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后重生:撩哭王爷夺江山!》 第一章 重生了 皇宫后院,御花园里郁郁葱葱。 纪梦舒任由刘花朝拉着自己的手走向假山边缘。 “郡主好不容易入一次宫,不如你我同游吧,毕竟以后都要伺候圣上,也算是姐妹了。” “好啊。” 纪梦舒微笑着点头。 等到了假山边缘,刘花朝伸手想拽她,纪梦舒轻巧转身,捎带着一推,哐当一声,刘花朝就掉下去了。 呵,当我还是前世那个傻瓜? 纪梦舒拍拍手。 是的,她重生了。 刚被她推下去的女人,是狗皇帝宁怀瑄新宠幸的贵人刘花朝。 这刘花朝本是个洗脚婢,凭借着一张不错的脸,蛊惑了宁怀瑄,一夜云雨,晋升贵人,后被封为贵妃,风头无两。 前世,自纪梦舒入宫为后起,刘花朝便对她百般陷害,致使宁怀瑄对她厌恶至极,最后借故将她临州纪氏屠尽! 府中血流成河,她才出生的侄儿被马蹄踩成了肉泥! 怀孕六月的的搜子被剖腹取子! 爹娘和哥哥们的头颅被斩下来,在临州城门上挂了七天七夜! 她拼死赶回去时,纪家已经一个活口都没有,鲜血在府中流了七日都不曾干! 而她自己呢? 亲手养大的儿子,根本视她为愁人,一杯毒酒将她药倒。她被宁怀瑄做成人彘装在花瓶里,日日看他和刘花朝苟合,被他们折辱…… 好在老天开眼,竟给了她再重来一回的机会! 今天就先收点利息吧! 纪梦舒冷眼瞧着被刮花了脸,气冲冲从加上底下爬上来的刘花朝。 “纪梦舒,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嫉妒圣上宠我,可我如今好歹是个贵人,你竟敢谋害我,将我推下假山!你尚未大婚便如此善妒,如何配做一国之母?” “大胆” 刘花朝话音未落,“啪”地一声,纪梦舒已经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清脆的响声和脸部的刺痛让刘花朝愣住了。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的指着纪梦舒,“你竟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纪梦舒拽着刘花朝的手,将她狠狠拉到跟前。 “你也说了,你不过是个贵人,竟敢干涉皇上大婚事宜,该不该打?” “你瞎说!”刘花朝慌了,“我明明说的是你,你不配为后!” 可刘花朝刚说完,脸上又被甩了一个耳光。 刘花朝两边脸颊迅速红肿,被打的恐惧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纪梦舒却盈着笑,慢条斯理逼近刘花朝,一字一句道:“怎么,我不配为后,那你不如让宁怀瑄去问问文武百官,洗脚的丫鬟配不配啊?” “还有,推你,推你怎么了?你要叫宁怀瑄给你报仇吗?”纪梦舒再度一笑,白皙修长的手落在刘花朝胸口,狠狠一推。 刚爬上来的刘花朝又掉下去了…… “刘贵人!” “刘贵人!” 几个宫人着急去寻人。 “站住!” 纪梦舒厉声开口。 “今日谁去扶她,便是我临川纪氏的敌人。” “郡主……” 几个宫人停下来,望了望假山底下哎哟哎哟吆喝的刘花朝,又望了望言语之间一派威严,让人不敢忤逆半分的纪梦舒。 声音越来越小,终究不敢再往前。 纪梦舒冷哼一声,径自前往太皇太后宫中。 不过,她倒没想到,宁怀瑄比她到的更快! “皇祖母,梦舒行事恶毒,无故将人推下假山,若不给个交代,恐怕会招人口舌,于郡主名声不易,若是被人指责德不配位……” 宁怀瑄停顿了下,故意不将话说明白,挑衅般看了眼刚到凤祥宫门口的纪梦舒。 “依朕看,不如让她给刘贵人道个歉,再去佛堂抄经祈福?” 宁怀瑄自觉这不算什么大惩罚,但只要太后答应,到时候纪梦舒孤身一人在后宫,他便有机会让宫卫毁了这女人名节! 到时别说嫁进皇家了…… 他要她和整个纪家都背上骂名,才能解心头之恨! 太皇太后拧紧了眉,目光同样落在才进门的纪梦舒身上。 纪梦舒见状,牵着裙摆,规规矩矩跟太皇太后磕了头,这才道:“太皇太后,实在不是梦舒跋扈,而是刘贵人倚仗着陛下的恩宠,肆无忌惮。” “她想推我下山,让我受伤,推迟婚期,我不过是自保时失手,不小心将她推下山,怎么就恶毒了?” “而且,这后宫之事,随随便便就落入外人耳中,难道不是宫中宫规不严,鱼龙混杂?” “纪梦舒!” 宁怀瑄没想到她这么善辩。 还指责他将后宫之事放大,家丑外扬,让人笑话。 宁怀瑄怒气翻涌。 纪梦舒却佯装伤心,揉了揉眼睛,委屈道,“太皇太后,您看,陛下根本就不在意梦舒,不为梦舒出头便罢,还觉得梦舒欺辱人。太皇太后不如收回成命,如皇上所愿,换个德才兼备的皇后吧!” 宁怀瑄闻言,面色一沉。 这贱人,不光不认账,还要倒打一耙? 宁怀瑄强压怒气道:“纪梦舒,那么多宫人都瞧见了,总不会他们都是要污蔑……” “行了!” 宁怀瑄话未说完,太皇太后不轻不重放下茶杯,打断了他的话。 “皇祖母,朕……”宁怀瑄还想辩解几句。 太皇太后却径自走向纪梦舒,伸手扶她,“好孩子,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拘束?有什么话,你只管跟姑祖母说,姑祖母会给你做主的。” 姑祖母。 纪梦舒垂着眉眼,立马听出了太皇太后的言外之意。 太皇太后同纪家是有些亲缘在的,她故慈乃是纪家女,跟纪家也算来往密切,纪家提到她,都要唤一声老祖宗。 说起来,宁怀瑄算她的远方表兄,所以她才有郡主的封号。 先帝故去得早,宁怀瑄七岁便登基了,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政。 但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偏这宁怀瑄,还是个扶不起的废物。 诸王虎视眈眈,太皇太后之所以赐婚,便是想让纪家上皇室这条船,扶持宁怀瑄! “太皇太后,梦舒虽同您是血脉相连的后辈,但长幼尊卑,礼不可废,不敢僭越。” 纪梦舒盈盈一笑:“何况陛下是一国之君,他对梦舒不满,梦舒不敢抱怨,更不敢妄图高攀。” 宁怀瑄咬紧了牙! 这贱人是真该死!敢在太皇太后面前给他上眼药! 偏他如今根基不稳,仍要依靠太皇太后背后的势力。 可恨他一个九五之尊,还要被这样拿捏! 宁怀瑄强压下心中恨意:“朕没有这个意思。” 许氏冷冷看他一眼:“哀家也不怪你,是那刘氏狐媚惑主,目无宫规,来人,去将那个洗脚婢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宁怀瑄神色惊怒:“皇祖母!” 他怎会看不出,这是太皇太后要打朝朝给纪梦舒这贱人出气! “哀家累了。”太皇太后面色铁青:“哀家已下了懿旨,你若不娶梦舒,哀家便杀了这个狐媚子女人!” 宁怀瑄呆了一瞬,死死瞪着纪梦舒,甩袖而出。 第二章 长佑王宁容璋 纪梦舒虽赢了这一局,却也开心不起来。 今日这一出,她本就是借刘花朝存心试探,若皇帝势大,刚好就取消了这门婚事,若是不行,也能探一探太皇太后的心思。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太皇太后这是宁肯打皇帝的脸,也要吸她纪家的血了! 可太皇太后不过再有三年寿命,等她死后,宁怀瑄坐大,他们纪家不还是死路一条? 纪梦舒眸底一片冷色。 等她回到纪家,母亲姜氏早已等在院中。 宫中之事,也早已传入母亲耳中。 可即便知道刘花朝挑衅在先,母亲却并未宽慰她,反而劝她隐忍。 “舒儿,那刘花朝出身卑贱,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你,下次不必理会,别因着她和圣上离心。” 闻言,纪梦舒心底冰凉一片。 是了,天底下有哪个世家不想当朝皇后出自族中? 若是再得一个太子,未来皇帝的母族,纪家甚至可以跃居世家之首,这滔天的权贵,谁能拒绝? 此刻,哪怕跟母亲说前世下场有多凄惨,母亲也听不进去。 更何况,太后的懿旨已下,此时抗旨,势必牵连族中,父亲和哥哥们也必然不会听的。 “母亲,我去庄子里散散心。” 纪梦舒不欲多说。 “去吧。” 姜氏也知她糟心,放她出去野。 “莫要太贪玩,大典在即,传出去不好。” 临行前,姜氏仍不忘嘱咐。 纪梦舒只当耳旁风。 到了乡下别庄,她便先挑了匹马,拿了弓出去。 她骑射极好。 只是,前世入宫后,被宁怀瑄拘在后宫,硬生生圈养成了一个“贤后”,活得憋屈,死得窝囊! 纪梦舒扬鞭冲入山中,只想找个无人处猎些野物,宣泄出这满心愤慨! 不知不觉,她竟然骑到后山一处陌生地方。 纪梦舒拧眉勒马,有些寻不着方向。 她正想四处瞧瞧,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别让他逃了!今天他的命,必须留在此地!” 血腥味逼近,她目力很好,一眼便瞧见一群黑衣人追着个浑身是血的锦衣男子而来。 什么运气! 纪梦舒眉心惊跳,策马想走,那锦衣男子却飞身过来。 “借小姐良驹一用!” 不等她开口,那厮已然跃上马背,伸手拽住她的缰绳,调转马头就逃! “滚下去!” 纪梦舒心里一怒。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么胁迫她。 男子却紧箍住她的腰身,沉身道:“在下往后会报小姐救命之恩。” 纪梦舒望着那追来的刺客,面色难看:“你也得有命报!” 眼看黑衣人越逼越近,纪梦舒只得咬牙张弓,箭矢直射为首那人胸口! 惨叫声响起,身后那男人意外道:“小姐这射术倒了不得。” “住口!安心逃命!” 纪梦舒再次搭箭,略略延缓了刺客追上来的速度,才自怀中拿出信号弹,想让别庄的护卫前来救人。 马上。 宁容璋嗅着鼻尖那馨香,总觉得怀中那女郎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 瞧这衣裳和骑射的能耐,定然是出身不凡的世家女,可她怎会在这里? 他微微绷紧了唇,加速策马,想等安全了再试探她身份。 可电光火石间,前方却有一名刺客包抄过来,斩马刀重重砍向马腿! 宁容璋瞳孔紧缩,险险勒住缰绳想调转方向。 偏那匹马不争气,吓得待在原地不敢动了。 纪梦舒也回过神,眼看刺客持刀砍向她,本能想张弓,却根本来不及! 长刀劈断弓身朝她面门而来,寒光凛冽! 纪梦舒呼吸一滞。 真是被那混蛋害死了! “躲开!” 身后传来厉喝,那罪魁祸首揽着她的腰跳下马,就地一滚躲开那一刀,拎起他往前逃! 纪梦舒惊魂未定,男人却闷哼一声,脚步踉跄。 她下意识回头,便看见他肩头正汨汨渗血。 一柄袖箭洞穿他肩胛,男人一把推开她:“分头逃吧,生死由命了!若是活下来,在下会记得小姐恩情!” 纪梦舒一咬牙,毫不犹豫往后逃。 她犯不着为个陌生人搭上自己的命。 身后血腥味浓郁,有人阴恻恻道:“别放过那娘们!若是她走漏消息,咱们也都完了!” 眼看那刺客们朝她追来,纪梦舒不敢托大,只借着地势一路闪躲,夺了一把刀勉力跟他们抗衡。 饶是如此,她体力到底不如男子,很快支持不住要被追上。 “郡主在那!快保护郡主!拦住那些贼人!” 纪氏的护卫却终于赶来,眼看纪梦舒被追杀,毫不犹豫搭弓对准刺客。 眼见不妙,那拨刺客不敢再追,四散奔逃。 纪梦舒扶着树,喘了口浊气,浑身冷汗淋漓。 护卫忙扶着她:“郡主可曾受伤?” “无妨……搜山!他们追杀的是个锦衣男子,看看他可还活着。” 纪梦舒开口,眼中寒光乍现,要是那厮命大,她还能把人拖回去算账! 护卫们得令,分出几个人去寻人,很快拖着刚刚那混账回来:“郡主,人找到了,只是他伤重,也不知能不能活。” 纪梦舒上前,托起那张布满血污的脸,忽然愣住。 男人剑眉紧蹙,鼻梁高挺,饶是闭着眼狼狈不堪,也瞧得出样貌俊美,气质矜贵。 他腰间,还坠着一枚龙纹玉。 此人……竟然是长佑王宁容璋! 纪梦舒目色晦暗。 宁容璋乃是宁怀瑄的堂兄,其父乃先帝嫡幼子,因着先帝独宠一江南名妓,不顾反对立了庶长子为储,这位王爷虽尊贵,却不受宠爱,早早便被分封出去。 前世,这宁容璋可算是宁怀瑄的心腹大患,隐忍许久意图谋反,在她遇害之前,已然要杀到京城了…… 看着他满身的血,她吩咐道:“带回去,不计代价保住此人的命,莫透露咱们身份。” 护卫恭声应是,扶着她上马,给宁容璋初步止了血,才带着他往山下赶。 纪梦舒回去洗掉满身血污,陷入沉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宁容璋与宁怀瑄那草包,完全是云泥之别。 他十岁时袭了长佑王的王位,将封地打理得富饶强盛,文韬武略都是顶尖,这样的人,才该为君! 他野心勃勃,或许她能推他一把……也能改写她家破人亡的命运! 她正思索,青竹进来传话:“郡主,那男子醒了。” 第三章 让三姐您嫁入宫去? 纪梦舒起身过去,便看见宁容璋虚弱躺在榻上,却难言龙姿凤章的贵气。 她客套一句:“公子可还有不适?” 宁容璋看清她的脸,忽然握紧了拳。 竟然是她…… “多谢小姐相救。” 他很快回神,起身想抱拳行礼。 “不必多礼,公子伤重,当好生养着。” 纪梦舒一改之前的冷漠,笑得如沐春风:“此处是我家的别庄,并无什么人,公子随意便是。” 宁容璋一怔,再次谢过:“礼不可废,小姐施恩在下,已让惶恐涕零,怎好僭越?” 纪梦舒也不再废话,含笑试探:“公子怎会被那些悍匪追杀呢?” 宁容璋瞧着她眼中那一丝探究,眼也不眨道:“在下乃是来京办货的商旅,路上遇到这些马贼抢了我银两,还怕我报官,才要灭口。” 语罢,他感激道:“若不是小姐,在下怕已经是刀下亡魂。” 呵…… 纪梦舒心知,他离开封地定有见不得人的事。 这狼子野心的家伙,不会现在便已筹谋着篡位了罢? 她也不拆穿,闲闲看他演戏,待宁容璋抵拳咳了咳,她才柔声道:“公子的伤怕要养不少时日,若是不嫌弃,便留在我这里养着吧?” 宁容璋一怔,瞧着那双含笑的眸,胸中心跳快了一拍。 他此次过来,是为了清理封地的叛徒,谁知路上竟会被行刺。 遇见她,算是意外之喜…… 可她一点不记得他是谁,却又让他有些不快。 分明先帝驾崩时她还见过他……他还帮她折了梅花呢,怎能就这样忘了他? 不过她主动说要留下他,却又让他欢喜起来。 能多与她相处哪怕一刻,于他而言,都是幸事。 低咳一声,宁容璋做一副受宠若惊模样:“那便叨扰小姐了,先前在下许诺会厚报小姐,眼下也该履行。” 他自腰间解下那龙纹玉,郑重开口:“在下在京中也有些产业,那万宝阁便是其一,请小姐收下这玉佩,今后,您便是万宝阁的半个主人。” 纪梦舒却拧紧了眉。 那万宝阁是本朝有名的拍卖行,日后发展起来,全国上下都有分处,一日的流水怕就有几千两! 而且以她前世的了解,万宝阁不单是个赚钱的金饭碗,还是宁容璋手中最紧要的一支势力,这玉佩便是信物。 拿这东西去万宝阁,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竭尽全力! 前世,宁容璋应当也遇到了这场刺杀,不也死里逃生了?只因她带他回来养伤,便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虽眼热,却果断将玉佩推回:“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挂心,小女也不是为了这些阿堵俗物救您。” 宁容璋攥着尚有她体温的玉,缓慢收拢掌心。 不愧是他中意的女郎,平行高洁,正如梅花一般。 虽说方才在马上凶了些,但状况紧急,她如此作为,也合情合理。 他斟酌着想劝她收下,想着今后可以借着生意的名头与她往来,小厮却匆忙进来:“郡……七小姐,二少爷和三小姐来了!” 纪梦舒松了口气,笑宴宴道:“公子安心休息吧,家兄家姊来了,小女当去瞧瞧他们,谢礼的事,您不必再提了。” 说完,她便离开了厢房。 宁容璋摩挲着玉佩,薄唇几乎抿成了线。 若这一半的万宝阁送不出去,他伤好了之后,又如何有机会与她相见呢? 不论如何,他都要她离他越来越近,直到有一天……甘心属于他! 另一头,纪梦舒对宁容璋的心思毫无所觉。 带着仆人走进花厅,她还不曾开口,三堂姐纪凝秋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传了来。 “还是七妹妹命好,只老祖宗一句话,便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她夹枪带棒道:“不过姐姐怎么听说,你一到别庄便养了个小白脸?若是意乱情迷失了贞操,陛下怕是不会要你这个皇后。” 纪梦舒看着她眼中的妒忌,眸子一凉。 她这位三堂姐向来掐尖要强,还心悦宁怀瑄那畜生许久了。 只是二房一向式微,这婚事没能落到她头上。 前世,也是她为了讨好宁怀瑄,在父亲书房塞了所谓的谋反罪证,只为换一个妃位! 既然如此,她不如就将她送进宫,做那个空架子皇后呢? “三姐所言,恰是我心中忧虑。” 她并没有反唇相讥,反倒拧着衣角装一副心神不宁模样:“那位公子的确不错,但老祖宗执意要我为后,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老祖宗愿不愿意换一位纪家女儿为后。” 纪凝秋听见这话,握着茶杯的手都在发抖。 而一旁坐山观虎的纪修文却是皱紧了眉。 纪梦舒这是疯了不成?!她捡回来的那男人,还真是她养的小白脸?! 为了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连后位都不要了? “纪梦舒,你此言何意?故意炫耀老祖宗的宠爱羞辱我?!” 而纪凝秋却是会错了意,重重将茶杯摔在地上:“要不是有纪家长房嫡女的名头在,陛下根本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纪梦舒神色平静的看着她发癫:“三姐所言有理,如我这样蒲柳之姿,的确是不配承君恩入宫的。” “不如三姐在老祖宗和陛下面前好生表现,让他们改了心意,让三姐您嫁入宫去?” 纪凝秋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欺人太甚!” 纪梦舒不但是纪家嫡女,更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旁人不敢求娶,只是知道她早被皇家看中了。 加上纪家精心培育,贵女们该有的才能品格,她样样都拔尖,自幼她便比不过! 眼下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她面前这样阴阳怪气炫耀! 她再忍不住,竟气得要将壶中热茶泼在纪梦舒脸上! 纪修文赶忙将她拦住:“三妹,不得胡闹!梦舒是老祖宗钦定的皇后,哪里轮得到你在她面前轻狂!” 他转身笑着打圆场:“七妹,三妹不过昏了头,你也莫要闹了……二哥知道你向来端庄懂事,怎会被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蒙蔽呢?” 纪梦舒垂眸,似笑非笑:“二哥莫要挂心,我只是玩笑,想来三姐也只是担心我,一时情急说错话了。” 静下心细想,她也意识到自己冒失了,不说宁容璋身份败露的后果,要是她父亲真觉得她失贞,怕要直接勒死她干净。 幸好这两人帮她圆了场,只当她在故意炫耀。 纪凝秋也冷静下来,别过头不再说话。 三人虚以委蛇一阵,纪修文便带着纪凝秋告辞。 临走前,他笑着留下一盒胭脂:“七妹妹,这是我差人自西域带来的好货色,你试试合不合用,若是喜欢,我差人多送些来。” 第四章 安逸 纪梦舒道谢将他们送走,看着那盒色彩妍丽,还带着香味胭脂,不经意想起前世的事。 也是这阵子,京中闺女圈子开始时兴这种西域产的胭脂,但此物稀有,要弄到一盒,实在麻烦得很。 她入宫后也得了不少,还自行琢磨出了配方,让宫人调配出来,专供御用。 说起来,这可是一项极其暴利的生意啊。 宁容璋要谋反,定是缺钱的,而他的封地毗邻西域,那边有的材料,他封地也有! 若能说服他做生意帮他赚钱,他岂不是能早些举事? 纪梦舒眸子一按,转身回房,提笔疾书。 天色暗下,她才拿着一沓纸敲响宁容璋房门:“公子歇下了吗?可方便打扰片刻?” 宁容璋正在床上调息,脸色已好了许多,闻声忙躺下作一副虚弱模样:“小姐请进。” 纪梦舒推门入内,看他赤裸上身躺着,被子落下大半,露出挺括的胸膛,不觉脸热。 她若无其事别过头,帮他拉起被子:“公子若有不便,吩咐下人伺候就是,不必客气。” 温软的指尖不慎拂过宁容璋肌肤,让他呼吸都是一滞。 半晌他才回神,哑声谢她,问道:“小姐有事同在下说?” “是有些事。” 纪梦舒斟酌着拿出那一沓配方,神色自然:“公子是做生意的,那名下可有水粉铺子?” 宁容璋一怔,这……似乎真没有。 但佳人开口,他便是没有也得有,果断道:“有,不过不在京城,在我家乡西疆。” “那便太好了。” 纪梦舒佯装激动,似是不经意问:“那是长佑王殿下的封地吧?听说王爷贤明,封地十分富饶,景色也好,真想去瞧瞧。” 宁容璋的唇角不由得翘了起来:“小姐若想去,在下必当盛情接待,长佑王也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子,现下也还未娶妻,咳……不过小姐问水粉铺子,是有什么想要的水粉胭脂么?” 纪梦舒暗道他脸皮厚,自夸得这样娴熟,却未戳破:“不,我只是有几个家传的胭脂方子,只是苦于没有材料,不过听说西疆盛产那些东西,想必公子应当能帮帮忙?” 宁容璋接过,指尖相触那一瞬,身子都有些僵硬。 他若无其事收回手,细看那些方子,眯了眯眼。 这些东西,西疆的确都有。 她喜欢,便给她弄就是了! 他毫不犹豫道:“在下这便修书命人弄来。” “……” 这死脑筋,怎么不灵光呢?没嗅到其中有银子的味道? “那便谢过公子了。” 她硬着头皮将话说得更直白:“公子先前说想送我一半万宝阁,我虽不敢收,却有个想法,公子能否命人将这些东西批量生产,在万宝阁及其分处售卖?我只要一成收益,别的都归公子。” 顿了顿,她又道:“说起来,西疆乃三国交界之处,若长佑王能开通商路,与他国贸易,想来会更加富饶吧?” 宁容璋攥着手中那些配方,眼神陡然变得幽深。 他的小姑娘……这是送了他一笔难以预估的财富! 宁容璋也不是一个真的痴儿。 相反,他极为聪明。 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年仅九岁就被国子监太师夸耀天佑大历、文曲星降世。 可惜就算如此,他在王府中日子也不好过。 先长佑王警告过他,不可露才,别驳掉当今延平帝的脸面。 一个父亲,竟把侄儿看得比亲生孩子还重要。 宁容璋只需看一眼这水粉方子,就知道其中商机无限。 这下,他也不会只是随随便便应和着纪梦舒说话,当即披上外衣、翻身下床。 宁容璋郑重其事回复:“在下多谢小姐。” 语毕,他又吹了声短哨,一只海东青从窗外飞入。 当着纪梦舒的面誊抄配方,写信通知手下去采买药材、制作胭脂。 “姑娘救了在下性命,在下当以礼相还。万宝阁的分成,应有小姐一份。” “如今姑娘又给在下这份堪称精妙的水粉配方。行商之人讲究便是诚信往来。我知晓这水粉做出以后定会利多广销,所以万宝阁收益的五成分成,还望小姐一定收下。” 宁容璋的语气与之前相比更强硬了点,露出些许身为长佑王的霸气。 他看着纪梦舒的脸,特意道了句:“倘若姑娘再不收下,便是看不起在下了。” 话都让他说完了,纪梦舒不再反抗。 拒绝太多次也会招惹长佑王怀疑。 如今她也没暴露身份,对于长佑王来讲,她至多只是一位乡下小门户的小姐。 对于钱财,哪能不爱呢? 思此,纪梦舒轻叹一口气,装作期盼含羞的模样点头:“公子盛情难却,那本姑娘就笑纳了。” “不过公子放心,我也不会白占你便宜。往后若是万宝阁经营出现任何问题,公子也能来找我商议。” 以纪梦舒对于未来脂粉市场的了解,她的配方换取万宝阁五成分成绝对不算多。 不过纪梦舒不缺钱,她要得是放长线钓长佑王这条大鱼。 顺着宁容璋的话说下去,是为了以后正大光明去见宁容璋的机会。 所以当纪梦舒见宁容璋点头:“自然,我这只海东青就留给姑娘了,往后姑娘有要事,能够随时联系在下。” 她欣慰不已。 不错,离推翻宁怀瑄那狗贼的皇位,又近了一步! 纪梦舒开心,宁容璋心情也格外好。 一半的万宝阁终于送出去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仅如此,纪梦舒作为新的掌柜,态度竟很积极,方才就约了宁容璋明日继续详谈生意。 想着明日还能与佳人会面,宁容璋也喜不自胜。 两个人都在这场谈话中得到了想要的,却又都未多想彼此的反常。 是夜。 二人进入梦乡之中,比往日觉得安恬。 翌日,天朗气清,纪梦舒在山庄院子里搭了个躺椅晒太阳。 宁容璋起床后出门就见到了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慵懒假寐的美人,他转身找了把竹伞来。 宁容璋持伞而立,走在纪梦舒身边遮挡阳光:“烈日炎热,莫被晒伤了。” 第五章 与太后起了争执 “这才四月,怕什么晒伤。” 纪梦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不过她对面前男子的体贴还是极为满意的。 纪梦舒抬眸,瞧了瞧宁容璋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想打趣一番。 她吩咐青竹:“再给公子拿把长椅,本小姐怕他被这朝阳晒晕了。” 宁容璋是男子,怎么可能会准许他人把他想得那般柔弱?更别提纪梦舒还是他心悦已久的心上人,那不是丢面了么! 于是他连忙道:“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伤口已无大碍。” “哦?是吗?可昨夜公子床都下得艰难……” 纪梦舒幽幽道,叫宁容璋沉默。 他就知道他的小姑娘聪慧过人,昨夜伪装定瞒不住她。 但想到她就算知晓他佯装虚弱躺在床榻上,还愿意为他掖被角,宁容璋心口又甜了起来。 “咳。” 宁容璋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说起昨夜,在下下属已经筹备好了制作脂粉的药材,为确保品质,到时还请姑娘先制作出一份样品。” “自然,不仅是原料,制作时手法也很重要,介时我会一一教导给公子的。” 聊了一会儿公事,纪梦舒状似无意的提到:“说起来,今年夏日确实会炎热一些。” 宁容璋还当是她热了,邀她回房:“小姐可要进屋休息?” 纪梦舒却摇了摇头:“我记得公子说过故乡是在西疆?” “是的,可是小姐又想起西疆什么稀罕玩意儿了?” “非也,我只是想到长佑王英勇,戍守西疆多年,让民不聊生的蛮荒之地变为如今西商繁荣的地方。可西疆的特产再丰饶,那边地势险要、气候炎热,天然要比京内更需水源。” “所以.....若今年真是个大旱年,想来西疆子民的夏日不会好过。” 纪梦舒差点都忘了,今夏会闹旱灾,而整个大历朝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便是长佑王的封地。 可以说焦金流石、寸草不生。 长佑王为了赈灾,多次向朝廷递奏折请求支援。 然而那时候京内都自身难保,奏折被一一驳回。 长佑王气不过,硬是与太后起了争执,为此还差点被褫夺了爵位,可依然没得到任何赈济粮。 还好最后有惊无险,西疆子民还是渡过了荒灾,死伤并不严重。 纪梦舒想到二人目前已是合作关系了,打算提点一二。 纪梦舒话语刚落,宁容璋就已经知晓了她的意思。 旱年荒灾,每家每户就得屯粮渡过。 可是纪梦舒对他说这些做什么? 他明面上就是一普通西疆商人,就算是未雨绸缪能囤多少粮食?养活一家尚且艰难,更别提纪梦舒说得是“西疆子民”四个字。 难不成她猜到了他的身份? 身为一方封地的王爷,屯粮就可多了。 然而事情也会变得棘手起来。 粮草等于养兵。 说白了,这个问题能够测出来宁容璋是否有反心。 而恰好,宁容璋真有反心。 整个西疆莫说粮食了,水源、兵马,兵器、他都有暗地蓄养。 宁容璋再怎么喜欢纪梦舒。想到纪梦舒如今的身份,他也不可能会暴露他真实的底细。 所以,宁容璋只得装傻应付:“没想小姐对于方舆之学都涉猎一二,着实聪慧。” 纪梦舒说这话又不是为了博得夸奖的。 见男人这般模样,就知道他不会深聊这个话题。 纪梦舒淡淡的回了句:“曾经闲来无事,看过几本方舆地理的杂书罢了。我也就是说着玩玩,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想着若是有机会,公子回到西疆,可以多买些粮食在家放着,防患于未然嘛。” 她也只能提点到这了,具体宁容璋听不听由他自己。 闻言,宁容璋仍是不置可否含糊答:“小姐多谋。” 纪梦舒知道,宁容璋跟她关系目前不算深交,心中还有防备很正常。 道理都懂,可是听着宁容璋接二连三的应付,纪梦舒不由烦闷。 都怪这长佑王,之前对她如此热情做什么? 对比下来真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纪梦舒瞬间懒得与宁容璋说话了,起身要离开。 “姑娘这是要去哪?”宁容璋在身后呼唤。 “骑、马!” 纪梦舒有个小习惯,那便是心情不爽利的时候骑马捕猎发泄。 儿时的时候她同爷爷学过骑射之术,那时爷爷还夸赞过纪梦舒。 若是能长久学下去,不输于巾帼木兰之辈。 然而因为老祖宗一封懿旨,命纪梦舒为皇后。纪梦舒早早弃武从文,学习宫中的礼仪教导。 这么久没有拉弓了,纪梦舒练习一番后,发现她竟还有几分天分在。没过多时,就射到了一条小鹿。 纪梦舒采用围猎之法,并未伤害小鹿,而是用箭支架住四肢,将它圈了起来困在其中。 之后她下马,走过去想削下鹿茸,当做此次围猎成功的战利品。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宁容璋的声音:“姑娘进山怎可不带侍卫?莫要受伤。” 纪梦舒转头,就见宁容璋骑了一匹黑鬃马,徐徐跟着她而来。 纪梦舒挑了挑眉:“公子伤未好全,又怎可跟着我进山。” 宁容璋不仅跟了,中途看见两只野兔还猎了下来。 他猜到纪梦舒像是生气了,举着两只雪白皮毛的兔子献礼:“雪兔可爱灵动,姑娘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就带回家当个宠奴玩玩。” 可惜纪梦舒对小兔子不大感兴趣,专心削鹿茸。 宁容璋这才发现纪梦舒同一般女子很不同。 他身上还有伤,不可大动。 且宁王爷从小到大受人教诲,女子都喜欢小而精致的物件,因此他猎了两只兔子还挺沾沾自喜,以为纪梦舒会喜欢。 谁想此刻纪梦舒眼中只有她自己猎到的麋鹿! 彼此猎物的体型大小对比,饶是宁容璋,不由觉得丢了几分薄面。 “——咳。” 宁容璋迅速丢掉手上的兔子,像是从未拿出来过,双手背后。 “小姐心善,叫在下不由想起了儿时在西疆的时候,也曾围捕过一头吊眼狸花黄虎。彼时年幼,未不忍伤及它性命,只剃下了它的脖颈毛制成了披肩送给了家中母亲。” 第六章 心思 宁容璋这句话说得极妙,明面上是夸赞纪梦舒,实则三言两语说出了他曾一人围猎到猛兽的经历。 显然,长佑王是在装腔作势,不肯承认方才只猎到两只白兔就开心赠礼的人是他罢了。 纪梦舒听懂了他在找补,噗嗤笑出声,心下那一丝烦闷散去。 罢了,这一世的长佑王古里古怪了些,人倒是有趣。 比上一世传闻中那冷冰冰的神话人物有意思多。 纪梦舒还特意为他找了个台阶下:“公子不愧是西疆人士,骁勇无畏,也不知本小姐什么时候能看看你一人猎虎的场面?” 闻言宁容璋眸光闪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地承诺: “姑娘定能看见,世有恶虎,终将被在下讨伐。” 两个人重归于好,接下来的行程便是一同相伴。 两匹骏马一红一黑疾驰在山野之中,宁容璋与纪梦舒并排而走,颇有些江湖眷侣的意味。 不过两个人没有发觉其中暧昧流转,纪梦舒走到一条水流旁,忽觉饿了,下马。 “公子可会捕鱼?我还从未抓过溪鱼呢。” “略通一些。” 宁容璋常年征战在外,捕鱼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只见他捡了几根干枯的树枝,用小刀削尖,紧接着挽起裤腿走进小溪里。 男人眸眼如鹰,手起刀落丢下一根树枝,就有一条鱼被插上来。 “好!”纪梦舒不由赞叹出声。 她会捕猎兽类、也会垂钓,但徒手抓鱼这回事却是有些为难临州氏族的大家小姐了。 更别提上一世她早早当了皇后、太后,哪有机会能在野外叉鱼? 纪梦舒看得心痒难耐,栓起裤腿也走入溪中。 没过多久,宁容璋与纪梦舒二人抓了约莫十几条大肥青鲤。 烤鱼之事宁容璋没劳烦纪梦舒,他一人熟练生火、剖杀、串架与烤制。 最后还撒了一把随身携带的五味粉,烤的青鲤颇香。 纪梦舒食指大动,对宁容璋更加不气了。 别说,长佑王这荒野求生的手艺,等他做了皇帝当是饿不死子民的。 总不会像宁怀瑄那昏君,活生生把大历朝祸害得分崩离析! 纪梦舒与宁容璋在溪流边相依而坐,一同吃着午膳。 二人相谈甚欢,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幕场景被外人瞧了去。 树林之中,纪凝秋悄悄躲在一根树桩背后窥伺,满眼不可置信。 纪梦舒这是真同她养的野男人好上了?! 上一回来到别庄,她嘴上虽嘲笑了纪梦舒,但并不觉得这女人真的会背叛宁怀瑄。 毕竟那可是大历的皇帝啊! 怎么会有人宁愿不做皇后这位置也要同不三不四的外人在一起? 结果没想到,纪梦舒真是这种痴儿。 纪凝秋差点笑出声。 有意思,着实有意思。 她就说她这个七堂妹怎么好好得郡主府不住,跑来山里面休息。原来是有奸夫了啊! 想到这,纪凝秋坐不住,本是被纪修文逼着来山庄送些补给,她回头坐上马车就让人去往宫中。 大历朝,皇宫。 宁怀瑄坐在金銮宝殿,殿前跪着纪凝秋,身边则是刘花朝。 殿上二人听到纪凝秋说得话后都眼睛一亮,像是偷了腥的黄鼠狼。 宁怀瑄沉不住气,抢先开口:“纪三小姐说得可是真的?!纪梦舒她真与外人有了龃龉?” 纪凝秋跪在地上,眼眸含波,明明是在告状,也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宁怀瑄道:“皇上,臣女看得千真万确啊!七妹妹她此刻人就在京郊乡下豢养面首,上回臣女去山庄看望妹妹就发现了,当时还有臣女二哥为臣女作证!” 听到这话,宁怀瑄喜不自胜,连说了几个好字:“好、好、好!朕就知道,纪梦舒并非什么温淑贤德的女子!” 刘花朝在一旁听着,虽是开心,但多了个心眼,她眯着眼威胁纪凝秋:“纪氏,你可知道,纪梦舒是太皇太后钦定的皇后。若她真的在婚前红杏出墙,给咱们大历朝的皇帝戴了绿帽,那可是整个纪家诛九族的大罪!” 听这话,纪凝秋身子一抖,对宁怀瑄诉委屈:“臣女大义灭亲,忠心耿耿,是想为陛下解忧才会说这些的,臣女怎么能是罪人呢?” 以纪家同宁怀瑄的关系,宁怀瑄只能对事不对人,拿纪梦舒开刀,想诛纪家九族,宁怀瑄还能杀了太皇太后不成?! 宁怀瑄笑着招招手:“爱妃莫拿纪三小姐打趣,朕又不是那等暴戾无束之人,纪梦舒这事儿,朕会私下处理。” 想到这,宁怀瑄转了转眼眸,对纪凝秋吩咐:“纪氏,今日你对朕禀告之事莫要让第四个人知晓。回府等待朕的消息,而朕,会亲自彻查到底,看看那纪梦舒能怎么红杏出墙!” 说完,纪凝秋挥了挥衣袖,显然是想赶走纪凝秋。 而纪凝秋才不愿意呢。 她今日来进宫不只是为了揭发纪梦舒而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想商议。 就见纪凝秋继续跪在地上可怜乞求:“皇上!此番若是妹妹真失了德,臣女想过问陛下,明年的选秀大典......” 大历朝有祖训,新后进宫三年不操办选秀典仪。纪凝秋今年都十七了,三年之后又会过了晋选的年纪。 因此,她才极为不想纪梦舒进宫,恨不得叫那女人消失才好。 宁怀瑄如何不知女人的心思? 他一方瞧不起纪家庶女,一方面又对于纪凝秋对他的痴情感到虚荣膨胀。 就见宁怀瑄勾了勾唇,欣然答应:“纪三小姐,放心吧,若是纪梦舒做不成朕的皇后,明年的大选会如期举行。” 听见此言,纪凝秋终于放下心,喜笑颜开朝宁怀瑄磕头:“臣女谢陛下隆恩。” 说完,她得意洋洋瞧了刘花朝一眼。 看看!宫女就是宫女!宁怀瑄的玩物而已,等明年她进了宫,表哥一定会喜欢她的! 纪凝秋这般天真的想法,要是纪梦舒在场,看见定然会嘲笑出声。 刘花朝可是上一辈子笑到最后的赢家啊! 就算是宫女如何?那也深得宁怀瑄这昏君疼爱。 第七章 梦舒,等着我 可怜纪凝秋,都当了纪家的叛徒走狗! 殊不知,她才是昏君妖妃的玩物罢了! 果不其然,纪凝秋离去以后,刘花朝对宁怀瑄撒娇怄气:“皇上~!您不是说最喜爱臣妾了吗?怎么还要承诺那纪三小姐入宫!” 宁怀瑄不甚在意的安抚:“朕只觉得她对我们还有用,你跟一枚棋子吃味做什么?” “爱妃放心,她可比纪梦舒好拿捏多了。这样的蠢笨女人进宫,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说得倒也是。” 刘花朝轻哼一声,再次开心。 她与宁怀瑄浓情蜜意,商讨了一整晚捉奸的计策。 第二日清晨,宁怀瑄早早来到太皇太后的宫殿之中请安: “皇祖母,梦舒何时再入宫?上回的事情孙儿知错了,还请皇祖母再把表妹邀到宫中来,朕想当面同她道歉。” 许氏挑了挑眉:“哦?今日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皇上竟会如此懂事?” 宁怀瑄面有尴尬,按捺心中的怨气对许氏喜笑颜开:“祖母何必打趣孙儿,孙儿是真知错了。以如今朕在朝中的地位,那刘氏确实上不得台面了些,若是表妹能够成为孙儿的皇后,定能为孙儿在朝政之中助力。” 听到这话,许氏叹息一声:“你能这么想,哀家就放心了。” 许氏没有多怀疑,当即命人差信给纪家,叫纪梦舒进宫。 然而没过多久传来宫外的消息,说纪梦舒近来不在京中,身体不适,去山上别庄调养休息了。 宁怀瑄早知这事儿,没有多遗憾,反而笑着对许氏道:“祖母,总归朕今日没什么要事,不如去京郊一趟寻一寻表妹?上回朕伤了表妹的心,或许梦舒也在等着朕上门去跟她道歉呢。” 许氏没想到宁怀瑄态度会如此诚恳,更加激动:“怀瑄有心了。早该这般多好!那你就去山上别庄一趟,把梦舒带回来,记得跟梦舒说,她许久未来看望哀家了,哀家也想她。” “是,皇祖母。” 宁怀瑄得到应允后立刻回到养心殿。 他收拾着装出宫,没有多带排场,只有一队大内侍卫与一名太监跟着他。 这位太监并非寻常伺候宁怀瑄左右的张总管,而是一个年轻男子。 双眼硕大、面容白净,未有胡须。 显然——是个女人。 宁怀瑄带着的人便是刘花朝,捉奸之事如此宏大,他怎么可能不会带上心爱的女子一起见证纪梦舒被处刑的一幕? 出宫以后,宁怀瑄还先去了一趟纪府,找到了纪梦舒母亲姜氏。 他嘴上是求姜氏为他引路,不知晓别庄的位置,实则也是希望有纪家人能在场,共同抓奸。 只有这样铁证如山,太皇太后就算翻了天去也做不到替纪梦舒辩驳。 纪梦舒不会想到此刻浩浩荡荡有一大堆人马正朝她而来。 山中别庄,纪梦舒正在门外送别宁容璋。 距离宁容璋遇刺,他在别庄养伤足有一月余。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宁容璋再也没有借口滞留下去。 不仅如此,宁容璋今早收到了西疆急报,边关战乱,急需他回封地。 两件事加在一起,今日宁容璋必须得离开了。 纪梦舒尽地主之谊,送了宁容璋一匹马匹与一些盘缠,亲自站在门外送他,可宁容璋还是有些依依不舍。 高大英俊的男人深深望着纪梦舒,好似要把她藏进身体里。 “七小姐收下这枚玉佩吧。” 宁容璋再次取下了腰上的龙纹玉,这一次纪梦舒叹了口气,没有拒绝。 这长佑王莫名执着得很,都说了她不敢要,他还是三番四次的给。 罢了,总归她都答应了成为万宝阁的合伙人,一块掌控一半库房的龙纹玉而已,她就收下吧。 女子轻轻接过,却不知宁容璋的眼眸下有惊涛骇浪在翻滚。 她收下了! 纪梦舒她收下了! 纪梦舒只凭借上一世外人谣传的记忆,只知晓龙纹玉对于宁容璋来说只是一块虎符,持有者能够任意提取万宝阁的钱财。 可她不知晓,这块龙纹玉还是一块阴阳双玉佩,于宁容璋身上的凤玉佩能够合二为一。 纪梦舒接过龙玉,就表明接过了他本人,从此以后,宁容璋便是纪梦舒的。 同样,象征纪梦舒的凤玉紧紧贴在宁容璋怀中。 这何不意味着纪梦舒也是他的? 想到这句话,宁容璋心口不由发烫。 临州纪氏七小姐.....她只会属于他。 就算她与宁怀瑄那废物有婚约如何? 就算太皇太后的懿旨叫她做皇后又如何? 他当皇帝,纪梦舒不也是皇后? 男人这些阴暗执着的心思纪梦舒半分不知晓,收下玉佩后无奈催促:“公子,天色快黑了,你不是说家乡有要事?快些回去吧!” 宁容璋抿了抿唇,几不可闻的呢喃: “梦舒,等着我。” 欲罢,他翻身上马,离开山庄。 宁容璋驾着马匹在山中疾驰了好一会儿,等确定不会有外人看见,才招来一直保护他的影卫。 “你们不必跟我回西疆,就留在这里保护纪七小姐。” 影卫们闻言震惊:“主子!万万不可啊!军中急令西疆战况凶险,属下们必须保护王爷!” 没有纪梦舒,在属下面前,宁容璋冷得如同一块千年寒冰。 他霸气挥袖,带着无法抗拒的语气命令:“本王叫你们留着,就必须留下!” “可,王爷......” 影卫还想说什么,忽然,山林外传来了一阵稀稀疏疏的动静,叫宁容璋一行人立刻警惕。 有人过来了! 宁容璋跳上树梢,等了一会儿,就见一队黑衣人出现。 “快点!陛下马上就要到了,他吩咐我们在他到来之前就必须得藏匿在山庄之中!” “统领,我们为何要隐藏身份躲在纪家的别庄里?她可是准皇——” “闭嘴!问那么多做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训斥,话语说完他眼神闪过一抹寒光。 “她可不是什么准皇后娘娘,过了今晚,纪七小姐的身份她都别想要了。” 一群人顺着树林小道匆匆离去,背影消失以后,留下宁容璋面色铁青。 第八章 搜寻 陛下?纪七小姐? 宁怀瑄是要对纪梦舒做什么?! 当即,宁容璋不管不顾骑上马就要回山庄,结果又被影卫拦住: “王爷不可!西疆子民还等着王爷啊!” 宁容璋体内像是有一团火无处发泄,他紧捏拳头,手背青筋暴起:“那你们叫本王怎么做!” 众人此刻也是知晓了纪梦舒对宁容璋有多重要,影卫们下跪,自愿请命:“属下愿回到山庄保护纪小姐,还请王爷放宽心。” “只是边关战事吃紧,还请王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凯旋而归!” 听到此话,宁容璋敛眸闭目,沉思了许久。 他不能回去,但要是赦影卫们在,总归能稍微放一些心。 只希望以纪梦舒的才智,不会被宁怀瑄算计。 最终,宁容璋还是答应了,他将这次出门带在身上的所有影卫都召去保护纪梦舒,而他自己一人骑着马,独自赶回西疆。 纪氏山庄,前厅,纪梦舒把玩着玉佩若有所思。 此前没有仔细看过这传闻中的龙纹玉,如今细看,她发觉这玉质地好似不一般。 玉石说白了也是块石头,冰凉生硬。 而手上这块玉质地温软,竟隐隐还有发热的趋势。 此物用来当做传家宝都够用,长佑王那家伙居然只把它当做传递通讯的虎符? 不知为何,纪梦舒有一种预感,这玉不简单。 且那长佑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好似那男人还挺喜欢她来着? 对于宁容璋可能心仪她这件事,纪梦舒谈不上多开心,也谈不上厌恶。 女人美眸一转,想得却是该如何利用这份感情。 上一世她当够了国母,这一世不求富贵荣华,要得就是轻松自在。 可一人想要自由自在也不是好做到的。 不是他自己实力足矣睥睨天下人。 那便是他必须有一个强大无比的靠山。 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是也。 而,这一世纪梦舒不想独自努力了。 那么找个天下最大的大树当靠山—— 纪梦舒想着,这时青竹进门通传: “小姐!皇上与夫人一起来了!“ 皇上?夫人? 这二人是什么新奇的组合,纪梦舒从未听过。 她不由好奇,把玉佩贴身放好后,起身出门迎客。 纪梦舒刚走出前厅大门,就看见宁怀瑄与姜氏浩浩荡荡领着大批人走来。 “母亲?陛下?你们怎么来了?”纪梦舒询问。 她没有对宁怀瑄行礼,姜氏见了不大高兴,斥责纪梦舒:“你说呢?自然是来看望你。叫你来乡下散散心,你倒好,一个月也未回京一次。真是玩怠懒了!如今看见圣上,怎么连揖也忘了作?为娘这些年教导你的礼仪规矩去哪了!” 宁怀瑄脸上挂着笑,态度和善道:“姜姨母不必责怪表妹,都是自家人,在乎那么多礼仪规矩做什么?此次朕来别庄找表妹可是向她道歉的,姨母莫再斥责表妹,叫她生气了,更不理会朕了怎么办?” 听到宁怀瑄这么说话,纪梦舒差点将今日用得午膳吐了出来。 这男人叫她什么?表妹?! 纪梦舒曾与宁怀瑄朝夕相处三十年,从未听见此人如此称呼过她。 更别提什么登门道歉,上一世都未发生过! 纪梦舒一脸狐疑,仔细盯着宁怀瑄,想看看这男人肚子里藏了什么坏水。 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宁怀瑄身后站着的小太监,好像是刘花朝?! 两位上一世的仇人站在一起,纪梦舒冷笑出声,瞬间明白了什么。 二人突然来访,定是给她下绊子的,看来今晚她也有一场大仗要打了。 想到此,纪梦舒对宁怀瑄态度更加恶劣,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姜氏看不过去,提高声音训道:“梦舒!成何体统!陛下在同你说话呢!” “母亲!” 被接连训斥两句,纪梦舒心中亦有委屈。 她很想对姜氏说出宁怀瑄非善类,上一世这男人害惨了纪家,可她不能说。 重生一事太过隐秘,更别提重来一次纪梦舒有反心,纪家是忠臣,她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心中的计划? 也只有长佑王......想到离开不久赠她玉佩的男子,纪梦舒抿了抿唇,垂着头朝宁怀瑄道:“陛下说笑了。梦舒一介草民,怎敢对皇上怄气?” 宁怀瑄冷嘲,颇为阴阳怪气的内涵:“表妹才是,嘴上说着不气,不还是一人来到了乡下别庄住。许久都未进宫看过皇祖母,祖母今日对朕道想表妹了,这才让朕来别庄接你回京。” 姜氏虽极讲规矩,但内心还是偏爱自家女儿。 听到宁怀瑄的话后,连忙为纪梦舒开脱:“陛下误会了,梦舒并非是自己想来别庄的,是臣妇见她身子不爽利,让她来山庄静休几日。” “几日?可表妹住了足足一月余呢。看来纪家的这方别院定是极为舒适,不然表妹怎么会呆着忘记回京了?” 宁怀瑄意有所指,下一秒便吩咐侍卫道,“朕有些好奇,不如今夜也歇在山庄吧。” “臣女遵旨!” 宁怀瑄同他带来的侍卫一唱一和,未等纪梦舒与姜氏反应过来,便有一队人马闯进山庄后院开始搜查。 寻了一圈回来后禀告:“陛下,山庄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当可歇息。” “嗯。” 宁怀瑄点点头,状似淡然。但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他还是有些失落的。 纪梦舒那奸夫还真不在了?不过幸好,他做了两手准备。 山庄里没有奸夫,那他再造一个奸夫不就是? 听见侍卫的话,纪梦舒皱着眉更觉奇怪。 宁怀瑄到底想做什么?他是在搜寻什么? 纪梦舒的疑惑没有存在太久。 宁怀瑄要歇息,她身为臣女必须得伺候好这位皇帝。 在她去后院准备吩咐奴仆制作好晚膳的时候,忽然收到了海东青传信。 信书是宁容璋写得,在纪梦舒与宁容璋同住的这段时间,二人共同商议万宝阁的公事,她已经很熟悉宁容璋的字迹了。 宁容璋只写了一句话: 【当心内贼。】 第九章 陷害 简短四个字,没提到任何前因后果,却让纪梦舒觉得安心。 纪梦舒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呢喃:“果然,就知道宁怀瑄突然驾到,还想搜查山庄,肯定不安好心!” 她当即有了盘算,烧毁信件后去往后厨为宁怀瑄准备晚膳。 入夜,纪梦舒置办得晚宴很是隆重。 女人与白天的态度很不一样,纪梦舒换了一身鲜艳如花的石榴裙。 点上口脂、抹上脂粉,如一朵倾世牡丹款款出现。 宁怀瑄都看痴了,他曾听说过纪梦舒被京城的文人墨客评选为“第一美人”。 