怎么好端端的,波浪线就不见了。第三十七章   顾树歌进退两难,她的为难就显现在了抚摸沈眷眉心的手上。  沈眷感受着指尖的凝滞迟疑,眼中有微光坠落,她看着眼前顾树歌所在的位置,寻找她的眼睛,想要与她对视。  可她失败了。虽然能感觉到顾树歌的存在,感觉到她的肢体动作,可是却还不至于连她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能感觉清晰。  于是沈眷不再徒劳地寻找,她在顾树歌迟疑着要将手收回的那一瞬间,开了口。  “对我,你做什么都可以。”  四年前的秋季,顾树歌进入大学。其他小朋友还在新奇地摸索校园,体验大学生活,但她对校园的熟悉,让她跳过了这些新生步骤。  这是沈眷毕业的高校,顾树歌都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她在高考之后填写志愿时,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这里。  这让沈眷很安心。  小歌从小上的小学、中学,都是她待过的,到了大学,她依然追寻着她的足迹,就仿佛在无声地表明,虽然她们之间有七年的差距,但小歌紧随着她的脚步,在努力追平这差距。  但那时候,顾氏不太太平。集团内部派系林立,人际复杂,顾易安少东家的身份根本不顶什么用。他们两费尽心力,才堪堪掌握住了局面,但底下依然是不服的多。  这些,她和顾易安都默契地没有和顾树歌说过。  顾树歌秉性简单,从小就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不适合参与到这些事里,他们都想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但顾树歌却像是只能看到沈眷一个,根本不想要自己的生活。  开学以后,她还是一有空就往顾氏跑,去找沈眷。  那天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秋高气爽。顾树歌下午没课,早上的课一完,就立刻收拾了课本来找沈眷。  她到时,沈眷正忙着,办公室里站了好几个人,都是西装革履四十岁以上的高管,在开小会。  顾树歌一进来,大家的目光都到了她身上。她来这里一向都是进出随意的,没想到打扰了他们开会,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  高管们的反应也快,都站起来跟她打招呼,说了一声:“顾小姐来了。”  说来也奇怪,顾树歌名下持有大量股份,也像模像样地担了一个董事的职位,但集团里的人,不管职位大小,见了她从来不称她顾董事,都只是或客气或尊敬地叫一声顾小姐。  听有人出声,顾树歌像是找到了台阶,忙“嗯”了一声,目光穿过重重人群,找到沈眷。沈眷一直看着她,见她的目光找过来,柔声对她说:“你去里面等我。”  里面是休息室,顾树歌常待,很熟悉,就点头说:“好。”  沈眷看着她进去,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会议。  等到会议结束,高管们都走了,沈眷到休息室里找她,顾树歌眼巴巴地看着她,可怜兮兮地问:“姐,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不等沈眷回答,她就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说:“我下次来提前跟你说,你不要限制我来找你。”  前两天沈眷才跟她说过,让她花点时间跟新同学认识,她很担心今天打扰了他们开会,她就不让她来了。  “这么想来找我啊?”沈眷坐到她身边,笑容格外温柔。  顾树歌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我想跟你一起。”  她从小就黏她,顾易安以前还奇怪地说:“小歌怎么跟个小跟屁虫似的,你到哪儿,她到哪儿,我是她亲哥,我都没这待遇。”  沈眷就沉吟了一会儿,顾树歌以为她不答应,着急地抓她的衣角,说:“让我来吧,我又不吵你。”  她确实不吵,会自己等在一边。她有空,就和她说话,她没空,她就安安静静地自己寻找消遣,等她有空。  她都这么急了,沈眷当然是答应她:“那你来。”  顾树歌那时候还青涩得很,但胆子却很大,并不刻意掩饰自己的爱慕,因为她从来没有担心过会被拒绝。见沈眷同意了,单手撑着脸,说:“我们每天都回家,回家以后也可以见面,不一定非要来这里找你,可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这心思,她不说,沈眷也知道,她同意她来,又何尝不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呢。她没有说话,笑意轻柔地看了她一眼,随手翻了翻她刚刚看了放在一边的书。  顾树歌被她这一看看得心痒,凑过来,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说:“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沈眷把书合上,问:“有什么事?”  顾树歌不说:“就吃饭。”可她那表情,分明就是有事的样子。沈眷看出来了,也不问,小歌在她面前一向装不住心事,不用多久,她肯定自己就说了。  结果这回,顾树歌意外地持久,她那眼角眉梢里,每一寸都写满了“我一个大秘密,但是我不说”,口上又有点藏不住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原来是惊喜。  能被她称作惊喜的,可就多了,在商场里看到适合沈眷的衣服,出去玩拍了好看的照片,发现哪一家餐厅很好吃,诸如此类,都是惊喜,都值得她神神秘秘地来告诉她。  沈眷弄明白了,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今天不行,今天我有饭局。”  顾树歌好失望,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嘟哝了一句:“那你去吧,我们约下次。”  大概是沈眷和顾易安都很忙的缘故,顾树歌很习惯约会被突然取消,或者隔着好多天跟沈眷说不上一句话,她习惯了等待,渐渐地也安于等待。  这次她虽然失望,依然没有强求。  可是沈眷看到她失望的神色,微微弯下的嘴角,还有头发间露出的圆润分红的小耳尖,却忽然很心疼。她是不是该多抽点时间陪陪她。等忙过了这一段,顾氏安定一些,她一定要请个年假,跟小歌去旅行。  想到旅行,沈眷想得又多了些,听说情侣一起旅行,会使感情升温。  沈眷心头有些发烫,她想,那在那之前,就把关系定下来吧。小歌害羞,肯定不敢说的,那就由她来主动。  “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提前告诉我好不好?”顾树歌又重振了精神,抓住她的食指,摇了一下,“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惊喜要给你,你肯定喜欢的。”  沈眷想,真凑巧,我也有。  “明天晚上?”  顾树歌哪有不答应的,眼睛瞬间湛亮,点头说:“好,就明天晚上!”  然后她们很快还把餐厅也定了下来。  到傍晚,顾树歌就先回家了,沈眷则去了饭局。  她应酬完,亲自去了一趟明天约好的那家餐厅。既然要表白,怎么能没有布置。虽然是下午才决定的,可一见到餐厅经理,她的脑海中就有了一个很完整的策划,仿佛曾经在心里策划过无数次一般,要在那么重要一天,给小歌留下难忘的记忆。  由于时间急,来不及做纸质策划书了,沈眷口头跟餐厅经理描述了一个多小时。  经理一听就知道这是要表白,哪儿敢不尽心,认真记下,再三保证,必定让明天的晚餐顺顺利利地进行。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刚好碰上回家的顾易安。  顾易安唉声叹气,说:“那帮老东西,逼死我算了,叨叨了一晚上,说你不是顾家人,名不正言不顺。这都什么年代了,有几家家族企业全用自家人的?就是找理由为难咱们,还轻视人,找理由都找得这么不上心。”  他大概被为难狠了,气得灌了口茶,松了松领带,继续抱怨:“要不是咱们国家不允许同性婚姻,你早就是顾家人了,还容他们说!”  沈眷听得眼角生笑,提醒了他一句:“就算允许也不行,小歌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顾易安倒忘了这一茬了。毕竟沈眷和顾树歌间,外人看来最大的困难就是她们的性别了,有这难题在前,谁还顾得上顾树歌才十八岁。  “也是。”顾易安靠在沙发上,仰头看向站着的沈眷,想了一会儿,才说,“不然我们结婚吧,他们也没话说了。把情况跟小歌说明白,她这么懂事,肯定会理解的。”  目前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顾易安还有股份傍身,还有继承人的身份在,沈眷就是真的底子薄步履维艰,结婚的话确实有好处。而且沈眷猜测,顾易安提出结婚,估计还有一个打算,就是等集团安定下来,他们离婚的时候,进行财产分割,把名下的财产分她一半。  这么一来,外人也不会当她是顾家养女,单单是给顾家打工的,她分到财产,就跟他一样,也是主人了。  沈眷倒是不怎么畏惧人言,她摇了摇头,拒绝得很坚定:“不行。”  “担心小歌不高兴?”顾易安问。  沈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我就成了其他人法律上的伴侣,小歌哪怕能理解,肯定也不好受。”名分这个东西,看着轻飘飘的,尤其是现代,仿佛只是一个心理作用。可沈眷还是不想委屈顾树歌。  她也只有对着顾易安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才会这么剖析自己的心思了。  “小歌很懂事,但这不是我不考虑她感受的理由。我们这么多年了,不到穷途末路,我也不想让我们的感情有瑕疵。”沈眷说得很慢,意思却是表达出来了。  顾易安一个大男人,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没法理解,只是想这是最简单有效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劝了一句:“你再想想,我还是觉得,没什么损失。”  都快两点钟了,明天还要上班,顾易安说完这句,也站了起来,抬手敲了敲肩背:“累死了,那群老家伙还挤兑我,下周我得出差一个月。”  他最近明显瘦了一圈,沈眷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上楼,问:“上个月不是你助理给你预约了全身体检?体检报告呢?让沐医生看一看。”  “没空去,下次再说吧。”顾易安不甚在意,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毛病,就是累的,等忙完了,休息一阵,也就好了。  见沈眷像是要劝他,顾易安忙跟她道了晚安,躲进自己房间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易安的例子,告诉我们不要熬夜,爱惜身体,还有体检的重要性。第三十八章   顾易安一走,长长的走廊上只剩了沈眷一人。  灯光幽暗,夜色寂静。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顾树歌房门前时,步下停顿。  她们心照不宣了这么久,从明晚开始,就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了。  沈眷转身,打开顾树歌的房门,走进去。  顾树歌已经睡着了,床头留了盏灯,昏暗地照亮那一小方空间。沈眷放轻了步伐,在床边坐下。  顾树歌平躺着,眼睛闭着,脸颊睡得有些泛红,沈眷看着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柔情像温热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其实,她知道她表白后,与顾树歌的相处多半不会有太大改变,毕竟她们在一个屋檐下已经生活了十八年,相处模式早已定型。  但沈眷还是很期待。期待明晚顾树歌惊喜的表情,期待她红着脸说愿意,期待将来的某一天,她们为彼此戴上婚戒,期待这一辈子,都和这个人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她抚摸了一下顾树歌的脸庞,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鬼使神差一般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她之前再怎么动情,都从来没有过逾越的举动,但今晚,也许是因为明天她们就会正式成为情侣,也许她早就想这样做,以至于一天都不愿意再等。她没克制住自己。  沈眷离开的时候,甚至想等到以后,小歌亲她,红着脸说是初吻的时候,她告诉她今晚的事时,小歌也许会得意自己对她的影响力。  然后呢,沈眷离开房间,轻轻关上房门,接着想,然后小歌一定会跟她示爱无数次,表明她的爱意,绝不比她少。  小歌就是这样,从来不肯让她吃亏。  第二天是个看起来很寻常的秋日。  沈眷一大早先去了公司,她原本是想到约定时间,从公司直接去餐厅的。可是那天,她怎么看自己的衣着都觉得不满意,于是她干脆把所有的事都往后推了一天,回家去换衣服。  等她换了衣服,餐厅那边打了电话来。  “沈小姐,昨晚有一件事忘记确定了。您能说一下,晚餐时的花束,用什么花吗?”经理急匆匆地确认。  沈眷倒是为难了,在她的记忆里,小歌对花好像没有特别的偏爱。但时间还早,她干脆就去了书房,让餐厅把备选方案发了过来,认真挑选。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些精美华丽的花束都和顾树歌无缘。她此生送给她的第一束花,是四年后的冬日,从花房里亲手剪下的一束白日菊,放在顾树歌遗体的枕畔。  她挑得很认真,以至于都没发现顾易安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33章 第三十九章   窗外的积雪厚厚一层,不知何时能化。  她们在这里待到了第四天,并非毫无收获,至少一面找一面试,试出沈眷的血对魂体的效用,找到了一把藏在暗格中的钥匙,虽然还不知是什么用处,但能在这古老悠久的藏经阁中被如此珍而重之地暗藏起来,肯定是有大用的。  但这些收获,还远远不够,并不足以让顾树歌回来,她们依旧隔着阴阳。  顾树歌有些尴尬。突然莫名其妙地摸人家的眉心,沈眷大概会以为她很奇怪。她迟疑着要收回手,可指尖的触觉又让她格外不舍。  “对我,你做什么都可以。”  顾树歌手哆嗦了一下,就停住了,惊疑不定去看沈眷,想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眷没有躲闪地让她看,将自己置身于她的指腹下。顾树歌地指尖动了,在眉心停留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滑到她的脸上。  阴鬼的魂体是没有的温度,她的指腹冰凉,带着阴气,但沈眷不觉得不适,也不害怕,反而很安心,小歌就在她身边。  一定要把她留下来,沈眷想,只要小歌愿意,她一定要把她留下来,人也好,鬼也罢,只要是她。  她想着,停留在她脸上的指尖下滑,带着谨慎小心,到了她的唇角。沈眷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但指尖却在这时离开了。  沈眷失望,她忍住了去碰刚刚小歌抚摸过的地方的欲望,只是抿了一下唇角。顾树歌低下头,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局促不安地又抬头望了她一眼,把刚刚触碰过沈眷的那只手握成拳,她感觉得到,指尖上还残留着沈眷的温度。于是她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了指尖。  真软。顾树歌想,女孩子都是软软的,可是沈眷的肌肤温度,不止柔软,还像能够往她的心上涂一层蜜,让她觉得甜,那甜意就像藕丝,黏连不断。  她知道的,这是因为她喜欢她,所以她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显得那么特殊。  顾树歌想起沈眷刚刚说的那句“对我,你做什么都可以”,她的心就滚烫起来,掺杂着心虚和愧疚,沈眷大概不知道她想对她做什么,才敢说这样的话。  沈眷看向她,突然问:“你那年想给我的惊喜是什么?”  “小歌,你想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凌晨四点,沈眷倚靠在床头,手机在她耳边。  顾树歌离开已经快一年了。沈眷一直和她保持联系。  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小歌跟她撒娇着说“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惊喜要给你,你肯定喜欢的”,她想的也只是,她表白后,小歌一定会很开心。而忘了去在乎小歌口中的惊喜究竟是什么。  她离开后,过往相处都被她一点一点地反复回忆,唯独那一天的事情,她不敢再回顾。  但惊喜二字却顽强地从那一天的记忆中单独挣扎出来,占据了沈眷的脑海,她渐渐地开始去想惊喜到底是什么。她开始遗憾,没有得到那个惊喜。  不管是一件礼物也好,一个好消息也罢,都显得那般弥足珍贵。  她本来是不敢问的,可是这天她病了,烧得有些恍惚,听到顾树歌的声音,想念又有些不能控制,于是她竟然问出来了。  顾树歌没有回答。  沈眷口鼻间气息滚烫,床头的灯昏黄幽暗,使人困倦,窗外残夏凌晨的闷热让人压抑。  顾树歌的沉默让她失望。  她眼睛有些睁不开了,思绪也恍惚起来:“小歌,我很想你,你能不能回来,我保证……”保证什么呢,保证绝对不会再对她逾越,还是保证能管好自己,不再喜欢她。  沈眷头疼得拧紧了眉头,但生理上的疼痛远远不及看不到顾树歌的痛苦,她无法再维持冷静和克制,对那边说:“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我求你回来,哪怕只是回来住两天。”  顾树歌沉默了一会儿,说:“导师说我在这个领域很有天赋,英国有最先进的研究成果和设备。”  沈眷闭上了眼睛。  “他建议我读博留校。”  留校读博,就是在国外扎根,不回来了。沈眷想她是不是烧糊涂了,怎么会出现幻觉,她竭力集中意识,问:“那你喜欢你现在的研究吗?”  她的语气已经冷静了下来。顾树歌有些恍惚,觉得刚刚对她说我很想你,你能不能回来的沈眷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她冷淡地说:“喜欢。”  沈眷支撑不住了,她勉强维持住意识,说:“那就好。我先挂了。”  顾树歌有些意外,这将近一年每次都是她急着要挂电话的,沈眷从来没有主动挂过电话。沈眷话一说完,手机的听筒里就没了声音,她已经挂断了。  顾树歌看了眼通话时长,快要五分钟。  这已经是将近一年来,最长的一次通话时间了。  如果能再长一点就好了,顾树歌呆坐了好久。  沈眷结束了通话,手机就滑落在床上,她想让人叫医生来,却提不起力气,幸好她很快就睡着了,感受不到身上的难受,只是意识昏昏醒醒。  “我很快就回家,我想你了。”她像是听到了顾树歌的声音。可即便是在昏沉中,她也知道这是假的,是她的臆想。她不会回来了。沈眷想。  小歌每次接电话前都会等十五秒,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她是故意的,维持着一个冷淡疏远的距离。  也许她是真的打扰到她了。  沈眷病了三天,好了以后,联系了顾树歌所在的研究所。那家研究所出过不少重大成果,顾树歌的导师是研究所的学术负责人之一。  沈眷给研究所捐赠了一笔钱,这笔钱不是以顾氏的名义,也没有挪用顾氏的资金,是她几年来工作积攒的。她是高管,工资不少,平时除了衣物,就没有别的花销了,所以积累了不少。  她把钱都捐了,要求只有一个,她要看顾树歌的研究成果。  顾树歌进入那间大学也才一年,学术上还很薄弱,但她的天赋很惊人,学东西像海绵吸水一样快,她能够在实验室里待一整天,完全专注于试验,不走一点神,还能敏锐地找到突破口,发现新思路。  导师没有拒绝沈眷的要求,顾树歌再有天赋,也入行不久,没有接触到核心,给外人看一看也没什么大碍。沈眷看到了顾树歌的实验报告,成果展示,每一项研究的数据记录,导师跟她讲了这个学生的天赋,提起顾树歌的时候,这个英国人语气都激动起来,跟她宣称,假以时日,顾肯定会有震惊学术圈的重大发现。  只是她有一项奇怪的习惯,就是每天从傍晚六点开始就会心神不定,像是期盼着什么,又像害怕什么,离开实验室,到八点半之后,才会回来,每次回来都会心神恍惚一段时间。  不过天才都有些奇怪的性格。导师这么想,也就没有和沈眷说。  沈眷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那个跟在她身边,会有柔软目光看她,会说我有姐姐就好了的小东西,是别人眼中的天才。  她既骄傲又惆怅,心像被生生剜走了一般。她想,小歌真的不会回来了,她找到了替代她的东西,她专注力不再只跟着她了。  所以她每天的联系,对她来说真的只是阻挠和困扰而已。而她恳求她回来,也只是让她为难。  她已经失去了参加她人生的资格。  她没想到她会回到她身边,而且是以这样的形式。  当她接到顾树歌死讯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小歌怎么会回来。  当她赶到医院,掀起白布,亲眼看到她面目全非的遗体时,她恨透了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躲她,这四年小歌根本不用出国,她的人生不会发生重大的偏折,更不会遭遇谋杀。  她做什么都不够弥补她的。  顾树歌突然听到沈眷提起那年的那个惊喜,一下子无措起来。  “就是我们约好了晚餐,你有事不能来那回。”沈眷提醒她,毕竟时隔多年,小歌很可能不记得了。  但是顾树歌记得,她怎么会忘呢,她那天是想好要跟沈眷表白的。  但她不敢说的,她又不想骗沈眷,于是,她只能慢吞吞地在沈眷的手心写:“我是想在晚餐告诉你一件事。”  沈眷问:“什么事?”  顾树歌就踟蹰着,不说了。  但这也比上回好,上回她只给了她沉默冷落。沈眷想了一会儿,问:“我以前是不是太忽视你了。”顾树歌莫名地望向她,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到她抬头的动作,沈眷笑了一下,笑意间满是愧疚,她把那天之前的几天回想了好多遍,都没发现小歌有什么不同,都猜不到惊喜和什么有关。  “没有。”带着阴气的指尖在她手心写得斩钉截铁。  “我经常忙着开会,忙着出差,顾不上你。”  顾树歌马上摇头。沈眷确实很忙,但她没有顾不上她,她高考前那段时间,她那么忙,都把晚上的时间都空出来,还有她生日,她也从来不忘记给她挑选礼物,她平时生病感冒,她都会第一时间发现,带她去沐医生那里。  还有很多事,可是这么多事,写起来就要写到明天去了。  顾树歌急于安慰沈眷,就在她手心写:“你忙是要赚钱给我花。”没有沈眷操持,她哪里能安安心心地待在校园里。写完,好像觉得说服力不够,又写,“你给研究所捐钱,支持我研究。”  一个研究项目要花很多钱,但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从来没有短过资金,研究所里的高层对她也特别客气。她起初以为是自己特别聪明,征服了研究所里的一大帮天才,但很快就明白过来,研究所里这么多大佬,哪里轮得到她,肯定是沈眷投资了很多钱,并且持续投资。  她想明白后,高兴了大半年,每次去研究所都特别开心,连实验用的白大褂都觉得很好看。  反正在顾树歌的思维里,沈眷没有不好的地方,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沈眷也知道她在这方面的偏执,以前会觉得小歌暖暖的,现在却只会觉得心酸。  后面一整天她们再也没有找到更多发现,怎么汲取灵气,仍旧毫无头绪。  沈眷考虑要不要再去一趟广平寺,但想想和尚上回的样子,也知他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  寻找径云大师的那边依然没有头绪。这个老和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刘国华把八个人中有嫌疑的四个的资料传了过来。  有嫌疑是按作案条件定的,这起案子的凶手有一个肯定的特征是有钱。  这四个人里,三个的父亲是顾氏高管,还有一个就是那位家里开公司,追求过顾树歌的香港人。  沈眷和顾树歌从白马寺出来的时候,警方正传讯这四人,分别审讯。因为其中三个的顾氏背景,警方再度怀疑,这起案子会不会和顾氏内部的权力变更有关。  案发时,警方的第一个思路就是怀疑是集团内部人作的案,后来因为偷窃受害者遗体这件个人风格极其明显的行为,才把破案方向转到受害者私人人际关系里。  现在,又绕回原地了。  “张猛的女儿张庭的手术就在这几天了,器官捐赠人指定了捐赠,慈善机构也指定捐助了一笔钱,让张庭进行手术和术后恢复。”林默跟沈眷汇报,“警方在调查捐赠者背景,这里面肯定有人动手脚,那家慈善机构叫好善基金会,他们名声不太好。”  林默推了下眼睛,抬起头,眼睛里有些嫌恶:“早年就有私吞捐赠人善款的事情,但没留下证据,后来换了个名字,大家就淡忘了。这次,他们利用这起案子,买热搜,写软文,强调肇事司机的难处,写他身为人父的慈爱和生活不易,又写了很多他们父女间的温馨互动,引发很多不明真相的网友同情,给基金会刷了一大波好感,还得到了不少捐赠。”  林默猜肯定就是这家基金会见利就上的勇气,让凶手选中了他们。  “他们不法的罪证,我已经拿到了。”林默做事,一向利落。  “交给警方。”沈眷说。  交给警方,然后司法介入,顾氏再施把力,这种规模不大不小的基金会就能被查个底朝天,什么小动作都藏不住。肯定能查出他们的决策人为什么会不惜得罪顾氏也要给张庭捐款。  “好。”林默说,然后说起了另一件事,“祝瑞中、周兴瑞、肖郁找过您好几次,说要上门吊唁。”  祝瑞中、周兴瑞、肖郁就是那三个把子女安插到顾树歌身边的人。本意是什么,不好说,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肯定坐不住。  说到吊唁,林默停顿了一下,他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看了沈眷一眼,说:“顾小姐亡故已经半个月了,追悼会、葬礼怎么安排,还得董事长拿主意。”  人没了这么久,沈眷作为顾树歌的嫂子,遗产继承人,一句话都没说,既没操办追悼会,也没去公司,反倒跑去寺庙里,一住就是五天,外人早就奇怪了。  顾树歌就在她身边,她还要永远留在她身边的,办葬礼太不吉利。沈眷说:“不急。”  林默挣扎了半晌,还是说了出来:“您在寺庙待了好几天,已经有传言说是您被顾小姐的亡魂纠缠,害怕得睡不着觉,才躲到寺庙里辟邪的。”  顾树歌生气,沈眷才没有害怕她的纠缠,更没有要辟邪驱她,怎么群众总是胡言乱语。  她们是坐在车里,沈眷和顾树歌坐后座,林默坐在副驾驶上。  顾树歌气完,在沈眷的手心写了个:“哼!” 第35章 这里就沈眷和刘国华两个是人,刘国华见她突然开口,当然以为是对他说的,连忙接话:“要外聘职业经理人,您的管理能力不逊于任何人啊。”  沈眷没有转头看身边的小鬼,而是对着刘国华,接着说:“股东的意见是我太年轻了,经验不足,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刘国华一听就知道是高层不满权力转移。顾家老董事长过世时,顾易安十五岁,顾树歌才八岁。集团大权落到了股东们的手里,顾易安长大后,来拿回自己的东西,但那些尝到甜头的人早就把集团视为己有。  顾易安和沈眷花了好几年,才扭转情势,但也只是小胜,股东们挑剔沈眷的背景,只是想争集团总裁的位置,最好能换上好摆布的人。  这些事刘国华也有所耳闻,这时就笑着说:“他们盯的是总裁的位置,只要上面待的人不听摆布,都能找到看不惯的理由。”  这些话,沈眷是说给顾树歌听的,她说完,强忍着转头的冲动,仔细感受了一下身边那小鬼的动静。小鬼坐得端端正正,动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手臂。  沈眷有些不安,想,小歌是在听,还是不乐意听这些陈年旧事,不耐烦了。  指尖掐了一下手心,她定了定神,强作镇定,说出最重要的一句:“当时好几个大股东勾结,利用一个项目发难,准备第一步逼我离开,然后架空易安,我们商量后,发现唯一的对策,是结婚,先稳住我的位置,喘口气,然后寻机反击。”  而且那时候,顾易安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只是一直抽不出时间去医院检查。这一点,沈眷没有说,说了,顾树歌一定会自责。  顾树歌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了,她从沈眷的话里得出一个结论,是因为当时的情势必须要结婚,所以他们才会结婚。  可她又不敢相信,毕竟哥哥向沈眷求婚,是在很久以前,那时候她还在国内,还时常去顾氏,并没有发现情况已经紧急了这种地步了。  沈眷为什么要说这个?她是,她是怀念哥哥了,还是要告诉她,他们的婚姻是有隐情的。  顾树歌不敢肯定,如果是后者,哪怕她现在只是一只鬼,也一定会欣喜若狂,可万一是前者呢。  她一面对自己说,沈眷做事肯定有目的性,不应该在讨论案情的时候,听到林默一句感叹就打断讨论,回忆往事。可如果不只是回忆,是有意在暗示她,那她偷听到的求婚又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并没有紧张的氛围,反而很温馨和谐,仿佛是说着什么喜悦的事,话赶话地,哥哥就求婚了。  顾树歌一会儿往这边分析,一会儿又往那边分析,只觉得两面都说得通,又怕自己犯了同样的错误,自作多情。  刘国华的胖脸上闪过一抹无措,他猜测兴许是那位林特助提到当年的情形,让沈女士突然间回忆起一些事情了。他对安慰受害者家属一向游刃有余,但这回,不知道怎么竟然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私家侦探观察力敏锐,总觉得沈女士这番话,像是在同别的人说。她需要的并不是他这个外人的安慰。  刘国华犹豫了一会儿,把平板往前推了推,说:“这是四个嫌疑人的资料,您看看?”  他的声音让顾树歌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是啊,他们是在分析案情的。  她看向沈眷,沈眷的侧脸苍白,顾树歌总觉得她的眼角有些黯然,她突然间难过起来,想,她为什么要急着追根究底呢,不论是哪一种原因,她都不会离开沈眷了。  顾树歌抓住了沈眷的食指,像是安慰一般,轻轻捏了一下。  她不是早就想好了吗?等有了肉身,她一定要试一试的,勇敢一点,让沈眷知道她的想法,所以又何必急在一事。  心一静下来,最渴望的东西就浮了上来。  不论沈眷和林默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受到鼓舞了,她觉得她朝沈眷又近了一步。  顾树歌还是看着沈眷,她看到在她捏了沈眷的食指一下以后,沈眷眼角的黯然消失了。于是她又用拇指的指腹来回抚摸了一下沈眷的指尖,然后她就看到沈眷的唇角微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下。  如果沈眷是想念哥哥了,那她刚刚就给了她安慰,如果、如果她真的那么幸运,沈眷是在暗示她,那她刚刚捏她,一定也让沈眷像她一样,收到了鼓舞。  沈眷确实受到了鼓舞,她收敛心思,接过平板。  第一个嫌疑人叫祝羽,父亲是祝瑞中,集团董事,家境不错。祝羽是祝瑞中长女,除了相貌出色,没有什么起眼的地方。从小学起就在英国念书,每年都会在圣诞假期回来一次。  “祝瑞中的说法是,他也不知道女儿和顾小姐竟然是同学。这一点,还得证明。但是祝羽每年回国时间是固定的,所以她出现在国内就不存在疑点了。”刘国华分析了一句。  第二个嫌疑人叫周拓,父亲周兴瑞是顾氏分公司总裁,周兴瑞管理能力很强,是顾氏元老,要说在集团的影响力,比祝瑞中还强。  “这个周拓性格有些偏激,他是周兴瑞的私生子,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有这么个私生子,周兴瑞承认了是有意送他和顾小姐念同一所学校的。据他自己的说法,他和顾小姐也不是很熟,算是朋友的朋友,不过那天,大家凑巧都在而已。这话听起来像撇清,但也可能是实话。”  刘国华很慎重,有猜测,但还是看证据。  顾树歌在沈眷手心画了一个勾,然后停顿了一下,再画了个叉。  虽然没头没尾的,但沈眷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们确实不算熟,但那天他并不是凑巧在场。  “他不是凑巧在场。”沈眷说。  刘国华听她说得笃定,下意识就信了。他总觉得沈女士有一条消息来源,与顾小姐本人相关的事,她好像特别清楚。  “他回国的理由呢?”沈眷问。  刘国华状似无奈:“看上了一个女孩子,女孩子要回家,他就跟回来了。”  这个理由,似真似假,还得进一步确定。  “还有第三个,第三个人叫肖敏,父亲是肖郁,目前担任的职位是集团副总裁。肖敏是他独女,肖郁的说法是凑巧跟顾小姐在一个学校。”  “肖郁本人还算安分,但他很喜欢走一步算三步,而且也比较好面子。”沈眷说道。  意思就是他说谎,肖敏出现在顾树歌身边不是偶然,是肖郁想要为女儿将来进入顾氏做准备,他说谎是因为他重颜面。  刘国华打开笔记本记了两笔,接着说:“至于肖敏回国,是肖郁要求的。英国这两个月来,发生了一起留学生失踪事件,到现在都没找回来,肖郁担心女儿的安全,把她强行叫了回来,按照肖敏本人的说法,她原本已经跟人约好打算去南半球过圣诞的。”  刘国华又翻出一份供词给沈眷看:“这几个人都是一个月前就跟肖敏约好了的,初步证实她的说法可信。”  这么看来,三个人里,只有肖敏是被动回来的。她的嫌疑最小。  沈眷思索了一会儿,问:“最后那名嫌疑人呢?”  “这个人叫刘文英,是个小开,家里开着不大不小的公司,但他比较特殊,第一个是案发当日,他在深圳,第二个,其他三人和顾小姐的关系只在于熟悉,或有点熟悉,但刘文英曾经追求过顾小姐,追求失败后,好几次在公开场合出言不逊,有怨怼的话语。这一点我们找了好几个人证实了,肖敏就说过,她曾经亲耳听到刘文英说顾小姐看不上他是眼光有问题,还说要不是家里条件好,他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说迟早要让她后悔,知道他的厉害。”第四十二章   有些人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顾树歌听见刘文英在背后这么说她,虽然意外,但不怎么震惊。  但沈眷生气了,顾树歌迅速看向她,沈眷眼中怒火燃烧,克制了一会儿,才问:“那他又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国?”  顾树歌悄悄地转头望向窗外,唇角掩饰不住地笑意。她喜欢看到沈眷维护她的样子。  “他学的计算机,国内有一家企业给他发了offer,他回国是准备工作的。”  让刘文英这么一个家里不差钱,够他浪,没什么心思花在学业上,四处把妹浪荡的富家子收到offer就马上回国,这家企业分量肯定不差,提供的职位也一定在刘文英的心理预期之上,以致他惊喜之下,马上就赶了回来。  刘国华说出了企业名字,确实是业内的巨头企业。  “这也太巧了。”沈眷说。  “确实巧,警方求证后,发现offer是假的,那家企业没有跟他有过任何接触,事实上,他的求职信在第一批筛选时,就出局了。”  顾树歌笑了一下,她看到沈眷的眼中也闪过了一抹笑意。顾树歌觉得这一定是幸灾乐祸的意思,更加开心了。  “收到假offer,可能是刘文英自导自演,也可能是凶手安排的,为的就是在这个时间让他回国,卷入案件。”  案情还不明晰,刘国华尽量用不偏不倚的语调论述,但还是能听出来,他倾向于后者,是凶手刻意安排。  他也发现了,于是解释了一句:“不管是审讯时刘文英的言行举止,还是从其他嫌疑人口中听到的描述,他的性格为人,都是典型的纨绔富二代。”  典型纨绔富二代的意思,就是没心机,没本事,偏偏自视甚高。  这样的人,要设一场这么精密的谋杀,是不大可能的。  沈眷没说赞同,也没说不赞同。  刘国华一开始勤勤恳恳地向沈眷报告调查进展,主要原因,是为了给委托者留下一个好印象,私家侦探和警察不同的地方在于,私家侦探会更在意自己的服务质量。  但案子查到现在,相对于在乎自己的服务质量,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沈眷总能提供一些重要线索。  比如,她知道木子清楚受害者回国的事情。  比如,受害者在英国已经遭受过一场状似谋杀的意外。  他的猜测是,要么沈女士这边还有别的团队在调查,要么是受害者生前和沈女士无话不谈,生活中的各种细节都提起过,所以沈女士很了解受害者的生活环境,交际圈子。  他的猜测不算完全错误,只是顾树歌并不是生前和沈眷无话不谈,而是死后才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她的。  “现在所有的想法都只是推测,他们四个人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谎言,警方已经在收集更多的证据,证实他们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言。”  目前掌握到的都只是嫌疑人的一面之词,哪怕证实过是真实的话语,也不一定是真的。  比如周拓是追随心仪对象的步伐回国的。这一点经过同学、朋友和那位心仪对象的确认,周拓近期确实追人追得很辛苦,几乎毫无尊严可言,对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可是,这样有可能是周拓知道这位心仪对象会在那段时间回国,特意选择的她,目的是将自己回国的原因合理化。  沈眷望向窗外,地上的雪被清扫干净了,树木依旧银装素裹,她想了一会儿,问:“案发当时,他们都在做什么?”  “除了刘文英,其他三名嫌疑人都定居燕京,案发当时,他们拿出的不在场证明,都有些模棱两可。”  也就是说,三名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无一成立。  “这四人明天会拜访府上,越是心底有鬼的人,越容易露出破绽。警方的意思是请沈小姐配合观察、试探。”刘国华传达了警方的要求。  沈眷说:“好。”  “那么相关设备,天黑前,就会有专人上门安装。”  观察试探,当然不是沈眷自己听一遍看一遍,跟警方转述一遍就行了的。顾宅会被按上摄像头,沈眷身上会装上话筒,确保明天的对话、场景都记录下来,再反复播放,寻找蛛丝马迹。  沈眷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又说:“我要看案发当时的监控录像。”  刘国华略显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沈眷要做什么:“监控录像警方已经排查过了,没有在现场看到任何一名嫌疑人。”但他还是说:“我会在天黑前交给您。”  沈眷点头。  说到这里,今天的碰面也就结束了。  沈眷想着案情,顾树歌坐在她身旁,不时地看她一眼。沈眷不知想到什么了,神色间有些不悦。  她想到什么了?顾树歌好奇。然后她就看到沈眷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对那边说:“查查刘文英的家庭状况。”  顾树歌一听,一本正经地在沈眷的手心写:“天凉王破。”  沈眷还在跟电话那端的人说话呢,感觉到顾树歌在她手心写的字,少见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电话那端说了句什么,沈眷回过神,应答了一句挂断了。  然后,她微微转向顾树歌的方向,想要出声问,但司机还在车里,于是她打开手机的记事本,写:“什么意思?”  天凉王破这种梗,沈眷又不经常刷微博,看八卦,怎么会知道。顾树歌想到她刚刚那个茫然的神色,觉得特别可爱,在她手心写:“就是夸你很有风范。”  沈眷收回手,略略挑了下眉,然后打开百度,输入天凉王破,顾树歌只有咬注嘴唇才能忍住笑声。  沈眷查出了这四字的意思,笑了一下,朝着她看了一眼,那一眼包容宠溺,看得顾树歌笑意都凝住了,不知不觉地就留恋起沈眷的温柔来。  “我们商量后,发现唯一的对策,是结婚……”她的话在顾树歌的脑海中回响。  顾树歌很想追问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婚只是一种手段,还是别的。但她不能问,司机还在,沈眷不能在外人面前对着空气说话。  她得忍一忍,至少等到没人的时候。  离开了五天,家里没什么变化。  到家时,时候还不算晚,佣人还没离开。明天有客登门,沈眷吩咐了佣人一些待客的事情。 第37章 她轻声开口:“我们要准备第二次用血了。”  准备第二次用血,沈眷负责采血,顾树歌则负责心理建设,饮下沈眷从身体里抽出来的鲜血。  还不急,她想,虽然血液的新陈代谢很旺盛,可才几天,再旺盛也没有这么快就恢复过来的。她摇了摇头,在沈眷的手心写:“太赶了。”  沈眷是想要试一试顾树歌的情绪的,确定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的位置。她感觉到了波浪线的变化。  从浴室出来开始,她越靠近小歌,波浪线就越多,直到她在小歌身边坐下,波浪线达到了一个峰值。  之后,小歌悄悄地偷看了她,波浪线再度产生。  这样的变化,矛盾是说不通的,心动才是最合理的解读。  沈眷很高兴,她想,小歌还是接纳了她。  喜悦像是细流,从心脏的位置流出,直到全身,都被那种浓烈却使人安心的喜悦所包裹。  兴许是肯定了波浪线的意义。沈眷觉得这些波浪线都变得绵软胆怯,又带着少许害羞,怯生生地围绕在她身周。  她刚想开口,她就感觉不到顾树歌的存在了。是今天的时间到了,比昨晚推迟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多后天,她就能全天都感觉到顾树歌的存在。  原本以为这已很快了,但到这时,沈眷却不满足起来,她不仅想感觉到小歌的存在,还想看到她的模样,触碰到她的手,她的唇,还有她内心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  话到口边,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我们要准备第二次用血了。”  小歌在她手心写,太赶了。  沈眷很轻很轻地摇了下头:“我只觉得还不够快,我想马上看到你。”  直白地话语,让顾树歌的心都抽成了一团,沈眷像是全然不知,她转过头,径直地看向她所在的地方,问:“小歌,你心中有没有我?”  专门问心中有没有她,是什么意思,顾树歌当然明白,只是她不肯相信。  沈眷却像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直白,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接受我?”  那一瞬间,波浪线像山洪,像狂浪,像海啸,将沈眷围拥、包裹。  心动,是最好的回答。第四十四章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  顾树歌想,她是在做梦吗?  不对,做了鬼后,她连觉都睡不得了,更别提做梦。  可是,不是梦的话,沈眷怎么会说她喜欢她。  顾树歌直愣愣地咬了一下舌头,兴许是鬼自己咬到自己也是要疼的,又或者依然是生前留下的习惯,被咬到了,就自动反射出痛觉。  她疼得几乎要沁出泪花,紧接着,一万句“我愿意”在她脑海中像五彩缤纷的烟花一般炸开。  她连忙探过去,要在沈眷手心写下她的回答,然而指尖即将碰到沈眷的时候,许许多多的顾虑一下子都涌现了出来。  她是鬼,看不见摸不着,她们阴阳相隔,在一起会好吗?  她没有肉身,虽然在努力了,可连方向都还没探索出来,万一她一直只能做个鬼呢?要拖累沈眷一辈子吗?  她连一个拥抱都给不了她。  还有万一她被阴差发现了,阴差将她锁走呢?  沈眷看不到她,连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会知道。她只会在一段时间后,发现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发现怎么喊她都不会有小鬼用指尖点她的手背,然后她会迟疑,会惊慌,会恐惧,也许还会发疯似的找她。  那时候,她一定会比在太平间掀开白布,看到她支离破碎的面容那一刻更加痛苦,更加绝望。  波浪线消失了。  沈眷眼睛里明媚的光亮也随着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顾树歌不敢看她,连忙低下头,她极力忽略那诸多迟疑和顾虑。  她这么喜欢沈眷,早就想好的,只要能化出实体,就要追求沈眷,她甚至还想过,不管有没有实体,她都要喜欢沈眷。  可现在呢,沈眷主动开口了,怎么她却不敢了。  “我开玩笑的。”沈眷说。  顾树歌猛地抬头,沈眷的眼睛漆黑的,眼底像是泛起了水意,但仔细又没有了,她神情自然,就像是刚刚真的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你是不是差点相信了?”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沈眷慌了起来,她顾不得怨自己轻率,竟然直接就表白了,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寻常无异,掩饰住嗓音中的颤抖,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小歌,你不要多想,姐姐真的在跟你开玩笑。”  小歌还是没反应,她会不会已经离开这间卧室了,她会不会已经走了。  沈眷站了起来。  接着,她感觉到手背被点了一下。  小歌还在。沈眷有点恍惚,又坐下来,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慌不乱,不喜不悲,摊开手心,让顾树歌写字。  带着阴气的冰凉,指尖在她手心划过。  第一个字:“我”。  沈眷不敢动。  第二个字:“愿”。  绝处逢生,起死回生,大概就是现在沈眷的感受,但她还是不敢动,静静地等下一个字。  下一个字:“意”。  落得很慢,却带着赤诚和认真。  顾树歌想通了,她没有身体,不能拥抱她,还有可能随时会消失,跟世界永别。可她还是想和沈眷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很自私,于是不得不说服自己,沈眷都表白了,一定很喜欢她了,那不论她们有没有在一起,她如果有一天消失了,沈眷不会因为没有交往,就少难过一分。  这么一想,竟然有些抵死缠绵的味道。  顾树歌写完了那三个字,没有停下,她继续写:“我、也、喜、欢、你。”  写完就很懊恼,五个字写了一分多钟,太煞风景了。  沈眷仿佛眼角都染上了绯红,她等着顾树歌写完,唇角弯了弯,将头转开了一点,像是害怕顾树歌看到她眼睛里的羞涩和喜悦,缓缓地开了口:“嗯,你、你刚刚,怎么不说话?”  顾树歌就内疚起来,写:“我是一只鬼。”  一只鬼,什么都给不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沈眷不知怎么,就安心了一些,笑着说:“真傻。”  她喜欢她,只跟是不是她有关,和是人是鬼,有什么关系呢。  顾树歌也觉得自己傻,总是顾虑重重,如果她在沈眷问愿不愿意的时候,马上就答应,现在应该会更开心吧。她总是把事情弄坏。  “嗯。”顾树歌在沈眷的手心里写,又默默地在心里说,我很喜欢你。  说了好几遍,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刚刚让沈眷虚惊一场。  再接着,她们竟然就只干坐着了。  关系发生了变化,二人都有些不习惯。  好半天,还是沈眷看到快十一点了,才说:“我先睡了。”  顾树歌连忙抓住说话的机会,写:“一起睡。”  然后,就一起睡了。  大灯熄灭,留下床头一盏小灯,小灯光线微弱,不会扰人睡眠。  顾树歌躺在沈眷身边。  沈眷盖了被子。顾树歌用不着被子,她不会冷,就平躺在床上,她和沈眷之间,隔了两个顾树歌那么宽。  顾树歌觉得很奇怪,她们应该是在一起了吧?互相说喜欢你,应该就是在一起了吧?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不安,会不会在一起是必须要说一句这个意思的话才算数的,比如“我们在一起吧”,“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之类的。单单互相表达喜欢,并不是交往的前提。  顾树歌着急起来,责怪自己没把话说明白,现在就不上不下了。  她转头看向沈眷,幽微的光亮下,她合着眼睛,轮廓柔和。顾树歌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去年旅行,意外发现的湖泊。湖泊的水是天空的颜色,澄澈碧蓝,毫无杂质,四周是茂密的草木,绿油油的,把湖泊包围起来,于是整个湖,都显得幽深、包容,莫名的带着一股说不尽诉不完的温柔。  她一到湖边,就想到了沈眷,她想沈眷和这汪湖泊真像。  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顾树歌心里甜甜的,酸酸的,还有些微的疼。  正是因为沈眷那么温柔包容,才会要她的吧。她毕竟是一只鬼,保证不了未来,给不了承诺,无法笃定一定会相守。  那沈眷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她喜欢她什么呢?  顾树歌想得耳朵都红了。  她抬起两只手,放到耳朵上捂起来,好用冰凉的手心给耳朵降降温。  沈眷也没有睡着,但她比顾树歌要理智一些。明天四名嫌疑人还要登门,她得休息好,才能跟他们周旋,所以她应该睡了。  沈眷这么想着,思绪却转了转,小歌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是这半个月里动的心吗?  她一面想,渐渐地睡了过去。  顾树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她睡前还在找卧室里有没有哥哥的痕迹的。  她不用睡觉,于是干脆就起来了,去了衣帽间,衣帽间的灯是不关的,她在几个衣橱里看了一遍,没有看到男士用品。但还有几个衣橱关着,她穿入进去,里边漆黑一片,看不分明。  顾树歌想了一会儿,又去了顾易安的卧室。  就着夜色,她看到卧室还维持着顾易安生前的样子。但由于好久没有人住了,卧室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丝毫人气。  顾树歌在床边坐下,她想起哥哥临终时,她赶回来见他,那时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戴着氧气罩,一天当中,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说句话都能喘半天。  那天,她守在床前,哥哥醒来看到了她,灰暗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光亮很短暂,很快就熄灭了,他对她说:“别的我都放心,只有一件,你好好对沈眷。”  她那时以为他是把沈眷托付给她了,但怀疑他们的婚姻真相后,那句话的意思,好像就变了。不是托付,而是要她不要辜负沈眷。  顾树歌深思起来,如果四年前她没有会错意,沈眷真的喜欢她,她那天听到的求婚,其实是商量对策提出的一个办法,哥哥是知道她们的内情的,那么他让她不要辜负沈眷,就说得清了。  她把事情捋了一遍,但过了会儿,又觉得不对。  如果是这样,那她离开的时候,沈眷怎么不挽留呢,她也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心意。 第39章 顾树歌开心地走了。  她穿过门,存在感被阻隔在门外门。  沈眷望向窗外,窗外对着后院,有一架秋千被寒风吹着微微地晃。  秋千已经旧了,家里很久没有人去使用它。但沈眷记得,小歌小的时候很喜欢爬上去玩。她腿短,蹬不到地面,就抓紧绳子,大声地喊姐姐,让她去推她。顾叔叔的爱犬则绕着她,不时叫唤两声,兴奋地蹿跳。  沈眷想着,忽然的就有些懊恼起来,她刚刚是不是太冷淡了,回答小歌的时候应该说得多一点的。  顾树歌走出卧室,背对着房门,轻轻地舒了口气。  她觉得她表现得好起来了,刚刚跟沈眷要约会,就很自然,她以后要表现得越来越好才行。  走下楼梯,客厅里坐了八个人。  顾树歌飘飘悠悠地过去,忽然她心底涌起一阵烦躁,让她的太阳穴骤然作疼,她仿佛闻到了血腥味,车祸现场的画面猛然间浮现。  她看到有个人躺在血泊里,她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蛋糕盒子被压扁了,全然看不出全本的模样,边上人生嘈杂,惊讶、惋惜、瞧热闹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直直地灌入她的天灵盖,让她无比焦躁。  顾树歌咬紧了牙关,她低低地喊了声什么,连自己都没听到。  那一阵烦躁却逐渐消退,散了开去。  顾树歌缓缓地眨了下眼,眼前已经没有车祸那天的场景了。  她看见了客厅里的人。  四名嫌疑人都是在父亲的陪同下来的。八个人各自坐着,一下子就让空荡荡的客厅满了起来。  顾树歌迈开步子走过去,一边想刚刚的异状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引起的吗?一边到他们每个人身边都站了一下,并没有再觉得烦躁头痛,也没有任何不同的感觉。  顾树歌满心疑惑,她瞅着一张空着的单人沙发坐下,坐到了他们的中间。  她的左边是肖敏,肖敏压低了声音,跟她的爸爸肖郁小声地说:“怎么没有人招待我们?”  肖郁语气很温和,带着慈父特有的宠溺,说:“别急,再等几分钟还没人来,你就先回去,爸爸留下跟董事长解释。”  顾树歌看到肖敏嘟了下嘴:“那我要留下跟爸爸一起。”  肖敏斜对面的祝羽听到他们的对话了,饶有兴味地朝这对父女瞥了一眼,转头和坐在她边上的刘文英说:“真没想到小歌会遇上这样的事。”  刘文英有些魂不守舍的,点点头想敷衍过去,但他的爸爸瞪了他一眼,刘文英马上想起现在身处何地了,轻咳了一声,说:“真是遗憾,早知道我应该对顾小姐再好一点的。”  周拓听到这话,目光冷淡地转过头去,瞅都懒得瞅他,其他几个也或多或少地在眼中流露出厌恶。  不管什么圈子,多少带了点排外性。  这里在座的四户家庭,三户的家长是同事,或多或少有过往来,而刘文英和他的爸爸刘江林相对而言就是外人了。  何况刘文英刚刚那句话说的,着实自大,好像人家顾小姐稀罕他对她好似的。他们瞧不上他也很正常。  刘江林一听就发现儿子的愚蠢了,皱了下眉,但顾忌着场合,到底没发作。  八个人分坐两侧,刘文英父子与祝羽父女一边,肖敏父女与周拓父子一边,两侧各有一张单人沙发,顾树歌坐了一张,还有一张是沈眷的。  这么多人,都能坐满一个小型会议室了。  顾树歌觉得有意思。  久久无人招待,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带了点焦躁。  “董事长会不会不在家?”周拓迟疑着说。  他边上的肖敏看了他一眼,顾树歌有点形容不出这个眼神的意味,像是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又像压着一股复杂的情绪。但她没有吱声,往她爸爸身边靠了靠。  肖郁安抚地冲她笑了一下。  相比而言,祝羽就直白得多:“进门的时候,管家说了董事长在家。人家有必要同我们撒谎?”  周拓被这么一呛,脸色不大好看起来。祝瑞中叫了一声:“祝羽。”  祝羽乖顺地不说话了。  顾树歌跟他们几个认识,但并没有留意过他们间的关系。周拓、刘文英两个男孩子是点头之交,吃过一两次饭,肖敏和祝羽是女孩子,交往起来更方便些,于是就熟了点,但也不是常有往来的朋友,只是每周能见上一两次,两三次的那种。  现在看来,他们之间本身就存在着各种矛盾或者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这时季管家来了,身后带了三名佣人,佣人们手中各端了一个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有两只很精致的杯子,顾树歌认出来,这是几年前,顾易安在一次拍卖会上拍下来的。  这套瓷器很出名,是二百多年前的梅森小镇里,一次巧合中烧制出的当时世界最顶尖的杯器,曾是奥匈帝国王室的藏品,后来辗转流落到一位华人收藏家手中。那次拍卖会,收藏家拿出这件藏品,惊艳全场。  几个大人一眼就认出来这套瓷器的来历,从这细节,感觉到了顾家对他们的重视厚待,被晾了多时的不满,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季管家穿了深色的燕尾管家服,雪白的衬衫和手套,领结打得一丝不苟,弯身的幅度都是恰到好处的不卑不亢,他亲手把咖啡端到各位客人的手中,几个人都站起身来接,周兴瑞认得这个人,是老顾董手下很受重用的心腹,他双手接过,叫了声:“季管家。”  季管家与他笑着点了点头:“多年不见,听闻周先生高升了。”  他穿着西式的着装,开口却是十分典雅的传统礼仪措辞,但两相搭配,不仅不违和,还别有一股古典的优雅。  周兴瑞也眉开眼笑,说:“都是董事长的栽培。”  季管家不再多言,谦卑地微微颔首,就要退下。  刘文英一下站了起来,怒道:“我们怎么没有?”  刘江林也是一脸尴尬,只是语气要委婉得多:“贵府是不是少算了两个人?”  季管家刚刚还浅带笑意的面容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不留情面道:“能让两位在这里有个座位,都已经是我们顾家大度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气氛一下子冷凝。  刘文英怒冲冲地看着场上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祝羽身上,咬牙切齿地说:“是不是你?”  祝羽刚刚才讽刺了他,刘文英就把怒气发在了她身上。  祝羽歪头看他,那眼中的轻视,分明是没将他放在眼里,随口道:“是我怎么样,不是我又怎么样。你到处大放厥词,败坏小歌名声,顾家迟早会知道。”  肖敏也冷笑了一声,说:“就是,那时敢做,现在小歌家里人要追究了,你就怕了?”  周拓也嘲讽地看了刘文英一眼。  一下子,原本还想一盘散沙似的三户人家,一下子联合起来,把矛头指向他,刘文英更加生气,他爸爸却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丢人了。  刘文英脸上还有怒色,这时却很快就收敛了话语,重新坐下。  他一直表现得像个一点就燃的炮仗似的,这时竟然说忍就忍了,顾树歌有点意外,其他几人也或多或少有些意外。  “犬子确实有不妥当的地方,但是相比于顾小姐的死因来说,就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节了。今天我们到这里来,目的都一样,都是为了跟沈女士说明白,免得本来可以做朋友的,结果因为一些误会成了敌人。”  这番话说得,恰到好处。  顾树歌有些奇怪,刘江林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有刘文英这么个蠢儿子。  果然,话音落下,几个大人都收敛了神色,恢复刚刚那种互不相扰也互不相助的生疏形式了。  顾树歌有些可惜。沈眷没立刻下楼,为的就是晾着他们,让他们起冲突,互相揭发,先散人心。结果矛盾刚起,就被扑灭了。  “杀人总要有个杀人动机。”一直挺安静的周拓忽然开了口。  周兴瑞见儿子冷不丁就开始挑事,狠狠瞪了他一眼,周拓愤愤不平,但到底没敢违背父亲,乖乖地闭了嘴。  客厅里彻底静了下来,比最开始时更加沉闷。  顾树歌开始观察这四个人的表情。刘文英表现得得意洋洋,挑衅地拿眼睛去扫祝羽,祝羽默不吭声地抿了口咖啡,看都没看他一眼。  刘文英熄了火,环视了一圈其他人,低低地喊了声:“爸。”语气中很是心虚张皇。  刘江林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镇定。  肖敏也有些紧张,嘀咕了一声:“早知道不回来了。”  “别说傻话,”肖郁状似不满,实则关心,“中国留学生老是失踪,我看就是又有什么种族主义的人,在针对我们中国人,你留在那里不安全,以后每次放假都要回家。”  “爸!”肖敏不满地喊了一声,声音提高了。  大概是讲了和谋杀案无关的事,他们都轻松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起,外面不安全,还是国内治安好之类的话,但说归说,没有一个人表示让儿女归国,别待在外面了。  祝羽右手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杯壁,她边上,祝瑞中已经去跟周兴瑞谈起国际形势来了,肖郁则还在跟肖敏扯放假必须回家,外面不安全,万一被绑架了怎么办。  祝羽转向肖郁那一边,含笑听。  这些人的反应,都在顾树歌眼中。她有些失望话题一下子被带偏了,于是站起来走动。  客厅里没人知道有只鬼绕着他们走来走去。各自谈兴都起来了。  肖敏的姿态放松下来,不时地瞥一眼周拓,跟她爸爸抱怨:“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看新闻,失踪的女孩子都长得很漂亮。”  她把话题越带越远了,其他人跟着她说了起来。肖敏笑眯眯地继续说,目光转过墙上的时候,话语突然戛然而止。  顾树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肖敏看的是顾易安的照片。  有种诡异的感觉涌上顾树歌的心头,她走到肖敏的身边,肖敏定定地看了照片一会儿,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  几个大人谈话的声音有些杂吵。  顾树歌靠近了,才听到肖敏很轻地自语了一句:“原来长这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买定离手。  我记得好多天前,你们说我们顾有为连香灰都戳不动,现在,我郑重宣布,她不仅戳得动香灰,还能戳动更多东西。第四十七章   大家都在各说各的,没有人发现肖敏的异常,连坐在她身边的肖郁也转身去跟刘江林闲聊,话题已经弯到了香港这几年的经济有多不景气,生意有多难做。  顾树歌拧紧了眉,盯着肖敏,想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认识哥哥吗?应该是没见过面,不然也不会说原来长这样啊。  没见过面,难道是听说过?  这倒是很有可能,毕竟肖郁偶尔在家谈起工作上的事,提到哥哥的名字也很正常。  可肖敏的反应明显不是听说过这个人而已,应该还有些别的意味。  莫非是肖敏听说了哥哥的优秀,一直以来都很倾慕,今天总算看到了哥哥的长相,所以才有这句感叹?  顾树歌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  她弯下身,让眼睛和肖敏持平,盯紧了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换,紧接着,她就看到肖敏露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  那表情就像是自己的名字被拿来和一个万分讨厌的人相提并论一般,既厌恶,又反感,还有极其瞧不起的轻蔑。  顾树歌:“……”这个反应,应该不是倾慕。 第41章 沈眷没有因为肖敏的话生气,哪怕在看到顾树歌遗体的那日,她连随她去的心都有了,但听到外人轻飘飘地批判她不够悲伤,她也没什么情绪波动,毕竟那小鬼现在就坐在她身边。她在,那么其余的事就都不必太计较了。  沈眷转向刘文英,道:“如果按照动机来确定凶手,刘先生是目前唯一有动机的嫌疑人。”  刘文英刚刚还得意的脸庞霎时间惊恐了起来,哆哆嗦嗦道:“我没有,我为什么要杀害顾小姐!就,就因为她拒绝我吗?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刘江林也赶忙道:“孩子间小打小闹的事,哪就能当做动机了?我们阿英确实比较好面子,但他胆子小,性格也粗陋,做不了这么精细的局。”  相比刘文英简陋的自辩,刘江林就有理有据多了。按照刘文英平时表现出来的没心没肺,没头没脑,他确实做不了这么高深精妙的谋杀。  那么问题来了,他真的这么愚蠢冲动吗?  沈眷暗自思索。  由于刚刚肖敏的那一句,刘江林之外的三位家长像是都吓到了,看着孩子,以免他们再乱说话。  顾树歌生前和他们有什么接触,也就没人再讲了。  顾树歌忽然觉得没意思了,今天是不用想能再从他们口中掏出什么话了。她用食指无聊地戳沈眷的指尖。  沈眷知道她无聊了,她也知道他们今天什么都不会说了,但她想得更远一些,在大家凑到一起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说,但过两天,未必不会有人单独上门。  快要十一点了,沈眷想到答应了小歌的,不会留人午饭,就要起身送客,季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快递盒,盒子上有某某科技公司的logo。  这是沈眷定制的平板电脑。她接了过来,没当着众人的面拆,先起身准备开口送客。  她站起来,双手自然地垂在两侧,顾树歌想到了什么,忙蹲到她身边,在她手心写:“等等我们跟着肖敏去她家,不会跟我们说的东西,也许会和父母讲。”  这就是另类的窃听。  她写得慢,沈眷就和众人周旋,等她写完。  商场上练出来的本事,周旋上几分钟不是什么难事,众人并没看出她有意拖延。直到顾树歌写完,沈眷知道她的打算,就把送客的话说了出来。  众人虽然不是很满意今天的拜访,觉得还没有自证清白,但也知道,氛围不对,又当着这么多人,再留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都各自告辞了。  他们一走,沈眷跟着出门,开了一辆平时没怎么开过的车,跟在了肖郁和肖敏那辆车的后面。  沈眷当然没有跟人的经验,于是坠得不怎么近,但她知道肖郁的家庭住址,她们的目的也是跟着他们回家,监听肖敏与她父母的对话,也就不用跟得太紧。  至于肖敏会不会在车上跟肖郁说些什么,沈眷猜是不会的,因为车上还有司机。  沈眷记得肖郁这个人比较挑剔,尤其喜欢挑剔身边的员工,他的司机一向换得勤,换得勤也就培养不出信得过的心腹。  “为什么要选肖敏?”沈眷问。  刚好遇上了红绿灯,沈眷把快递盒子拆开,取出里面的平板。  平板是定制的,只有打字一个功能,做得很轻薄,样子也好看。沈眷按了开机键,然后放到驾驶台上,让顾树歌使用。  顾树歌不占位置,直接挪到了车档的位置,在那里打字,这个位置,打完字,沈眷不用探身,只要转个头就能看到她写了什么。  打字可比手写快多了,屏幕很灵敏,顾树歌享受快速“说话”的快感。  “我觉得她很奇怪。”顾树歌写道,主要是肖敏看到顾易安相片的反应,让她心中起疑。  红灯亮了,沈眷启动汽车,跟上和她们隔了四五辆车距的肖敏,问:“其他人呢?”  都奇怪,顾树歌回答,每个人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把发现的写了下来。  “周拓有意撇清,但他其实经常到我身边晃悠。”她对别的事提不起兴趣,但并不表示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经常问我课题上的事,那次,提起那家烘焙店的事时,他也不是凑巧在场的,我记得,他是中途和刘文英打了个电话,才过来的。”  可是现在,他却表现得跟她完全不熟。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和这起案子扯上关系。并不能说明就是他心虚。  “刘文英倒是挺前后一致的。”顾树歌写道。  沈眷双手握着方向盘,朝屏幕瞥了一眼,见她说到刘文英了,看得就比较认真。  “他以前老来找我,和周拓总是偶遇不一样,他是特意来找我的。”顾树歌分得很清楚。  沈眷没说话,心里想,这是想追你。  顾树歌又写:“他还经常带不同的女孩子过来。”  沈眷:……这是想让你吃醋,试探你。  “还常喊我出去。”  沈眷叹了口气,这是想要和你约会啊。  因为刘文英时不时就带着长相不同的女孩子,顾树歌就以为他是在和她们交往,根本没往他在追她这上头想。直到上次听木子说,她才知道的。  顾树歌挺挫败的,她低下头,好一会儿才写:“我是不是好迟钝的。”  是挺迟钝的,沈眷想要告诉她实话,好让她以后多警醒些,离那些意图不明的人远一点。  可她忽然想起,早上,小歌问她等以后她有了身体,能不能和她约会时,她因为没有心理准备,只回答了一个会字。  虽然小歌还是开开心心地走了,但沈眷一直很懊恼,觉得自己太冷淡了。  她不应该对小歌这么冷淡的。  于是话到嘴边就变了,沈眷说:“小歌不迟钝,我们小歌最聪明了,是刘文英追得不明显。”  顾树歌本来还在失落她怎么这么迟钝,听沈眷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很有道理,肯定是刘文英的问题,他的做法不对,哪有人追女孩子,还要她面前带别的女生的。  她一边想,一边写了个:“我也这么觉得。”  沈眷的笑意就浮现上来了,淡淡的,并不怎么明显,所以顾树歌也就没发现,她刚刚的那句话完全只是安慰她,并不是真话。  前方肖郁的车靠边停下。  沈眷也减慢了车速。  肖郁下了车,车子重新启动。  这不对啊,他怎么中途走了?顾树歌不解。女儿被卷入谋杀案,刚刚见了受害者家属,不管怎么样也该安慰或是一起想办法吧,怎么中途离开了。  沈眷看了眼街边的建筑,若有所思地跟上了肖敏。  “我记得肖郁有个情妇。”沈眷说道。  情妇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就跟“肖郁有个橡皮擦”,“肖郁有个被子”一样,完全没有或旖旎或绯糜的色彩,仿佛情妇只是一样普通的物件。  顾树歌“啊”了一声,有些阴郁下来。  刚刚在家里时,肖郁表现得对肖敏特别宠爱,像是把她当成了小公主一样呵护,结果却是这样一个人。  肖敏肯定知道他是做什么去了,他竟然连掩饰都不肯。  “他有个私生子,十八九岁了。”沈眷又说。  顾树歌:“……”简直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们没再交流,跟着肖敏进了一个别墅区。  大概是因为沈眷的车比较高级,门口的保安竟然也没拦她,直接放行。  小区内部肯定是有很多摄像头的,但只要没被发现,不会有人特意去查监控。沈眷跟着肖敏,把车停到了他们家附近。  顾树歌说了句:“你在外面等我哦。”就去了。  她很快就飘到肖敏身边,果然看到肖敏的脸色很冷,眉眼间蓄了一股怒气。  沈眷见她走了,就把车往肖家后门开。想要和顾树歌尽量近一点。她记得小歌离开她身边的一定范围外,恶念就会出来欺负她。  这座别墅不大,大概只有顾家的四分之一大小,小小的院子,只有半个篮球场左右,建筑的占地也只有二百平上下。  但这里的位置很好,坐落在繁华地带。这座别墅肯定不便宜。  顾树歌跟着肖敏进了屋。  迎面就看到门口供了尊观音。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到佛龛前停下。  观音佛像慈眉善目,带着股普度众生的慈悲,顾树歌在它前面站了一会儿都没受到什么伤害,就知道要么是肖家请的这尊菩萨不灵,要么是菩萨并不介意她来这里。  顾树歌愿意相信是后者,毕竟她来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想查明自己的死因而已。  客厅里坐了个中年妇女,看上去很年轻,见肖敏回来,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包,关切地问:“怎么样?沈小姐信了吗?”  肖敏郁郁地说:“看样子是没信。”  顾树歌飘过去,她一紧张就会忘了做人时的习惯,露出鬼的本性。飘到肖敏身边,肖敏正跟着妇人坐下。  这妇人应该是她的妈妈。  “那我们再找机会,唉,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事,也太倒霉了。”妇人叹着气。  肖敏跟个没事人似的,往椅背上靠,没说话。  任谁都看得出她心情不好。作为母亲,当然更是看出来了。  “怎么,你爸又去‘那边’了?”  肖敏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顾树歌看得出来,她是想骂人的,但顾忌着母亲的情绪。  “他回来一趟,当然要去看看宝贝儿子,你不是早就应该习惯了?”妇人平淡地说,“我们不指望他,你好好的,妈妈就满足了。”  大概是母亲不争的态度终于惹怒了肖敏,她愤然道:“凭什么要习惯?”  她还有更多的话想说,但母亲低下了头。肖敏眼眶一红,忍气吞声。  顾树歌看得也有些难受,她根本不知道肖敏的家庭环境是这样的。  兴许是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肖敏嘴硬,口上说着凭什么要习惯,其实已经习惯了。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就说起在顾家的事。  这是顾树歌最关心的事,她又靠近了一些,聚精会神地听。  “沈小姐对小歌好像并不是那么关心,人没了还不到一个月,她身上就完全找不到一点伤心的影子。”  顾树歌皱眉,她怎么还在计较这个,她一直陪着沈眷,沈眷当然不会伤心。  “唉,谁知道呢,感情都是相互的,我听说顾小姐一去国外就不回来了,她也不跟沈小姐亲,沈小姐当然也就淡了。”  肖敏大概还是对父亲的事耿耿于怀,听到这里,讥讽地说了一句:“小歌和沈小姐亲近些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她如果能给沈小姐生个儿子,那沈小姐肯定心疼她。”  顾树歌正听得入神呢,猛然间听到这句话,呆了一呆,满脸茫然。  妇人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说:“你这孩子,以为人人都和你爸一样?她们两个都是女孩子,怎么生?”  肖敏赌气地侧身坐着。 第43章 第五十章   这么……这么急?距离上一次采血还不到一个星期。  顾树歌想要再缓两天,她想要在沈眷手心写字,但沈眷的手自然交叠,放在腿上,这个姿势,不适合书写。于是顾树歌站起身,准备去拿摆在茶几上的平板。  “上次的采血量不多,没有造成什么负担。”沈眷开了口。  顾树歌顿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妥,毕竟人体内的情况,不是每一种都会实时反映出症状的,自我感觉健康不一定是真的健康。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她的平板上写出自己的意见。  “我问过沐医生了,他也认为没什么问题。”沈眷又说。  顾树歌一脸惊讶,想问什么时候问的,她怎么不知道。  “早上,你下楼之后,我在你的卧室和沐医生通了一会儿电话。”沈眷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她招了招手,“来。”  顾树歌迟疑地看了眼在她不远处的平板,她没有笔墨,没有平板,如果沈眷不把手给她,那她就不能写字,也不能表达自己的意见了。  这让她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可是顾树歌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了沈眷身边。  “再过几天好不好?”顾树歌站在沈眷身前低声道。  她站着,要比坐着的沈眷高许多。  沈眷下意识地微微仰头看她,可面前依旧是一片空气。  她伸出手,顾树歌顺从地把自己的手贴到她的手心。  小鬼半透明的手背,微微泛着点青灰,她的手沉了下去,和沈眷的手重叠,但食指却停留在了沈眷的手心。  那一点的触觉,凉凉的,就像夏天打开冰箱那一瞬间的感觉。沈眷却隐隐地感觉到手心相贴地部分也有一点点微弱的感觉,很细微,但沈眷相信这不是她太过希望小歌能有实体而产生错觉。  一定是血液浇灌后,让小歌的魂体每天都在产生变化,每天都更稳定一些。  她突然看着她们交叠的手就不说话了。顾树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不安地抽了下手,可是沈眷没有说话,她又不敢完全把手抽回来,于是沈眷就感觉到她食指指尖那一点,稍稍缩回了几寸,又停下了。  “沐医生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的。他的医德,我们都信得过。”沈眷抬起头,望向顾树歌眼睛的位置,“你不想让我看到吗?我想听你亲口说我喜欢你,想了……”  想了很多年了,从日日夜夜都想,到不敢奢望,到现在又重新有了希望。  沈眷微微低头,她终归还是有些羞涩。  顾树歌就说不出反对的话了。  “我喜欢你。”她低声的嘟哝,还强调了一遍:“特别特别喜欢。”  可惜沈眷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没有得到顾树歌反对的信号。  沈眷就知道她同意了,于是叮嘱她:“你就在这里,不要跟过来。”  顾树歌摇头。  沈眷就安抚地笑了一下:“不要跟过来,很快就好了。”  她坚持不让她看,顾树歌沉默了一会儿,低落地点了下头。  沈眷想要抬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可她知道,她什么都碰不到,只得忍耐,转身去了边上一间会客室。  她不让顾树歌跟着,一方面是因为小歌看着会心疼,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己。  按照小歌的性子,肯定是希望更稳妥些的。她并不想现在就喝第二次血。她总觉得她在利用她的顺从逼迫她,逼迫她接受她的好意,逼迫她喝她的血。  这让沈眷觉得很难受。  可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去听从顾树歌的意见,采取一种缓慢稳妥的办法。  顾树歌坐立不宁,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电视里剧还在播,剧中高智商男主又低情商地说了一句刻薄话,引发了其他角色的大笑。  但顾树歌一点都听不进去。  她没等多久,沈眷就端着一杯血液出来了。  还是二百毫升。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后去厨房取了根吸管。吸管是粗的那种,血液粘稠,粗一点会更容易吸食。  顾树歌一闻到血液的甜香,就控制不住唾液的分泌,胃中的饥饿感像在灼烧。她不由自主地跟上去,站在桌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杯子里的血液。  沈眷取了吸管回来。  顾树歌怕被她发现她对血液的嗜好,连忙掩饰,装作一点都不喜欢的样子,在边上走来走去。  沈眷先把吸管的一端沾上血,好让顾树歌碰到,然后把另一端放进杯子里:“来试试。”  顾树歌就走过去,一边疯狂咽口水,一边很淡定地含住吸管,吸了一口,没吸上来,再用力地吸一口,一点点。  本来就灼热渴望的胃更加焦急起来。  顾树歌忍耐住焦急的情绪,抬起头跟沈眷摇头:“吸不动!”  血液粘稠,是不大好吸。  沈眷虽然听不到她的话,但能感觉得到她努力了半天,杯中都没什么动静。于是她把吸管往上提,只插入血液表面一点点。  这回就容易很多了。  顾树歌埋头苦吸,沈眷跟着她的速度往下移吸管的位置。  大概两分钟的时间,就喝完了。  底下还剩下一些残留。  顾树歌觉得好浪费,戳戳沈眷,催促她去取汤匙。  勤俭节约的顾小歌一直戳一直戳,一边戳一边还不住地往杯子里看,沈眷当然领会了她的意思,拿了个银质的汤匙来,把杯壁和杯子底部的血液都刮了下来,满满一汤匙。  顾树歌凑过去,嗷呜一口就吞了下去。  “摸摸肚子。”沈眷笑着说。  顾树歌就抬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鼓起来没有?”沈眷问。  顾树歌点头,血液很顶饱。  这么一问一答,氛围就轻松了不少,不那么沉重了。沈眷的眼睛里都浮上了满满的笑意,她拿起杯子去清洗,把东西都收拾了,不留下任何痕迹。  顾树歌就跟在她的身后。  她的存在感在变强。  假设一般人的存在感是100 ,鬼魂的是0,顾树歌就处于30左右的位置,并且在一点一点地增多,一开始增加得很快,后来慢了下来。到十二点,沈眷感觉到的不仅是顾树歌的动作,连脸上细微的表情都可以感觉到一些。  血液的效果立竿见影。  而且这一次,好像比上一次还要明显。  顾树歌是感觉不到这么细致的,她只能看看自己身体的透明程度然后戳一戳东西,看看现在力气变大了没有。  沈眷侧倚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看得漫不经心,她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在卧室里飘来飘去的顾树歌身上。  顾树歌一会儿戳一戳窗帘。落在沈眷眼中,就是好端端的窗帘凭空动了动。一会儿戳一下椅子,这个她戳不动,一会儿又到沈眷身边帮她翻一页书。  沈眷觉得像是养了一只好动的小奶猫,她还得夸她:“翻得比上回利索了,力气大了。”  然后她就感觉到小歌弯了弯眼眸。  顾树歌凑过去看沈眷手里的书,才发现她看的是一本关于佛门度化亡魂的书。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作品,用的是小故事形式,一则一则的,生动有趣,把道理放在了浅显的故事里。  沈眷正好看到一则名字叫“还阳”的小故事。  说的是一个意外离世的鬼,心有执念,恋恋不忘,盘桓在人间,遇上了一名高僧,高僧度化了他,度化的方式是帮他弄了个身体,助他完成心愿。  沈眷在这则故事上停留了好久,顾树歌担忧地看着她,想说这只是弘扬佛门宽容慈悲的小故事而已,当不得真。  可她说不出口,一方面是这样说太残忍了,沈眷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身体,哪怕有一点希望,她都全力以赴,如果由她亲口来戳破她的希望,沈眷受到的一定是双倍的打击。  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是希望是真的。这是一种不能冒头的希望,只要冒出一丁点,就会像星火燎原一般,迅速蔓延,变得极为强烈。  她很想能有个身体,能和沈眷平凡地相守。  过了十二点,沈眷就躺下了。顾树歌跑到床边。  沈眷转头看她,掀开被子,顾树歌就上床躺下了,她们躺在一个枕头上。  沈眷给她盖上被子。顾树歌和被子重叠在一起,她低头看了看,因为灯光比较暗,她又是半透明的,被子的颜色有些深,于是竟然就像她真的盖着被子一样。  沈眷有点累了。短时间内两次采血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  可是她不想睡,她记得上一回小歌用了血后,产生过至少四十秒的实体。她预感这一次也会有,她不想错过。  可眼皮却越来越重,身体的疲倦到了极点,就不是能靠心理上的坚持所能抵抗的。  顾树歌看着她慢慢地合上了眼,哪怕知道自己不会产生任何动静,她还是一动不动的,生怕自己吵醒了她。  她平躺着,转头看着沈眷,看着她的面容半掩在阴影中,温柔得不像话。  顾树歌的心跳又开始加快,波浪线从少到多,几乎要塞满整间卧室。但是这回,沈眷睡着了,她没有发现。  沈眷睡得很沉,像是有一只手,硬生生地将她拽入睡梦。  但她挂念着顾树歌,于是沉睡中也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她强撑着醒来,一睁开眼,就立刻去看身边。  她看到了灯光下,顾树歌闭着眼睛,躺在她身边。  这次,她不是感觉到的,而是真实地看到了她。第五十一章   沈眷几乎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她愣愣地看了她好几秒钟,才试探着去碰她。  一切都这么不真实,像是灵魂出窍,她在半空中看着自己伸手想要触碰小歌,看到自己的手微微地发颤。  沈眷眼眶发烫,她即将要碰到顾树歌的眼角了。顾树歌察觉到身边的动静,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那一瞬间,沈眷的指尖穿过了她,她碰到的依然只是空气。  顾树歌茫然,然后意识到了什么,问:“你是不是能看到我了?” 第45章 她们在一个空间里,各自做着事。办公室的门时不时会开一下,顾树歌听到声响,每次都会抬一下头,看到来人,再低头做自己事。  到了下午三点多,她看累了,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走到落地玻璃前,看外面的景物。  沈眷审完全部文件,抬头找她的时候,就看到她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我好了?”沈眷说。  顾树歌立刻转身,跑到沈眷身边,望着她,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沈眷忽然一阵恍惚,就像是时光错乱,回到了四年前,小歌经常来公司找她的那一段时间。  那时候,她就是这样,等她忙完了,跑到她的身边,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沈眷忽然想知道,小歌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她本来想应该是这半个月的相处,让她产生了变化,可是小歌表现得太自然了,就像是喜欢了她很久很久。  那会是离开的四年里,因为距离而改变心意吗?  可是四年前,她拒绝的意味分明那么坚决。  “我们不走吗?”顾树歌疑惑地问。  沈眷对上她的目光,她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问出来。  