当时他不以为然。 直至今日,宁怀瑄才知道此名非虚。 红衣美人走到宁怀瑄面前,半跪在地上,温顺乖巧得像只兔子,又弱柳扶风像一朵娇花。 纪梦舒手持一盏酒壶,为宁怀瑄斟酒:“表哥,白天梦舒怠慢表哥了,还请表哥莫要生气,来,表妹为此自罚三杯。” 宁怀瑄还在震撼纪梦舒的美色,没有立刻饮下酒液,眼眸神色晦暗不明。 他有惊艳,但更多的是疑惑。 物有反常必为妖,纪梦舒又是要做什么? 纪梦舒知道宁怀瑄不会蠢到完全看不出她的改变,为了让他放掉戒心,叹了口气继续道:“之前在御花园,是梦舒不好,推了刘贵人。可表哥知道妹妹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 纪梦舒吸了吸鼻子,眼角流出晶莹泪水,委屈开口:“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吃刘贵人的醋!” “吃醋?梦舒,难不成你——” 宁怀瑄讶异,看见纪梦舒点了点头:“表哥难道真不知道梦舒有多喜欢表哥?!” ……他,还真不知道。 宁怀瑄拿着酒杯,表情古怪:“你从小到大对朕都冷淡至极,这叫喜欢?” 纪梦舒气恼哭着,抢过宁怀瑄的杯子喝下其中酒液。 她像是喝醉了,小脸酡红,对宁怀瑄坦白:“陛下七岁便继位了,是天龙之子,尊不可攀。皇宫左右谁不瞻仰陛下?梦舒知道若我跟寻常人相同,对您谄媚讨好,陛下定然不会记得梦舒。所以另辟蹊径,故意态度冷淡。” “要是梦舒真的不喜陛下,又怎么会同意老祖宗的赐婚!” “陛下不知,梦舒足足等了十年,好不容易等到及笄礼过,下月便能够成为陛下的妻子。结果陛下在新婚前夕宠幸了刘贵人,不就是伤了梦舒的心么......” 这些话如果对别的男子说,他们或许不会尽数相信。 可这人是宁怀瑄,此人向来自负无比,听到纪梦舒告白,就会当成是真的。 果然! 他是天生的帝王,全天下的女子都抵抗不了他,纪梦舒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原来这女人是欲擒故纵罢了! 曾经一直觉得面前这女人可恶无比,现在见她软弱的样子,宁怀瑄心中舒爽。 他不觉放下戒心,见纪梦舒第二次为他倒酒,没多想全数喝下: “表妹瞒朕瞒得好苦啊,亏朕还以为你真是那种不识抬举之人......” 见宁怀瑄喝下酒,纪梦舒面上依旧深情,内心则一直冷嘲。 上一世有文官批到,偌大大历朝,成在帝王深情、败也在皇家出了三位痴情种上。 想当初开国皇帝武宣帝,一生一世一双人。 为了皇后,他骁勇善战、平定江山,实现了大历朝的一统。 可自从无上皇钟爱贫民女、力排众议娶她为后;太上皇只宠爱表妹,冷落后宫所有皇子;如今的延平帝宁怀瑄也喜欢上了一位宫女出生的贵人,长宠不灭了几十年。 三位“痴情”帝王,硬生生凭一己之力让大历朝衰落,最后沦为诸侯抢夺的肥肉。 不过纪梦舒知,什么痴情种啊,那都是留给后人脱罪的借口而已! 宁怀瑄是喜欢刘花朝,但他更爱事事迎合他的娇软美人。 此刻刘花朝站在其中,二人暧昧流转的一幕肯定被她看见了。 纪梦舒就赌,这女人肯定舍不得宁怀瑄宠爱她人,要来阻拦。 果不其然,下一秒刘花朝就气冲冲跑来,掐着嗓音喊: “陛下!少喝点吧!您喝醉了!” 宁怀瑄这才喝了几口啊,怎么可能会醉? 他的旖旎心思被刘花朝打散。他终究还是偏心刘花朝的,连忙推开纪梦舒去哄爱人。 这恰好随了纪梦舒的心。 她事情已经办完了,喜滋滋离开。 纪梦舒从宴席上退去,出门以后连忙从衣着里掏出解药服用。 吃下解药,纪梦舒才松了一口气,勾唇微笑。 宁怀瑄,我倒要看看你今夜还能做什么手脚!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纪梦舒晚间都没有歇息在自家厢房中,而是去找了姜氏。 许久没见母亲,她也是想她了。 至于刘花朝,纪梦舒晚上安排奴仆休息时,特意给刘花朝单独开了间小房。 面上让青竹道:“这位公公好生漂亮,叫人见了就心生怜惜。此前小姐从未在宫中瞧见过,可是皇上选拔上来的新人?” 刘花朝应付点点头:“是……” “既然如此,小姐怜惜,公公今晚就不用同其余下人挤在一起了,就睡在我们蕊澜院吧。” 刘花朝出生贫贱、也曾在宫中当差了一段时间宫女,可她如今早被宁怀瑄锦衣玉食养叼了,也受不了跟别人同住,所以欣然接受。 她喜滋滋住进纪梦舒的蕊澜院,享受主子般得待遇,丝毫不知纪梦舒是故意的。 她睡的房间,赫然就是纪梦舒寝房。 翌日清晨,蕊澜院传来了尖叫声。 “啊啊啊啊——!!” 听到女人尖叫声,醉酒过后刚醒来的宁怀瑄高兴极了,连忙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去捉奸,还特意差人去叫姜氏。 姜氏一定要看这场好戏啊! 然而宁怀瑄喜不自胜来到蕊澜院,见到了他完全不想看见的脸。 “纪、梦、舒!你怎么站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纪梦舒一脸无辜躲在姜氏背后询问:“什么啊皇上?昨夜臣女喝醉了直接在母亲房间休息了,有什么事吗?” “你、你在姜氏房中休息,那里面的人.......” 倏然宁怀瑄心中有不祥的预感,立刻冲到了寝房中,果不其然是刘花朝同他安排的侍卫躺在了床榻上。 宁怀瑄脸色漆黑,立刻朝外吩咐:“封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刘花朝可是皇妃,但凡被人得知她在外脏了身子,那么整个皇室都丢了脸面! 幸好此次出门他让刘花朝伪装成了太监,只要他能封锁住消息,不会有任何人得知。 可是为何明明应当是纪梦舒与侍卫滚在一起,床上的人变成了刘花朝?! 想到此,宁怀瑄就想到了昨夜的那几杯酒,霎时眸色带了杀意。 纪梦舒...... 这贱人,竟敢陷害他! 第十章 不喜欢 宁怀瑄面色一黑,若非昨夜疏于防范,又怎么能让纪梦舒轻而易举的给陷害花朝? 像纪梦舒这样的女人,怎么也担得起太后说的温良贤德四个字?!她根本就不配! 寝房之内,刘花朝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还有立在房内面色冷硬的男人,手脚并用、痛哭流涕的爬到宁怀暄的脚边,“陛下...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花朝面色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若是换做之前,凭借宁怀暄对她百依百顺、宠爱有加的性格,定然不会这般冷眼相看!难道自己就要失宠于陛下了吗?!不要!绝对不行! 荣华富贵尽在眼前,她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放弃呢?绝对不行! “陛下...”刘花朝双目通红,皙白玉臂颤抖的指了指跪在地上不敢出声的侍卫,“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纪梦舒的寝房中,昨夜...昨夜是纪梦舒的侍女将臣妾引来此的...陛下,是纪梦舒设计于我啊陛下!” 皇妃在外失身于人,若是传了出去,定然有损皇家威严。 宁怀暄闭了闭眸子,刘花朝抓着男人衣摆的手泄了劲,生怕帝王一气之下再将自己变成那个在宫中干粗活的宫女,让她的凤凰梦变成泡影,当即就着冷硬的地面“咚咚”磕个不停。 美人梨花带雨已是心疼不已,更何况跪着的是他心爱的女人。 宁怀暄轻按额角,俯身将女人搂在怀中,瞧见她额上红肿一片的痕迹,“爱妃莫怕,朕不会就这么让你白白受委屈的。”纪梦舒对他们所作的一切,他都会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刘花朝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眸中泪光轻闪,掩下滔天的恨意,“陛下...” 守在寝房外面的姜氏纵然对眼前的事情疑惑,但碍于皇家在此又不能多言,只能在寝房外面等候。 宁怀暄恍若无事的从寝房出来,“都先退下吧,宫里的侍卫太监在这庄子迷了路,睡错了寝房,姨母表妹别见怪...” 见皇帝这么说,其他众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笑吟吟的将皇帝请去前厅。 宁怀暄带着一二侍卫离开此处,对于刘花朝和那侍卫他自有安排。今天这事,只不过是太监和侍卫睡错了房间,决计不会有任何有损皇家颜面的话流出... 偷鸡不成蚀把米,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 只奈何宁怀暄心中不爽,却还要依照太皇太后的旨意,将纪梦舒请回去,面上做些敷衍的表象。 纪梦舒老老实实的坐在姜氏的下位,面上端的是八风不动,心底却是乐开了花,这报复仇人的滋味还真是不错。 也不知如今的刘花朝会是怎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纪梦舒微微出神,直到听到母亲姜氏的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咳声才回过神来。 “梦舒,在山庄上清闲了一个月,是时候回去了...”姜氏仪容端方,对于纪梦舒嫁给宁怀暄的亲事也是乐见其成的,是以并不多加阻挠。 纪梦舒稳稳当当的做了个揖,“母亲,表哥,这山庄景色甚美,女儿还想多逗留几日,左右这几日也无事...” 重来一世,她不想顾及这么多人的感受了。 宁怀暄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只碍于在太后面前信誓旦旦,这会不得不忍着纪梦舒的折腾罢了。 姜母见纪梦舒面色如常,唯恐得罪了皇帝,赶紧打着圆场,“陛下离宫已有一日...”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赶人的意思。 宁怀暄也没想到自己堂堂大历朝的皇帝,居然几次三番在一个小山庄上被下面子,自小的矜贵傲气再也压制不住,当即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她纪梦舒算是什么人?就算是太后有意让她做皇后,往后不过也得仰他鼻息生存罢了。居然这么不识好歹。 前厅一阵梨花木的沉重香气幽幽传来,纪梦舒眼角撇过那人显然带着怒气离去的身影,双眸一合,压住眸中一片晦暗。 姜母赶紧带着人将皇帝稳稳当当的送了出去,待回来时,早已不见了纪梦舒的身影。 青竹忐忑不安的跟在自家小姐身后,睁着双小鹿般清澈的眸子呆呆的看着纪梦舒。后者则躺在梨木躺椅上,阖着眸子小憩。 沙沙风动吹响偌大一颗合欢树的枝叶,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传来,青竹去屋内拿了罗织纹毯子,这天看着不错,却还是有些冷意在的。 小姑娘暗戳戳的心事都摆到了明面上,纪梦舒想要故意忽略都不行。“小丫头半点事都藏不住,想说什么?” 青竹自幼跟着她,主仆之间心意相同。青竹笑着将脸凑了过来,笑嘻嘻的给她揶毯子,“小姐...奴婢瞧着陛下似是生小姐气了...”虽说现在的皇帝对宫里头那个出身不好的刘贵妃甚是宠爱,可毕竟自家小姐同陛下的婚事是老祖宗亲自开口说的,往后就是大历朝的国母,是要跟皇上在宫里过一辈子的,怎么着,都不该生分到如此的地步。 何况瞧着,陛下似乎不怎么喜欢小姐的样子... 哎。 青竹垂着头,稚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纪梦舒眯着眼睛瞧了她一眼,哑然失笑,“你莫是不是觉得我合该讨好宁怀暄?” 轻飘飘的三个字落在青竹的耳中,吓得她赶紧往四处张望,见周围没有人才放下心来,压着声音道“小姐,怎可只呼天子名讳?”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被有心之人听见,拿着此事在陛下面前大做文章,纪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天子?纪梦舒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这天子坐的可真是不稳当,否则太后怎么这么着急将她指给宁怀暄。 “青竹,有些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管怎么掩饰就是不喜欢...”要她再去讨好宁怀暄和刘花朝,她宁可和他们同归于尽。 “你不喜欢什么?” 尽管步子走的急了些,仪态到底还是在的。姜母身后带着两个嬷嬷,显然是刚刚送走了宁怀暄。 第十一章 纠缠 “母亲。” “你还知晓我是你的母亲...”姜母微微叹气,梦舒是她自小带大的,京城中贵女们学的琴棋书画,虽说不算登峰造极,但也算是样样精通。心思玲珑,做事通透。 更是被太后看重,小小年纪就定下了与陛下的婚事。纵观这几日所作所为,想到方才宁怀暄拂袖而去的背影,姜母眉心一皱,将几个婢女都挥退下去。 “你是不喜欢谁?”知女莫过母。姜母倒也没有拐弯抹角,见纪梦舒仍旧不说话,言语犀利仍是问了一句,“还是说,你是喜欢上了谁?” 纪梦舒惊讶的微微抽气,分外不解的看了姜母一眼,“难道母亲为了一个外人,还要给我安上一个通奸的罪名不可?” 女子最看重的就是贞洁,姜母这般直接的问她是否有喜欢的人时,无疑就是说她不知检点与人私通,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不过都是野合罢了。 纪梦舒忽然轻笑出声,嘴角张张合合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觉得自己没有对宁怀暄阿谀奉承,便猜测自己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情吗? 姜母似乎也是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想要找补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便是这么跟自己的母亲说话的?” 纪梦舒垂着头,柔柔道,“舒儿不敢。” “梦舒,纪家不比寻常人家,你也不能与寻常人相比,你与陛下的婚约是太后钦定,更是咱们纪家的殊荣。”姜母沉了沉声,脸上有些肃容,“不是你说不喜欢就能不要的。” 纪梦舒心中委屈,更是知晓自己母亲的性子,但还是不死心似的一问再问,非要看清楚自己和纪家在母亲心中谁的分量更重一些。 “可是母亲明明知道,宁...他在后宫中独宠刘贵妃一人,朝堂上的事情又不能自己做主,分明就是想要纪家扶持皇帝!”纪梦舒忽然想到前世纪家满门惨死的现状,只觉血液倒流,冷汗直起。“等到皇帝真正亲政之后,母亲觉得我们纪家又会是何等下场——” “啪——” 掌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纪梦舒的左脸上,也堵住了她未说完的话。 皙白的侧脸瞬间多了五个鲜红的巴掌印,纪梦舒疼的倒抽一口冷气,双眸中已经疼的凝聚起了泪花,却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你可真是放肆!皇家的事情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纪梦舒,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昨日陛下亲临,你先是百般讨好,今早却又让陛下拂袖而去,你心中打的什么算盘,我不想知道。”姜母言辞不见半分缓和,好似纪梦舒不是她的新生女儿一般。 “但是你要清楚,你是纪家的女儿,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关乎到整个纪家。既然你心有偏颇,那便在这山庄好好住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这个结果也算是在意料之中,毕竟母亲一直都是以纪家为先的。 可是纵然是知道这样的结果,被姜母当面说出来的时候,整个心还是一抽一抽的疼的厉害。 “小姐!” 青竹躲在远处看着,没听清话,却看见夫人实打实的打了小姐一巴掌。夫人性子温和严谨,待府中的下人都是恩威并施的,也从不见夫人苛待下人,怎得就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般心狠呢? 纪梦舒的左脸胀了些,妇人家的手劲本就不大,不过就是纪梦舒的脸皮嫩了些,这才让掌印看着有些可怖。 “我没事...” 红叶拿布包了冰块,蹲下身来给纪梦舒敷脸。 “嘶——” 一声不大不小的抽气声夹杂的委屈,红叶瞧了一眼纪梦舒,“小姐,今日是怎得了?惹得夫人动手?” 旁边的青竹赶紧巴拉了一下她,摇头示意不要过多说话。实在是稀奇,先是陛下不请自来,接着小姐便... 纪梦舒抽抽鼻子,眼中的泪光尽数已经退了,盈盈只剩下一片水痕,“红叶,我没事。” 红叶撇撇嘴,不忍的看着那片冰敷过的红肿,这叫什么没事? “纪家我也不想回了,这几日就暂先住在这里吧...”纪梦舒说着起身往屋里走。 青竹跟在身后,揣着冷的冰手的冰块,心道小姐真是遭罪。 红叶看的通透,知晓惹到夫人生气的事情定然不是小事,犹犹豫豫开口道,“小姐,可是因为之前住在山庄的那个男人?” “嘘——”纪梦舒悄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青竹你过来。”梨花木躺椅上面放了个虎纹大迎枕,纪梦舒斜斜倚在上面,左脸被红叶拿着冰布时不时的冷敷一下。 “之前救的那个男人,你们就当从未看见过,之后这件事情也不能同任何人提起,可清楚了?” 两人皆是重重点头。 这事关乎女儿家的名声,纵然只是救人与被救的关系,但是世人悠悠众口,若是不经意之间被人传扬了出去,之后说不准会被什么人编排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呢。 毕竟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圣人。 宁怀暄带着刘花朝急急忙忙的回了宫,人不过刚刚回来,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就跟了进来,左看右看,陛下的身边除了那个颐指气使的女人,哪里有纪家小姐的身影。 黄嬷嬷眉眼一紧,接着就问,“陛下...太后着老奴请纪家姑娘过去说话...您看这...” 宁怀暄忍着气,原本在山庄的时候就被纪梦舒反将一军,现如今不过刚刚回宫的功夫,太后那老人家又忙不迭的跟他要人。 黄嬷嬷又素来难缠。 素鸦缠枝屏风后面聘聘婷婷出现一女子的妖娆身姿,便是隔着屏风都能让人看见那曼妙的身姿。 更可况美人转身带着盈盈泪光,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的宁怀暄心里一揪。 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执意带着花朝去往山庄,之后又被纪梦舒灌酒迷惑了心智,又怎么能轻易的让花朝中了她的圈套...受到了这么严重的伤害... “陛下?” 第十二章 打抱不平 一声不轻不重,不缓不急的年长妇人的稍显低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宁怀暄烦躁的挥了挥手,心道黄嬷嬷既然忠心无比,那太后死的时候一定要嬷嬷陪葬才好。 “那纪家人不识好歹,朕亲自去请,居然也没能将纪梦舒请回来,哼,简直是没将朕放在眼里!”这倒也是实话,她纪梦舒就是呆在那个破山庄子里,死活都不肯出来。 “嬷嬷放心,待会朕亲自同太后去说。” 左右人是没有的,黄嬷嬷知趣的退下。 刘花朝噙着泪,声音掐的很柔,“陛下...” “花朝...是朕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宁怀暄一手搂过她的肩,让她安适的靠在自己怀里。若非太后几次三番的想要纪家女嫁进宫中,他和花朝该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陛下,那纪梦舒这般对我?她定然是将臣妾认出来了,否则怎么就会这么巧呢?”巧到她自己安排的人最后让自己自食恶果? 今日再想想,忽而觉得昨夜种种皆有漏洞,那纪梦舒表面看着乖顺,实则对花朝多有嫉妒,若非如此,也不会将花朝推下假山。 怀中人多有不满,宁怀暄便道,“放心吧,只要太后仍旧不松口,那纪梦舒就避免不了要入宫的命运,这样一来,她纪梦舒在宫中是扁是圆,还不是花朝说了算?” 刘花朝呵呵笑了起来,好似已经能看到未来纪梦舒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了,那一定格外有趣。 待安抚好刘花朝,宁怀暄干净往太后宫中去,太后本家到底还是纪家,心中虽然不说有多偏向纪家,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这未来皇后若是纪家女,对太后对纪家自然是有莫大的帮助的。 宁怀暄处理的政事不多,不过皇室之间,这点利益关系还是看得出来的。 “皇祖母。” 斜躺在靠椅上的雍容华贵的老妇人,一头青丝已然变成白发,松弛的眼皮有些下坠,不过仍能瞧见那双精神奕奕的眼睛。 黄嬷嬷安静的立在一旁,像是个没有生气的陶俑。 太后慢腾腾的睁开眼睛,瞧见来人是皇帝之后,姿态未变,只说道,“坐吧,梦舒仍住在山庄?” 宁怀暄点点头。 “那看来是你的诚意不够,以至于人家不想给你这个面子...”太后在后宫之中起起伏伏数十载,如何看不出纪梦舒与宁怀暄这两人之间并没有丝毫的情谊? 可是皇室与世家之间,儿女之间或许不需要情意,但需要婚姻。 藏在广袖下的拳头不耐的捂紧,松开,再握紧,松开...宁怀暄未发一词,就好像知晓不管自己辩解什么,错处永远都在自己身上。 “是,皇祖母说得对。” 太后动动身子,在黄嬷嬷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起来,“皇帝长大了,性子也沉稳了许多,哀家今日有些乏了,既如此,皇帝就先退下吧。” 宁怀暄敛眉拱手,“皇祖母,那纪梦舒...” “放心吧,哀家会想法子让她进宫来的。” 宫道上,宁怀暄一人静静的沿着宫道走,脑海中盘旋着太后说的那句话,纪梦舒会进宫...呵,无妨,进了宫中,可就不是她纪梦舒的天下了,到时候怎么样,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天越来越热,城中已经有不少贵妇人携家往山庄上避暑了。纪梦舒安安稳稳的躺在梨花木躺椅上小憩,任由树上的碎花落了一身。 美的像副花。 “小姐,这日头又渐渐大了,还是去屋里吧...话说红叶姐采冰也快回来了...”青竹掰着手指头数着时辰,她们在山庄上都快过了一个月了,也不见纪家的人过来送点什么东西,连采买这种事情都要红叶亲自去做。 反观纪梦舒倒是乐的自在,没人管尚且能自力更生,只要有钱,什么事是不能自己做的,又何苦去依附别人。 门“吱呀”一声响,院门那处细细簌簌的传来些许响动,青竹搁下手里的活计,“小姐,我去帮帮忙。” 二院门拐过来,沿着阆花小道过来,正巧院子里几个杂役的仆人抬着一筐冰块来。 纪梦舒隔着小道盈盈招手,“辛苦红叶了。” “都是奴婢该做的。之前的供应商,说着会给咱们留一份,瞧瞧,城中冰块短缺,肯定又是紧着那些大户人家用了,居然将预留给咱们的冰块卖给了别人去...” 红叶默默吐槽,她是纪家嫡出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素日里在府中的时候,这些采买的活计是落不到她身上的,今日一出门方觉采买不易。 纪梦舒挥挥绣花团扇,笑道,“所以说,红叶姑娘真是辛苦了...” 红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夸赞,一张小脸羞的通红,“哪有哪有,都是奴婢该做的。” 思绪纷扰,手中的团扇不知什么时候也忘了晃。纪梦舒盯着树上那片枯死的树叶发怔。 前世她顺利的加入皇宫之后,整个后宫的中馈都在她的手中,要想处理好一个后宫的事情并不容易,红叶青竹就是她的左膀右臂,帮着她做了不少事。 可是后来...纪梦舒鼻尖一酸,红叶被刘花朝陷害,被砍去双手乱棍打死,就在她的宫门前,看着服侍她二十载的红叶死于眼前。 心中恨不得将宁怀暄和刘花朝两个人生啖肉,渴饮血。可心中却还是装着大义,他宁怀暄是大历朝的皇帝,他死了,大历朝皇位更迭,受苦的还是百姓,于是她一忍再忍,最后呢?又有什么好下场... “小姐...小姐...您发什么怔呢?” 青竹笑嘻嘻的凑近,“外面天热,小姐回房歇着吧。” 纪梦舒不动声色的掩饰住情绪,轻笑道,“好。”不管怎么样,这一世,她只护她相护的人。 屋中搁置了一盆冰块,稍稍清凉一些,红叶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什么事,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信件。 “小姐,这是庄子外面有人给您的。” 青竹好奇的凑过来,看着封面外头的字迹,“莫不是李家小姐的信?肯定是李家小姐听说咱们姑娘在这受苦,给姑娘打抱不平来了...” 第十三章 想和父亲说说话 红叶拍了拍她的脑袋,“就数你明白。咱们小姐不愿意回纪家,那纪家还能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不成,我觉得李小姐这会定然还不知情呢。” 青竹口中的李家小姐,正是将军府李家的大小姐李淮香。虽说这名字取得文艺,而她本人...却实在不是寻常人家的闺中女子... 待看清楚信纸上的字迹时,便已经确定不是李淮香的信了。陌生的字迹龙飞凤舞,瘦峋却又十分有力,不得不说,字迹倒是好看,也算...字如其人。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甚至没有觉察出来那人的存在痕迹一般,难为他还想着他们之间的约定,这信封中除了信纸之外,还有几张大额的支票。 原因无他,只是胭脂水粉在万宝阁中反响甚好,让不缺钱的万宝阁又狠狠的捞了一笔。 纪梦舒笑笑,她不算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是比别人早一些窥破天机罢了,只是不知道这样私自的改变别人既行的轨道,会不会短寿... 瞧见纪梦舒面色尚好,青竹忽又瞥见信封中那银票,顿时眼睛都在发光,“小...小小小姐,这银票是打哪来的?”这么多钱,寻常人家可真是几辈子都花不完呢。 纪梦舒笑嗔她一眼,转眼将信纸连同信封一起烧了。“将这些银票收好,说不准以后就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青竹虽然听不懂自家小姐再说什么话,却还是笑哈哈的接过那白花花的一大把银票,赶紧收到纪梦舒的私库之中。 “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救的那个男人?” 红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人只说是个商人,不曾想还是个富商,这报恩的银钱出手可真是大方...” 纪梦舒笑笑,是啊,毕竟她将那么之前的胭脂都告诉了他,万宝阁一成的利润而已,已经能让她们撑很长时间了。 这万宝阁倒还真是能敛钱,一成利润而已,居然这么多。纪梦舒微微惊叹,不仅觉得自己前世有些古板,眼界太小。 在庄子里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都不曾留意。直到穿着金棕色灰袍上衣的嬷嬷站在门外的时候,纪梦舒才发觉,在庄子里的这些天是多么的快乐。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 “纪家姑娘身份尊贵,这乡间的庄子可不能久住...”老嬷嬷眼珠有些昏黄,隔着青竹和红叶两个人直直看向纪梦舒,眼珠突兀,似是不会转动,瞧着人发怵。 “嬷嬷说的是,您还有什么事吗?”纪梦舒轻声问,纵然知道宫中的几位从未死心。 “老奴传太后口谕,拙令纪家小姐明日入宫。”老嬷嬷说完便呵呵笑了起来,松弛泛黄的面皮在脸上嘴角处形成一个一个褶皱,无知无觉一般。 纪梦舒老老实实行了一礼“劳烦嬷嬷告诉太后,就说臣女已经知道了,明日便会入宫。” 送走了嬷嬷之后,青竹垂头丧气,“那皇宫里究竟有什么好?太后为何只让小姐一人去?皇城之中世家贵女不知道有多少?怎么就偏偏盯上小姐不放?” 红叶弹了弹她的脑袋瓜子,“快些支棱起来,小姐看到会更加心烦的。” 皇城世家是有不少,可是这相国只有一位,再者,先帝驾崩的时候,纪父可是先帝的托孤大臣。 宁怀暄长到这么大,幼时即位,虽说太后垂帘听政,可终究不过是后宫一个妇道人家,真正的决策权都是交给几位托孤大臣手中。这些年随着宁怀暄不断长大,自然就不满几位托孤大臣,极力想要从太后和几位大臣手中拿捏权力。 自然而然,太后便想要让纪家女嫁给皇帝,如此以来,便就是一家人,到时候,纪家就会为皇室做牛做马,等皇权彻底归顺于皇帝之后,便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纪梦舒挑挑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红叶青竹,去收拾收拾行礼,今日便会纪家。” 既然她说不动太后,总该在和父亲求求情。 纪家门庭高大,纪梦舒站在外面看瞧着,恍如隔世。家中小厮频频通报之后,纪梦舒先去同家中的长辈请安,然后便立在纪父的书房外面。 瞧着这外头的天,想来也快下朝了。 纪梦舒在心中默默的数,直到小院门传来糟糟窃窃的声响,这才瞧见纪康被人簇拥着进来。 “见过父亲,母亲。” 纪康从她身边大步走过,“梦舒回来啦,这么早等在为父的书房外,难不成是因为上次你母亲打你的事,要来讨个说法?” 纪梦舒恭谨的垂下头,似是有些惶恐,“女儿不敢,只是今日太后她老人家传口谕,明日就让女儿进宫去,此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便想着临走前和父亲说说话...” 这一番话任是谁听了都觉得委屈至极,丝毫不提和姜母闹了矛盾的事情,姜母也不好阻拦,只是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参汤,照旧放在书案上,“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们父女俩了...” 姜母合上门之后,纪梦舒这才坐下来。 纪康是相国,平日里事情多的不得了,是以,纪梦舒从小到大也并没有多长时间同纪康亲近,说是姜母和几个奶娘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 “说吧,遇上什么难事了?”纪康年近四十,嘴唇上面留了厚厚的一层胡须,纪梦舒瞧着瞧着便想到幼时总爱薅父亲的胡子。 纪梦舒垂着眼,几步跪在地上,“父亲,女儿不想嫁给陛下。” 搅着参汤的手指猛地一顿,纪康缓缓抬起眼来,眉间酝酿着困顿,“这是为何?这婚事是由太后亲自定下的,再说了整个皇城之中,除了我纪康的女儿,还有谁家的女儿配得上那一国之母的位子?” 纪梦舒深吸一口气,“父亲...” 纪康摆摆手,“梦舒,若是因为什么儿女情长这类的事情,我是不会同意的,你要明白,父亲给你的,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要当上皇后?” 第十四章 怎么能不嫉妒? 这话说的倒像是她纪梦舒不知好歹了。话本子里常说的官家小姐与落魄书生的情节? 纪梦舒轻嗤一声,摇摇头,“父亲可曾想过,如今陛下正值盛年,一心想要收回四散的权力,纪家是先帝御笔封下的托孤大臣,是大历朝百姓心中的相国,可也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不是吗?” 她这一番话缓缓而出,随着纪康眉宇间凝结的戾气越来越深,纪梦舒在他锋利的目光中镇定的抬起眼。 不慌不忙。 朝中向来形式复杂,势力盘根错节,纪康万万没有想到,久在深闺中的女儿,对朝堂的形势会看的这么清楚。 “梦舒...” “父亲,”纪梦舒开口,她重来一世的事情不能过多的表现出来,是以便不能叫纪康有过多的猜忌,便张口打断他的话。“女儿不知朝堂事,但这天底下的皇帝没有不爱权力的,女儿便猜想,若是纪家女成了皇后,前朝后宫关系错杂,稍有不慎,整个纪家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愣是一点个人的情感都没有,处处都是站在整个纪家的位置上考虑。 纪梦舒望向纪康的眼,官海沉浮数十年,早就让纪康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纪梦舒相信,就算是此时皇宫中传来宁怀暄驾崩的消息,他也能稳稳当当的进宫去。 在整间落针可闻的室内,袅袅青烟从香炉中缓缓流出,才没有让人觉得时间在此刻停止下来。 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声回响,纪康阖着眸子,缓了许久方才睁开眼,“梦舒,可是觉得为父将你推进了火坑中?” 纪梦舒敛眉,乖顺的摇摇头,“父亲,我是纪家女,既是纪家女,便有纪家女的责任,只是梦舒也想纪家长长久久的繁衍下去,不愿铤而走险去蹚皇室的浑水。” 纪康稍稍点头,他自小就知道纪梦舒身为纪家嫡女,在她母亲的教导下处事通透,对朝堂之事也丝毫不含糊。 只是他们几位大臣摄权已久,又怎是说放权就能放权的呢?再者,宁怀暄帝王之能不显,就算他们将权力乖乖送出,难保不会因为失权而被皇帝杀害。 此后的每一步路,都显得异常难走。 是生是死,全在一念之间罢了。 “为父知道了,梦舒,你先下去吧...”方才一番对话,好似使纪康分外疲累,只见他双指碾着鼻梁,按揉眉心。 话已经挑明了,她好歹也是为自己搏一搏了,至于其他...纪梦舒看了一眼纪康,道,“父亲也别太劳累了,女儿退下了...” 没有挽留,也没有义正言辞的为她撑腰。意料之中罢了。 次日一早。 华贵的马车停在府外,红叶搀着自家小姐从纪府出来,纪凝秋和纪修文跟在后边,还有姜母。 “母亲,表姐表哥,我不过是去宫里一趟,母亲不用这般兴师动众来送我...”纪梦舒立在府门前,瞧着前面各怀心事的众人。 纪凝秋在心里轻嗤一声,说什么去宫里一趟,谁知道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纪凝秋的心事,纪梦舒有些婴儿肥的脸上带了些许明媚的笑意,好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要同她一起分享似的,笑盈盈道,“三表姐,我一个人去皇宫怪冷清的,三表姐要同我一起去吗?正好彼此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果不其然,在听到同她一起去的话,纪凝秋的眼神“啪”的一下亮了几瞬,随即又暗淡下去了,说什么同她一起去,太后她老人家可只让纪梦舒一个人去... 她在这炫耀什么?! 纪梦舒眼神真挚的看着她,好似真的是在问询她的想法。姜母从两个小辈后面走出来,仍旧是一副清淡的不怒自威的模样,“梦舒,太后口谕只让你一人去...” 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带人喽。 纪梦舒抿唇一笑,两侧的酒窝若隐若现,倒像是刻意的讨好,“母亲,太后她老人家虽说是传了口谕,可也没有女儿不能带着表姐一起去呀,您看看,青竹红叶还跟着我一起去呢,您就让表姐跟着我一块去吧...太后她老人家是喜欢热闹的,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嘛...” 眼瞧着纪梦舒不依不饶的架势,姜母扭头,瞧了纪凝秋一眼,眼神询问。 纪凝秋赶紧福了福身子,笑道,“妹妹一个人去,确实没个照应,大伯母,凝秋愿意陪梦舒妹妹一道进宫。” 纪梦舒温和笑笑,这就对了嘛。 一行人到了宫中,前世在宫中生不如死的活着这么多年,再度瞧着这里的一花一木都觉得刺目之极。 每每身在皇宫之中,都让人想要不顾一切的杀出这囚笼。 纪凝秋则是望着这宫中的一草一木出神。还未从方才那泼天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纪梦舒居然亲自开口求情让她去宫中。她身份不比纪梦舒,是以进宫的机会并不多。 大伯父是相国,连带着纪梦舒小小年纪就定下了与陛下的婚事。可怜她纪凝秋却没有一个作相国的爹。 她爹只是靠着大伯父的关系,在户部有一份不大不小的差事,三叔父则是在大理寺任职。 她虽也是二房的嫡女,可名头却怎么也大不过大方嫡女纪梦舒。 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这叫她怎么能不嫉妒? 纪凝秋暗自发誓,这次一定要好好抓住机会,让怀暄哥哥另眼相看才好,太后想要的只是纪家女而已,既然这样,她纪梦舒可以,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跟着宫人走过悠悠小道,纪梦舒完全不知道这斗转星移之间,纪凝秋心中想了什么,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太后的嘉仁殿在主殿不远处,只是这宫中的路径便是相邻两处都要走上许多时间,纪梦舒小幅度的捶了捶腿,心中抱怨这路忒长。 前头年轻的公公安抚两句,便到了嘉仁殿。 太后年纪大了,满头白发间仍旧是插金带银,纪梦舒两人俯身跪下,端端正正行了礼。 第十五章 打好关系 “梦舒,旁边那人是谁?” 纪梦舒笑着解释,“回太后娘娘,这是三堂姐纪凝秋。” 纪凝秋揣着心事,少女眼眸忽闪抬起,不大敢瞧着主座上那人。空荡的宫殿连一声细微的呼吸声对她来说都充满了压迫。 她永远都不可能想纪梦舒那样自如。 太后阖着眼点了点头,“都起来吧..梦舒过来。” 走进看起来格外慈祥的老人身边,只有纪梦舒才知道,皇宫中人最擅长的便是伪装,它可以让一个人觉得,对方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攻击力的。 太后慈爱的握着纪梦舒的双手,嗔怪道,“舒儿,你可莫要生那傻小子的气...之前他亲自去山庄看你,也是真心悔过的...” 纪梦舒心中冷笑一声。她信才怪。 “后来那傻小子不知又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居然丢下你一个人在山庄上住了一月。你放心,我已经好好处置那傻小子了...”太后言语之间尽是慈爱,好似纪梦舒上次回绝宁怀暄,只是她自己闹别扭而已。 “太后...” “叫什么太后,那都是给外人喊得,叫皇祖母。”太后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瞧着倒像是她纪梦舒的亲祖母似的。 “皇祖母。” “好孩子,这才对。”太后着人收拾寝房,“上次怀暄那孩子惹你生气,这次就住在宫中让他给你好好赔罪赔罪。” 纪梦舒敛眉,心道果然,说什么赔罪?说敢让皇帝赔罪?不过就是将她挽留在皇宫中的一个借口罢了。 “皇祖母...怀暄哥哥应该是真的不喜欢我...我...我又在这碍他的眼做什么?”纪梦舒情绪说来就来,情真意切,奥斯卡都欠她一个小金人。心里絮叨着,她才不想留在宫中呢。 纪凝秋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冷笑,之前装的这么冰清玉洁的,对怀暄哥哥爱答不理的,心里头不还是这么惦记着怀暄哥哥,这人可真能装。 真能装-纪梦舒拿着帕子抽抽噎噎的哭,好似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直把太后心疼的不得了,“哎哟哟皇祖母的小心肝哟,咱家的舒儿有天仙之资。他宁怀暄现在看不见是他眼瞎,到时候可有他后悔的时候。” 纪梦舒冷笑,心道,太后您要是这么想的话,那可就是您想错了,前世的时候,她虽然在家族的安排之下嫁给了宁怀暄,但最后宁怀暄到死都没有喜欢上她呢。 左说右说,反正是出不了皇宫了。纪梦舒收起眼泪,也懒得再演了。直接带着纪凝秋告辞了。 今日带着纪凝秋来,可不就是带了一个移动的人形靶子么? 果不其然。 当晚刘花朝听说纪梦舒在太后的邀约之下来了皇宫,一整个在贵妃宫中又哭又闹,只恨不得上吊来逼宁怀暄将人撵出去了。 心中仍旧是咬牙切齿恶狠狠的想,那太后真是她母仪天下路上的绊脚石! 最后还是宁怀暄赌咒发誓才将刘花朝哄好,赏赐了一大堆的金银首饰方才离开。 刘花朝满意的看着那金灿灿的首饰或是西域进贡的玛瑙,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一下子便将纪梦舒来宫的事情扔到了脑后。 身边伺候的宫女不由得艳羡,“娘娘,陛下待您的真心真是情真意切呢,这般好的宝石,也只会留着赏给娘娘。” 刘花朝轻哼一声,许久贵妃的生活已经让她的手指恢复了之前的粉红圆润,整个人也比之前做宫女的时候,显得贵不可言。 只是仪态仍旧不够规整,看着让人觉得有些轻浮。 “陛下他喜欢我...这宝石才是我的,可若是有一天陛下他移情别恋了呢?”刘花朝捻起一颗泛粉的珠子,细细的碾。 宫女战战兢兢,都不知道这样的送命题应该怎么说才对,只好垂头不语,有胆大的宫女想要搏一搏贵妃的喜爱,便道,“娘娘姿容绝貌,陛下又怎么会移情别恋呢?” 这话说的好听,刘花朝呵呵一笑,她生的确实不错,若不然也不会入了陛下的眼,一步登天。 刘花朝拿起一根缀着黄金纹螺的簪子,抬步缓缓走到那说话的宫女面前,笑道,“你这一张好嘴倒是比她们那几个木头疙瘩会说多了,拿着,这是本宫赏你的。” 黄金纹螺簪子分量不轻,那宫女刚要谢恩接过的时候,刘花朝拿着簪子的手忽然又转了一个弧度,直直拿着簪子挑起那宫女的下巴。 “你是哪里的?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宫女如实道,“回娘娘,奴之前在惠贵人处办事,后来又被发配到内务府,也是最近才来的。” “是么?”刘花朝只垂头瞧她的脸,矜贵的连腰都懒得弯。那宫女垂着眼睛哪里都不敢乱看,只觉得自己的面上似乎是有毒蛇一般在游走。 瞬间便后悔了当初那大胆的接话。 刘花朝倒像是不怎么介意似的,拿着黄金纹螺的簪子在她面上轻轻的滑,“这张脸蛋倒是生的不错...真是...可惜了...” 尚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突然宫女冷厉的一声“啊——”让在场的众人七魂没了三魄,均是浑身一抖。 带血的簪子轻飘飘的被丢到地上,大滴大滴的鲜血顺着脸颊落下来。刘花朝缓身转过。 在她身边伺候的久了的大宫女自然知道她是什么脾性,瞧着那跪地捂着鲜血斑斑的脸的宫女,漠然道,“娘娘赏了你簪子,还不快谢恩?” 权势是能压死人的。 宫女哆哆嗦嗦的谢了恩。之后再也不曾见她出现在贵妃宫中。 纪梦舒暂住的地方就在主殿的不远处,按理说,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住在后宫之中是有些不妥当。 不过众人也都知晓,住在濯清阁的那位,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后宫差不多都知道了。 宁怀暄在位多年,后宫也算充盈。除了圣宠刘贵妃之外,倒也不曾听说陛下对谁有好感。 可是宫中人个个都是明白人,既然皇帝的宠爱讨要不到,那总该是要同未来的皇后娘娘打好关系的。 第十六章 这可使不得 于是,在纪梦舒将要沐浴更衣的时候,一拨又一拨的嫔妃来到她这濯清宫中,不像是来说话的,倒像是晚间对皇后请安似的。 纪梦舒送走一波,立在门口瞧着暗下来的天色,瞧着对面的濯清池边来了二三个人。 亲亲热热的,好似还同回去的那些人行了礼。瞧着这些仍在脑海中分外熟悉的人的脸,纪梦舒总觉得有些时空交叉般的错觉。 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世。 朦胧月色下,缓缓出现那人的身影,“是纪家的小姐吗?” 仍旧是熟悉的音调,纪梦舒似乎能看到前世万贵人惨死时的模样,浑身的冰冷瞬间将她拉扯到另一个维度,耳畔传来什么都听不清。 直到红叶轻轻拉扯她的衣袖,她这才回神过来。人活这一辈子,有人对不起她,然后也有她对不住的人。 万贵人就是一个。 红叶仍是恭谨问道,“不知来的是哪位娘娘?” 跟在万贵人身后的小荷道,“是浣风院的万贵人。” 纪梦舒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万贵人请进自个的屋子里,“这夜已差不多深了,贵人怎得不在自己院中呢?” 当今皇帝的年岁不大,是以这宫中的妃嫔们也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只是往后便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宫中生活了。 万贵人面色不变,只轻轻笑道,“这宫里许久没来新人了,我也过来凑凑热闹。” 凑热闹,若是妃位高或者受宠的人这边说也罢了,万贵人品阶不高,只这一张嘴就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纪梦舒心笑,她还是这般爱得罪人的模样。 “那贵人可瞧见了,我这处可并没有什么热闹。”若是换做旁人,纪梦舒可不会这么熟稔的说话,只是前世相处的时间久,以至于她都有些改不过来了。 身后的红叶也是微微诧异,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万贵人入宫之前应该是和自家小姐不认识的,可这话语之间的熟稔感又让人觉得诧异。最后红叶将它们归结于——一见如故。 “嗯...”万贵人轻摇折扇,“今夜许是晚了吧...明早过来,总归是能瞧见的...” 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小荷便扶着万贵人走了,前头淡黄色的宫灯渐渐隐没在池塘边的路径中,纪梦舒立在门廊下望着那隐没的路。 万贵人是来提醒她的,若是不稍加防范的话,整个皇宫都会看她的热闹。 可惜她返回的时间太晚,万贵人此时已然成了宁怀暄的贵人了。 风浪虽说会推迟一会,但不会永远推迟。 次日一早,纪梦舒刚刚用膳,正倚在支摘窗那看书,殿门外边传来一阵呼声,接着外面的宫女便进来,道,“纪姑娘,贵妃娘娘来了。” 呵。 纪梦舒轻呵一声,原本她只是打算在这濯清宫中安安稳稳的看上几本书,太后自然就会放她回家了,只奈何总有人在她面前刷什么存在感,蚊子似的让人厌烦。 “哟,纪姑娘这...当真是冷清呢。”刘花朝大摇大摆的进来,先是对着这素雅的宫殿一顿评头论足,满目嫌弃。 “比不上刘贵妃的住处,琳琅满目好次不分呢。” 刘花朝:“...” 身后的宫女有眼色的将身后的食盒拿出来,刘花朝蔑笑道,“纪姑娘,这是陛下特意让御膳房给本宫准备的,想着纪姑娘没吃过这等糕点,特意带了两个给姑娘尝尝...” 