正要开口,门被叩响了,沈眷就收敛了心思,道:“进来。”  是一名助理。她捧着一个箱子,走进来,一边说:“您有一个急件。”一边把箱子放在办公桌上。  沈眷问:“什么时候寄来的。”一面说着,就拿起桌上的拆信刀,划开封口。  顾树歌也凑上去看。  “前台刚刚送上来的。说是才寄到,趁着您还在公司,赶紧送上来了。”助理回答。  箱子被打开,露出许多泡沫之类的填充物,沈眷拨开填充物,看到底下是一个瓶子。  这是什么?顾树歌好奇。  沈眷把瓶子取了出来。  “啊!”一声尖叫在办公室里响起,助理睁大了惊恐的眼睛,连连后退。  瓶子里,一根人的手指,泡在液体中。第五十二章   助理尖叫的声音贯彻室内,叫得顾树歌头皮发麻,连恐惧都给她叫没了。  瓶子是普通实验室里用的标本瓶,灌满了无色透明液体,猜测是福尔马林,一截手指泡得肿胀发白,看起来狰狞恐怖。  助理边叫边退蜷缩到了角落里,要她帮忙做什么已经是不现实了。  “先放下。”顾树歌说。  沈眷放下瓶子的时候,瓶底磕了桌面好几下,分明是手上不稳,在颤抖。  这截手指是谁的?顾树歌想,多半是她的。  助理终于停止了尖叫,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顾树歌只能被沈眷一个人看到,其他人都看不到她。助理在,她们就不好交流,必须把她支出去。  沈眷的脸色比助理好不了多少,但她至少还维持了表面的镇定,见她不叫了,就说:“你出去报警。”  助理像是没听到,身体死命地往墙角缩,像是想把自己活生生地塞进墙里。  对于一个没有直面过生死,一直活在和平世界的人来说,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活人手指确实太过恐怖。  沈眷把声音放缓,又说了一次:“快去报警。”  这一次,助理听到了,她瞪圆了眼睛,说了两句:“好、好。”几乎是爬着跑出去。  顾树歌本该害怕的,可是看着那截手指,她却没有害怕的感觉,而是一种奇怪的情绪:“是我的。”  沈眷点了下头。她像是不忍心看,又像是愤怒,没再注视标本瓶,而是转向快递盒子,翻找起来。  “应该还有东西。”沈眷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  顾树歌担心地看着她,沈眷像是没有发现,手下看似镇定地在满盒子的填充物里翻找。然后,她真的翻找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具尸体。  相比较半个月前的乱糟糟,照片里顾树歌的遗容要好得多。应该是细致地整理过了,脸上的血污灰尘全部擦得干干净净的,血肉模糊的创口因冷冻而凝结。  遗体的脸上凝了一层冰霜,头发上都是白色的霜,看起来保存地还算完好。枕边放了一束白日菊,和沈眷当日摆在太平间的冰柜里的那束一模一样。  两只手交叠摆放在胸前,一只手上的食指是缺的,被砍下来了。  这张照片的用处,应当是证明手指的主人是谁。可是细看又觉得有些别样的意味,好像是在炫耀。  “背面还有字。”顾树歌看到相片背面隐约有字迹,就提醒了一句。  沈眷翻过来,背面果然歪歪扭扭地用孩子的字迹写了一句话:“很可爱是不是?虽然舍不得,但如果是和你分享的话,相信她也会愿意的。”  这个她指的当然就是顾树歌本人。  沈眷放下照片,双手无意识地在桌面摸索,摸到了一杯水,她木然地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然后捂住嘴,跑到卫生间,呕吐起来。  直到吐得只剩酸水,依旧干呕不止。  顾树歌陪在她身边,却连为她递一条毛巾都做不到,只能告诉沈眷:“我还在这里,那个身体已经没有用了,凶手要折腾就由他折腾吧。”  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而且是一句毫无说服力的话,可顾树歌也只能动动口而已,别的她什么都做不到,甚至不知什么时候,她会连动口都不行,因为现形的状态能维持多久,谁都不知道。  她觉得很无力,在沈眷需要她,而她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  但沈眷却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你还在我身边?”  顾树歌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依旧没有动摇,点点头:“我在。”  沈眷笑了一下,但这笑容极为酸楚,问:“如果你不在呢?”  顾树歌一怔。  “如果你不在,我看到那截手指,该是什么反应?”沈眷接着问。  心爱的人被谋杀,尸体被窃,被分尸,还装在瓶子里送到了她面前。这一连串下来,哪怕不疯,也不远了。  “他想逼疯你?”顾树歌艰涩地说。  沈眷站起来,漱口擦脸,说:“不知道,又或许只是觉得我不够伤心?”  觉得她不够伤心?说完这句话,沈眷和顾树歌都想到昨天,肖敏指责她并没有受到噩耗的影响。  顾树歌猜测着说了一句:“所以寄手指是凶手临时加的一环?只是因为觉得你不够伤心?”  沈眷已经打理好自己了,但她还是没有出去,停留在洗脸池边上,和顾树歌说着话,看起来倒像是刻意拖延,不愿出去面对那截手指。  “有可能。”她右手按在洗脸池上,手下很用力,像是浑身力气都蓄在了手心,支撑着自己站稳。  顾树歌看得心软,放缓了声音,说:“如果你依然不伤心呢?”  那么凶手必然会更加生气,或者说是不甘,肯定还会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做得越多,漏出的马脚也会越多。  这么一看,就像是凶手心里有一本自己一早就编排好的剧本,每个人都得照剧本上写好的剧情走,沈眷在剧本里应该要悲痛欲绝,她没有悲痛,凶手就觉得偏离了剧本,要把沈眷强行拖回到轨迹上来。  按照这个思路,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照凶手的剧本走,逼着他做出更多的行动。  沈眷也知道应该这样,但是她没有开口。顾树歌一看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她害怕不照着凶手的意思来,他还会对尸体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刺激她。  “那个身体不重要。”顾树歌轻声说道。  沈眷看了过来,怜惜地凝视她,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的手指上,问:“疼吗?”  顾树歌笑了一下,摇摇头:“不疼。”  她和身体的感知联系很小,近乎于无,所以手指被砍了一根,她都没什么感觉。  “听我的,我们不能让凶手得逞。凭什么他杀了人,还能玩弄我们的情绪,要我们笑就笑,要我们哭就哭。”顾树歌坚决地说道。  警察来得很快,一堆技侦在快递盒、标本瓶上采指纹,还采集了照片上的字迹带回去比对。  “很可爱是不是?虽然舍不得,但如果是和你分享的话,相信她也会愿意的。”李队把照片上的字迹默念了一遍,只觉得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凶手是把顾树歌的身体当成私有物件了,想和人分享,就砍下一部分赠送。  再看字迹,照片上的字迹是典型的学写字不久的小孩子的笔记,下笔凝滞,绵软,横竖撇捺都像是照着画出来的,显得笨拙天真,别有一番纯真意味。  “这字迹,字迹库里肯定没有。”李队凝重地说道,想要比对出结果恐怕是不可能。  “怎么偏偏用了小孩子的笔迹?”刘国华问道。  “孩子意味着纯真、干净,难道凶手认为自己的行为也很干净?”李队猜测道。  “有可能,一些严重心理异常的犯罪分子的心理是很难琢磨的。”刘国华说着,看向了沈眷。  沈眷坐在办公桌后,照常在看文件,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刘国华和李队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她太过冷漠了,听说看到手指时现场还有另一个助理小姑娘,那小姑娘吓得尖叫不止,整个人都没了形态,这么一对比,沈董事长的反应简直是冷血。  不止她们两个,其他的警察也不时地朝这边张望一眼,眼神中既好奇,又带着些疏离的畏惧。仿佛对这冷血的女人很是忌惮。  李队走了过去,例行公事地问道:“这快件的时机恰好,正赶在您离开办公室之前寄到,您今天过来,是突然来的,还是之前就有计划。”  “之前就有计划,而且已经耽搁了一天,本来昨天就应该来的。”沈眷放下笔,眼神稳稳地回视李队。  “也就是说,不是秘密?”  “不是秘密。”她要过来,林默肯定要整理文件,这么一来,看到的人当然都看到了。  林默就在边上,他补充道:“至少董事长办公室所在的这一层都是知道的,而人传人的,其他还有多少人知道,就说不准了。”  这么看,从有谁有犯罪条件上查,就不行了,李队派了两个警察去查包裹来源,现在寄件都是实名制,要身份证的,也许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为什么是公司呢?”刘国华自语道,“为什么不是寄家里?”这一阵子,沈眷留在家里的时间比在公司的多得多,凶手为什么选择公司,而不是家里。  是随机选择,还是有目的的?  顾树歌突然有了启发,公司和家里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公开场合,一个是私人领地。人多的公开场合,便于凶手隐藏在人群中,就近观察,他今天很可能就在现场。  刘国华还在凝神细想,李队走到标本瓶边上,对着那根手指蹙眉。  顾树歌把这个猜测告诉了沈眷,沈眷点了下头,找了林默过来,跟他低声耳语了两句。  公司有监控,只要进来过就躲不了,她让林默去查今天来的人有哪些。 第47章 她说一个,沈眷就记一个,等她报完了,侍应生恰好过来,沈眷转述了一遍,侍应生下好单,看了眼她对面的空座,礼貌地问道:“您还有一位朋友没来,需要等一等再上菜吗?”  被他点名的“朋友”坐得笔直笔直的,一动不敢动。沈眷朝她那边看了一眼,笑着说:“不用。”  “好的。”侍应生带上门出去了。  这边的上菜速度不慢,沈眷没有立刻动筷,直到上齐了,她依旧没有动。  顾树歌既渴望又落寞,想要催促沈眷快开动,沈眷却从包里取出了一小罐东西,打开,给她身前的杯子满上了。  是一杯血液,而且是沈眷的血液,顾树歌闻到甜香的味道了,她的目光顿时只看得到这杯液体。  但很快她就挪开了目光,紧张地望着沈眷,问:“你早上采血了?”她神色很严肃,大有沈眷若说是,她就闹脾气的架势。  幸好沈眷摇了摇头:“这是备用的,添加了抗凝剂,不知道影不影响口感,你尝尝。”  备用的血液是沈眷一早就采好保存起来的,为的是应对需要血而不便采血的紧急情况。  现在喝掉,回去之后,等沈眷身体好一些,她肯定会补回去的。  这应该就是出门前沈眷从厨房取的东西。顾树歌突然明白过来,沈眷不是冲动、感情用事的人,与其说这杯血液是为她们的约会增色,不如说是沈眷本身就在寻找一切时机,想方设法地哄她喝更多的血。  添了抗凝剂,血液的香甜也没什么变化,顾树歌还是想喝,肚子咕噜噜地作响,催促她赶紧喝下,但她的心却抗拒起来,只是看着,却不动。  沈眷见她迟迟不动,有些不自在地低了下头,但很快她又镇定自若,问道:“不爱喝了吗?”  她在害怕,顾树歌发现了,沈眷急于让她拥有一个身体,哪怕是血液浇筑这种看起来漫漫无期,并且不知道最后到底能不能成功的办法,她也不顾一切地在尝试。  她不应该是这么按捺不住的人。  见她久久不说话,沈眷心慌起来:“你是不是生气了?”  顾树歌摇了下头,她拿起吸管,喝了一口,口感没有变化,依然使她食指大动,喝下去后也依旧使腹部生暖,暖意蔓延,让她魂体又一次产生了变化。  顾树歌把血液都喝完了,然后对沈眷说:“好喝的。”  沈眷的目光温柔下来,她拿起筷子,对顾树歌说:“这里的菜很不错,你不能亲口尝尝太可惜了。”  她像是在解释为什么会不经过她的同意,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喂第三次血,又像是只是希望她能赶快有实体,这样就能做许多美好的事了。  顾树歌即便担心她的身体,这时也不忍心说了。  她们吃过午饭,就去了南山公园。  公园容纳湖海,很大,风光也很秀丽,即便是工作日,往来如织的游人依然不见减少。  顾树歌抓着沈眷的食指,跟着她在人群中穿梭。她们来到许愿池前。沈眷抛下了两枚硬币,一枚是她的,一枚是顾树歌的,她们一起许愿。  结束后,沈眷问顾树歌,她许了什么愿,顾树歌笑了笑,如果没有餐厅里的那杯血,她应该会许愿,沈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到一百岁,无病无灾。  大概是四年前的影响,她一向觉得,沈眷有没有她陪不要紧,她能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她许的愿望是:“我们永远不分开。”  沈眷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却明亮而温柔。顾树歌便明白了,她们许的,是同一个愿望。  即便阴阳相隔,即便一人一鬼,她们都不分开。第五十四章   晚上七点时,沈眷和顾树歌到了一家商场里。顾树歌好久没有逛街了,她催促着沈眷到一家又一家的店里,给她挑选衣服,让她一身一身地试,喜欢的就买下来。  这么一路逛到顶楼,沈眷的手里已经拎了不少袋子,她看到前方有一家电影院,就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顾树歌点点头。沈眷寄存了购物袋,跟顾树歌一起去挑一挑看哪部电影。  沈眷不知多久没来过电影院了,她学着别人的模样,下了个app,在里面翻找在映的电影。但单单看着片名、简介还有五花八门的海报,她看不出电影的质量来。  第一次和小歌约会,挑一部让人昏昏欲睡的电影就太尴尬了。沈眷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没挑出特别好的,于是又去看每部电影下的评论。  顾树歌就发现,沈眷的行事方式,真的有些老派。她选片子会认认真真地看片名,看简介,看评论,不像她的许多同龄人,他们都知道现在的电影得看导演,看主演,看口碑。  沈眷看了一圈评论,发现每部电影下的评论都把电影方方面面地夸了一遍,可都是夸奖的话,就显得不太真实了。  “排在前面的评论大部分都是刷的。”顾树歌告诉她。  沈眷怔了一下,暗自叹了口气,如果是在办公室中,底下用文件的形式呈上来,她肯定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可是在电影院外的座椅上,许多情侣或朋友牵着手相互说笑,等着电影开场,她身边还坐着小歌,这样的氛围下,她却迟钝了。  顾树歌耐心跟沈眷重新把列表又看了一遍,然后选择了其中一部,说:“看这部吧,这部刚拿了奖,口碑很好,题材也好。”  沈眷看到标签中的“爱情、剧情”,耳朵红了一下,点头,道:“好。”  她选了座,买了两张票。取票也是在顾树歌的指点下完成的。  顾树歌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平时沈眷都是无所不能的,她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笨拙的一面。  沈眷也发现了,她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于是便没有再说话。她一不说话,顾树歌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可是却不觉得尴尬,反倒觉得空气都粘稠起来,带着甜味。  她坐在沈眷身旁的椅子上,不时地瞅她一眼,沈眷手中拿着电影票,微微低头坐着,像是纯粹安静等待开场。顾树歌看得愈加心动了,她忍不住笑,又怕笑出声,沈眷误会她在嘲笑她老派,忙用手捂住嘴,傻乎乎地独自乐。  沈眷早发现了,眼中也跟着染上了笑意。  好像什么都不必做,她们就这样静静坐着,一个看着另一个,都能高高兴兴地看半天,乐半天。  “董事长?”耳边传来一声讶异的声音。  顾树歌比沈眷先一步转头,却看到是祝羽。  她怎么在这里?  祝羽像是很惊喜,又有些局促,她瞥见沈眷手中的电影票,问:“您和朋友来看电影?”  沈眷手里的票是两张,她也没遮掩,回答说:“是。”  简短的回答,一般是结束对话的信号,沈眷和祝羽也不熟悉,说起来也只是昨天才见过一面。祝羽这时应该顺势告辞才对,但她却又追问了一句:“您朋友还没到吗?”  顾树歌疑惑,她和祝羽也认识的,当做不远不近的同学相处了四年,她平时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有蹊跷。”顾树歌说了一句。  沈眷听到了,于是她把话语说得长了些:“还有一会儿,”又扫了眼四周,“你一个人?”  原以为她会顺势多说几句,甚至直接坐下聊,不想她却简单地说了句:“嗯,我的电影要开场了,我先走了,您慢坐。”  一边说,一边目色怪异地看了眼沈眷身边,顾树歌坐的那张椅子,走了。  她那眼神,就好似能看到那张椅子上坐了只小鬼一般,顾树歌呆道:“她看到我了吗?”  沈眷也在思索祝羽那个眼神的意味,但听顾树歌这么一问,却不由笑了笑,道:“看到你,不可能这么镇定的。”  一个早就亡故的人,凭空出现在人群中,再冷静的人都接受不了,而祝羽刚刚除了最后那个眼神看起来有些蹊跷,前面的神色都还挺正常的。  顾树歌一想也是,低头戳着椅子的扶手,说:“还是有些奇怪。”  确实奇怪,正常人怎么会用那样一个眼神看一张空椅子。  沈眷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顾树歌戳扶手的手指改了抓住沈眷的衣角,还是担心:“万一她只是比较善于伪装?万一她真的看到我了,说出去怎么办?”  她很担心被人发现,毕竟有谁会像沈眷一样,容一只阴鬼留在阳间,甚至还用自己的血饲喂,如果别人知道她的存在,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捉她的。  “不会。”沈眷安抚她,“而且就算她真的看到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鬼神之说,在现代社会已经越来越难立住脚了,就算祝羽真的去到处宣扬,也只会让人认为她神志不清而已。  顾树歌还是不安,不止不安,她心底还隐约地涌起一阵慌乱,使她难以镇静。她低下头,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不想在外面了,她想回家,家里才最安全。  沈眷当然不可能拒绝她。  她们下了地下停车场,取车回家。  到家门外,下车的时候,沈眷打了伞,遮住顾树歌的魂体。月光会激发阴鬼的阴煞之气,顾树歌不能照到月光。  她从见了祝羽就惶惶不安的,回到家也没有好一点。  沈眷担忧地望着她,说:“我让人盯着祝羽,你别担心。”  顾树歌没有反对,可见是真的很怕了,她担心沈眷以为她一惊一乍,小声地说:“我真的觉得她就是在看我。”  小歌这样以为肯定是有缘由的,哪怕沈眷不认为祝羽能看到阴鬼,也重视了起来,当场打了电话给刘国华,让他重点去查祝羽,又找了人二十四小时监视祝羽。  她当场作了安排,顾树歌这才觉得好了点,她看了看沈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她就想起来,她们的约会因为她的害怕被迫中止了。  “对不起……”顾树歌道歉。  沈眷知道她在说什么,伸手让顾树歌把她的食指放到她的手心,感觉到小鬼凉凉的指尖,她才说:“还有下一回,没关系。”  顾树歌的指尖就勾了一下,像是小动物的爪子,在她的手心轻轻地屈起,沈眷心下熨帖。她确实遗憾被打断了,但是并不生气,毕竟顾树歌的情绪才是最重要的。她又说:“不然你跟我说一说祝羽平时的表现,说不定说着说着,我们就推测出她为什么这么奇怪了。”  她有意转开顾树歌的注意力。  果然顾树歌一听,就说了起来:“唔……”她还要组织语言,还要回忆,还想决定从哪里说起,唔了半天,她拧着眉头道:“她、她挺好的。”  沈眷知道她这么说,一定是在大脑中把所有和祝羽有关的记忆都走过一遍了,可是说好的讨论,她什么都没说,却单方面给了结论。  沈眷略觉无奈,还是耐心地引导她:“平时和你相处也挺好的?”  “嗯,”有了一个具体的问题,顾树歌就能说明白了,“刚去英国的时候,她帮了我好多,我才适应那边的生活。后来,她忙起来,渐渐一起少了,但也和肖敏一样,一周见两三次的样子。”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这倒是没有听小歌说起过。沈眷突然意识到,这四年的空缺依然没有填补上,她还是不知道四年间小歌是怎么过的,她认识了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又因什么而驻足过。  “那你不喜欢她吗?”沈眷问道。一个帮助过她的人,哪怕不喜欢,至少也怀有感谢之情,怎么会这么忌惮她。  这么一问,顾树歌也显得有些疑惑,她摇了摇头:“没有不喜欢。”顿了顿,又说,“也没有喜欢。就是……就是和肖敏、木子她们一样的。”  也就说,她对她们都没有特殊的感觉。  沈眷既觉得安心,又觉得犯愁,这样可不行,这样不是和人相处的道理,她一点也不觉得小歌现在是一只小鬼,不用和人打交道了,问她:“那她帮了你,你有没有谢谢她?”  顾树歌回答:“谢了。”  “怎么谢的?”  “我把我的笔记都借给她看了。”  沈眷就不说话了,眼中盛满了笑意。嗯,对于学霸来说,这大概是最真诚的感谢了。  “他们家有点特殊。”沈眷把她知道的,也跟顾树歌说了一遍,“祝瑞中现在的妻子,是第二任,祝羽是第一任妻子留下的孩子。不过平时,祝瑞中对祝羽也没什么亏欠,基本也是要什么给什么的情况。”  她知道的就这么多,祝瑞中的家庭情况是大家都知道的,至于他对待祝羽的态度,则是平时公司里传的。这么多人的一个集团,难免就有爱说人长短的人,沈眷有时也会听说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她听说了,一般都会烂在心里,但偶尔也会派上用场。  “不过,新人胜旧人,祝瑞中对祝羽,肯定没有对现在的妻子生下的孩子那么尽心。”沈眷根据祝瑞中的性格,下了个结论。 第49章 沈眷会怎么做?  走到卧室门前,沈眷开了门,回头见她家小鬼乖乖地跟在身后。这样的夜晚,她在,就很使人安心。  沈眷对着顾树歌身后,顾树歌跑上前,就抓住了她的食指,与她一同进门。  她如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沈眷不会在电视上痛哭央求公众的帮忙,但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找她,哪怕把世界上的角角落落都翻过来,也要找到她的踪迹。  顾树歌着迷地望着沈眷的身影。  “你乖乖在这等着。”沈眷说道,她得去梳洗。  顾树歌就点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表示她不会乱走,会乖乖等她回来。  沈眷就放心去了,等她回来,顾树歌还坐在远处,只是略有些出神,似在想着什么。  不用仔细看,都能看出人与鬼的不同。小鬼不是实体,看上去是透明的,像是全息投影,又像是五毛钱特效剧不走心的抠图,还带着毛边。  可她认真思索的模样,真的很动人。  沈眷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如今的世上还能修炼,小歌修炼成了一只十分厉害的大鬼,而她熬不过阳寿转世去了,她可会一世一世地找她,与她诉说今生重重相爱的事迹。  定然是会的。可沈眷又有些担心,小歌这么胆小,见了她,会不会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  “姐。”顾树歌发现沈眷回来了,喊了她一声,然后抓住她的食指,说:“我们帮帮庄珀吧。”  新闻说她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从小就在她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庄珀也很孝顺,学习努力,每周都会和家里联系两次,是一个很温馨的小家庭。现在她失踪了,简单的温馨破碎了,如果一直找不到她,这家人就彻底是行尸走肉的过日子了。  如果她没有遇见庄珀也就算了,可她遇见过她,掌握了外界不知道的证据。  “至少把她在十二月九日那天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事情反馈给警察。”顾树歌说。  沈眷没有答应:“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想一想,我们听说这件事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作为一则国际新闻,还不是和经济版面有关的国际新闻,只是一个别国留学的学生失踪了,说句不好听的,每年失踪登报的人有多少?怎么就这件老是在她们面前出现?  她一点,顾树歌也反应过来:“肖敏回国,是因为这件事,肖郁听说了这起失踪案,觉得外面不安全,非要她回来。”  而她在死亡前的一个多星期就见过这个人。  一件原本毫不相关的事,频频出现,还紧紧围绕着她的死亡,要说这件事只是凑巧,那未免也太凑巧了。  “那怎么办呢?”顾树歌问。  “问肖郁。”  如果只是在电视上随意瞥到这则新闻,肖郁不可能紧张到非要肖敏回来不可,肯定还有别的内情。  顾树歌点头,没错,肯定有什么人什么事影响了肖郁的判断,她们可以顺着这条线查,她还想再问,沈眷已经躺下了。  顾树歌顿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赶紧过去,躺到沈眷身边,又挤挤挨挨地凑到她的枕头上,营造出一种同床共枕的亲密现象。  沈眷把被子往她那边扯了扯,将她魂体全部遮盖,这样她们看起来就像还盖着同一床被。  “很多线索得重新整合。”沈眷平躺着,缓缓地说。  她们这样就像是一对相爱的人,睡前的随意夜话。顾树歌跟上沈眷的思路:“如果是有人刻意地引导肖郁,那我们就要好好地查一查这起失踪案了。”  那个人会是谁呢?顾树歌想。  她说完,好半天没有得到沈眷的回应,忍不住回头看她,却见她已经睡着了。  她太累了。顾树歌心疼,她靠过去,身子都与重合了,她听到沈眷舒缓的呼吸声,她撑起身,作势亲吻她的眼睛,沈眷没有感觉到,她睡得依旧很沉,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顾树歌躺回床上,既松了口气,又暗暗失落,什么时候她才能有身体,才能真正地亲上她的眼睛。  第二天,沈眷照常去了公司。  那个送快递盒进办公室的助理见了沈眷,除了正常问好,还问了一句:“董事长,您还好吗?”  她那天吓得很失态,都没怎么留意董事长的情况,直接就跑出去报警了,之后她也没再进来过,被一群员工围着,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怕这件事关乎顾小姐的案子,所以没有泄露给任何人。只是这件事董事长没有瞒着,所以即便她没泄露,公司上下都还知道了。  人一八卦,思维就发散得特别厉害,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助理身边的同事已经把董事长从小到大的事都扒过一遍了。  助理进公司晚,听了同事们的八卦才知道原来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董事长经历这么坎坷。她和顾小姐的感情一定特别深吧,不说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在顾小姐的成长中一定也倾注了无数心血。  可现在公司里有不少人说董事长冷血,见了顾小姐的手指,还依旧若无其事,甚至还有人说董事长以往的关心全是装出来,说不定顾小姐的案子跟她也脱不了关系。  这些话当然没人敢当着沈眷说,但助理听说了全部。  沈眷记得这助理挺胆小的,平时连正眼瞧她都不敢,今天怎么胆子这么大了。  “我没事。”沈眷回答。  助理替她开了办公室的门,还跟着她进去。顾树歌跟着沈眷,好端端的,现在忽然又多出了一个人,也跟着沈眷。她莫名就觉得领地被侵占了,瞥了眼助理的胸牌,发现她叫北舒。  哦,名字也有点好听的。顾树歌想,往沈眷身边靠近了两步,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  北舒去给沈眷泡茶了,正背对着她们。  沈眷见她突然凑近,笑着无声地问她:“做什么?”  顾树歌不说,她就是要离沈眷近。  北舒泡了茶端过来,又恭敬又带着些小心翼翼地放到沈眷的手边,沈眷道了声谢。  快走。顾树歌暗道。  但北舒没有走,她像是在斟酌言辞,脸涨得红红的。  这个表情,可像她有时候对着沈眷害羞的样子了。顾树歌突然酸酸的,还是被浇了一坛子老醋。  沈眷也发现北舒没走,奇怪地再次抬头,问:“你还有什么事?”  北舒马上站直了,不敢看沈眷,只是一口气把话说出来了:“我、我前天被吓到了,表现得不好,但以后不会了,以后董事长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吩咐给我!”  她说完,还忐忑地看了沈眷一眼,却见董事长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顿时很紧张起来。  “我知道了,你去工作吧。”沈眷说道。  北舒点了下头,走了。  沈眷照常开始忙,她已经吩咐下去,肖郁一来,就请他到她的办公室来。  她从一堆文件中找出了一份和肖郁有关的,放到一边,准备到时候做切入口。  低头认真地忙了一会儿,她有些渴了,下意识地伸手端茶,刚碰到茶杯,手背就被戳了一下。  沈眷抬头,问:“怎么了?”  顾树歌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  沈眷就对她笑了笑。这个笑比刚刚对着北舒的那个笑容要真实得多,也动人得多。顾树歌顿时心暖暖的,但还没暖到把她的醋意融化,沈眷又低头去端茶了。  顾树歌神色一愣,再度戳了一下沈眷的手背。  沈眷一脸莫名,但依旧很有耐心,柔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想说什么话?”  顾树歌依旧只是一句:“没什么。”然后瞥了眼茶杯,装作很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茶凉了,换一杯吧。”  沈眷用手试了下杯身,还是暖的,正好可以入口的温度,不凉。她正要说话,就感觉到身边那小鬼突然出现了一种新情绪。  她冒出了一只柠檬,小小的,仿佛悬在她的脑袋上方。  作者有话要说:顾柠檬:今天就不许你和这杯茶!第五十七章   沈眷一惊,抬头看去,却见小歌头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但再一感受,小柠檬晃晃悠悠,分明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沈眷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小歌只能碰到她的血,只有她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还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这其中肯定是有缘故的,只是现在还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她通过情绪的感知来了解顾树歌。  只有很强烈的情绪会被感知。譬如小歌闻到她的血,就会出现很强烈的“渴望”,只是她一直掩饰着,于是沈眷也就没有揭穿她。  这次又出现了柠檬。  柠檬,这是什么意思?沈眷思索起来。她想着,手就从杯身上收了回来。那颗刚刚还在逐渐变大的柠檬又渐渐缩小了。  沈眷愣了一下,不由轻笑。柠檬,酸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顾树歌见沈眷不碰那杯茶了,就转身走开了。那边的会客区,沈眷为她准备了一本书,供她消遣打发时间。  结果她走出两步,身后沈眷笑着喊她:“小柠檬。”  顾树歌以为沈眷是在笑话她拈酸吃醋,可委屈了,但还是决心坚守领地,嘟哝道:“小柠檬也可以给你泡水喝,柠檬水酸酸甜甜,清热解暑,可好喝了。”  小柠檬赌气了,还寸步不让地表示她比别人泡的茶好喝。沈眷心软,不忍心再逗她了,赞同道:“对,柠檬水最好喝了。”  顾树歌严肃地点点头,走去看书了。  沈眷自己去倒了杯水,也接着专注起正事来。  顾树歌翻了两页书,就开始走神了。那个小助理分明是对沈眷有特别的心思,她不想维持上下级之间简单单纯的关系。  她脑海中迅速出现了一系列《霸道董事长的小娇妻》、《小助理的百万新娘梦》为名字的小说、电影和电视剧。  于是顾树歌越想越气,以前她没有出国的时候,公司里是没有这种情况的,办公室恋情是不存在的,每个员工都脚踏实地地工作,每个领导都以身作则地带领公司走向更好的未来。  没有人觊觎沈眷。  顾柠檬站起来,说:“有点闷,我出去走走。”  沈眷不疑有他,叮嘱了一句:“不要走远,恶念出来,你就赶快回来。”  顾树歌原本酸酸的心情,被沈眷一关心,马上就治愈了,她认认真真地点头答应:“好。”  说完她就穿过门出去了。  这一层除了董事长办公室,还有副董事长和一些董事的办公室,另外还有一个小型的会议室,和一间装修得很豪华的会客室。  往来的人并不多。  顾树歌出了办公室,走出几步,就看到茶水间有几个小姑娘的声音。她走过去,就看到三个女孩子坐在茶水间里谈笑。  顾树歌认出来这三个都是小助理,平时做一些端茶送水、跑跑腿、处理简单文字表格的工作。沈眷这大半个月来得不多,林默也被支使着做各种事,顾不上她们,她们就懈怠了。  顾树歌马上想起了自己继承人的身份,板着脸走了进去。  “昨天真的约会了?”她一走进去,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吓了一跳,她和沈眷约会的事被发现了吗?  “嗯,他带我去看了夜景。”身形娇小的女孩子笑着回答。 第51章 “上次说到留学生失踪那起案子,我看小敏就挺害怕的,但祝羽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两个人在同一座高校求学,要说危险,应该是同等的,一个怕,一个不怕,区别就出来了。  顾树歌明显地看到肖郁神色间有一股茫然,过了那么一两秒钟,他眼中划过一抹恍然:“那起留学生失踪的案子啊,真的挺吓人的。”  他刚刚根本没反应过来沈眷口中“留学生失踪”是指什么,过了片刻,才从记忆中找出来的。顾树歌看出来了,沈眷当然也看出来了,只是沈眷没露分毫声色,略微显出关心,问:“怎么说?跟一般失踪案有什么不同?”  “一般失踪案,孩子没了,多半是被杀藏尸,所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午餐的外送里,包括了一瓶那家酒店酒窖里珍藏的葡萄酒。肖郁喝了一杯,大概是些微酒意涌上来了,他话也多了不少。  “死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人死了就干干净净的,一了百了。”肖郁笑着说道。  顾树歌连忙担忧地望向沈眷。  她离世后,沈眷虽然不至于敏感到连“死”这个字都听不得,但她显然比以前要忌讳得多,可肖郁却忘了这一茬,大喇喇、轻飘飘地说“死了就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好似死亡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果然沈眷的脸色没掩饰住,眼中十分冰冷。  顾树歌蹲下来,仰头望着沈眷,抓住她的食指,眼中满是安慰:“我在的。”  沈眷低头,对上她的目光,勉强地弯了唇,抬手想轻抚她的发丝,只是自然是没有碰上的。沈眷抬起头,重新显出又多了几分兴趣的模样,问:“那这起案子难道不是?”  “不是。”肖郁摇了摇头,有些神秘地说道:“这起案子,失踪的留学生,是被拐卖了。”  女留学生,被拐卖,回落的什么下场,谁都知道。  “卖给一些富豪,或者贩送到别国,这种富豪的癖好,呵呵,到了他们手里,剥皮拆骨的,基本就没机会重见天日了。”肖郁说着,像是突然意识到面前是位女士,他说得太露骨了,忙补救掩饰,“您看,这让我怎么放心让小敏待在外面呢,当然是赶紧把她叫回来,宁可小心一点,也要防着那万一,您说是不是?”  沈眷点头:“是啊,可这案子新闻上不是说还在查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个朋友说的,说得我心慌,具体真假,我也不知道,毕竟英国警方都没头绪呢。”他说着,笑了一下。  “英国警方都没头绪”,“一个朋友说的”,再一联系他之前提的富豪癖好,不难推测,这朋友恐怕是对那个圈子有什么了解,才会有这种说辞。  如果沈眷是男的,这时候会更好套话,说一句“哪位朋友有这渠道”之类的,都行,肖郁肯定会全部说出来。  但沈眷是位女士,她得换种方式,于是她蹙眉道:“这种影响女孩子声誉的话也敢乱说?万一女孩子被找回来了,她们的名誉损失,谁来赔?”  顾树歌低头笑了一下,沈眷演得可像了。沈眷听到小柠檬短促的笑声,没有看她,而是伸手碰了一下桌上的杯子,是小助理给她泡的那杯茶。  她的指尖在瓷白的杯身上轻抚,顾树歌大惊失色,马上捂嘴不笑了,悄悄地扯沈眷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表示她错了,不笑了,不要喝那杯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超开心的,因为之前微博用了若花辞树这个名字的那位博主改名了,我赶紧把这个名字抢了过来。  大家微博找我,直接搜索我笔名就可以啦。第五十九章   杯里的茶到这时是真的凉透了。  她不喜欢,沈眷自然不会去喝,可顾树歌却毫无自觉,她多碰茶杯一下,她都紧张得不行,像一只牢牢镇守领地的松鼠。  沈眷收回手,顾树歌这才安心,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继续听肖郁怎么说。  肖郁见沈眷似乎是不悦,也反应过来了,怎么能当着女士的面说这个。  他连忙解释:“这些我也没同别人提过,只是跟您闲聊,话赶话就说到这里了。那位朋友也只见了一面,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消息,我猜多半是假的,胡言乱语来吸引目光的。”  只见了一面的朋友。沈眷心念转动,不再接着问留学生失踪案的事,把话题又扯回到了工作上。  又说了将近一个小时,沈眷答应三天之内召开一次会议,把这个项目提上议程。肖郁喜上眉梢,高兴地走了。  “只见了一面的朋友,可能就是凶手找的人,刻意引导他,把肖敏叫回来的。”顾树歌说。  沈眷站起身,坐到窗边的沙发上,让自己和顾树歌都沐浴倒阳光里。  这样可比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桌后舒服多了。  “肖郁好面子,那个说的人,只要稍微提一提肖敏,肖郁为了维护慈父的形象,肯定会当场就让肖敏回来。肖敏不敢得罪他,就不会拒绝。”沈眷思索着道,“这么一来,肖敏有了作案时间,也就成了嫌疑人之一。”  顾树歌问:“那肖敏的嫌疑能排除了吗?”  “不好说啊,万一是她自导自演,那位只见了一面的朋友就是她安排的呢。”  也是。  顾树歌叹了口气:“好难啊,查了这么久,还是云里雾里,什么都不知道。”她一面说,一面苦恼地揉了揉脸,那软乎乎的小脸,看得沈眷也想揉一揉。  “肖敏看不惯周拓应该就是私怨了。”顾树歌把脸从手心抬起来,说着她的总结,“她拿同父异母的弟弟没办法,却能看不惯同样是私生子的周拓。所以那天他们到我们家来时,肖敏才总是针对周拓。”  但即便是针对周拓,有肖郁在,她也不敢做得太明显。  这一点,沈眷赞同。  “还有刘文英和祝羽,他们两个看起来特别干净,所有的表现都很正常。但那天在电影院,祝羽朝我这边看了好几眼,我还是觉得有蹊跷。”顾树歌皱着眉头。  一般人是不可能看到她的,可祝羽还是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这肯定是有原因的。  顾树歌特别执着于这一点,这一点使她很不安。  沈眷见她又担忧起来,就转开她的注意力,说:“凶手很爱炫耀。”  顾树歌的注意力果然被牵了过来,她一回想,赞同道:“窃尸前的鲸落兰,寄来的手指,照片后的留言,都像是在炫耀。炫耀他有,别人没有的。”  沈眷想到鲸落兰,给出了一个猜想:“也可能炫耀以前没有,现在拥有的。”  顾树歌点点头:“真的很爱炫耀。”  “她藏不久了。”炫耀这回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凶手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更多的举动。  沈眷站起来,走到书架边上,又给顾树歌选了一本书,替她翻开。  竟然是一本童话,顾树歌认出来,这是她好久前买的治愈系小童话,看了一半的时候落在沈眷车上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拿起,没想到沈眷替她收起来了。  顾树歌惊喜,坐在桌子前看了起来。  沈眷在她身边待了一会儿,也回到办公桌后,继续手头的工作。  她们没有待到下班,还是提前走了。  冬日天黑得早,沈眷尽量在天黑前带着顾树歌回家,以免她被月光浸染。  外边依旧是白茫茫的雪地,顾树歌坐在车上,往外瞧,她看着看着就有些厌倦了:“怎么一直都是冬天呢。我想看到春天。”看多了白色,就想换一换绿色。  沈眷一面留意路况,一面听着身旁的小鬼没头没脑地小抱怨,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却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经小歌这一抱怨,她也觉得这个冬日仿佛格外长,雪也积得格外厚,城市中往来的车辆好像都被淹没在了白雪中,高楼、路灯也全部被雪掩埋。  只剩下一望无际的白。  停了车,顾树歌还是怏怏不乐的。  “我们过年去南方吧,南方肯定有绿色。”她跟在沈眷身边,提了个建议。  沈眷答应:“好。”  顾树歌于是就开心起来,眼眸弯弯地笑。她一笑,沈眷也跟着放松下来,眼前那成片成片的白仿佛也有了希望,不那么单调了。  直到走到家门外,顾树歌的笑意凝在了唇畔。  顾宅外,广平寺的主持和尚正笑吟吟地立在那处,等着她们。  知道了沈眷的身份,要找到这里就不难了,只是不知他突然上门,是为了什么事。  顾树歌有些怕他,因为他看得到她,也因为他久在佛前,身上多少染了佛性,阴鬼对神佛本就畏惧,于是哪怕老和尚没做什么坏事,她也不敢靠他太近。  客厅里,沈眷泡茶去了,老和尚坐在沙发上,四下看了看,顾树歌端正地坐在他对面,却不开口,只是不时地朝厨房看。  幸好沈眷回来得很快。  两杯热腾腾的茶端上茶几,老和尚没客气,端起茶杯吹了吹,就喝了一口,而后喟叹道:“等了施主许久,得了这一口热茶,倒也值得。”  他说值得,便当真是认为值得,说完了话,神色间便显出满足的神色来,而后又笑吟吟地望了顾树歌一眼。顾树歌正悄悄往沈眷身边挪,被他这一看,连忙加快速度,依偎到沈眷身边,青白的脸色显得鬼气更重了几分。  