呵,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这糕点里面没下两斤砒霜她都不信。 纪梦舒抿了一口茶水,说出来的话比那干巴巴的糕点还噎人,“娘娘既然大发善心,不如让宫里的诸位娘娘都尝尝这御膳房的手艺?” 真是不识好歹。刘花朝心里想。这人又在这装什么贤良? 不等纪梦舒故意透露出什么消息,住在偏殿的那位自然而然的就过来了,来时瞧见纪梦舒宫里有刘花朝,面上露出一抹讶然,随即又行了礼。 刘花朝没见过这位,不过瞧着眉眼之间与纪梦舒有三分想象,便也能猜出一二,“这位是...” 端着架子,哪能让人这么轻易的知晓,自己对纪家人这么关注。 纪凝秋笑道,“回娘娘,臣女是纪家的二小姐。” 刘花朝觑了她一眼,这来一个人还不够,身边还得再带一个,哼,不管她纪梦舒将多少女人弄进宫中,都不会让皇上对她们另眼相待的。 不过... 刘花朝笑颜如花,方下手中茶杯笑盈盈的来到纪凝秋身边,“原来是纪家的小姐,瞧着真是贵气呢。” 纪凝秋的腰板瞬间又直了直,在纪家的时候,无人对她有额外的关注,更不会有人说,她纪凝秋做的比纪梦舒好。 刘花朝上下打量着她,瞧着她发间只带着几只素净的荷花簪子,道,“只是太过素雅了些,这皇宫里面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唯有你比它更加贵气,才能将她们都衬下去不是?”便笑着将自己头上的金钗银簪拔下来,亲亲热热的插在纪凝秋的头上。 赤裸裸的示好。 纪凝秋慌忙低头,“娘娘这可使不得!” “这有什么的?不过是几支簪子罢了,再说了,陛下最是疼爱我,这种簪子本宫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刘花朝侧脸瞧了一眼仍在看书的纪梦舒,又乐呵呵的跟纪凝秋说话去了。 纪凝秋摸着沉甸甸的金簪,上好的玛瑙宝石镶嵌其中,流光溢彩,这便是得到皇帝的宠爱吗?会有所有人的艳羡,数不清的宝石新衣... 一个贵妃尚且如此,等到纪梦舒成了皇后之后,自己这辈子都比不过她了。 纪凝秋将簪子紧紧握在手中,她从小什么都比不过纪梦舒,现在唯有成为皇后才能翻身,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所有人都会默许只有纪梦舒才有资格享有这一切? 都是纪家女,她纪凝秋为什么不可以做皇后?! “纪二小姐?”刘花朝真真切切的瞧见她那一瞬间的不甘,便叫她回神。“二小姐应该不喜欢纪梦舒吧?” 第十七章 找纪梦舒 这话正是问到点子上,纪凝秋自问这么多年伪装的很好,至少在纪家的时候,不曾有人发现。闻言便支支吾吾的慌张起来。 “你可别多想,纪家妹妹刻板迂腐,便是陛下也不喜欢的。” 是了。 宁怀暄那种人生在皇家,自小规矩森严,心中便愈发对规矩的世家贵女没什么好感,反倒是对一个洗脚婢出身丫鬟青睐。 刘花朝凭借着一张好嘴让纪凝秋越发心动,原来陛下也对纪梦舒无意。 “二妹妹,”刘花朝亲昵的捏着纪凝秋的手,“二妹妹倒是不经常来后宫呢,妹妹生的这般丽质,怎得也不来宫中多走动走动?” 少女年纪的纪凝秋心思单纯,三言两语就能被人轻易的看破,“娘娘...我...臣女只是二房的嫡女,素日里进宫的时间也是不多的。” 刘花朝假模假样的轻叹一声,“那可真是可惜了...” 纪凝秋眸光一暗,接着又听见刘花朝恰到好处的说,“不过二妹妹莫要担心,只要姐姐在,妹妹总有机会来的。” ... 一室无言,唯有三两页书页轻轻翻动的声响。 青竹沉不住气,瞧着外头早就瞧不见的身影,撇着嘴闷闷道,“胳膊肘往外拐,都是不晓得自己姓什么了么?” 纪梦舒摇摇头,“那照你这么说,该当如何?” “从姑娘将她带进宫里,青竹就不明白了...”青竹晃着脑袋上两个圆圆的发髻,呆头呆脑的不明白。 纪梦舒轻叹口气,“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没有什么心神陪刘花朝斗。 —— “陛下...”刘花朝嘟着嘴,万分不情愿的瞧着刚刚来此的男人,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陛下这会终于想起来臣妾了?” 前段时间在山庄上发生的事情,非但没有让二人离心,反倒是更加如胶似漆起来。 宁怀暄顺势将女人抱入怀中,笑道,“爱妃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那纪梦舒在宫中一天,她心里就不舒服一天。 “可是受了谁的委屈?”宁怀暄眉头一皱,整个皇宫,除了太后之外,谁还能给刘花朝脸色看?思及此,眉头又皱了几分,眉宇之间酝着寒气,“朕不是说过了么?没事千万不要去找太后,若是太后通传,也务必不能违逆。” 整个皇宫,太后是最不喜刘花朝的。按照太后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出身卑微的洗脚丫鬟,不过就是靠着几分狐媚手段,竟还妄想野鸡变凤凰不成? 听出宁怀暄语气中的点点不耐,刘花朝赶紧解释,一双剪水眸子似是无声的嗔怪,“陛下可是猜错了,臣妾与太后她老人家是井水不犯河水,臣妾又怎么给陛下找麻烦呢?” 宁怀暄揽着美人的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这就对了嘛,朕的朝朝最听话,除了太后之外,不管是谁欺负朕的爱妃,朕都能给朝朝出气,好不好?” 刘花朝轻哼一声,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百无聊赖的捏着墨条研磨,“只怕,连陛下都不敢轻易动她呢...说到底,还是让臣妾忍着罢了...” “怎么会...朝朝?”宁怀暄将墨条从她手中抢过丢掉,瞧着她的眸子,像是能望进她的眼眸中,深情道,“朕发誓,能让朝朝不开心的人,朕自然也能让他们不开心。” “当真?”刘花朝娇俏的瞧他,似是不大相信他所说的话。 “自然。” 有了皇帝的承诺,这件事就已经是事半功倍了。刘花朝委委屈屈的将纪梦舒住进宫中之后,如何联络宫中的众姐妹,排斥她这个贵妃,又是如何利用自己未来皇后的权力,逼迫大家不得不与之示好的各种捏造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出来。 听的宁怀暄太阳穴跳的厉害。 “她当真这么说?” 刘花朝垂眸,呜咽着嗓音,再抬眸时,已然是梨花带雨,“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她还说...还说当上皇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臣妾除去呢...” “真是放肆!她好大的胆子!且不说这是皇宫,朕才是这个皇宫里唯一的主人,她此时不过是一个相国家的嫡女,居然能够嚣张到这个地步!” 默默等着皇帝积攒火气,刘花朝倒是不哭了,抹了抹眼底下的两行清泪,默默无言的抱紧了宁怀暄的腰,温声道,“陛下不要发这么大的火气...相国权势颇大,他的女儿就算是在后宫中嚣张些也是无妨的...臣妾不想让陛下为臣妾的这些琐事烦心...” 宁怀暄满眼心疼,“朝朝,你的事对朕来说都不是小事...” “陛下,就算纪家妹妹真的要臣妾的性命,臣妾也是无怨无悔的,只是,臣妾遇见陛下的时间太晚,陪着陛下的时间也太晚...”刘花朝默默流泪,睁着水润的眸子瞧啊瞧,分外不舍,“可是臣妾只有陛下一个人,陛下却又后宫这些人...” “朝朝...” 刘花朝轻轻将食指放在他的唇上,示意他不必说话,“只要陛下心里有臣妾,臣妾就算是成了纪家妹妹立威的工具又怎么样...” “朕不许你这么说!”宁怀暄赶紧将人拉起来抱在怀中,感受到她压抑的抽气声之后,缓缓的拍着她的背,“朝朝,你是朕的贵妃,没人敢动我的朝朝,只要朕在一天,朝朝就不会有事。” 安抚好了刘花朝之后,宁怀暄才去了濯清宫。既然她仗着太后的宠爱,这么肆无忌惮的欺压他护着的人,那他定然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陛下?” “陛下...哎!” 根本不能守在殿外的宫女通报,宁怀暄一肚子火气的进来,没看见纪梦舒,反倒是瞧见了纪家的另一个姑娘。 “陛...陛下...”猝不及防的惊喜简直就要冲破她的头脑,纪凝秋正在殿中,没成想陛下也来了。 怀暄哥哥他,是来找纪梦舒的吗? 纪凝秋眼神暗淡了一瞬,还未再度开口,便听见那人冷冰冰道,“纪梦舒人呢?” 果真是来找纪梦舒的。 第十八章 哥哥 “妹妹...妹妹许是去了别处玩了。陛下找她是有什么事吗?” 殿外落日的柔和光线中,不难看出这纪家的另一位女儿也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宁怀暄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之后,便兀自移开,“无事。” 简短的丢下两个字之后,宁怀暄便着人打听纪梦舒的行踪,来到宫里了还是这般的不老实,就算她能将全宫上下的心都能俘获,也不会俘获住他的心! 身边年轻的太监很快回来,告诉宁怀暄人在御花园。 御花园?她还有闲心赏花不成? 彼时,纪梦舒正在同万贵人说话,柔和的落日光线带着来不及收回的丝丝柔光,镀在锦衣华服的两人身上,气场相融。 “万姐姐,你说,喜欢是什么感觉?” 万容怔怔一扭头,瞧见少女的眸中坦坦荡荡,复而又笑,“喜欢的感觉...大概...很欢喜吧。” 她也不知晓,也不曾体会过。 纪梦舒点点头,“若是欢喜,便是喜欢一个人?既如此,万姐姐和我坐在一处欢喜吗?” “自然。”万容毫不迟疑的点点头,虽说她和这个纪家的嫡女,未来的皇后,相识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却好似是数年的姐妹一般心意相通,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契合的存在呢。 纪梦舒又笑,“既然姐姐瞧见我欢喜,那便是喜欢我了。” 万容在心中默默道,女流氓... 御花园的亭子不大,两人边看落日边赏景。接着便瞧见一人的身影被拉的长长的,逆光而来。 走的近了,才瞧见那人身上的衣裳。万容深吸一口气,来了个晦气东西。 “纪梦舒,你不要得寸进尺。” 瞧着宁怀暄气冲冲的模样,便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刘贵妃又在他耳边吹风,纪梦舒懒得辩解,“陛下,臣女本本分分,听不懂陛下再说什么?” 宁怀暄恨极了,根本不顾及纪梦舒的身边还有别人,幼年皇室子弟的良好教养,现下碎了一地,“纪梦舒,你心肠歹毒,便是能入的了皇祖母的眼,这辈子也不会入朕的眼!” 笑话。 她纪梦舒又为什么要入宁怀暄的眼? “臣女奉旨入宫,言行上并未有任何不妥,陛下若是非要给臣女定罪,臣女自然也是要请示太后娘娘的。”纪梦舒歪头,丝毫没有任何压力的看着他。 好似根本听不懂宁怀暄的威胁似的。 宁怀暄冷哼一声,又拿太后压他。 纤细皓腕被人不客气的攥住,纪梦舒强忍住挣脱的冲动,努力的做好表情管理。 宁怀暄俯身靠近她,几乎是在她耳边道,“纪梦舒,不要觉得有了未来皇后的头衔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在这宫里,朕只爱朝朝一人。” 那就祝你们渣男贱女凑成一对好了。 纪梦舒抿唇一笑,同样小声威胁道,“陛下真的以为,臣女会嫁给陛下么?” 此话一处,宁怀暄反倒是一愣,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对他说,他是大历朝的皇帝,这大历朝未来的皇后只会是纪梦舒。 大历朝未来的皇后是纪梦舒。 年少没有实权的皇帝连一句反抗都不能说。 直到后来他遇见了朝朝,这辈子,朝朝都是放在他心尖上的女人,他一直都在尽自己所有给她最好的生活。除了皇后的位子。 可现在,与他有数年婚约的纪梦舒忽然这么说,宁怀暄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能违抗皇祖母的命令? “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梦舒垂首,姿态上已久恭敬无比,“臣女的意思是说,事情还未有定论,陛下还是不要着急问罪的好。再者,陛下心里喜欢谁,与臣女更是没有关系。” 好一个没有关系,宁怀暄心中冷笑,看你当上了皇后还会这么说吗? 男人拂袖而去,纪梦舒捏着眉骨。若是他们二人每天都找她这么闹上一回,便是神仙也受不了吧。 纪梦舒冷笑,现在的抗压能力只是弱了不少,前世在宫中与刘花朝斗智斗勇的时候,费的心力可比现在多得多。 “纪妹妹?” 一声冷清的有些过分的声音将她拉回,万容仍旧立在原处,自从宁怀暄来过又离去,她的存在感都降到了最低。 “纪妹妹方才问我什么是喜欢,”万容立在台子上瞧她,“我仍是不知晓,但不管怎么说,都不该是纪妹妹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万容看的明白。两个人刀剑相对,宁怀暄的恨意差不多都要满溢出来,而纪梦舒面上不显,不过女儿家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厌恶至极。 好端端的婚事,竟落得个不尽人意的下场,未免觉得有些唏嘘。 纪梦舒反笑,“那万姐姐对陛下又是怎么样的呢?” 万容似是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么问题,咋然听见纪梦舒这么问,自己先是一愣,脑海中竟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嘴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万容也不知她和陛下是怎么的关系,是以最终摇了摇头。 自从在濯清宫见到宁怀暄之后,纪凝秋的心神便不曾安稳,许久不曾好好说说话了,怀暄哥哥待她已经这般冷漠了么? 幼时,她也随着纪梦舒唤一声哥哥。 现如今,怀暄哥哥他美人在怀,又即将迎娶纪梦舒,早就将她抛到脑后了吧。纪凝秋苦恼的揪着手中的荷花,眼神当中满是不甘心。明明她的年纪还要长上一些,家中人不担心自己的婚事,难道是要随便寻个人家将她嫁出去? 就这一会的功夫,都要来濯清宫找纪梦舒。她纪梦舒有什么好?值得这么多人魂牵梦绕?明明自己也不差,为什么就是无人注意到自己呢? 纪凝秋坐在镂花铜镜面前,仔细端详铜镜中人的脸,这样的容貌,也当得起闭月羞花四个字...为何就是无人注意呢? 若是没有纪梦舒了,大家也就能注意到她了吧。 谁也不甘心被太阳的光辉笼罩住,每日都活在阴影下,属于她纪凝秋的东西,她早晚都要抢过来。 第十九章 让她偿命 回宫路上,青竹默默吐槽,“姑娘,陛下话说的这么过分,怎么也不见太后娘娘出来为小姐说话?” 青竹这丫头,年纪小不经事,只要什么事都为小姐好,她也就开心了。 纪梦舒轻笑一声,“你这傻丫头,真以为太后是向着咱们的?” “难道不是吗?太后一直都很喜欢姑娘,先前在山庄的时候,陛下亲自来请,姑娘不愿意回去,是太后又传来口谕,让姑娘进宫的呀?” 这倒是。 “那青竹想一想,太后又为什么这么想要我进宫来呢?”纪梦舒一边绕过假山石,一边和青竹搭话。 “那是因为姑娘是未来的皇后,太后这是想要...想要您提前和陛下培养感情?” 宫中耳目众多,人多眼杂。纪梦舒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倒是没有将太后的目的赤裸裸的说出来,随口应和了一句,“培养感情?怎么强制性的让我留在宫中?” 太后不过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罢了。 她看中的从来只是纪家嫡女的身份,和宁怀暄有婚约的,也只是纪家的嫡女而已。 至于太后为什么不替她撑腰,纯粹就是对宁怀暄的让步罢了,只要宁怀暄答应娶她,太后对宁怀暄自然也是百依百顺,不会去触他的霉头。 不管将来冷落也好,荣宠也罢,都是她纪梦舒的造化罢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说的果真不错。 只可惜这辈子她纪梦舒学聪明了,不想在作无畏的挣扎,宁怀暄想和谁在一起便在一起,她会亲手将他们两个送入地狱,做一对苦命鸳鸯的。 在宫中的时日流年般飞逝,宫中严密,消息传递不便,纪梦舒上一次收到那人的书信的时候,尚且是在山庄上,此次便在皇宫中。 纪梦舒瞧着面前的黑衣人,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红叶急急忙忙关了门,几个知情的人便躲在门内。 “姑娘,主子叫我来送信。” 黑衣人从怀中拿了封信出来,双手呈上。 纪梦舒心中知晓宁容璋的身份,只不过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关系应该是一个官家小姐与西疆富商的关系,怎么送信还公然送到皇宫里来了呢? “这宫中不比宫外,侍卫巡查不在少数,你又是如何进来的?”纪梦舒没着急拆信,反倒是细细盘问一番,免得又中了什么人的算计之中。 那人垂着头,忽而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来,看的红叶几人一愣一愣的。黑衣侍卫将主子交代的话烂熟于心的说出来,“回姑娘的话,我家主子是西疆一等一的富商,家产丰厚,是以招募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护身,主子见我腿脚灵便,便差使我来给姑娘送信。姑娘放心,宫中无人察觉。” 这便是了。 还是主子有先见之明,早早将这一番话传授给他。要不然照他这笨头笨脑的性子,估计在纪姑娘的盘问下,连自己主子裘裤什么颜色都要倒出来了。 男人的字迹好看的很,横折弯钩之间数不尽的意气风华,风格不似京城这般束缚于格式,规规矩矩的。反倒是有些许少年人的意气。 信上仍旧是说万宝阁状况很是不错,那批胭脂很是畅销。信中也有问要不要将胭脂引到京城中卖的意思。不过来来回回几个问题,居然洋洋洒洒的写了四五张信纸,纪梦舒捏着毛笔,心思活泛。 这还是她头一次跟一个算不上熟悉的人回信,上次的几封书信均是在看完之后便没有回信,直接烧了的。 青竹跪坐在一侧,替她研磨。一边研磨一边还道,“没想到姑娘随手救的人居然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上次给姑娘送来一把大银票不说,这回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叫人进宫传信...”脑袋一向简单的青竹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拧着眉心道,“不对呀,那公子又是如何知道小姐是在宫中的?” 红叶轻轻戳她的脑袋,“有钱能使鬼推磨,公子出手豪绰,若是想打听自然能知道小姐的住处。” “也是哦。” 纪梦舒完全游离在两人的对话之外,一门心思的写信,给一个外男写信,要怎么写? 思绪良久,簪花小楷盈盈落下,信写的不多,仅仅只有一张,不过信的最末尾处倒是画了一只正在吃着青草的小兔子。 纪梦舒活了两世,这么多年,也只有深闺时给几位闺中密友写写信,抒发一下牢骚,实在不知和外男写信应是什么语气。于是就了了洒洒写了三言两语,示意宁容璋若是想要在京城开胭脂铺自然时可以的,不用来问她,最后顺手保持着多年的习惯,在信的末尾处画了一只吃着青草的兔子。 大功告成。 殊不知宁容璋在看到信的时候,笑的像个...用他部下的话来说,就是笑的像个发情的猴。 将事情安排妥当,黑衣人收拾好了信件,便转身隐没在黑暗中了。纪梦舒捏着毛笔怔怔的想,将胭脂铺开到京城,意思是说,宁容璋会来京城吗? 可是他是王爷,不在自己的封地呆着,无诏擅自入京的话,只怕会被太后和宁怀暄抓到把柄,宁容璋现下羽翼未丰,他冒什么险? 仓皇的担忧纷纷扰扰的涌进心房,纪梦舒简直都要被自己这忧虑的心思吓了一大跳。 宁容璋是宁容璋,她是她。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又为什么过多的担心一个不相干的人。 纵然扳倒宁怀暄和刘花朝需要助力,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就算没有宁容璋,她也相信,自己仍旧可以让他们两个人偿命。 若是宁容璋真的有本事的话,今世群雄争王,她倒也不是不能帮帮他。 前世她死的太早,扶持刘花朝的孩子登基之后,也不知身处西疆的长佑王是何准备? 前世定然是同今世一般,长佑王或许野心勃勃,或许会出其不意的攻入皇城,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曾知道。 不过她只要宁怀暄和刘花朝偿命,只要纪家完好,至于皇位,她本不关心。 第二十章 不可无礼 远在西疆的边郡之城。宁容璋捏着信纸,几句话反反复复的看,逐字逐句的看,想着纪梦舒写下这封书信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形。 信的末尾还俏皮的画着一只吃着青草的兔子,宁容璋长指细细摩梭着,不禁再一次感慨,当初自己意外在京城受伤之后,就这么遇见了能让他心神不定之人。 当视角拉长,几位穿着黑色貂衣的中年男子立在前头,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地板。 “咳——咳——” 宁容璋将信揣进怀中,瞧着送信的黑衣侍卫,缓道,“下去吧。” “我说王爷,瞧着这信纸乃是京城盛极一时的花草纸,京城女儿家最喜用这个...” 说话而已,点到为止。 另一个揣着手,一脸明了的接话道,“王爷这般心神荡漾的,是收到了哪家姑娘的来信?” 几人脸上皆是揶揄的笑,他们家王爷自小严于律己,小小年纪便继承了长佑王的位子,守着一方百姓,年岁一年一年的长,也没见身边多个姑娘出来。 宁容璋在抬起头来,眸中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只听他轻咳一声,语气不急不缓的看着边防城郡图,“西疆地理位置险要,穆先生,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了。” “属下明白,我们几人会代替王爷打理西疆一阵子的。”穆牧垂头,捏着下巴的半百的长胡子笑啊笑,刚接了信就要出去,可不就是见写信的那姑娘的么? 罢了罢了,看破不说破。 宁容璋抬脚正要走,高空上逼迫的压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边小寒满脸委屈的凑近,身姿健壮,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男人配上这副表情,实在有些滑稽。 “你作甚?”宁容璋揽了揽身上的裘衣,瞧着身长九尺的威猛男子,语气难得的有些无奈。 边小寒道,“王爷要走?这次还是不带着我?” 宁容璋举起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是咱们边疆的大将军,我若是将你带走,外敌来犯,西疆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边小寒跨着个脸,有些不愿意的嘟囔道,“可你王爷上次冒险去京城的时候就受了伤,这次...” “你说什么?” 身边的穆军师扯了扯他的衣袖,边小寒便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他哪里敢耽搁王爷的大事... 见心上人也是大事。 就这么一封来信而已,还未等宁容璋秘密从西疆启程,整个西疆的军士差不多都知晓他们王爷心里有个心上人了。 这边是落拓秋风马蹄疾,纪梦舒则是枕着小枕窥探外头的秋色。 在宫里的日子是顶顶无聊了,若非万容时常带着几个姐妹来陪她说话解闷,纪梦舒都觉得自己烂在宫中了。 自从一觉醒来,又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她方才觉得上辈子活的是多么的委屈。 万容捏着团扇,见纪梦舒出神,也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支摘窗外是一株盛开的极好的树,年岁愈久,这树木的枝干越大,到现在谁也不能准确的说出,它年岁几何? “纪妹妹,你在宫中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太后她老人家瞧着还是不想放你回去呢。”万容捏着莲子,放在嘴中细细的咀嚼,唇齿都有些发苦。 这么好的时机,太后怎么会轻易的放她回去。 跟着万贵人一同来的程贵人倒是有些坐不住,“前些日子听闻太后娘娘身子不好,一连几天都没让咱们请安呢。” “这倒是。”万容捏着纪梦舒的手,“左右也是在这闷着,纪妹妹不如去见见太后?” 纪梦舒点点头,若是一味的在宫中,岂不是会耽误她许多事情?“也好也好,那不如一起去?” 程柳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行。” 不等纪梦舒问她为何,万容便哈哈笑了起来,“纪妹妹...哈哈哈你可不要为难这小丫头了,她呀,最是害怕太后,只因着在刚刚进宫的时候,便被太后照例喊过去站规距,站了一天不说,更是滴米未沾。” “哎呀呀万姐姐,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还说。”程柳拉着万容,这多久的事情,每每遇见人总要扒出来嘲笑她一番。 纪梦舒也捂着唇笑,不过这笑意的背后有些外人看不出的酸涩,“那最后怎样了?” 太后性子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想与的,前世如此,今世仍是。 “好在呀,这丫头年轻,身子骨还算结实,站了一天之后便被太后打发回宫了,至此,这丫头可轻易不敢往太后跟前凑了。”万容拉着两人往外走,坐在屋里瞧不出,这会外头也正热着。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勉强姐姐了。”纪梦舒拉着万容往外走,临了回头朝程柳招招手。 若不是纪梦舒同太后也算有一层亲缘在,又背靠纪家,太后对她可不会这么好脾气。 瞧着两人在荫凉小道上渐渐淡出了视野。程柳也收拾收拾,打算带着侍女回殿。转身之际,猝不及防对上一人眉眼,“啊——” 程柳被吓得连连拉开距离,瞧着神不知鬼不觉在殿门口冒出的女子,脑门子上都洇出了冷汗,早就知道这深宫中满是无处索命的鬼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白日里撞见鬼了呢。 身边的侍女先反应过来,斥道,“你是何人?无故在这吓人做什么?” 纪凝秋也被吓了一跳,这时候回神便被侍女骂了一顿,可也是有事相求,不得不换了一副好脸色,“是妹妹的不是了,我是纪家的二小姐...”纪凝秋支吾说着,小白花模样的没有一点攻击性,“方才听见五妹妹在这和两位姐姐说话,我倒是不好打扰...吓到姐姐了,真是抱歉。” 程柳了然,瞧着和纪梦舒也算有三分相像的纪凝秋,赶紧道,“阿月,不可无礼。” 阿月随即退在她身后,程柳温和笑道,“原来也是纪家妹妹,方才我们说话倒是没有注意到你,你来的不巧,梦舒妹妹方才同万姐姐去乾清殿了...” 纪凝秋支吾应是。 第二十一章 商议要事 她本来就是看准了她们二人离去,这才趁机上前搭话的。 纪凝秋捏着帕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程家姐姐,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妹妹她一心痴念陛下,只可惜,陛下情有独钟,是以总是忽略梦舒的存在...” 程柳好奇的睁大眼睛,倒是看不出来,原来程家妹妹喜欢陛下呐?可陛下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所以...?” “我作为梦舒的姐姐,总归是要为我这个五妹妹考虑一二的。”纪凝秋亲昵的拉着程柳的手,好似二人是经年不见的亲姐妹一般。“程姐姐是跟在陛下身边的人了,想必总能知晓陛下的一二喜好。” 像是生怕程柳有所保留似的,纪凝秋捏着指骨,笑意盈盈,“再说了,我这五妹妹是未来的皇后,程家姐姐若是肯帮一帮,也算是和皇后结了个善缘不是?” 程柳面上一笑,不谙人心的她倒是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只得挖空脑筋想了半天,“我记得...呃...陛下喜欢什么来着?”程柳将求救的目光放在阿月身上。 阿月也跟着想,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阿月猛然一动,“贵人,奴想起来了,头先贵人刚刚进宫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时节,陛下似是对莲子汤分外中意呢。” “哦哦。”程柳猛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程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时日过多,我已然有些记不清了。” 得了答案的纪凝秋目光透亮,将莲子汤暗暗记在心中,“这便谢过程家姐姐了。” 任由程柳离开,纪凝秋暗自握紧了拳,瞧着渐去渐远的主仆二人,脸上的不屑神色都懒得去掩饰。 跟在陛下的身边,这种大好的机遇下,居然只让刘花朝那个女人得宠,难不成这后宫中的女人都是摆设不成? 居然连陛下的喜好都不甚清楚,陛下能青睐她才怪。只需让她们好好瞧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俘获陛下的心的。 万容挽着纪梦舒等在乾清宫外,瞧着紧闭的殿门,心中也能猜到几分了,果不其然,等了片刻,便瞧见黄嬷嬷从台阶上下来,“万贵人,纪姑娘,太后身子不适,这时候谁也不见呢。” 纪梦舒神色不变,“嬷嬷,我们也是听说皇祖母身子不舒服,这才想着过来看看皇祖母,说说话,既然不能相见,那我们也不叨扰了,让皇祖母安心养病,我们改日再来。” 这话说的客气,黄嬷嬷微微弯着腰,只当记下了。 一来一回之间,纪梦舒不曾提到何时出宫这件事,只当是专门来看太后的。 黄嬷嬷将纪梦舒的原话转递给太后,太后一头白发只松散的束了起来,面上未施脂粉,瞧着更加憔悴了。 “哀家正病着,也随她怎么想,只是让她在宫中多留一段时间罢了...”太后沉重的合上双眼,“对了,暄儿同舒儿的关系...” 黄嬷嬷便回道,“陛下仍旧在贵妃那处,不曾见过纪家小姐。” “哎。”太后摇摇头,一声叹息过去,便是久久无言了。 黄嬷嬷抄着手,问道,“娘娘,若是陛下问起来...” “哀家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若真的懂事,也该同舒儿好好相处,也不至于让哀家就这么装病...哀家这病好不好,全看他了。” “是。” 虽说纪梦舒无意缓和同宁怀暄之间的关系,不过这纪家小姐并非一位,没有她纪梦舒,还有纪凝秋。 小池满满的荷花之间,纪凝秋身边的侍女端着一大篮的莲蓬,跟在她身后,“姑娘,这摘莲蓬的时,您让奴婢一人来就是了,姑娘怎么能亲自沾手呢?” 纪凝秋拿起一只莲蓬,笑道“这哪里是普通的莲蓬?” 小翠不解的看着竹篮之中的莲蓬,都说皇宫之中的风水极好,人杰地灵,难不成这池塘之中的荷花也有所不同,不只是普通的荷花? 小翠尚未反应过来,接着便听见纪凝秋道,“这莲蓬,自然全都是我的心意。” “...是,姑娘说得对。” 蕴含着慢慢心意的莲蓬被纪凝秋视若珍宝般拿在手里,一颗一颗的剥莲子。 小翠立在原处,心疼道,“姑娘,这莲子伤手,要不然还是让奴婢来吧。”毕竟,哪有大家小姐亲自洗手做羹汤的事? “不必,陛下一人在这宫中,身边的体己人少之又少,若是能让陛下知晓这是我亲手做的...”自然会有几分好感。 他们也算青梅竹马自幼长大,只是两人的记忆之中,不约而同都存在另一个人的身影罢了。只要能让陛下看清她的心意,这皇后的位子难保不会落在她的身上。 与这后位相比,亲自熬一碗莲子汤又有何不可? “小翠,你去打听一二,看看陛下现下在何处?”纪凝秋一边在濯清宫的偏殿剥莲子,一边吩咐小翠做事。 宁怀暄尚在议事殿,同几位大臣商议要事。 大历朝开国以来厚待皇亲国戚,先祖对当年征战四方的功臣更是加官进爵,世代承袭,自开国以来至今,皇亲数目倍增,偏生老臣的公爵亦不能拭夺。 整个大历朝除了每年养军,发放军饷之外,剩下的钱财几乎都进了各个公侯的钱袋之中。国库空虚已久。 “陛下,依臣看,是否将开朝以来的封号收回一些?” 刚有人建议,便又传来一道反对的声音,“封地封号都是先祖历来的规矩,若是违背祖宗法制,恐怕不妥吧。” 话落,议事大殿上便各抒己见,迟迟辩解。各说各理。宁怀暄被吵得头大,一拍桌子,整个大殿的吵闹声便戛然而止。 “李清说的不错,这开朝以来,先祖奖赏立功的功臣,确实大肆封赏,公侯不断,这么些年封号承袭,也确实给财政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宁怀暄抿上一口茶,在众人的猜测之中又道,“可若是随意拭夺封号,将来谁还会肯为大历朝卖命?” “那依陛下的意思是?” 第二十二章 真的饿了 “大历朝皇亲数目不小,边郡之地有不少藩王。藩地自治,一来是我大历朝的祸根,二来,藩王地区百姓的赋税不交国库,若是削藩之策推行,那这些问题岂不都会迎刃而解?” 话落,朝臣之中议论纷纷,削藩可是王朝大事,若是处置不好的,只怕会动摇王朝根基。 纪康面色入常站在大殿之内,尚还年轻的皇帝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难免有些操之过急。 “纪相国,这件事你怎么看?” 纪康温吞错过身子,抬眸之中眼神满是锐利,“正如陛下所说,大历朝开国爵位不可拭夺,既如此,削潘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此话一出,众朝臣又是一番议论。 “好,这件事再商议一二,诸位爱卿不妨拟出个方案来。”宁怀暄说完便带着身边的小黄门出去了。徒留整个殿中的官员。 天子削潘,意在收权。 钟粹宫的侍女仍旧候在殿外,等着陛下从议事大殿出来后,便去刘贵妃的钟粹宫。 宁怀暄打着哈欠,每日晨昏两次议事,已然让他觉得有些烦躁,此时只有朝朝的地方,才是他难得的避风港。 “陛下...娘娘已在宫里候着了。”钟粹宫的侍女端云在前头带路,这番景象恰恰落在小翠的眼中。 各种郁郁葱葱的坛景,小翠跟着人走了大半截路,才确信宁怀暄去了钟粹宫。 这宫里的后妃,哪个没有在等陛下,怎的就她刘花朝的侍女能等在议事大殿外,等陛下一出来便三言两语将陛下哄走? 纪凝秋折断手中的莲枝,脸上不知该是哭还是笑,抬手将小翠唤道身边来,附耳说了几句,小翠便退下了。 彼时。 从乾清宫回来之后,纪梦舒并不担心自会在此处囚禁许久,既然太后娘娘在此时恰好“病了”,那她自然不能叨扰太后,总会有法子出去的.... 纪梦舒支着脑袋想啊想,到底该怎么出去呢?青竹瞧着自家小姐愁眉不展的模样,贴心道,“小姐,可是想家了?” 斜倚在椅子上的人摇摇头,“青竹,你说咱们来皇宫这么久了,你就不想出去么?” 青竹抿唇,“姑娘若是想出去,直说就好了,不必拿青竹做借口...” 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纪梦舒笑嗔她一眼。不过最近那刘贵妃处倒是安静,安静的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了。纪梦舒蜷了蜷身子,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呢。 “姑娘真若是想出去,奴婢倒是有个法子。”青竹乐哈哈道,瞧着纪梦舒的眸子都亮了几分,看来这丫头也觉得皇宫憋闷。 “跟我还绕什么弯子?若是在不直说,下次逛街可就不带着你了。”纪梦舒使出杀手锏,她下边的两个丫鬟,她自然知晓她们最怕什么。 果然,青竹撇撇嘴,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来。是瞧见上回那西疆商人的黑衣侍卫太过厉害,能在皇宫之中来去自如的送往书信,若是纪梦舒身边有这样的高手存在,这小小皇宫自然不在话下。 可现在的问题是没有这么的侍卫...纪梦舒摇摇头,等这次出去了,是时候请几个身手好的江湖人士了。 “姑娘...姑娘...”殿门转角听见红叶由远及近的小声呼唤。 “怎得了?” 红叶不等气息喘匀,一手指着门外,道,“姑娘,陛下似是在偏殿...” “偏殿?那不是二小姐住的地方吗?这...” 纪梦舒抬手示意小声一些,心里也闹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前世她并没有将纪凝秋带来,是以并不知晓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一点还是确定的,她纪凝秋喜欢宁怀暄喜欢的不得了。 不管用了什么方法,若是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此事不可声张...” 濯清宫的偏殿,高高的蟾牙在屋顶挽出一个弧度,纪凝秋正坐在外殿,瞧着外头的璀璨的云色出神。 忽然,殿门猛地被一道大力推开,接着便逆光走近一个带着愠色的男子。纪凝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着身子的动作,赶紧行了一礼。 “陛下?” 宁怀暄方才进门,视野一下子暗下来,还未看清面前的女子是谁,便听见这人柔柔唤了一声“陛下...”这声音,不是纪梦舒。 “陛下是来找梦舒妹妹的吗?”纪凝秋的身高还不及他的肩膀,从殿外看过去,只能看见男子的背影,瞧不见里面的女子。 宁怀暄也没有想到这里面坐的是纪凝秋,便凉凉开口道,“不是...”话刚说完便有些后悔,这濯清宫只住了两人,不是来找纪梦舒的,倒像是刻意来找纪凝秋的。 纪凝秋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面上有一瞬间的郝然。 “咳,朕是听说,今日纪梦舒去乾清宫找过太后,之后便在濯清宫中又哭又嚷,朕只是过来看看。” 桌上熬好的莲子汤散发着悠悠清香,还有两道荤素小菜,纪凝秋抬起眸子,“今日下午,臣女都在采莲子,倒是不曾注意五妹妹在做什么,是臣女的不是,未能管教好妹妹,这种事情还传到怀暄哥哥耳中...” 纪凝秋越说越羞愤,好似纪梦舒做的错事都是她的不是。一声怀暄哥哥更是将宁怀暄带到过去。 “罢了,这不关你的事,不必自责。”千错万错都是纪梦舒一人的错,若不是她,他又怎会撇下朝朝一个人,饿着肚子来到濯清宫。 “陛下还未用晚膳吧,不如喝碗莲子汤可好?这莲子是我今日一颗一颗剥好的...”少女身上好似带着和莲子一般的清香,宁怀暄现在确实是饿了。 刚到钟粹宫的时候,便听到消息急急忙忙的来到濯清宫,这会肚子正饿呢。倒是也没有和纪凝秋客气,一撩袍子要用膳的架势。 身边的小黄门有眼色的退到殿外,殿内一男一女相对而坐。“陛下国事繁忙,难免上火,喝碗莲汤去去火气?” 嫩滑莲子加上熬煮的瘦肉,果真鲜美。 第二十三章 以命搏命 用膳毕。 宁怀暄心情甚好,瞧着纪凝秋温柔小意的模样,难得感慨道,“那纪梦舒若是有你三分好,朕也不至于如此厌弃她。” 心中欢愉不已,可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纪凝秋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陛下可千万别这么说,梦舒妹妹是纪家的嫡女,自小万千宠爱,可听不得陛下说这般话呢。” 宁怀暄冷哼一声,她也就仗着自己的身份罢了。 汤碗中的莲子汤渐凉,宁怀暄却觉得自己体内更是燥热无比,直到女儿家的馨香暖意萦绕在鼻间,一双柔弱无骨的双手攀附在肩头的时候,宁怀暄这才猛地回神。 一把将纪凝秋的手腕扯下,面上阴云密布,“你做什么!” “怀暄哥哥...我...”纪凝秋在汤药里下药的时候,可万万没有想到宁怀暄便是中了药,警觉性还是这么的高,当下被人质问,一张面皮红了个彻底,也不管多年来大家闺秀的教养仪态,“怀暄哥哥,我喜欢你,凝秋一直都喜欢你。” “简直胡闹。” 纪凝秋俯身跪坐在地上,双手攀附他的膝头,面容姣好的面上透着羞涩的淡淡粉意,只不过宁怀暄无心观赏罢了。“怀暄哥哥,难不成怀暄哥哥喜欢梦舒妹妹?” “这是我和她的事,纪凝秋,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宁怀暄丢下这句话便挥袖而去,整个偏殿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小翠守在殿外,见宁怀暄气冲冲的出门,抬脚便进了殿。 “姑娘?地面湿凉,姑娘快先起来。” 纪凝秋苦笑一声,双目无神,“小翠,你听见没有?陛下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哈哈哈哈,我若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纪梦舒进宫,我若是认清自己的身份,这辈子都要被纪梦舒压上一头!” 乾清宫外。 纪梦舒带着青竹躲在花坛后面,瞧见宁怀暄气冲冲的带着小黄门从偏殿出来,顿时“啧啧”两声。 “看来这纪凝秋的本事不太行啊,宁怀暄人都进了偏殿了,还能再出来?” 红叶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两人的身后,悠悠提醒道,“姑娘,奴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直呼陛下的名讳——” “哎呀——我知道了,再说现在也没有外人嘛。”纪梦舒摆摆手,一行人转身,凑巧瞧见上头茂密的树枝受力晃了两晃,抬头往上看去,一人的身影影影绰绰的掩映在茂密的树叶之间。 “何人在此?!”红叶手一挡,便将纪梦舒同青竹挡在自己身后,一脸警惕的瞧着上头暴露的那人。 “咳——咳——红叶姐姐,莫要生气,莫要生气。”黑衣侍卫从树上跳下来,一脸不好意思的挠着头,他刚才不过是看个笑话,怎么就一不留神被发现了呢?这要是被王爷知道,定要罚他了。 “是你。”纪梦舒瞧瞧四周,见无人赶紧将人拉到殿中,“这才过了几日时间,难不成又有书信送来?” 黑衣侍卫哑然,他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几个没有武功的女子发现,于是更没有准备措辞,若是按实话说的话——王爷派了两人来送书信,宁三带着回信回去了,自己则受王爷的命令留下来保护纪家姑娘... 宁二百抓挠心,王爷先前并未教自己如何应对啊... “问你话呢?哑巴了?”红叶警惕的瞧着宁二,她家小姐心思纯良,她做丫鬟的,可不能让外头的商人蒙骗了小姐。 “不是...并未有书信传来...”宁二还从未有过在姑娘面前说谎的经验,一张嘴磕磕巴巴的蹦字出来,“是...我...没见过,皇宫,来,看。” 纪梦舒抬手,“罢了不重要,左右你现下无事,不如帮我们一个忙?” 宁二猛地跪地,双手合上,一副将要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样,“甘愿效劳。” 红叶:... 后宫城墙后面,荒无人烟的荒地上杂草丛生,宁二瞧着这矮墙,再次发出不解的疑问,“纪姑娘确定是要出宫?” 纪梦舒看着矮墙,前世对宫中的守卫布局也有所了解,这处挨着冷宫,是以守卫也宽泛许多,当即便点点头,“据我所知,这处的守卫最是薄弱,当然是要在此处翻墙。” 青竹试着跳了跳,这矮墙只是比宫中的其他宫墙矮了一些,却还是比她要高,“姑娘,青竹翻不过去...” 宁二瞧了瞧矮墙,“纪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我倒是知道一条鲜有人烟的宫道。” 红叶被留了下来,这次出宫并没有旨意,不能离宫太长时间,宁二带着纪梦舒并青竹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出了宫。 城中坊市关的差不多了,纪梦舒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歇脚的客栈,便匆匆想着出宫该办的事。 “青竹,明日你去城郊一趟,看看有没有闲置的宅子。” “姑娘,咱们看宅子做什么?” 做什么?此时已然是秋日了,根据前世的经历来看,各地藩王在皇帝的打压下蠢蠢欲动,宁怀暄急着收权,前世父亲几次三番受到刺杀,她纪家虽不是武将出身,不能招兵买马,却总是要有些自保的手段的。 这次既然能未卜先知,自然不能任由上辈子发生的事再来一次。 纪府出入不方便,总归是要有人没人知道的地方。 “青竹,只按我说的办就好。” 次日一早,纪梦舒不得不早早起来,推开窗户瞧着外头热闹的集市,这是离开皇宫之后,才有的热闹。 斗兽场。 纪梦舒头纱遮面,身边跟着宁二,端坐在斗兽场的四周看人与凶兽的博弈。 与其说的斗兽场,不如说是贩奴场。这里云集着天南海北的奴隶,只要能在斗兽场中活下去,就有可能被京城之中的大户人家买作死士,身价比普通的奴婢要多得多,斗兽场的主人也能大赚一笔。 宁二立在身后,瞧着台下那奴隶被分尸吞食的血腥场面,微微皱了皱眉,“这人身手太重,以命搏命可不是战胜这头凶兽的打法。” 第二十四章 不能擅自离宫 “哦?照这么说,该是技巧才能取胜?”纪梦舒隔着纬纱瞧得并不真切,不过根据在场众人的激烈反应来看,确实足够残忍。 宁二没接话,专心致志的瞧着下一场的奴隶上来。方才两头凶手分食了上一个奴隶的尸身,这会干劲正足。瞧着送入口的美食,瞬间扑了过去。 斗兽场众人轻蔑不已,这个奴隶身板太瘦太小,比之之前的那个健壮大汉,丝毫没有优势。 纪梦舒不难听到其他人对这个奴隶的看法:身上没有两斤肉,只怕给凶兽填肚子都填不满。 宁二双手环胸,“此人身姿轻盈如燕,对这种重型的凶兽来说,倒是一个优势。” 纪梦舒听见两只凶兽对敌人狡猾行为的不满的吼叫声,道“可这凶兽皮肉结实,一人对付两只凶兽,再怎么身轻如燕,也总有体力消耗完的一刻...”她对于这种含有赌的成分的游戏,向来不怎么看好。 “好!!” 慌神的瞬间,台上众人叫好的声音纷纷响起,台下那奴隶满身狼藉,竟趁着凶兽扑过来的瞬间,以匕首划过凶兽的肚子,淋了满身的腥臭。 纪梦舒捂着口鼻,这味道实在不好闻,刺鼻的腥臭味传来,只觉得好似让她回到了前世被折磨濒死的时候,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这辈子她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纪姑娘,你没事吧?”宁二方才看的正上头,丝毫不知道一个姑娘应该不喜欢这种难闻的气味,可这四周都是斗兽场的人,倒也没什么办法,是他脑子太笨。宁二想,若是王爷在这的话,定然是有办法的。 “我没事...没事。”纪梦舒反反复复深深浅浅吐了好几口气,才忍住没让自己将早膳吐出来。 台下,一只凶兽抽搐倒地而死,让另一只凶兽大为忌惮。