老和尚原本只是玩笑,但看清了顾树歌的脸色,他凝神细观,半晌,沉声道:“你用血喂她?”  他修行不深,但也有些眼力,小鬼身上的血气很弱,但仍旧能自她眉心看出几缕血丝,这是还没完全把喝下去的血克化。  他语气凝重,沈眷不知他善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大师登门,是有什么事?”  老和尚看出她的警惕,心道,冤孽。口上还是回答了她:“昨天,一名外地的师兄来我寺里吃斋,说一月前见过径云师兄,我想施主一定关心,就上门告知一声。”  沈眷一直在找径云,派出去的人已经不知几拨了,却一直杳无音讯。乍然听闻有他的踪迹,她忙问:“在哪里?”  “小梅庄。”和尚回答,“一个小地方,你派人循着那处找,也许还能打听到踪迹。”  沈眷立刻拨了电话,安排人往那个方向去找。  和尚今天特意过来,本来是告知她们这件事的,但这时他又多停了一会儿,站起身,走近了,看了顾树歌好一会儿。  顾树歌没有地方躲,只能任他打量。  “施主与我师兄有缘,我方来赶来告知。”这话是对沈眷说的。  顾树歌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个。  沈眷说了一句:“多谢。”  老和尚又说:“符袋是我师兄给你的,这其中有因果,若结出什么恶果,我师兄也添一桩业障。”这算是解释为什么他一直愿意帮她们。  他说得严重。顾树歌感觉得到,是因为他发现她饮血了。  可是她喝了血,明明没有不好的反应,她没有变坏,也没有生什么歹念,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想留在沈眷身边。  顾树歌这么一想,底气就有点起来了,她没有做坏事,不应该胆怯,也不应该害怕。  于是她克制着本能的畏惧,任由老和尚打量。  看清小鬼眼眸清正,并无邪恶之气,老和尚的神色才缓了缓,他正色道:“血可养魂,也可筑体,可养出来的是邪魂,筑出的肉身也是邪身,不得长久。你喂给她的,是谁的血?”  老和尚虽然问出来了,但他一想,觉得多半是买来的血,找不出源头。但买来的血,不沾因果,这大概也是小鬼没被激化出邪气的原因。  谁知,沈眷回答:“我的。别人的血,她碰不到。”  和尚讶异:“只碰得到你的?”  沈眷点头。  老和尚奇道:“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书上也没见过这种先例。阴鬼嗜血,怎么会只能碰到你一个人的血。”  他说着又朝顾树歌看,这一次看得更清楚了,小鬼目色清明,不但没有邪化入魔,反倒魂体结实,不仔细看,竟然觉得她越来越像人了。  老和尚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会不会就这么真的把这小鬼喂成了人。这念头一起,便立即被他自己否决了。由鬼成人哪有这般容易,这是颠倒生死,穿透阴阳的事,若这么容易,阳间的秩序还怎么维持?  沈眷对他说实话,是有向他请教解惑的意思的,但现在一看,也知和尚学艺不精,见得不多识得也不广,给不了解释。  “看来还是得等径云师兄回来。”老和尚依旧把事情推到了他师兄身上,他又端详了顾树歌两眼,出于对阴鬼本能的不信任,老和尚道,“我这儿有一篇经文,如果哪天小鬼起性,你对她念一遍,她必然千依百顺,听你的话。” 第53章 毕竟她是鬼,不需要睡眠,在床上干躺上七八个小时是很无聊的。她下了床,在房间游荡了一会儿,就穿过墙,去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没开灯,是黑的。顾树歌现在力气大了很多,可以自己按动开关了。她点了灯,就看到窗边的小桌子上放了一玻璃皿的血,羽毛笔,纸,还有墨水。  她走过去,玻璃皿里的血放了抗凝剂,还是液体。  这一定是沈眷给她摆在这里备用的。  顾树歌在椅子上坐下来,对着桌子上的小东西发了会儿呆。然后,她决定写日记。就从今天开始写。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并且喜欢手写,从小到大,写了好多本。  顾树歌先写了今天的日期,看了眼窗外,发现在飘雪,又写了天气,大雪。她的力气大了很多,写字的速度虽然还比不上正常人,但也不是蜗牛爬行的速度了。  何况她还有一整晚的时间。于是她决定慢慢写。  “我爱沈眷。”第一句话,她写了这个。写完,她就脸红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写了这一句,只是想写就写了。  “我们在一起了。”第二句是这个,写下来后,喜悦就像今晚的鱼汤一样,咕噜咕噜地冒泡泡了。  顾树歌停顿了一下,想干脆把死亡以后的事情带一带吧。于是顾树歌用她写实验报告的口吻,接着写第三句:“我死了。”  “在回家的路上出的车祸。我站在我的尸体边上,我的尸体以奇怪扭曲的姿势趴在血泊里。我看到我的鞋脱落,这是沈眷送给我的,是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我今天特意穿的,因为今天是沈眷的生日。”  顾树歌写到这里,她回忆起来,刚刚变成鬼的时候,她的情绪很淡,像是游丝一般,仿佛对生对死,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只有想到沈眷的时候,她的情绪才会有剧烈的波动。  但是现在,她已经越来越接近她死亡前的状态了。会开心会难受,会心动,会心疼,还会吃醋生气。  是因为沈眷的血吗?沈眷的血把她带回了人间。  顾树歌想着,笔下继续写。她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没讲究修辞,反正只是一个记录,并不会给别人看。可是写着写着就越写越多了,多得像是写不完。  “沈眷站在我的遗体前,她掀开了蒙在我脸上的白布,我感觉到她情绪濒临崩溃,我想安慰她,至少告诉她我还在,可是我办不到。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沈眷。”  “我跟在沈眷身边,一路跟着她,像是被吸引着,不得不跟,但是我的心也是情愿随她走的。我和她去了案发现场,又回了家。我想,人变成鬼后,是会一直这样飘飘荡荡地存在吗?我会一直跟着沈眷吗?沈眷怎么办呢?我很担心她。”  “她好像发现我了!她突然冲着我所在的地方喊我的名字。”  顾树歌就像完全回到了那个时候,沈眷突然间叫她的名字,那一瞬间,她的震惊,害怕,紧张和期待。  卧室的灯彻夜亮着,顾树歌渐渐地把日记写成了回忆录,但她不在乎。  “我爱她,可是我不敢说,我甚至避免去想这件事,因为会有罪恶感。我不想破坏她的人生,我也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坏人,我更害怕在她心中我面目可憎,言行狰狞。我希望我可以放下,将来还有机会以家人身份陪伴她。所以我离开。”  “她真的感觉得到我,超开心的。”  “她太苦了,我依旧是她的负担。”  “她没有把我当负担,她从来没有把我当负担。”  “她让我上她的身,我拒绝了,她喝了两杯符水,她很痛苦,我辜负了她的好意。她问我,我是不是给了你很大的压力?我想哭,可是鬼是不是没有眼泪?”  “我欠她的,还不清了。”  “我能碰到她的血,只能碰到她的血。”  “我不知道凶手是谁。”  “广平寺的老和尚说,沈眷应该放我去投胎,我有富贵相,来世一定能投个好胎,可是没有沈眷,来世是苦是乐,是贫是福,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区别?”  顾树歌专心致志地伏案,她抓笔的手酸了,也只偶尔停下来,休息一下,然后又继续。到五点钟的时候,她才写到第二次去广平寺的事情。  纸写了七张,字数大概在三千以上。顾树歌觉得今天差不多了,就决定明晚再来继续。  不过这个应该不能算日记了,而是成了鬼以后的小回忆录。  顾树歌不能把这些回忆录就丢在桌子上,她怕被沈眷看到。倒也不是沈眷不能看,只是如果被看的话,一定会很害羞的。于是她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顾树歌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毕竟是自己的卧室,有什么东西,大致都了解。她找了一圈以后,很快就想到一个地方,她从书架的最底层,拖出了一只盒子,然后费了好半天,才把盒子掀开。  这个盒子装的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把纸笺放了进去,盖在了那些小东西上面。然后盖上盖子,把盒子推回到书架里。  感觉自己很机智,这样子,没有人会发现里面装了她的小秘密。  顾树歌放好盒子后,站起来,她准备回到沈眷身边去。写了这么多,她满心都是沈眷,都是能够和她在一起的幸福和庆幸。  她正要离开,目光扫过了窗外。  窗子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外边的路灯照在窗上,映出黄色的光。顾树歌只是无意间瞥见了窗子,她走出两步,忽然觉得不对劲,黄色的光芒里似乎有一点黑影。  顾树歌忙退回来,伸手抹了下窗,玻璃上有水汽,很容易就被擦开。  她把脸贴到玻璃上,往外看。  五点多的清晨,天还是黑的。顾树歌的目光穿过黑夜,落到墙外路灯下。  路灯下有个黑影,他戴着帽子,戴着墨镜,戴着口罩,穿得厚厚的。他不知站了多久,黑色的帽子顶上有一层白色的积雪,格外醒目。  他抬着头,看着这边,顾树歌心头一颤,仿佛和他的目光径直对上了。  这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小回忆录有用的。第六十二章   他来了多久,看了多久?  顾树歌往外瞧,但隔着一层玻璃,总觉得视线模糊,于是她的脸穿过了玻璃,伸到了外面。  外面狂风呼啸,顾树歌感觉不到寒冷,却也想象得出这个零下十几度的清晨,在狂风中会有多难熬。  路灯下的人还在,始终望着这边。  他是不是在监视沈眷?  顾树歌心下一沉,整个穿出屋子,到了外面,她朝那个人飘去。  外面很冷,昏黄的路灯都映不出温暖的氛围,灯下那个黑影,让这黑夜平添一分诡异。顾树歌飘到那个黑影边上。  她这才发现,从她发现他,到现在,他一动都没有动。  冬日,黑夜,寂静,伫立。  这种情形按常理很容易让人想到雕像,可是顾树歌到了那黑影身前,看到他口罩边缘苍白的皮肤,看到他帽子底下漆黑的头发,不知道怎么就联想到了黑色蠕动的软体动物,黏在人身上,甩都甩不掉。  这个人是谁?是凶手,还是别的什么?  顾树歌想要掀开他的口罩,反正她是鬼,不会被看到,哪怕掀不动,吓吓他也好。  她伸出手,结果却从他的脸上穿了过去。顾树歌一愣,摊开手心一看,才发现指尖的血迹已经没有了,应该是刚刚擦窗子的时候,血被水汽带走了。  真可惜。顾树歌遗憾地想。  她就站在黑影面前,他们面对面。黑影穿得很鼓,很大,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身形,鞋子里多半垫了增高,整个人比顾树歌还要高。  顾树歌正打量着,企图看出什么特征,辨认出这个人,突然她听到一声从喉咙底部发出的轻嗤,像是有什么很好笑的事。  这个声音很短促,听不真切。甚至辨不出男女。  顾树歌猛地转头,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只见她卧室那扇窗子上的水汽被涂开了一圈,这是她涂的。  而窗子后面隐隐约约地站了个人影。  那个人是穿着睡裙的沈眷。  顾树歌心头一跳,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心满意足的“嗯~”,带着长长的鼻音,犹如发自心底的满足喟叹,听得人心底发寒。  她僵硬地转头,看身后的黑影。  黑影依然是黑影,厚实的外衣,照得密不透风的帽子、墨镜和口罩,好像冷血的软体动物,发出渗人的嘶嘶声。  突然,他歪了下头,显露出一种很感兴趣的情绪。接着他动了,转身,迈出优雅得像是舞台剧的步子,踏在雪地里,落下一个个脚印。  她想跟上去!  顾树歌回头看卧室,卧室的窗被推开了,沈眷拿着手机在说话,目光直直地看着这边。  顾树歌以为她是在看黑影,但仔细一瞧,才发现,她看的是她。  发现她在与她对视,沈眷朝她招手,示意她赶快回来。  可是顾树歌想要跟上去看看,她可以跟着黑影回家,回到家,他总要拆下乔装吧。如果他就是凶手,那么案子就破了!  顾树歌朝沈眷挥了下手,就朝着黑影跟了上去。  黑影步态优雅,走得却不慢,不过刚刚一会儿耽搁,他已经没影了。幸好雪地留下了脚步。顾树歌飘得也比人快,她循着脚步,很快就跟上了黑影。  他肯定有交通工具!也许上了车,他就会把乔装卸下来。  顾树歌跟得紧紧的,很紧张。  相对而言,黑影则放松得多,像是一点都不害怕,从他的步伐里,顾树歌甚至看出了些欢欣的意味。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这么高兴?  顾树歌跟着他,回过头捋了捋,她在卧室里写回忆,写完,藏好,发现路灯下有人,她抹开窗上的水汽,往外看,看到了黑影。  黑影看起来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时间,那么他肯定知道卧室的灯亮了很久。而且他能看到窗上的水汽被一点一点地抹开。  但他未必能看清窗子里面的情形。因为天很黑。  而沈眷出现,他很可能会以为抹开水汽的人就是沈眷。发现沈眷,他很满意?以为沈眷长夜不眠,待在她的卧室里,他很兴奋?发现沈眷,和沈眷对视,他很开心?  真变态!  这跟沈眷的猜测合上了。之前沈眷猜测凶手寄手指的意图就是认为她不够伤心。而现在,黑影认为她彻夜待在她的卧室里,对此感到很兴奋。  是不是他认为沈眷在她的卧室里缅怀她,他认为她足够伤心了,所以他很满意。  黑影的心理和凶手是一致的。顾树歌猜测他就是凶手。他是来监视沈眷的。  凶手在雪地走出了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他一点都不怕。  这一带是市中心。走出顾家住宅区域,外边就是马路,这个时间,车流还不多,断断续续地开过一辆辆打着车灯的汽车和公交。人行道的行人更是稀少。  路灯把整条马路照成了橘黄色。  黑影走在路边,他专门挑阴暗的地方走。  他到底把车停哪儿了。顾树歌有些烦躁起来,胸口有点闷。  黑影走出很长一段距离。才在一条昏暗肮脏的小巷里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车。顾树歌特别注意了一下车牌号,车牌是在的,不过她猜肯定这肯定是一辆套牌车。  顾树歌的烦躁已经达到了顶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十分阴沉。黑影启动汽车。 第55章 监控显示,凶手是快三点的时候出现的,她绕着顾宅走了一圈,然后停止在那盏路灯下。这个位置很有意思。黑夜里,灯下是最显眼的地方。一个阴暗的凶手,让自己站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太大胆了,我从警到现在,快二十年,见过的罪犯不说一千,也有八百,没见过这么喜欢‘抛头露面’的凶手。”李队盯着监控录像,冷静地说,“她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对自己的犯罪手法已经自信到根本不怕被查出来的地步了?”  这案子上面盯得很紧,给了时限,要是查不出来,李队这个刑警队队长的位置也坐不住了。他追查那根手指的来源,两个晚上没合眼,听到沈眷的报警,立马就赶了过来,寄希望于能当场抓住他,哪怕不能当场抓住,也要找到有用的线索。可看到监控里的凶手后,他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凶手停在了路灯下,她站在那个地方,抬着头,盯着一个方向,站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五点多,才有动作。动作很轻微,只是歪了下头,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感兴趣的事物一样。  这么冷的天气,她竟然能在冰天雪地里站这么久,这是什么心性和意志。  “吃饱了撑的!”李队骂了一句。接着他就看到凶手迈开了优雅的步子。  顾树歌当时就跟在她身边,但监控里录下来的,只有凶手一个人的身影。从监控的角度看去,凶手的步伐就像是在舞台上演话剧一般,迈得轻盈,动作略带着浮夸,像是中世纪贵族在舞会上翩翩旋转。  这情形,看得边上两个警察浑身发冷,李队却是看多了这个人变态的行径,于是他发冷归发冷,嘴上骂了一句:“到处作,我就不信,他一点蛛丝马迹都留不下来!”  沈眷正在想怎么告诉李队凶手是女的,听他这么说,倒是笑了一下。她刚刚出去找小歌,就是跟着凶手的脚步走的。  去查凶手脚步的警察肯定会发现,她的脚步也在。  “凶手是女人。”沈眷说道。  李队马上问:“为什么?”他们查了大半个月,都没确定凶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猛地听到这么确切的判断,李队精神大振。  沈眷在心里推断了一下,凶手把车停在那个地方,说明那里肯定不起眼,多半是监控有问题。于是她回答:“我跟踪了她,看到她摘下了墨镜,那双眼睛,不是男性会有的。”  “你看到了她的眼睛?”李队追问。  沈眷点头。  “女的……”李队自语了一句。他让警员把监控拷下来,带回警局给技侦做图像分析。  外面查看现场的警员也把脚步之类的痕迹都测量记录拍照了。警察收队。  这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天大亮。  太阳清冷地悬挂在天上,风还在吹,寒意仍旧肆虐。院子里的树上垂着冰凌子,白茫茫的,像是死寂的雪原。沈眷给佣人们休了一天假。  她今天待在家里。  顾树歌跟在她身后,与她说话。沈眷没理她。她在后怕。  凌晨,她睡醒,发现身边没有人,就想到小鬼大概自己去玩了。她起身找她,很容易就发现她的卧室灯亮着。可是进去,卧室里空无一人。  她走进去,很容易就发现窗玻璃杯涂抹了一块,于是她走到窗边,往外看,就看到了那个黑影,还有黑影身前的小鬼。  她心猛然揪紧,一面打电话报警,一面推开窗,试图引起小歌的注意,让她回来。先发现她的是凶手,她感觉到像是一条毒蛇在注视她,朝她吐着猩红的信子,然后才是顾树歌回头。  可她不但没回来,反而追着凶手飘走了。  沈眷既生气又紧张,连忙跟出去,甚至来不及换身衣服,只随意地扯了件大衣裹在身上。天寒地冻,她觉得冷,又顾不上冷,追着凶手的脚步,一秒都不敢耽搁。  她怕夜色阴冷,让小鬼身上的阴煞被激化,怕她走远,恶念会出来欺负她,怕她万一遇上什么事,魂体受到伤害。  看到小鬼趴在地上,狼狈地只能爬行时,沈眷心神俱灭,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只能叫出她的名字,她甚至顾不上凶手是不是在附近,自己会不会有危险。只想知道小歌怎么了,她赶过去,却觉得很无力,她不能搀扶她,不能安慰她,也无法查看她的状况。  她想多问几句,牙齿却在打颤,她分不清是吓的,还是冻的,满腔怒气都变成了害怕,害怕会失去她的小歌。  顾树歌蹲在地上,戳茶几上的烟灰缸。她在试自己的力气有没有变小,以此确定魂体的状况如何。  沈眷坐在她身后,有些心神不宁。  “可以戳动。力气没有变小。”顾树歌试了一番,扭头对沈眷说,“我的状况还不错。”  她还在笑,大概是已经忘了凌晨的惊险了。沈眷气她忘性大,可对上她欢快的笑容,又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只好说:“那就好。”  顾树歌发现她的冷淡了。她收回手,走到她身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坐下来,问:“你还在生气吗?”  沈眷看着她,没有开口。  顾树歌不知所措起来,过了好半天,才很愧疚地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乱跑了,你不要生气了。”  她这么真诚地道歉,沈眷也就气不起来了,其实,她要的只是一句她以后不乱跑的承诺罢了,正想要说话,手机响了。  沈眷看了眼屏幕,是李队打来的。  李队离开还不到两个小时,这时候打电话来,肯定是有进展了。  沈眷接了电话。  李队兴奋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找到照片上字迹的来源了!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写的!”第六十四章   隔着玻璃往里看,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边上围着两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察。其中一个是女警察,正微笑着对小女孩说着什么,看得出来,她在极力表现自己的友善。  小女孩四五步远的地方,一个中年男子警惕地盯着小女孩那边,显得既害怕又抗拒,他边上站着一个年纪比较的大警察,随时准备做安抚工作。  “就是这个小姑娘,今年七岁,下半年刚上的一年级。能找到她也是巧合。”李队站在沈眷边上,一边看着里头的情形,一边说,又示意那个中年男子,“这是她的爸爸。”  “小姑娘前两天参加了一个书法比赛,有一个投票环节,她家里人不怎么上心,但孩子的老师很重视,帮她在朋友圈拉票。链接一转再转,被我们一个同事看到了。这小姑娘的书法作品,就是照片背后的那句话。”  李队说着拿出手机,把女孩的作品翻出来,给沈眷看:“已经鉴定过了,和照片的字迹同属一人。”  沈眷看了一眼,那句话排版成了诗歌的形式,字迹要端正得多。  “很可爱是不是?  虽然舍不得但如果是和你分享的话相信她也会愿意的。”  顾树歌也跟着凑过去看,一看就想到了那张照片,那个标本瓶,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老师竟然也不觉得这句话很诡异吗?”  她的声音只有沈眷能听到,李队听不见,自顾自地说下去:“她的指导老师我们已经联系了,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沈眷看着里面。这是一间小会客室,对这样年幼的小朋友,警察当然不会把她安排到讯问室问讯。女警官的脸都快笑僵了,但小女孩还是没有开口的迹象,目光中透着些无所适从,与畏惧,但小嘴却闭得紧紧的,透着股拒绝的意味。  “她和家人关系很淡。”沈眷说道。  顾树歌也发现了,人在陌生危险的环境下,会下意识地寻找亲近的人寻求庇护。这个小姑娘虽然害怕,但她从头到尾没有朝站在她不远处的爸爸看一眼。  这小姑娘是关键人物,李队在沈眷来前就对她的家庭、学校,平时的习惯之类的信息做了了解。  “她爸爸在她五岁的时候和她妈妈离异,很快就重组了家庭,二婚不到十个月,就又添了个女儿。男人嘛,主要还是赚钱,对家里顾不太上,下班回家,看到大女儿没少胳膊少腿,也没缺吃没缺穿,也就没过问她的生活情况。”男人更偏向新老婆,家和万事兴,为了清净,也不可能去跟新老婆沟通,提升前妻留下的女儿的待遇问题。  李队眼中浮现怜悯:“不过您也看到了,这小姑娘和她爸爸很不亲,平时在家里应该没什么存在感,后妈对她肯定称不上好。”  长期的冷暴力,和多次的寻求帮助失望后,才会导致她在这样一个担惊受怕的环境下,都不去向父亲寻求安慰,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她过来,我们就把照片给她看了,问她后面的字是不是她写的,谁让她写的,但她一直不肯说话。我猜测多半是和凶手建立过什么约定。”  李队摇了摇头,笑着说:“她不知道,她越是沉默就越说明,她和这张照片有关,她对凶手的了解,肯定很多。”  这就是孩子的天真了,以为只要什么都不说,就不会泄露任何秘密,她不知道,对狡猾的大人来说,单单是她的态度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请儿童心理问题方面的专家来了吗?”沈眷问。  “在路上了。我们打算让孩子的老师先试试,她应该就到了。”李队说道。  顾树歌觉得可以,从孩子的老师替她的作品拉票就可以看出这位老师对孩子的情况恐怕比她的父母都要关心。而一个缺少关爱的一年级小朋友,在面对一向很关心她的老师时,一定会产生依赖情绪。  不到五分钟,一个年轻女子从外面小跑着进来,李队看到了,走上去,问:“是周老师吗?”  年轻女子小喘着气,连连点头:“是我,彤彤呢?”  “许彤在会客室,您方便的话,我想先和您交流一下。”李队说着话,就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没等周老师回答就把她带到了边上的一间办公室里。  “我去看看。”顾树歌说了一声,得到沈眷微微颔首的同意,才飘了过去。  周老师显得很紧张,一进门慌张地打量了一眼这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双手拧在了一起,问:“这位同志,案子是怎么回事,彤彤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关键证人了?”  李队声音温和,带着友善的微笑:“电话里说不清,我和您要沟通的就是这个问题。”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自封袋,自封袋里是一张照片,递给周老师。  周老师接过,倒吸了口气,手一抖,险些把东西掉地上。  “您看背面。”李队提醒。  周老师翻过照片,看到背后的那句话,慢慢地睁大了眼睛:“这……”  “我们已经做过笔迹鉴定了,这是许彤的字。”  周老师点了下头,她是指导许彤书法的老师,当然认得出她的字迹。  “这张照片是凶手寄给受害者家属,许彤的字迹落在这照片上,意味着什么,您也知道。凶手一定对许彤有思想上的干扰,她现在很不配合,什么都不愿意讲。”  不必李队再讲透,周老师马上说:“我会劝说彤彤配合的。”  李队微笑道:“那就多谢您了。”  周老师僵硬地回了个笑容,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彤彤是个很好的孩子,虽然有些孤僻,但她一直渴望融入集体。这个案子我知道,媒体报道过很多回了。我们作为公民,也有义务协助警方破案。但是彤彤还小,牵涉进这种事情里总归不太好,我想请求警方保密。她这么小,哪里分得清好和坏,一句话的事,别人骗一骗,就能哄着她写下来了,对受害者家属造成的伤害,我作为老师,愿意代为致歉。”  代孩子致歉,应该是监护人的事。顾树歌默默地想,这个周老师肯定知道许彤的家庭情况,所以才会这么说。想要把这件事对许彤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李队承诺她:“你放心,不会透露给媒体的。”  周老师松了口气,说了好几声谢谢。  他们走出门,去了对面的会客室。沈眷还站在外面,身边跟了一个女警官。周老师不知道她是谁,朝她看了一眼,就推开门进去。  顾树歌跟在她们身后。  沈眷看过来,顾树歌朝她眨了一下眼睛,沈眷也看了她一眼,眼中划过一抹无奈。  顾树歌跟着周老师进去了。  门一开,许彤就看了过来,她一看到进来的人,眼睛瞬间红了,站起来朝着周老师跑过去,一下子抱住了她的手臂。  这跟对她父亲的态度天差地别。  周老师抱着她,安抚了好几分钟,然后才看着她的眼睛,说:“警察叔叔请我们来,是要我们帮忙抓坏人的,坏人不抓住,就会有很多好人要遭殃。彤彤看到那个让你写字的人的脸了吗?”  许彤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但没有移开和周老师对视的目光。她抿紧了唇,显得很迟疑,很犹豫。  顾树歌在边上看着,就在她以为还要花些功夫来哄小朋友的时候,许彤点了下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竟然看到了!凶手居然这么大大咧咧。但众人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如果不是周老师凑巧给彤彤拉票,警察凑巧点开了链接,光是依靠笔迹鉴定,比对,要找出写字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没有结果。  周老师接着问:“那他长什么样呢?”  李队立刻安排人把嫌疑人的照片送了进去,让小朋友看看有没有在其中。  照片一张一张的摊在茶几上。  周老师揽着许彤过去。顾树歌看了眼许彤的父亲,那个男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显出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这时正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什么。而许彤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一眼。  为什么会选中许彤?顾树歌想,和她的家庭状况会不会有关系。 第57章 保镖们面面相觑,他们来前看过一些资料,了解雇主的情况,大致知道小歌,是顾氏集团继承人的名字,可她不是遇害了吗?为什么沈董事长在这个时候喊她的名字。  门外传来一阵连续的枪声,门被打得震颤,听得人心头发颤。  沈眷却像是没有听到,她还是低低地念着顾树歌的名字。  小歌不可能消失,她一定还在的,她不可能消失,她一定在。她不能消失,她不能消失。沈眷眼睛红得像是浸了血,眼底却没有泪,干涩得可怕。  血!她的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字,她眼中看不到任何人,顾不上任何事,朝着屋子里冲去。  她进门时,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可她全然没有发觉,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玻璃皿的备用血液,打开来,捧在手心,竭力镇定着,对着空气说:“你、你沾血,碰我一下,让我知道你在。”  她一面说,一面盯着玻璃皿,眼睛一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唯恐错过一丝变化。  然而血液表面一动不动,过了好久,也没有人碰她。顾树歌就像是完全没了,不存在了。  可是沈眷不相信,她的手在抖,玻璃皿在她手里拿不稳,像是随时会脱手坠地。沈眷走到桌边,把玻璃皿放下了,她看着空气,却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哪里。  心高高地提着,沈眷的眼睛没有焦距,她在空气里看了一圈,最终落在身前的位置,极为温柔地说:“你是不是在这里?”  小歌和她相处,站着说话的时候,她喜欢站她对面,好让她看到她,坐着的时候,她经常坐她的左边,总是认真地望着她,显出专注聆听的模样。  现在她是站着的,那小歌一定和她面对面站着。  “你是不是很虚弱,那一枪……”沈眷既心疼,又关切,紧张地看着眼前:“疼吗?你别怕,姐姐会想办法的。”她会想办法,让小歌重新被她看到的。  她们最开始不是也只能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感觉到顾树歌的存在吗?除了十二点后的几分钟,几十分钟,白天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更不能和她交流。  只是回到最开始的模式罢了,没关系的。沈眷坚信顾树歌还在,坚信她只是虚弱,连血都碰不了,也不能让魂体被她看到而已。  等到十二点。沈眷想,等到十二点,她就能感觉到小歌的存在了。  她在桌边不知站了多久,没有想门外的祝羽,也没有想案子,脑海中好像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全是顾树歌,有很多年前,少年时的她,有昨天,鬼魂状态的她。  有她冷漠地看她,对她说,我打算去留学的样子,也有她红着脸,软乎乎地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乱跑了,你不要生气了的模样。  沈眷想,是啊,小歌答应过她的,不会乱跑,所以她一定就在这里,只是她看不到她,感觉不到她罢了。  小歌答应过她,就一定会做到的,她最怕她生气了。  沈眷这么想,好像安心了一些。  外面响起无数声夹杂响起的警笛声。沈眷的思维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迟缓下来。  要捉凶手,她想。  于是她走出去。  保镖们联系的警方,他们在门口,神色严肃,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意味。但他们紧张的显然不是凶手,警察已经来了,凶手多半跑了,接下来就是通缉。  他们紧张的是刚刚沈董事长表现出来的状态。  她好像,疯了。  但沈眷从门内走出,几个保镖又觉得自己多虑,刚刚应该是人在恐惧情绪下的一时精神错乱。  门被敲响。  沈眷目色镇定,示意道:“开门。”  外面是李队,他身后跟了一批武警,全部持枪。  李队穿着防弹衣,大步走进来。祝羽肯定已经跑了,这是大家都断定的。这个人像是滑不留手的泥鳅,没人指望警察一来就能把她捉住。  “已经下了通缉令。”李队说道,“全市通缉。”  沈眷点头,面上完全看不出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她家里我来联系。”  李队也是这个意思,这一类有身份有地位的上流阶层都很傲慢,不大爱跟警方打交道,上一回就交流得不算愉快。这次要通缉人家女儿,还要家属配合,沈眷出面,比警方要好。  沈眷的目光落在大门上,门上有十来个深坑,都两指宽左右,只是射击的角度不同,所以形状稍有差异。  沈眷走过去,到门口,技侦正在搜查现场。  那枚子弹被用镊子夹起来,放进了证物袋里。一个警察拿着证物袋走过来,对李队说:“这个子弹上没有膛线,应该是土制枪,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制作技术相当成熟,这个罪犯不简单啊,枪法准得很,恐怕有很深的犯罪背景。”  在国内想要持枪,难度可不小,光是她怎么弄到枪的这一点就很令人深思了。  沈眷看着证物袋,她伸手拿了过来,那警察没防备,就被她拿走了。  她从案发以来一直很配合警方,这时李队也只以为她是拿子弹看一看,可沈眷拿到了证物袋,却说:“子弹我来保管。”  李队惊讶,忙道:“这不行。”  沈眷重复了一遍:“我来保管。”她说完,看了眼天色,天快黑了。  天黑不能在外面,她说完,道了声失陪,转身进屋。  李队愣是不敢跟她要子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拿了子弹走了。  沈眷回到屋里,她形容镇定,从容自若,给几个保镖安排了房间。  家里有了外人,就不方便了。沈眷对着空气说:“他们没事不会出来的,不用管他们,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  没有回应。  沈眷黯然,脸上却保持着平静。她怕顾树歌担心她,她不想给她负担。小歌现在一定很虚弱,那就不要让她担心了。  沈眷走去了书房,打开电脑,搜了部电影播放。  电影两个小时,沈眷看完,连主角是哪个都没弄明白,她转头冲着身边那把空椅子说:“还想再看吗?”  小歌什么都不能做,肯定很无聊的。她想着,又播了一部。  她在挨时间,在等十二点。  她记得,车祸当天的夜里,她就感觉到了顾树歌的存在。现在小歌虚弱,魂体不能显现,应该就是刚成为鬼时的状态。  等到十二点,她一定能感觉到她在。沈眷这样想着,隐隐间却很不安,她刻意忽略了这种不安,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耐心地等待十二点。  十二点来得很缓慢,沈眷几乎是看着秒针一秒一秒地移动,时针分钟都指向十二的时候。  她屏住了呼吸,看向身边。  没有,她没有感觉到小鬼。  “小歌?”沈眷唤了一声,她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声音也不知不觉带上了颤意:“你在不在?”  没有回应,空气依然是空气,房间里除了她,没有任何声响。  “你到姐姐身边来。”沈眷又说了一句。  还是没有回应。  她打开玻璃皿,手抖得险些把玻璃皿打翻:“你现在试试,能不能碰到了。”  玻璃皿中的血液平静无波。  你是不是离开了?沈眷心中冒出这句话,但她立即就慌乱地把这句话压了下去,她不敢想,哪怕只是一个念头都让她惊恐无比。  “你一定在的。”她弯了弯唇,柔声对空气说,“你别怕。”  她说着话,莫名地恨起自己言语的匮乏来,她这样干巴巴的话语,一定没法安慰到小歌,小歌现在肯定很害怕。  沈眷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她对着边上空荡荡的椅子,略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然后有些羞涩,又有些紧张,永远失去顾树歌的恐惧被她很好地掩饰在了心底,没有表现出来分毫。  她微微低下头,很轻地说:“小柠檬,你别害怕,我爱你。”第六十六章   小歌听到她对她说我爱你,会是什么反应,会激动还是会害羞,又或者是唯恐她吃亏一般,反过来对她说更多遍的我爱你?  沈眷想得眼眶灼热,可她现在不能乱,她乱了,小歌更加没依靠了。她扶着桌边坐下,面对着身边的空椅子,她坚信顾树歌现在就坐着椅子上,她已经被安抚好了,正信任地看着她,乖乖地和她一起想办法。  沈眷冷静下来,思路就清晰了,她叫了两个人来,让他们去广平寺把主持和尚请来,等人走了,她和空椅子解释了一句:“我们要先弄明白为什么你可以挡住子弹。”  按照常理,子弹不会击中魂体,而是应该从顾树歌身上穿过去。  她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给顾树歌说话的时间。  “还要让你的存在感更大一些。”沈眷继续说。不管是能被感觉到也好,还是能沾着血碰她一下也罢,又或者别的也可以,总之一定要让她们联系上。  沈眷开始想,要怎么办。她想了好一会儿,却是毫无头绪。她有点慌,但她不敢把情绪表现出来,她怕顾树歌看到了会多想,会失望。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然后回忆之前的事情,小歌刚变成鬼的时候,她就尝试过好几种办法,她记得其中有一种是有效的。  是哪一种?  沈眷像是要把记忆挖空,在其中焦灼地翻找。  终于,她找到了。  那一段时间,她们根据从广平寺得来的那本书上的办法试了一个又一个,但这些办法大部分都是无效的,只有一个起了作用,就是上身。  当时小歌担心伤害她,不肯上她的身,宁可之后再慢慢地探索别的办法。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沈眷把那本书找出来,再看了一遍,回忆了一下仪式过程,接着就去取需要用到的材料。  她把器物都准备齐了,然后对着空气,叮嘱道:“这一次你要听我的,等等我喝下符水,元气虚弱的时候,你就过来,上我的身。”  她说完就开始摆弄器物,进行仪式,就像是十几天前第一次做这个时那样。但仔细分辨,又能看出不同。第一次她知道顾树歌在,她失而复得,心里有底气,潜意识里笃信,既然小歌留下了,就一定有路走,一个办法试不成,就找另一个,缓一些稳一些也没关系。  但现在,她看似沉着,脸上的神色虔诚而专注,心里已经没有了那时的底气。  符纸点燃了,火焰跳动,烧出了灰烬,落进水杯里。  沈眷端水杯,端起来的时候,杯底和桌面磕了好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眷看着身前的空气,说:“我喝了,你做好准备。”  符水很难喝,滑下喉咙的时候,有一种尖锐灼热的刺痛,伴随着剧烈的恶心。沈眷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一口气灌了下去,喉咙疼得像要被烧坏了,胃里剧烈地翻滚,她脸色白得毫无血色,锁着眉头,缓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反倒越来越糟。  像有一双无形的手顺着她的脊椎抽走了精气,沈眷浑身无力,昏沉晕眩,眼前模糊起来,物件都有重影,几乎看不清。  符水减元气,使人身上阳气减弱,到一个阴阳相交的临界点,这样才能让阴鬼上身。  沈眷喝过两次,有经验,知道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小歌怎么还不来?她看着身前晃动的地面,想,这小傻子又犯倔了吗?她想开口催促,可是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于是她只能心焦,在心中默默地盼着顾树歌快过来。  过了不知多久,符水的效果过去了,顾树歌始终没有来。  沈眷恢复了些元气,她张口,却没有说出责备的话,也没有提她刚刚有多难受,只是问:“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  她脸色惨白,眼神却很镇定,很容易就使人心生信赖。她对着空气,温声劝说:“我知道你很为难,你担心伤害我。但现在和上回不一样了,你上我的身,我才能知道你好不好。” 第59章 下午五点左右,审讯中止。  领导们决定开一个会,深入挖掘。沈眷见快天黑了,也要离开。天黑后小歌不能在外面。  他们走出监听室,刚好遇上了被押解出来的祝羽,祝羽看到她,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她们擦肩而过时,祝羽停了下来,笑着看她:“你大概还没发现自己已经疯了吧?”  沈眷漠然地看着她。  “你趁早去治治吧,你的臆想症可不轻。”祝羽显出刻意的怜悯,“顾树歌早就死了。你总是自言自语,都不觉得奇怪吗?你在电影院外,就没发现边上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你?”  沈眷明白了,为什么那天电影院外祝羽会突然出现。她在跟踪她,她看不到小歌,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所以上来试探。试探的结果就是认为她疯了。  领导们听得云里雾里,都忍不住看向沈眷。沈眷什么都没说,举步离开。  “我没有疯。”她坐到车上,对着空空的副驾驶座,心里有些难过,但她不想让顾树歌担心,于是眼中就有了少许笑意,“你最清楚了,我没有疯,我也不是自言自语,我在和你说话。”  可是副驾驶座上没有人也没有鬼,她摊开手心,也没有人在上面画个勾,表示赞同。  “小歌……”沈眷唤了一声,她想说,你给我一点回应,我害怕时间久了,我自己都要产生动摇,都会以为自己疯了,一切都是臆想。但她无法开口。  小歌一定比她还急,她说这样的话,不过是给她添加压力。  于是她改口道:“我们回家。”  回家,今天的我爱你还没有说,今天的小歌是什么呢?是小河豚。她听到祝羽说她疯了,一定气成了一只河豚。小歌最维护她了。  沈眷踩下油门,驶出车子,她转头看着副驾驶座,温柔地笑了笑。