迟迟踌躇的不敢上前,一人一兽瞬间陷入了僵持的境地。 “哎哟我说,愣着干什么?快上啊上啊!” “对啊!知不知道什么叫趁热打铁啊!” “...” 这些人对他人的生死置之度外,根本就不清楚那奴隶所遭受的种种折磨。纪梦舒掩鼻,瞧着那奴隶终究是先兽一步,主动发起进攻。 “宁二,你瞧,他这是何意?”纪梦舒不明白,那奴隶为何像是忽然放松了周身警惕,像是斗兽场常年游走于凶兽之间的猎人。 宁二素来呆愣的面上浮起一抹笑意,“纪姑娘,他这是诱敌深入——” 话刚说到一半,凶兽便猛地飞身跳到奴隶面前,血盆大口张开,好似能将整个人都吞入腹中。 瘦骨嶙峋的胳膊被咬住,那奴隶奋不顾身的将匕首狠狠插入凶兽的脖颈之间,顿时血流如柱。凶兽的性命受到威胁,朝着斗兽场的四周奔来奔去,连带着那奴隶也在凶兽身上颠簸不已。 凶兽已然发疯了,这人就算不被凶兽咬死,也会被它踩死。正当众人都为一个好苗子惋惜不已的时候,凶兽已然鲜血喷薄,倒地而死。 宁二松了一口气,“姑娘,这人是个好苗子。” “确实如此,”纪梦舒起身,将大额银票交给宁二,“就买他了。” 偷摸回宫的路上,青竹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姑娘,那人不会就这么死在院子中吧...” 宁二在前头驾马,闻言笑了一声,“纪姑娘不是都请了大夫吗?你还怕什么?” 青竹想起来在京郊城外瞧见那像个死人一样的半活人,还以为这半天不在的功夫,那宁二是在外头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可是...可是那奴隶看起来真的伤的很重...” “从斗兽场中出来的,去了半条命还全胳膊全腿的都算命大了。”宁二一驾马车,悠悠从小道之中穿行而过。 青竹哪能想到自家小姐居然偷偷去了斗兽场那般血腥的地方,“姑娘,您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那斗兽场她虽然没去过,却也听说过,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人罢了。姑娘这般小的年纪,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想想就气。“宁二!是不是你!将姑娘带到那种地方去?!”青竹撩开帘子,巴掌“啪啪”的就往宁二身上招呼。 “哎——不不不管我的事啊,我是冤枉的——”宁二驾着马车不好躲开,硬生生挨了好几个巴掌,奈何自己说的什么青竹都不相信,偏说是他将她家好好的姑娘给带坏了。 “青竹,斗兽场这件事可不许告诉红叶。”纪梦舒进宫之前反复叮嘱,红叶做事一向稳妥,若是让她知晓自己去了斗兽场,难免不会被姜母知道。 倒不是因为她不相信红叶,实在是因为红叶心思缜密,又一心为着她好,只怕会不喜欢外来的宁容璋和宁二。 顺利回宫之后,红叶小心的从宫中迎出来,见到是纪梦舒之后,神色终于轻松了一些,“姑娘回来了。” “嗯...红叶,这期间可有什么人过来?”他们偷偷出宫的事,断断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姑娘离宫的时间不常,今早除了万贵人来了一趟,我推拖姑娘昨夜睡得晚,这会还没醒。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人了...”红叶一一禀明。 “这就好,这就好。” “只是姑娘,咱们奉太后的口谕在宫中,以后可千万不能擅自离宫了,若是被人发现的话,只怕会被别人编排什么话,反倒污蔑纪家。”红叶絮絮叨叨的说着,若非昨夜离宫的决策太过仓促,她定然是要再阻止一二的。 纪梦舒直点头,什么都顺着红叶的意思。三人全然没有把出宫干的正经事说出来,只是让青竹拿出来几包油纸包的吃食,并着城中时兴的胭脂罐子。 “哎呀红叶姐姐,你看看我们买回来的东西,这城南王记的油酥鸭你不是最爱吃了嘛?这可是姑娘特地让我给你买的,我想吃浑圆,姑娘可都没有这么大方呢...” 青竹三两句话就将红叶哄好了。纪梦舒瞧着,果然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第二十五章 看热闹 纪梦舒昨夜出宫,这会才听万贵人说起昨日的趣事。说是钟粹宫那位,不知又是怎得了?昨夜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闹得陛下今日的早朝都晚了许多。 “刘贵妃这么做,就不怕再受太后责罚?” 万容怜惜的握起她的手,枉然的摇摇头,“纪家妹妹,你我也算相识甚好,虽说你来宫的时日不长,可我已然将人看作自个的亲妹妹一般对待...不瞒你说,刘贵妃虽出身不好,但自从认识陛下以来,未曾失宠,就这般荣宠之下,陛下不顾太后朝臣反对,将一个——” 纪梦舒知道万容想说什么,是她刘花朝太有本事,以至于太后都不会轻易出手。 “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纪家妹妹,我可是听说昨夜陛下...”万容招手,悄悄凑近纪梦舒的耳边。 “当真?” “千真万确。” 纪梦舒倒吸一口冷气,十分诧异,“陛下最是宠爱刘贵妃,怎么昨夜还去了良妃处?” 万容捻着葡萄放入嘴中,两人的神色像是在谈论京城之中颇具盛名的话本子,见纪梦舒来了兴趣,不自觉的拿着腔调,“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刘贵妃啊,每日都遣人等在陛下的议事大殿前,一等着人,便直奔钟粹宫,可这昨日也不知是怎么的,陛下去了钟粹宫之后居然又出来了,再回到钟粹宫之后,刘贵妃便发了脾气,气得陛下直接去了良妃处...” “噢,原来是这样...”纪梦舒同样吃着葡萄,末了又问道,“那这良妃是...” “良妃乃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嫡女,生性温吞又知礼,听说是选秀的时候被太后娘娘瞧上了,就留在了宫中。” 温吞知礼。这样的好姑娘遇见了刘花朝,岂不就是秀才遇见了兵,便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怕都斗不过刘花朝那个泼妇无赖吧。 纪梦舒可惜的轻叹几声,“万姐姐,那这么说,刘贵妃岂不是会找良妃的麻烦?” “这后宫之事颇多,又都是女人女人们想要争宠,就得使些手段,可惜你我不是天上的神仙,纵然是遇见了这种事情,也无可奈何不是?”万容轻叹,一时间愁绪上来,连葡萄都顾不上吃了,“再者,良妃好歹也是妃位,而我不过是小小一个贵人,便是有心也是无力...” 万容扭头过来看她,像是瞧见了什么救星一般。“不过纪家妹妹可不一样,这将来入主后宫,就算没有皇帝全心全意的疼爱,也无人能欺负得了去。” 纪梦舒五位杂粮,昨夜她亲眼瞧见宁怀暄从纪凝秋殿中出来后,竟与刘花朝一言不合,将灾祸烧到了良妃处。 良妃前世温吞,做事不争不抢,只求平稳。前世许多事也没少帮她,视而不见,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可若是插手,又有什么立场呢? “万姐姐,左右无事,你难道就不想去她们那处看看?”纪梦舒想拉着万容一起去,毕竟这种事情,人多显得力量大嘛。 万容惊诧,“我这种级别的小虾米,你确定城门失火,不会殃及到我这条池鱼?” 纪梦舒厚颜无耻的打着保票,“这不是还有我呢吗?嗯嗯?难道万姐姐不信我?” 在纪梦舒的威逼利诱之下,万容还是同纪梦舒一道去良妃处瞧瞧。踏进良妃的环亭小院,便听到宫侍为难的将她们拦下。 “万贵人,姑娘,我家娘娘不在宫中...”小宫侍位小职卑,可良妃待人温厚,这说话之间不免带上了恳求的语气,“娘娘一早便被刘贵妃叫去了,眼下还未回来。” 这都多久了啊,便是说些体己话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纪梦舒同万容对视一眼,径自往钟粹宫走去,“纪家妹妹,我来宫中向来都是避其锋芒不争不抢的,这会子进去,只怕刘贵妃会记我一辈子了...” “哎呀好姐姐,放心好啦,我才是刘贵妃的首要敌人不是吗?”纪梦舒吐吐舌头,纵然她一心想要改变嫁入皇宫的结局。 钟粹宫奢侈华丽,处处都是名贵的花草树木,待通报之后,纪梦舒便先一步进去,刘花朝并不避讳让谁人瞧见,良妃正在她殿前跪着! “之前就听说良妃娘娘画工极好,我这会正向请教呢,去了良妃娘娘宫中,却说人不在呢。”纪梦舒瞧见钟粹宫殿前正虚弱的跪着一个女子,双肩瘦削,体力不支,只怕从今早过来就一直跪着了。 沈良扬起苍白的丝毫没有血色的脸,“叫姑娘见笑话了,我现下不方便作画,不如姑娘先回去,改日我亲自给姑娘送上一副...” 何须这么卑微?纪梦舒想,沈良的父亲是大历朝的礼部尚书,虽说官职上没有实权,却也是六部之一,沈良贵为尚书府嫡女,怎能沦落到被一个洗脚丫鬟欺负? “哟?这不是纪家姑娘吗?今儿个什么风?居然把您给吹来了?”刘花朝双臂抱胸站在地上,就这么眸光不善的盯着二人。 “见过贵妃娘娘...”万容仍是按着规矩行礼,却迟迟没能听见免礼的声音,便也只能咬紧牙半蹲着。 纪梦舒冷笑,“贵妃娘娘好大的微风,良妃与你同在妃位,也不知贵妃娘娘哪里来的权力,这般随意的处罚同是妃位的良妃娘娘?” 刘花朝慢悠悠的下了两三台阶,靠近纪梦舒之后便停了脚步,“纪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良妃无缘无故在本宫殿前跪着,本宫也不知究竟为何呢?怎么?难道这种莫须有的事,也要往我头上扣吗?” 纵然刘花朝站在两处台阶之上,不过纪梦舒微微仰头,倒像是再瞧路边上的流浪狗一般,“刘贵妃说话还真是有趣,难不成是良妃娘娘自愿跪的不成?” 眼中的蔑视简直是要将刘花朝心中那点极强的自尊心践踏,不等刘花朝回话,沈良便在万容的惊呼之中昏了过去。 “良妃娘娘?”万容也顾不得刘花朝未叫她起身,赶忙奔到良妃面前。 第二十六章 是朕的错,朕对不住朝朝 “贵妃要明白,这前朝后宫处处相关连,若是今日因为贵妃的所作所为,引得前朝老臣不满,以至于让太后同皇帝为难,可全都是贵妃的责任。再者——” 纪梦舒上前一步,同她平视,眸中的痛恨恨不能将刘花朝湮灭,“贵妃而已,便是如何嚣张,不过也是妾位。” “你!”刘花朝简直要气死,指着纪梦舒扭头就走的背影说不上一句话,眼看着纪梦舒同万容见昏倒的良妃抬走,却也无可奈何。 她说的都对。 且不说这会不会给陛下惹麻烦,会不会让太后对她更加心烦,更重要的是,她无缘故的惩罚同一妃位上的良妃,于情于理她都不在优势。 可这又怎样? 陛下昨夜去了良妃宫中,叫她如何不生气? 更可恨的是,纪梦舒还来替她出头,还这样辱骂她? 贵妃贵不可言,却终究如她所说,只是一个妾位,若将来她入宫,便是由着皇后的权势随意处罚与她?刘花朝重重的喘气,无措的抱着自己,“不会的...不会的,陛下,陛下不会不管我的...就算纪梦舒真的做了皇后又能怎么样?陛下不会喜欢她的...” “娘娘?”身边的宫侍想要上前将人扶到宫中,下一瞬却被刘花朝大力推开。 “滚开!都滚开!谁也不准碰我!” 不同于钟粹宫的嘈杂,沈良处倒是安静的很。沈良向来画工一绝,整个京城无处其右,是以,这还算僻静的一处小院,也被布置的极好。 见娘娘晕着回来,守着沈良的几个宫侍忙的团团转,待御医瞧过之后,这才顾得上纪梦舒和万容。 “今日多谢万贵人和纪姑娘,我家娘娘性子温和,便是受了欺负也不曾轻易开口,总之多谢两位了。” “不必客气——”正如万容所说,沈良也是这后宫之中的一条被殃及到的池鱼罢了。“良妃膝盖跪的久了,淤血不化,你们还需好生照顾着。” “奴婢明白。” 从良妃处出来后,万容一路上难得的有些欢脱,“纪妹妹,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做这正义之士。” “感觉如何?” “极好。” 这一番风波到底是惊动了宁怀暄,宁怀暄一从议事殿出来,便被钟粹宫的宫女拦住了,刚想要视而不见,便听那宫女委屈道,“陛下,今日那纪家的小姐上门挑衅娘娘,娘娘此时...此时亦是羞愤不过,求陛下去看看娘娘吧!” “上门挑衅?”宁怀暄问道,“你是说纪梦舒上门挑衅?那她可曾说了什么?” 若是放在平常时候,听到刘花朝受了委屈之后,宁怀暄定然是要先去钟粹宫安慰安慰她的,可是自从昨晚他用了晚膳回去之后,便被刘花朝闹了一通,说什么丢下她一人,去别的女人那里温存,还问他做什么还回来,不如去别的女人那里好了。 他倒是也如她的意了,当即便去了良妃处。 这会子两人还僵持着,谁也没有给谁的台阶下,宫女哭的梨花带雨,宁怀暄丝毫不动容。 “陛下,那纪姑娘说,说我们娘娘出身低贱,不配为妃...还说,还说娘娘就算再怎么得宠,终究也是妾位...陛下,娘娘听后悲痛欲绝,连午膳都不曾用,任是奴婢们怎么劝都不听...陛下,还请陛下去看看娘娘吧...”宫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万容通纪梦舒瞧见了,定要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宁怀暄听着有些动容,不过再怎么动容却还是记得昨夜她那般无礼的模样。张了张口,终究是错开身子要走。 身后的宫女急急唤道,“陛下!娘娘还说,若是陛下也赞同那番话,那就不必往钟粹宫去了,娘娘还说,今世遇见陛下,娘娘并不后悔。” 宁怀暄咬牙,对身后的小黄门道,“摆驾钟粹宫。” 相比于纪梦舒同万容做好事的情形,纪凝秋才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好人,好到为他人做了嫁衣。 那碗加了药的莲子汤,陛下喝的一干二净,可最后呢?没便宜刘花朝,却便宜了沈良。 纪凝秋都快气疯了,昨夜那么好的氛围,一旦陛下同她发生了什么,自己现如今都是纪家入主后宫的皇后了。 紧要关头,陛下居然也能舍下她离开...她又算什么? 小翠瞧着心不在焉的纪凝秋,小声道,“姑娘,听说五小姐去了钟粹宫...” “什么?她去钟粹宫做什么?”纪凝秋一整日都将自己闷在殿中,昏暗的像是见不得日光一般,宫里头什么事,都是小翠去打听的。 “听说是良妃被贵妃刁难,五小姐将人带出来了呢。” 纪凝秋不禁冷笑一声,“她倒是会做好人,良妃被陛下宠幸不说,还能巴巴的上前将人救出来,以为这样就能让陛下高看她一眼吗?” “陛下现在在何处?” 小翠有些为难,毕竟昨日陛下同贵妃才闹了矛盾,“陛下...去了钟粹宫。” 钟粹宫中。 刘花朝一脸心灰意冷的躺在床上,宁怀暄走进殿中时,还能听到忍耐的呜咽声。 “陛下...”刘花朝几步跑到他面前,环腰保住,宫中的宫侍有眼色的退下,“陛下...臣妾就知道,陛下不会真的不管花朝。” 女人哭的梨花带雨,又揪着他的衣袖不撒手,直将男人的心都看软了。“朝朝...” “陛下,只要陛下心里还有花朝,朝朝就是受些委屈也无妨的。”刘花朝拉着人的腰带,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昨夜陛下突然离开,说是去看纪姑娘为何闹事,回来的时候却已用完了膳,朝朝心里委屈...陛下都不许朝朝说上两嘴吗?” “是朕的错,朕对不住朝朝。” 刘花朝吸吸鼻子,“也不全是陛下的错,是濯清宫那位太有手段...宁郎,今夜就歇在这吧,好不好?” 宁怀暄温热的大掌抚上女人娇俏的脸,道,“自然好。” 宁怀暄和刘花朝的和好速度简直令人咂舌,不过短短一晚上的时间,再见时,二人便又浓情蜜意了。 第二十七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本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沈良带着院中独坐的小画来的时候,纪梦舒正接到宁容璋的书信,并着几盒制好的胭脂。 几盒胭脂摆好一一对比。由她的方子制成的胭脂,不管是成色还是味道,都比现下皇城中时兴的要好。 红叶从殿外进来,道,“姑娘,良妃娘娘来了。” 沈良身边带着的侍女略有几分眼熟,应是上次同沈良求情的那位。“纪家妹妹,可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纪梦舒赶紧招呼人过来坐着,“良妃这伤好痊愈了?” “全都仰仗纪妹妹,我这点小伤,自然不算什么。”沈良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画,笑着递到纪梦舒面前,“养伤时日不能出宫,我亦是无聊的很,想着纪妹妹想要一副小画,这便画好了拿来...” 居然还放在心上,纪梦舒挠挠头,“上次瞧着良妃受罚,我也只是胡乱攀扯个理由,难为你还记在心上。” 沈良赤诚,“纪妹妹家世卓越,稀罕物自然瞧过不少,奈何我拿出手的也只有小画而已,妹妹不嫌弃就好。” “怎会?”纪梦舒端详着小画,是一女子在庭院之中独自倚坐在秋千上,像是在赏景一般。“此像精致细腻,画工精巧,我亦求之不得,那就多谢姐姐了。” 桌上横竖摆着几罐胭脂,纪梦舒将画像收起来,便接着捣鼓。都是女儿家的常用之物,沈良捏起一盒淡红胭脂,仔细瞧了瞧上头的印章,笑问,“这应是宫外胭红阁制得吧。我尚在闺中时,也爱用这家的。” 纪梦舒倏的抬头,眸光亮了几分,“那姐姐觉得这家胭脂用的怎么样?” “胭红阁在京城之中颇有名声,加之价格不菲,效果自然是最好,且不说胭脂种类最多,最易上色,香味也是最好闻的。” 这倒是不错,胭红阁在京城之中已属老店,受众更是爱美钱多的官家的夫人小姐,口碑确实比寻常胭脂要好得多。 “那姐姐瞧瞧这个。”纪梦舒将一罐没有任何标签的胭脂递给沈良,请她来用。这是宁容璋送来的成品胭脂,若是没有什么差错的话,即日便可在京城售卖。 沈良半信半疑,浅浅用了胭脂之后,便有些赞不绝口,“不错,真是不错,且这香味淡而不腻,确实合我的心意。这可是京城中新时兴的胭脂?” 新时兴? 过段时间应该就是了。 纪梦舒将沈良的话糊弄过去,又将那些个胭脂全都送给了沈良,将人送出寝殿之后,这才将先前藏起来的书信翻了出来。 青竹瞧着纪梦舒急不可耐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原来姑娘这么着急将良妃娘娘送走,便是想给某人回信呀?” “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这胭脂制的不错,若在京城售卖,自然能大赚一笔,届时给你这小丫头买浑圆吃不好?”纪梦舒捻起毛笔蘸饱了墨,将信纸横平竖直的铺在书桌上,下笔倒是不知先写什么。 是先说君安否?还是夸胭脂做的不错?宁容璋想要在城中售卖,是他亲自来还是派人过来?西疆遥远,只不过是京城中卖胭脂的事,应当还没有重要到让他亲自过来。 不能亲自过来... 纪梦舒咬着毛笔,匆匆写了两行字,接着顺手画了只蜷缩睡觉的兔子。交给青竹之后,方觉完成了一件大事。 纪梦舒住在宫中,尚不知晓她这一封信传出,给京城的胭脂铺子掀起了多大的浪潮。 一夜之间。 不知是何处传销过来的胭脂瞬间得到了大批官家夫人小姐的青睐,将百年的胭脂铺子打压的厉害。 铺子掌柜多处游走打听,才知晓这胭脂乃是一西疆商人带回,产自西疆,价格昂贵。 城中一处偏僻的客栈,“腾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分外小心的打开了顶楼的一处寝房。 “公子...” “怎么样?” 那小厮模样的男子恭敬行礼,“城中的胭脂确实畅销,咱们带的不多,铺子中有了些短缺,到了一物难求的地步。”这也属实没有想到,小小的胭脂,这其中的利润居然这么大。 正巧他们在西疆本就物质贫乏,现在在京城有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入账,定能缓轻西疆将士的生活问题。 寝房中的窗户都关着,只有街上些许热闹的繁华传入耳畔,宁容璋缓缓点头,“不错,徐宁,可以在京城之中多多物色几间闲置的铺子,再者,就算是将胭脂寄卖到其他胭脂铺子中也是可以的。” 徐宁略懂商道,倒是不清楚宁容璋为何不趁着这西疆胭脂大卖的风向,垄断京城胭脂的生意,这样一来,又京城胭脂的财路,他们在西疆也能好过一点。“公子...这是为何?” 长指轻叩桌案,宁容璋缓神,“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懂得其中门道的商人不在少数,若是任凭咱们的胭脂做大,只怕会招惹出麻烦,既然这样,不如有钱大家一起赚,咱们赚一半,他们赚一半,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稳妥长久?” 其实还有个原因,宁容璋想,女儿家用的东西大多精益求精,像是这种胭脂类的东西,若是有了更好的选择定然不会用的长久。在他看来,西疆胭脂只能风靡一时。 他并没有心力经营胭脂产业,逆水行舟不进反退,到时候必然会被其他人追赶上来,既然这样,倒不如在各大胭脂铺子中寄卖,捞上一笔后便停手。 两全其美。 “还是公子想的周全。” 一股淡淡的茶香飘入鼻间,纪梦舒枕着软枕在木躺椅上小憩。红叶踩着步子过来,“姑娘,二姑娘来了。” 倒是个稀罕客。 “五妹妹。”纪凝秋从小道上过来,微风将她额上细碎的发吹乱,面上倒是好气色。 纪梦舒撑着身子半坐,抬眼问,“二姐怎么来了?” “你我在这宫中,都闷的久了,也不知太后何时能叫我们回去...”纪凝秋佯装有些失落,不经意间将身子有凑近了些。 第二十八章 不耐烦 纪梦舒也笑,“二姐若是呆的不耐烦了,我这就启禀太后,放你回家——”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仓促将她的话打断之后,纪凝秋又补充道,“五妹妹尚且不曾归家,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怎么好先走一步呢?” 装的真像。纪梦舒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演,若不是宫中有她心心念念的宁怀暄,她又怎么会来。 清风夹杂着些许的清香传来,香而不腻,好熟悉的味道...似是明白了纪凝秋的来意。纪梦舒“哎呀”一声。 “好香的味道...”空气中漂浮这一丝淡而雅的香气,想要人闻之再闻。“二姐,你可有闻见?” “是吗?”纪凝秋先是在空气中嗅了嗅,接着又闻了闻自己的衣裳,面上忽又笑道,“哎呀五妹,瞧我这记性,五妹闻见的,许是这白槐香。” 鼻尖嗅见香气,纪梦舒缩回脑袋,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瞧着纪凝秋面上的好颜色,又眼巴巴的问道,“二姐这胭脂是何处得来的?居然这般好闻。” 被她纪梦舒羡慕,也狠狠让纪凝秋心中得意了一把。 “五妹妹在皇城中呆的久了,这外边可天翻地覆了呢。”纪凝秋面上含笑,瞧着她那一脸没见识的模样。 纪梦舒也格外给力的恍然大悟,“这么说,二姐这胭脂是宫外刚时兴的?怪不得我之前从未知道过...” “哎——这胭脂虽好,可价格却实在是贵,这小小一罐,便要一两银子呢。” “嘶...一两?”纪梦舒也跟着嘴上附和着,“着实贵了些。”贵什么,这胭脂香味奇特,工艺复杂,莫说是一两银子一罐,便是二两银子一罐,她纪梦舒都是不嫌多的。 也不知宁容璋是怎么想的,这皇城中的达官贵人们有的是钱,他替他们着想,那些个豺狼虎豹可不情愿替他着想呢。 前端时间,宁怀暄不知发什么疯,在黔南一带,相继收回了两个藩王的封地,朝中支持者甚多。 无雷霆手段便敢削潘,恐怕会伤及大历朝根本社稷。 “五妹...” 思绪猛地被拉回,纪梦舒又不得不同她周旋。 “五妹妹在宫中这么照顾我,阿娘常说,做人要懂得感恩,五妹妹喜欢什么味道,我就这托人在宫外给你买来...” 纪梦舒瞧着她笑颜如花的面,心道,这人会有这么好?做人要懂得感恩,她父亲纪康帮助二房这么多年,怎么到头来她却要污蔑父亲谋反呢?让纪家蒙羞,她心里除了那个宁怀暄,眼里可曾有过他们纪家人? 她从未瞧清过她的真心。 “二姐,”纪梦舒抓着她的衣袖,像是幼时那般撒娇道,“二姐怎么忘了,幼时咱们进宫在御花园玩的时候,那时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凑巧还碰见了陛下,咱们三个便在百花间摸索。” 纪凝秋记得这回事,御花园一见,也是她初次见到宁怀暄。 “那日,二姐问我喜欢什么香,我说茉莉,又问陛下,陛下说喜芙蓉。” 她可是特意提醒了纪凝秋,宁怀暄喜芙蓉。 三两句告别之后,纪梦舒瞧着纪凝秋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在宫中住了这么久,若是她主动提出回家,太后也不好强留的。 那就希望纪凝秋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好好把握机会,若是真能一朝成凤,倒也免去她入宫受罪了。 —— 御花园中的亭台之上。 纪凝秋一袭水仙秋衫,欢脱俏丽,此时正在亭台之上偏偏起舞。 面上姣好的容颜,姿容艳丽,手起挥落之间,居然还能引来四五蝴蝶与之共舞。 小黄门跟着宁怀暄一起停住脚步。 隔着几道宫道,有些许的瞧不清楚,宁怀暄问道,“可能看清那是何人在起舞?” 小黄门摇摇头,“回陛下,瞧那发髻宫装,不似是宫里的娘娘...” 不是宫里的娘娘? 这后宫之中,除了妃子不还有被太后邀请过来的纪家姐妹吗?呵,有趣。 “走,去瞧瞧。” 待走的进了,方能瞧见那人的容颜,正是纪凝秋,后者正在专心同蝴蝶起舞,未曾注意到不远处正在缓步而来的两人。 小黄门也认识这位纪家的姑娘,上次陛下在濯清宫吃饭,她身边的侍女可是给他“孝敬”了不少银子。 一舞毕。 纪凝秋正想歇歇,猛地听到身后传来的掌声,“一舞惊鸿,的确不错。” 纪凝秋眸中闪过稍许慌乱,瞧着心心念念的男子,想也不想的跪了下来,“陛下...不知陛下在此,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美人请罪,哪有真罚的道理? 宁怀暄将人扶起来,不解道,“上次见面,还一口一个怀暄哥哥,今日怎得就生分了许多?”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纪凝秋咬着唇,还不是宁怀暄上次拒绝了她,让她还有什么脸面叫他怀暄哥哥,就这么想着,倒也有些理直气壮起来了。 “那陛下是想要臣女唤什么?” 宁怀暄微微俯身,嗅见她身上淡淡的芙蓉香气,唇角抿开一丝笑意,眼神之中竟有几分骄纵的宠意,“随你。” “那...怀暄哥哥?” 见人不反驳,纪凝秋也就默认下了这个称呼。面上正含着娇羞,忽又听见宁怀暄道,“上次的莲子汤甚是好喝,今日的舞也属实好看...”宁怀暄逼近一步,带着玉扳指的右手捏住女子的下巴,微微抬起。 “你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纪凝秋眼中诚惶诚恐,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意味,被迫瞧着宁怀暄的脸,含羞道,“怀暄哥哥英明神武,小女子无所不向往,能让怀暄哥哥开心就好。” “你就这般无所求?” “只要能在怀暄哥哥身边,我亦无所求。” 女子脸红的太过分,加之空气中浮动的芙蓉香气太过好闻,指间摩挲的皮肤更是嫩滑不已。 险些叫他失了神。 这般好的女子,在身份上却不能比得过纪梦舒,真是叫人不满。几瞬之间,宁怀暄几乎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个遍。 第二十九章 这就是天意吧 最后的结论还是——只有纪梦舒的父亲才是相国。 其他人都不是。 哪怕她也姓纪。 “纪家的女儿果真水灵的很。”宁怀暄轻轻拦着她的腰身,咬耳笑道,“外面风大,朕亲自送你回去。” 纪凝秋咬唇,一颗心脏因接近成功,“砰砰”的跳。 从御花园到乾清宫的一段宫道上,谁人没有瞧见,陛下亲自陪着一个小姐回宫。方向正是乾清宫。 几个宫侍跪身行礼,待人走之后又窃窃私语道,“陛下身边那人,莫不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纪家的嫡女?” 年长有过见识的大宫女摇摇头,否定道,“不...那不是纪家的嫡女。” “不是纪家的嫡女?这宫中除了娘娘们,难道还住着别的官家小姐?”年轻的宫女疑惑问道。 后者答曰,“听说纪家嫡女不是一人入宫的,身边还跟着二房的一个姐姐...” 那这就说的过去了,这人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而是未来皇后娘娘的姐姐。 抵达乾清宫时,众目睽睽之下,宁怀暄的言辞行为多有暧昧,只是仍旧没有留在乾清宫中。 纪凝秋对着屋中铜镜,仔细端详容颜,她容貌不说名冠京都,却也分外清丽,陛下显然就是对自己有了好感。 如若不然,也不会在她宫中用膳,今日也不会送她回来。 这么说,怀暄哥哥心中还是有她的。 纪梦舒看着宁怀暄格外上道的将纪凝秋送了回来,不过片刻,接着又从偏殿之中出来。 皱的眉头都快拧起了一个疙瘩。 就这么水灵灵的出来了?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吗? 她这么极力的凑合两个人在一起,年轻男女你情我愿的,忽然福至心灵,纪梦舒一拍脑瓜,该不会是...他宁怀暄不行吧。 宁怀暄好心情的回了钟粹宫,瞧见宫里头的女人不满的噘着嘴,也能猜到七八分。将这宫中的宫侍叫道身边。 “做事就有做事的样子,成天在贵妃面前乱嚼舌根的人,若是被朕知道是谁,朕拔了他的舌头!” 满屋求饶。 在宁怀暄的震慑之下,宫侍们诚惶诚恐的出了内殿。 “哎哟朕的心肝宝贝,那些不中用的人又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刘花朝身上水红色的宫装像是一直含苞待放的花朵,见宁怀暄这么问,反倒是一脸平静的将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陛下行事随意,臣妾哪能管得了陛下,就算陛下瞧见了哪家的姑娘跳舞,臣妾无才,也是比不上的...” “哈哈哈哈。” 笑什么?瞧她生气很好笑吗? 宁怀暄笑够了,这才转过身来,“朕前脚的消息,后脚就传到你这来了,钟粹宫的耳目果真厉害...” 刘花朝又委屈道,“还不是因为陛下整日乐不思蜀...” “朝朝,你可低估朕了,莫不是你真的以为,朕送纪凝秋回宫就是表面上的回宫?” “那不然呢?” 一炷香之后。 帷帐之内,刘花朝轻掩唇角,笑的花枝乱颤,“陛下...宁郎,你可真是太坏了。” 宁怀暄捉住她的腕,“只许她们为所欲为?朕要让纪梦舒知道,在这皇宫之中,她永远也占不了上风。” 一夜无梦,和着秋雨睡了一觉以后,纪梦舒捶捶肩膀,瞧着外头淅沥的雨水发愁。 若是再闷在宫中,她骨头都快软掉了。 不管纪凝秋是否成功,她都要出宫去了。 匆匆用过早膳,外头出现两个支着油纸伞的女子,隔着雨幕瞧见是万容之后,纪梦舒赶紧起身去迎。 “哎呀,外面湿滑,你可莫要出来了。”万容提着裙摆踏上青石,一见到纪梦舒便赶紧将纪梦舒的手掌握起来。 带着凉意的手掌激的她猛一缩瑟。 “纪妹妹,我知你心思纯良,外头的话随便听听也就罢了,万万不可当真——” 纪梦舒一头雾水,像是没听明白,“什么话?” 万容捏着她的指骨,瞧着纪梦舒一脸不知情的模样,摇摇头,不知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你难道不曾听说昨日——”这话有些羞于说出口,万容挨着纪梦舒坐在一起,朝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徐徐道,“昨日晚间,陛下在御花园瞧见了纪二姑娘跳舞,二人在御花园有说有笑的,不少宫侍都看见了,后来陛下还亲自送纪二姑娘回宫,今日一早,听说还专门给纪二姑娘送了好多赏赐...” 纪梦舒会意,心道,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现在宫中都议论,说是纪家门风不正,教出来的女儿各个——”侍女顿舌,“反正现在,连姑娘你的名声都受到了牵连呢。还有的人说,这未来的皇后娘娘,只说是纪家女,却也没直说是哪位姑娘,大家都猜测是纪二姑娘,还是姑娘您呢...” 万容宽慰道,“纪妹妹,这宫里人惯会编排臆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再者,这也不是你的错不是...” 纪梦舒淡然,宁怀暄以为抹黑她的名声就能让自己不痛快了?这也太小儿科了,这辈子,名声于她而言,不过是再不重要的东西了。 “放心吧万姐姐,这点伤害于我而言,都不算伤害。” 这宫中的事情,有一人能这么处处替她考虑着,被人牵挂的滋味原来这般好。 万容走后,纪凝秋接着就来了。那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似的做了天大的对不起纪梦舒的事。 “妹妹,你要相信我妹妹,昨日我只是兴致来了想跳会舞...没成想遇见了陛下...” 纪梦舒想,你若是跳舞的时候遇不见陛下,那你母亲真是白生你一副脑子了。 “二姐莫要自责,这事本就是天意。” “五妹,你能这么说,二姐真的很欣慰,今日一早陛下称赞我一袖翩跹,赏了许多赏赐,妹妹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纪凝秋身后的侍女小翠端着一托盘的金银之物上来,纪梦舒随意扫了一眼,都是些个头大不值钱的玩意,估计这一盘子加起来都没有外头一两银子一罐的西疆胭脂贵呢。 第三十章 讽刺? 在这讽刺她? 真的以为得到宁怀暄的一点赏赐,就能一飞冲天了? 可笑。 “既然是陛下的心意,那这些个俗物,二姐就自个留着吧。” 纪凝秋倒是也没勉强,在她面前晃了一圈便也就回去了。 青竹气不过,道,“姑娘,你看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纪梦舒冷笑,她只不过是被宁怀暄当枪使了罢了,表面上赏赐这些个物件,不就是想要宫中之人议论她纪家的教养,再让后位的人选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这么做,就不怕惹得太后生气么? 岂不是正好给了她离宫的借口? —— “啪——”的一声,精致的茶盏被猛地摔在地上,太后一手抚着心口,一边在黄嬷嬷的搀扶下平静心绪,慢慢坐下来。 “那个孽障!舒儿还在宫中,他却愈发同纪凝秋混在一处,让舒儿如何做人?”太后摆摆手,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 黄嬷嬷颇懂太后心意,小声出主意道,“太后,要不要奴婢去警告一声?” 不等太后说话,殿外的侍女便进了殿,遥遥跪道,“回太后,纪家的五姑娘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太后揉着太阳穴,全身疲累的侧躺在位子上,黄嬷嬷则道,“让她进来吧。” “梦舒见过皇祖母,前段时间听闻皇祖母的身子不太好,眼下可休养好了?” 纪梦舒神色无异,太后略略睁开眼睛,黄嬷嬷会意道,“纪姑娘有心了,太后眼下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人老了,再经不起什么伤寒,一场小病还须养好些日子,劳姑娘挂心了...” “皇祖母平日里还需好好养着身子才行...”纪梦舒又拜了一礼,“皇祖母,舒儿已在宫中住了好些时间了,有些想家了,不知可否出宫归家?” 太后终于肯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舒儿,你跟皇祖母说实话,当真是想家,而不是那混小子又惹你生气?” 纪梦舒听着,太后说话仍旧中气十足,昨日发生的事情一早就知道了,太后的耳目倒是灵便。 “不关陛下的事,陛下先是在二姐殿中用膳,又看过二姐跳舞,送二姐回到宫中,又赏了许多赏赐...”纪梦舒沉声道,“陛下喜欢二姐姐,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胡闹!”太后猛咳两声,“你看看你,都开始说气话了。那纪凝秋便是再能入的了陛下的眼,身份地位也不会越过你去,你又何必拈酸吃醋?” 拈酸吃醋?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不是了? “皇祖母,舒儿想要回家...” 纪梦舒一再强求,太后有些不依,好言相劝,道,“舒儿,你是城中贵女的典范,要嫁的可是当朝的天子,天子有后宫,后宫有女人无数。若是皇后善妒,如何能让后宫嫔妃为天家开枝散叶?” “是...”纪梦舒咬牙,前世她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步都走在众人的期望上,成了大历朝宁怀暄的皇后,独身周旋于后宫的女人之间。最后一碗毒药下肚,让她那半辈子都成了笑话。 如今,还指望她重蹈覆辙吗? 人都是会长记性的生物。 这样的期冀,她如今可担待不起了,也不想担待。 太后不想把人逼得太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后,最终答应了纪梦舒的要求,放她回家。 千恩万谢之后,纪梦舒扭头,步子不急不缓的从殿中出去,外头候着的红叶赶紧扶上来,“姑娘,你没事吧?” 只是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脸色煞白之间,唇色全无。纪梦舒扭身看着那格外巍峨庄严的宫殿,只觉得有些沉闷的喘不上来气。 后半生若只能在宫中度过,她宁愿去死。 “姑娘?”红叶有些着急,扶着她的胳膊微微晃了晃。 “无妨...”纪梦舒闭了闭眼,待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红叶,收拾东西,即刻出宫。” 这一欢喜来的太过突然,红叶面上的兴奋瞬间绽放,而后意识到这还是在太后寝殿的外面,又倏然收回,低声道,“奴婢明白。” 本来就没什么物件,进宫之时不曾说,会在宫里住上这么久,吃住都在宫中。 青竹只收拾出来一个小包袱,里面多是宁容璋寄过来的一些西疆的小物件。青竹没舍得扔,便都妥善的收拾起来了。 “姑娘,要不要知会二小姐一声?” “她喜欢皇宫,不妨让她自己多呆一会。”纪梦舒摆摆手,让纪家,让她背了这么大一口锅,临走之时,总要还回去的。 三人是悄悄走的,宁二神不知鬼不觉的等在宫外,驾着一匹不知道哪里来的马车,在宫外瞧见人之后,有些隐秘的招招手。 “宁二,你这腿脚倒是快,我们才刚刚出宫,你就驾了辆马车来?”青竹笑着将马车上面的脚凳放下,扶着自家姑娘上了马车。 宁二笑道,“青竹姑娘,我这可不就是未卜先知嘛。”跟着纪家姑娘去太后那处的时候,他便就知道纪梦舒要出宫的事,这才匆忙告诉了一声,连忙准备马车。 马车咕噜之声渐远,行驶在大道上,难得的叫人放松。宁二在外头驾着马车,红叶撩起车帘,瞧着外头越来越偏僻的小道,有些警惕道,“这不是回纪府的路,宁二!你要带我们去哪?” 青竹沉浸在回家的兴奋之中,听见红叶这么说,一撩开车帘,果不其然,这根本就不是京城繁华的地界! “宁二!你到底要干什么!”青竹可不像红叶一般,做事之前还要问问清楚,直接上手就打。 “哎哎哎——小姑奶奶们,”宁二被雨点似的拳头砸的不得不停下了马车,扭头委屈道,“是——是主子说想和纪家姑娘见见面,商议京城胭脂的事,我这才驾着马车...” “好你个宁二啊,我怎么说忽然这么殷勤的驾着马车来?原来是有所图谋的啊?”青竹愤愤不平,作势要下马车,“我们姑娘才不会跟你走,你死了这条心吧。” 第三十一章 我这是死了吗..... 宁二气得说不出来话,只能扭头看纪梦舒,后者将气急的青竹拉回去,问道,“你家主子来皇城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纪梦舒慌神,他一个藩王,不在封地好好呆着来京城做什么? 马车稳稳当当的在一处小客栈之外停下,纪梦舒带着帏帽,在宁二的引路之下上了客栈。 客栈位置偏僻,风景优美,住宿环境却不算的好。宁容璋一个王爷,就这么委委屈屈的住在这种地方了? 红叶青竹连着宁二守在外边,宁容璋听见楼上的动静,一开门便瞧见纪梦舒。 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宁容璋心跳有些不争气的跳的快了些。 “你,你来了?”盯着人瞧了半晌,才发觉人尚在门外,赶紧将人请进来,“啪”的一声,将宁二关在门外。 宁二:许久不见了,主子难道都不想念自己嘛? “你何时进京的?这么急匆匆找我来,是有什么要事?”纪梦舒在紧闭的窗子下坐下,洁白的帏帽掀下,露出一张足以让人魂牵梦绕的面容来。 他当然有些事,只不过她尚且不知道他的身份,又不好直说。便将身上随身带来的票据拿出来,“纪姑娘,还请过目。” 票据之上全是西疆胭脂的利润收成。 但并未在京城之中购买许多的铺子,这也就大大减少了地产连同人员的开支,将胭脂寄卖在城中各铺子处,虽不是长久之计,却也能在短时间内拿到足够多的利润。 “上次同纪姑娘在书信之中商议过后,我便将西疆胭脂引到了京城,眼下卖的正是火热。”宁容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偷摸观察纪梦舒的神色,见其没有波动之后,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放。 “公子是商人,我相信公子的决策,自然都是出自深思熟虑的。”拿到胭脂分成之后,好似已经无话可说。 纪梦舒站起身来,就要告辞。 宁容璋眼疾手快的将人拉住,又在触碰到纪梦舒衣袖连同手腕之后,触电般的松开,“是在下唐突,听说姑娘这段时间都在宫中?” 宁二是他的人,他难道不知? 纪梦舒点点头,但是没有责怪他的唐突行为。反问道,“公子为西疆富商,想必需要处理的事情应该很多,这胭脂的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公子怎么千里迢迢的跑到京城,莫不是想要亲自打理?” “这...”宁容璋脑子一向转的快,言辞有些委婉道,“富商谈不上,只是做些小生意,这京城的生意虽小,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再说亲历亲为更能放心,这便就来了。” “原来如此。”纪梦舒有些疲惫的坐在小椅上,变着法的提醒他,“公子在西疆,可曾关注政事?我在宫中可是听闻,陛下连着削了黔南的两个藩王,也不知是何用意?” 皇家政事这些素来在民间很是忌讳,便是有人想要谈论,也需私下说上两句。 宁容璋斟酌道,“陛下此举...意义深远,不是我等能看透的。” 若不是知晓他的身份,纪梦舒还真就信了他这装神弄鬼的说辞了。“罢了,我今日有些累了,就先回了...” 宁容璋想挽留,嘴皮子一向不错的他此时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才会留下来,支吾道,“快到午时了,不如用了午膳再走吧...” 思考不过三秒,屋门便被敲得砰砰作响,宁二使了蛮劲冲进来,一脸紧张,“公子,楼下起火了!” 浓烟顺着楼道慢慢攀升上来,楼下稀疏的宾客瞬间变成鸟兽散去,一股脑的全都冲向外面,费乱的咳嗽声震天响。纪梦舒心里一惊,慌乱不已。火烧,火烧,前世焚火而死,烈火灼烧皮肤的痛意好似还在阵阵作痛。 这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说有人想要痛下杀手? 惊慌之间,手腕已经被人握住,纪梦舒回头,瞧见宁容璋震惊道,“跳窗!” 三楼的高度,直接跳下去的话,会被摔死的吧?宁二做事丝毫不拖沓,赶紧带着红叶和青竹在后窗跳了下去,后楼下面临湖,倒是摔不死,不过她不识水性。 “我...我不通水性...”眼瞧着漫天大火蔓延上来,浓烟呛得人不得不弯腰咳嗽,纪梦舒有些挣扎,对于她来说,这前路后路不都被封死了吗? 难不成重来一世,却殒命于此了? 木楼吱呀两声,摇摇欲坠,滚烫的火光冲了上来,纪梦舒瞧见面前这人的嘴巴缓慢的张张合合,耳边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双手无意识的揪住他的衣袖,直接昏了过去。 “扑通——” 水花炸开,一会又平复下来,起火的木楼正在被抢救,倒也无人注意他们跳了水。 宁容璋在水下抱着纪梦舒,游走在湖水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在对岸的一处隐秘的地方冒出头。 “主子?!” 宁二万分惊恐,他家王爷出来带的人手本就不多,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他如何面对西疆的诸位将士? “转过去!”宁容璋拖着已经没了意识的纪梦舒上岸,呵斥宁二转身,“去找几套干净衣裳来!” 宁容璋顾不上其他,赶紧按压纪梦舒的胸口,“纪姑娘?纪姑娘,醒醒,快醒醒!” “噗——咳咳!咳!” 瞧见纪梦舒吐出好大一口水,宁容璋停下手中动作,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我这是...死了吗?” 两人都太过狼狈,宁容璋头上顶着一片枯萎的水草,面上却带着笑,“没有,没有死,都还活着。” “哦...还活着...”艰涩的闭了闭眼,呛了水的肺部十分不舒服,宁容璋将人扶着半坐起来,手腕却被纪梦舒拉住,“红叶...青竹呢?” 宁容璋别过脸,她们跟着宁二跳下去了,这会应该就在这附近。“别担心,许是...还昏着。” 红叶拉着马车过来,好在马儿挣脱了绳子,这才让他们的马车免受殃及,正巧宁二拿着一些干净的衣物过来。 第三十二章 用刑 几人陆陆续续在马车中换完衣裳之后,宁容璋深感抱歉,若不是邀约纪梦舒前来,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事情。 远处浓烟滚滚,宁容璋眼神晦暗,“宁二,你赶紧将纪姑娘他们送回去...” 纪梦舒尚在马车之中换衣裳,红叶青竹站在马车外边,宁容璋在外头做了一辑,万分抱歉,“纪姑娘,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于你,改日再向姑娘赔罪,天气渐凉,三位姑娘又都落了水,应当尽早回府,我身边这宁二就先跟着姑娘,以保姑娘安危。” “咳咳...”马车内,纪梦舒换上衣裳,还不等开口,青竹红叶便进来,马车徐徐而动,丝毫没有任何让人回绝的余地。 这人... 瞧着马车渐渐远去。茂密的竹丛,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两个人,“王爷,抓住了一个活口。” 宁容璋捏着眉心,他从西疆来到京城的事情,知情的人少之又少,这风声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说是自己连累了纪梦舒,这话还真是不假。 “走。” —— 纪府门外。 纪家的管家郑叔早早迎着,红叶扶着纪梦舒出来,直往府中去。郑叔瞧着后面并没有什么马车的痕迹,又急急问道,“五小姐,二小姐没有同您一起回来吗?” 青竹丢下一个眼神,“二小姐还要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哪能这么快回来? “啊?二小姐单独住在宫中?”郑叔疑惑,可二小姐不是因为五小姐的原因,才能去宫中吗? 