第六十七章   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沈眷密切关注着案子。  这个罪犯很狡猾,很难缠。这是省公安厅一名数十年的老刑名的原话。  不管是怎么询问,哪怕用上一些潜规则里的小手段,她也始终不肯多说一个字。  “她打算把罪名都扛下来,死刑没得跑了,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李队私下里和沈眷抱怨了一句。  警方分成了两头,一头审讯,一头从祝羽身边入手。  祝羽从小到大的档案都无不良记录,身边的朋友也称她没什么出格的地方,是个中规中矩的女孩子,只是有一些不合群,很少主动约人出去玩,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  至于亲戚家人,祝瑞中在祝羽被捕后,立刻和她划清了界限,任何关于祝羽的问题,他都选择闭口不谈。沈眷和他密谈了一次,他才去警局,把他知道的都和警方交代了。  和顾树歌大学时才出国不同,祝羽从初中就是在英国念的。这也是四年前,顾树歌初次离家,她能够帮助她适应陌生环境的原因,她有经验,并且早就彻底融入了英国的生活方式。  但她虽然很小就离家,每年的圣诞假期她都会回国来过,陪伴家人。祝瑞中从前对这一点很满意,现在提起,只是面无表情地陈述。  至于女儿在学校的表现和生活情况,祝瑞中知道得很少。他压抑着烦躁,口气极冷:“我每年给她打钱,从不缺她吃用,还要怎么样?至于生活方面,年轻人都有隐私,我要怎么关心?每年回家,看到她好端端的,还不够?”  不知他心里是否懊悔,嘴上却说得理直气壮。  种种情形合计,症结恐怕不在国内,而在国外。跨国办案,后续的麻烦就大了。  沈眷每天都跟着案情走。但她也没放下顾树歌这一边。  过了大半个月,沈眷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找不到任何顾树歌存在的迹象。她彻底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沈眷有时也会想,会不会真的只是她的臆想,小歌在车祸时就离开了,跟了她大半月的小鬼只是她臆想出来的错觉。  每当这时,她就在家里疯狂地寻找小鬼留下的痕迹。  幸好,那小鬼力气小,存在感薄弱,但她毕竟在过。  沈眷找到了顾树歌卧室的桌子上残留的一小玻璃皿血液。她看到软禁的后院那栋楼里的老和尚,老和尚也知道小歌在过,她还看到小歌卧室里的羽毛笔。她刚能接触血时,力气小,连普通的签字笔都拿不动,于是就找了这根羽毛笔给她。  她还看到定制的平板,这是给小歌写字用的。  她去了公司,看到北舒,想,这是小柠檬吃过醋的人。  她经过白龙寺,不由自主地停了车,走去了藏经阁,这是她和小歌待了五天的地方。  到处都是她存在的证明,她怎么会是她臆想出来的,她就在她的身边啊。  沈眷对着空气说:“我们把上次没看的电影补上吧。”  空气里没有回答,沈眷就当顾树歌赞同了,反正小歌从来不会反对她,她一定赞同的。她想象了一下小歌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连连点头,说:“好啊,我们去看电影!”她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去了电影院买了两张票。这一次没有祝羽突然出现打扰,沈眷在候影区等的时候,小声地和身边的空椅子聊了会儿这部电影的导演的其他作品。她觉得小歌就坐在椅子上,如果她们干坐着什么都不说,小歌说不定会觉得受了冷落,要生气的。  沈眷很担心她对顾树歌不够好,她不肯留下了怎么办,毕竟如果她现在离开,她是不会知道的。  她只能拼尽全力地对顾树歌好。她想,小歌本来就喜欢她,舍不得她,她再对她好,她一定更舍不得离开了。  电影确实好看,最后的结局很甜。沈眷在片尾声响起时,侧身对着身旁的空位,笑着夸奖:“小歌挑的电影真好看。”  空椅子没有回应她。  但沈眷想象得出,小歌一定既得意又开心,说不定还会跃跃欲试地说:“下一次看电影,也我来挑,我可厉害了!”  她就禁不住笑了一下,柔声道:“好,你来挑。”  这时电影散场,有一个观众经过她身边时,眼神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身边的空位一眼,不动声色地朝另一侧靠,离她远远的。  沈眷没有看到,想着,上次约会,她把备用的血液给小歌喝了,还有那些小玻璃皿也都用完了,得赶紧补上,还得多攒一些,这样等小歌魂体结实一点,能碰到血,就可以直接喝了。  她回到家,抽了二百毫升血,添好抗凝剂,保存起来,放到冰箱里时,沈眷暗自祈祷,小歌可要赶紧好起来啊,血液的保存时间只有一个月。  可她忘了家里现在有很多人。由于祝羽背后的犯罪团伙还没有挖出来,保镖和武警都还在。佣人们也在。只是这些人都受过训练,很少发出声音,也没什么存在感罢了。  第二天,佣人做饭,看到冰箱里的血袋,吓了一跳,找季管家问冰箱里怎么会有血?季管家也不知道。  由于当下情况特殊,季管家担心是犯罪团伙有人潜进来了,忙去和沈眷说,沈眷正和支队长讨论案情,季管家一说,她担心血液被丢了,忙道:“是我放的,你们别动它,小歌要喝的。”  话一说完,所有人都露出怪异的表情。沈眷也发现她说漏嘴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解释,不想掩饰。仿佛解释了,掩饰了,就是抹杀顾树歌的存在,她不想这么做。  季管家面露不忍:“董事长,您太累了,好好休息。”他说完,就以董事长伤心过度,日夜难眠,抑郁难纾解的名义,去联系了一名心理医生。  支队长则假装没听到,继续和沈眷讨论案情,结束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您放心,刚刚的事情,我会保密。”  沈眷蹙眉,他们分明是不相信小歌还在。  不过没关系,本来小歌的魂体就只有她能看到。  沈眷很清醒,也很明白,她没有疯,她只是太想念小歌了。  她晚上躺在床上,却总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在黑夜里,看着身边的位置,心里暗暗地念着:“快回来,快回来。”  可顾树歌始终没有出现。  很快就快到新年了,祝羽什么都不肯说,但警方根据她这段时间的活动踪迹,找到了顾树歌的尸体。  尸体被藏在一处废弃工厂的冷冻室里,保存得很好,只是少了一根手指。  沈眷亲自去接尸体回家的。那具身体被凶手偷走这么久,顾树歌自己都嫌弃了,沈眷原以为她看到尸体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毕竟小歌的灵魂都在她的身边。  可真的看到的时候,她的情绪还是失控了,她突然间痛哭出声,抱着被冻到僵硬的尸身,把脸贴在尸体冰冷的脸上,不断地喊:“小歌!”  跟着过来的所有人全部都跟着落下眼泪,季管家老泪纵横,上前扶她,可是没有人劝得动她,最后是找来了医生,打了一针镇定剂,才顺利地把她带出去,把尸体带回顾家。  等药效过去,沈眷依旧保持着安静,确切地说,她像是三魂六魄都没了,静得有些吓人。  顾树歌的遗体没有放太久,葬礼定在除夕前一天。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能排得上名的企业家都来了,媒体被安保挡在外面,只能拍到一些侧影。  那天下着雪,天很阴,沈眷穿着一身肃穆的黑,抱着骨灰盒,季管家跟在她身后,为她撑着伞。  顾树歌的墓地在她父母的边上,沈眷走过去,她像是没有灵魂,手脚机械地把骨灰盒放进墓穴。墓园的工作人员,来掩埋时,她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情绪爆发,喊着顾树歌的名字,推开工作人员,要把骨灰盒拿回来。  现场瞬间乱了,季管家立刻安排顾家的安保行动,把所有宾客都请出墓园,并把入口全部封死,以免媒体混入。  沈眷找回了骨灰盒,她紧紧抱在怀里,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小歌真的不在了。在被子弹击中的时候,她就彻底消失了。  她再也不能对她好,她说一万遍我爱你,她也听不到,她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季管家没有打扰她,带着人一起退到了外面,给了她最后的告别时间。  沈眷抱着骨灰盒倚在墓碑上,从白天,到夜晚。  她没有疯,她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可正因为清醒,才更痛。  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呢,为什么在她以为能和小歌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又把希望生生地夺走。  墓碑上字已经上了漆,顾树歌三个字很刺眼。沈眷把骨灰盒抱得紧紧的,满脑子都是顾树歌对她笑,叫她姐姐的样子。  她再也见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余生这么长,她没有小歌了,她要怎么熬。  直到入夜,气温骤降,季管家过来,他说了一句:“让小歌安息吧。”  沈眷才慌了,连忙把骨灰盒放进墓穴里。  她想到本来小歌是有机会投胎的,她会投一个很好的胎,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她不会记得她,不会想念,不会痛苦,她会过得安逸快乐。是她固执,自大,不肯听和尚的话,留住了她,才让她魂飞魄散,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是她害死了小歌。  她不该再霸着她,不该再一意孤行。第六十八章   漆黑漆黑的地方,没有一点光。  沈眷行走在其中,她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茫然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亮光。然而沈眷的心情毫无波澜,黑暗与光明对她而言,并没什么区别。她机械地走过去,走进了光明里。  那里是一座校门,门口许多孩子背着书包出来。一张张稚气的脸庞在眼前闪过。  沈眷站在原地,任由他们与她擦肩而过。然后她就看到小歌从校门里出来了。她穿着校服,头发扎起来,轻快地朝她走来。  沈眷紧张得连动都不敢动,眼睛却已经湿润了,她盯紧了顾树歌,嘴唇颤抖,叫她的名字:“小歌。”  顾树歌停了下来,径直地朝她望过来,然后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姐!”  沈眷含着泪水,出神地望着她,怎么都看不够。顾树歌的笑容越来越大,她朝她跑了过来。  沈眷的心滚烫起来,她伸开手,顾树歌撞到她的怀里,然后从她身上穿了过去。沈眷抱空了,她怔怔地转头,就看到了另一个她。  顾树歌跑过去,扑进了她的怀里,在她的怀中蹭了好几下,才仰头看着她,问:“姐,你等我很久了吗?”  那个沈眷穿着和顾树歌一样的校服,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脸,说:“等了一小会儿。”  顾树歌很自然地从她怀里出来,拉住了她的手,小脸上满是依恋,眼睛亮亮的:“姐,我今天听老师说了一个寓言故事,我讲给你好不好?” 第61章 沈眷收拾起顾树歌的东西。  这些东西现在有了一个新的统称,叫做遗物。  沈眷把顾树歌的遗物分类,一件一件地安置到箱子里。她收拾得很仔细,一双袜子,一个杯子,一块毛巾,一支钢笔都没有遗漏,全部归置地整整齐齐。  虽然顾树歌喜欢简单,在添置家具和一些生活用品上很漫不经心,但四年的生活下来,公寓里依然积攒了不少物品。  直到将近中午,沈眷也才收拾了一半。  季管家和她一起来的,看着时间,给她送了午餐。  西式的餐点看上去很有饱腹感,沈眷咽了几口,还是反胃,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小歌,很快就会结束了,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要等我。”  她默念着,硬是撑了过去,让胃里填了些东西。季管家见了,只当她是振作起来了,大是欣慰,忙道:“还是我们中式的食物吃起来适应,晚餐我来做。”  沈眷点了下头。  季管家就走了,他和同行的办案人员都住在不远处的一间酒店里。  沈眷坐了一会儿,准备继续收拾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林默打来的。  这个时间国内还是凌晨,快天亮的时候,林默在这时候打过来,肯定是有要紧事。而沈眷叮嘱过,第一时间联系她的事情,只有径云大师的踪迹这一件。  沈眷接起来,那端的男声很清醒,不带一丝睡意:“董事长,寻找径云大师的几个团队都有了线索。他在小梅庄出现后,向西边去,由于取道山林,失去了踪迹。他们问了几个见过大师的当地人,说是大师提起过,他打算去雾山参禅。”  “雾山是哪里?”沈眷问。  林默回答:“还没查到,当地人都表示没听过这个地方,他们去向一些大寺里的和尚打听,看是不是什么佛门圣地,但也没有结果,寺庙里的和尚也不知道。他的那位师弟还在您家中,我想向他请教。”  这是林默这通电话的目的,广平寺的主持和尚还在顾宅,由两个保镖看着。  这老和尚十分识趣,从未挣扎吵闹,以至于前段时间,驻扎在顾宅保护的武警都以为他是自愿留下做客的。  沈眷道:“你去。”  林默得到了允许,就要结束了对话,挂断前,他斟酌着道:“董事长,人死不能复生,生者总还是要往前看。”他跟在沈眷身边,知道她许多事情,也知道她至今不能释怀顾树歌亡故的事。  于是他猜测董事长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找这和尚,多半是和尚会一些超度之类的本事。是为了请他做一场法事,让顾小姐的亡灵安息,投个好胎。  “嗯。”沈眷简短地回答,挂断了电话。  她到现在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径云,因为她想知道小歌去了哪里,魂飞魄散也好,投胎转世也罢,总归有个去处。她要知道小歌哪里去了,这样,她才能去找她。  沈眷放下手机,继续整理起顾树歌的遗物,一件一件的物品,在她手中十分小心地拿起,而后放进箱子里。  她整理完了客厅,转去了厨房。顾树歌的厨房很干净,大概只有烧水或是做几次沙拉的作用了。  小歌不会做饭。沈眷看着干净得找不出一丝油烟的厨房,眼中浮现少许笑意,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十分可爱的事情一般。  她先把餐具和道具放进一个收纳盒里。拿水果刀的时候,她不小心碰到了刀刃,手指割破了。口子不大,沈眷身体的知觉迟钝,没有发现,直到她下意识地伸手到口袋里抚摸符袋的时候,才发觉指尖是湿的。  她把手拿出来,看到指尖上的口子,鲜血已经被擦到符袋上了。  沈眷忙把符袋取出,明黄色的布料上殷红的血迹格外明显。  沈眷心一紧,慌乱骤然间袭上心头,符袋脏了。她紧张地想,该怎么把它弄干净。  紧接着,她就看到符袋上的鲜血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消失,瞧上去,就如血液被符袋吸收了一般。沈眷蓦地屏住呼吸。她看着血液全部消失,打开符袋,拿出里面的养魂佛。  养魂佛黑色的玉质隐隐地泛着红光,在手心逐渐发烫。  沈眷的手在颤,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养魂佛是养魂用的,如果它所养亡魂的魂体遭受重创,虚弱不能成形,它会怎么做?  沾在符袋上的血液消失了,她的血有安养魂体的效果,那么究竟是符袋吸收的,还是符袋里的这块养魂佛吸收的?  沈眷深吸了口气,沉寂的眼睛里,渐渐地有了光芒。  她挤了挤伤口,伤口不大,挤不出血来了,沈眷慌乱不已,心跳得极快,双耳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可不知为什么,思路却极为清晰。  水果刀。她想。  她转身找到收进收纳盒里的刀,拿出来,将刀刃对着手指,划了一刀。  没控制好力道,伤口有些深了,血涌了出来,沈眷抿紧了唇,她心虽慌,可行动却前所未有地沉稳和镇定。她手指稳稳地放到了养魂佛上,血流了出来,淌在玉上。  几乎是碰到玉的一瞬间,血液就渗入玉佛,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佛身灼热滚烫,泛起红光。第七十章   绝处逢生的狂喜,使得沈眷想笑又想哭,她握紧了黑玉,玉在她手心发烫。  她强迫自己冷静,然而激动的情绪将她的心脏带动得飞快跳动,快得几乎超过人类负荷的极限,使她微微有些耳鸣。  沈眷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好几轮,才将心跳平息下一些。  弄明白究竟是不是她想的那样。沈眷眼中的红血丝更加赤红,她强行镇定下来,把取出来的养魂佛和符袋并列放在一起,凝神注视二者。  她这时才发觉自己的身体状况糟糕,当大脑飞速运转时,竟有晕眩的感觉。  沈眷手心按在桌面上,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她看着符袋,想起车祸发生后,小歌胸口处的衣物都被鲜血尘土沾染,但衣物间的符袋却干净如新,没染上分毫误会。  这个符袋大概被施了自净之类的法术。  沈眷凝视黑玉,刚才消失的血液,是被它吸收了,还是它也被施了自净法术?沈眷盯着黑玉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打开房门,将守在门外的保镖叫进来了一个。  要知道血液究竟是被吸收了,还是由于自净法术,很容易。小歌只碰得到她的血,如果她在里面,那么养魂佛自然只能吸收她的血,但如果是自净法术的作用,黑玉清洁的就是所有人的血。  沈眷把水果刀递给保镖,想了想,又拿回来,这把刀刚刚碰过她的血,刀刃上说不定还残留了一些,两个人的血混到一起,效果就不好说了。  她去书房找了一把裁纸刀出来,交给保镖,对他说:“我要你的一滴血。”  穿着白衬衫,黑西装,戴着耳麦的保镖,既紧张又狐疑,但他经过专门训练,有十分良好的服从性,于是他一句话都没多问,接过裁纸刀,在左手食指上轻轻划了一下,只划破了一个小口子,挤出一滴血,滴在一个浅碗里。  做完后,他把裁纸刀递回,沈眷接过的时候,他看到了她手指上很深的一道口子,还未处理过,皮肉微微的外翻,看着就疼得厉害,可董事长面色淡淡,像是根本没感觉到疼。保镖心中顿时涌现一阵怪异。  “你出去吧。”沈眷吩咐了一句,就往厨房走去。  保镖经过专门训练,服从性一流,但不代表他就没有思想了。他到门外守着,想到这段时间,外界已经有一些议论,说董事长由于顾小姐过世,打击太重,已经精神错乱,神志不清。  他们这些人是贴身保护董事长的,看得比外人更清。董事长的行为确实有些诡异,可要说精神错乱,也不太像,真的要形容,更像是完全沉浸到了一个人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事物都失去了兴趣。  手上的伤口,大概是自残吧?保镖忧愁地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他的血。  沈眷拿到血液,小心地倾倒在了养魂佛上。  血液有些粘稠,颜色要比沈眷的深一点,流淌在佛像的纹路上。沈眷抿紧了双唇,眼眶因专注而酸涩,双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紧张到了极点,仿佛有一只利爪将她的心攥在手里,越捏越紧。  血液顺着佛像的纹路流淌,渐渐地静止,黏在了玉佛上,没有被吸收。  沈眷却一点都没有放松,她继续盯着养魂佛,半分都不敢松懈,直到过了将近十分钟,血液都要干了,她终于确定,能被吸收的只有她的血。  一定是小歌在里面。  她没有去投胎,更没有魂飞魄散,她还在她的身边。沈眷觉得眼眶酸涩发烫,泪意又涌了上来,可是这一次,泪水却没有落下,眼泪像是流干了,不再有了,她只能悲伤或喜欢,却再也不能将感情寄托到泪水上。  希望又一次被点燃了。沈眷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她看着养魂佛,看了好久好久,直到一阵晕眩涌上来,她才回过神,对着玉佛,说道:“你就待在里面,养好魂体。”  她说完,又想,小歌能不能听到呢?  先前她是对着空气说话,但至少她能看到空气里的顾树歌,能听到她的回答,可现在她对着一块玉说话,得不到回应,也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可沈眷一点也不在意,她重新有了希望,就死死地攥紧了这个希望,把自己生命的重量也跟着寄托在了这块玉上。  “你能不能看到我?”她问。问完才想起这阵子她的境况实在不算好,沈眷有些拘束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才以十分冷静的语气,说道:“你在这里,我会照顾好自己。”  养魂佛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没有任何变化,沈眷却觉得心被填得满满的。手指上的伤口还在,她挤了挤,很容易又挤出血来,滴在玉佛上。血液很快被玉佛吸收,不一会儿,养魂佛表面便干干净净的,不止血被吸收干净了,连血腥气都没留下一丝。  沈眷继续往上面挤血,她想得远,已经开始探究养魂佛对血液的需求情况了,它是能够一直吸收血液,还是有一定限量的。  如果是前者,她只需要把养魂佛放在血液里浸泡,如果是后者,她得摸索出饲喂的规律,或许可以从每次吸收血量的增多或减少,反映出小歌魂体修养的情况来。  沈眷清醒过来,就恢复了她一向敏锐的洞察。  第二次的血依然被吸收,沈眷继续再滴,直到第五次,养魂佛停止了吸血,仿佛是吃饱了。沈眷就知道了,她记下了一个大概的血量,打算晚一点再来试。  黑色的玉佛,玉质温润,此时散发着滚烫的热意,静静地躺在沈眷手心。  沈眷觉得有些不真实,竟然又有了希望,她真怕只是一场错觉,于是翻来覆去地看这枚玉佛,感受着它微微有些烫手的热意。  直到热意逐渐散去,又恢复了黑玉微凉的触觉,沈眷这才觉得有了些真实性。  小歌就在这里,在她的手心里。她试图显出身为姐姐的可靠,奈何笑意却止不住,于是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叫了一声:“小柠檬。”  心又被填满了许多。  到了晚上,季管家再送晚餐来,沈眷勉强自己吃了一整碗的米饭。她还是恶心,还是反胃,还是咽着东西就想吐出来,但她努力克制着,克服了生理上的不适,尽量地让自己多吃一点。  季管家很欣慰,待晚餐后,忍不住多了几句嘴,劝说道:“您也该为自己想想了,前路还长着,总要往前看,小歌一定也希望您好好的。”  沈眷把手伸进口袋,抚摸着符袋,点了下头,眼中浮现些微笑意。  她无处分享喜悦,从车祸发生后,与顾树歌有关的一切,都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一个人的情绪。于是她也就不能与人说,她现在真的很高兴很高兴。沈眷的指腹隔着符袋,来回轻抚,感受着玉佛的质地和形状,试图用这种方式,将喜悦传递给顾树歌。  季管家收拾了餐具,离开了。  沈眷没再继续收拾,她去了顾树歌的卧室休息。卧室的床单被套都已经被换过,带着股阳光的清新香气。她合上眼睛,疲惫与困倦犹如狂潮,使她浑身酸乏,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中。  这一次,没有梦境,没有惊醒,没有惊颤与不安,她睡得很沉,睡了十二个小时,直到第二天天亮,才醒过来。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养魂佛上滴血。  只是这样下去,血恐怕会不够用。沈眷决定去做个检查。  检查结果,已经有了失血性贫血的症状。沈眷略觉无奈,看着养魂佛,暗自道,小柠檬,你可争些气啊。只是这些话,也只在她心中,没有说出来。  办案人员一下飞机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几天下来,对祝羽在国外的生活学习都有了深入的了解。  刘国华来了一趟,向沈眷报告了他们查到的结果:“祝羽很少和朋友交往,经常独自往来。她在学业方面也很散漫,维持在一个恰好能毕业的层面上。但有一件事,很奇怪。她常有逃课的行为,但有几堂课,她从来不逃。”  沈眷听着,有了预感,果然刘国华接着说:“和顾小姐一起上的课,她每次都会提前占位,走得也很晚,从来没有落下过一节。”  她对顾树歌有很特殊的感情,这件事已经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道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  时间的情感概括起来,多半可以归结为两类,爱或者恨。  刘国华查了这么多案子,竟说不清祝羽对顾树歌究竟是爱是恨。如果是爱,她为什么能下杀手,能砍下遗体的手指,寄给别人,能毫无愧疚之心,能企图枪杀顾小姐的家人。  可如果是恨,又为什么珍惜和她相处的每一堂课,为什么偷走遗体后,好好保存,清理干净,照片后的那句“舍不得”又是什么意思?  猜是猜不出来的,还得继续往下查,往下深挖才行。他报告完,又急冲冲地走了。  沈眷靠在沙发里,把案情全部回顾了一遍,她不由地想,如果小歌能和她说话就好了,她们就能一起讨论。 第63章 沈眷没有再继续睡,但也没有立刻起来,她想就这样子,什么都不做地躺着,只有她和小歌两个人。  躺了大半个小时,沈眷感觉到饿了,才起身梳洗。  季管家送了早餐来,沈眷吃了一点,她现在好多了,没有那种一咽东西就反胃的剧烈反应。于是她就知道了,这些症状都是情绪上的,小歌回来,自然也就消失了。  顾树歌就在她身边,看着餐桌上一碟碟丰盛精致的早点,显得很想吃,但又苦于吃不到,面上的神色很纠结。  沈眷就加快了速度,很快解决了早饭,把剩下的食物都收了起来。顾树歌看不到了,显出小小的遗憾来,让沈眷看得莞尔。  “等你以后有身体,想吃什么我都陪你。”沈眷安慰道。  顾树歌点点头,但情绪没怎么好转,还是怏怏的,神色间有一种得不到的耿耿于怀。沈眷没办法,小歌碰不到食物,吃不了,而且,哪怕她碰得到,处于魂体的状态下,她也不敢随便喂她东西吃。  沈眷又安慰了她两句,就去收拾东西,打算出门。  顾树歌见她想要出去,问:“我们去哪里?”  “去看看他们查得怎么样了。”沈眷把手机放进包里,一抬头,就见顾树歌神色间有些漠然,仿佛对查案这件事漠不关心。  沈眷隐隐的有种轻微的怪异感,小歌不关心案情进展吗?  “不行,你得先去医院。”顾树歌说道,“先检查一下,你太瘦了,我担心。”  原来是担心她的身体。沈眷释然,那种怪异感消了下去。  “前天才检查过,没什么大问题,慢慢休养也就回来了。”这是实话,人体有一个恢复适应的过程,哪怕天天住在医院,医生也没办法让她立刻恢复原状。只是沈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淡化了严重程度。  “那就哪里都不去,营养师呢?还有医院没有给什么建议吗?”顾树歌说道,她的语气很坚决,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  “营养师和季管家一起,我的每顿饭都是他们搭配的,医生的建议也告诉他们了。还有一些药,我在吃。”沈眷清清楚楚地说明白,然后道:“你别担心。”  她说着话,刚刚的怪异感竟又回来了,这一次她知道原因,因为小歌太过强势。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  小歌当然关心她的身体,可她性子绵软,哪怕是关心,也只会软磨硬泡地要她答应不出门,或者是碎碎念到她妥协为止。不至于这么强势地自己做决定。  沈眷眼中透出疑惑,是因为魂体受过重创,所以比较敏感?  “那也要注意一些。最重要的就是你的身体。”顾树歌说完这句话,语气柔软下来,望向沈眷的目光里满是担忧,“别的什么都能放一放,可是你难受,我会很担心,你都瘦了这么多了。”  沈眷心软:“我已经没事了。你回来我就没事了。我保证如果累了,就休息,行吗?”  顾树歌显出思索的模样来,可她的眼神里依旧透着不赞同。  固执了好多。沈眷想,却没催促,等着她自己想好。  顾树歌想了有一分钟,才不大情愿地点头:“好吧。”眼神软软地看着沈眷,“不能逞强的。”  沈眷点头:“不逞强。”  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季管家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代替了林默的角色,以贴身管家的身份坚韧了特别助理。幸好他在顾家多年,对顾氏的产业了解得很清楚,做起来也没什么困难。  他们是去酒店,看案情进展。  路上,季管家顺便把这几天堆积的事务向沈眷请示了一下,说到接到的各种邀请函时,季管家特别提了一个人:“英国子公司的负责人两次致电询问,能否与您共进晚餐,是不是要给予回应?”  沈眷想了一下,说:“过两天看我们的事情是什么进展,再给他回应。”  季管家懂了,意思是会与那位负责人见面,但场合她来定。两个人共进晚餐是不可能了,多半是一些正式场合里碰个面。  季管家见过这位负责人几次,是个四十岁刚出头的英国人,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长相英俊,风度翩翩,最重要的是,他还未婚,私生活方面也从无不好的风评,非常洁身自好的一个人。  季管家接到这个邀请就知道,如果董事长答应了,是不可能只谈公事的。  这也很正常,毕竟顾先生过世两年了。  沈眷心里有数,她答应见面,是应酬社交的需要,不在私人场合见面,就是明确拒绝的态度。她转头看了看坐在她身边的顾树歌。  从上车,小歌就没说过话,这时她眼睛看着窗外,用后脑勺对着她,整个人都传达出她正在生气的情绪。  沈眷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特意看了眼她的脑袋上方,没有发现小柠檬。她有些遗憾,只是车里还有别人,她不好和小歌说话。  到了酒店,沈眷想到房间里都是人,短时间内恐怕找不到和小歌说话的机会,于是她让季管家带着保镖先上楼,自己落在后面。  等到他们走没影了,沈眷才看向身边的顾树歌,顾树歌也在看她,一见她看过来,马上转开头,望向别处。  沈眷眼中浮现笑意,说:“小柠檬。”  这个称呼之前用过几次,从第一次,顾树歌就欣然接受,承认自己酸酸的,是一颗酸柠檬,甚至她有时候还会很喜欢沈眷这么叫她。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反应。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沈眷很敏感,尤其是对顾树歌。过了三秒钟,顾树歌才有反应,转过头,皱眉道:“不要叫我小柠檬。”  她说完与沈眷对视了一眼,停顿了一会儿,又添了一句:“这一次是大柠檬。”  她表现得很在意。沈眷想,是因为她没彻底拒绝让小歌生气了吗?  但顾树歌没有接着说下去,她低下头,看着地砖,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上去吧。”  沈眷没有反对。  他们借用了酒店的大会议室,并且场地清空,摆上了各种仪器。随行的办案人员有五十多个,是沈眷从各地挖来的最好的团队,用到的设备都是最先进的。她自己组了一个高效警队。  进到会议室里,里面的人都忙碌,他们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各自忙着手上的工作,又相互间交换信息。  刘国华昨天已经跟沈眷报告过了,但一晚上加一个早上的时间,案子又有了新进展。  现代社会,当锁定某一个人,要查她的踪迹,日常活动场所,个人现金流,这个人手段再高明都会留下痕迹。  祝羽留下的痕迹还不少。  “我们查到去年三月份,她开了一辆跑车……”刘国华调出一组录像,找到画面,暂停,指着里面一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豪车,说,“这辆车不像是租的,但那段时间她也没有巨额资金支出。”  “借的?”沈眷道。  “查了一下,这辆登记在一个叫莫盈的人名下。”刘国华借着调出一张护照的彩色照片,“这个人,所有的资料都是真的,但是我们去查了,发现她已经有三年没有社会活动痕迹。”  也就是这个人三年,没有缴纳水电费,没有通过移动支付买过东西,没有出行记录,包括飞机票、火车票和出租车,没有住过酒店,也没有被任何一处的摄像头拍到过。  “但她的银行账户有过几次巨额资金的流入与流出。其中一笔,就被支付了这辆跑车的费用。”刘国华说道。  沈眷仔细地看了看那辆车,红色的,很张扬,车型也很浮夸,是那种开在大街上一定会引来整条街的目光的车子。她看向顾树歌,顾树歌也在看照片,但她显得漫不经心。  “这个莫盈属于社会边缘人物,三年前十九岁,很小的时候,和父母一起移民到英国的,但没几年,她的父母就因为意外过世了。只剩了她一个人,过得很拮据,她做过很多低薪水的短工,经常一天打好几份工。虽然很努力肯吃苦,但也勉强维持温饱而已。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人生,她一直用她微薄的积蓄,去学习技能。”  刘国华说到这个人,语气里有着明显的赞许:“到她失踪前,她的生活已经好了很多,因为学到的手艺,让她从打短工,到有了正式的工作,虽然薪水依旧不高,但跟之前比,已经好了很多。直到失踪前的那段时间,她还是在不断地充实自己,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看她的学习方向,应该是打算考个大学,获得一个学位。”  刘国华的这些都是从莫盈的履历还有她的一些资金流向上查出来的,用这些查出来的片段,拼出了一个人简单却不屈服的人生。  沈眷问:“她为什么消失?”  刘国华摇了摇头,神色复杂起来,继续道:“三年前,她在警局有一条失踪人口报案,但是没几天就被以失踪人口自己回来的理由撤销了。”显然这个理由是假的,她没有回来。但由于没有亲人,她忙于生活,大概也没什么朋友,失踪就失踪了,没有人在乎,于是过去了三年,都没人发现。  三年时间,毫无音讯,大概率是没了。  一个努力生活的女孩子,在生活好不容易有了些气色,或许她还拥有了自己的梦想,并且在为梦想还奋斗,可是厄运降临在她身上,所有向命运做出的挣扎都白费了。  沈眷默然,她下意识地看向顾树歌,顾树歌也在听,但她的神色间没有任何动容的迹象。  大概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了,顾树歌对上沈眷的眼睛,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想到留学生失踪案了。”  沈眷也想到了。  这个线索她和警方详细地说过,刘国华也知道。他也联想到了。  “我们准备接到报案的警局查一查撤销报案的人是谁。才三年,肯定有记录。”他说道。  案子已经清晰起来,有了深挖的方向。  刘国华说完,就去安排人手。  沈眷也就没有打扰他们。  “累了吗?”顾树歌问道,关心地看着她。  大家都在忙,没有人注意这边,沈眷回答:“不累。你呢?”相比自己,她更担心小歌的状况,“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既然被吸纳到养魂佛里,说明小歌的魂体是受了重创的。才一个多月,她完全好了吗?  顾树歌就有了些笑容:“我完全好了,甚至必之前还要好一点,养魂佛很强大。”她停顿了一会儿,隐隐有着得意,“没有人赶得走我。”  “那就好。”沈眷安心了一些。  虽然她说不累,顾树歌还是想要她去休息,于是吃过午饭,沈眷就在酒店里午睡。  顾树歌飘来飘去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飘到沈眷身边,靠近她,想抱她,可她办不到,顾树歌就有了恼怒的神色,沈眷安慰了她两句,她也不见得好转,委屈地看着她:“以后,要把现在碰不到的,都补回来。”  沈眷笑了一下,答应了。  她合上眼睛,心里却没有了昨晚小歌刚回来时的喜悦和满足。不知道为什么,小歌明明就躺在她身边,她却感觉到一种侵蚀到骨子里的孤独。  “小歌。”她在心里唤了一声,孤独的感觉近乎煎熬。第七十三章   午后的这一次睡眠。沈眷从头至尾都没有睡着。  这是一个特别晴朗的日子,伦敦的太阳很不直白,总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照射下来,带着似有若无的隔膜感,以至于穿过酒店的玻璃窗,照在厚厚的地毯上时,即便是好看的金色光芒,也总使人觉得是冷的。  沈眷闭着眼睛,她试图感受到顾树歌的存在。她从一开始就是依靠感知到顾树歌的存在,确定她还在的。到后来,她能被她看到以后,她依旧可以不用眼睛,只凭借感受,就确定她的存在。  可是这一次,她感觉不到。  小歌就躺在她身边,可她的存在感却无法被她感知。  沈眷不死心,又一次感受,这一次她的心彻底静下来,所有的意识都收敛集中到身旁的那一处。  可是她还是失败了。  “睡不着吗?”顾树歌的声音响起,只是很平常的一句问话,带着一股顾树歌才有的柔软意味。  沈眷睁开眼睛,恰好对上顾树歌担忧的目光,她的眼睛很干净,当这双清澈的眸子中布满对她的关心时,沈眷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颤了起来。  “有心事?”顾树歌又问。  沈眷看着她,目不转睛。她眼睛里的缠绵像是春日江中的水草,能将人缠到水底,却使人心甘情愿地生出眷恋,哪怕在水中窒息,都不忍心挣扎一下。  顾树歌起先有些不自在,渐渐地情不自禁地沉迷到沈眷的眼睛里,感觉现在被沈眷这样深深爱恋着的人,是她。  “没什么心事,”沈眷笑道,“昨晚睡得好,中午就睡不着了。”  她说罢,一丝不漏地留意着顾树歌的神色。顾树歌只是点点头:“那就好,不累就好。”她看了眼时间,又说,“你该起来吃药了。”  医生配了药,主要是补充血气的,还有治疗失眠之类的,但她现在睡得好了,这个药就可以停一停。顾树歌对沈眷的身体格外上心,沈眷早上吃药的时候,她就把药的种类,还有每日服用次数、服用剂量还有服用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第65章 恶念难过地看着她,说:“我也是小歌,你说过喜欢我的。”  她用顾树歌的脸,露出委屈伤心的神色,沈眷转开眼,声音硬邦邦地道:“回答我。”  “不是。”恶念低下了头,“她是人。”  沈眷不明白,小歌已经过世,尸身如果不是被低温保存,早就腐烂,怎么会还是人。恶念低着头,站在墙边,情绪很低落,连头发稍都透露着伤心和失落。  沈眷没控制住自己,语气柔和了一些:“说得明白些。”  恶念发现她态度的转变了,惊喜地抬头,声音也跟着稍微大了一些:“怎么说呢,就是她完全是人时候的人格,她的思维方式、喜欢厌恶还有平时的习惯,都完全保持着生前的样子,属阳,与魂魄不是很契合,所以一开始,你们才会沟通地那么辛苦。”  她明明不想说的,不想让沈眷知道顾树歌的情况,可是沈眷语气一软,她还是忍不住都说出来了,并且还忍不住解释得更明白:“和尚说过,鬼会作恶,变成恶鬼,恶鬼伤人性命,就会进一步成厉鬼。可如果连碰都碰不到,又怎么伤人,怎么作恶?所以鬼是可以有实体,碰到阳间的人和物的,她之所以碰不到,因为她魂体里依旧是人,维持了生前的人格。”  原来是这样。  沈眷之前听和尚说鬼会作恶时也疑惑过,小歌最开始连香灰都戳不动,这么虚弱,怎么作得了恶。  “只要跟我融合,再有你的血饲喂,要出实体,一点也不难。”恶念说道,又不大开心地抱怨了一句,“可是她不肯,她就是想要独占你,她才是坏鬼,她小气,她不懂分享。”  沈眷听到“她不肯”,眼神柔和下来,恶念本意是要告状的,可是沈眷一点也没有生气,她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不满地哼了一声。  沈眷去找了一个盒子,把钢笔妥善地放起来,等人来取。  恶念跟在她身后,但她现在不敢跟得太近了,始终维持着四五步远的距离,看着沈眷对待钢笔的小心翼翼,嫉妒心越来越重。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她?”恶念问道。  “第一晚我很高兴,高兴到顾不上细想回来的到底是不是我的小歌。但第二天早上开始,你就处处透着违和,你在模仿她,可是模仿不像。我叫小柠檬的时候,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对莫盈毫无同情,你碰不到我,很生气,小歌会沮丧,但不会生气,而且哄一哄就好了,因为她知道生气也没用,还会让我跟着着急,她舍不得我着急的。”  大概是觉得把笔放在盒子里会碰撞,沈眷又取了出来,拿出一条手帕,好好地包裹起来。  恶念看到她这么珍惜,显出懊恼的神色来,她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我觉得不对劲,就回忆了一下你回来后的情景,你不激动,也没有很高兴,如果是小歌,她一定会跑过来,一定会开心得跳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有波浪线。而且你对卧室很陌生,像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还有很多细节。”  沈眷大致地说了一遍。  恶念忍不住解释:“我对卧室不陌生,我在记忆中见过,只是亲眼看到,和记忆里见的不一样。”还是会有生疏感。  沈眷没有搭话,她把钢笔包好了,又在盒子里垫了两层软软的布,才将笔放上去,这样做了好几层防护,就不用害怕会震荡磕到了。  恶念见不得她把注意力都放在笔上,恶意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她问:“你怎么不问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沈眷的手顿住了,就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关上盒子,但恶念看得出来,她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她紧张起来,想要安慰,又不太甘心。  沈眷把盒子拿在手里,她捏很紧,像是想要从这小小的盒子里得到安慰,得到力量。恶念没有忍住,还是开了口:“你是害怕吗?”毕竟两个人格,只有占上风的那个才能出来。现在出现的是她,很显然,那个人格出事了。  沈眷发现这个顾树歌是假的以后,第一件事情想的,就是小歌在哪里。可她又不敢深想。  这是第二次失而复得了,她真害怕会有第三次失去。沈眷觉得很累,心就像是要枯萎了,但她还是坚持着,她没有立刻戳穿恶念,是为了寻找她的破绽,好把她赶走,把她赶走,小歌应该就能回来了吧。  可是一天都没到,她就把小歌的笔摔坏了。  沈眷懊悔,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揭穿了她,她应该忍一忍,再观察一阵子,至少找到她的破绽。  如果小歌因为她的轻率而回不来了怎么办?沈眷慌乱起来,枯萎的心像是被戳了一刀,如干枯的沙堡一般,散了开来。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恶念得不到她的回答,焦躁地问了一句。  沈眷将目光挪到她身上,熟悉的面容没有让她觉得安慰,反而让她更加心碎。  “你不是她。”  恶念恼怒,大声道:“我就是她!”她大声地宣布完,沈眷却无动于衷,平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疲惫,她甚至失神地想,小歌如果看到现在的她,会不会失望?她变得这么胆小了,不敢问她在哪里,不敢激怒恶念,怕她会伤害她,她甚至连斗志都快被磨完了,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恶念生出一种无力感来,像是在水中,被水草缠住了,怎么都挣扎不开,只能任由水漫入口鼻,充斥腑脏,等候死亡的到来。  她再三克制了,却还是没能克制住,带着一股恶意,盯着沈眷,问:“是因为她乖,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不反抗,任你摆布,像只听话的狗似的,你觉得省心,才喜欢她的,是吗?”  听到这种侮辱挑衅的话语,沈眷竟然也没多生气,她想要不要和她说小歌有多好,又想,没有必要,小歌有多好,她知道就好了。她喜欢她,怎么会只是因为她乖呢。她勇敢的时候,她喜欢她,她软弱的时候,她也喜欢她,她逃避的时候,她还是喜欢她,她愤愤不平她们进展太慢,想要更多的时候,她觉得她真可爱,什么都愿意给她。  她不想说,没什么意思。  可是这么一回忆,顾树歌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刚刚的那种疲惫感竟消失了大半。  沈眷竭力自我调节,让自己理智。  恶念见她还是不理她,以为她生气了,顿时就慌了手脚。她大起胆子,走近了一步,但脚步刚一迈出,她又退了回来,还是站在原地,软软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是恶念,是负面情绪的总和,生气暴躁是她的本能,她自己也很难控制住。  “不然你喜欢我吧,我长得跟她一样,我也很好养,很快就能凝出实体,你喜欢乖的,我也可以很乖,我什么都听你的。”恶念央求道,“你喜欢我吧,一下下也行,我也可以做得很好,我再也不碰她的东西了。”  她用顾树歌的面容,用顾树歌的声音,用像极了顾树歌的语气,这样委屈巴巴地恳求她的喜欢。沈眷不忍心看,她舍不得这张脸上露出这样卑微的容色,她甚至连一个不字,都不忍心说出来,她害怕这张脸上显出绝望的模样。  于是恶念就以为她默认了,她眼睛亮起来,想要靠近沈眷,她迈出一步,停止了,看了沈眷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说:“你还是不想要我。”  沈眷别开眼睛,不看她,狠下心,说:“我只想要她回来。”  黑色的布袋还摆在桌子上。沈眷说完话,就走过去,拿起布袋,打开口子,看到里面是一个银色的u盘。黑色布袋是刚刚那个洗衣店的小伙子留下的,说是洗衣前从口袋里取出来的。  这是小歌的东西。沈眷猜测。  “这不是我的。”恶念在边上说道。  沈眷看向她。恶念急于表现自己,连忙说:“我没见过这个。”  沈眷听了,找出电脑,把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里面只有一个视频,她把视频点开,一打开,就让她深吸了一口气。  视频的画面残忍得毫无人性。  灯光很暗,两个女孩子赤身裸体地倒在地上,只剩下抽搐的力气,她们身上布满了各种青紫红痕,双腿间黏着白色的污秽,一片狼藉。一个声音癫狂地在用英语喊:“快,割一片肉下来,烤架都烧热了。”  “割了肉,就坏了,还怎么玩!”另一个声音嗤笑着反对。镜头抖了一下,失去了画面,只剩下几个人放肆的大笑。  “那扎两刀总是可以的吧。”最初的那个声音响起。  画面摇摇晃晃的回来了。  镜头里出现了一个赤裸的白人,挺着下垂的大肚腩,手里拎着一把水果刀。  光线很暗,但还是可以看清人的面容,男人蹲下身,用刀在其中一个女孩身上比划,比划的都是极其下流的部分。女孩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发出低低的呜咽,布满了恐惧,可她没有挣扎,不知道是被打怕了,知道挣扎会招致毒打,还是没有力气。  男人最终把刀尖对准了左边的胸口,他邪恶地笑着,比划着,选好了角度,慢悠悠地划了一刀。皮肤破了,白色的肉翻转出来,瞬间涌出血刺激着人的眼球。  女孩的身体因为剧痛疯狂扭动,撕心裂肺地惨叫让沈眷的心战栗,胃里恶心的感觉疯狂翻涌,她捂住嘴强迫自己看下去。  镜头大幅的晃动,一声极轻微的哽咽声贴着麦传来,很短促,瞬间就没了,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  有人咒骂着冲进镜头里,喊着闭嘴,把女孩的嘴捂起来,男人疯癫地把人推开,野兽一般地嘶吼了一声,直接把刀扎进肉里,血疯狂地流,那女孩生生地痛晕厥了。  男人看不到痛苦的挣扎听不到痛苦的惨叫,显出意兴阑珊的模样。他扭了扭头颅,突然间暴怒,重重甩了女孩几巴掌,见没反应,啧了一声,把刀拔出来扔到一边,压在女孩身上,发泄兽欲。  另一个女孩缩成了一团,拼命地压抑着哭声,生理性地浑身颤抖,看得人心酸。可她也没逃过,好几个男人走过去,粗暴地动作,完全就是虐待。这个女孩干涩的眼睛出现在镜头里,她木然地看着一个地方,里面毫无光彩,没有焦点,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像是失去了知觉,已经死了。  男人的身上染满了血,他啧了一声,将满手的血涂到女孩子脸上。这是一张堪称绝色的脸,但她注定要被像红色的花儿一样,碾碎在泥土里,遭受污泥的沾染。  男人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趣味,放肆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他神经质地收敛了笑容,阴下了脸,站起身,像踢烂肉一样,把被折磨得不知是生是死的女孩踢到一边,咕哝了一声:“真没劲。”  他左右地看,突然,他转过头来,眼睛赤红,充斥着禽兽的光芒,他直直地望向了镜头,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说:“你,过来。”  镜头恐惧地往后退,视频就结束在这个地方。  沈眷过了不知多久,才缓过来。这和电影里的残酷镜头不一样,它是真实的,看不到一丝人性。  恶念漠不关心,她看完,就跟听完莫盈的故事一样,没有什么波动。但她看的沈眷的反应,便很担忧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沈眷的目光好不容易有了焦点,聚到她身上,问:“小歌在超市外遇到那个女生时,穿的是不是这件衣服?”  恶念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在哪家超市,具体时间?”沈眷又问。  恶念都回答了。  沈眷闭了一下眼睛,拔出u盘,立刻去了酒店。  刘国华见她回来,猜测是有什么要紧事,却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件事。  沈眷已经派人去跟那家超市交涉,要那一天的监控录像。  “祝羽应该是这个团伙的。”刘国华声音干涩,他办了这么多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丧心病狂的犯罪现场。  到晚上,超市那边才有回应,监控录像被取回来了,打开一看,不出意料地那一段已经被剪了。但刘国华去看了那一段附近的监控情况,找出一个藏在树上很隐蔽的摄像头,有些远,但也拍得到超市门口。  他们把时间拉到顾树歌出超市之前。  由于没有很明确的时间点,看了十几分钟,沈眷才看到顾树歌拎着一只大大的购物袋从超市出来,她穿着那件洗衣店刚送回来的大衣,手上戴着皮手套。  她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有些高冷,并不是那种让一眼就人心生亲近的人。但这种高冷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她看到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女生衣衫破旧,头发凌乱,从镜头外冲进来,慌慌乱乱地,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左顾右盼。  顾树歌没有直接上去,但她明显放慢了脚步,注意着那边。她在留意女生的情况,判断她需不需要帮助。  女生看到她了,沈眷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哪怕知道结果,她的眼眶也红了,她想,她应该在小歌小时候教她自私一点的。  女生跑过去,几乎撞到了顾树歌的怀里。顾树歌扶住她,她在说什么,女生的神色很惊慌,不断地四下张望,接着,沈眷就看到顾树歌对她笑了一下,善意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臂,低头拿出钱包,打开来,抽出一张纸币和几个硬币,给了那个女生。  “暂停,倒退三秒,放大。”刘国华下令。  技术人员听令行事。  倒退三秒,放大,顾树歌从钱包里拿钱的时候,那个女生的手靠近了她的大衣口袋。  沈眷知道,这个女生录下视频,偷跑出来,一定很不容易,她在冷漠的人群中看到一个善良的人当成了救命稻草,害怕自己被抓回去,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于是把证据转移到这个人身上。  如果她不是家属,她可能只会感叹命运无常,可现在她却对这个女生产生了恨意。  小歌帮了她,她却把催命符放进了她的口袋。  “视频里拍到脸了,应该可以查出这几个人的身份。”刘国华说道。  只是这个案子的后续工作恐怕会很难很难。  沈眷只有一个字:“查。”倾家荡产,搭上命她也要查个明白。  刘国华没有二话,拿上u盘,带着人走了。他也想要看一看,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到底是什么人,也想把他们送上法庭,接受制裁。  门被关上,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沈眷一人。她捂住脸,弯下身,眼泪无声地从她的掌心流出来。  “别哭。”恶念手足无措,蹲在她身边,她伸手替她擦眼泪,手竟然真的碰到了沈眷,虽然很短,只有两三秒的时间,但恶念的指尖沾上了沈眷泪。  “让她回来。”沈眷说道,“我求你,把我的小歌还给我。”  恶念觉得指尖上的泪水好烫,可她的心好冷。 第67章 因为她还记得沈眷这个名字,所以纵使心酸,也心酸得值得。  可是顾树歌的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凝住了。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欢喜。这么一想,欢喜和激动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脑海中只剩下茫然。  她对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她把沈眷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个人重合起来了,可是她还是觉得陌生。  顾树歌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来处,不知归处,记忆里空荡荡,仅留下的只有一个名字,她记得沈眷,记得她是她的女朋友。可是她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有一段什么样的过往,她都不记得了。甚至连沈眷的容貌她也忘记了。  开始的时候,她想,她要找到沈眷,因为这是她唯一记得的人。可是现在她就在她面前了,她又失去了方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眷心中的花儿还在盛放,顾树歌的笑容却已经消失了。她显得无所适从。  于是沈眷的笑意也渐渐的消失,柔声问道:“怎么了?”  顾树歌想得有些入神,听沈眷发问,她眼带茫然地望向她,目光是全然陌生的,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沈眷被这样的眼神刺了一下,心脏处疼得像被剐了一刀。  虽然知道她不记得了,虽然为她在忘记所有的事后,记住了她的名字而感到幸福,可小歌将她当做陌生人的时候,沈眷还是觉得很失望,很伤心。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小歌已经够迷茫了,她不能再增添她的负担。  她到床边坐下,轻轻拍了下身边的位置,示意顾树歌也来。她有许多话要说,想让顾树歌放松下来,这样她们才能交谈。  顾树歌走过来,坐到她的身边。  沈眷看到她坐下来后惊讶了一下,低头看着床,伸出右手,用手心小心翼翼地贴上床单表面。手心贴在了上面,沈眷看到顾树歌眼睛一下就亮了,然后轻轻地把手抬起来,悬空后,又重新向下,又停留在床单上了。顾树歌倒吸了一口冷气,该贴为戳,戳了床两下,结果这次,手指就从床表面穿了过去。  沈眷没有出声打扰,看着顾树歌露出非常疑惑的表情,又改戳为拳,握紧拳头,撞了床两下,拳头还是穿了过去。  她在疑惑为什么她不能碰到东西,却可以坐在这里。为什么她的手心可以碰到,但指尖就会穿过去。顾树歌还在继续尝试不同的触碰姿势。  小歌应该是在寻找规律,确定什么样的情况下,她可以触碰。  她在重新探索这个世界。  沈眷开了口,告诉她:“床是用来睡觉的。你可以坐在上面,是因为我们有时候也会坐在床上。手心可以贴到,是因为我们躺在床上时,偶尔也会把手贴着床放。但是乖宝宝睡觉的时候,不会用手指戳床,也不会用拳头敲击床,所以你戳,或者敲击,都碰不到。”  什么时候能碰到东西,这个,小歌之前跟她说过。现在她又教回给顾树歌。  顾树歌开始的时候听的认真,在听到乖宝宝三个字的时候,她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待明白沈眷是调侃,她又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耳朵尖红通通的。  沈眷看得心软。  “我们之前,一定感情很好吧?”顾树歌问道,她对她好耐心,解释得很清楚。  问完,她又觉得她真是多此一问,当然很好啊,否则,她怎么会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她呢。  沈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是为了救我,才受重创失忆的。”  顾树歌“啊”了一声,却又不那么意外,既然她只记得沈眷,那她对她一定很重要,那么她是因为她才出事的,也就不奇怪了。  “可惜我不记得了。”顾树歌遗憾道。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沈眷说道。  顾树歌点了点头,又有些惶恐,万一她一直记不起来怎么办?万一她做得没有以前好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记得沈眷的模样,不记得对沈眷的感情,可是她却很害怕会让她失望。  “那你能不能多给我一点耐心?”顾树歌恳求道,“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沈眷听到她软软的恳请,不由笑了笑,目光柔和,道:“好。”  顾树歌这才安心,诚恳地夸了一句:“你真是个好人。”  沈眷莞尔,这个夸奖,像是在发好人卡。顾树歌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夸奖会引得女朋友发笑,她正要问,门被敲响了、顾树歌吓了一跳,立即正襟危坐,紧张地看向门的方向。  季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提醒她下楼用早餐的。  “是季管家。”沈眷对顾树歌解释了一句,“他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很好。”  “哦哦。”顾树歌应了两声,还是有些紧张,她把沈眷的话记下来了,季管家,人很好。  沈眷关心顾树歌的状况,但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这边的事情拖得越久越危险,最好是速战速决。  沈眷再三问了顾树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于是,她去换了衣服。等她从衣帽间出来。顾树歌已经坐回床上了,是双腿并拢那种很规矩的坐姿。见她从衣帽间出来,她的目光就跟了过来,问:“姐姐,你要出门吗?”  沈眷点了下头。  顾树歌就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  沈眷看着她走近,问道:“你要一起去?”  “嗯。”顾树歌点头,态度很坚定。  沈眷想也好,小歌跟在她身边,她也好放心些。  到了楼下,顾树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里有很多人,整个大厅,都站满了人,他们各自忙碌着。她们下楼,也没人抬头看一眼。  门外还有人进出,有白人,也有黄色皮肤的亚洲人,看起来全部精神饱满,目光有神。  顾树歌感觉到自己格格不入,有一种很深刻的隔膜感。她跟紧了沈眷,不敢离开她半步。  有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拿着一叠纸拦在她们面前。顾树歌跟在沈眷身后,紧张地看着这个中年人,但中年人像是没看到她,径直和沈眷说话。  “最近五年,全英国失踪的中国留学生,从小学至博士,总共十七人。其余工作或是旅游的社会人士,共三十六人。这是根据媒体报道统计的数据,其余像莫盈那样没有引起社会关注的,还不知有多少。”  沈眷道:“这么多?没有人起疑?”  “家人朋友全都尽力寻找过,只是结果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了了之。都是普通人,再多,他们也做不了。”  他们在说什么?是有人失踪吗?顾树歌听得懂每个字,但是弄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但是光看这大厅里的架势,也知道是在做大事。而且沈眷是领导者。  顾树歌就忍住了发问的冲动,没有插话。女朋友在做大事,她不能打扰的。  于是她就乖乖跟在沈眷身后听着。  那个中年人显出难以启齿的神色:“其中有五个失踪者,不满十岁。失踪最久的那一个,是个七岁的男孩,已经消失四年了。”  随着他这句话,整间大厅突然间静了下来,先是周围的几个人停止了手中的事情,接着远一些的人发现了,也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边。顾树歌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气愤,都在等沈眷表态。  “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能把失踪人口和那个犯罪集团联系起来的铁证。”沈眷说道。  她没有说什么振奋人心的话语,而是有条不紊地把工作安排下去,用行动表明她会追查到底的决心。  于是大厅里,也没有人应话,所有人都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静默地投入工作。在许多人一起,整齐划一地做一个动作时,视觉是惊人的。  顾树歌站在沈眷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头竟有一些发烫。  刘国华说:“再接下去困难会更多,昨天我们去调查的时候,警方就把嘴巴闭紧了,他们肯定不会再给任何有用的信息。”  沈眷淡淡道:“本来就不能依靠他们。”  刘国华点头:“也是,毕竟是名声不错经常做慈善的本国富豪。国内有回应吗?”  “事关重大,国内的意思是,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才好发难,在此之前,大使馆会给予我们暗中帮助。”  “那就好,至少我们有了后盾。”刘国华说道,“留学生失踪案的一名记者失踪了,其他报道过的媒体也全部封口。他们的动作比我们快。”  他接着说:“让警方闭嘴,把这么多家媒体封口。背后的利益团体,很庞大。”  沈眷想了一会儿,说:“官方不能明面上施压,但可以从民间造势。”英国媒体不肯发声,警方不肯配合,没有人知道,他们会逐渐变成一座孤岛,查不到任何线索。那么,得从国内造势才行。很多留学生和国内是保持联系的。  她要出个门。  刘国华送她到了门外,突然问了一句:“如果这个案子和顾小姐无关,您会管吗?”  顾树歌听到顾小姐,开始还没什么反应,直到过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自己姓顾。这个案子跟她有关吗,沈眷是在为她出头吗?她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她望向沈眷,沈眷停下了步子。  刘国华惊觉自己的失言,他补救一般,说道:“这几天调查到的东西都太阴暗,太触目惊心了,我在想,这些事真的没有人知道吗?可是为什么没有人管呢?”  沈眷没有回答他,举步离去。  外边已经停了一辆车。见她出来,有人替她打开车门。沈眷停下脚步,回头,顾树歌就在她身后,见她回头,想到刚刚那个胖子说的话,忙安慰地对她笑了一下。沈眷沉重的面色舒展了一些,也对她笑了一笑。  她们上了车。  到了车上,顾树歌“他们是不是看不到我?”顾树歌问道。  沈眷落下前后座的隔层。隔层的隔音效果很好,不用担心前座的人听到后座的动静。  “嗯,只有我看得到你,听得到你说话。”沈眷回答她。她想,要怎么跟小歌解释呢,这解释起来就有点长了,恐怕得说上好久。她本来是打算晚一点的时候,专门腾出一块时间来,给小歌说一说情况的。  但是顾树歌却没有一点疑惑,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沈眷笑着道:“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顾树歌不解:“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只有我看得到你啊。”  “那很正常啊。我也只记得你。你是我女朋友,总该有一些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特权’的吧。”顾树歌说道。至于为什么她不能被看到,被听到,这件事姐姐早就说过了,因为她状态不好啊。顾树歌失忆了,但是对于新的知识点她记得很牢的。  她理直气壮地说着“特权”,沈眷既好笑,又觉得温暖,小柠檬没有记忆,也还是那个会让她高兴的小柠檬。  然而顾树歌却很低落,也很迷茫,因为虽然她知道沈眷是她的女朋友,她们间也有很多的“特权”,可是她把对她的爱意也忘记了,她对沈眷没有那种女朋友该有的喜欢的情绪。  “你写了很多日记,等回去就给你看。”沈眷说道,看日记,是了解过去最好的办法,也许里面的一些事件刺激到大脑,小歌就会想起来了。  顾树歌看得出来,沈眷希望她能想起来。她顿时涌起一阵愧疚,不敢看沈眷的眼睛了。  沈眷思索着,不知道鬼的失忆和人的失忆有没有共同处,她是不是应该咨询心理医生。  沈眷想着,事情一下子就乱了起来,显得千头万绪,乱糟糟的。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烦,反而语气平缓地宽解道:“只是看一看,了解一下过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不要紧,你能回来我就很满足了。”  顾树歌抬了下头,触上她温柔的眼眸,她顿时像触了电一般,立刻转开目光,不敢看了,愧疚在她心底蔓延,像是爬满了蚂蚁,让她的心乱糟糟的。  她对她没有爱意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沈眷了。她知道的话一定会很伤心的。第七十七章   车子行驶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两侧车窗上,飞速行驶的车流井然有序。  顾树歌有些沉闷。她看着车窗外,他们的车子驶上了一座大桥,朝远处看,她看到江水奔流。  这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是生长在此,还是其他原因,顾树歌没有一点头绪。  “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顾树歌问道。  “一个很大的案子。”沈眷回答道,她现在是去大使馆的路上,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干脆从顾树歌在超市外帮助了一个陌生人说起。  顾树歌听得聚精会神。紧张的地方,她屏住呼吸,惊险的地方,她不由自主地朝沈眷靠近。  听到车祸发生,顾树歌完全呆住了,她看着沈眷,问:“所以,我已经,死了吗?” 第69章 她碰不到她!她是一只鬼!  顾树歌这才明白变成鬼意味着什么,现实让她心头滴血,痛得撕心裂肺。她根本碰不到沈眷,在她受伤,在她需要她的时候,她什么都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痛苦,看着她生或死。她只能做一个局外人。  她不死心,怎么会碰不到呢,明明她们是最亲近的人,明明她是她忘了一切,都在刻在心上的人。  她还在不断地去搂去抱沈眷,口中喃喃地道:“救救她……”  沈眷闭着眼睛,毫无知觉。  “姐姐……”碰不到她的绝望,让她濒临崩溃。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愧疚,彻底击溃了她。  她对着四周喊道:“救救她!”  白色的病房,窗帘拉开了,可惜是阴天,于是房里也没有亮多少。  沈眷躺在病床上,脸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她还没醒,医生说,还好离得远,没有镇伤内脏。本来不应该昏迷太久,可她太累了,身体自动进入了休眠。但什么时候醒,得看她的状态。  顾树歌寸步不离地跟着沈眷,听了医生的话,她松了好大一口,然后就坐在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眷,等她醒来。  没有人知道这里还有一只无助的小鬼,像是趴在毯子上,眼巴巴地看着门,等着主人回家的小狗。  没有人知道有一只小鬼在等沈眷醒来,生怕不能第一时间发现,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病房里除了顾树歌,还有一个陪护。但她们两谁都理不了对方。每隔一小段时间还有医生或护士进出,他们经常穿过她,或是跟她重合。开始一两回,顾树歌还会恐惧一下,躲到沈眷身边去,后来她就习惯了,一动不动地坐在沈眷的床头。  护士进门来换药。陪护站起来,跟在她身边,她不仅是陪护,还负责沈眷的安全。  护士走过来,穿过了顾树歌,顾树歌无动于衷,她只看着沈眷。  护士在陪护的监督下,手脚麻利地换好了药,退出去,门被重新被关上。顾树歌一动不动的,如果沈眷醒着,就会发现,她的魂体在变得透明,透明到快要和空气融为一体了。  “你快醒醒。”顾树歌说道,眼眶红彤彤的,“我不想哭的,可是我好害怕。”  过了半个小时,病房门被打开了,大使把秘书和警卫人员留在门外,自己走了进来。陪护悄悄地走了出去。  他只是放下手里的花篮,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说了一声:“你放心。”就离开了。顾树歌没有看他。就像他们看不到她的存在,她也不在乎除了沈眷以外的其他人。  又过了一个小时,季管家来了。他本来是进不来的,门口守了好几名警卫,不许任何人探视。直到他证明了自己顾家忠仆的身份,得到了大使的特批。  他过来,扯了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来,拿出手机,给沈眷念新闻。  “当地时间3月2日11时32分,中国大使馆外发生特大爆炸事件,造成四人死亡,七人受伤。此次爆炸,疑为恐怖袭击,到目前为止,还有组织宣布对此次事件负责。”  季管家停了下来,总结了一句:“这是英国官方说法,所有媒体都是这个说辞。”  他在手机上滑动了两下,接着读:“我国著名企业家、慈善家沈眷女士,在中国驻英大使馆外遭受自杀式爆炸袭击,疑为犯罪集团疯狂反击。此前,沈女士正在调查……”  季管家往下读,报道详细描述了沈眷这段时间在危险中做的努力,和犯罪集团的残酷行径。  顾树歌在听着,她就坐在季管家身边的地方,但季管家不知道她在。  读完了新闻,季管家放下了手机,对沈眷说:“这下好了,受害者家属专访不用做了。这起爆炸事件足以使国人愤怒,您做的事,也会被所有人了解。”  “我知道,决定做受害人家属专访前,您其实很犹豫。因为在大庭广众下,再一次讲述失去亲人的痛苦,无疑是一种二次伤害。您经历过,明白这有多残忍,所以不忍心。”  沈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顾树歌看着她的脸庞,想,失去亲人是指她吗?她让沈眷这么痛苦吗?  她抿了抿唇,干涩地说道:“你快醒醒。我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是怎么在一起的,我知道你一定对我很好,那我呢,我对你好不好?”她没有过去,未来也全系在沈眷一个人身上。没有人看得到她,没有人听得到她。没有沈眷的话,她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这种感觉很孤独,可是再孤独都抵不过对沈眷的担忧。  她其实很难受,陪护可以照顾沈眷,季管家可以为沈眷带来外面的消息,许许多多的人在接过沈眷手中的棒子,把案子查下去,为遭受强暴厄运的女孩们讨回公道。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不能在沈眷受伤的时候把她抱起来,甚至连叫人帮忙都不行。她不能在她躺在病床上时,为她翻身,给她喂水。她没有一点用,她帮不上沈眷任何忙。  可是这些自怨自艾,她一句都不敢讲,她怕沈眷会听到,怕这些话会让沈眷心烦。  “快醒来。”顾树歌说道,“我好想你,你快醒醒。我真的害怕。”  季管家起身走了,但他明天还会来的。  据此数十公里外,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大楼。大楼现代风格强烈,楼身线条硬朗,有睥睨天下的气势,曾得过好几项建筑界的大奖。  在它的最高楼,一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撑着拐杖快步行走,他西装革履,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让开来。他走进一间办公室,关上了门。  办公桌后的男人听到声响抬起头,看到他,立刻起声,喊了声:“爸。”  老人一声不吭地走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男人的脸被打得偏过去,嘴角渗出血丝。  “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中国大使馆的门外袭击中国人!”老人骂道。  男人就是视屏里侵犯女生的那一个,他舔了一下嘴角,因为疼痛牵得眉角跳了一下,嘴上无所谓道:“我没办法,那个中国女人疯了,非要杀死我们不可,报社那帮软骨头撑不了多久,迟早会被她撬开嘴巴。到时候,中国政府有了借口,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我只能先下手。她身边的保镖都是特种部队急调过来的,应对袭击刺杀的经验很丰富,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有在大使馆外,他们才放松了一些。”  “那你也不能在大使馆外动手!”老人怒喝,“2019年了,这个星球竟然还有敢挑衅中国人的蠢货,我真不想承认你是我的儿子。”  男人被骂了,也只是耸了下肩:“杀了她,还有机会,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老人闭了一下眼睛,布满老人斑的苍老面容显得有些可怕:“快把自己从袭击事件里摘出去。”  中方已经向英国政府发难了,要求配合调查爆炸事件,而且态度越来越强硬。中国政府在外交上的强硬,一向很令西方国家头疼,这一回更是捅了马蜂窝,不能善了了。  沈眷醒来是五天后。其实她不是一直昏迷,有时也有短暂的清醒,可身体太疲惫,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每次她有意识,就能感觉到小柠檬就在她身边,有时还会听到她的声音。  小柠檬的话真的有点多。她每天都被一只鬼趴在耳边,絮絮叨叨地恳求快醒来。沈眷很着急,她想立刻睁眼,对她说,别怕,姐姐没事。可是眼皮很重,完全醒不来。  小柠檬伤心的时候呜呜呜地哭,沈眷一时忘了她是只鬼,担心她哭坏了眼睛。  小柠檬每天都很着急,她害怕她醒不过来。沈眷每次的清醒,都很短暂,最多也就一两分,每次都被小柠檬揪着心。  她放心不下这小鬼,尤其是她还没有了记忆,她还没来得及把日记给她看,没来得及告诉她,她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有什么喜欢和厌恶。  她放心不下她,她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当她终于能睁开眼睛,光线刺得她眼中流泪,她看到顾树歌惊喜的面容,想要笑一笑,却提不起力气,于是她只能看着顾树歌对她嘘寒问暖,然后担忧地想,她的小柠檬怎么变得这么透明了。  陪护发现她醒了,立刻按铃,叫医生。  顾树歌在病床前不肯走,说着:“你现在好一点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群医生涌了进来,围在病床边给她检查。沈眷看到医生的身体和顾树歌的重到了一起,她有些不高兴,哪怕重叠对顾树歌没什么影响,但她还是不喜欢看到有人从小歌身上穿过,或是干脆站在她站在地方。  可是顾树歌一点也不介意,还是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医生们给她做全面的检查,顾树歌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好像这几天絮絮叨叨的人不是她一样。沈眷本来没发现,直到病房里只剩下操纵医疗机器的声音,她才望向顾树歌。  顾树歌见她看过来了,忙冲她笑一笑,神色却有些拘谨。  医生们检查完了,对沈眷说道:“没什么大问题,静养即可。”就像来时那般一起退了出去。  陪护为沈眷倒了杯水,往杯中插了根吸管,喂沈眷喝。沈眷口中干涩,水正是她需要的,她含着吸管喝了两口,就看到小柠檬羡慕地看着陪护,看着她拿着水杯的手。发现她在看她,小柠檬连忙收敛了目光,低下头,显得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地自容。  沈眷想到昏迷时听到的那些话。  小歌是在羡慕陪护能照顾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柠檬哭的时候呜呜呜,小火车开的时候呜呜呜呜,小柠檬开小火车的时候也是呜呜呜呜。第七十九章   沈眷没有维持太久的清醒,身体很快就在疲惫中陷入昏睡。  等她再醒来,已经是夜里,这一次,她感觉好了许多。  食物早就准备好了。是经过营养师搭配了所需营养成分的流质食物,口感不怎么好,很淡,幸好她只需吞咽就好,也不必去尝什么滋味。  陪护很专业,一刻不停地忙碌,却忙出了一种一丝不乱的井然有序。  小鬼隔上好一会儿才说上一句话,但她的声音,只有她和沈眷能听到。于是陪护眼中,病房里安静得悄然无声。  顾树歌原本是站在病床前的,后来她意识到她虽然不占空间,但老堵着路也太碍事了,于是就退开了一些,但也退得不远,只是让出了床头的位置。沈眷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  她站在那一块地方,就不会动,只是目光一会儿跟着陪护,一会儿停留在沈眷身上。她不怎么说话了,仿佛沈眷昏迷中唠唠叨叨的小鬼不是她,沈眷一醒来,她就矜持了起来。  “慢、慢一些。”陪护喂沈眷进食时,顾树歌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她觉得喂得太快了,可是陪护听不到,沈眷也不能同她说话,只好用眼神注视她,以示没事。  直到最后吃完了,沈眷也没有呛到,或是适应不了。顾树歌低了下头,为自己多话而尴尬,她想还好陪护听不到,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添乱的鬼。  沈眷很担心她,她想让陪护先出去,她要和小歌说说话,可是顾树歌发现她的意图后,连忙跟她摇头,眼神制止道:“不要。”  沈眷醒来不久,身边还是有个人照看着比较好,她虽然在,可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她的态度很坚决,于是沈眷只能听她的。  幸好的是,从她醒来后,小柠檬的魂体逐渐地清晰起来,不那么透明了。于是沈眷就知道了,她之前变得透明,是因为害怕。如果她一直不醒来,小柠檬也许会把自己吓没了。  顾树歌没留意自己魂体的变化,她的注意力全在沈眷身上。有陪护在,沈眷不能和她说话,她也没力气在手机上打字和顾树歌交流。但顾树歌不觉得烦,她只要看着沈眷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就感到很安心。她只要能看到沈眷,就不觉得无聊。  到快十点的时候,陪护已经有些累了,坐在椅子里眯起了眼睛。但沈眷还清醒着。  顾树歌见她没有睡意,就坐到床边,把这几天季管家来跟沈眷说的事情转述给她听。沈眷很关心案子的进展,于是听得很专注。  顾树歌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了一点用处,她的语气就轻快起来,而且季管家带来的消息都还算正面,于是顾树歌就转述得更高兴了。  于是沈眷的注意力就渐渐转到了顾树歌身上,见她眼中有了光彩,稍稍放心了些。  然而这光彩没有维持得太久,第二天季管家来了,照旧带来了外面的消息,而且病房里的电视也可以播放,陪护还能给沈眷读新闻。  顾树歌觉得自己又没了用处。  沈眷着急,她已经发现了,鬼的魂体状态和她的心理情绪是有直接关联。她情绪好的时候,魂体就会结实一些;情绪负面,魂体就会变得透明,边缘也会模糊。  顾树歌其实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只是她的城府就这么浅,再加上沈眷对她的了解,于是她以为的很好,在沈眷眼中是一览无遗。  沈眷要安慰顾树歌,她想到之前小歌想要那只和她长得很像的小柠檬。于是就吩咐人去买了许多柠檬回来,让顾树歌挑。  顾树歌看到这种黄色的水果,本来很开心的,可是发现一下子有那么多,她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就低落了下去,就像是感觉自己不唯一了。  沈眷依靠在床头,把陪护支开,对顾树歌道:“这个叫柠檬。”  “柠檬。”顾树歌重复了一遍,像是刚学习说话的小朋友。她碰不到柠檬,只能看,可是她现在已经不像那天那么想要了。  “你怎么了?”沈眷担忧地问道。  顾树歌心一紧,她想,被姐姐看出来了吗?她忙坐端正了,摇摇头,紧张地看着沈眷,说:“没怎么啊。”说完,她忙又转移话题,说:“你渴不渴?我们把那个人叫回来吧。”  那个人就是指陪护,其实有好几个陪护在轮班的,但是顾树歌的心思不在她们身上,也分不清谁是谁,干脆就全部统称为那个人。  沈眷不渴,她现在关心的是她。于是她说:“你看起来,很不快乐。”  顾树歌顿时觉得鼻子一酸,她觉得自己不被需要,可是这个话是很难以启齿,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沈眷说。因为不被需要,她还很害怕,沈眷不要她了怎么办,毕竟她一点忙也帮不上。  她经常会回忆起爆炸发生时的情景。 第71章 看到第三本日记的时候,顾树歌就排斥往下看了,她想要沈眷摸摸她,想要她抱抱她,想要看到她对她的在乎。  于是她凑到沈眷身边,尽可能地同她靠近,每当她这样,沈眷就会很宠溺地唤一声:“小柠檬。”  顾树歌很喜欢沈眷叫她小柠檬,小柠檬很亲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眷叫她小柠檬的时候,她就会产生一种酸酸的小情绪,那种小情绪让她想要更加靠近沈眷。  又过了五天,沈眷才出院。  这是一家私人诊所,由于沈眷住在这里,里里外外都被保护起来。照顾她的那名护士是华人。  沈眷出院的那天,她特意过来,跟她道别。  “英国的媒体全部把爆炸归为恐怖袭击,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的,直到前两天,跟我国内的家人通过电话,我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遇袭。谢谢你做的一切,那些遇害的女孩和儿童太可怜了。他们需要一个公道,一个交代。也谢谢你做了这么多,让我这样身在异国他乡的普通人,今后走在街上,能够多一分安全感。”  护士的眼睛里有眼泪,她还送了沈眷一束花,白色的百合,花瓣上还有露珠,开得很漂亮。  沈眷被夸奖了,顾树歌特别骄傲,她伸手去碰花瓣,手指从洁白的花瓣上穿了过去。沈眷笑着看了她一眼,把花拿在了手里。  沈眷自己组织起来的团队已经被借走了,刘国华还是不时向沈眷报告进展。  他们之前做的努力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案子里所有的碎片都被挖了出来,缺的只是一根串起来的绳子。爆炸发生后,政府有了理由迅速介入,这根绳子已经浮上了水面。  之后的事情牵涉两国外交,沈眷没有插手。  她带着顾树歌去了她的小公寓,把剩下的东西整理好,寄回了家。她打算回国了。  这里毕竟是异乡。要找回记忆的话,还是熟悉的环境更加有益。  离开的时候,冰雪还没有消融,料峭春寒,朔风呼啸。待归来,院子里的花开了,嫩绿的草葱茏生长,园丁尽责地修剪了草坪,春意盎然,生机在和暖的春风中遍布大地。  她们到家的时候,一则消息恰好传来。  径云大师找到了。第八十一章   径云是在一座布满云雾的山上被找到的。  去找他的团队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十几个,人数达到上千。最后找到他的,只有七个人。