清雅的芙兰轩内,袅袅青烟并着窗外枫叶,足以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待温水沐浴之后,纪梦舒方觉才又活了过来。 之前在水中将要溺毙的感觉不似作假,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青竹红叶纷纷下去洗漱沐浴,守着芙兰轩的女侍隔着屏风道,“姑娘,夫人来了。” 姜母着急的等在门外,心急如焚,这好端端的为何都落了水?红叶青竹也看不见人影,姜母着急翘望,门“吱呀”一声开了,纪梦舒换好衣裳,见到姜母,乖巧的行了个礼。 “快让娘看看。”姜母握住她的双手,担忧道,“舒儿,从宫中回来,为何会落了水?” 纪梦舒早有措辞,“母亲不用担心,是女儿许久不回家,甚是想念,情急之下这才让马车驾的快了些,一不留神,马车侧滑,我们几人便掉入了水中,不过幸而那位置偏僻,倒也无人注意。” 这一个小插曲没能引起姜母的怀疑,不过姜母眼神中的担忧不似作假。“都说皇城之中的风水养人,可是我怎么瞧着,还瘦了许多?” 纪梦舒反将姜母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快慰道,“女儿见不到亲人,又如何能高兴?” “外头风大,快些进去,莫要着凉了。”姜母拉着人进门,有吩咐侍女熬上一碗驱寒的姜汤,瞧着纪梦舒将一整晚都喝下之后,心中的担忧这才有些减轻。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姜母这才猛地想起来好似还有一人,“舒儿,凝秋人呢?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纪梦舒眨眨眼,“母亲,二姐姐还在宫中。”眼神似是纯良无害的小兔子,“不过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姜母自问:她一人还留在宫中做什么? 纪梦舒午膳之后便窝在寝殿之中,连门都没有出去。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间好似又回到了在湖中,口鼻灌满水的逆境之中。 “救...命...” 口中无意识的呢喃声音,将外殿的红叶吸引过来,手掌搁在滚烫的额头之上,糟了! “快来人,将府医叫过来!”红叶打着清水,将湿透拧干的帕子放在纪梦舒的额头上。 感觉到凉意袭来,简直就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忽然遇到了救命的稻草,“别...别走...” “姑娘,奴婢不走,奴婢会一直陪在姑娘身边。”红叶轻拍她的手,直到府医赶过来,待诊治之后,开了几副退热的汤药,便带着青竹下去抓药了。 落水之后染了风寒。 寝殿外头,宁二有些自责,他这算不算间接害的纪家姑娘变成这样? —— 另一边,昏暗的没有半点烛光的木屋之内,男人被五花大绑的绑在行刑柱子上,口中塞着一团黑布。 屋中一片死寂,片刻之后才悠悠转醒,四肢均被束缚住,男人挣扎无果,闹出些动静引得门“吱呀”一响。 接着屋外便道,“主子,人醒了。” 被唤作主子的人抬脚进屋,天色太晚,他根本就看不清是谁,只能隐约觉得男人高大的身影压过来,带着极骇人的目光。 “我这人不喜欢废话,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能让你死个痛快。” 宁容璋拉过一个小椅子坐下来,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放浪不羁的坐姿。 身边的侍卫将那人口中的黑布取下来,接着立在身边,防止他咬舌自尽,他上上下下已经被人搜过了,没有暗器,当然,嘴中也没有毒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黑衣人倔强道。 宁容璋微叹一口气,“你人都到这了,做这些挣扎也是无用,那需不需要我来提醒提醒你,城西客栈失火,你和你的同伴放火潜伏在客栈外,是要杀谁?又或者,你受命于谁?” 静谧的小木屋中落针可闻,黑衣人涨红双目,手腕被粗麻绳勒出血痕,“我不过...是拿钱办事的杀手而已,至于买家是谁,我并不清楚...” “还在说谎。”宁容璋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白布摩挲刀刃,锃亮无比。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黑衣人挣扎道,充血的眼睛猛地被刀剑晃了眼,在睁开时,宁容璋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面前。“你要做什么?” “对于行刑官来说,自然有无数种法子可以让你开口,不过我说了,只要你将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我可以痛快的了解你,这个承诺,现在,仍旧有效。” 宁容璋信手挑开他胸口上的黑衣,露出一大片青色的纹身,一条蛇上面却长着九颗脑袋的纹身! 第三十三章 面面俱到 九头蛇图像目光锐利,面面俱到。 宁容璋骇然,又是此物。 耳边似乎劲风而过,宁容璋下意识躲避,只听身后呜咽一声,毒箭瞬间没入那黑衣人的脖颈之中。 力道之大,穿颈而死。 “阿三!去追!” 行刺杀之人定然是跑不远的,只不过这么快就察觉到他的动向,这背后之却有几分能耐。 九头刺身... 幼年宁容璋依稀记得,父王被分封到西疆之后,倒是闹到一段时间,后面就渐渐平息了,这时候再度出现... 必然是冲着他来的。 宁容璋手指探上那人的咽喉,早已没了气息,这片刻不到的功夫,短箭上的毒素已然让此人的唇色发乌,倒是个双保险的机制。 素华月霜的小院内,宁容璋独自坐在院中央,阿三片刻回来,抱拳道,“主子,人跑了。” 似是在他的预料之内,宁容璋摇摇头,觑了一眼黑漆漆的小屋,“把尸体处理掉。” “是。” —— 今晚的芙兰轩可不平静,青竹红叶忙着照顾发着高热的纪梦舒,直到夜半,听到人高热渐退的消息,宁二也跟着狠狠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 青竹疲累的从寝殿之内出来,瞧着外头枫树的人还在,不由打趣道,“哎——我说,你家主子将你急匆匆的塞过来,不会是不要你了吧?” 宁二闻言瞪大双眼,反驳道,“不可能!你休要胡说!” “哟哟,不过是说上两句,怎得还急眼了?”青竹坐在殿外的台阶上,瞧着清透无比的月华,双手支着下巴,接着打趣,“那要不然,怎么把你一人留在此处?” 宁二抱剑立在树下,背过身去不想看她。心里委委屈屈的想,王爷将他派过来是有任务的,断然不是这小丫头说的这样。 “宁二,你说我们这纪府也不缺侍卫,再者,你忘了?城郊的庄子上,姑娘还养了个身手了的的男子呢。也不知伤养好了没有?” 宁二扭过身来正要反驳,却见殿内红叶出来,显然是听见了青竹说的话,“什么男子?什么养伤?” 四人之中,唯有红叶是不知情得。青竹不好意思得挠挠头,“红叶姐,那日我们出宫,姑娘去斗兽场带回去一个重伤得奴隶,就养在城郊那处。” 红叶瞪大双眼扫了青竹一眼,又看了看宁二,“好啊你们两个,这事居然瞒我?” 青竹赶紧求饶,“红叶姐,是姑娘不让我们说的...”他们又不是故意隐瞒得。 “好了,小点声,姑娘刚刚睡着。”红叶挨着青竹坐下,欣赏月华如水般得月光,“姑娘心里有主意,有自己得打算。青竹,你有没有觉得,姑娘变得不一样了?” “何处不一样?” 红叶皱眉深想,“我也说不清楚,可姑娘还是姑娘,只是感觉哪里又有些不一样...” 宁二撇嘴,“我看是你在水中呛傻了。”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带我们去那种地方,我们家姑娘好端端的如何会落水?现在又如何会发高热?”红叶怒目而视,当初怎么就这么信任的跟人走了? 说起客栈失火,宁二忧心仲仲,还不知究竟是场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话,也不知王爷身边的人手够不够?宁二踢了踢亭中路上的石子,郁闷,简直郁闷至极。 青竹却应和道,“确实如此,往常姑娘是世家贵女之典范,怎么可能会去斗兽场那种地方,而且,就算姑娘不喜欢陛下,也会因为纪家和太后的意思同陛下好生相处,也不会在宫中同那刘贵妃过意不去了。”青竹笑的眼睛眯了眯,“不过,我还是喜欢这样的姑娘,感觉更像是个人,人有七情六欲,有喜乐忧愁,红叶姐,你觉得呢?” 红叶摇头,“只要姑娘过的开心,怎样都是值得的。” 次日一早。 寂静的芙兰轩开始热闹起来,姜母未用早膳便到了纪梦舒这处,后者仍在睡梦之中。 青竹守在外殿,听见外头的响动声,不得不出来看看,“夫人?” “舒儿好些了没有?”姜母神色有些憔悴,“我心里记挂,这便来看看。” “夫人放心,姑娘高热已经退下了。”青竹沏茶倒水,姜母直奔寝殿,瞧着纪梦舒安静的睡颜,缓缓松了口气。 “人没事就好,我听说,昨日同你们回来的,还有一侍卫?”姜母坐在外殿,徐徐问道。 青竹应是,“回夫人,那人昨日见我们落水,将我们打捞上来,姑娘一问,才知那人没有去处,姑娘便请人当作自己的侍卫,这一来二回,便跟着我们回来了。” 好在她们几人提早串通了气,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夫人的问题。所幸姜母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在屋内喝了碗茶水,便回去了。 青竹兀自嘀咕,“夫人看起来严厉,其实还是像母亲那样,疼爱自己的女儿吧。”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红叶打了盆清水过来,瞧着青竹一人发怔。 “哎呀没什么没什么,方才夫人过来看了看姑娘,顺便还问了问宁二的事。” 红叶紧张道,“你没说漏嘴吧?” “红叶姐,我好歹也是跟了姑娘这么多年的人,这点小事还会说漏嘴吗?” 红叶点点头,“这就好,毕竟女儿家的名声大过天,更何况咱们姑娘身份特殊,若是被人察觉姑娘同一外男联系密切,难免招人闲话。” “知道啦知道啦。” 纪梦舒醒来便觉口干舌燥,呼吸之间尽是药味,“红叶?青竹?” 姑娘醒了?两人一惊,赶紧到了屋中,青竹端着茶水凑近,“姑娘可算是醒了。” 饮茶毕,纪梦舒睁着清明的眸子,“我昨夜,莫不是发烧了?” “姑娘果然料事如神。”青竹赞道。 红叶又道,“姑娘体弱,落水之后仍是发了高热,但好在热已退下,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纪梦舒点点头,“放心吧,我已无事。莫要惊动母亲了。” 第三十四章 岂有此理 “可是夫人今早来过,也已经知道姑娘发热的事了,姑娘您看,夫人心里还是疼爱姑娘的。”青竹扶着人起身。 得来红叶的嗔怪,“你这话说的,天下的母亲哪有不疼爱自己女儿的道理?” “是啊。”纪梦舒道,“却有此理。” 纪凝秋是被撵回家来的。自从纪梦舒离宫之后,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早就知道纪凝秋手段多,刘花朝早就看人不顺眼了。 太后护的人是纪梦舒,不是她纪凝秋。 刘花朝也无耐心同她互称什么姐妹,羞辱人的话是张口就来,“纪凝秋,你的五妹妹已经出宫去了,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臣女承蒙陛下厚爱,得了些许的赏赐,虽说五妹妹没有规矩,离宫之前不曾问过陛下,可我身为其姐,还是要同陛下说明原因,再行出宫的。”纪凝秋手中把玩着精巧的玉葫芦,笑问道,“贵妃娘娘还有别的事情吗?” 呵,好一个代行离别。 刘花朝轻嗤一声,“你是不喜欢纪梦舒,可你也别忘了,她才是相府真正的嫡女,但不管是谁,陛下都不会喜欢你们,本宫也来奉劝你一句,收起你那些花花心思,若是敢打陛下的主意,就休怪本宫无情了。明日就收拾你的东西滚出宫去!”刘花朝放下狠话,头也不扭的出了寝殿。 小翠不满道,“姑娘,贵妃好大的火气。” “她独宠六宫,却是洗脚婢子出身,火气大,不过也是为了掩盖她那登不上台面的出身罢了。”纪凝秋默然,纪梦舒出宫,她也避免不了要离宫的命运。临走之时还被刘贵妃教训一番,着实叫人难受。 刘贵妃行事张扬,在纪梦舒那受的委屈尽数都发泄给纪凝秋了,她不是说身为其姐吗? 既然占了纪梦舒姐姐的便宜,那也要承担她纪梦舒惹恼她的怒火。 不等纪凝秋出宫,合宫上下都知晓纪凝秋是被刘贵妃辱骂,才不得不离宫,走在宫道上,不时传来宫侍的窃窃私语。 “你瞧,她就是纪家的二小姐,听说还得了陛下的赏赐呢?瞧瞧,太后和陛下谁都没出面不是?” “谁说不是呢,和咱们刘贵妃相比,还真是差的远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狼狈的被撵出宫去?” 小翠咬着牙,听见她们肆无忌惮的谈论声,反驳道,“你们!你们说谁呢?谁被撵出宫去?我们家姑娘才不是被撵出宫去的呢。” “好了,”纪凝秋抓住小翠的胳膊,摇摇头,“走吧,同她们计较做什么?” 小翠愤愤不平,却也只能跟着一起出宫,宫外宽阔,但显然没有接她们的马车。“小姐,五姑娘归家,难道都不晓得派辆马车接小姐回家吗?故意将咱们落下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我们走着回去?” 纪凝秋也是没想到这档子事,赶紧又折返到大门下面,却被两个侍卫拦住,“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哎——你说谁是闲杂人等?我们刚从这里面出来,我们是纪家的人!”小翠着急的简直要上火。 纪凝秋示意她闭嘴,同两位守门的侍卫道,“家中不曾备下马车,两位可否通融,让我先进宫一趟?” 冷面侍卫道,“没有旨意,不得入内。” 这门一旦出去了,可就回不去了。 纪凝秋也是认清了现实,拉着小翠独自走了。“大不了租赁一辆马车,这么远的路,总不能双脚走回去。” 出宫遇到艰难事。纪凝秋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向来都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出门必有马车接送。可一旦没有了纪家作为靠山,便像是无头的苍蝇,找不着风向。 租赁马车,说的容易,可是身上有没有现银,宁怀暄给的赏赐她又不舍得用。 小翠好说歹说,才让那马夫同意将一只金钗压下,待到达纪府之后,便用银钱换回金簪。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纪府门前,两个门外一瞧是二小姐,连忙拱手。小翠找来郑叔。想要些银钱作为租赁马车的费用。 郑叔为难道,“小翠,这租赁马车是你家小姐的主意,不能从公中拿钱。” “可是,府中并未派人去接小姐,这租赁马车的费用,合该是由公中出钱啊?” 郑叔依旧摆摆手,“私人租赁,你们自己出钱吧。” “不是——哎——” 马车在府外捏着汗帕等了许久,瞧不见那侍女出来,不由得对马车上的人打趣道,“我说你该不会是不受宠的小姐吧?你那侍女都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出来?若是再耽搁下去,我可是要加钱的...就这么点银子,可真是墨迹。” “你说什么?”纪凝秋简直是要气死,她可是姓纪,纪家的小姐,怎么会没钱?说着就从马车上下来,作势要进府内。 “哎——你干什么?你还没给银子呢!”马车见人要走,赶紧抓住她,叫嚷道。 大庭广众之下,她纪凝秋怎么会同一个马夫拉拉扯扯?纪凝秋甩开衣袖,“我说了会给!” “那银子呢?你倒是给啊?”马夫叫嚷声中,渐渐引来了些许围观的群众,眼瞧着这事越闹越大,你凝秋觉得脸皮都要丢光了,将先前那金簪递给马车,“这回够了吧?!” “嘿嘿够了够了!”马夫嬉皮笑脸的拉着马车走了。纪凝秋赶紧回府中去,左右瞧不见小翠那死丫头。 待回了泽兰轩,才瞧见小翠正在她的寝殿之中翻箱倒柜,话也来不及问,纪凝秋怒火攻心,好个死丫头,居然将她晾在外面,自己来偷东西!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小翠的脸上,瞬间起了红印子,“小翠,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你在干什么?” “姑娘,姑娘您听我解释,”小翠捂着脸,连哭带气的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纪凝秋,“姑娘,管家说,只能用咱们的私房钱,小翠怕您等的久了,就直接过来找找银钱了...” 公中连银钱都不肯拿。 第三十五章 没什么不大了的 连府中的下人都没把自己当成小姐来看。 纪凝秋紧攥着茶杯,面上带着无尽的恨意。 小翠被她那样的目光吓得连哭也不敢哭,只能捂着涨红的左脸掉泪。 —— 纪康一下朝,便拒了同窗好友的邀约,匆匆忙忙的要回家去。 好友打趣道,“相国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去?难不成嫂子不许你同我们喝酒?” 纪康爽朗笑道,“贤弟哪里的话?是家中女儿回来,我得回家陪陪女儿。” 友人也笑,放纪康归家去了。 回府之后,人还未到芙兰轩,纪康便已经在下人的言语之中,听说了纪梦舒归家途中,先是落水,而后夜间又发了高热,顿时心疼不已。 “父亲?”纪梦舒正在煮茶,屋外青竹便引着纪康进来了,“父亲风尘仆仆,是刚刚下朝吗?” 纪康招呼人坐下,“是为父知晓你归家的消息,下朝便回来了,舒儿,这落水之事是何缘由?” 纪梦舒将煮好的茶水放在纪康面前,轻松道,“父亲不必担心,只是归家心急,马蹄打滑,这才不慎落入湖中。” “这驾马的马夫车技实属不好,竟将我的女儿摔入湖中。”纪康将茶水一饮而尽,“你母亲很担心你,虽说上次在庄子上,你母女之间多有不合,但打你进宫之后,你母亲连日来可是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 “女儿知道,父亲母亲担忧我良多,是女儿的不是。”纪梦舒愧疚道,“母亲为了培养出来一个合格的皇后,也是费劲了心力,是女儿顽固,每每都让母亲失望。” 纪康的川字眉有些拧紧,“舒儿,这并非全是你一人的过错,纪家势大,遭皇室忌惮,这其中渊源不可深说,但是舒儿,皇命亦不可违背。” “那父亲,女儿只问一句,若是入宫会让女儿没命,父亲还会坚持让女儿进宫去吗?” 门“吱呀”一声发出短促的一声响动,姜母进门,严肃道,“胡说什么?进宫又如何能要了你的命?” 纪康连忙将人扶过去,好言宽慰道,“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再说了,这也只是一种比方而已...” 茶盏被搁在桌子上,姜母攥着手绢,“我纪家的女儿,如何能送命?舒儿,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就算没有纪家,也还有我姜家,还有你哥哥,哪一个不能安稳护你这一辈子?母亲又怎么眼睁睁看着你送命?” 纪梦舒微微垂头,“母亲说的是。女儿记下了。” 三两句话说过之后,姜母立在屋外头,纪康趁着走路的功夫,回头朝纪梦舒说道,“你母亲啊,向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你是我纪康的女儿,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置之你不管的,小女儿家的,莫要整日胡思乱想,嗯?” “是。”纪梦舒喜笑颜开,眉梢之间带着笑意,盈盈拜道,“父亲说的是,女儿记下了。” 纪康瞧着女儿笑颜如花的模样,心里头还真是有些难受,他养的这么好的女儿啊,被指给那昏庸无道的宁怀暄,还真是叫人难受! 红叶扶着人回去,“姑娘,老爷和夫人最是疼爱姑娘了。” 纪梦舒也道,“是啊。”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是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被人陷害,以至于在前世落了的那么个下场? “方才母亲提到哥哥,我恍然想起来,中秋之中,哥哥应会回来吧?”纪梦舒笑道,“这回,央着哥哥给我带些什么回来好呢?” 青竹双眸之中有着兴奋的光,“是啊姑娘,少将军也快回来了,这下姑娘一人在这府中也不觉得无聊了。” 想起来丰神俊朗的哥哥,纪梦舒赶紧到屋中写信,赶紧将自己的委屈表达一下,好让哥哥回来的时候多带点东西。 哈哈,她可真是个天才。 据佳节的时间越近,这府中上下就更是忙碌。纪梦舒带着青竹和红叶出来,直奔城郊的庄子上。 从斗兽场那那人买下之后,虽说请了医者,但始终都不得空,趁着在府中无事可做。总要把这侍卫的事情提上行程。 青竹坐在纪梦舒的身边,道,“姑娘,你说,那人该不会跑了吧?” 红叶觑她一眼,“卖身契都捏着姑娘手中,他敢跑?” “话是这么说,可是红叶姐,你是不知道,那人武功高强,一人杀死了两只凶兽,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肯甘心做个侍卫?咱们那处院小,有无人看管,难道真的不怕他就这么走了?” 青竹的担心确实有道理,红叶担忧的看向纪梦舒,就怕青竹这丫头一语成谶。 “无妨,本也就是看重他的能力,若是这人是个不知感恩的,那就算将人带近纪府,他做事也不能尽心尽力。若是肯甘愿留下来,倒是能成为心腹。” 左右都是使了银子的,倒也没什么不大了的。 城郊的庄子有些偏僻,纪梦舒一行人刚下马车,拐进庄子内,街上的拐角处倏然出来一个人,若是纪府的人出来,自然是熟悉这人的。 “砰砰——开门!”青竹敲着门扉,听见门里一阵刀枪悉嗦之声,接着便听见门扉的那边传来一道稍显低沉的男声,“谁?” 青竹隔着门扉喊,“还能是谁?救你出来买你回家的人!” 门猝不及防的开了,青竹一个哧溜险些没有站稳,抬眼瞧见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子手拿长剑站着。 哟,果然还在。 红叶青竹进门,纪梦舒接着进去,她头上象征性的带着帏帽,隔着洁白的纬纱,面容有些看不清楚。 红叶将门合上,纪梦舒已然进了屋中,“伤好的怎么样了?” 瘦削男子道,“回小姐的话,好的差不多了。” “你莫怕,当日在斗兽场,我是有幸观战的,你一人杀了两只凶兽,身姿灵巧又懂得做些取舍,我买你回来,主要就是请你做暗卫,保护我的父母。” 青竹瞧着有些落灰的茶盏,心道,这人在家都不喝水的吗?赶紧收拾出来一盏干净的茶盏,沏上了茶。 第三十六章 滚,难不成你会 “你伤未好全,好生坐着。”纪梦舒将帏帽掀开,一双清明澄澈的杏眼没有任何的杂质。 大户人家的小姐,没见过这世间肮脏的一面,实在干净的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说了这么多,这人只是漠然的点点头,似是不爱说话。 “还不知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似乎终于有些反应,抬头道,“三十七号。” 青竹疑惑道,“这是什么名字?既无名也无姓,就是一个三十七号?” “在斗兽场,我就是三十七号。” 斗兽场的规矩,在那里的人从来都不是人,连下等的奴婢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斗兽博取那些豪富人家眼球的工具而已。 从斗兽场上活下来,若是有幸被一些人家买走,或许看家护院,或许死于非命。 纪梦舒押了一口茶,唇角微弯,“此地不是斗兽场,也不必再用斗兽场的名姓,不如换一个?” 男子拱手,一双大手尽是细密的伤痕,“全听小姐的。” “那就叫纪严吧。毕竟以后是在父亲身边做事的人,自然是要严于律己的。” 红叶将纪府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纪严日后的身份就是纪父的暗卫,负责保护纪康的安危。 纪严单膝跪地,行了个江湖人士的礼节,“纪严明白。” 这城郊的院子三进三出,倒是个宽阔的场地,日后也能多多培养一些暗卫,毕竟日后她若是在京城之中掀起腥风血雨,这些人就是保护纪府的盾牌。 纪梦舒留下一些银钱,只叫他伤养好了便去纪府找她。 青竹跟着她出来,疑问道,“姑娘,老爷身边有不少侍卫,为何还要...” “纪府的侍卫只是明面上的侍卫而已,若是对付那些专业的杀手,根本不敌。暗卫就不一样了,不管是在何处,暗卫都能跟在父亲身边,这样一来,我心里也能踏实不少。” 从城郊庄子出来后,三人又在街上逛了会,瞧着城中西疆胭脂仍旧盛行,心中又添了几分欢喜。忽然又想起来宁容璋来,也不知此时他离京没有? 纪府,泽兰轩。 “当真?”纪凝秋嘴角轻挽,幸灾乐祸般笑道,“先前就听说她在庄子里养了男人,之前我还不算信,没想到这人居然是被人养到了庄子上?我怎么说,她那般着急的出宫,原来是想见野男人了。” 小翠又道,“姑娘,咱们要不要告诉二夫人,把这件事情闹大?” 纪梦舒去城郊的庄子上,路上是被小翠撞见的,这便一路跟到了庄子上,瞧见庄子里头养着个男人。 纪凝秋摆摆手,“这么大的事情,要做就做的出其不意,莫要打草惊蛇,反倒是要引蛇出洞。” 泽兰轩的烛光烧到夜半,二夫人听完纪凝秋的话之后,双目惊恐,在她看来,大房的那位嫡女,向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端庄明礼,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僭越之事? 幽会外男...这是京城贵女,未来的皇后娘娘能做的事?若是被人揭发,来个人赃并获,她纪梦舒皇后的位子可就再也做不成的。到时候,皇后岂不就会落在凝秋身上。 “啊呀呀,我就知道,老天爷是不会亏待咱们娘俩的,凝秋,这件事咱们可要好好谋划谋划,一定要让纪梦舒身败名裂!”二夫人刘氏紧紧握着纪凝秋的手,好似翻天的机会已经来了。 下过秋雨的台阶有些湿滑,红叶从屋内拿出来一件厚绒衣,“姑娘,一场秋雨一场寒,姑娘莫要着凉了。” “信送出了没有?”纪梦舒接过绒衣,乖乖穿上。 “放心吧,信一早就让人送出去了,少将军在边郡,知晓京城之中姑娘这么记挂他,会很高兴的。”红叶立在纪梦舒的身边,瞧着秋雨将庭院的枫叶打的湿亮。 了却浮生事,心中无记挂。 只求今生今世家人顺遂,平安无虞。 一场秋雨过后,宁二送来一封信,从宁二手上送来的信,也就只能是那位王爷的了。 “他什么事?” “主子说,想请姑娘出门,给姑娘赔罪。” 青竹拿着鸡毛毯子打扫博古架上的器物,闻言便道,“上次姑娘落水受了风寒,这会还想让我们家姑娘出去?想都不要想...” 宁二无话,毕竟青竹说的是实话,可是又不能违了主子的命令,若不然将他放在纪家小姐身边,又有什么用? “听说,城内新有一家茶楼,小姐素爱喝茶,不如去那处坐坐。”茶楼在城中,总不至于在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也罢,左右闲着无事,出去转转也好,红叶你随我前去,青竹便留在府中吧。”纪梦舒招手,带着红叶和宁二出门了。 留下青竹一人委委屈屈的擦着博古架子。姑娘果然是不喜欢我了。 城中茶楼。 楼上,宁容璋支起一条腿,一面摆弄那桌上的各种茶具,看着那茶叶倒是不错,可惜他不知道是何处产出的茶叶。 宁三跟在宁容璋身边,看着他笨手笨脚摆弄茶器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王爷,您知道这些怎么用吗?” “滚,难不成你会?”宁容璋骂他一句,手上却是不停。 宁三老实的摇摇头,“属下也不会。” 京城人摆弄的茶器太过复杂,哪像他们在西疆,若是实在想喝茶叶,便去街上买上几文钱的大叶子茶,搁在茶壶里一冲,不照样也是个茶味么? 听见门口有人的说话声,柔柔弱弱的,还是个姑娘家,宁容璋赶紧将手中的茶具放回去,手忙脚乱的把那些大碗小碗摆放好,整齐的像是站了一排兵似的。 门开。 纪梦舒带着二人进来。 宁二瞧见宁容璋和宁三,简直像是重逢了久别的家人,高兴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宁容璋一个眼色,宁三便赶紧拉着还在感动的宁二出了门,末了,还不忘贴心的带上门。 “你还未离京?” 宁容璋这些天在京城忙着暗中调查那些杀手,还有在西疆的一些奸细,还有些忙。 第三十七章 逗留 “京城繁华,多逗留一些时日。” 纪梦舒唇角带笑,看破也不说破,兀自煮茶来喝。“不久就是中秋佳节了,你若是喜欢热闹,可留下来看看,中秋之时,街上更是热闹无比。” 一壶茶水煮好,纪梦舒娴熟的将茶水倒入茶杯之中,放在宁容璋面前。 若说煮茶一事,各人做着都有不同的感觉,宁容璋却觉得,她煮茶时的姿势还真是好看。 “是吗?那可要留下来好好看看。”宁容璋端起茶杯笑着就喝,纪梦舒哎了一声。 没来得及拦住,滚烫的茶水烫的宁容璋俊脸有些扭曲,片刻又冲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这么烫的茶水,是要放一放的。”纪梦舒为难的瞧着他,难道这人看不见煮的沸水? “我...我没事。”宁容璋嘴硬道。“让姑娘担心了,主要是我在西疆时,鲜少用沸水泡茶,这一时忘记了。” 纪梦舒摇摇头,心道这人可真是大意。便也不由得想要打趣他,“公子虽自称是西疆人,但我瞧着,公子的面容更像是中原人才对。” 宁容璋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笑道,“是这样的,幼年我确实在中原住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家父去了西疆做生意,长此以往便在西疆住了下来,所以姑娘瞧着我,有些像中原人罢了。” “原来如此。”纪梦舒吃着鲜甜小果,又道“那公子想必也是见过中原的中秋佳节的吧。” “是有些许印象...”宁容璋抬袖擦了擦鬓角的汗,往日的中秋,各地藩王大多进京来,一来回京述事,一来也是让皇帝同有着血缘关系藩王叙旧。 说实话,普通人家能够观赏的中秋盛景,他却只在皇城的高楼之上远远的看过一眼。街市热闹,夜不闭市。后来去往西疆之后,再也不曾见过那种繁华景象了。 “今年的中秋节,公子若想玩,我倒是可以相陪。” 女子邀约男子,宁容璋压着心跳,拱手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次邀约的地方选的倒是好,不似上次在城郊的那个稍显破烂失火的客栈一般,此处正在繁华区域,推窗能瞧见对面的酒楼,倒是热闹。 “纪姑娘,上次害你落水,真是对不住...”宁容璋见她推窗,不由得又想到之前他们推窗跳湖的事情,知道她受了风寒之后,又十分自责。 “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客栈失火的事谁也没有想到,幸而那客栈不在繁华热闹的地界,否则,伤及的人就更多了。”纪梦舒关了窗子,连着将外面的热热闹闹的叫卖声也一并关在窗外。 宁容璋没敢说,那些人放火烧楼就是来杀他的。 但心中终究是有歉意,“不知姑娘喜欢什么?在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连累了姑娘。”宁容璋拱手抱拳,垂头不语。 喜欢什么? 纪梦舒当真在思考自己喜欢什么。 默了半晌,宁容璋不见答话便抬起头来,从怀中拿出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物件,整个都雕琢成一个小兔子的模样,珠圆玉润,煞是可爱。 “在西疆的时候,瞧着这夜光石的甚好,便想着琢一个物件送给姑娘。这下权当赔礼了。”宁容璋将小兔子放在桌子上,连带着一个乌漆嘛黑的盒子。 “倒是可爱,那我收下了。”纪梦舒把玩着兔子,瞧那兔子正在埋头猛吃青草,姿态传神,工匠倒也得上技艺高超。 照例从他那处拿了分成,纪梦舒大大方方收下,道,“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待我回去好好钻研一二,若有新品,便来找你,只是不知你如今住在何处?” 宁容璋笑,往西北方向指了指,“在下倒是在那租了一处宅院。” 西北偏僻,房租的价钱倒是不高。只不过出行不甚方便,从西北到此处,就算驾马也需一个时辰,他怎么跑的那么远? 瞧出她的疑惑,宁容璋又道,“西北城郊安静些...姑娘慢走。”不是安静,而是他手上实在没什么多余的钱。不管是万宝阁还是京城西疆的营生,赚的钱大多供养军队,粮草,水源,兵器。 纪梦舒点点头,扭身又带着两人走了。 宁二依依不舍的和宁三分开,一步三回头,好似纪梦舒是个强拆人分开的恶霸似的。“你若是不想同我走,便留在你主人身边吧。” 话落,宁容璋从屋中出来,正巧听见这句话,当即踢了宁二一脚,眼神威胁他赶紧跟上。 宁二不敢黏糊,利利索索的跟上纪梦舒,同红叶赔笑,“不敢不敢,能跟在姑娘身边,是我的福分。” 宁容璋负手立在茶楼之上瞧着人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在大街上远的再也看不见时,宁三才出声提醒道,“主子,这茶楼,纪姑娘可喜欢?” 纵然没有直接开口问,不过看着茶桌上吃掉一半的小食,还有她品茶的模样,应当是不错的。“说得过去,跟他们说茶楼不错,用心经营着,照此开张就可。” “是。” 路过大街,打发红叶买了一小堆的零食点心这才回府,手中的那枚小兔子仍旧在埋头苦吃,憨态可掬。 前脚刚回纪府,府中下人便眼尖的瞧见人回来了,当即摸到泽兰轩,“姑娘,五姑娘回来了,身边的红叶拿着一些油纸包,像是逛街去了。” 纪凝秋呵笑,“逛街?想买什么,随便打发个人去就行了,那里需要自己亲自去,铁定又是去那庄子上了,小翠,你可得叫他们盯紧了,莫要捉奸的时候,见不到那奸夫。” “是,姑娘。” 节日的热闹氛围越来越近,中秋之时,正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时日。几日之后,纪梦舒接到纪元正的回信。 阿妹莫要担忧,阿兄正在回京路上,不日便到。代我向父母问安。 说来倒也真的来了,纪梦舒收好回信,一个人闷在屋中扎小兔子花灯,中秋将至,前世因宁怀暄的削潘政策,已然有藩王不满,且看好戏吧。 第三十八章 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偌大纪府门外,姜母连同纪梦舒,二夫人同二小姐纪凝秋,以及三夫人同三公子纪修文,四小姐纪苒苒带着身边的侍女,皆站在纪府门外。 不远处马蹄声振振,来往路人皆让出一条过道,来人纵马前来,拉着缰绳任由马儿“嘚嘚”的上前。 “吾儿,终于回来了。” 姜母握着纪梦舒的手,瞧着由远及近的男子,满是宽慰。 “哥哥!”纪梦舒几步走到马儿面前,纪元正赶紧翻身下马,冲她一笑,瞧见姜母在人群中,屈膝跪道,“元正拜见母亲。” “好孩子快起来吧。”姜母心中激动,面上却没有露出多少痕迹,“这一路奔波辛苦,快快进去吧。” “见过二叔母,凝秋妹妹,三叔母,文弟弟,苒妹妹。”纪元正一一见过,应和着众人进了纪府。 纪梦舒将手搭在他的后腰上,狠狠拧了一拧,奈何男子的腰身太过壮实,这一拧还颇费了些力气。 纪元正倒吸一口冷气,扭头捏了捏她的脸,“好妹妹,手劲见长啊?” “谁让你不同我说话?”纪梦舒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待家中长辈扭身来看,遂又恢复了端庄的模样。 “此处人多,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好玩的,一会都送你房中,好不好?”纪元正笑眯着眼,格外耐心的哄着。 “这还差不多。” 纪家的子嗣不丰,唯有两个男丁,是以纪元正被家中长辈拉着说了一会的话,这才被姜母放回去。一路车马劳顿,让他洗个澡好好休息。 纪梦舒回到芙兰轩之后,青竹指着外殿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凑上前来,“姑娘,这都是方才大少爷的小厮送来的,都是给姑娘的,大少爷虽在边郡不常回家,可是心里还是有姑娘的。” “那是自然,他可就我这一个亲妹妹。”纪梦舒提着裙摆,好心情的捣鼓那些成堆的小玩意,多是没有见过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纪梦舒坐在竹椅上,玩着奇巧,支摘窗毫无响动的做了个人,纪元正换了身衣衫,手上拿着个橘子,倚在窗口剥。 “舒儿,这些小玩意可喜欢?” 鼻间涌进橘香,纪梦舒伸手接过他剥好的橘子,心安理得的吃着,闻言便点点头,笑的讨巧,“哥哥送的,自然喜欢。” “今日归家,家中变化颇大,听说前段时间,你被太后强制留在宫中,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那样的豺狼虎豹窝,他妹妹这么单纯的一个姑娘,又如何应付的过来。 纪梦舒摇摇头,吃了一半的橘子忽然就不甜了,“他们想要拉拢纪家,又怎么会对我不好?” “算了,不想这些不开心的,现在我回来了,谁若是敢欺负你,哥哥定不轻饶。”纪元正剑眉星目,一张脸上颇有些刚正不阿之意,说这话真叫人有些信服。“今日晚,舒儿不妨陪我好生逛逛?” “自然好。” 晚间,一家人用过晚膳之后,纪康一头扎进了书房,纪元正则带着纪梦舒大摇大摆的从侧门出府了。 “瞧着过路上的花灯,京城果真热闹。”纪元正寸步不离的跟则纪梦舒身边,从一个个正在装饰的小屋前走过。 有些好奇西南边郡的事,便问道,“哥哥在西南,是何景象?” 男子生的俊朗,常年从军颇有些英雄之风,纪元正负手过去,目光追寻着明月,似在回想,“西南之地,地处大历朝边陲,异域之风盛行,美酒佳酿,来往客商不绝...甚美。” “听哥哥这么说,倒也能想象出一二来。”只可惜她从未见过。 背后酒家空中楼台的高处,宁容璋不可置信的站在高楼之上,明月悬于背后,瞧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不过,挨着宁容璋很近的宁三倒是能感受到周围气息翻涌。 顺着人的目光一看,好巧不巧,街上那女子好生眼熟,“王爷...那人该不会是纪家的五小姐吧...” “哼,”宁容璋手握成拳,“眼睛这么厉害,就滚去西疆巡边!” 宁三不敢说话了,他家王爷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纪元正目光一凛,猝不及防的扭头,朝着街中央悬空的过道看去,空荡荡的没有一人。纪元正摸摸后颈,真是奇怪,方才明明察觉到似是有人在盯着他。 “怎么了?”纪梦舒也跟着人的视线看过去,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没事,是我太敏感了。”纪元正拉着人往前去,“走吧,还有好多地方没逛。” 拐角的阴影处,宁三慢慢探出脑袋,“王爷,纪小姐身边那人倒是敏锐。”能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不是城中凡俗之人。 宁容璋鹰隼般的眼神紧紧等着男人抓着女子手腕的地方,好似是要盯出个窟窿一样,也不知有没有听清宁三说话。片刻,宁容璋别过眼,道,“走吧,正事要紧。” 临近佳节,这街市渐渐热闹起来,纪梦舒拽着他的衣袖东张西望,聚着人群的地界,好些百姓都在观赏吐火的把戏,好生热闹。 人群之中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一身红衣的李淮香格外显眼,纪梦舒还未走到跟前,便隔着好些人瞧见了李淮香。 “淮香!淮香!” ? 李淮香扭头,循着声音的来处看见了纪梦舒,拨开人群几步跑过去,“真的是你啊,我怎么听着是有人再叫我的名字。这位是?”男人生的周正,这一身正气更让李淮香心生好感,但又是自己的好姐妹带过来的人,便礼貌问道。 “这是我哥哥纪元正呀,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见过吗?李淮香没什么印象,不过听说纪家的大公子还是少将军,出身武将世家的李淮香不免有些敬佩。 “在下将军府李淮香,见过纪家哥哥了。” 方才还一脸傲娇的纪元正微微睁着眼睛,“原来是将军府家的小姐,失敬失敬,在下拢右将军,也是舒儿的哥哥。” 好姐妹在街上相遇,纪梦舒就从陪着纪元正变成了陪着李淮香了。 第三十九章 自有分寸 街市繁华,逛了一个时辰,纪元正身上早已大包小包的提满了,送李淮香临走之际,二人还约定有空再聚。 瞧见李淮香走,纪元正终于松了一口气,同纪梦舒回家的路上,人群已经稀稀拉拉走了不少。 清风吹过,让人的念头一瞬间明了起来。 “哥哥从边郡回来还不曾入宫面圣。”纪梦舒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纪元正一怔,发觉妹妹是在担心自己。 宽慰道,“明日同大将军一同入宫,放心吧,陛下应不会太为难我的。” “那哥哥可知道,宁怀暄连收两个藩王的封号,贬为庶人。”纪梦舒说的是黔南一带的两个皇亲宗室,被宁怀暄寻了错处,收回藩地。 “自然是知道的,陛下他...正值青年,皇权却四散于太后和几位大臣手中,皇帝急于收权我自然也能明白。”纪元正提了提身上的东西,“舒儿从不关心这些,今日怎么...”怎么会同他说这些话,还直呼陛下的名讳。 但好在现在周围并无外人。 “我担心,父亲会有危险,纪家也会有危险...” “此话何意?”纪元正别到她面前,疑惑道,“难不成,你们瞒了我什么?” 纪元正久在边郡,若是家中人想要隐瞒什么,在京的一二时日,他无察觉也是寻常事。纪梦舒不语,纪元正便空出一只手来抓她的腕。 “没有,哥哥想多了,一切都只是我的担心而已,我担心,宁怀暄这么大的动作,父亲是先帝钦点的托孤大臣,又是朝中的相国,权势过于庞大,若是宁怀暄想要下手,父亲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纪元正听的头皮发麻,一个尚在闺中的小女儿家,又是如何洞察到这些的,还是说,是有人授意为之,纪元正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可是你是太后亲定的皇后,陛下怎么可能?” “可他并不喜欢我,再者,就算哪一天我真的成了皇后,整个纪家归顺于宁怀暄,哥哥又怎么以为,他们不会卸磨杀驴呢?” 清明的月光洒下来,纪元正哑然,这京城皇城的局势远比他想的复杂,“那...该当如何?” 纪梦舒摇摇头,“不过我心中忐忑,我总觉得不久之后的中秋夜宴,会出事...” 前世宁怀暄削藩,惹怒藩王。就是在中秋夜宴上发生了行刺之事。 “哥,不用过于担心,咱们纪家身正不怕影子斜,皇室想要对付我们,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哥哥做事还是要万分小心才是。” 纪梦舒走在前头,纪元正瞧着自家小妹瘦削的身影,忽然觉得那皇宫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上次归家之时,小妹根本就不懂得这些,仍在家中跟着母亲学习怎么做一个贤德大度的皇后。 朝堂之事,天下争端,不该让妹妹这样单纯的人知道。 纪元正跨进纪府,将手中物件尽数给了小厮,再回首想要寻她时,人早就不见了身影。 “大哥?” 身后传来响动,纪元正扭头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纪修文。“天色已晚,三弟怎么在这?” 纪修文手上提着一坛酒,冲他晃了晃,“自然是专门来找大哥的。” 修竹院内。 两盏酒器被倒上了美酒,纪修文举杯道,“大哥久在边关,为国效力,修文实在佩服。” “三弟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纪家男儿一为朝廷效力,二为博取功名,那有什么佩不佩服的,待三弟考取功名,也是为纪家争光。”纪元正举杯,仰头而尽。 “大哥说的是,我敬大哥一杯。”纪修文是个书生,酒量不好,话多了些,“不管咱们纪家的哪位姑娘能当上皇后,总之对你我,对纪家是大有脾益的。” 此话说完,纪修文尚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纪元正将酒杯搁在桌子上,“三弟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管纪家的哪位的姑娘?同陛下有婚约的,不一直都是小妹吗?” 纪修文似乎也是认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着急道,“不是...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哎,那就不瞒大哥了,前段时间,太后召小妹入宫,舒儿便带着二姐一道去了皇宫,可后来听说,陛下似乎更是瞩意二姐更多一点,听说...二姐还得了陛下的赏赐...” “什么?!”纪元正冷笑,“陛下...当真是这么做的?” 纪修文支吾道,“大哥别动怒,我这也只是听说...道听途说罢了。” 什么道听途说,皇家的事不是空穴来风的,再者,今日小妹说陛下并不喜欢她,想必也是因为进宫的事情。 —— 次日正厅。 待众人用完膳后,姜母单独将纪梦舒留下,茶杯重重的搁置在桌子上,姜母脸色难看的厉害。 “梦舒,你这几日外出都是做什么去了?” 青竹垂头,跟在纪梦舒身后,后者福了福身子,试探道,“女儿...女儿出门只是逛逛街,买点寻常物品罢了,母亲,何故这么问?” “昨日我听说,你同一男子走得近,可有此事?”姜母侍弄着窗外的花草,纪元正立在跟前,似是有些打抱不平。 “阿娘,外人胡说的话,您怎么还真信了?再说了,舒儿是您亲生的,她什么脾性,难道阿娘还不了解吗?”纪元正一身竹青色长衫,腰带白玉带,端的是肩宽窄腰正人君子的模样。 姜母搁了水壶,“你少打岔,正因为我是她母亲,才断然不允许她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 “母亲!”纪元正急急出口阻止,这话怎么说的这么重?也不怕伤了梦舒的心。 “母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断不会给家门蒙羞。” “哎——阿舒——”瞧着纪梦舒扭头就走,纪元正一撩袍子赶紧追上去,“母亲说的都是气话,但本意还是关心你的。” 纪元正扭着一张俊脸,小声道,“但不管阿舒想做什么,哥哥都是全力支持的,就算你不想做皇后,哥哥想法子帮你好不好?” 做哥哥的,自然要无条件的支持阿妹。 第四十章 空口白牙就想污蔑? 纪梦舒来了兴致,忽又问道,“那哥哥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纪元正轻咳两声,小声道,“你想想,你同陛下的亲事自幼定下,这事太后不松口谁也没办法,不过若是陛下十分不愿,另取他女,阿舒不就变回自由身了?” “可这关键在于,怎么才能让宁怀暄十分不愿意?” 纪元正看的通透,“你不是已经有所打算了,如若不然,为何将凝秋带入宫中?” 纪梦舒没否认。她将纪凝秋带入宫中确实是有这个想法的,只可惜她不争气啊,几次三番都没能留住皇帝,在这样下去,进宫的人还是她。 “你呀你,幸而是我知道了,若是换做旁人,你又要如何解释?不过我看陛下确非两人,听说他在宫中对一个洗脚丫鬟出身的宫女极为宠爱,不顾太后的反对将其立为贵妃?” “确有此事。” 