其他的人不是找偏了,就是半途而废,中途折返,放弃了这趟任务。  而这七个人,思考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多足以让人在地球上无处遁形的现代化工具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和尚?  他们从小梅庄得到了径云大师的踪迹,确定径云大师一直是步行。一番商量后,决定舍弃一切交通工具,所有寻人的设备,沿着他留下的踪迹,徒步寻找。  这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辛苦可想而知。迫使他们支撑下去的动力,是沈眷给出的巨额报酬。  他们一路追寻一路打听,越走越偏远,到后面,哪怕有车,也根本开不了了。  七个人是在一座荒山的山洞里找到径云的。当时他正闭目入定,衣衫褴褛,白须如草,山旁放着一只瓦罐和几颗果子,看起来是食粮。  他们等了径云三天,等到他睁开眼睛,和他说明来意。径云随他们下了山。  下山时就放松地多了,七个人到山脚下,回头望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山大半笼罩在云雾里,就连山脚下也有淡淡的雾气缭绕。青色的山体看上去湿润幽深,像是清明前后下的雨。  难怪叫雾山。他们想道。  回来自然用不着两个多月了,但也走了七天,才看到人类活动的痕迹,回到人类社会里。  径云大师到的时候,沈眷正在花园里。  她回来后很少出门,广平寺在顾家做客的那位主持和尚也被她放回去了。她没有看新闻,公事也只是看了几件重要的。这些年来的影响力,离开几个月,顾氏会跟她在时一样安稳。  她每天在家里修建草坪,浇花剪枝,煮茶晒太阳,像是与世隔绝。几天下来,英国的事情就像是前世那般遥远起来。  但是顾树歌知道,她其实很记挂那件案子,只是现在对她来说有更重要的事。  沈眷在给新开的蔷薇浇水。  身边飘飘悠悠地跟着一只没有记忆、只有她的小鬼。  小鬼对什么都感兴趣,再平常的事物落入她眼中都是新奇的。  沈眷行走的时候,她跟着行走,沈眷弯身的时候,她跟着弯身,沈眷看花的时候,她转头看沈眷。  径云大师就是在小鬼盯着沈眷看得入神的时候到的。  正门开着,因为算着时间,他应该是今天下午到。  顾树歌看着沈眷看得很着迷,都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直到沈眷放下手中的浇花壶,唤了声:“大师。”  顾树歌直起身,侧首就看到路边站着个老和尚,老和尚没有看沈眷,而是望着她,慈眉善目地笑。顾树歌有些不解,但她很快就想起她刚刚在做什么了,这才反应过来,和尚是在调侃她。  顾树歌脸红起来,她没顾得上想,为什么和尚能看到她,而是想,原来她和沈眷的关系,这么多人知道吗?  那么她们以前一定很恩爱吧。  所以沈眷对现在的她是不是特别失望。  她这么想着,脸色有些发白,甚至不敢去看就在她身边的沈眷。  径云从山上出来时,衣衫褴褛,须发杂乱得像深山里乱长的藤蔓。来前,好歹清理过了,换上了新的僧袍,又有了得道高僧的儒雅慈悲。  “看来这小鬼就是施主的心结所在了。”径云转向沈眷说道。  顾树歌马上想,这个和尚是见到她变成一只鬼了,所以说她是沈眷的心结,还是沈眷以前跟和尚提过她有一个心结,现在和尚见了她,猜出她是沈眷的心结。  其实两者没多大差别,总而言之,她是沈眷的心结。可是,顾树歌就是爱计较这种很细微的差别,从这种差别里,不放过任何一点沈眷对她的在意。  她觉得很甜,然后心又会有些刺疼。  沈眷没有看顾树歌,而是领着和尚去草坪上的一顶遮阳伞下,伞下有座椅,还煮了壶茶。  他们坐下了,沈眷看向顾树歌,笑着示意她,坐到她身边去。顾树歌就挨着她坐了。  和尚不是只在深山修行而不理红尘的世外高人,他常在红尘里行走,于是见得也就多了。万物于他皆是,万物于他亦皆非。  于是他看着眼前这一人一鬼,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尤其是那小鬼彷徨不安,却又竭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的模样,更加让他感觉到红尘有趣。  沈眷有求于他,自然客气,亲手替他斟茶。但和尚没有喝,他原来不知沈眷为什么急着找他,来到这里,疑团当然就解开了。  “我没办法让她还阳。”径云直接道。  顾树歌心一紧,沈眷沉着些,问:“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点办法也没有。”径云断然道,“魂魄离身而还阳的,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生魂,离体不久,做个法也就回去了。”他说着,看了顾树歌一眼,显然她不属于这种情况。  “而是借别人的身体,附身到别人身上,以此还阳。但这种办法,很难。第一,必须要找一具完全契合的身体作为容器。完全契合的身体,很难找到。”  沈眷问:“怎么样算是完全契合?”  她这么问,当然是决定去找一找。径云想到顾氏的势力,恍然,真的要找,费上数年数十年也未必找不到,看这位沈施主的心性,也知道她是愿意等,也等得起的。  但他没有回答,而是说出了另一个条件:“最要紧的是,附身的时候,必须是活体,逐出身体原有的魂魄,把这小鬼安放进去,才能还阳。”  逐出原有的魂体,也就是说是抢占另一个人的身体,断了另一个人的生路。  顾树歌立刻道:“不行!”  沈眷没有说话。  春天里,生机勃勃,顾家的花园,种满了各色繁花与绿树,色彩艳丽。清风徐来,杯里的茶白烟袅袅升起。很悠缓的风景,却没有人去欣赏。  顾树歌说完不行,失落就爬满了她的心,以至于沉重到跌至谷底。  沈眷退了一步:“不还阳,让她能触碰,能被触碰,能让人看到,过普通人的日子,行吗?”  能被人看到,能碰到东西,能被碰到,过普通人的日子,这个要求一点也不简单,近乎还阳。  径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详了小鬼好一会儿。他这时依旧慈眉善目,可容色已经严肃起来,目光探寻而幽沉,在顾树歌的身上打量。  顾树歌有点害怕,径云身上的檀香味也让她觉得不舒服,很惶惑。  径云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紧锁眉心,问:“小鬼受过重创?”  他不知是怎么看出来的,得到了肯定回答后,又看了顾树歌好一会儿,连连摇头,叹气道:“这小鬼身上全是谜团。一时半会儿,我也瞧不出原因来。”  顾树歌听他说她身上都是谜团,很是不安地朝沈眷身边靠了靠。她虽然没有记忆,但是许多东西还是知道的,譬如谜团代表了危险和古怪。  她担心沈眷会对她生出警惕。  沈眷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径云,很淡定,且理所应当地说:“有什么谜团,我没看出来,只是觉得她一天比一天可爱。我一天比一天喜欢她。”  顾树歌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浑身僵直,血液都在往脸上涌。  老和尚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顾树歌觉得好难为情,她这时才发现,她和沈眷靠得好近了,几乎贴到沈眷身上去了。沈眷坐姿优雅,从容自若。  顾树歌也想端庄一点,于是学着沈眷的样子,坐得端正了些,脸上的温度也降下来了。不想,老和尚却说:“一只小鬼,脸能红成这样,也是谜团之一。”  顾树歌刚恢复了一点的镇定瞬间又没了,她求救一般地望向沈眷。  沈眷眼中满是笑意,说了一句:“别逗她。”  老和尚就笑着不说话了。  气氛总算缓解下来。杯中恰好散了热意,可入口了。二人各自饮茶,小鬼喝不到,只好在边上看着。  “谜团主要有这几点。”和尚搁下杯子,言归正传,“其一,她是怎么留在阳间的。我赠你的符袋中有一枚养魂佛,养魂佛有滋养魂体的效果,却没有留住魂魄的功能。其二,她怎么没变坏呢,留在阳间的鬼全都横生恶念,哪有不变坏的。其三,她受过重创,一般魂魄早该灰飞烟灭了,她除了魂识有损,却还是好端端的。”  他一口气提出了三点疑问。  第一条还不知道,第二条,沈眷可以解答,她对和尚说了恶念的情况。顾树歌这时才知道,原来恶念还出来过。她还跟沈眷待了两天。  沈眷当然没有细说是怎么相处的,可是顾树歌还是觉得很酸,那个恶念这么狡猾,肯定很会骗人,沈眷开始的时候没有识破她,有没有叫过她小柠檬,是不是也对她很好。  顾树歌快把自己的牙都酸倒了,但径云大师在,她也不想显得很小气的样子,于是她竭力表现得淡然,仿佛很有气度。  然而沈眷和径云正说着,却突然感觉到小歌头上冒出了好大一只柠檬,这只柠檬,前所未有的大,有一种要挤开一切无关人员,独自霸占沈眷的气势。  沈眷转头去看顾树歌,只看到她很沉稳地听着他们交谈,见她看她,还乖巧地对她笑了一下。沈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头顶,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几乎以为自己感觉错了,又凝神感受,那只柠檬却还在,坚决固执地在顾树歌的上方。  沈眷沉默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第八十二章   沈眷突然笑了,顾树歌和径云都有些奇怪。  但沈眷的笑意很短暂,很快就恢复如常,问道:“恶念离开后,留下了一句话,说,要有实体,可以到养魂佛里静修。小歌试过了,她进不到玉佛里。” 第73章 沈眷也看向她,说:“那会儿,易安住院治病,我在病房里守夜。”  顾树歌知道易安就是她哥哥,她看了日记的前三本,里面提到过好几次这个人。但她的心思都在沈眷身上,竟然没有想过这个很疼爱自己的哥哥怎么一直没出现。听到这里,她才意识到什么,心里骤然弥漫起一阵深刻的悲伤。  “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专家会诊的结果也不乐观。我当时想,易安出了事,顾氏少不了动荡,小歌一定会回来。我想她回来,又不想她面对责难。可是那时候,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十八岁到二十岁,刚好是一个人从孩子长成大人,变化最大最快的时候。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已经远远地走在自己的路上,变化成很陌生的样子。所以,我很迫切地想要见她一面。”  沈眷记得很清楚,细枝末节的情绪,当时在做的事全部记得。  她说的语气很镇定,顾树歌不知道这些事,她听得入神,又不由自主地分神想道,如果不是大师问她当时在想什么,她大概永远都不会说到这件事。  “那阵子我很忙,休息时间很少,那天又想得有点多,端杯子的时候恍惚了一下,杯子被我失手砸在了地上。”沈眷接着说,“我弯身去捡的时候,手指被碎片划破了一层皮,但是没见血,我就没在意。收拾完碎片,我想到你给我的符袋,就拿出来看了看,想等小歌回来,就把这个送给她,保佑她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等我要把符袋放回口袋的时候,我才发现伤口渗出了一点血。不多,我检查了符袋,发现没染上血。”  现在,她知道了,不是血没染上符袋,而是被符袋吸收了。  顾树歌听完了,她想,为什么她们会分离呢?听起来,像是闹矛盾了,可是什么样的矛盾会让她离开沈眷。她看过的三本日记里,分明字里行间都是对沈眷的喜欢和依赖。  顾树歌怎么都想不起来,可是心里却有一种压抑的悲伤。她看着沈眷的眼睛,突然间孤独和想念交缠,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身体里,让她不得安生。  顾树歌知道,这些情绪是那个时候的她的。她不记得事情了,但也许是太过深刻的缘故,情绪还残留在她的意识里。  和尚没有什么感慨,就事论事地说道:“你当时想着她,心里有执念,执念凝结在血液里,进入养魂佛,养魂佛里就有了你的印记。”  他接着再说:“小鬼死亡时必定也是在想你,血液流进养魂佛,和玉佛里的另一缕执念相融,将你们彼此交缠起来,小鬼魂魄离体,因执念暂留,养魂佛就开始发挥作用,温养魂体,但因执念交缠,血气相融,对养魂佛来说,你们是一体的。所以在温养过程中,沈施主的气息直接融入到了小鬼的魂体之中,并且越来越契合,这也是沈施主能感觉到小鬼的存在,并且一天比一天明显的原因。至于小鬼能碰到你的血,也是因为你们的血液早就相融。”  他说着转向顾树歌:“你是阴鬼,归属阴间,沈施主却是活人,属于阳间,你受养魂佛温养越久,融入你魂体中的气息就越多,阴气被淡去,一日比一日适应阳间,阴差自然就寻不到你,你也就能长留阳间。”  顾树歌听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她们对彼此的执念交缠,而交缠的执念通过养魂佛返回到她身上,温养魂体,所以沈眷融入她体内的气息和意志每一天都在变多。  这也是为什么她分明是鬼,别人都看不到她,沈眷作为一个没有道行的普通人却可以看到她的原因。  顾树歌不由想道,只要时间够长久,她的气息会和沈眷的无限相近。  她顿时觉得自己满身上下都是沈眷的味道。不知怎么魂体竟然就麻麻的,悸动一阵又一阵。  她忍不住悄咪咪地看了沈眷一眼。  沈眷状似严肃,正问径云和尚:“所以我的血,喂给她,也能助她魂体稳固,出实体?”  和尚点头,捋着白须,说道:“不错。不过,你的血直接喂她,开始效果明显,但几次之后,效果就没那么立竿见影了。”他说着,看了顾小鬼一眼,“但凡是修炼,都是入门易,进益难,越到后头就越举步维艰。小鬼想要借助血液凝出实体,也算是修炼的一种,所以越到后面也就越困难重重。”  他这么说,是看出沈眷打算用自己的血替小鬼浇筑实体的用意了。  顾树歌也听了出来,神色凝重起来。  沈眷则是直接问道:“大师能看出不妥,想必也有应对的办法了?”  和尚笑着点了点头。  他确实有了办法,这办法还很简单。将小鬼的事了解过一遍后,他其实很是佩服。他知道这么多,是多年修行积攒出的见识。可这从没接触过这些玄奥事情的一人一鬼,竟然也让她们凭着一股韧性,摸索出了一条路,这才是真的难得。  更何况这条路的方向,其实没有错,错的是方式。  “让小鬼进养魂佛,再把血滴在玉佛上,血液的效果将比直接饮下好上千百倍。”和尚说道,“这其中的区别,就好比一味药,直接从地里拔来,生嚼着吃下,和将药草精心炮制,激发药性后再服下,发挥的作用,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他说得浅显易懂。  沈眷舒展眉头,说道:“那么剩下的难题,就是怎么让小歌到玉佛里去。”  径云以为然。  虽然还没有完全解决问题,但道路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沈眷和顾树歌都松了口气。和尚看了看她们,想到一件事,正想开口,但又咽了回去,想这件事,还是私下里和沈施主单独说吧。  话到了这里,二人一鬼就散了。和尚得去想办法,寻找怎么把养魂佛变成小鬼修炼实体场所的办法。  沈眷也想解决这个问题。这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顾树歌也在想,但她注意力不集中,想着想着,就走神到了“我身上有沈眷的味道,沈眷的气息包裹着我”上面去了。  符袋里除了有养魂佛,还有一张符纸,这张符纸是什么作用,倒是忘了问大师了。沈眷坐在椅子上,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嗯、嗯,唔……”  耳边传来一系列的奇怪声音。  沈眷转头,看到小鬼正看着她,眼中跃跃欲试,很有话说的样子。  沈眷笑着问:“你想问什么?”她以为小歌大概是想问关于养魂佛,或者是实体之类的事。  谁知,顾树歌满脸纠结,像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鼓足了勇气,问的却是:“我们有没有……过?”她不好意思说下去,看着沈眷的嘴唇,暗示她,她在问什么。  沈眷明白了,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点了下头。  顾树歌更加纠结了,脸都皱成了一团,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问:“我甜不甜?”  她怎么突然好奇起自己甜不甜了?沈眷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可是这个问题,她还是答得出来,小歌当然是最甜的。  她眼中染上笑意,正要回答。又见顾树歌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我们的气息交融,我身上有你的味道,你一定好甜的,那我也甜的吧?”  这个急转弯,让沈眷险些跟不上来。她竟不知道该为小歌夸她甜而害羞,还是该赞同她的说法,夸她甜甜的,又或是赞叹一下她神奇的思维。  顾树歌还在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沈眷最终回答:“小柠檬,酸的。”  酸酸的小柠檬很不满意,可是没有办法,毕竟她的味道,沈眷最清楚。于是接下来一整天,她都闷闷的,不开心。沈眷想哄她一句,又怕她再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来,就用别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再纠结这个。  到第二天,和尚把符袋还给了沈眷,打算回寺里翻翻典籍。  沈眷当然答应,开车送他回寺。  将径云送到山脚下,准备回去时,径云叫住了她。顾树歌就在一边,她一直跟着沈眷,寸步不离,以至于和尚想要和沈眷私下里说件事,都找不到机会。  这时他显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来。顾树歌马上就看出来了,主动走得远远的,让他们说话。  这么一来,反倒让径云羞愧。  “小鬼心性质朴,本质磊落,倒是我多虑了。”和尚叹了一句。  沈眷听他这么评价顾树歌,眼神柔软了许多:“大师要说什么,直说就是。”  和尚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径直说了出来:“小鬼留在人间,是因为你们二人对彼此的执念交缠,所以,一旦执念消失,她也会跟着消失。”  沈眷先是一怔,随即笑了一笑,看向远处的顾树歌,顾树歌站在一棵开得如红雨般绚烂的桃花树下,看着这一边,静静地等着他们说完话。  “我知道,她也知道。”沈眷坦然道。  这件事,在径云大师说完小歌能留在阳间的原因时,她就想到了,小歌一定也想到了。因为昨晚她合上眼睛后,小歌说了一句:“真好。”  只有两个字,没头没尾的。但她听懂了。  如果她们对彼此的执念永远不消失,那么小歌留在世上的时间,就等于她的阳寿。  而执念当然是不会消失的。所以,她们会一直相守,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这样,真好。第八十四章   世间事,都会有个尽头,相守的事,也不例外。  只是相爱之人尤其害怕那一刻的到来,于是时常去忽略,可再如何忽略,那一刻依旧是在的。  再于是随时间推移,那个尽头便化作了深藏心底的恐惧。  径云对她们的坦然颇为意外,怔了一会儿,才叹息道:“倒是我,身在红尘外,想着红尘事,拘泥了。”  他之所以避着小鬼,是因为,小鬼因执念而存在,无异于将存与亡都交到了沈眷手中。一般人想到这一点,难免焦躁如困兽。对鬼来说,负面情绪很容易滋生出邪恶,从而堕落成恶鬼。所以他避着小鬼,打算教沈眷一卷清心咒,以备不时之需。  结果却是他多虑了。  小鬼看着没什么主见,谁知通透得很。  一阵清风吹拂,桃花翩然飘落,从顾树歌的身上穿过。顾树歌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闻不到花香,感受不到清风,不免有些无聊。  接着,她就看到和尚朝她看了一眼,与她微笑着略略颔首。顾树歌还没有想明白和尚做什么突然朝她致意,就见和尚已经双手合十,跟沈眷行了个礼,转身上山去了。  沈眷朝她走了过来。  顾树歌就知道她们可以回家了。她朝她走过去,也没问和尚这般神秘,究竟为的什么事。反正该她知道,沈眷一定会告诉她的。  她们上了车。  上山的山路颇为陡峭,径云岁数已不小,但踏在山路上却如履平地,待他步行大半个小时,站在寺门前,竟是连呼吸都不曾乱。他抬头看了眼寺门上写了广平寺三字的牌匾,笑了笑,低声自语了一句:“终是归来。”  有一小沙弥打开寺门,探头探脑地探出了大半个身子,像是想要偷偷到寺外玩耍,见寺门前有一僧人,他先是一怔,猛地反应过来,容光焕发地跳了一下,回头朝寺里高声喊道:“师伯回来了!师伯回来了!”  不一会儿,寺内便沸腾了,大大小小的和尚都冲出寺来,迎接师伯回寺。  径云笑呵呵的,与这些师侄们打着招呼。主持和尚见了他,也很高兴,只是眉眼间却隐含着担忧。  径云知他为的什么,待将大大小小的和尚们都应付过去,他与主持去了后院的禅房。  春日山间,总归是清秀的,目之所及的景致清秀,弥漫在山间的草木气息也清秀。  主持和尚为师兄和自己各斟了盏茶,待饮过一口,才问:“师兄云游数月,可有所得?”  径云摇了摇头:“中途打断,来不及悟出什么佛理。”  听到中途打断,主持终于没忍住,皱了下眉,接着长叹了口气:“沈施主执着。”  这个世界越来越现代化,悟佛也越来越难悟了。倒不是说佛门就一定要古意森森才行,悟佛和时代没什么直接关系,只是越来越现代化,这世界就越来越浮躁,越来越功利,而佛讲的却是淡泊两个字。  浮躁功利,不利修行。佛门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大德了。好不容易师兄有这天赋,也积攒了多年的道行,偏又被俗事惊扰,不能专心参悟佛法。  主持很是不满。  径云倒淡然得多,很是赞同地说道:“自然执着,若非执着,小鬼也留不下来。”  他说这话,是很自然的语气,且还带着些敬佩。主持不解,道:“顾施主已脱离肉身,成了鬼魂,师兄该渡她前往轮回才是,怎么听起来,像是赞同她留在人间。”他说着,摇了摇头,“鬼在人间,如果作恶,连累的可不是你我而已,也许还有许许多多无辜的性命。”  径云惊讶:“怎么鬼就非要作恶?”  “本性难移。”主持道。  径云微笑:“怎么鬼的本性就非得是恶?她数月前还是个人啊,因与心爱之人执念交缠,留在这世间,不能被其他人看到,不能和其他人说话,像是在阴阳之交的夹缝里挣扎求生,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够苦的了。怎么就恶了?”  原来是二人的执念交缠,主持恍然大悟,摇着头,说道:“既然是执念,那便更虚无了,有执念,小鬼心思清明,可一旦执念消失,谁还压得住她心底的恶?”  “一旦执念消失,不论是沈施主对小鬼厌烦,还是小鬼觉得人间艰辛,二人之间但凡有分毫动摇,小鬼就会赴黄泉,入轮回。师弟不必操心。”  主持倒没想到原来执念交缠这般脆弱,这般虚无缥缈,他道:“所以,师兄想要帮她们?”  “渡人向善是渡,渡鬼轮回是渡,我渡一小鬼长留阳间,得偿所愿,也是渡,与其说是帮她们,不如说是我欲渡想渡能渡之万物。”径云淡然道。  主持皱眉,有些生气了:“强词夺理。” 第75章 “我不觉得杀了莫盈有错,也没有后悔,但是回到学校,看到小歌,不知怎么,我觉得小歌真像她。”  祝羽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笑容。  顾树歌打了个寒颤。第八十六章   整个房间,阴沉可怕,只有祝羽,面带微笑。  两个警务人员笔挺地站立,但脸上都露出了难以言说的惊讶和对险恶人心本能的抗拒。  沈眷没什么表示,始终很平静。她只是转头看了眼双眉紧蹙的顾树歌,只觉得无比庆幸,庆幸众多凶险之后,这个人她还在,还给她留下了挽救的机会。  边上还有人,她不能对着身边的空气看太久,很快便将目光转回来,落在祝羽身上,问:“你要我来,就是要我听你讲这些?”  讲故事的人满怀恶意,坐等着看好戏,可要是听故事的人无动于衷。那这场故事故事讲得便少了些趣味了。  祝羽望着毫不动容的沈眷,却并不如何失望,依旧是笑着的。  沈眷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面目。她现在的笑,像个人,从从容容,甚至还有些女孩子的温柔文静,与方才刚坐下时的阴冷模样,判若两人。  沈眷想起去年,和其他几人登门拜访的祝羽,那时候,怎么能想得到,斯文和善,还带着一点点正义感的面容底下,竟然是一个禽兽。  “当然不止。”禽兽说话了。  她不紧不慢地往下讲。  “我在那里,见过了人间至恶,几天后得到了自由,出来看到外边阳光下的光明,我不觉得安心,反倒觉得十分刺眼。小歌和她,真的很像。”祝羽一面说,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眷,“起初,我也觉得奇怪,她们一个居无定所,从小漂泊,总是吃了这顿,没有下顿,一个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为生活操过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么两个极端的人,怎么会像呢?  “之前,我只是听我爸爸的吩咐,尽力靠近她,想要得到她的好感。疑惑产生后,我不急着靠近了,我开始观察她,揣摩她,有好多次,我在深夜跟着她回家。”  顾树歌顿时毛骨悚然,脊背生凉。  沈眷也坐直了身子。  祝羽显出满意的神色来,眼中有些抓住了沈眷把柄的得意:“可惜了,她身边有你派去保护她的人,我不能靠得太近。  “我只能远远地看她,我仔细地留意她的神情,观察她的行为,揣摩她的心思,这种隔着距离的偷窥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有时,我有和她一起用餐的机会,我会数一口食物她咀嚼几下,她的食量有多少,微笑的时候嘴角上扬几度,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多少大,先出哪一只脚,每一个细节我都看在眼里,都很有意思。  “渐渐地,我在没人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模仿她,学她的笑,学她行走的姿势,用她喜欢的香水,买她同款的衣服。我把自己当成她去体会,于是我慢慢地就发现,她和莫盈像在哪里了。  “莫盈贫穷,却不向命运低头,小歌富有,可总是很孤独,时常独来独往,但她们都对世界怀有美好的期望,从她们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恶意,笑起来的时候,就像阳光洒满人间。  “于是,我忍不住想,假若,那次的事再来一回,我做个圈套,让她被绑架,我也假装一起被绑,就像和莫盈的那次一样,她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祝羽一直紧盯着沈眷的眼睛,微微迷离,显出一种病态的执拗和迷恋。  她看着沈眷,恶意地笑:“一想起这个假设,我就非常兴奋,我真想看一看小歌为了我,付出一切,再看一看她被全身心信任的人背叛会是什么表情。所以我立刻就把这个计划向我上面的人提了出来。”  广平寺中,师兄弟二人的辩论还在进行。  中间矮几上的茶已经凉了,紫金炉中犹袅袅地冒着烟,飘出一阵阵使人静心凝神的紫檀香。  “鬼就是鬼,不论你怎么狡辩,都是鬼。只要是鬼,就有作恶的可能,你可别忘了,阴鬼生来带阴煞,你怎么保证,这阴煞不会膨胀,不会爆发?”主持坚持己见。  径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师兄研习经文,学习佛门经典,于纸上所得,掌握得很好,可到底长居寺庙中,很少出门,看人看事,不免就单纯了些。  径云想着,就叹了口气。  主持见他这般,多年清修所得的修养霎时间荡然无存,怒喝:“你还是固执己见?”  径云直起身,看着他,平静地说道:“师兄对阴魂的偏见看来是改不了了,如此,不如我领着师兄,去看一看人心?看一看人心和阴鬼相比,能有几分高尚?”  监狱中,沈眷怒气上涌,她没想到,祝羽竟然还动过这种卑劣恶心的心思,光是想到莫盈的下场,曾有可能发生在小歌身上,她就浑身发冷。  “我不会为你付出一切。”顾树歌突然出声。  沈眷看向她,只见顾树歌就和祝羽面对站着,她魂体因恼怒而有些透明,脸色是鬼魂特有的苍白,冷冷地望着祝羽,而祝羽全然不知她口中说的那个人的阴魂就在她面前,看着她。  “可惜,顾氏集团赫赫声威,上面害怕惹上麻烦,驳回了我的计划,真是遗憾。”祝羽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  沈眷忽然想,会不会,其实莫盈的阴魂,也在这里,只是她们看不到而已。  每一个作恶的人,被她害死的人,都会成为阴魂,盯紧了她,等着看她的下场。  顾树歌手摸上了沈眷的手背,只有食指上沾过血的一点能碰到,那一点凉凉的,像是秋天的露水,带着些小小的不安。  小歌是在寻求安慰。  沈眷把手心摊开,让顾树歌将指腹放到了手心里。  祝羽说着说着,发现沈眷竟然走神了,她心下深感不可思议,沈眷对着莫盈的惨事没有波动,是在她的意料之内,可现在已经讲到顾树歌的那一部分了,她竟然也无动于衷。  祝羽口中接着说道:“我只好继续观察她,这一观察,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她望着沈眷,笑了起来,“她喜欢你。”  沈眷神色冷淡地看了过来。  顾树歌顿时有些不安起来。  祝羽夸张地哦了一声,改口道:“不对,准确地说,是她爱着你,爱了很多年。”  听到这里,沈眷终于明白,祝羽今天的目的是什么了?她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祝羽。  顾树歌没有记忆,根本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她茫然地看着沈眷,担忧地叫了一声:“姐。”  祝羽终于有了满意地表情,身子往后倾斜,手铐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你放在心里的人,其实也爱着你。你们相隔万里,错失了四年时光,到现在,你再也没有机会,听她亲口承认对你的感情了。”  沈眷的脑海中浮现出车祸发生的那一天,小歌躺在停尸间里,她的脸被撞击地血肉模糊,她的衣服上全是血和灰尘,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她没有呼吸,不会再喊她姐,不会再跟她撒娇,软软地说,我要和姐姐一起睡。她永远永远地失去了她,连隔着千山万水,远远守护她的资格,也没有了。  沈眷回想起那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痛苦自责。  如果是那时候,她得知,原来小歌也爱着她,她会是什么反应,她是否还有勇气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眷单手撑着桌子,微微朝前倾身,气压极低地问道。  祝羽这时,反倒不急了,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沈眷的失态,过了大约一分钟,她才不紧不慢地说:“知道什么?知道她喜欢你,还是你喜欢她?”  顾树歌有些听不懂了,她已经忘了她和沈眷是怎么开始的,也忘了她和沈眷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她听得云里雾里,只是看沈眷的失态,着急得像是回到了爆炸后,沈眷昏迷卧床的那段时间,她什么都做不了,仿佛完全被隔除在外。  祝羽没有等沈眷回答,她也不在乎沈眷的回答,一面得意地说下去,一面不忘盯紧沈眷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如果你曾像我这样细致地观察过一个人,你就会发现这个人在你眼中,就是一张白纸,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她喜欢你,因为看不到你,所以很孤寂,她喜欢你,因为你不在身边,所以独来独往,她喜欢你,所以十分偶尔地提起你时,都在神采飞扬,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她藏得很好,大概是怕被人发现,传出闲言碎语,影响到在国内的你吧。可是,怎么瞒得过我呢。”  祝羽越说越兴奋:“顾氏集团的顾小姐,竟然一心爱慕她的嫂子。这可太让人振奋了。知道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我得好好利用起来,看一场好戏才是。”  “你可真是……”沈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祝羽完全陷入到自己的癫狂里去了:“我就慢慢地策划,这么振奋人心的好戏,等待多久,铺垫多久,都是值得的,尤其是我圣诞回国,一次晚宴上,看到你和顾易安的相处,你们两个虽然神色亲近,却是肢体生疏,连带着亲近的神色,都不像是夫妻间该有的。于是,我就生出一个念头,会不会,你喜欢的不是顾易安,而是顾树歌,那就更好了,有些戏码,必须得两情相悦,才能看得痛快。”  沈眷看明白了,祝羽就是喜欢,或者说嗜好看旁人的痛苦,哪怕是从未谋面从无过节的陌生人,只要经历痛苦,并把痛苦脆弱展现在她眼前,她就会像蚂蟥见了鲜血一般,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看,别人越痛,越崩溃,她就越兴奋。所以,小歌痛苦也好,她痛苦也罢,只要有一个人崩溃在她面前,她就会像蚂蟥吸饱了血一般满足。  “不过你的情绪比小歌藏得还要深,我暗地里观察了一年,时时留心你的消息,都没发现什么铁证。不过,也不需要我去确定你对顾树歌究竟是哪种感情了,因为命运的转轮开始动了,她的多管闲事,给她招来了杀生之祸。”祝羽说到这里,呼吸都有些紊乱,无比地兴奋起来。  “你可能不知道,为了杀她,费了多少工夫。”祝羽的眼睛泛着红光,兴奋地声音都扭曲了,“第一次暗杀失败后,我好不容易争取到机会,亲自主持这件事。小歌被车子撞得面目全非时,我就在现场看着,盘算着你什么时候到,你看到顾树歌的尸体,会是什么反应,会痛哭吧,会落泪吧,会……”她吞了吞唾液,盯着沈眷,声音因强烈期待而沙哑,“会不会就跟她一起去死了。”  面部肌肉失控了一般,她扭曲地咧开一个笑。  沈眷又恶心,又不能控制地随着她的话语,想起了那一天的痛彻心扉,肩膀微微地颤抖。  她没发现,她身边的顾树歌突然动了,顾树歌往前走了一步,身体直接嵌进桌子里,她继续往前走,绕到了祝羽的背后,伸出右手,用唯一能碰到东西的右手食指,在祝羽的手背点了一下。  祝羽沉浸在兴奋里,延迟了好几秒才反应手背上触觉不对。  她脸上的笑还没收敛,眼睛里涌动着兽、性的光,机械地转过头,狐疑地看了一眼。  没有人。  顾树歌收回手,停顿了一秒钟,然后,她使出最大的力气,用力地按在祝羽的脑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是夜里一点钟,刚好是我最喜欢用来码字的时段。  这阵子情绪不太好,但上周把写了一年多的谢相完结了,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于是,又开心起来了。  就想和你们说说话,码字这件事也做了许多年,但好像从来都没有和你们好好地聊一聊。  就从《秘密》说起吧。  这篇文从一开始写,就遇到很多的质疑,为什么要写这个,这个不是你的风格,我不喜欢这种题材,你写不好的,或者,百合就是以感情为主,细腻甜蜜就行了,没必要写这种阴暗面。很多的,我看到也挺难受。可是我没办法,因为,我只能写我想写的内容,只有我想写的,我热爱的,才能有信心有热情去敲下一行一行的文字。而《秘密》就是我想写的。  我也曾想过,要为了我的读者去码字。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就琢磨,这一章写出来你们会不会喜欢,这一段描写能不能让你们动容,这个句子,这个用词会不会让你们觉得枯燥乏味。可是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很不快乐,并不是猜你们的心思不快乐,而是因为这样,码字这件原本简单快乐的事情多了掣肘,多了种种顾虑,再也不能单纯地写我所思写我所想了。  于是我醒悟过来,再这样下去,最终我写出来东西,只怕会是既是我自己不接受的,最终也是你们不喜欢的。  那样,对我来说,就太悲哀了。  人呐,真是矛盾的生物。年少之时,不知天高地厚,年长之后,却又太知天高地厚,也记不清哪一天开始,也学会妄自菲薄。  到头来,最难的事,竟然是不忘初心,做好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写祝羽这个可怕的人呢。因为这几年看到的听到的关于女孩子遇险的事太多了。南昌当街被刺的实习律师,江歌,携程,很多,为人所知的,不为人知的。很多很多善良的女孩。  我就想写一个这一方面的故事,提醒我的小可爱们,人生在世,首先,最要紧的,请务必保护好自己。如果允许我拔高一点立意,就是一点点非常浅薄的社会责任感。  当然除了可怕的恶魔,甜甜的恋爱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写关于坚守,关于信任,关于永久不变的真心,全部加起来,就是《秘密》。  我在本质上,还是阳光和向上的。  在这里跟因为这一篇的风格转变而看不习惯的小可爱们道歉。有偏爱的风格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这一篇不喜欢,不要紧的。我们可以来日再会。只要我还在写,只要你还在看,山高水长,我们总有再相逢的一日。  再接着就是关于更新频率。  这个是真的,没什么好讲的,更新确实很不负责任。  原因也是有的,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说了都像是狡辩,我只能期望以后能变好,能克服性格中的短板和缺陷,做一个一以贯之勤奋更新的作者。  虽然目前看起来也没什么说服力,但还是希望,能有你们的陪伴和监督。  感觉,有点不要脸。  时间不太早了,请各位早点休息吧,有一个美好的睡眠。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很难得,尤其是对表达欲强烈,又不善言辞的我来说,码字就像是天生具有生命力。  一路有你们相伴,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感谢!第八十七章 第77章 沈眷明白她的意思了。  顾树歌深吸了口气,说:“你把日记给我看吧。”  她留下了七本日记,埋在公园的大树下,沈眷把它们找到了。她看过三本,知道了她们过去的一些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自己亲手写的,写的又是她自己的生活,但她读起来,却没有任何代入感,越看反而就越提醒她,她已经把她和沈眷的过去全部忘记了。  顾树歌看了三本,就排斥起这些沈眷视若珍宝的日记来。  然而目前来看,除了这些记载了她们过去记忆的日记本,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能让她知道以前的事了。  日记被沈眷非常妥善地放在一只盒子里,盒子摆在书房的柜子里。顾树歌亲眼看着她放的。  沈眷听完了,没有起身,去给她拿日记,而是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径云大师那边应该没有这么快,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顾树歌疑惑,问:“去哪里?”  “去我们以前一起去过的地方。”沈眷笑着说。小歌不喜欢那些日记本,否则也不会只看三本就不肯再碰了。要知道往事,也不一定非要通过纸笔记录。  这是她们两个人的回忆,小歌忘了,她还记得,她会把过去告诉她。  顾树歌慢了一拍才明白过来沈眷话中的用意,双眼顿时明亮起来,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而广平寺中,被顾树歌和沈眷一起惦记着的径云却不怎么好受。  天暗下来了。  春末夏初,月亮上山早,夕阳还未全部落下,月亮就挂在了天边。  径云跪坐在一方坐褥上,主持坐在他的对面,对他所有说辞,都不为所动。  “你也不必跟我说什么看看‘人心和阴鬼相比,能有几分高尚’。我当然知道人心诡谲,不是每个人都心存良善。可鬼,却是每个都有作恶的可能的。”主持坚持道。  径云实在不解:“师兄诸事宽容,怎么偏偏就对鬼怪抱有偏见?”  主持不能赞同他说法,问:“什么叫偏见?难道阴鬼不是心中存恶,极有可能爆发出恶念?”  “师兄说的没错,可那小鬼的恶念已经被压制了。”  “万一压制不住,万一又起波澜,师弟怎么就能保证,她绝对不会变成恶鬼?”主持反问,径云张了张口,主持打断他,接着说,“我盼着你回来,是想你能跟我一起顶住顾家的压力,不是让你站到阴物那方,一起来说服我的。”  主持如此固执,径云没办法了,只好坦言:“不说服你又能怎么办?藏经阁的钥匙在师兄手里,我要进去,必须得有你的批准。”  这算是示弱了,但主持并没有得意,反而露出一丝不自在来。径云看见了,缓缓地摇了摇头:“师兄那回让沈施主去白龙寺找汲取灵气的办法,说白龙寺中典籍最多,可是打了诳语。”  广平寺与白龙寺几千年之前往来甚密,两寺都是很具底蕴的大寺,而在佛门的名声,广平寺的声望甚至要高上一筹,出过不少得道高僧。高僧们降妖伏魔,一代代积累下来,藏经阁里就有了许多与修炼有关的典籍。白龙寺那边也是如此。  后来世事变幻,广平寺地处深山,山路难行,香客渐渐少了,而白龙寺在城里,香火越来越旺盛,甚至还一度成了封建王朝的皇家寺庙。人多了,利益多了,纷乱也就来了。  白龙寺在六百年前出了一名邪僧,邪僧急功近利,且极为迷恋人间权势,他为走捷径,竟然从寺中藏经阁里找出了一本邪修的心法,把自己修成了歪魔邪道,还迷惑人间帝王,成了王朝的国师,享尽富贵,作恶人间,残害了无数忠良和百姓。  后来是广平寺与白龙寺的几名高僧一起出手,才降伏了他。而白龙寺,则因为邪僧掌权后,疯狂迫害本寺师兄弟而人才凋零。  为了防止再出一名邪僧,白龙寺的主持与广平寺的主持深谈了一番,决定将寺中修炼相关的典籍全部转到广平寺的藏经阁中收藏,为防有人窃书,几本格外要紧的典籍则被锁进了匣子里,钥匙则有白龙寺的主持保管。  到现在六百年,广平寺和白龙寺经过几代传承,不知从哪一代起,往来就淡了,到现在,更是形同陌路。藏了典籍的那只匣子还在广平寺的藏经阁里高高供起,可那枚又白龙寺主持保管的钥匙,却已经不知去向了。  主持作为广平寺本代的负责人,当然知道这些往事,也知道要找修炼典籍,最好就是从本寺找起。径云也是因此才辞别沈眷,回到寺里。  可他为误导沈眷,却让沈眷去了白龙寺,这分明是打了诳语。  主持铁青着脸,默然不语。  径云也知他为难,一面是畏惧顾家的权势,怕沈施主一怒之下,对这深山小寺不利,另一方面又是真的担心会纵出一只恶鬼来,于是只得拖着。  有些话,径云一直不曾说过,怕师兄听了难过,这时却不得不提一句:“我们师兄弟一起入的门,一起参佛法,一起修佛道,我小有所成,师兄却一直泥足不前。