这事本就为皇室所不齿,是以,大历朝的贵妃娘娘,竟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纪元正轻叹一声,“如此看来,陛下又怎么会是良人?要不咱们将这婚约退了?” 退皇室的婚约,自古以来倒是第一次。 不过十有八九是不成的。“太后娘娘施压,如何退的掉?现在皇帝想要掌权,太后呢,又希望纪家的嫡女入宫成为皇后,这样一来,后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都是纪家人,如此,她太后的位子才做的长久。”只可惜,她只剩下三年的寿命而已。 众人所图的,都是纪家的嫡女,不是她纪梦舒。 “哥,要是我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哥会不会怪我?” 纪元正走近,亲昵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我不是说过吗?不管阿舒怎么做,哥哥都支持你。” 纪梦舒盈盈一笑,改朝换代,又如何不可? 等到晚间,纪康从宫中出来,临近中秋,一家人难得的聚在一起用膳,纪家三房女纪苒苒,纪修文胞妹,也是皇城有名的才女,心思灵巧通透,瞧见纪梦舒进来,言语有阴阳怪气道,“我说啊,某些人可真不顾家族的荣耻,就算不得陛下喜爱,那也不能自轻自贱不是?” 纪元正跟在纪梦舒身后进来,进门就听见了这番话,剑眉一竖,朝人喝道,“你这是再说谁?!” 纪苒苒备受三夫人的宠爱,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当即就顶嘴道,“我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三夫人赶紧瞪了她一眼,“一家人好不容易吃个团圆饭,你在这添什么乱?” “娘~”纪苒苒不服气,小声嘟囔道,“本来就是嘛。” 纪康坐在主位上,自然也是看见了底下众人的神色,便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伯父,您还不知道吧?外面的人都在说,五妹妹因为不受陛下的喜欢,竟自甘堕落,幽会男人!” 纪梦舒冷笑,她这四姐是个没心眼的,只怕是被人当成枪使了还不知道呢。 三夫人气得撂了筷,“纪苒苒!莫要胡说!” 重来一世,再同这些人周旋,简直就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她们所图所担心的,她全都知道。三夫人门第不高,为人心思却玲珑,她的一子一女纪修文纪苒苒都有几分肖其母。 估计也是觉得这话不该由纪苒苒来说,怕不得大夫人的喜欢,毕竟这纪府的掌家中馈是在大夫人手中的。 纪康胡子一抖,沉声道,“自甘堕落?幽会男人?”目光沉沉朝纪梦舒扫去,后者站的端直。 “女儿不知,但女儿并未做过有辱门风之事。”纪梦舒说的坦荡,倒显得纪苒苒有些泼脏水的嫌疑。 纪修文方下竹筷,朝纪康遥遥一拜,“大伯父,苒苒她不懂事,那些话不过都是道听途说而已,大伯父大伯母,大哥五妹,莫往心里去。” 是道听途说还是捕风捉影? 纪元正拉着人刚坐下,对面的纪凝秋便应和道,“是啊,本就是没有的事,不过是瞧见五妹妹去了城郊,也不能说人私会外男,这是多大的帽子啊。” “去了城郊?”纪康目光沉沉的看向纪梦舒,“你说,去城郊作甚?” “父亲,女儿确实去了几次城郊,只不过是处理一些事情,至于私会外男这种事,没有。” 今世救下斗兽场中的纪严,又在城郊添置了宅子,果然有些事同前世不一样了,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有信心应对。 纪凝秋拿着竹筷,状似无意的朝身后的小翠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连忙道,“是啊,这捕风捉影的事,咱们五小姐可是未来的皇后,又怎么如此出格呢?先前五小姐去庄子上小住,竟也有胆大包天的人污蔑小姐,真是该死。” 话落,众人脸上神色各异,纪凝秋又道,“不过,就算五妹妹嫉妒我得了陛下的赏赐,想结交其他的男子,不妨也大大方方的,将人养在庄子上,也确实...总惹人非议不是?” “砰”的一声,纪元正拍桌而起,“你这是什么意思?空口白牙就想污蔑?” 年轻气盛的少将军在军中向来崇奉武力,小女儿家不动声色撕扯攀咬的不见一点硝烟气的内宅争斗,他确实有些应付不过来,只觉得一身子的力气无处可使。 “大哥莫急,我说的也是实话,毕竟...毕竟都有人瞧见了,五妹妹那城郊的宅子里住了人...”纪凝秋捻着帕子,一双眼眸也是明晃晃的澄澈。 纪苒苒也道,“是啊,虽说五妹妹是未来的皇后,可这纪家又不只是她这一个女儿,五妹妹是嫁出去了,那我们呢?”就因为她一个人的名声,牵扯到整个纪家姑娘,那罪过可就大了。 看来这顿饭是没法吃了。 姜母搁下碗筷,方才她一直没有说话,不过是看在中秋团圆的日子上,维持住表面的平和罢了,谁曾想这些人个个豺狼虎豹,居然揪住自己的女儿不放,真是岂有此理。 “纪家因相国兴盛,诸位是忘了吗?” 第四十一章 简直胡闹 还一个个自称是纪家的女儿,也就只有跟着沾光的时候,才能想到自己是纪家的女儿了。 尚且不知是何人放出的谣言,一家子人倒是相互推诿责任,拼了命的将自己给摘出去。 姜母平心静气,瞧着在场装鹌鹑的两个小叔子,牙尖嘴利的一群女人,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在舒儿快要及笄礼婚嫁的关头抹黑舒儿的名声,也亏得她们这群人想的出来。 “二姑娘三姑娘口口声声宅子里住了男人,可曾有人瞧见?再者,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莫要胡乱攀扯。”姜母看向纪苒苒,纪苒苒头往后一缩,垂头不语。 她是没瞧见那宅子里的男人,不过这么多人都在议论,难不成还有假了? 目光扫过纪凝秋时,后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纠结不已,“大伯母...我这...咱们的名声固然重要,可是加起来也没有五妹妹的名声重要呐,大伯母,这事就算了吧...” 纪元正不懂她为何先是说阿舒的宅子里藏了人,接着又说什么没有阿舒的名声重要,顾及到妹妹的名声不愿再查。那到底是查还是不查啊? 姜母冷着脸,“这事既然出现了,总要清清白白的查出来,若是今日不查,来日再有什么脏水泼到舒儿身上,又当如何?” 二夫人应和道,“这倒也是...还是女儿家的清白最重要。” 三夫人护着纪苒苒,垂头附和。 姜母看在眼里,这些在后院内宅混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嘴上说着什么为你好,还不是一个个的等着看笑话,心中只恨不得那皇家的婚事落不到自个女儿头上。 “二姑娘,你可是瞧见了?”姜母身边的嬷嬷道,跟在主母身边久了,嬷嬷在府中也很有威望,下边的人无不恭敬。 “倒不是我亲眼所见,不过是我身边的小翠瞧见的。” “小翠,我且问你,你可是亲眼看见五小姐的庄子上有男子?”嬷嬷年岁大了,声音却洪亮有声。 小翠哐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夫人!老爷!小翠不敢撒谎,那日确实瞧见五姑娘去了一个私宅...那日,我依着小姐的吩咐去街上买东西,在街上瞧见纪府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城郊的方向走,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就连忙跟上去,城郊那块有大片闲置的宅子,一会功夫,我就看见马车停了下来,五姑娘去那宅院,开门的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纪康摆摆手,小翠如蒙大彻一般回到纪凝秋身边,“如此说来,你那宅院中的男子...” 纪梦舒轻叹口气,“原本是想给父亲一个惊喜的。小翠看的不错,那处宅院中确实养着一个男人...” 众人神色各异,不过面皮子功夫把控的好,叫人瞧不出来心里头有什么鬼罢了。 “不过...那男子是我寻来的暗卫,父亲官位高,这又马上是中秋佳节了,便想着让此人跟在父亲身边,我也好放心一些...” 瞧瞧!瞧瞧! 纪元正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知道,阿舒不是这么胡闹的人,连那皇帝都看不上,又怎么会招惹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还养在宅院之中?! “他被我从斗兽场中买出,身负重伤,我便在城郊寻了一处地界给他养伤,待明日中秋之时,让他来见父亲...诸位,我这么说,可还满意?”纪梦舒冷眼扫过二叔父三叔父,二夫人三夫人... “害,”沉默寡言看了半晌笑话的二叔父伸了个懒腰,“是舒儿的一番心意,竟也能被外头的那些人嚼舌根,真实的,我就说嘛,舒儿识得大体,又怎会那么没有规矩?” 纪苒苒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那明日我也寻个男子,说是给我父亲的侍卫好了。” “简直胡闹!”三叔父纪全狠狠拍了下桌子,震得纪苒苒脖子一梗,不敢再说话了。 “看来还是心有疑虑,那不如去将那人请来。”姜母同纪父商议,半晌,纪父终是点点头。 郑叔正要带人走,“慢着。”纪梦舒遥遥招手,将腰间常带的玉佩取下,“他武功高强,强带不来的,郑叔,你拿着这玉佩,告诉他今夜就过来。他看见玉佩,自然会跟着您走。” “是,小姐。”郑叔带着三五侍卫从府中出发,按着小翠说的住址直奔城郊。 饭桌间的温馨氛围早已没了,纪梦舒捏着竹筷气定神闲的用膳,好似刚才经受一番审问的不是自己一般。 纪元正挨着她,不时夹夹菜,“阿舒,说了这么久的话定是渴了吧?来人,将我从边郡带来的桑葚酒拿来!” 桑椹酒酒液鲜亮明紫,纪元正就着面前的酒杯给纪父姜母倒过之后,便又给纪梦舒倒酒,姜母看的皱眉,“元正,舒儿不饮酒。” “阿娘,您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桑椹酒可是当地的特色,连当地小女儿家都喜欢喝的果酒,便是喝上一坛,也不醉人的。” 桑葚的清香漫过整个席间,二房三房坐着不动,纪元正自然也没去管他们,好似看不见一般,自顾自同纪梦舒饮酒。 桑椹酒下肚,口味回甘,比寻常的酒更要发甜一些,“阿兄,倒是好酒。” 只可惜,这般好的桑椹酒,哦不,连同他纪元正从边郡带过来的好东西,他们二房三房便是一个子都摸不着了。 纪凝秋同二夫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难看,这显然是没将他们二房三房看在眼里啊。 喝酒这一会功夫,郑叔已经将人带来了,黑色玄衣劲衣的男子面上一块陈年的老疤,手上持剑,目光锐利,一看就是经年的好手。 “奴纪严见过小姐!” 掷地有声。 纪梦舒赶紧将人扶起来,“往后在这府中自称属下就好,每月的月钱同郑叔的月钱同等,深夜将你喊过来,便是想说,从今往后你便跟在相国身边,保护他的安危。” 纪严又跪,双手抱拳,“属下明白!” 第四十二章 不求求情吗? 话落,众人哑然。 半晌,二夫人才找回自个的声音,不可置信道,“你...你当真是斗兽场中出来的?” 纪严睨她一眼,一撩衣袖,胳膊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煞是可怖,看这伤痕,已有年头了。 众人所期盼的不过是场闹剧。 姜母冷笑一声,目光直棱棱的射到二夫人身上,“照你这么说,是见不得我家舒儿半分好了?” 二夫人赶忙陪笑,“大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呀?我这二叔母,自然是打心眼里盼着舒儿好...” 嘴上这么说,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可就不一定了。 先前在饭桌上叫得欢的纪苒苒和纪凝秋两人也都哑巴了,她们哪里想得到,那养在宅院之中的,铁板钉钉的奸夫,居然成了纪相国的暗卫。本是做女儿的一番心意,被说成那样的龌龊心思... 三夫人也笑,“本就是一家人...都是一点小误会罢了,姑娘们年纪小,听到外面有人胡说,这也是为了五姑娘好呀...” 什么好? 她倒是没瞧见,瞧见的不都是一群人勉强糊着纸皮面具的伪善而已。 招惹了她纪梦舒,还指望着能够全身而退么?可笑。 “三叔母这是说的什么话?在座的二姐姐,四姐姐,哪个年纪不比我大,现在借着年纪小,就想将污蔑嫡女的事情一揭而过?”纪梦舒指尖轻敲桌案,天下可没有这么的好事。 二夫人瞧了瞧纪父姜母,见二人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看来这是铁了心的为女儿撑腰呢。“舒儿,那些话都是外人说的,在者,你的两个姐姐也只是无意中听见了外头的传言,心里想着对你的名声不好,这才告知于你的...你又怎么能这么想你的两位姐姐呢?” 纪苒苒应和着帮腔,“是啊五妹妹,我都是听外头的人说的,这颗不关我的事,五妹妹你心胸宽阔,就不要同我计较了。” “心胸宽阔?”纪梦舒轻笑,面上端着如玉表情,“四姐姐是皇城之中有名的才女,论心思,论心胸,四姐应该看事情更加通透才是,怎么被外头的人三言两语就蒙住了眼呢?”纪梦舒掀起眼皮,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还是说,这是本就是从家宅之中传扬出去的?” “哎呀,可没有这般的事。”二夫人好似心里受了天大的委屈,赶紧看向姜母,“这宅院之中...断然没有这样的事的。” 纪梦舒点点小翠,“二叔母,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小翠不就是瞧见了吗?” 先前信誓旦旦的目击证人,此刻就像是一柄回旋的刀,转了方向直直反扑主人而去。 小翠慌里慌张的跪下,朝着纪父姜母磕头,“老爷夫人五小姐!奴婢没有传扬出去啊!奴婢没有!” “可是你是纪家最先瞧见的,不是吗?这外头的人再怎么胡乱编排,若是空穴来风的事,凭着咱们纪家的身份,谁有胆子敢胡说?”纪梦舒睨她一眼,“定是从府中传扬出去的。小翠,攀污主人,你可知错?” 纪凝秋咽了咽口水,死盯着小翠,二夫人搁在桌子下的手也是死死攥着手帕,生怕小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姜母一拍桌子,平日里极具威严的大夫人神色微怒,“小翠!还不从实招来?” “奴知错!奴知错!” 眼见着小翠嘴巴不严实,就要将她们二人供出来,二夫人坐不住了,几步走到跟前,抬脚踹到她的心口上,小翠一个哧溜又赶紧跪趴在地上。 “你这个黑心肝的,咱们纪家待你们下人也不薄,居然吃多了撑的编排起主人来了?来人把她给我带出去!”二夫人一通大骂。倒不是因为别的,谁叫她是自家女儿的贴身侍女,若是因为这件事被追查到了她们母女二人身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慢着!”姜母缓缓从座子上起身,纪元正也跟着过去,早就想好了给小妹出上一口恶气。 “小翠,你又是因何故攀污五姑娘?”姜母主母威严,小翠伏地,心里头乱如麻。 “还不快说?”纪元正冷眼扫过小翠,只恨不得一杆长枪打上一顿,叫她将实情全都说了。 纪凝秋坐在位子上没动,好似被问处的侍女不是小翠一般,缓神似的举着茶盏喝茶,只是不难看出,端着茶盏的手有些抖而已。 “回大夫人的话,是小翠一时糊涂,将瞧见五姑娘出入城郊宅院的事同府中的下人们议论,但是大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将这件事传扬出去的啊...大夫人!求大夫人看在我为纪家做了多年事的份上,饶我一命!大夫人!” 小翠“砰砰”的往地上磕头。 瞧这奴才还真是护主,都到了这样的关头了,还是不肯将背后之人供出来。 纪梦舒瞧着对面纪凝秋端都端不稳的茶水,笑问道,“二姐,这小翠怎么说也是你的贴身侍女,二姐就不求求情吗?” 纪凝秋冷然的搁下茶盏,义正词严道,“小翠虽是我的侍女,但她在府中议论小姐,还将此事不慎传扬了出去,对咱们纪家姑娘的名声有损,不管怎样,都是她的错在先。” 话落,小翠颓然的瘫软在地上,纪梦舒轻呵一声,好一个弃车保帅啊。 姜母瞧着地上的人,直接喊了两个侍卫进来,“将人打上二十大板,请来人伢子,将人发卖了去。” “是!” “大夫人!老爷!饶命啊!二姑娘救我!二夫人救我啊!” 她今日喊谁都不管用了,主子们都决心将她舍弃了,她便是求神拜佛此刻也都已经晚了。 一场闹剧落幕,众人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三夫人赶紧带着多话的纪苒苒告退了,二夫人又在姜母跟前多了多少好话,才勉勉强强带着纪梦舒出去了。 一晃神,整间屋子之中只剩下纪父姜母,连带着纪元正纪梦舒,同一直没有开口的纪严。 “真当我不明白?那纪凝秋在宫中得了陛下的青睐,便回来在府中算计起了我的女儿?” 第四十三章 实话 “夫人消消气...”纪康轻叹一声,“二房没有男丁,只有凝秋一人,难免觉得势单力薄的,夫人心宽,莫要同她们计较了...” 纪元正有些不服,“既然都觉得同二房有关,刚才为什么不挑破?” 阿兄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这内宅夫人的阴私手段,可不是战场上杀一场那般光明磊落的。 “元正,你祖父祖母驾鹤西归之时,临终前多次叮嘱,纪家人丁不旺,三房之间万万不能分家...”姜母又道,“你以为,我想和二房三房住在一处么?若不是老祖宗的遗命,二房三房早就回到范阳老家了。” “难不成就这么一直忍着她们?”纪元正小声的嘟囔一嘴。 纪父瞧着姜母不快,只道,“兄弟之间应该多多帮扶才是,再者,都是那侍女乱嚼舌根,才叫外面的人有所猜疑,但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便径自从出门,纪康影子一般跟上,之后便在暗处保护纪康的安危。 纪梦舒倒是没有多大反应,二房三房因为老祖宗的遗命,让纪康多次忍让,可这忍让却是有限度的,这次的事情便是开端的一个裂痕,一个东西一旦有了裂痕,便不是无坚不摧的了。 且等着看吧。 次日便是中秋佳节。 合该是家人团聚之夜。 一封诏书下来,纪梦舒却不得不再次进宫面圣。所幸入宫之人不只是她一人,皇室私宴,纪家大房参与其中。 红叶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担忧问道,“小姐...太后该不会又将您留在宫中吧?” 纪梦舒摇摇头,“不会的,中秋之夜将我强制留在宫里,倒是说不过去了,再说,父亲母亲阿兄都会一起去。” 几人在纪府外面上了马车,一行人摇摇晃晃又整整齐齐的离开,在人离开之后,大门口处忽然多了一道婀娜身影。 眼尖的守卫在昏黄日光下认出人来,俯身行礼,“二小姐...” 自从昨日小翠被打了二十大板发卖出去之中,她身边一下子竟没个知心的人伺候,身边新来的侍女小元不过也是个刚刚买进府的丫鬟,做事毛手毛脚的,哪有小翠伺候的舒心? 眼瞧着陛下的圣旨到了纪府,她跟着众人满心欢喜的接旨,原以为陛下不会将她忘了,可到头来还是一板一眼的请了大房的人。 不过就是空占着大房的名头罢了... 马车平稳的停在皇宫外头,一行人顺利的进宫去。姜母穿着进宫面圣的宫装,打扮的分外隆重,便是纪梦舒都是好好梳洗打扮的规整才出门的。 只因那宴席上不只是皇帝。大历朝的规矩,中秋之时,各地的皇亲藩王都要入宫面圣,今日请了纪家过来,也是因为纪梦舒占着未来皇后的名头,且马上就要入主后宫。 “舒儿,今日是个大场面,各地的皇亲国戚都会前来,仪态规矩我就不多说了,还需谨言慎行,不可有任何差池。”一路上,姜母都在细细的叮嘱,在皇家眼皮子底下,就算做不到让人讨喜,也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是,母亲放心,女儿一定谨言慎行。” 皇宫夜宴,歌舞升平,大殿之中,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之美。 纪梦舒老老实实的跟在姜母身边,位子的前头,还有久居皇城中的公主以及驸马,在往上,还有太后她老人家。 殿外黄门一声高呼,“昌平王到——” 来人面相黑亮,看起来并非良善之辈,纪梦舒匆匆扫过一眼后便垂头喝茶,等着后面的几个藩王进来。 这些藩王,大多都是先帝的兄弟,还有新帝即位后被分封出去的先帝的子嗣,也就是宁怀暄的兄弟们。 不管是叔叔伯伯,见到侄子皇帝,还是要行礼的,不仅如此,不久之前宁怀暄还接连削去了两个藩王的爵位,更是让众藩王胆寒。 “长佑王到——” 细眉微挑,纪梦舒悠悠放下茶盏,好整以暇的瞧着外头进来,穿着如出一辙的褐色亲王四爪蟒袍的男子。 头戴冠玉,面色如常,若是没了这身蟒袍,倒像是哪个王公家中的公子。 自抬脚进来的瞬间,宁容璋早已是目不斜视,可侧边某人的目光实在是扎眼,这分神一瞧不要紧,竟是纪梦舒。 宁容璋直道糟糕。 在她面前,他的身份一向都是西疆的大商人,如今出现在中秋宫宴上,身份暴露无遗。 不过,今年的中秋宫宴,纪家为何会来?难不成是陛下要昭告天下,纪梦舒是未来的皇后了? 忧心仲仲的走过大殿,到了宁容璋跟前时,仍是同众人行了大礼,“臣等拜见陛下——” “哎呀呀,诸位大多都是怀暄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都是家宴,跪来跪去的反倒生疏,快都起来吧。” 众人跟着起来,宁容璋跟着宁怀暄乃是平辈,宁容璋的父亲——也就是先长佑王,乃是太祖的嫡幼子,奈何太祖独宠贵妃,更是立下贵妃的儿子作为皇帝,也就是先帝。奈何先帝早逝,宁容璋小小年纪就做了皇帝。而宁容璋的父亲虽空有嫡幼子的身份,却始终不得宠,最后被封到了西疆那处偏僻所在。 皇帝嘴上说的亲近,可在座众人每一个傻的,谁若是真的和皇帝亲近起来了,那可就离死不远了。 宁容璋年岁不大,在一众上了年纪的老滑头的藩王之中确实不怎么显眼,再者,西疆那地界乱,地理位置不好,年年所得的赋税都不高,是以,宁容璋更加不显眼了。 自从瞧见纪梦舒之后,宁容璋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就炸开了锅。今年真是大意了,早知道,就让阿三先打听打听了。 阿三跟在宁容璋身后,自然而然瞧见了对面的纪家姑娘,凑在自家王爷身边,笑道,“嘿嘿...王爷你看,纪家小姐也来了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宁容璋一个眼神睇过去,阿三不敢说话了。 真是凶,他明明说的是实话呀。 第四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前头小黄门说着中秋团圆可喜可贺的话,宁容璋是一个子都没听进去,心中反复的再琢磨,怎么开口跟纪梦舒解释。 她不会不信任他了吧? 可毕竟他是王爷,隐瞒身份是他不对,可是...可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应该不会过多计较的吧...心里这么想,可终究没什么把握。只能在心中将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一遍。 最差,不过她疏远他,往后也不再有什么联系... 纪梦舒不动声色的瞧着对面男子,面上倒算是震惊,不过心不在焉的坐着,心事重重的模样。 后者抬眸看了她一眼,许是瞧见她没什么惊讶冲动的表情,心中疑惑更甚。 他从未表明自己的身份,难不成她有卜算之能?不对...算不了这么准的。难道是...宁容璋想,宁二说漏了嘴? 也不对。 宁二虽看着呆头呆脑,但嘴巴还是很严实的,既叫他跟在纪梦舒身边,他心里当然有这么把握。那到底是何处漏了破绽?还是说她心中惊讶,却向他一般没有表现出来? 宁容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算了,先专心应付宫宴吧。 一舞毕。 众人连番便推辞边喝酒,边说话恭维边猜忌皇帝,纪梦舒则专心在位子上用膳,吃的不多,但仪态规整,叫人挑不出错处。 “陛下,老臣敬您一杯,陛下仁德,真乃我大历朝之荣幸啊。”位三的王爷起身敬酒,纪梦舒扫了一眼,常辉王——宁容璋的二叔。 “二叔真是客气了,既然做了这皇位,自然是要位大历朝的百姓谋福,比不上二叔,在封地颐养天年来得痛快!” 纪梦舒冷笑,宁怀暄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在太傅的教诲之下,帝王之道不懂,官场上的客气话倒是会说。 “陛下还拿老臣当作陛下的二叔,老臣心中分外惶恐啊。”常辉王话中有话,一句话,叫宫宴静了几分。 “哦?二叔此话何意?”身边的随侍给宁怀暄斟上美酒,“可是朕哪里做的不对,叫二叔不高兴了?” 宫宴上又静了几分,纪梦舒规矩坐着,哪怕只用耳朵听,也能知晓上面是个什么场景。 宁怀暄年少即位,心高气傲,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在,根本不容许有任何人忤逆自己的决定,常辉王这一番话可叫宁怀暄心里不舒服了。 “老臣不敢...” 常辉王半遮不遮的开了个头,众人心照不宣,宁怀暄饮了美酒,又道,“二叔怕什么?朕知道你们因为朕削了两个亲王的爵位而心怀不满...” 底下鸦雀无声。 “大历朝自开国以来,凡是皇亲,皆有封号,这么多年下来,整个藩王的封地加在一起,竟有大历朝版图的一半!”宁怀暄自顾自又道,“可朕也是个念及旧情之人...削藩之策,也是纪相国所同意的...” 真是好大一口锅。 纪康赶紧拱手道,“为陛下分忧,是纪康之责。” 将削潘之政策推给一个臣子,也亏宁怀暄想的出来,纪梦舒在下面愤愤不平,姜母也察觉到她有些异样,连忙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纪康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的存在,在宫宴之上,多数人对纪康很是不满,再看看纪家同陛下的关系,纪家的女儿就是未来的皇后,纪家当然真心实意的为皇室卖命。 “哼,”年纪略长的昌平王冷哼一声,嗓音带着独特的沙哑质感,“陛下,削潘虽能一时带来效益,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归根结底,这大历朝外患严重才是真...” 太后不动声色的睨他一眼,“那昌平王有何高见?” “回太后娘娘,高见不敢当,我大历朝将士无数,但多年来一直屈居人下,臣想,这其中定是有人在其中中饱私囊,以至于军力低下。”昌平王身份尊贵,在一众藩王之中很有威信。 此话一出,众藩王纷纷响应,“说的不错,说到底,还是因为军饷的问题,陛下不在军队上面找问题,却来伤及我们这些藩王,确实不妥吧...” “是啊,再说了,虽说藩王封地自治,可那一次征兵作战,封地没有上交赋税?” “...”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宁怀暄险些有些压不住,脑门上落下一滴一滴的冷汗,这些叔父伯父,简直就像是毒蛇一般,不肯交出自己的一点利益。 “放肆!”太后拍了桌子,目光威严的扫过在场众人,“哀家守着大历朝的社稷,便是让皇帝削去两个亲王的封地,先帝在天下瞧见,也不会怪罪哀家的。” 大历朝太后娘娘历经三朝,众藩王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吱声再说了,凭着太后的雷霆手段,血溅当场都是有可能的。 “母后消消气。”寡言的长公主蓦地出声,宽慰道,“国库既然没钱,不如就让各位藩王多交三成的赋税可好?这样一来,既不削减藩位,国库又有了来源,岂不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宁容璋垂眸,再多征收三成的赋税...双指下意识的摩挲在一起,无声的斟酌。 底下又有人叫苦,一些封地偏远的地方,根本就不富裕,一下子叫他们拿出这么多钱来,还不如让皇帝将封地收回去呢。 “陛下...今岁南阳之地闹了虫灾,百姓叫苦连天,这钱,实在拿不出来呀——” “是啊陛下,漠西之地,粮食甚少,牛羊之物又是百姓们生计的东西,总不好征讨过去吧...” 这么一说,哪里都有问题。 宁怀暄听的头大,一拍桌子,“行了!今日宫宴,不说这些。”耳边方又回复了清净,宁怀暄这才觉得又活过来。他们这些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担忧,让大历朝的百姓每人都出一点银钱,这国库又怎么虚空至此? 歌舞再度上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妖娆胡姬善舞,身上的彩衣挂着无数的铃铛声响,恰似无数刀枪砰砰作响,泠泠悦耳。纪梦舒冷眼瞧着,似是在看舞,目光却穿过众人看向宁容璋。 第四十五章 软禁 手指不安的转着酒杯,泠泠铃铛声像是催命的乐符—— “小心!” 胡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一脚蹬地,直奔宁怀暄处。 “护驾——快来人护驾——” 小黄门尖利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惊慌声,殿中众人乱作一团,正在此时,殿上瓦声阵阵,借着浓重月色,黑衣人一个个从屋顶上翻落,长剑出鞘,直逼殿中。 酒杯器盏匆忙之间被掀翻在地,混乱之中,宫中侍卫同黑衣人杀成一团,殿内更是混乱无比,纪梦舒被往外逃生的人群不知冲到哪里去了,抬眸却将一人长剑直刺宁怀暄而去。 肩膀猛地被人退了一下,那带着恨意的长剑来不及收回,直往纪梦舒心窝里扎。 “呃——”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是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鼻尖是熟悉的淡淡的体香。 来不及过多的反应,一股浓郁的更是刺鼻的血腥味传来,“宁容璋——你受伤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唤他名姓,原来她知道自己叫什么。 方才那一剑是他替她挡着了,“只是划伤了胳膊,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人是血肉之躯,血流的多了是会没命的,纪梦舒懒得同他争辩什么,带着人躲到偏远的大柱子后面,分神去看厮杀的正激烈的大殿,好在纪严护着纪父和姜母,阿兄参与到混战之中,好在都没有什么事。 白净的里衣被暴力撕下,还带着温热同馨香,纪梦舒瞧着那处皮肉翻卷的伤口,冷静道,“有点疼,你忍着些。” 包扎上伤口之后,宁容璋仍是一声没吭,唇色却有些白了。“你身边都没有侍卫保护的么?” “明明是你有危险...我去救你。”宁容璋垂下眼帘,“我瞧见了,推你那人就是陛下。” 宁怀暄。 纪梦舒心境没什么起伏,好似是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阿三立在一侧,随时准备同来往的黑衣人搏杀,只是黑衣人目标明确,对大殿之上的很多人都采取不予理眯的态度,是以,他们几人倒有点坐观虎斗之意。 “你就不伤心?” 纪梦舒看他一眼,“我有什么好伤心的,宁怀暄巴不得我死,这样的话,皇后之位就另有他人了。” “这么说,你不喜欢他?” 纪梦舒好笑,宁怀暄那种自负之人,谁会喜欢,倒不由得反问于他,“你为何觉得我会喜欢他?” 宁容璋摇摇头,就是下意识的认为...想起来那日在街上瞧见她同另一男子逛街,心中有些堵,不喜欢宁怀暄,就是喜欢那个人喽? 纪元正一脚将面前的黑衣人踹开,听见外头的禁军已经到了,“金吾卫已到,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金吾卫将整个地方都包围一起,一拨一拨的往里进人,对那黑衣人来说,不过是瓮中捉鳖。 顷刻,黑衣人死伤无数,看得出来,这些黑衣人都是严格培养的死士,眼见着人就要死绝,宁容璋赶紧拿着酒杯射中那侍卫拿刀的手腕,道,“留活口!” 金吾卫擒住黑衣人的手腕,那黑衣人黑巾遮面,嘴巴蠕动,顷刻死绝,嘴中洇出血迹。其他被擒住的黑衣人也是如此。 “陛下——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宁怀暄吓得不轻,在皇宫大殿之中,竟发生了此种事!禁军都是废物不成? 太后被长公主扶到一边,等到战乱平息的时候才战战兢兢的出来,反倒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驸马,身上带着不少血痕,显然是被误伤了。 “谁人敢如此大胆?!”宁怀暄指着地上血流成河的黑衣人,双目睁大“来人,来人!全都给我拿下!” “慢着。”太后虚脱无力的被长公主搀扶着,面上都被吓退了血色,颤巍巍的坐在椅子上。 纪梦舒在拐角处瞧着,心道太后老人家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经受此等磨难,真是趣事。 “蔡回,赶紧去查,刺客的来路。”太后抚着心口,诸位藩王想要夺门而出,均被金吾卫挡回。 一时之间,大殿之内血腥冲天刺鼻。众人离不开此大殿,宫宴之处尽是尸体残骸...无端有些瘆人。 顷刻,蔡回亲自带着一个内侍进来,拱手道,“陛下,太后,此人声称在今日瞧见了大批陌生的面孔,臣想着,定是这黑衣人先行潜伏进宫中准备动手的。” 宁怀暄冷笑一声,对那内侍道,“抬起头来,朕问你,可曾看见了主使之人?” 内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目光环视在场众人,惶恐摇头,“不不不是,都不是...” 宁怀暄一步一步从台阶之上下来,威逼道“只要你肯说出那人是谁,朕,保你不死。” “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是昌平——啊——” 短促的呼声过后,一柄长剑已然刺入那人的胸膛。 殿中的金吾卫瞬间将昌平王团团包围起来,殿内唏嘘不断,宁怀暄身边有禁军保护,步步逼近昌平王,“你要谋反?” 昌平王大笑,“你这浅薄无知的竖子——你削藩之时,怎么就没想过会有藩王会反呢?若是不反,等着你一张旨意下来,从皇亲国戚变成毫无用处的庶人?这么做,和把我逼到死路上有什么区别?!” “呵,你不满朕的削藩之策,才在宫宴上舍命一搏。”宁怀暄面容狰狞,像是鬼间的狱卒,“既然这样,那我不如成全你——” “啊——”昌平王脚上一踢,地上的长剑便落入手中,只可惜被金吾卫团团包围着,还未碰见宁怀暄的皮毛,整个人的身子便扎进了十数道长枪。 大片的鲜血从嘴中吐出来,一声厉喝之后,身子便软绵绵的倒在地上,若非时机不对,倒也算是个狠人。 “哈哈哈哈——你们谁还要反?!尽管来!朕就在这!” 中秋宫宴简直像是一场闹剧。 太后吓得直接惊厥过去,众人又是一团乱麻。宁怀暄下令,将所有的藩王软禁在宫中,集中看管。 第四十六章 长幼有序 而在场唯一的纪家,则被放了出来。纪梦舒一行人从宫道上出来,待出了皇宫之后,才惊觉这并不是一场梦。 “父亲,母亲...” 纪康眸色讳莫如深,拉着几人就上了马车,“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这注定又是何一个不眠之夜,纪康神色担忧的坐在屋中,宫中那一幕幕杀戮还在眼前时时回旋。 “父亲。” “舒儿,你受委屈了...” “梦舒不觉得有什么委屈,昌平王刺杀皇帝,血溅当场,可见削潘政策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纪康心惊,当初的削潘政策虽说有种种弊端,但是皇帝那时又一心想要挑他的错处,他便将计就计的同意了,没成想,竟酿造出这么一场闹剧。 “陛下...年幼,胸无大志,以至外患眼中,边郡盗匪猖獗,若是削减军队开支...整个大历朝会更乱的。” 纪元正担忧道,“父亲说的不错,盗匪猖獗,加上当地的州府惧怕盗匪势力又无兵卒,一些人为了躲避征兵的徭役,还会主动加入那些盗匪之中,是以边患严重...” “朝廷因为军队的开支确实不小...但国库没有银钱也是个麻烦。”纪元正环胸而座,心情愈加烦躁。 难道这就是他在边郡征兵在外,所守护的大历朝? 皇帝无所作为,内忧外患,单说边郡,除却盗匪猖獗,还有以防外敌来犯...原以为家中父母双亲同妹妹在京城可以高枕无忧,哪能想到,就算是严如铁桶的皇宫,刺客也是一拨拨的进。 治乱差成这个样子,实属不应该。 纪康摆摆手,“都下去吧...” “父亲...”纪元正还想说些什么。纪康又摆了摆手。还是被纪梦舒拉下去了。 —— “阿舒,你在京城就是过的这种日子吗?” 担惊受怕,战战兢兢。 “那阿兄觉得,我应该做什么日子呢?” “自然是太平安稳,不缺衣食,无事忧愁的日子。”纪元正信步走在小路上,复而又道“阿兄在外面吃点苦没关系,只要你能平安长大...觅得良人,一生圆满,阿兄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可是现在,阿兄有些后悔了。” 他都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他在身边,有穷凶之人时,他们可有能力自保? “阿兄...” 纪元正目光放远,“今日所见,那宁怀暄确非良人,就连那皇宫也都不是什么好去处。阿舒,要不你别嫁了。” 纪梦舒“扑哧”一笑,“难不成阿兄有办法让太后收回成命?” “咱们逃婚,对外就说暴病而亡...这样,这样就算没了纪家女的身份,可阿舒就不用到宫中去了。”纪元正急急忙忙的给她出主意,生怕晚了一步,纪梦舒就会被抓去成婚一般。 “就算我走了,可纪家还有两个女儿。”纪梦舒歪着脑袋,不管怎么说,皇家都铁了心的想要和纪家绑到一起。 纪元正怔怔瞧她,“只要你平安,其他都不重要。” 纪梦舒眨眨眼,“阿兄可是低看我了...” “难不成你有更好的办法?” “自然。” —— 次日一早,朝堂之上,圣旨宣读,昌平王谋反已被杀。 经由一夜的追查,其他藩王虽然没有什么嫌疑,但却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皇城之中的巡防又严密了许多。 纪梦舒仍旧是逛逛街,约着李淮香出门玩,好似不曾见过那夜的血腥一般。 李淮香私下里偷偷给她打听,“梦舒,听说那宫宴上死了很多人,你都不怕的吗?” 若是生来就见惯了倒也好说,就比如在将军府中,若是在城中呆腻了,就去边疆走走,若是能碰见打仗的,漫山遍野都是尸体,在瞧见那种景象倒也不觉得发怵了。 纪梦舒点点头,“我当然怕...刺客同金吾卫厮杀一片,我们被堵在殿中出都出不去,生怕一个不下心,小命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可你这...气定神闲的,哪有半分怕的模样?”李淮香瞧她,分明一个相国家备受宠爱的小女儿,定然是见不得什么血腥的。“哎——” “你叹气作甚?” 李淮香觑她,“我是在想,那你这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既要同宫里的那位受宠的贵妃周旋,又要时不时应付着刺客...怎么看,都是个赔本的买卖,算算日子,你的及笄礼可不远了...” “时机未到,且再等等吧——” 这一等,等到的是二夫人给纪凝秋说亲的消息。 纪凝秋不情不愿道,“母亲...大哥哥都没成婚,我这个小的,哪有先成婚的道理。” 依着纪府的长幼顺序,纪元正的年纪最大,已及弱冠,奈何一门心思的只扑到边郡上。 二夫人劝解道,“你的五妹妹年纪最小,可是太后有了旨意,许是你们之中最早成婚的。” 纪凝秋由着性子不愿意。二夫人是个聪明人,哪里看不出纪凝秋打的是个什么心思。 “我劝你不要肖想皇后之位了...就听你父亲的话,顺着你大伯父的关系,在京城寻一户家境不错的人家嫁了。”二夫人言辞恳切的说道。 “娘!我不嫁!为何都是纪家女,她纪梦舒能成为皇后我却不能?!” 二夫人摇摇头,“她纪梦舒是个什么身份?父亲乃是当朝的相国,母亲又是皇城之中百年的书香门第。自小就和陛下定下婚约,这岂是你的身份能够改变的?凝秋,为娘也是为了你好,有你大伯父这一层关系,想和纪家的女儿结亲的人家不在少数,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安乐自在也不是难事...” “又为何...为何非要执着于陛下呢?”二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自从纪凝秋将纪梦舒在城郊养了男人的事传扬出去之后,二夫人自然就明白自家女儿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了。“那宫中险恶,女子无数,娘也不愿你赌上后半辈子去里面受苦...” 见纪凝秋仍是不愿意松口,二夫人态度果断,“自古以来婚姻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乱来。” 第四十七章 目光长远 话说自中秋宫宴之后,素日来平静的皇宫如石子入湖水一般,乍现波澜,各地藩王留在京城之中,不敢动作。 每日下朝之后,纪康的神色都凝重到极致。 纪元正在中秋的假日不多,回来之后便在城郊军营之中练军,等着朝廷诏命。 “阿兄?” “阿舒,怎么了?”纪元正一头雾水的被纪梦舒拉到一处偏僻所在,悄声问道,“中秋已过,阿兄什么时候离开?” 原来是因为这事。 “离年底尚有些时日,若是没有意外的话,阿兄应还是去往边郡,可是...可是过完年,阿舒的及笄礼就到了...” 及笄礼到了,意味着就要接受太后的旨意,入宫为后了。 见纪元正心情不好,纪梦舒赶紧劝慰道,“阿兄也说,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眼下最要紧的事,不是我的婚事,而是在京城之中的藩王。” “自从宫宴刺杀之后,藩王也都老实了不少,昌平王的封地直接被收了回去,若是陛下肯采取长公主的建议,将藩地的赋税再加三成,也许可化解危机...” 纪梦舒仍是摇摇头,“咱们说再多,总归也是不作数的,阿兄不想这些了,今日我约了李将军家的小姐,阿兄要跟我一起去吗?” 纪元正眉头一挑,颇有些正人君子般的模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两个姑娘家走走逛逛,我一个大男人跟着去做什么,不过今日我仍要去城郊的军营,倒是可以顺路。” 马车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慢悠悠的走,宁二在前头驾马,瞥眼瞧见前头的大公子,心里有些犯怵。 自从大公子回来之后,每每见到他,那眼神之中的打量意味明显,他不止一次解释自己的身份,救了五小姐,才在纪府当侍卫。 穿过热闹的街巷,茶楼之中的男子长身玉立,一双眸子清棱棱的往外瞧。与平日不同的是,今日的宁容璋不似往常那般穿着束口的劲衣,而是一袭宽袖月牙白锦衣,端的是公子如玉的模样。 阿三守在主子身边,眼尖的瞧见,“王爷,那不是纪家小姐么?要请纪家小姐进来坐坐吗?只是那马车前面的男子好生眼熟,好似是...中秋前在街上同纪小姐走在一处的那位...” 中秋之前,纪梦舒拉着纪元正上街去逛花市,路上碰见李淮香,当时宁容璋和阿三就在酒楼横街的上方,那时天色昏暗,阿三眼神却好,一眼就认出了跟在纪梦舒身边的男子。 宁容璋觑他一眼,“你眼神可真好...”上次就瞧见那男子和她在一处,怎么今日又在一处?宁容璋颇为烦躁,“阿三,查查前头那男子是谁?” “哦,是。” 二人在将军府处分别,青竹下了马车,同门侍说了几句,几人便进了将军府。 李淮香正在院中练剑,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儿的寝房,李淮香这处院子,在京城可是独一无二的。寝房旁边的偏殿收藏着许多的兵器,刀剑枪戈铜棒铁锤...纪梦舒有幸观赏过一二,实在是英气。 院中立着好几个靶子,专供练箭所用。就连身边的侍女,也大多都有武艺在身。 “梦舒?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叫我一声?”李淮香接过侍女递来的锦帕,赶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瞧你练的专注,我哪里好意思打搅你去?” 拉着人回了寝房,纪梦舒赶紧斟了两杯茶,“瞧你热的,喝些茶水。” 李淮香一连喝了三杯茶水,才拿着袖子擦了擦嘴,“梦舒,我可是听说了,几天前中秋宫宴上的事,原本一早就想请你过来,可是正在藩王刺杀的节骨眼上,我便听父亲的话,缓了两天才敢找你。” “陛下早已颁旨,昌平王欲谋反,这才被诛杀的。”眸光复杂的似是能重演那晚的闹剧。 “左右不过是因为削藩引起的灾事,不过昌平王的人居然能潜伏进皇宫,可见手段了得。”李淮香拉着人左看右看,担忧道,“听闻那日血流成河,梦舒,没伤到你吧?” 倒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纪梦舒摇摇头,“我倒是没受什么伤。”不过,也不知道宁容璋得伤怎么样了?“太后却是昏过去了。” 李淮香嘟囔道,“她昏过去也好,最好一辈子都别醒来了...” “说什么浑话?”纪梦舒笑着轻推她一把,这丫头胆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岔开话题,纪梦舒问道,“我瞧着今日的李府清净的很,二位兄长还没有回来吗?” 说到这个李淮香就来气,重重将茶碗放在桌上,“他们两人,还在城郊军营呢。父亲母亲都同意我习武,偏偏就这两个哥哥反对,我怎么说他们都不肯带我去城西军营看看...” 李淮香瘪瘪嘴,看了看纪梦舒又道,“大哥还说,像梦舒妹妹这般的妙人,京城之中无出其右,更是京中女子之典范,叫我好好跟你学学,养个温婉如玉的性子,只怕我哪日及笄,嫁不出去呢。” 纪梦舒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李大哥倒是目光长远...哈哈哈——” “梦舒,怎么连你也打趣我!” 吵吵闹闹好一番后,两人才打算去城中新开的那家茶楼看看。李淮香倒是不似京中女儿那般喜茶,不过纪梦舒再三邀请,听说那里的茶点果子都不错,这也就跟着去了。 楼上雅间,宁容璋怔怔瞧着人进了茶楼,心中雀跃难言,猛地牵扯到右臂的伤口,疼的倒抽一口冷气。 看来这店开的值。 “今日我阿兄也去了军营,想必几位哥哥能遇见呢...” “是吗?那倒是不错...” 楼中说书人的声音将众人的窃窃私语压过,所说的章目正是某位君王昏庸无道,连年征加赋税,百姓叫苦连天,而后某位亲王竖旗而反,朝中内外一呼百应,顺利取代王朝而替之。 “好!!” 众人一片喝彩之声,茶楼内外还算热闹,加上说书人这么一说,让众人不由得想到最近的削潘之事。 第四十八章 天机不可泄露 皇宫 乾清宫中。 宁怀暄面色不善的坐在梨木交椅上,身侧桌案上的茶水安静的放在一侧。 不多时,太后慢悠悠的出来,目光放在他身上一瞬,随即又挪开。 “见过皇祖母,皇祖母的身子可好些了?”宁怀暄垂着脸,眸中心事尽数隐藏,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太后哼了一声,有些有气无力,“皇帝,你胆子大了,不听哀家的花话了...” 宁怀暄俯身拱手,“皇祖母恕罪,那日情形十分慌乱,孙儿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昌平王都杀进宫中,已然想要朕的命了!” “昌平王谋逆,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的削潘政策太过严苛,一连贬了两个亲王,你叫他们如何坐的住?”太后虚弱的摆摆手,黄嬷嬷十分有眼色的端了一盏茶水。“可你却当众杀了昌平王,他可是你叔叔,你这般做,只会更加激化皇室同藩王之间的矛盾。” 宁怀暄道,“孙儿明白,现在藩王都在京城之中,孙儿会想法子安抚住他们的...” “皇帝,哀家老了,不可能扶植你一辈子...等哀家哪日薨了,朝廷之中谁还肯帮你?” 此话一出,宁怀暄赶紧跪了下来,“皇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长长久久洪佑大历。” 太后摇摇头,手指有些颤抖的将茶盏递给黄嬷嬷,“前朝信奉成仙成道,长生不死,哀家却是不信的...这人啊,大富大贵也好,贫贱落魄也罢,终会有那么一天的...但哀家希望在薨逝之前,瞧见你娶了舒儿做皇后,牢牢的将纪家这枚棋子握在手中,哀家乏了,退下吧。” 从乾清宫出来后,宁怀暄常舒一口气。身边的小黄门跟来,道,“陛下,藩王们均无异动。” “好,传旨下去,请那些藩王同纪家来,就说是中秋宫宴不尽兴,再来一场赏花宴。”宁怀暄丢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左右现在安抚那些藩王才最重要。宁怀暄出了乾清宫便一头扎进了钟粹宫中,刘花朝从内殿出来,瞧见人来,又嗔着笑,“陛下,臣妾都快想死你了。” “不过昨晚一夜没来,朝朝就想了?”男子露骨的声音伴着殿内侍女们鱼贯而出的关门声,渐渐回笼在房中。 好半晌,宁怀暄才细细密密的吻她的手,道,“朝朝,皇祖母病了,可朕想在后宫之中办一场赏花宴,这事交给你做好不好?” 赏花宴? 刘花朝调笑道,“难不成陛下相邀后宫妃子们一同观赏?”将手从他的手心中抽回,似是有些怒意。 “朝朝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后宫之中不管是人还是花,加在一起都没有朝朝漂亮...”谈到政事,宁怀暄面上是压也压不住的烦躁,“还不是因为上次中秋夜宴上出了事,皇祖母叫我好好安抚一下那些受惊的藩王...” 乖顺趴在刘花朝身上的人,言语之间带着深深的厌烦,好似是个闹事想要吃糖的小孩。 “陛下不必担心,赏花宴不如就交给朝朝?” 宁怀暄仰起脸来看她,“有朝朝在朕身边,朕也能舒心不少...” 圣旨传到纪府的时候,纪梦舒尚在茶楼,喝着茶水听着小曲,还能听见楼下百姓议论纷纷。 瞧见她这副恬淡模样,李淮香不由得想到几天前,颇多人议论纪府的小姐们。这便试探着问道,“梦舒,前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纪梦舒一头雾水,“除了刺杀...” “不是那事,前几天我在外头不时地能听见一二关于纪家姑娘的事,这些平民还真是大胆,不仅敢在茶楼之中议论皇室,就连纪府的姑娘也敢议论。”李淮香想着那日在自家府邸听到小厮小声议论的什么,只恨不得一鞭子抽过去,在厉声斥责之下,那些人才将外头的传言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纪梦舒明了,“你说的可是传言我私会男人的事?” “不不不,”李淮香双手反对,立马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酸甜的杏果带着些许的酸,纪梦舒咬了半颗,“淮香,你家中没有姊妹,如何能体会得了我这种被人惦记的苦?” 李淮香诧异,“不会吧...你家中姊妹,想要害你不成?” “实不相瞒,那传言便是二房放出去的,中秋之前,还叫她们闹了一场好大的乌龙,说我在城郊的宅子里养男人——” “砰——”的一声,李淮香拍案而起,“这岂能忍?!梦舒你等着,待我好好教训教训纪凝秋,好给你出出气!” “慢着,”纪梦舒简直哭笑不得,淮香一向是个急脾性,赶忙将人拉着坐下,纪梦舒才道,“你莫不是觉得我会被人欺负?” 李淮香不语,从下到上看她一眼,难道这小身板还能欺负得了别人?话虽没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浓浓的疑问。 “我虽武力不如你,不过口才尚可,”纪梦舒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道,“那日二夫人和纪凝秋一口咬定那宅子之中是我养的相好,一面攀咬我嫉妒她纪凝秋得了赏赐心有不甘,一面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我,好似是我连累着家中的姐妹名声受损一般。” “母亲做主将宅子里的人请了过来,你猜怎么着?”纪梦舒唇角带着狡黠的笑,“我说那是我给父亲请的暗卫时,二夫人同纪凝秋的脸都绿了,你是没瞧见那场景——哈哈哈——” 隔壁的雅间内,支摘窗迎风而动,宁容璋大咧咧的坐在软榻上,听着隔壁的说话声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倒是个不吃亏的主。 李淮香狠狠吐了一口气,“梦舒,你那二姐本就不安好心,你就这么放任她胡作非为?” 纪凝秋野心勃勃,她不打压反倒纵容,又助纣为虐之嫌,纪梦舒山人自有妙计一般神神秘秘的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呀。” “连我都不能说?” 纪梦舒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天机不可泄露。” 第四十九章 能看见陛下就好 中途,将军府中传信,李淮香看过会心一笑,匆忙告别便离开了,说是有什么急事。 青竹在一侧侍奉茶水,忽然门响动一声,一男子闪身过来,隔着屏风瞧见袅袅茶香。 “何人在那?”青竹冷声询问。 “西疆客商。”宁容璋抬脚将两扇木门关上,青竹恰好瞧见正是那商人,还未说话,屏风那侧的女子便道,“青竹,你先下去吧。” 雅间之内只剩下两人。纪梦舒挑眉,“愣着干嘛,怎么不坐?” 宁容璋绕过屏风,似云雾之中得见天女,“你明明知晓我的身份...” “嘘——”纪梦舒稳坐煮茶,“隔墙有耳,公子还是稳重说话的好。” 其实也没有什么耳不耳的,这是他的地界,若有这样窥听的人,定也不会活着出去这茶楼的。 “身上的伤好些没有?”纪梦舒始终记挂着那伤,毕竟那伤是为了救她所致,那日夜宴,混乱之中宁怀暄从背后推她一把,想要让她挡刀,若不是宁容璋及时出现,只怕她早就葬身皇宫了。 右手手臂垂着,包扎之后不能提拿重物,宁容璋点点头,“好些了。” “那日多谢你。”纪梦舒眼神真挚,是真的为他救了她一命而感激,“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宁容璋饮尽,“你为何知晓我的身份之后,仍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莫非,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这话那夜瞧见她的时候便想问了,只不过当时人多眼杂,混乱不堪,实在没能细细问询一番。 “非也。那夜我在宫宴上瞧见你也觉得十分惊奇,明明是西疆的商人,怎么到头来成了长佑王了呢?”纪梦舒嘴角带笑,“不过,观公子面相,洪福齐天,确实不像是个商人,说是王爷倒也说得过去。” 若非是有前世之记忆,她确实不知他的身份。 “原来如此...” 阿三回到茶楼之中却瞧不见自家王爷的身影,还以为是被宫里的人带走了,一经查问才知,竟是去了隔壁的雅间。 “隔壁到底有谁啊——”阿三转过拐角,推门而进,袅袅香烟之中,隔着屏风瞧见一男一女对坐其中。 “王——公子——”阿三满头冷汗,他好像打搅了自家王爷和美人约会,回头王爷该不会罚他吧? “还不滚进来。”宁容璋无奈的撇了撇嘴角,看着身边那有些莽撞的某人,心道有时间一定要敲打敲打他。若是换做往日也就罢了,他自个倒是没这么多规矩,关键是现在有纪家的小姐在,若是让她误会自己也是个没规矩的人,宁容璋想,那一定要先打死他。 “公子——” 宁容璋深吸一口气,“还叫什么公子?纪小姐已然知晓我的身份,有什么话就快说。” “哦,王爷,您叫我打听的事已经打听到了,那男子正是——” “停!”宁容璋猛然出声,一惊一乍之间反倒是吓了纪梦舒一跳。 这主仆二人怎么都神经兮兮的,纪梦舒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有些一言难尽,“若是不方便说的话,那我先回避一二?” “不不,好说的好说的。”宁容璋笑的诚恳,回头撇了一眼阿三,嘴中吐出三个字,“接着说。” 阿三虽长久的跟在宁容璋身边,情商终于有些迟钝的回过神来,当即拱手道,“是这样的,方才陛下下旨,邀各藩王明日于宫中赏花。” 宁容璋敛着眉,“可有纪家?” “有。” 赏花宴,宁怀暄又想做什么?思绪纷飞,猝不及防被人拉回,宁容璋胸有成竹道,“纪小姐不必担忧,不过一个赏花宴而已。” “你就这么有信心?” 宁容璋又笑,“我权势小,封地又在西疆,陛下就算再怎么找人开涮,也不会落在我头上的。” —— 纪梦舒回到府中之后,果不其然,听见了圣旨已到纪府的消息。姜母有些担忧,拉着纪元正道,“元正,不管明日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护好你的妹妹。” “阿娘放心。”纪元正一身内红外黑的劲衣,双袖被束袖束起,长发也束在脑后,瞧着英姿飒爽。 “父亲母亲,这圣旨上并未提及是纪家的哪些人,既然是赏花宴,当然是人越多就越热闹了,不妨带着几位哥哥姐姐一起去?” 纪康深知宁怀暄这场赏花宴的用意,闻言便道,“刺杀之事应不会再发生了,夫人也可放心了,此次也是陛下为了安抚众藩王...” 姜母轻叹一口气,“如此甚好。” 消息传到泽兰轩内,纪凝秋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发痴,如此,机会不就来了吗? 短短几日仓促备下的赏花宴规模不大,露天的亭台之上到处都是女儿家的身影,看着这次宁怀暄还请了不少世家贵女来。 毕竟打着赏花宴的名头,总不好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后宫无后,几位品阶高的嫔妃坐在上方,瞧着内内外外的姑娘们心生感叹。 纪梦舒略略扫了一眼,万容不在,想来是贵人的位分不够,在场赏花的只有寥寥几位嫔妃,刘花朝坐在位首,轻轻松松的在众多贵女之中锁定了纪梦舒。 二人的目光隔着悠悠十几步的距离,四目相对之间似有金石摩擦出的火气。 远远看去,御花园内的花开的极好,纪梦舒撇开眼,忍着手刃她的恨意,手在广袖下紧紧捏成了拳。 不远处的宁容璋坐定,略略扫过一眼之后,瞧见皇帝在轿撵之上过来,小黄门拉着嗓音喊,“陛下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陛下——” “都起来吧,中秋之后,御花园的花开的甚好,朕同太后广邀各藩王进宫赏景,大家都不必拘束。” 众人坐定之后,纪凝秋痴痴的瞧着皇座上的人,陛下心里还是有她的,知道中秋夜宴上有刺杀,才只请了纪梦舒一人过去,谁料纪梦舒福大命大,竟没能死在那。 真是可惜。不过都不重要了,能看见陛下就好。 第五十章 躲不过去了 宫宴之上,盛开的各类花色中引来几只蝴蝶翩翩起舞,纪苒苒不常进宫,瞧见这番景象心中有些兴奋,但也只能坐在纪凝秋身侧安分看着。 “二姐姐,陛下看起来好年轻啊。”纪苒苒掩着口鼻,悄悄同身边的人说话,还以为当今的皇帝年岁大了些呢。 纪苒苒支吾着,见纪凝秋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便换了话题,“听说前段时间二姐姐一进宫就得了陛下的赏赐,看来陛下很看重二姐姐呀?” 这话算是说的纪凝秋心坎上了,后者微微一笑,“这是自然,陛下...”心里当然有她。不过是碍于有个纪梦舒罢了。 刘贵妃看着底下众人有些许的莺莺燕燕,颇为不满,不过就是一个赏花宴而已,只请藩王来也就罢了,奈何太后下旨,请了不少名贵家的子弟。真是叫人烦闷。 “爱妃,可是身子不适?”宁怀暄同几位藩王说话之际,还不忘关心一下刘花朝的心情,众人看在眼里,这贵妃圣宠果真是名不虚传。 “陛下...台下那些歌女,臣妾都看厌了,难得今日京城之中来了这么多贵女们,不妨叫她们演示演示才艺?”刘花朝嘴角噙着笑,她本人是没什么才艺的,不够既然有命能够命令她们,自然要好好发挥一下权力。 宁怀暄宠溺道,“好,都听爱妃的。” 刘花朝有了底气,掐着嗓子道,“今日诸位妹妹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单看花有什么意思,不妨好好切磋一番?” 不知谁家的小姐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娘娘是想比试什么?” “自然是琴棋书画——总之诸位妹妹擅长什么,不妨都展示展示?”刘花朝嫣然一笑,“当然了,这第一名,本宫也是有赏赐的。” 气氛有些许的活跃,诸位藩王也瞧瞧卸下了心思,一门心思的想瞧着,这等才艺,可比府中的舞女要来的厉害。 “多谢贵妃娘娘,小女名唤青樱,这第一局,不妨比比琴艺?”青樱环顾四周,显然易见是一副傲然姿态。 诸位姑娘们探头探脑,迟迟不敢迎战,要知道,在京城之中,青樱的琴艺可是一等一的好,便是太后她老人家都亲口夸赞过的。 等了好半晌,刘花朝瞧着底下一等怯懦的人,有些不悦道,“怎么?居然无人敢接下这个挑战么?既然这样,不知——纪家五姑娘——可愿试试?” 众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气,就连宁怀暄都微微侧目。 这下可有的好戏看了,当今贵妃挑衅未来的皇后娘娘,也不知陛下会帮着谁说话。 纪梦舒手中的茶盏慢悠悠的搁下,好似台上那人唤的不是自己的名姓一般。 众人颇有兴致的等着看好戏,此时,一道声音徐徐响起,“不如臣女应试一番?” 目光瞬间聚焦在说话之人纪凝秋身上,后者脸上仍带着笑意,好似根本不知这是贵妃同纪梦舒之间暗戳戳的较量。 当真一脸无邪的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站了起来,“陛下,娘娘,臣女乃是纪家的二小姐,我这五妹妹不善琴艺,只怕叫人看了笑话,不妨让我试试?” 姜母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笑哼一声,强打出头鸟,倒是多谢她这没眼力见的争抢了。 众人心思各异,刘花朝知晓她的身份,不就是上次跟着纪梦舒进宫来,一门心思往陛下身上扑的女人。 “也罢,你去吧。”刘花朝懒懒应声,在纪凝秋之后,又有两个大着胆子想要比试一番的女子上来,宫侍极有眼力的搬了四张桌案,上面的木琴都是名家货色。 太监尖细着嗓音,“开始——” 徐徐清流从青樱的手下流出,悠悠曲调将人带到高山流水之间,闭着眼睛,似乎置身于风景极美的山峦之巅。 高山流水,卓尔不俗。 一曲毕,宁怀暄拍手而道,“果真不错,有前朝名师之风。” 青樱含羞而道,“多谢陛下。” 刘花朝觑了一眼那女子,手中圆润的葡萄猛地泵出浆水,“还真是多才多艺之女子呢?陛下你说是否?” 宁怀暄哑然道,“城中女子多有才德,也是我大历朝的福分。” 下一名便到了纪凝秋,木琴发出悦耳声响,纪凝秋抬眸,此日风和日丽,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这才是她梦寐以求都想要的,俯视一切,俯视所有人。 悦耳琴声从指尖缓缓流出,中规中距的的弹了一遍有名的《洛神赋》,也算是妙手。 长公主红唇微扬,头上金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纪二小姐这首《洛神赋》,当真有琴仙乌江之风,倒是难得。” 纪凝秋欣喜若狂,连连行礼,“长公主谬赞,小女琴艺一般,实在不敢同乌江大师作比较。” 话是这么说,纪凝秋下台之时,下巴高高抬起,不屑的瞧了一眼纪梦舒,那个女子,无才无德,又怎么能只凭身份就嫁给当朝的天子呢? 刘花朝在长公主和纪凝秋身上瞧了瞧,心情愈加厌烦,长公主一向凭着自己高贵的身份,从来都不将她放进眼里,如今对一个官家小姐如此称赞,没鬼才怪。 众人听见前两人的妙音,便觉得后二人的琴艺略显一般,琴艺需有灵性,若是没有灵性,便是师从大师,都不一定能悟懂那其中玄妙。 而有人生来天资非凡,琴感超绝。 刘花朝投青樱一票,长公主自然是赞成纪凝秋,两人各执一词,这琴艺第一名的位子迟迟争议不下。 “陛下,您觉得谁弹得更好呢?” “这...” 一边是姐姐,一边是爱妃,宁怀暄谁也不想得罪,目光扫视一圈后,锁定在那人不卑不亢的面容上,“朝朝,黄姐?不妨再听听纪家五小姐的琴音?” 纪梦舒? 长公主红唇宛然,开口道,“舒儿,你来,本宫也好久未曾听见你的琴音了。” 还真是赶鸭子上架,看来今日奏琴躲是躲不过去了。 纪梦舒起身,“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五十一章 臣女仰慕陛下已久... 木琴放在身前,十指芊芊素手搁在琴弦上,她这双手,已经许久未曾弹琴了... 前世只知服从着顺应,从未想过要争一争,既然已经知道不争的结局,那就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了... 秋风微拂,宁容璋的瞳孔里真真切切的倒映出女子白净的面容,既是温婉的,又是坚韧的。 如此复杂的多面体,就这么巧妙的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都是难得的想叫人深入探究。 琴声铮铮而响,纪梦舒十指有些不拘于琴式,一静一动之间随心所欲,将内心的铮铮呜鸣尽数发泄出来,说与众人听。 起调委婉流转,似是在诉说闺中女儿家那些斩不断理还乱的千头万绪,而后音调微微起伏,一朝步入皇室,半生如水深火热之中,叫人煎熬不得。 后宫年华似是一盏明灯,熬近蜡烛的寿命,烛息,命尽。 琴声猛然掐灭,呜咽一声似是数不尽的前尘往事。 就在众人以为这婉转多意的曲调就要将近的时候,琴声“嗡”的一声发出振振嗡鸣。那激昂的琴声裹挟着不甘,裹挟了愤怒,叫人从那些愁绪之中脱离开来,一弦一动之间都牵引着无数人的思绪。 铮铮琴音响,谁人梦还来? 十指翻转之间,宁容璋微微蹙眉,琴音似人,她小小年纪为何看起来似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一般,叫人有些望而生畏? 她过去的年华里又曾经历过什么,才叫她的琴音如此的与众不同? 一把木琴不能承受她之离怨,纪梦舒手指反转之间,指甲勾断琴弦,琴音悲鸣一声,戛然而止。 如一场惊心动魄的历险戛然中断,叫人提起来的心始终悬浮在半空之中。 从琴声悲鸣之间缓过神来的纪梦舒微微睁开眸子,入目的景象还是那个所有人都觉得是盛世的大历朝,帝王将相沉湎其中,无法自拔。 “陛下,长公主,臣女手艺生疏,弄断了琴弦,还请陛下公主恕罪!” 长公主轻叹一口气,“舒儿,何以说此话?琴弦虽断,余韵悠长。好个起伏波澜的琴音。” 宁容璋虽不懂琴艺,却也能听出里面的杀伐果断之气,这前半段是女儿家思绪见长,绵延不绝的愁绪,那后半截——更像是久在疆场练就一身杀伐之风的将军。 真真叫他惊艳。 在场众人听的一清二楚,这会才缓过神来,“这位纪家的五小姐琴音确实不错,竟让老夫想起年轻是征战沙场的时候。” 众人连连称好,刘花朝面色有些僵硬,不得不顺着众人的话道,“纪家姑娘的琴音确实不错,只不过琴弦断了,便算不得一首完整的曲子...” 长公主蓦然笑道,“舒儿的琴音,只半首便足以封神——” 刘花朝冷哼一声,索性不在管,最后还是宁怀暄收拾烂摊子,“既如此,那朕便做主,这琴艺第一名的位子——便是纪家五小姐...” 竟是没能难倒她。纪凝秋的手心微微攥起。 纪元正抚掌笑道,“阿舒藏着这好本事,改日再叫阿兄开开眼。” 宁容璋瞧着那位自称阿兄的人,回头看了看阿三,后者会意,悄悄点了点头,那人正是纪家小姐的胞兄,只是常年都在边郡,这京城之中,不曾过多见过罢了。 原来只是阿兄... 唇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宁容璋抬眸瞧了瞧那恬然自得的某人,安静闲适的似是一副画。 有了几位胆大之人开头,后面的棋艺不少官家女子跃跃欲试,只是只远远的看人下棋颇没有意思,况且下棋耗时不是一般的长,众人正被秋日暖融融的太阳照着,除了场上几人斗棋之后,绝大多数人都是哈欠连天。 宁怀暄有些坐不住,瞧着下面一时片刻还结束不了,便起身同刘花朝说了两句话,随即消失在拐角处。 纪凝秋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中的相思掩都掩不住,纪梦舒收回目光,目光有些空。 片刻,身边那人的位子已经空了,纪苒苒拉住她的手,问道,“二姐,你去哪里?” 纪凝秋敷衍道,“自然是要如厕...” 新来的丫鬟呆头呆脑的,见主子走了也不知晓跟上去,只愣愣的立在身后。纪梦舒不动声色的看了那人行色匆匆的脚步,用脚趾头想都知晓她是去干什么去了。 小黄门立在不远处,瞧着宁怀暄独自一人在阁楼之上。凭栏远望,能瞧见巍峨宫殿耸立其间。 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宁怀暄没回头,反倒是纪凝秋有些沉不住气,盈盈道,“陛下,何故一人在此处?” “图个清净罢了。”宁怀暄负手而立,目光放的长远。也唯有独处的时刻,纪凝秋才不觉得他高高在上的不近人情。 “那臣女陪着陛下。”纪凝秋立在他的身侧,陪他一同看景。 男人哼笑一声,心中自然明白她的来意,嘴角轻佻的弯起一抹弧度,“怎么?纪家的小姐难道没人陪么?” 纪凝秋大着胆子走上前,两人的距离呼吸可闻,小黄门立在不远处,再次瞧见陛下同那纪家的二小姐,默默背过身去。 “臣女想和陛下在一处,自然也就不希望别人来陪着...”纪凝秋双目含情,手掌有些汗湿,“陛下,臣女仰慕陛下已久...” “仰慕?”似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宁怀暄的眉眼之间带着浓浓的讥诮,“这世间仰慕朕的女子千千万,难不成,朕还能将她们都纳入后宫?” 手帕被紧紧攥住,纪凝秋又道,“自然是不能,陛下身份尊贵,所匹配之人自然也是尊贵之人...” “你的意思,难不成这尊贵之人是你?”宁怀暄上前一步,距离渐进,慢悠悠的逼近她,手掌猝不及防的捏住她的下巴,“可惜,朕要娶的皇后是纪梦舒,朕便不能再娶你...总不能叫你们姐妹二人共事一夫。” 说罢便要扬长而去,纪凝秋在他背后急急说了一声,“若是纪梦舒不是皇后,那陛下——可能娶我?” 第五十二章 采花贼 宁怀暄转过头,“你如何能让纪梦舒放弃后位?” “陛下信我...”纪凝秋手指探上男人的胸膛,似是在试探着,“臣女以为,这天底下的女子,唯有我与陛下最为相配...” 听见纪凝秋说的这般笃定,宁怀暄还真的没将她的手拂去,反倒是承诺道,“你若是真的有法子让纪梦舒放弃后位,那这后位...” 不言而喻,除了纪家女,整个京城,无人能做皇后。一旦除掉纪梦舒,纪苒苒那个草包不足为惧,到时,那皇后的宝座自然而然就会落在自己手中。 已然有十成的把握。 纪凝秋大着胆子靠在男人的胸膛,嗅见他身上的龙涎香,宁怀暄倒是来者不惧,更何况,她有十足的信心扳倒纪梦舒,既如此,人自然是要多多哄着的。 前侧台上。 最后一局棋子已经下完,第一名的头衔无可争议,刘花朝懒懒的定下那第一名的名字,侧身瞧了瞧陛下的位子,人还没有回来。 一个眼色递过去,身边的侍女连连点头,不动声色的退下了,书画的才艺大多女儿家擅长,也是想在陛下公主面前搏个名头,一时之间参与的人不在少数。 纪苒苒也兴致昂扬的报了名,前头几个她都不甚精通,唯有书画还算过得去,毕竟担着京城才女的名头,总不能叫她们笑话了去。 片刻,宫侍垂头从宫道上走过来,纪梦舒细细打量一番,那宫女的面色有些差,说不定是瞧见了什么。附身凑近刘花朝,在她耳边细细说了什么。 饶是刘花朝那般的女人也微微薄怒,朝她们的方向扫过一眼,低声道,“倒是小瞧了纪家的女儿,倒还是个厉害的...” “娘娘有何打算?” 刘花朝沉不住气,“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带着所有人都去瞧瞧看看,纪家养出来的女儿都是什么货色!”说着刘花朝方下酒盏就要起身。 “娘娘不可!”侍女担忧道,“若是娘娘领着众人前去,那岂不就是证实了纪家女同陛下之间的奸情?倒时陛下定然会迫于压力迎纪家女入宫...” 说的也不算没有道理,刘花朝压着眉头,“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不如现在放任一二,待无人处,还不是任由娘娘处罚?”小宫侍一心一意的为着主子出主意。 刘花朝忍着火气,“倒也罢,纪凝秋,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莫要怪我狠心了。” 台上众人作画完毕之后,留下署名便一一告退,宫侍拿着画在场内巡视,宁怀暄此时便悠悠回来,不远不近的距离,纪凝秋也回来。 叫众人不由得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姜母敛着眉头,瞧了纪凝秋一眼,“去哪了?” “回大伯母,凝秋方才去如厕了...”纪凝秋垂眉,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去的时间久了些,这里不是在纪府,万事要规矩小心一些,知道吗?” “是,凝秋记下了。” 宁怀暄回来,刘花朝还似无事人一般,调笑哪家小姐画画的不错。宁怀暄也含笑点点头,几人商议着,将第一名选了出来。 纪苒苒位列第三,无缘奖赏。 赏赐下来,琴艺者,得名琴一把。棋艺者,得名棋一盘。画意者,得名画一副。 倒也算是投其所好。 一番比试下来,时候不早,陛下和长公主纷纷离席,刘花朝也不愿意对着这些个莺莺燕燕,便兀自走了,只剩下一群官家子女饮酒做宴。 “良妃娘娘...” 见无关紧要得人都离去了,沈良同纪梦舒凑在一起说了会话,“叫什么娘娘,我年岁不大,你唤我姐姐就好...今日得了名琴,可还喜欢?” 虽说对琴没有什么特殊得想法,不过沈良既然问了,便也答道,“自然欢喜,只瞧见沈姐姐和几位娘娘在这,倒是没瞧见万姐姐。” 有些可惜。 “万贵人位分不够,但你若是想见她的话,不妨我带你去?” “罢了,万姐姐应也不喜欢这种热闹的,沈家姐姐,若有机会,代我给万姐姐带声好。”纪梦舒浅浅说了几句话,这人多眼杂,便也只好分开了。 姜母同几位贵妇人说完话之后,正巧瞧见纪梦舒跟沈良分开,“舒儿,你同后宫嫔妃何时这么熟了?” “还不是前些时候入宫的时候认识的,沈家姐姐和万姐姐待我都极好...” “没规没距的,在宫中,要叫娘娘。”姜母嘱咐了几句,便带着一行人出宫了。 宁容璋目送人离开,目光有些不舍,人多眼杂,可惜没能说上几句话。 阿三适宜开口道,“王爷,要离开么?” 宁容璋摇摇头,“且再等等吧。” 古琴清幽,纪凝秋同为比琴者,心里虽然有点酸,不过想到在阁楼之上,同宁怀暄之间的承诺,这点酸意很快便被甜蜜冲走。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纪府走去,纪凝秋兴奋之际,丝毫没有察觉到马车已经调转了一个方向。 跟着后头出来的宁容璋快马加鞭,很快就赶上了纪府的马车,只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瞧见一辆马车的方向不对,便道,“阿三,那辆马车之中做的是谁?” 阿三查看一番,瞧着前头驾马的人不是宁二,便道,“反正不是五小姐...” 宁容璋递给他一个眼神,“跟上去看看。” 同阿三分道扬镳之后,宁容璋便悄悄绕到了纪府后门,纪梦舒也算累了一天,告辞之后便回了芙兰轩。 姜母瞧见少了一辆马车,询问道,“凝秋的马车呢?” 下人也不知所云,“许是逛街去了,要小的去找找二小姐吗?” 姜母摆摆手,“不必了。” 芙兰轩内,纪梦舒前脚刚刚踏进院子,便觉得有道视线随着自己而来,青竹小心的抱着名琴进屋,没察觉有什么异样。 枝干粗盛的大树上,正悠悠然坐了一个男子,面上覆了一层银白面具。 “尊驾来我的宅院,可是那采花贼?”纪梦舒不急不缓的坐在院中石亭处,自言自语。 树干簌簌扑动几分,落下一名男子。 第五十三章 你们不能动我 “姑娘可真是冤枉我了。”宁容璋拍去身上的浮土,就这么大咧咧的坐在她的对面,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了缓口渴之意。 纪梦舒觑他一眼,“宁王爷是在宴会上没有喝够茶水吗?” 实不相瞒,同陛下长公主和诸位藩王周旋,便是喝干了一壶茶水,都觉得口渴难耐。“小姐不知这官场之中的虚与委蛇,现如今我都口渴的紧。” 说话那功夫,似是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 宁容璋又道,“今日纪小姐的琴声,可真真叫我开眼。”气势恢宏,如闪电撕破阴云而来,蓦地叫人神台清明。 “随手所弹罢了,算不得什么好曲子。”纪梦舒压着神色,面上一如既往的淡然,似是不曾计较那些事。 知晓纪梦舒无心谈起那曲子的事,宁容璋也不勉强,只觉身在京城富庶人家的姑娘,心思不敢如此深沉,那曲子情情怯怯,所弹可不是普通闺阁之中的女儿家该有的心事。 暮色四合,纪梦舒正合眸仰躺在雕花楠木椅上,微微缓神。 院中一阵隙挲,纪梦舒睁眼瞧瞧,可是那不请自来的某人走了?只见宁容璋仍是四稳八平的坐在石凳子上,身边还站了个人。 当她这处是什么地方?随意歇脚的客栈吗? 正要说话,只瞧见宁容璋长腿几步迈到她的身边,附耳道,“你家的二姐好像出事了...” 二姐? 纪梦舒混沌的脑子缓了缓,“纪凝秋怎么了?”她不是跟着一同出宫的么?又整什么幺蛾子? 宁容璋指了指阿三,“阿三亲眼瞧见的,说是回来路上,被人劫到城隍庙那处去了...” 恍如大梦惊醒,纪梦舒瞧了瞧阿三,又瞧了瞧宁容璋,这主仆俩的神色实在算不得骗人,再说了,宁容璋也没有必要骗自己。 这么说,纪凝秋当真出了事? 匆忙从圆椅上起身,前世从没有这般的情形,纪凝秋暗中得罪了谁?正要起身欲走。手腕却别人拉住,“你做什么去?” “人现在出事了,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纪梦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若是纪凝秋出了什么事,来日嫁到皇宫的时候,谁来代替她去?纪凝秋万万不能出事。 “你若是直接去的话,这谋害的嫌疑可就堂而皇之的落在你的身上了...”宁容璋仔细的瞧着她,好似从未见过她一般,从容的审视着她面上的表情,不落下一丝一毫。 “你说的不错,若我直接去的话,恐怕这顶谋害的帽子就要扣到我的头上来了,”纪梦舒反复思量,“那还能怎么样呢?”可惜她的身边没有听命于她的暗卫,让这件事的难度格外的大。 宁容璋好整以暇的坐在身边,“纪小姐,本王倒是可以帮纪小姐这个忙,不过...”礼貌性的停顿一下,宁容璋面上带着菲薄笑意。“还需要纪小姐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帮忙,自然是有条件的,纪梦舒微微眯了眯眸子,似乎是在计算纪凝秋和她的一个承诺,究竟哪个更加重要。 末了,终是叹了一口气,“罢了,事情紧急,你有什么条件直说就是。” 得了满意的答案,宁容璋利落起身,“条件还没有想好,不妨等本王想到了再告诉纪小姐,我先帮纪小姐处理事情,回见。” 说罢,二人的身影也在后墙那处消失不见。有了宁容璋的承诺,纪梦舒稍稍松了口气,心道,这纪凝秋又是无意之中得罪了谁? 彼时,城隍庙中。 纪凝秋满身狼狈,瞧着渐渐朝她逼近的三五壮汉,斥道,“你们是谁?!我告诉你们,我可是纪府的二小姐,你们若是敢对我做什么,便是逃到天涯海角,纪府的人都会将你们碎尸万断!” “哈哈哈——老大!你听见这小娘们说什么了吗?她说要将咱们碎尸万断呢?”一个眼冒精光的露着胸膛的大汉毫不避讳道,“咱们长这么大,还没尝过碎尸万断是个什么滋味呢?” 为首的老大眯了眯眼,丝毫不将纪凝秋的威胁放在心上,粗着嗓子道,“上一个敢这么威胁我的人,现在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哈哈哈——” 身后一个喉镜似的人将城隍破庙的木门插上,一脸淫邪道,“老大,还是跟从前一样吗?您先享用完了,之后咱们再——嘿嘿嘿——” 污言碎语就这么好不避讳的说出口,纪凝秋因惊惧而微微睁大的眸子闪过一丝错愕,看来这些人是替人办事的熟手了,怪不得能将她毫无防备的拐到城隍庙中来。 “我身份尊贵!你们若是想要钱,纪府多少都给得起!你知道纪府是何等人家吗!我大伯父可是大历朝的相国!你们不能动我!”纪凝秋颤颤巍巍的朝里面退去,可这破庙之中就这么一大点地方,如何又能在几位壮汉手中逃生? “害,死到临头,我们也就不瞒你了,抓的就是纪府的二小姐,买你命的人身份可是一等一的尊贵,等干完了这票大的,我们兄弟几个可就吃穿不愁了!”老大暗搓搓着手,面上猥琐的笑着,“小美人,这下...该从了吧...” “滚开!”纪凝秋反手从破旧的桌案上随手拿起东西就往他们身上砸去,供奉的瓜果早就被流浪乞儿洗劫一空了,这破庙之中,仅有几个不完整的碗碗碟碟。 “哎哟哟,还是个性子烈的,”老大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等我好了叫你们。”他可最喜欢性子烈的了。 身后的手下纷纷会意,拿着棍棒之类的出了门,还不忘把门又关好。 绝望就是在无人相救的情况下产生的。这偏僻无人的城隍庙,谁人会注意到她? 无人救她,便也只能选择自保,奈何自己与敌人的差距太大,如螳臂挡车一般叫人心生死寂。 这一天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在寻常不过的一天了,可是对纪凝秋来说,惊险程度足以让她铭记一生。 第五十四章 都听你的好不好 庙内女子已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大汉正在撕扯她的衣裳,她身上的外衣堪堪裹在外面,随着一声声愤怒的嘶吼声,抓起桌案上的烛台猛地朝扒她衣裳的人的后脑砸去! “嘶——敢砸你老子?!我掐死你!”大汉毫不留情的掐住女子的脖子,直到纪凝秋面色涨红,呼吸困难都没有松手。 “咳——松,手!” 女人的尖叫声太大,长久以往,定然会引来许多人的,大汉拿起粗布衣裳塞到她的嘴中,听见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好似是谁的哀嚎声。 大汉疑惑,悄悄的站起身通过破旧的窗户往外瞧去,不知为何,在外面守着的人全都“哎哟哎哟”的倒成一片。 “砰——”的一声,城隍的破门猛地被人踹开,阿三蒙着面,身后跟来二三个黑衣男子。侧目便瞧见了屋里的老大。 “带出去!” 阿三言语冷冽,指挥着人将大汉绑了带出城隍庙外,目光巡使,未曾在纪凝秋身上有过片刻的停留,好似没有看见她这个人一般。 那些亡命之徒,专门干杀人夺命的勾当,可真当一日,刀架颈侧,还是有人不受控制的哆嗦着身子,直呼饶命—— “饶命?”阿三冷笑一声,“你们杀害那些无辜的良家女子的时候,可曾注意到她们喊得饶命?州府纵容你们行凶,真乃大历朝的不幸,天子脚下,竟乱成这般?” 大汉被敷住双手,连连求饶,“壮士饶命——我们不过是拿钱办事的小喽喽而已,真不管我们的事啊,你们冤有头债有主,放了我们吧!” “放了你们?那岂不是又更多的无辜之人要遭受你手了?”阿三转了转脖子,不欲同他废话,“直接说,谁指使你们做的?又要你们做什么?” 大汉冷汗之下,闻言咽了咽口水,“我们这行的规矩——” 长剑猛地架在脖子上,大汉慌忙改口,“是——是宫里的人,但具体是谁我不知道,是一个宫女给了我们好大一笔银子,叫我们,叫我们杀了纪府的二小姐,我们——我们也是见色起意,想要先奸后杀...” 长剑划破血肉的声音,听的人头皮发麻,大汉颈间的鲜血喷涌出来,濡湿了一地。阿三收剑,朝身后递了个眼神。 瞬间,身后几个跪着的人没了生机,身子瘫软的倒在了地上,口吐血沫,不情不愿的死在了城隍破庙的外面,双眸之中满是不甘。 一群穷凶极恶之徒,自然是要杀干净了,一个不留。 三四个人如鬼影出没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等到纪凝秋从城隍破庙中回神的时候,外头劫掠她的人全都死了,就连那几个杀他们的人也都不见了。 从破旧的窗口往外窥看,暮色压下来,叫人瞧不清这周围的地界,看着摊在地上全都死绝的人,纪凝秋身上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难不成是遇到了仇家追杀,反倒是救了她一命? 劫后余生的喜悦来的太过突然,趁着暮色四合,纪凝秋赶紧拢好身上的衣裳,又从那些人身上解了干净的黑色披风,这才趁着夜色回纪府。 后门始终开着,瞧着纪凝秋进了纪府之后,阿三才给纪梦舒传信,如实禀告了一切。 纪梦舒捏着眉心,后宫的人——只能是刘花朝。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盯上纪凝秋了,也怪,毕竟纪凝秋同宁怀暄走的太近了,而她不喜欢有人接近宁怀暄。 倒也说的过去。 这件事情之后,纪梦舒权当做不知情。 泽兰轩内,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二夫人瞧见纪梦舒衣衫不整的回来,吓得大惊失色,连连将人带进了泽兰轩内。 纪凝秋将遇到的事情统统说出来,二夫人险些昏厥过去,“当真有此事?啊——我的孩子,究竟是谁要害你啊!” “母亲,我已经想明白了,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争还是不争,芙兰轩的那位已经将手伸到我身上来了。母亲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纪凝秋面上深深浅浅的泪痕不似作假。 二夫人一想到自己唯一的孩子在今日可能就要变成一堆尸骨,害怕的摇了摇头,“你的意思是说,是纪梦舒害你?” “娘,定然是她见我与陛下走的亲近,怕我抢了她皇后的位子,这才想要杀我!”纪凝秋想到那大汉说的,“更何况,是那贼人亲口告诉我,买我命的人,身份是一等一的尊贵,阿娘,除了纪梦舒,还会有谁想要我的性命?!” 二夫人泪眼婆娑,“五姑娘的心怎么能这么狠呢?你可是我唯一的女儿啊——就算她得不到陛下的喜欢,也不能将我的孩子推入地狱之中啊,娘之前同你说,万事你莫要争,现在想来,不是躲着就能安生过去的...” 纪凝秋惨然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娘——只要能坐上那皇后的位子,整个纪家,整个大历朝,都不会再有人看不起我们了。” 二夫人合了合眼,“凝秋,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阿娘这回都听你的好不好?只要你平安无事,叫阿娘做什么我都愿意啊。” 一抹烛光幽幽燃着,将泽兰轩内的母子俩衬的如同地狱里来的恶鬼。 尚在芙兰轩的纪梦舒还不知道自己替别人背了黑锅,正在室内焚香,消化着这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情。 救了纪凝秋一命不说,反倒是欠了宁容璋一个人情。好得不偿失的买卖。 “姑娘,夜深了,姑娘快些安寝吧。” 红叶隔着屏风说了一声,便退回外殿守着了,偌大的寝房之中,除了窗外偶有的虫鸣声,万物都消寂在无尽的黑夜之中。 明日红日初升之时,又是崭新的一天,似是尘世间的污浊都不曾有过。香气淡然,悠悠升至半空中,便没入空中再也寻不见。 直到芙兰轩的烛光熄了,清浅的月光横铺一地,窗外坐在粗壮树枝上的男子才搁下酒壶,对着月色独酌。瞧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第五十五章 怕是去不成了 皇宫 钟粹宫 行色匆匆的宫女从小门处拐过来,瞧着四下无人才往钟粹宫中,面纱摘下,瞧见内殿的娘娘,赶紧跪拜行礼。“娘娘,奴婢无能,派出去的人迟迟没有回应,这事恐怕没成——” 话音未落,瓷盏带着滚烫的茶水尽数往那宫女身上砸去,刘花朝面色微怒,“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何用?” 滚烫的茶水泼溅了一身,额头上被瓷盏砸出血洞,宫侍仍是忍着痛道,“是奴婢办事不利,还请娘娘恕罪!请娘娘恕罪!” 刘花朝豆蔻嫣红,闻言唇角勾起弧度,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恕罪?恕罪有什么用?如今一击不成,已是打草惊蛇,若是再出手,叫别人顺藤摸瓜找到本宫怎么办?废物!” 挥退了侍女,刘花朝独自一人坐在烛灯下,且先看看吧,若是纪凝秋仍是不知悔改沟引陛下——鲜嫩的花苞蓦地折断在手中,簌簌花瓣尽数落下。 殿外的侍女对来人行礼,刘花朝恢复了神色,瞧见外头宁怀暄慢悠悠的进来,有些爱答不理。 刚刚进来的宁怀暄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仍是试探的问道,“爱妃?朝朝?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刘花朝哼了一声,显然不想搭理他,只奈何宁怀暄是个哄人的好手,三言两语就能唤的人回心转意。 刘花朝努着嘴,“陛下同纪家的小姐郎情妾意,如此这般,还来找臣妾干什么?” 纪家小姐?宁怀暄笑道,“朝朝定然是误会了,我同纪梦舒没有半分关系。” “谁说是纪梦舒了?是她的二姐纪凝秋!”刘花朝面色不虞,“今日宫宴上,陛下中途离席,难道不是去见她了?” 宁怀暄又笑,“朝朝啊,朕可没有专门去见她。只是那纪凝秋别有一番想法,朕与她不过是凑巧遇见罢了,朝朝可莫要吃醋。” 鬼才信了他的话。 “朝朝,朕不满你说,那纪凝秋胆识过人,或许她能叫纪梦舒不能如愿的嫁进宫中...” 刘花朝眼神蓦地一亮,“当真?”兴奋来的太过突然,可回神一想,纪凝秋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取代纪梦舒的位子,成为皇后罢了。 在这宫中,多少身世显赫的官家女子嫁进宫中,可陛下却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一个小小的纪凝秋,又是凭什么能得到陛下的青睐。危机渐渐浮上心头,刘花朝眸色一厉。“陛下,我瞧那纪凝秋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宁怀暄安抚道,“管他良不良善,只要能利用纪凝秋收回纪康手中的权力,到时候纪凝秋以及——整个纪家,还不是任由朝朝处置?” 这番话倒是极大的取悦了刘花朝,“原来陛下安的是这个心思。”含羞带怯的笑声回荡在殿中,让殿外之人退避三舍。 清晨。 旭日升起,带着薄薄暮霭的晨光铺洒在地面上,纪梦舒从屋中出来,伸了个懒腰。 从昨日突发的情况上来看,她身边如今很需要帮手。昨日若是没有宁容璋出手帮忙,她都不知该找谁去。 “姑娘,今日怎得起这么早?”红叶端着清水过来,正巧瞧见往日里向来不从里面开的门,今早开了。 纪梦舒睡了个好觉,闻言道,“红叶,今日有事,早早出发,要不然就要被别人挑光了。” 红叶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挑光了? 用完膳之后,纪梦舒特意叫着宁二又带着青竹出了门,照旧是留下稳重的红叶守着芙兰轩。 “姑娘,咱们是要去哪呀?” 纪梦舒上了马车,朝外头驾马的人道,“宁二,去斗兽场。” 啊?还去斗兽场?青竹双目微睁,“姑娘,如今大夫人还在府中呢?”姑娘做事也不说避着点,府中的下人最怕的就是大夫人了。 倒不是说大夫人性情苛刻,只是有些严厉。 纪梦舒安抚两句,“放心吧,没事的。” 马车“嘚嘚”的朝前方走去。大街上,纪元正正拉着缰绳等在将军府门外,身后李府的小厮熟练的牵着两匹马,片刻,李淮容,李淮泽两兄弟便大步从府中出来。 “纪兄来的好早。” 不等二人翻身上马,纪元正怔怔的瞧着纪府的马车在前头过去,瞧见外头驾马的人正是小妹身边的那个侍卫,便来不及同李府的两兄弟说些什么,只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哎——”李淮容看了看他匆忙驾马而走的背影,心道,什么事这么着急?“走,怀泽,跟大哥过去看看。” 纪元正跟在纪府的马车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瞧,直到她们拐进城郊偏僻的斗兽场才深吸一口冷气,原来那日说那暗卫是从斗兽场中买出来的还真不假。 如今一个大户人家的闺阁女子都堂而皇之的进了斗兽场了! 纪元正正要进去一瞧究竟,伸手李府的两位公子急匆匆叫停了他,“元正兄,什么事这么着急?今日还去不去军营了?” “今日有事,怕是去不成了。”他得抓他家的小妹回家。那般血腥的地方,实在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去的。 李淮容笑道,“若我刚才没看错,前头进去的那辆马车是纪府的吧?元正还在这,那进去的莫不是纪府的另一个公子纪修文?” “可纪修文不是个瘦瘦弱弱的书生么?他去这干嘛?”李淮泽疑惑问道。 反倒是李淮容将马一勒,“去干什么,咱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罢,便直接驾马进去了。身后的纪元正阻拦不住,便只好跟着进去了。 斗兽场的规模很大,看台上仍有许多人在叫好,厮杀一天从不间断,他们有时还会赌上家当。一夜暴富者有,一夜全无者也有。 隔着许多人看过去,仍能看见那纪府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姑娘,一个姑娘?李淮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哥,那不是纪府的公子,是纪府的姑娘。” “啊?”李淮容也是一脸诧异,纪府的姑娘向来为世家典范,真是活久见。 第五十六章 醋翻天了 李淮容定睛一看,从纪府马车上下来的确实是个姑娘。 纪元正在两人的后头瞧着,奈何那人带了帷帽,李府的两个公子均也瞧不出那人是谁。 “元正兄,你说那是哪位妹妹?咱们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李淮泽k拉着缰绳,作势就要跟上去,反倒是纪元正将人挡了下来。 