这是为什么?我想过许多年,毕竟我们参的是一样的佛,修的是同样的道,师兄心存慈悲,悲悯世人,从未偏离我佛法旨。”  主持身形一僵,脊背一点一点地挺直。  “后来,我在俗世行走,见了许多人许多事,我就想,会不会是师兄的执念太深。因佛法不成,于是忌惮鬼怪,因忌惮鬼怪有偏见,违背我佛慈悲,众生平等的法旨,于是佛法更加无所进益,落进了一个怪圈里。”  径云缓缓地说了出来。  主持不敢置信地看向他,颤声道:“你为一个小鬼,这么跟我说话?”  佛法修不成,一直是他的遗憾,他也一直在苦修,寻找突破的契机,可惜数十年无所进益。  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却被径云揭了出来。  径云摇头,正色道:“我早就想说了,可不知从何说起,可这些年,师兄一边忙着寺中的庶务,支撑寺里开支,一边却对鬼怪越来越有成见,我看得着急,却不敢轻易提起。这次,只是一个契机。  “沈施主所行,你虽然在山里,也应该知道了,她行的是大善,救的人恐怕比你我救的加起来还要多,而那小鬼,生前不曾作恶,死后还更胆小了,更加不会作恶。这样的一人一鬼,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余生能有彼此作伴。佛爱世人,我们佛门中人,蹈尽红尘,为的不过是行善积德,劝恶从善而已。而她们这小小的心愿,你我就不能施以援手,帮助她们吗?”  主持身形绷直,嘴角紧抿了,白须微颤,显得有些颓丧。  径云不忍,说了一句:“师兄好好想想。”站起身,离开了。  他回了自己的厢房里,没有睡觉,而是就着夜色,打坐一晚。第二天天亮,他想着如果师兄还不肯答应,就先去白龙寺中找一找那枚钥匙,让师兄好好静一静,想一想。  只是,那枚钥匙究竟在何处,他确实毫无眉目,只怕有一番好找。  他走出厢房,山里空气清新,太阳刚上山,还带着一股凉意,他深吸了口气,打算去后山练一练拳,手机就响了。  于是,径云就在这古朴的山寺里,穿着古朴的僧袍,很不和谐地拿出一个老年机,按量屏幕一看,是条短信,沈眷发来的。  径云打开短信,只见信上说:“大师有没有给小歌换身衣服的办法?”  径云看完,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小鬼又不会冷,也不会热,衣服更不会脏,怎么还会需要换?  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是那句话,没看错。  径云这就不明白了,怎么沈施主就想给小鬼换衣服了。  他把手机装回口袋,一面向后山走去,一面思索原因。  然后,他就想起,在尘世行走的时候,有一次,他进到一间商场,看到有一名女施主用手机给里面的小人换衣服换帽子换裤子,还戴各种首饰,听那女施主和同伴讲话,称之为换装游戏。  莫非沈施主也是在进行换装游戏?  唉,一人一鬼,隔着阴阳,也怪可怜的。径云很能体谅,认真地思索起给小鬼换装的办法来。  远在城里的沈施主还不知质朴的径云大师将她的行为曲解成什么样了。她已经醒了,她放下手机,躺在她身边的小柠檬还在继续昨晚睡前的话题,一个劲地追问:“你到底喜欢吃桃子还是柠檬?”  沈眷真是无奈,柠檬这么酸,怎么咽得下去。  但小柠檬非要知道一个结果不可。  沈眷总算想起来了,昨天小歌在山脚下见了桃树,问她桃子好吃吗,还问她喜欢甜的,还是酸的。她回答甜的。  大概小歌是觉得自己输给甜甜的桃子了,于是惦记着,念念不忘。  “你喜欢吃柠檬还是桃子,为什么不回答我?”小柠檬锲而不舍。  沈眷听到“吃柠檬”三字,就条件反射地觉得牙酸,但张口,还是十分郑重地答道:“柠檬。”第八十九章   天亮了,一点点晨光照进来,一点点的暖意刚刚好。  顾树歌听到沈眷的回答,很意外。  明明喜欢甜的,怎么会喜欢柠檬呢?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抬起上身,用手撑着下巴,看着沈眷,疑惑地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沈眷忍着牙酸,抱以一万分真诚,回答:“真的。”  小柠檬立即疑惑尽消,脑补出,她明明爱甜的,但是偏偏却喜欢酸酸的柠檬,说明她喜欢的单单是柠檬本身,不关它是甜的,还是酸的,就是喜欢。  小柠檬脑补能力强大,让自己从听到沈眷回答的八分满足,补成了十分欢喜,主动地坐起来,说:“快起床了。”还率先下了床,站在床边,督促沈眷也起床。  沈眷一看就知道这关安全度过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觉得甜。  现在起床其实还有点早,她还是配合着坐起来,去洗漱换衣。  顾树歌没有晨起后的一系列梳洗工作要做,就飘到外边去了。失去记忆的她行为粗犷了不少,去花园不走门,不走楼梯,直接从二楼卧室的墙穿出。  花园里有些潮湿,草坪都是露水,要是人走过,鞋子得湿一半,顾树歌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她把她和沈眷一起照顾的花花草草们都巡视了一遍,确定它们都挺好,就坐到秋千上去了。  有微风,秋千小弧度地晃荡。顾树歌坐在上头,跟着晃。  她在想沈眷今天会带她去哪里。当然,去哪里都是好的。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象,这里有沈眷和她生活了那么多年的痕迹,能去的地方一定很多。  沈眷回到卧室,发现小柠檬不见了,走到窗边往外看,就看到小柠檬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像是很久以前,这个秋千架搭好不久,小歌也是这样,坐在上面慢悠悠地晃,有时看一本书,有时拿着手机玩,有时就是像现在这般,纯粹地发呆。  沈眷眼中漫上笑意。  顾树歌晃了好久,听到门开门关的声音,她回过头。沈眷出来了,她在打电话。顾树歌站起来,跑过去。  不得不说鬼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眨眼睛,她就到了沈眷的身边。  沈眷刚好挂了电话,问:“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  顾树歌答:“没有。”眼睛朝沈眷的手袋看了一眼。她前两天看电视,看到少儿频道讲了一个童话故事,说是有个小国家的公主被巫婆施了魔法,变得很小,王后就给她搭了小小的房子,小小的卧室,还做了小小的衣服,出门的时候,就把公主放进手袋里,还叫她小宝贝。  她也有点想被沈眷放进手袋里装着。  可惜她太大了。  沈眷不知她天马行空的思路,见她已经好了,就说:“那我们走。”  这个时间实在早,才六点多。  晨露未晞,天方乍亮。顾树歌坐在车上,很期待接下去要去的地方。  一路上车流还不多,车前的玻璃外,从半明半暗的朝晖渐渐光亮。沈眷在红绿灯路口转了个弯,驶进一条双车道。  车道两侧的行道树变成了梧桐树,梧桐树高大,两侧的树冠在上空交错,树干清萧沉静,树叶茂密翠绿,既有成人式的优雅,又有少年的生机勃勃。  顾树歌很快就被外面的景物吸引,试图趴在窗上看。可惜车窗制作的时候并没有给人趴着的用途,于是顾树歌的手穿了过去,险些掉出车子。  沈眷见她迫不及待,干脆在路边停下,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已经不远了。  这条路上车流很少,过上数十秒才有一辆车子从道路的这头或那头出现,然后放慢速度平缓安静地驶过,显得无比幽静。  大部分是行走在两侧人行道上的人,和靠路边骑过的自行车。  顾树歌空空的回忆里自然是没有这个地方的,可她一到这里就喜欢得不行。她和沈眷往前走,看到路边“前方学校,减速慢行”的交通标志,恍然,这大概是她曾经上过的学校吧。  今天是周末,学校大门关着。门口有个收发室,还有一个保安亭。保安亭无人站岗,收发室里的老大爷躺在摇椅上看电视。  沈眷过去叩了下窗子,老大爷抬起上身,望向窗外,视线透过他的老花镜辨认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推开窗子,说:“啊呀,是回来看看母校吗?”  竟然还记得她。 第79章 回到家,径云刚好打了电话过来,教沈眷怎么给小鬼换装。  “把她生前穿过的衣服,对着牌位,念她的名字,烧给她。牌位是引路的媒介,香束用来沟通阴阳。所以,烧的时候,还得点束香。”径云简短说道。  听起来,非常简单。  沈眷问:“必须是生前穿过的衣服?”  径云说:“不错,万物有灵,对人来说,付了钱,转移了所有权,这东西就是你的了,但对物而言,是体会不到这个交易过程的,必得沾上某个人的气息,才会属于他。小鬼生前穿过的衣服,沾上她的气息,衣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焚烧出灵之后,牌位和名字引路,自然会去找主人。”  电话开了免提,顾树歌也听到了,她问了句:“那气息可以掩盖吗?”  “可以啊,物件易主后,新主人用得多了,气息就更迭了,物主也就换了。”  顾树歌恍然。  “焚烧过程中还可以说一说想念,衣服的灵会带着想念去到亡者手中,亡者收到衣服,能够感受到。”径云在电话那头说,他和许多不习惯使用手机的老人家一样,会忍不住担心对面的人听见,而抬高音量,显示出对科技的生疏,“不过你们就可以省略这个步骤了。”  换装的办法说清了,径云大师就挂断了电话。  他正在坐在大雄宝殿的佛像前,点了香,拿着佛珠念经。主持在房中闷了一日,不曾露面,径云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按着蒲团站起身,踱步至后院。  主持厢房的房门紧闭。  径云在院子来回踱了两圈,定了定神,走到房门前,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一听里头的动静。  门开了。  径云忙站直身,若无其事道:“师兄出门?”  主持都看到了,却没揭穿他,令他伸手。径云伸出右手,手掌摊开,一枚钥匙就被摆在了他的手心。  是藏经阁的钥匙。  径云笑,收起钥匙,主持摆摆手,没什么好脸色:“赶紧去,用完,还来。”  说完就要关门。  “多谢师兄。”径云大师忙道。  主持的动作一顿,看向他,吩咐:“我要闭关三年,参悟佛法,寺中大小事就交由你代管。”  径云一听,双手合十,恭敬地说了声:“是。”  门关上了。  径云直起身,欣慰地笑了笑,师兄选在这个时间闭关,可见是这一天一夜里,参出了什么心得。他拿着钥匙,去了藏经阁。  沈眷领着顾树歌去了衣帽间,让她自己挑了身衣服,然后把顾树歌的牌位从一只盒子里拿了出来。  顾树歌是有牌位的。  她遗体下葬的那段时间,正好是她中枪后消失的那段时间。沈眷一面想着她一定还在,一面又怕她真的魂飞魄散了,她先是把她的牌位收起来,觉得不吉利,又拿出来擦干净,摆起来,直到前阵子回了国,才又收起。  顾树歌飘到牌位前,怔怔地看着。  沈眷在点香束,点燃了,插、进香炉里。顾树歌还在看,看得移不开眼。沈眷抿了抿唇,唤了她的名字:“小歌。”  顾树歌回神,转头看她:“姐姐。”接着,她又看向了牌位。  牌位上有两列字,写着,爱妻顾树歌之位,妻沈眷立。  “不要看了,我们把衣服烧了。”沈眷轻轻地说道。  陵园里小歌的墓碑上刻的不是这个,是顾树歌之墓,沈眷立。因为会有外人看到,沈眷不忍心她消失了,还受流言揣测。但牌位,是她在想念顾树歌,盼着顾树歌回来的许多个日夜里亲手雕刻的,她没有控制住自己,刻上了爱妻二字,并以妻子的名义自居。  现在顾树歌回来了,沈眷不免有些不自在,她爱得炽烈,爱得全心全意,可爱意这样个人且私密的事,哪怕是对顾树歌,她都会很羞涩。  爱,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可是总因心动,因矜持,因内敛,因种种缘由,而羞于启齿。  “好。”顾树歌应着声。  沈眷没有看她,低着头,将衣服点燃。  “姐姐。”顾树歌忽然出声。  沈眷抬头看她。  顾树歌深深地望着她,恳求道:“你说一说你喜欢我吧,衣服的灵会把你的喜欢带给我,我穿着它,就每天都被你包围。”  每天都被沈眷的喜欢包围,这该多幸福呢。  沈眷听了,眼中泛起轻柔的光,她低下头,看着燃烧的衣服,温柔地说:“小歌,我爱你。”第九十一章   话音刚落,衣服燃尽,几乎是瞬间,顾树歌身上,换了新衣。  这一身新衣,就是和尚所说的衣服的灵。  她这才知道,原来爱,是有形状,有温度的。衣服软得像轻云,暖得像仲春清晨的雾,带着春暖花香,氤氲得恰到好处。  没有逼迫,没有退却,带着温柔与欣喜而来,轻轻地覆盖在她的身上,围绕在她的周围。  她真的能感觉到被沈眷的爱包裹着。  顾树歌从心底涌起一阵狂喜。狂喜到手足无措,愣愣地看着沈眷,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只是想时时被沈眷的喜欢包围,她提出恳求的时候,很有信心,沈眷一定会答应的,可是她没想到沈眷给了她爱,她毫无保留地把能给的,一口气都给了她。  “衣服有不同吗?”沈眷问。  顾树歌点了下头,又觉得不够表达她的欢喜,连忙说:“我感觉到了。”  说完,她无所适从地捏了下衣角,不敢看沈眷。这个时候,她应该告诉沈眷她也爱她,可是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仿佛有某种制约在阻止她将爱说出来。  她想起刚刚回来的那一阵,她发现,她对沈眷没有爱意。她依赖她,想要和她亲近,看到她笑,会高兴,看着她锁眉会跟着忧心,想要和她永远地在一起,最好寸步不离,最好分分秒秒都能看到。  但是这些感觉,并不是她自己产生的,而像是从天而降,是她从养魂佛里一醒来就完完整整地存在。她没有过往,于是也就体会不到这些依赖和亲近,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是怎么来的。  顾树歌知道,这一定是因为她太爱沈眷,以至于这份爱与她的魂魄同在,所以,即便她忘记了所有,她也牢牢地记得,沈眷是她的女朋友,即便她忘了她们是怎么相爱,有过怎样的磨难和坎坷,幸福和快乐,她也忍不住靠近她,想要得到她的注视,得到她的喜欢。  顾树歌感到悲伤,难道要等到她的记忆全部回来,等到她想起她们相爱过程,才能把这个字毫无障碍地说出来吗?可是她不想等,听到沈眷说爱她的时候,她又惊又喜,哪怕对沈眷的爱心知肚明,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来时,依然欢喜到灵魂震颤。  如果她能把我爱你,这三个字说给沈眷听,沈眷一定也会这么高兴。  她想让沈眷也高兴。  顾树歌低头看衣角,越想越彷徨。  “把头抬起来。”沈眷说。  顾树歌立马抬头,茫然的表情还留着,看上去呆呆的。  沈眷不由有了笑意,上下地端详了她一阵,夸了她一句:“乖小孩儿。”  乖小孩儿立即站直立正。  沈眷的笑意满得从眼中流淌出来:“乖乖待着。”  顾树歌道:“好。”  衣服烧成了灰烬,香烛还在烧。沈眷弯着腰收拾。  为了给顾树歌换装,家里的佣人都被提前下了班。不过即便没下班,这些灰烬和香烛,沈眷也不会假他人之手。  她先扫了,然后蹲下来,用干湿布把余下扫不了的小灰末擦干净。  顾树歌帮不上忙,只好在边上看,未免显得碍手碍脚,她没有出声,也没走得太近。  只是这样一来,她看沈眷就看得更投入了。  沈眷的手腕很细,没有戴什么修饰品,细细的手腕白皙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肤底下青色的筋脉。她的脖子修长,头发绾起来了,露出白皙的后颈。  顾树歌吞了吞唾液,又悄悄地愧疚,她没法把爱字说出来。沈眷会不会很失望。  每个人在表白后,都会希望听到对方说一句,我也爱你的吧。  沈眷擦干净地,站起来,把用过的香束和蜡烛取下来,熄灭,丢进垃圾袋里。她的动作很熟练,顾树歌隐隐觉得熟悉,仿佛这一幕在很久前见过。  两侧的太阳穴抽疼了一下,脑海深处有什么在翻涌,一幅画面浮现出来。  开始是模糊的,像是袅袅上升的香烟隔开了视线,隐约可以看到沈眷在一丝不苟地净手,虔诚地焚香,对着点燃的香束,默念经句。  沈眷在做什么?顾树歌疑惑,额头两角猛地抽疼,她忙抬起手,按在额角上,竭力集中注意力到那段记忆上。  沈眷念完了经句,拿出一张符纸,点燃,放在一个装了水的玻璃杯上面。符纸烧尽,灰烬落进杯子里。  沈眷把那杯水喝了下去。接着沈眷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她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身体也逐渐虚化。  哪怕知道这是发生在过去的事,顾树歌都禁不住心一颤,恨不得立刻回到过去,照顾沈眷。  沈眷越来越虚弱,身体近乎透明,脸色从苍白变得蜡黄,仿佛大病了一场,浑身都是冷汗。  她到底在做什么?  顾树歌唇角抿得紧紧的,双手也握成了拳。  过了好一会儿,沈眷才恢复了一些,她没有休息,也没有查看自己的情况,而是寻视近处,目光有些犹豫,不知该落在哪一点。  “小歌?”她唤了一声。  顾树歌一怔,原来她当时也在吗?  “你怎么了?”沈眷问,声音很温柔。她没有看向她,目光依旧不知该落在哪里,就在身前的一圈转动。  顾树歌明白过来,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沈眷看不到她。  为什么要喝这个符水?顾树歌着急,却无能为力。  “凶手很狡猾,你要尽快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上我的身,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唯一凑效的办法。”沈眷对着空气在说话。  顾树歌一怔,原来是要她上她的身。顾树歌当鬼有些日子了,虽然没了记忆,但也知道了不少事,大致能推测出,这杯符水应该是改变体质的,让沈眷身体变得适应阴鬼附身。  那得多伤身呢?顾树歌说不出的心疼,脑海中的记忆还在往下走。  沈眷显得很孤独,因为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在自言自语,她得不到任何反馈。  顾树歌看得很难受,沈眷为她做了多少事,可她却把那些事全部都忘了。  看到接下去的记忆,顾树歌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因为沈眷拿出了新的香束、蜡烛和符纸,换了一杯新的水。  “如果你在,就到姐姐身边来。”沈眷对着空气说。  她从头开始,焚香,念经,烧符纸,把那杯能她虚弱的符水吞咽下去,她的双眉皱成了一团,她的手握成拳,在颤抖。 第81章 她没有停留太久,也没有给记者留下提问时间,大概十分钟,车门就开了,顾树歌一回头,沈眷坐进了车里。外面闪光灯不断,记者们长枪短炮。  “沈女士,你对这一次精神鉴定的结果乐观吗?”  “你是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车门关上,这些声音也被关在了外面。  司机缓缓踏下油门,车速缓慢地行驶出停车场,到空阔的马路上,记者们不好再追了,才加快速度。  当天晚上,法院发布声明,驳回祝羽精神鉴定的申请,理由是犯罪迹象,犯罪思路,与精神病患者病征相矛盾。  随即权位刑法专家发表评论,用的正是沈眷说的那一句话,精神病绝不是犯罪者们的“免死金牌”。  各大社交平台高兴得像是在过年。  这是正义和精神病犯罪之间的第一次胜利,而且是大获全胜。  但快乐是属于红尘的,入了空门的径云大师可愁得连下辈子的头发都提前掉光了。  他在白龙寺里,向四中和尚打听钥匙的去向。  这枚钥匙原本是白龙寺历代主持代代传承的物件,也曾是寺里的宝物,可时代变了,人人都开始唯物起来,连鬼神之说,都越来越没有市场,那些鬼神用来修炼的秘籍当然也失去了价值。  钥匙也渐渐不被重视,三十年前的那位主持过世得突然,没来得及告诉接任者钥匙藏在哪里,而接任者也并不重视,竟也没去找。  到现在,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着了。  径云借着高僧的名望,在白龙寺寻找钥匙,他用了古籍中学来的寻物之法,但遍寻全寺,都没找到。  他想起白龙寺在这三十年间曾翻修过一次,难道是那一次里,藏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的钥匙被当成建筑垃圾清理了?  要是这样,那就棘手得很了。  径云答应了帮忙,对这件事非常上心,找了一夜没有找到,天亮之后,他给沈眷打了个电话。  如果真的不在寺里了,还得沈施主帮忙一起找。第九十三章   顾树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赖床的毛病。  都醒了好久了,她还是不肯起床,也不让沈眷起来。  “我们再睡一会儿。”顾树歌虚抱着被子,蜷成一团,“我好困,我要继续睡。”  沈眷不知道别人家的鬼是不是也这样假装需要睡眠,但她们家的小鬼说困,那就一定是真的困。她没有动,也没有揭穿顾树歌正悄悄地蹭过来,假装能碰到,假装能靠着她的肩,声音有些沙哑:“那你再睡一会儿。”  顾树歌得逞得弯了弯眉眼。  这时,手机就响了。  沈眷的手机响,一般都是意味着有事。  顾树歌这会儿懂事了,没等提醒,坐了起来,让沈眷接电话,倒让沈眷觉得怀里一空。其实完全没有碰到,也碰不到,怎么会有怀里一空的感觉。  沈眷无奈,甚至觉得跟小歌这样长长久久地待下去,哪怕没有实体,她恐怕都能自己想象实体来。  她想着,就看了顾树歌一眼。  顾树歌不知道她的想法,见她看她,也就回视,眼神软软乖乖的。  沈眷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去拿手机,拿过手机看了眼屏幕,是径云大师。  她接通了,那边说了几句话。顾树歌就看到沈眷先是凝重,接着迟疑,而后有些怪异地问:“那钥匙是什么样的?”  一个小时后,径云就到了顾家门外。  沈眷捧着一个木头盒子,盒子是乌木做的,不大,也不重,她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径云走过来,看了看顾树歌和沈眷,算是征得了同意。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把铜钥匙。铜钥匙长长的一把,不论是形状还是色泽都充满了古旧的气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径云拿起来,就确定了:“是这把钥匙。”钥匙上有密密的符文,高僧们设下的法障,径云碰一下就知道了。  他把钥匙放下了,状似无奈道:“这么要紧的东西,怎么就落到施主手中了,白龙寺也没发现?”  沈眷说:“是小歌发现的。”  这一段,顾树歌当然不记得。她没说出来,但神色间难免显露出凝神回想的样子。  沈眷看到了,就放缓了声音,慢慢地说:“我们从主持那里知道了白龙寺的藏经阁中也许会有能帮到小歌的秘籍,我就向白龙寺借用了五天藏经阁。”  她说完了起因,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白龙寺的藏经阁在一片竹林边上,冬天有点冷,竹林里都是雪,藏经阁的屋顶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白色的一片。那几天天气很好,有太阳,阳光下的白雪,反光得刺眼。”  她这种描述方式,完全不是跟人叙述一件事的那种方式,倒像是试图用语言把当时的事情,从景物到天气方方面面,一丝不差地重现出来。  径云知道小鬼失忆,自然也明白了沈施主的用意,也就没有插话。  而顾树歌已经随着沈眷的描述浸入到那一段的记忆里。  一座三层的建筑,占地面积不小,外面看起来绿瓦青苔,白墙藤蔓,像是历经千年岁月,进到里面,满眼的书架,檀香清心,书香幽静,交融到一切。阳光从窗户照入,照在小室正中的一张方桌上,桌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在阳光里细细地漂浮。  她一面听着沈眷的描述,一面试图回忆,但回忆里不太分明。  一杯鲜血,几层书架,一张狭窄的床,还有躺在床上的她们。模模糊糊的,都只有一个轮廓,但顾树歌的心却在连记忆都还没清晰的时候,就开始悸动,悸动到心脏的位置抽疼“在一个暗格里,我们把它起了出来,想着也许有用,就带回来了。”沈眷说完了。  顾树歌却还沉在回忆里没有出来。明明记不起来,明明看什么都不分明,可她却像魇着了一般,坐在沙发里,睁着眼睛出神。  沈眷把目光转向径云,稍稍抬了下下颚,径云起身,随她一起,到隔壁的一间书画室里说。  书画室成套的中式古典装修,墙上还挂了不少古画,显然更衬径云这佛门大德的气质。  “看来顾施主的记忆,是在复苏了。”径云坐下来,语气里颇多不可思议。  沈眷语气柔和:“她想记起来,前几天就带她去了我们之前留过回忆的地方。”她没有细说是什么地方,“她能想起一些片段。”  “人失忆了,要想起来,都难得很,更不说是一只飘忽没有实体的鬼。”鬼一旦失控很少能清醒的,因为没有肉身,魂体飘忽,理智也像水一般,流走了,就回不来了。记忆这种意识意识层面的东西,和理智一样,一旦失去,就很难再找回来。  不过径云也没有很惊讶,这两个人间的奇迹已经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一个。他说起钥匙来:“施主借用藏经阁五天,回来还把白龙寺的镇寺之宝一起顺出来了。”  沈眷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钥匙这么贵重,用完了,我就还回去。”  径云在白龙寺里找钥匙的时候,就听白龙寺的和尚说过,沈施主前几个月,给寺里捐赠了一座新的藏经阁,还捐了一笔香火钱,这笔香火钱足够把整个大雄宝殿都翻修一遍。是白龙寺近年来收到的最大的一笔善款。  “罢了,这钥匙在他们眼中恐怕不还如施主捐赠的善款呢。”径云摆了摆手,白龙寺如果真的重视这枚钥匙,也就不会任由它遗失了。  沈眷还是挺过意不去:“我再给白龙寺捐一点?”想想,好像还是广平寺作用更大,就说:“广平寺在山中,僧人们过得也清苦,我给你们把寺院扩一扩,佛祖的金身也塑得再高大一些,这样佛光才好普照。”  径云张口就要推辞,但一想起师兄闭关,他又不管寺中庶务,总不能真让寺里大大小小的和尚们饿肚子,就改了口:“多谢沈施主。”  他答应了,沈眷也高兴,毕竟一场相帮,她没有什么可以回赠的,总觉得过意不去。  径云拿到钥匙,没再多留,直接告辞了,他得回山里,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典籍。  这一次,肯定能找到帮到小鬼的办法。  沈眷送了径云离开,顾树歌还呆坐在沙发上,沈眷走到她身边,顾树歌用她能碰东西的手指捏住一点点沈眷的衣角,仰头看她:“我回忆不起来,模模糊糊的,但我感觉到在藏经阁里,我一定很开心。”只是隐约间也有些克制的心酸。  沈眷坐到她身边,跟她一起回想了一下,在藏经阁里的五天时间,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快乐居多。  那时她们还没有互相明白心意,她小心地试探,柔肠百结鼓足勇气才敢往前踏一小步,猜想小歌会不会也喜欢她,遇到一点不确定又赶紧退回原地,只怕会错了意。  现在确定了关系,回想起来,不确定也好,试探也好,哪怕是小歌在她手心轻轻点一下的触碰,都酸中带甜,让人会心一笑。  她每天都想能看到小歌的波浪线。  想到这里,沈眷看了眼顾树歌的头顶,她好久没看到小歌的波浪线了。  顾树歌不知道,脑子里像一锅乱炖的菜,乱七八糟的,还在努力想要拨开这些乱七八糟的表面,真正地想起来。  见她又开始沉思,沈眷没打扰她,自己去做正事了,顾氏楼下还守着记者,包括家里门外也是,所以径云是沈眷派车直接接进宅子里的,不然被拍到了,还不知道要编造出什么谣言来。  沈眷这两天都不方便出门,故地重游这件事,就只好先搁置了。她去处理一早送来的文件,开了两个视频会议。  等她忙完,天都黑了,顾树歌还坐在那里。幸好鬼没有身体,也不存在久坐之后血脉不通,腿会麻的问题。  沈眷吃了饭,坐到她身边,问:“你怎么这么心急了?”  顾树歌沮丧地说:“我一直很心急啊。”只是现在特别心急。  她朦朦胧胧地回想起藏经阁里的画面,产生的那种悸动。悸动的滋味真的太好了。  这件事情,沈眷帮不了她,只能说:“过两天,我们去白龙寺看看。”旧地重游已经被证明有效了,去白龙寺,场景重现,也许小歌就想起来了。  顾树歌也没别的办法了。  到了晚上,她躺在沈眷身边,却躺得很不安稳,满脑子都是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碎片。  旧地重游有的地方能想起来,有的地方不能,比如操场唤起了她一部分的回忆,但教学楼就没有。  顾树歌不免担心,万一白龙寺也不能让她想起来呢。  她不需要睡眠,闭着眼睛想着想着,就坐了起来。  已经很晚了,沈眷睡熟了。她侧着身,面朝着顾树歌躺着的那一边。顾树歌就着床头小灯昏暗的光,看着沈眷熟睡。看着看着,心就静了下来。  “姐姐。”她很轻地唤了一声。  沈眷合着眼,睡得很安心。这几天,顾树歌陪着她,每晚她都睡得很好。顾树歌不知怎么,光是看着沈眷熟睡的模样,都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温柔和美好。  她低下头,将唇停留在沈眷的唇角,然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停留了好几秒,她在直起身,又唤了一声:“沈眷。”  还是很轻,还是没有惊醒她。  顾树歌又看了沈眷很久,她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久,鬼不会累,也不需要睡眠,于是到了夜里,时间概念也消失了。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顾树歌怎么都看不厌。  她从床上下来,走出卧室,在屋子里随意走走。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应该也有很多很多的回忆,但她在这里待了好多天了,只有零星的几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她在房子里晃荡了一圈,房子实在很大,幽深处的几个客房太黑太安静了,她没敢过去,除此之外,每个地方她都看了一遍,还是没有什么触动的地方。  是要沈眷陪着才能想到吗?她暗自思索着。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偏头看着窗外。  夜色静谧,窗外只有几盏路灯,照亮周围的那一小片地方。顾树歌放松下来,她还是很急,偏偏又是急不来的,她觉得那盏正对着窗户的路灯好像有些眼熟,但再细想,又想不起更多的东西了。  顾树歌收回目光,余光瞥见书架最底下的一只盒子。  这个盒子,看着也很眼熟。顾树歌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走过去,伸出右手食指戳了一下。盒子很轻,被戳动了。她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把盒子从书架里拖出了,再花了不少的时间,把盖子掀开。  里面是薄薄的一叠纸笺。  作者有话要说:为新文打广告,《晨昏》,点进作者专栏就能看到了,求一个收藏。 第83章 顾树歌看到她笑了,担忧就被慢慢地丢开,只记得一味地看着沈眷,沈眷敛下目光,看着山路,指尖却又开始发起烫。  一路山程,被她们两个的心思染上绯红的暧昧。  顾树歌也渐渐放松下来,感觉到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温馨。  到了山门外,沈眷安抚着顾树歌,让她在门外等一等,顾树歌不想跟她分开,但她知道轻重,点点头,说:“我会等你出来的。”  沈眷笑了笑,说了声:“真乖。”就去扣门入寺。  留下顾树歌因为这句真乖,唇角抑制不住地翘起。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前走了两步,即将碰到门的时候,就撞上了那堵无形的墙。  她有准备,伸出手,用手心贴着墙,摸了摸,严丝合缝,坚固得不可动摇。但这一回她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因为看不到沈眷,而慌张得失去理智了。  她退开几步,站到稍远点的地方,安静地等着沈眷出来。  依旧是忐忑的,总归还是害怕径云大师最终束手无策,但心里却多了几分底气,她甚至不知这几分底气是从哪儿来的,有什么依据。  她等了好久,没有表,她在心里默默地数数,用这个办法来计算大致的时间。数到一千多的时候,她想起来,第一次站在这里等沈眷的时候,因为离开沈眷的时间过长,恶念出来欺负她了。  但现在,恶念已经消失了。  其实,那个时候她太虚弱了,所以被恶念占据了主人格,她本来是回不来的,恶念原本就比她更适应鬼的体质,占据主动后,能牢牢地压制她,甚至挤压她,将她这个作为人时残留下来的意志彻底吞灭,融合成恶的一面。  但是最终她离开了,让自己消失了。  这才给了她生存恢复的空间。  顾树歌知道恶念离开的原因,因为沈眷不喜欢她,她不想让沈眷不高兴。恶念很坏,但是在这方面,跟她是一样的,如果沈眷不喜欢,她们都会走得远远的,不让她困扰。  顾树歌回了回神,看着紧闭的寺门,想沈眷怎么还不出来,她又觉得开心,恶念彻底消失了,她再也没有变成恶鬼的可能,她不用担心自己会失控,会伤害沈眷。  她会一直做一只善良的鬼。  沈眷进了广平寺,被接待的和尚引到了藏经阁外。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径云料到她等不及,今天一定会来,但没想到她竟是一大早就来了。他很快就出来迎接,神色间颇有悠然自得,开口便是:“我找到办法了。”  沈眷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路曲折坎坷地走下来,乍然踏上了一条宽阔通衢,她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稳了稳心神,才问:“要怎么做?”  径云知道她最牵挂的是什么,也就没有客套寒暄,邀她坐下,再命人奉茶,而是直接站在藏经阁前的庭院里,把他找到的办法说了一遍。  最开始住持和尚说的办法没有骗人,要修成鬼仙也好,养出肉身也罢,都离不开修炼用的灵气。但这世界上,灵气早就枯竭了,要找到灵气难如登天。  不过,一些流传下来的仙器法器上,还封印着一些灵气,养魂佛就是其中之一。  养魂佛与其他法器不同,是专门用来滋养魂魄的。它的内里,是一方小世界,灵气充沛。  所以,顾树歌中弹,魂体虚弱,被吸纳进养魂佛中后,才能获得安养。  径云之前就把难题指出来了,要想出肉身,难点就在于怎么让小鬼住进养魂佛里。  办法其实很简单,只是没想到。  那时养魂佛之所以能吸纳顾树歌,是因为她的魂体虚弱,而魂体虚弱就是阴气大盛的时候,养魂佛的门禁是通过衡量阴气来开关的。  只要让小鬼的阴气变强,强到能触动门禁就可以了。  而阴气最重的时候,就是凌晨三点钟那一段,也就是寅时,照着月光,再念一段咒语,点一张能使魂体虚弱的符,就可以了。  竟然这么简单,沈眷连忙问:“那要多久才能成功?”  径云算了算,说:“得三年五载才能彻底修成。”  沈眷一怔,难道要她和小歌分开三年五载这么长时间吗?  径云猜到她的想法,笑了一下,说:“她可以出来啊,不一定非要一直待在里面。”  出来?沈眷问:“那在进去的时候,又要把魂体弄得虚弱,不会前功尽弃吗?”  径云摇头:“不会,魂体的虚弱,不是真的虚弱。”他想了片刻,打了个比方,“有一种符,烧成灰,做成符水喝下后,会让人的阳气减弱,体魄也被破坏,进入一种阴阳之交的状态,这时候,如果有路过的阴鬼,很容易就能被上身。”  沈眷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这种符水,她喝过,知道效果。  径云接着说:“但这只是让人一时改变状态,效果过去,就会恢复原状。同样的道理,在凌晨让小鬼的魂体虚弱,也不是真的虚弱,只是营造出一种状态,骗过养魂佛的门禁罢了。”  沈眷听明白了,喜悦从心底升起。  径云慈眉善目,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说:“她在里头待得时间长了,拥有实体的时间也会慢慢地变长,开始可能是几分钟,后面会是几十分钟,几个小时,几天,几十天,慢慢地来,别急。等我再教她一篇阴鬼修炼的功法,效果就更好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  径云的脸色严肃起来,看着沈眷,沈眷洗耳恭听:“大师请说。”  “她即便修出实体,也还是鬼,无法变成人,从前说的话依然作数,她能留在这世上多久,取决于你们二人对彼此的执念有多深,一旦有一方执念消失,不论是你,还是她,小鬼就会离开,去阴间入轮回。”  沈眷听明白了,也记在了心上。  三年五载的时间,正好。也让沈眷能安排诸多琐事,比如让顾树歌用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人前,陪在她身边。  学了和尚给的功法和咒语,又带了很多的符纸回家。沈眷不太放心,怕出错,又请了径云大师在家里住了一个月,每回顾树歌进入养魂佛时,都由他照看。  一个月下来,都安安稳稳的,情况也稳定下来。沈眷才放心,放了径云回寺里。  顾树歌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养魂佛里,只有晚上才能出来一会儿,她不太乐意,但又没办法。  沈眷只能哄着她:“你就当是在这块黑玉里上班,你都这么大了,应该工作了,每天在里边待八个小时,这样行吗?”  顾树歌不太乐意,她更想时时刻刻都和沈眷待一块儿,但是沈眷说得对,她都这么大了,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只知道粘人。于是她就说:“那你要一直带着这块玉。”  这样,就等于寸步不离地带着她。  这一点,就算她不说,沈眷也会这么做,当然答应。  “那我下班的时候,你要抱抱我。”顾树歌继续提要求。  “好,抱抱你。”下班的时候就是她刚从养魂佛里出来的时候。沈眷答应她。  顾树歌就不说话了。  沈眷以为她同意了。  谁知顾树歌又想起她失忆的那段时间里从电视里知道的那则童话故事,王后把被魔法变小的公主放进手袋,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还叫她小宝贝。  她的心一热,得寸进尺地又抛出一个条件:“你还要叫我小宝贝。”她早就想沈眷这么叫她了,只是之前没有记忆,多少没底气些,不敢提,现在,她一定要满足自己这个愿望。  沈眷眼底浮现笑意,依旧答应她:“好。”  顾树歌满意了,看着沈眷,红着脸,说:“那你,那你先叫一声。”  “小宝贝。”沈眷笑着说。  顾树歌一下子从脸红到耳朵尖,说了一句:“我要准备去上班了。”就赶紧飘开了。  沈眷看着她逃跑,心中暖融融的。  接下去一天,她什么都做,把养魂佛握在手心里,等着入夜,等着顾树歌出来。  顾树歌虽然不愿意离开沈眷身边,进到养魂佛里,但她进去之后,却很稳得住,抱着要赶紧要出实体的心情,她待的时间要比说好的八个小时长得多。  沈眷看着钟,渐渐地等得心焦了,明明是她好好地安抚小歌,让她乖乖地到玉里去的,可她却是这么地想念她,想见到她。  顾树歌是凌晨三点进去的,傍晚六点多才出来,她在里面待了十五个小时。  一个多月下来,顾树歌的实体只能维持二十分钟。她一出来,沈眷就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小宝贝。”  顾树歌雀跃不已,用力地抱紧了沈眷。  再也没有什么事能分开她们。  她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生命到达尽头。第九十六章   顾树歌拥有身体后,就可以融入社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但怎么让她拥有个身份,是个难题。  她们想了好久,决定去留学。  目的地,是欧洲的某个国家。  之所以是这个国家,是沈眷和顾树歌用往地图上抛硬币的方式选中的,抛中哪个地方就去哪个地方。抛中海洋或沙漠则重来。  很凑巧,沈眷和顾树歌都抛中了这个地方。  选中了地方,就开始做准备。顾树歌要继续之前的学业。她还没毕业,就出了事,学位证当然是拿不到了,只能重新来过。她照着专业排名选定了一所大学。  沈眷大学一毕业,就进了顾氏,校园生活是什么滋味,她几乎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过去的这么多年,沈眷一直是顾树歌的学姐,这次,她打算做她的同学。  在各种制度都很完善的现代社会,凭空冒出一个人来,想要给她一个合法身份,让她变成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是一件很难的事。  但对于沈眷来说,也不至于难到办不成。  接下来一年的时间里,沈眷主要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安排集团事务,她聘用了一批职业经理人。这批专业的管理人才,不是她匆匆选中的,而是在过去的四年时间里,她一个个仔细考量出来的。  原本是打算等顾树歌回国后,把公司过度到她手中后,再给她推荐这些人。那时候,顾树歌避了她四年,沈眷不确定她回来之后,会不会愿意看到她,于是花了四年时间,稳定了集团内部,还为顾树歌铺了路。  这些人放到合适的位置,既能负担起公司的日常运营,又能相互制衡,避免任何一个人独大。是沈眷那时候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现在,这条她铺好的路,就成了她和顾树歌的后路,让她们后顾无忧。  做完这一件事,大约是深秋,沈眷带着顾树歌去了她们选定的那个地方,打算在那里度过接下去几年的平静时光。  她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给顾树歌制造了一个新身份。这个身份是孤儿院里的孤儿,无父无母,人际关系十分简单,操作起来也方便。  这个身份会跟她一起搬到那个居民区,先做邻居,再当同学,顺理成章地认识,相爱,等学业完成,是回国还是留在国外,都可以。  至于面容的问题,难道还不许这世上有两个相像的人吗?  何况,等到那时候,顾树歌在世人的记忆中早已淡去,大家只会认为她们是相像,绝不会有人能想到,她一直留在这个世界,甚至换了个身份,陪伴在沈眷身边。  第三件事,就是为申请大学做准备了。  顾树歌终于发现她比沈眷厉害的地方了。她的学习能力比沈眷强。沈眷离开校园好多年了,在学习书本知识这一方面,当然没有一直在念书的顾树歌优秀。  顾树歌很得意,以老师的身份自居,每天一从养魂佛里出来,就要指点沈眷学习。  沈眷纵容她,让她过足了老师的瘾。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展。  直到有一天晚上,顾树歌在床上也逼着她叫老师,不止要叫老师,结束后还要她叫小宝贝,沈眷这才不得不约束她。  她们的第一次,是在沈眷的生日。  这个日子是沈眷心里的痛,这是她的生日,也是顾树歌的忌日。  到那一天,顾树歌已经在养魂佛里养了大半年了,每天能有三个小时的实体。她想给沈眷过个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