三人鬼鬼祟祟的跟了上去,跟在纪梦舒身边的宁二背后一紧,有些警惕的看了看身后,倒是没瞧见什么异动之人。 “嘶,”李淮容慢慢从后头出来,朝着那两人道,“纪家小姐身边那侍卫倒是个会武功的。” 纪元正深吸一口气,若纪梦舒真的带着两个侍女进出这等危险的地方...后果真的不敢想象。 坐在斗兽场看台上,纪梦舒有些恍惚,上次带着宁二和青竹过来,还是为了给纪父挑选暗卫,如今再来,却是为着她自己了。 “宁二,你多多留意一些,瞧瞧有哪些人适合做暗卫,挑选四五个人,银子不是问题。”交代好宁二之后,纪梦舒带着青竹就要走。 “您去哪?”宁二瞧着二人就要离去的样子,心里担忧的很,不仅是担忧纪家小姐的安全,同样也是担忧自己的安全,若是纪姑娘出了什么事,他家王爷不会饶了他的。 隔着纬纱瞧见台下的打打杀杀,血腥看的多了,难免叫人觉得气闷,纪梦舒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我出去透口气。” 台下众人一片叫好,新一轮的斗兽已经开始了,宁二拦不及,心道,这不是将将才坐下么? 放心的将挑选暗卫的事交给了宁二后,纪梦舒便带着青竹在后头慢悠悠的走,此处荒僻,没有城内繁华的街市,也没有绿柳青山之景,明明才是秋日,地面上已然有些光秃秃了。 “姑娘,咱们身边也没个什么护卫,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青竹跟在她身边,瞧着四下无人的模样,有些后怕。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纪梦舒反倒是安慰道,“怕什么?谁说咱们身边没个会武功的人了?”纪梦舒看着不远处假山那处,扬声道,“阿兄,你还躲在暗处做什么?” 躲在假山后面的三人一怔,二公子李淮泽先反应过来,伸手推了纪元正一把,“元正兄你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纪元正也是一头雾水,想他也是边军赫赫有名的少将军,怎么亲自跟踪自个妹妹还被发现了呢? “咳——阿舒,你怎么知晓我在这?”纪元正不情不愿的从假山后边出来,不忘拽着李家的两个公子。 李淮泽不可置信的指着那头带纬纱的女子,道,“元正兄,你刚才叫她什么?阿舒?她难不成是阿舒妹妹?” 如遭雷劈,方才他还和大兄讨论,猜测那女子究竟是纪府的哪位小姐。大哥李淮容觉得,此人定是二小姐纪凝秋无疑。而他则认为,此人怕不是四小姐纪苒苒。 总而言之,都不曾猜想得到,这人居然是那个温婉贤淑的五小姐纪梦舒! 李淮容呆若木鸡,他犹记得,前段日子约束自家小妹的时候,便是以颇有名声的纪家五小姐为例子,叫李淮香好好学学人家的温婉可人。 如今却觉得脸有些疼。 纪梦舒摘了帷帽,“不错,正是我。”驾马车经过李将军府的时候,她便瞧见阿兄等在门外了,想来阿兄定也是瞧见她了。“见过阿兄,见过李家哥哥。” 莫说是李家的两位公子半晌才缓过神来,就是纪元正都压着心头的疑问,“这次难不成也是来买奴隶的?” 纪梦舒点点头。“三位哥哥可要同我一起去斗兽场瞧瞧?” 自从跟着人来了斗兽场之后,纪元正便也没想过撇下纪梦舒一人离开,闻言便点点头,扭头瞧着那二人一眼,见他们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拉着自家小妹走了。 来斗兽场这么重要的事,居然瞒他瞒的跟个铁桶一样,他这个亲哥哥居然和李家兄弟一起知道这件事情,纪元正暗中默默的吐气呼气——吐气呼气,将心中那点点的不甘压下之后,一整天都臭着一张脸。 宁二专心观战,瞧着那些奴隶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野路子,竟能将那凶猛的大虎撂倒,暗中记下那些人的号码,扭头瞧见纪家小姐带着二三人往这处赶来。 不是出去透透气了么?这是遇见熟人了?宁二垂头,立在后面默默不语,跟着纪家小姐来的,除了纪府的纪元正,后头的两个倒是没怎么见过。 上次不知纪元正的身份,还害的他们王爷吃了好几天的醋意,这回若是让王爷知道纪小姐身边有两个陌生男子,他家王爷不得醋翻天了? 宁二心中默默想着,纪元正坐在人的身边,目光看似是在往斗兽场中看去,脑子里想的全是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肯定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坏小子将他家的阿舒带坏了,如若不然,阿娘自小看护的阿舒怎么会来斗兽场这种地方? 四周的看台之上喧嚣至极,不断地有人压着相应奴隶的赌注,个个脸上凶神恶煞。 不少人瞧见看台一侧做这个水灵灵还害羞,遮面的姑娘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各种试探的眸光。直到那抱着剑的侍卫冷冰冰的一个眼神扫过去之后,他们肆无忌惮的打量的目光才少了一些。 再加上那姑娘身边除了个侍卫,还有三位长相俊朗的男子,瞧那衣裳穿着,非富即贵,京城之中官家子弟云集,不过却很少出入他们这种下三流的场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几人有贼心没贼胆,生怕什么时候自个的小命就没了。便也就乖乖的干自己的事了。 有了李家的两个公子,加上自己的长兄纪元正还有宁二,挑选出的奴隶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 青竹看着身后五个鲜血淋漓的侍卫,从自家小姐手中接过银子,先前已经有过经验,这会便也接手的顺当起来。 第五十七章 没留下踪迹 “青竹,你先将他们带到城郊宅子那处,寻几个医者叫他们好好养伤。”纪梦舒有条不紊的吩咐好,才道,“宁二,青竹一个人不安全,你也跟着走一趟吧。” 宁二有些异议,“主子,属下要保护您的安全。”纪小姐的安稳不保,那他的安稳就更加不保了。 “放心吧,有阿兄跟着我,无事的。”纪梦舒安排好之后,恍然又想到了什么,便道,“事情办妥之后,便去茶楼找我。” 青竹呐呐点头,京城之中的茶楼小馆不在少数,可京城新近开了个大茶楼,想来姑娘是喜欢的,不管是吃饭还是约人,都爱去那处,那门口的小厮她都混熟了。 纪府来时只有一辆马车,纪梦舒便跟着纪元正同乘一马,绕过熙熙攘攘的大街,直往茶楼走去。 马蹄“嘚嘚”在原地踏了几声,纪元正勒停了马,翻身下马后,叫纪梦舒搭着她的手下来。 李淮容李淮泽两兄弟都是武将,平日里吃酒练枪,倒是不怎么附庸风雅,来这种处处精致的茶楼。 三楼高处原本紧闭的窗户慢悠悠的开了一层缝隙,能瞧见楼下门口处的几人,坐在紫木小桌一侧的中年男子有些好奇,正向过来瞧瞧,窗户又猛地被一双大手严严实实的盖上了。 “阿璋,瞧什么呢?这么入神。”中年男子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华贵,一身云锦刺绣纹滚边袍子价值不菲,正悠悠闲闲的喝茶。 宁容璋转身,“没什么,有些眼熟的猫又来了...” 武亲王自顾倒了一杯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京城看似繁华,可边郊仍有不少的流浪之人,就莫说那可怜的猫儿了。贤侄,皇叔可要告诉你,莫要因为几只抢不到食的猫,动了恻隐之心,坏了我们的大计。” “皇叔说的是。” 楼中小二瞧见眼熟的客人,赶紧备好雅间,这次不是东家领着进来的,反倒是跟着另外几个不怎么眼熟的男子进来的。小二细心的打量,那几人身高腿长,长身玉立,身上的衣裳皆是不菲,一瞧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几样荤食素食的菜不过刚刚摆上来,“砰——”的一声,门猛地被推开,雅间中的小二赶紧起身,还以为是有人闹事,回头一瞧,正是个穿着红衣的女儿,头上的墨发尽数扎起,两边碎发浅浅散散的落下来,再细看,一只手中居然还拿着长剑。 这茶楼在京城之中多为女子和文人墨客所喜爱,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拨一拨的武将在这凑热闹。 小二赶紧退下了。 红衣女子立在那头,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们,目光愤愤不平,还是李淮泽讪讪开口,“小妹——你怎么来了?” 李淮香坐下,从某一盘吃食当中抓了个鸡腿过来,猛地咬了一口,“我为何在这?你们几人在这吃饭赏景,单单就是不带着我?!若非我身边的人瞧见了你们进来,呵呵,如今这顿饭我怕是吃不上了吧?” 李淮泽没话说了,借着挠头的架势扭头瞧了瞧大哥李淮容,后者俨然道,“我们只是在路上遇见了而已,本就是临时起意,便没有通知你。” 李淮香委屈的看向唯一的纪梦舒,道,“阿舒,他们不带我也就罢了,你呢?难不成是他们把你带坏了?你如今可倒好,宁愿同他们在一处吃饭,都不愿意带着我?” 声声控诉皆是血泪。 纪梦舒慌了神,连忙安慰道,“怎么会呢?淮香在我心中永远都是第一位的,我今日出门办事,这才瞧见李家的两位哥哥同阿兄在一处,凑巧,回来时仍是碰见了,他们几人想要吃饭喝酒,便带着我一起来了。” 李家公子:... 纪元正:... 李淮香努努嘴,也就信了纪梦舒的说辞,李家两位公子看在眼里,真是自家兄长比不上好姐妹,只需短短几句话,就能让李淮香安稳下来了。 环视一周,除了茶盏之外居然也没个酒?李淮香唤来小二,点了几壶酒,这才边吃边道,“听说城郊城隍庙那处最近又死了人...连尸首都没有处理一下,哎,虽说现在的天气已经入秋了吧,可也着实臭的厉害。” 纪梦舒的筷儿尖一顿,心中默默思量,想必死的那些人就是想要谋害纪凝秋的人了,也是——刘花朝派来的。 “可曾查到凶手了?”纪梦舒平复语调,像是在询问什么不相干的事。 李淮香笑哼道,“咱们京城的捕快可没有这样的本事,只知道那些人被捆住身子,一剑封喉,连杀人的有几人,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就别说杀人的人是什么身份了...” 李淮泽顺着话道,“那官府就不管那些被杀的人了?这也太目无王法了?!竟敢在天子脚下杀人——” “哎——”李淮香筷子一敲,打断李淮泽的话,“二哥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官府虽没有查到杀人的人,不过却查到了被杀之人的身份,乃是江湖上专门拿钱杀人的侩子手,那些人死了就死了,正好为百姓除害了。” 纪梦舒默默听着,心道宁容璋出手果然厉害,竟没能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那,官府总要结案的吧?”纪元正抱胸,一双黑瞳长眸定定瞧着李淮香,后者缩了缩脖子,连带着气势也弱了几分。 “那些人是江洋大盗,再说了官府也查不出名堂,就以被仇人追杀的名头来结案了...” 一桩案子就此了结。 一直未曾说话的李淮容淡淡道,“这些事情我们尚且不知,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说的还这么详细,莫不是又出门乱掺和了?” 李淮香梗着脖子就是不承认,“谁乱掺和了?你有证据吗?” “你——”李淮容气得不轻,压着火气就要起身,手臂却猛地被身侧之人抓住。 纪元正淡淡道,“人家还是个姑娘,你这做大哥的,还要动手不成?” “略略略——”李淮香冲他扮了个鬼脸,转身去楼下寻她的酒去了。 第五十八章 没什么食欲 城中的秋日传不进那窗户紧闭的雅间之中,不同于纪梦舒那处的热闹氛围,宁容璋只觉全身上下都格外的平静。 武亲王哈哈笑道,“贤侄,你我是共谋大事的,若不是陛下丧心病狂,以削潘来收拢权力,昌平王又怎么会死?” 大历朝藩王权重,世代累积至此,不可能没有成为皇帝的大患,可宁怀暄幼年即位,手中的权力不多,如此顽固的镇压藩王,诸位藩王表面上恭维顺应,实则心中早早就不甚满意了。 “皇叔说的是,陛下年轻,许多事情都是考虑不到的。这大历朝,仍需要一名贤德的君王。”那京城,朝廷就像是一个严密的铁桶,外界的许多事情经过美化传到朝廷之内,是以,他们看不见风餐露宿,也看不见骨肉分离。 武亲王似的被取悦到了,爽朗笑出声来,接着又道,“贤侄放心,西疆位置偏远,再加上今岁又遭遇了旱情,陛下万万不会收回你的封地,倒贴朝廷的钱财去治理西疆的,你且安心就好。” 不紧不慢的又说了许多话,瞧着天色不早,武亲王这才在亲卫的护送之下,严密的出了茶楼。 待武亲王一出去,守在门外的阿三便推门进来,“王爷?” 薄胚茶盏被男人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唇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阿三,陛下的日子过的确实有些悠闲了,今岁旱情颇为严重,许多地方都闹起了灾荒,还有北地的蛮戎时常骚扰边境,联系朝中的人,叫他们把这些事情尽数呈报给陛下,越严重越好。” 阿三垂手,目光冷峻,“属下明白。” —— 再茶楼话别之后,纪元正便带着纪梦舒回了纪府,门口的小厮利利索索的搬下脚蹬,待人走进府中之后,略一打听,便知晓这是去了茶楼之中。 随即便小跑到泽兰院中,将瞧见的事情尽数禀告给纪凝秋,后者会意一笑,“原是在茶楼之中,既然她那么喜欢那种地方,不如给她留下个印象深刻的记忆吧...” 原先跟在纪凝秋身边的丫鬟早就没了踪影,身边的人用着不舒心,纪凝秋从二夫人那处讨要了个机灵的丫鬟过来,不仅主意多,心思也活泛。 纪凝秋抚着尖长圆润的指甲,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她那般对我,就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统统都会加注到她的身上吗?” 丫鬟玲珑给她按着腿,闻言便道,“姑娘是有什么想法了么?” 附耳过来之后,玲珑面色一怔,纪家的二姑娘果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二夫人虽说内心同意纪凝秋使些手段,为自个的前程搏一搏,可是表面上的功夫不能丢,私下里仍是张罗着纪凝秋的婚事。 借着纪相国的福,有不少人想要同纪家结亲,就算纪康唯一的女儿已经内定为未来的皇后,但是这并不妨碍其他人想要同纪家的另外两个女儿结亲。 来登门拜访的均是城中的大户人家,二夫人有些放心不下,倒是没说自个姑娘的婚事着急,又一搭没一搭的对她们说说闲话,那悠闲的模样,叫媒婆见了都有些干着急。 说二夫人不注重二姑娘的婚事吧?每天又接待不少客人。说二夫人注重二姑娘的婚事呢?这磨磨唧唧的又没个定论,程御史的夫人几次三番的登门拜访,连二姑娘的人影都没见着。 二夫人推脱是小姑娘面皮子薄,不愿见生客。 好生送走了御史夫人之后,二夫人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这与人关系不近不远的分寸的拿捏,着实累人。 纪元正一路陪着纪梦舒,没着急回自个的住处,显然是有话想说,路上两人都是沉默的未发一词。 直到半路上瞧见了纪修文,纪梦舒哑哑开口,“三哥...三哥这时辰不是该在学堂中么?” 三公子纪修文乃是个学堂中的学生,跟着赫赫有名的夫子学习,准备科考。 纪修文面相温润,未说话时人就先笑了起来,“今日夫人放学早,我想着好长时间没来看看大兄了...” 原是如此,纪梦舒瞧着他们兄弟二人似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借故要走,纪修文闪身拦在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五妹,之前苒苒说的那些话,都是无心的,她一贯爱玩,许是听见府中下人们闲聊时,才对你有所误解,五妹你别往心里去...” 他是纪苒苒的胞兄,自然什么事都得向着自家妹妹。 可伤害就是伤害,不是你说一句对不起就是将创口泯灭的。纪梦舒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三哥严重了。” 许是瞧见她的情绪不好,纪修文也每多话,将手中的油纸包塞给纪元正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叫也不应。纪元正只好拎着油纸包进了芙兰轩。 细麻绳解开之后,一块块颇为精致的糕点还带着热意,纪元正轻笑,“还说什么许久未见我...分明就是向阿舒赔礼的。” 纪梦舒看也不看,声线冷的厉害,“谁要他的赔礼?” 本来一大家子人,确实在那件事情之后有些生分了,纪元正将糕点撂开,摆在一个她瞧不见的地方,“说说你吧,为何去斗兽场那种地方?” 纪梦舒垂头,“最近心神不宁的,总是觉得有人要害我,便去斗兽场买上几个暗卫。” 纪元正哑然失笑,“你这小小年纪,及笄礼都未过,作为咱们纪家的掌上明珠,谁人有胆子害你?” 她只是看着年纪小罢了,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可比阿兄的岁数还长呢。纪梦舒小声的嘟囔几句,鬼神之事,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只会让人家觉得自个的精神不正常。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的话,纪元正不许她在去那种地方,有什么缺的就同他讲。 算是变相的准许了她今日的行径,不过想起来那斗兽场恶臭熏天的味道,真是叫人颇没有食欲。 饭食摆在桌案上,纪梦舒却没什么食欲。 第五十九章 大材小用 木木的看着饭食发呆。 支摘窗外的树上簌簌一番响动,叫人想注意不到都难。纪梦舒无奈的摇摇头,宁容璋一个王爷,什么时候有了攀人家墙头的爱好? 正想着,人已经悠悠从门廊下走来了,瞧那从容的步伐,丝毫没有因为这是别人家而有一丝丝的迟疑。 “王爷,所来何事?” “咳——”男人轻咳一声,面容清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轻易察觉的苦恼,上次堂而皇之的翻人家的墙头,是因为纪家的二小姐事出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今日嘛。 瞧着那一动未动的饭食,宁容璋立在窗外,“今日天色甚好——纪小姐为何没有胃口?不如我们去外头逛逛?” 纪梦舒听的一头雾水,天色甚好同没有胃口以及逛街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正纳闷着,男人微微俯身,占据支摘窗的大部分,朝她道,“还是说,今日纪小姐午时美男在侧,瞧不上本王了?” 他这话说的,好似自己是个什么负心汉一般。 “你消息倒是灵通...”话音顿了顿,知晓宁容璋为何对她的行径了如指掌了,那宁二不就是他的人吗?这倒是叫她有些着急,身边迟迟没有心腹,别人的人用着总是有些介怀。“王爷身边人应该不多,如今宁二还在我身边做事,我这无功不受禄的,实在受用不起,宁二还是跟在王爷身边吧。” 锦衣玉带束着腰身,宁容璋闷笑几声,黑眸中似乎是在酝酿些什么,主动讲话题叉过去,“饭食许是凉了?” 纪梦舒回神,瞧着桌案上精致的饭食,摸了摸瓷碗,道,“还未。” 宁容璋负手过去,长身玉立,眉眼微扬,“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可好?” 纪梦舒是不愿意动弹的,就算今晚实在没有什么胃口,她也不会主动去外面觅食,不过有人主动承担起买些东西的职责,纪梦舒当然有些却之不恭了。 一双杏眸微微眨了眨,脸上因着笑意带着浅显的梨涡,“嗯...城东的炉鸭,还要芙蓉阁的百灵糕...” 男人细细记好,丢下一句等我,转身消失不见。暮色四合之际,红叶将门廊下的防风灯点上,纪梦舒吩咐此处不需要人了,红叶应了一声,便安安静静的退出去了。 昏黄的烛光有些迷离,不多时,屋外的树晃了晃,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支摘窗前,手上拿着些许东西,“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那还是女儿家寝房的外间,虽说隔着屏风,但也是闺阁...纪梦舒摆摆手,不大所谓的模样,“进来吧。”谁叫他手上有好吃的。 一趟来回的功夫,桌上的清粥还是温热的。 外男做到宁容璋这份上,也算是独一份了。 就着炉鸭,方觉素日里的饭食好吃了不少,宁容璋倒也没客气,将她所剩下的饭食一扫而空。 外头皓月当空,纪梦舒立在外头瞧着昏黄的月亮,宁容璋凑近身边,嗅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又冷不丁的拉开了距离,笑道,“想不想更近一点看看?” 有何法子? 腰间多了一只胳膊,整个人受力而起,眼睛一眨一闭,人就到了屋顶之上,脚下瓦片并不平整,纪梦舒死死抓着他的衣裳不松手。 “这样看,是不是宽敞了许多?”宁容璋扶着她,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垫在瓦片上,才叫她坐下来。 没了周围的房屋建筑,这么一看,确实宽敞不少,遂也点点头。宁容璋不知从何处变来酒壶,拔掉塞子仰头喝了一口。清冽的酒香在唇舌之间炸裂开来,叫他有些想念西疆。 这人怎么还喝独酒?虽说前世同他接触不多,不过今世来看,倒也是个不错的人... 瞧见纪梦舒伸手,宁容璋舔舔唇,“这可不是京城的果酒...这酒烈的很,女儿家喝不得。” 京城之中果酒卖得不错,各种味道的都有一些,宁容璋尝过几次,甜的叫人发腻。他手中的酒壶可是西疆的烈酒,醉人的厉害。 “我都没喝,你怎知我喝不得?”纪梦舒抬手就从他手中抢走酒壶,同他那般仰头喝了一口。 微凉酒液从喉间划过去,纪梦舒面色如常,将酒壶还他。宁容璋支着脑袋朝她道,“看不出来,纪家的五姑娘,酒量颇为不错...” 有些人看着还算正常,但其实已经醉了一会了。 纪梦舒努力不让自己有些异常,开口道,“那是...自然...” 秋日的风微微吹过,宁容璋自顾自道,“在西疆,那里的月亮会更圆,风也不似京城这般温和,夹着风沙的风吹到脸上,像你这般的女子...脸上该是会疼的...” “哦,有机会去看看——”轻声细语的话甫一说出口便被风轻轻吹散。 宁容璋没听清,凑近去瞧她时,后者的脸上带着暗夜中不易察觉出来的绯红,双目没有聚焦,下一瞬,整个人扎到他的怀中。 温香软玉入怀,宁容璋愣了一瞬,试探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唤道“阿舒?” 无人应他。宁容璋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居然真的相信她的酒量很好。 清风从他耳边掠过,门廊下的防风灯将两人亲密的影子拉长拉远,男人怀中抱着已经没了什么意识的女子,悠悠然踏进她的闺房之中。 好似侵占了她的领地。 不过片刻的功夫,男人从屋中出来,将桌案的“证据”尽数带走之后,背后屋中的烛光已灭,满院之中唯有清辉散落人间。 次日一早,纪梦舒猛地睁开眼,天光大亮,踏入外间一看,桌案上整整齐齐的,好似昨晚都是一场梦一般。 只不过抿了一小口酒而已,她的酒量应该不错才是,怎么轻易醉了? 宁二最终还是没在纪府呆下去,那样一心二用的侍卫,还是在他主子身边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只在纪府拉马车的话,岂不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城郊宅子中的几个暗卫,不多日子,青竹便会去看上一看,直说姑娘身边很快就会有侍卫了。 第六十章 蓄谋已久 接连落了几场秋雨,天气越发的凉爽。纪元正没在京城之中逗留太长时间,早早回了边郡。 姜母虽心有不舍,却也知道儿子大了总归是要到远处看看的,纪元正临走之时,承诺一定在年关的时候赶来,初春时参加她的及笄礼。 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纪梦舒敛着眸子送他走,面上带着以往的笑意。 家中有哥哥管束,李淮香的日子也不好过,在纪元正走后没几天,李家的两位兄长也去了边疆赴任,中秋之时来了又走,热闹一阵之后便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孤寂之中。 李淮香却有些跳脱,抓着人就去城中下馆子。城中茶楼生意不咸不淡,纪梦舒一边喝茶一边听书,掰着手指头一算,离年关还有好些时间。 “李家的两位哥哥怎么这么早就回边疆了?” 这说的自然是李淮容李淮泽兄弟二人,李淮香轻叹道,“还不是前段时间,北方的蛮戎又来骚扰边境,我这两位哥哥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住了没几天便走了,我阿娘可伤心了呢。也不知那蛮戎是不是在咱们大历朝有什么暗探,怎得我阿兄一回家,他们就乱?” 北方蛮夷骚扰边境是常有的事,许是不赶巧了。纪梦舒安慰道,“阿兄们在家行事多有不方便,淮香应该想开些才是。” 瓷盘中的小果酸酸甜甜,李淮香捻起一颗放入口中,闻言点点头,“这倒是,说来也真是奇怪,之前大兄怎么说都不肯我去父亲的军营之中,临走之时却也不反对了只说叫我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嘻嘻阿舒,你说大兄是不是想明白了?” 具体原因纪梦舒也不曾知晓,不过人生在世,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当也算不得浪费光阴了。 “你大兄应也是想明白了吧...”想明白一件事并不容易,有的人需要以生命为代价,有的人或许天赋异禀,想得通透。 李淮香又叹气,“也不知阿兄他们年关之时能不能回来?再说那蛮戎也确实可恶,一个中秋团圆的日子都不叫人好过...”李淮香自顾倒了一杯酒,百般无聊的喝了起来。 在京城之中,年复一年,做什么事应也会腻的吧。 出了茶楼,李淮香趁着酒意上头,驾马就要去城郊的军营之中看看,在茶楼外面与人话别。 青竹看着飒爽女子骑马而过,一双眼睛直冒泡泡,跟在自家小姐身后,羡慕道,“李家的小姐好生恣意呀。” 这样的恣意年华不可多得,纪梦舒在后头瞧着,直到她得身影没入人群之中再也瞧不见,才道,“前段时间在成衣坊新作得衣裳许是差不多了,正巧你我去看看。” 驱着马车来到成衣坊之中,布店老板将做好的衣裳拿给纪梦舒试穿,青竹在外头守着,道,“姑娘放心,青竹就在外头候着。” 青绯色的襦裙长度刚刚好,加上青色的薄褂褙子,倒也算是合身。 半晌时间过去,里面仍是没什么动静,青竹在外头小声试探道,“姑娘,可是衣裳哪里不合身?要不要青竹进去帮帮您?”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不应该呀,按常理说,姑娘肯定是会回应的。 青竹慢着步子上前,“姑娘,青竹进来了。”手搭上门帘轻轻一掀,里面哪里还有半个人的影子?! 她家姑娘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成?青竹慌慌张张的找来布店的老板娘,问道,“我家姑娘方才进去试衣,好半晌不曾出来,为何现在人不见了?!” 老板娘许是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往里面一看,果真没人。方才她是看着她们进来的啊。“这...这我也不知...也未曾瞧见你家姑娘出来呀?这...莫不是遇见了鬼打墙的事?要不要赶紧报官呐——哎呀——” 青竹又仔仔细细的翻查内外,确定没瞧见姑娘的人影,房中脱下来的旧衣还有温度。青竹赶忙回了纪府。 脑海中七七八八的寻人,老爷现在肯定不在府中,大夫人若是知道姑娘丢了只会更加心急。可惜大公子走的不是时候,前脚公子刚走,后脚姑娘就不见了。 青竹吸着鼻子想哭,路过茶楼的时候,瞧见了楼上的一个熟悉面孔,那个王爷身边的侍卫——阿三。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青竹赶紧上楼,三两句道,“我要见你们家王爷!快让我见见你们家王爷,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许是出事了。” 所幸宁容璋人在茶楼之中议事,听见外头的呼救声,当即就开了屋门,“你说谁出事了?” 青竹抱着怀中的衣裳,“我家小姐在成衣坊试衣,人却不见了...求王爷派人暗中寻找我家姑娘,奴婢还要前往纪府告诉大夫人这件事!” 人不见了? 宁容璋冷静道,“宁二,带着青竹去纪府看看,纪姑娘有没有自行回到家中,阿三,带上所有暗卫,跟我找人!” 宁二阿三各自领命,顷刻功夫,数十名黑衣人便在茶楼之中分散而出,宁容璋则带着阿三去了纪梦舒消失的成衣坊。 成衣坊中人来人往,后头的几个小隔间不大,不会藏人。只不过隔间有些单薄。宁容璋想也没想,抬脚踹上那隔间上的木板,“吱呀——”一声,整块木板轰然倒下去。 阿三见状赶紧将老板娘喊来,“这成衣坊可有后门?” 老板娘瞧那一个个脸上凶神恶煞的模样,还以为是官府中来了人,赶紧道,“有有有,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是有人实现在此点了迷香,又做活了隔间的木板,这才将人劫走了,看来已然蓄谋已久。 后门偏僻,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后街,杂草丛生,看来不常有人走这条路。 小路上金光一闪,晃着了他的眼,宁容璋捡起那小玩意,捏在手中仔细打量,耳坠精巧,正是她时常戴的那副! 宁二速度极快,将人送回纪府之后,便一路赶到了成衣坊,“主子,人不在纪府。” 已然猜到了。 第六十一章 不管用的脑子 已然猜到了。 宁容璋捏着耳坠,“纪家夫人知道可此事了?” 宁二点点头,青竹已经同夫人禀告了此事,纪夫人也暗中派人寻找...宁容璋合眸,谁会对她下手? 宫里的那位?还是旁的什么人? “你时常跟在阿舒身边,有没有发觉又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宁二垂头,皱着眉头想了好大一会,才道,“纪小姐...平日里除了跟李家的小姐走的近些,再者...最喜去茶楼喝茶,纪元正刚刚离京不久,就连李家的两位公子也都前后出京...这么说...” 阿三接话道,“这么说背后那人十分忌惮纪元正和李家的两位公子,等着人都离京了,见纪小姐身边没了帮手,这才敢下手。” “看来不是宫里头的人。”宁容璋捻着耳坠,“阿三,你跟我去城隍庙,宁二,你再去纪府一趟,看看纪家的二小姐在不在?叫人看着她!” 唯一与城隍庙扯得上关系的,唯有救了纪家的二小姐纪凝秋,那日暮色四合,阿三仍有印象,杀了那几个亡命之徒,难不成和纪家的二小姐有关? 脑海中过了一边关于官家小姐互相谋害的层出不穷的手段,阿三猛地打了个寒蝉,赶紧跟上宁容璋。 好端端的人,谁会想到城隍庙去?那边的地界靠近城郊,城郊的林子里住着不少的流浪乞儿,城隍庙也破败的厉害。 —— 彼时,纪梦舒悠悠转醒,鼻尖一股雨后的土腥味,脑子昏昏沉沉的厉害,有种宿醉之后的无力感。 便是反应再怎么迟钝,这会也已经发觉,自己处于不利的地位,缓了好大一会时间,视线才慢慢清明起来,背后被衰败的神像硌的有些疼,手腕已经被敷住。 前头不远处背对着她坐了两个男人,赤裸着胸膛,瞧着不像什么好人。环顾四周,瞧着像是个破败的小庙,连外头有人不紧不慢走路的声音都听得到。 “老大,人都弄来了,咱们怎么还不动手?” 纪梦舒选择闭着眼睛装死,一面又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急什么?”男人吐出一根鸡骨头来,满脸油腻,“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是?” 纪梦舒脑筋转的飞快,在城隍庙出事的,且和她扯上关系的,只有纪凝秋和刘花朝了。难不成刘花朝心急如焚,已经对她先下手了?她哪里来的胆子?先是对付纪凝秋,一计不成,便在相同的地方对她下手... 没道理...这么多年,刘花朝就算是想要除掉她,为何不早一些动手,临近及笄礼动手,不觉得自己的嫌疑有些大么? 手脚被绑的麻木,轻微活动了一下,便被前头的男人察觉到,“老大,人快醒了...” 被称作老大的人拍拍手,将嘴中的骨头吐出去,站起身来冲她道,“既然醒了,那就开始吧。” “等等!”纪梦舒抬头看那赤裸着胸膛的男人,五大三粗手上有茧,看来会点本事。“你们将我绑来此处,就这么放心?这处破庙就在城郊,想必我的家人发觉不见了以后,现下已然在大肆宣找了...怎么,你们不怕?不怕尸首异处?不怕五马分尸?” 男人磨磨牙,似乎受到了一点威胁,“此处荒僻,他们找不到此处...” “是吗——”纪梦舒双目清凌凌的看着来人,低声笑道,“只怕你还不知道吧?这处地界前段时间刚刚死了人,正是——像你们这般拿钱办事的人,只可惜,就算那背后之人来头再大,还不是被我的人杀了?” 都是一个道上的,城隍庙前段时间无端折了好几个人,他们当然知道,官府草草下了结论,只说是仇家追杀,原不曾想,真正杀人的幕后主使是在这里! “大哥,那些人跟我们也有些交情,大家又是一个道上的——何不...”身侧那人做了个手势,示意杀人。 那老大摇摇头,买主没想要她的命。 纪梦舒瞧见那些人面上忌惮,换了个轻松一些的姿势靠着神像,“实不相瞒,我与人平日无丑,近日无怨,这小小的城隍庙,不出一刻钟他们就会查到——我好心奉劝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小弟似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被劫人,问道,“来得及什么——” 纪梦舒唇角微微挽起,“当然是来得及保命啊——” “老大?”那小弟哆哆嗦嗦的拿着刀,瞧见纪梦舒一脸无所畏惧的神色,又瞧了瞧外头正在巡视的几个兄弟,“那些人要是真是她指使杀的,那咱们在这岂不是很危险?” 老大“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慌什么?!就算他们真的找来了,人现在在我们手中,还怕他们不成?”男人压低了声音,又道,“难道你忘了?买主说必须在城隍庙中做事,不能轻易换地方...” 小弟嘟囔道,“把事办了不就成了?怎么非要在城隍庙中,难不成有神像看着还能保命不成?” 虽说压低了声音,可纪梦舒隐隐还是能听见几个关键词,前后这么一串联,必须在城隍庙中。上一个在城隍庙中险些遇害的人是纪凝秋。 而谋害纪凝秋的人又是刘花朝,刘花朝的人选择在城隍庙中,那纯粹是因为城隍庙在城郊,加上位置偏僻没什么来往,方便行事而已。 位置一旦暴露,怎么还会选择在此处。 除非——纪梦舒猜测,是害她之人存有心结。是有人蓄意在城隍庙中报复。 看来纪凝秋提前对她下手了,纪凝秋被刘花朝请来的人绑来了城隍庙,她意外得知之后,拜托宁容璋将人救下。 好心没好报,纪凝秋反倒是觉得自己才是害她之人,于是便想要在城隍庙中反击。 纪梦舒轻呵一声,好个不管用的脑子。 “若你们还想活,趁早就将我放了,不然,只会是同那些人一样的结果。”若是说刚刚醒来的时候,心里还没有什么底气,那现在一切明了之后,纪梦舒反倒会相信他们会查到这里。 第六十二章 讨价还价 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身在京城之中,在人来人往的成衣坊之中,都能被算计,纪梦舒觉得自己有些背运。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男人踏着步子,瞧见城隍庙中有人,随意从地上地上捡起一颗石子,长剑出鞘,铮铮剑鸣直把那颗石子拍入城隍破庙中。 巨大的响声惊动了这内外所有的人。 宁容璋已然确信他想找的人就在城隍庙中,连基本的试探或者突袭都没有做,就这么大咧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人两剑对上对方的十数人,怎么瞧,都有点自不量力的感觉。 庙中,隔着破旧窗口瞧见来了两个人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朝纪梦舒揶揄道,“只有两人?来的是够快,可惜...救不出你。” 纪梦舒不知来的是哪两个人,不过总有一丝希望尚存,“人都来了,你觉得其他人还会远吗?” 老大兴许知道避免不了一场恶战,咬着牙狠声威胁道,“你最好老老实一些,有你在我们手上,他们又敢把我们怎么样?!” 庙外,人已经集中起来,团团将人围住。阿三轻蔑的扫了一眼,“主子,您不如先行去救纪小姐,这里,交给我。” “有劳。”宁容璋抬脚一跃,直直往里头杀去。长剑划破血肉的噗呲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横冲乱撞的架势显然不想说什么废话。 外头打杀成一片,兵剑相撞的声音声声悦耳,门里面的老大也有些坐不住,不过片刻,瞧见外头的声音渐渐小了些,这才小心翼翼的开了一道门缝。 下一瞬,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翅膀的蛾子,划过一道弧度之后便重重摔倒那神像后面。 “老...老大!”那小弟只觉进来的那人面如杀神,一张格外清隽的脸上沾着几滴血迹,格外妖艳,一身月牙白的锦袍不可避免的满是鲜血,长剑滴滴答答,不过看男人的状态也知道,那上面估计都是别人的血。 男人漫不经心的扫过庙中被绑着手脚的女子,那小弟手忙脚乱的将匕首架到她白净细腻的脖颈上。 狠狠威胁道,“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话音刚落,男人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下一瞬,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在男人稍稍偏过头的耳侧射出去。 直插那人的咽喉处。 在宁容璋的背后,阿三还保持着扔刀的姿势,瞧见那男人口吐鲜血,“呵哧呵哧”的倒了地。 长剑挑破粗麻绳,纪梦舒活动活动手脚,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就伸了过来,纪梦舒也不客气,借着力气起来之后便道谢。 “多亏你来了...谢谢你。” 宁容璋神色如常,淡淡嗯了一声,好似心情有些不爽。“阿三,将神像后头那人带走,再将此处处理干净些。” “是。” 带着人出来之后,宁容璋伸手将那精致的耳坠递给她,“捡来的...” “你怎知我被绑到了此处?” “猜的。” 安全将人护送到纪府之后,宁容璋有些担忧道,“宁二还是放在你身边吧...总归放心一些。” 京城之中处处有人想要她的性命,她尚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闻言也不推脱,“那多谢了。” 方才放出的暗卫如同归笼的鸟儿一般,接二连三的回了茶楼。阿三捆了人带回来,那老大知道自己惹着了大人物,一脸横肉吓得乱颤,“我...我只是拿钱办事而已...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阿三踢他一脚,“人人都是你这样的说辞,那官府岂不是一个空架子了?说吧,是受何人指使?” 宁容璋没说话,早在猜测到纪梦舒在城隍庙的时候就已经猜测到七七八八了。 那老大也不顾什么江湖信义了,就算买家给的钱再多,此刻都不如自己的一条命重要。 只要还有一线生计,什么信息都不重要。“我说,我说,但你们能不能饶我一命?” 阿三没吱声,瞧了瞧身边坐着那人。 “你也配讨价还价?” 那壮汉咽了咽口水,“是纪府的二小姐。” 果然。 人带走之后,阿三将近期来的事情一一禀告,“主子,咱们在京城逗留太多时间了,今天更是派出不少暗卫,那些人一定会有所察觉,为着主子的暗卫着想,还请主子尽快返回西疆。” “我知道,再留下两名暗卫,其他人今晚跟我回西疆。” 阿三抬头,“那...那人怎么办?” “杀了,扔给纪凝秋。”宁容璋轻吸一口气,没直接杀了她都已是开恩。 宁二只递来一封信,说自己在西疆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希望她能照看宁二一些。 折了信纸,纪梦舒哑然失笑,让她照看宁二一些?分明就是让宁二处处照看着她才对。 次日一早。 向来安静的纪府出了一桩大事,泽兰轩内发现一名男子的尸身,脖颈带血,早就已经没事了。 纪凝秋窝在二夫人的身边,看来吓得不轻。今早她照常出门,以为能听到一个纪梦舒被人玷污的好消息,不曾想,前段时间,玲珑找来的人就这么大咧咧的出现在她的房门口,一双眼睛圆睁着,似乎死不瞑目,地上好大一滩血,差点把她吓昏过去。 姜母捏了捏鼻骨,“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夜可有护卫瞧见?” 几个巡使的护卫纷纷表示没有看见...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死在一个闺阁小姐的房门口。 看那样子,应是被剑,或匕首一类的东西抹了脖子。 纪凝秋盈盈带泪,眼神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对面的纪梦舒,她好端端的回来了,那些人并没有得逞,和当初她的境遇一样,难不成也是遇见了行侠仗义之人? 不对...就是如此,他们的尸体应该在城隍庙才对,不应该出现在纪府,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五妹妹,昨夜一直都在府中吗?” “姑娘慎言。”红叶瞪了一眼纪凝秋,“我家姑娘不曾外出。” 第六十三章 事关重大 几人争执不下,姜母头大,“既然这样,不如请官府的人来查?” 二夫人神色凄凄,“大夫人,凝秋怎么说也是未出阁的女子,这样闹出去,恐怕对她的名声不好...这人许是半夜被人杀了,那人随意抛尸,总不能因此连累我家凝秋吧...” 姜母眸光一睁,“事关重大,等老爷回来再说吧。”姜母厌厌挥退众人。 纪康这些天忙了不少,不管是内地的旱情,还是北疆那处的作战,都叫人抽不开功夫。 回家听说泽兰轩发生的事,纪康摆摆手,“直接叫官府查就是,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晚膳间,纪梦舒也附和点头,左右那官府是个摆设,待查清楚那人的来历,知道又是个歹徒,自然就会以仇家追杀来草草结案。 “父亲,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的,可是朝堂上政事脱不开身?” 还是自家女儿体贴,纪康叹了一口气,“自入秋以来,内地不少周县因大旱叫苦连天,百姓收成减少,许多人流落四野...”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北疆又要打仗了,这回不知又要在民间收敛多少民脂民膏。” 姜母慢悠悠的道,“阿舒还小,又是女儿家,你同她说这些干什么?” 纪康也强颜欢笑,眼底下一片乌青遮都遮不住,“是啊,阿舒还小,是为父多话了...吃饭吧。” 姜母觉得一个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执掌中馈,相夫教子,是以,对纪梦舒总是打探朝廷的事颇为不满,时儿叮嘱两句。 纪梦舒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至于听进去多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天气越发的冷了,某一日纪梦舒在外头逛街,猛地瞧见外头各个酒楼,或城角处有不少流浪乞儿蹲在角落旁,一个个瘦骨嶙峋的。 “青竹,城中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些难民?” 青竹叹道,“姑娘,今岁大旱,严重的地方更是颗粒无收,那些靠天吃饭的百姓不得已出门为乞,这些天涌进来不少难民,可是司城的官兵现在却拦着那些外地的难民,不让他们进来了...” “这是为何?” “天子脚下,人越多越容易出事,只可怜那些难民的处境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纪梦舒漠然,旱情如此严重,却也不曾听父亲说朝廷有什么赈灾之策。当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人,真真是瞧不见百姓的困苦。 北疆连年征兵作战,民间的赋税被抽取的一成比一成高。纪梦舒抬头,瞧见阴沉沉的天色。大历朝要比她想象的更加危机四伏。 酒楼旁边的角门处,小二正在驱逐那些流浪的乞讨儿,嘴中的谩骂声不曾停过,“你们每日都来,真以为我们这处地方是做慈善的了?真实的,快走快走,真是晦气!” 那几个瘦骨嶙峋的乞讨儿没有讨到一点吃食,年纪小些的,看起来是个女孩模样的孩子痛苦的蜷曲自个的身子,汗水很快就在苍白又布满灰尘的脸上浮现出来,“哥哥...晴儿肚子好疼啊——” 前头的男孩赶紧抱住她,是他没用,没能讨来一点吃食,让他妹妹不知饿了多少天...“晴儿——晴儿——” 纪梦舒扭身,“青竹,去买些易消化的汤饼来...” 青竹立马扭身去了对街,买了四五份的汤饼过来。按照纪梦舒的吩咐将汤饼递给那些年幼的孩子的时候,青竹也忍不住鼻头一酸。 “吃吧,是我家姑娘好心...” 不等说完,手上的汤饼已被洗劫一空。几个年幼的孩子哼哧哼哧的吃着,生怕有人将他们手中的吃食抢了去。 那瘦弱的小女孩也慢吞吞的嚼着,他们吃饭的速度远比纪梦舒想象快的多,那被晴儿换做哥哥的人几步上前,“砰砰砰”在地上朝纪梦舒磕了几个响头。 “大恩人,求您好心将我招作仆人,我有力气的,我会拖地抹桌刷碗,看家护院也是可以的,求您给我一口饭吃吧...我家小妹身子骨弱,不能再跟我继续流浪了...” 他身后的几个小崽子也圆睁着眸子,隐含期待的看过来。他们初入京城,身无分文,只能一日日的靠乞讨度日。这些官家手上虽有钱,却见他们年幼瘦小,不肯招用... 纪梦舒张张口,这天下的流浪之人何其多,她做不来将每个人都救赎。拉着那小男孩起来,便道,“你们是从何处来的?” “恩人,我们都是从南阳来的...” 南阳...纪梦舒默默咀嚼,南阳今岁有虫灾,蔓延数千里,庄家作物无一幸免,如今竟是连人都养不活了。 “那...你们的父母呢?” 名唤晴儿的女孩鼻子一酸,呜呜哭了起来,回话的男孩道,“双亲...已在今岁病死了。” 倒是个可怜人。 “我府上...还有些零散的活计...倒是可以开些工钱,你们想跟我走吗?”纪梦舒胡乱扯了一嘴。 “当然当然!我们跟您回家!” —— 瞧着那刚到人腰间的四五个小萝卜头子,青竹也不大能缓过神来,红叶瞧着他们一双双懵懂的大眼睛,“姑娘就这么把人带回来了?” 青竹点点头,“是呢...姑娘是个心软的人。”青竹拉着红叶小声道,“左右这些小萝卜头在府中了,你看着随便安排点什么事做就好...” 红叶轻咳一声,转过身来,瞧着那个身高略高一点的小萝卜,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指的那人上前一步,弯腰道,“我叫阿收,这是我妹妹阿晴。” 红叶点点头,将几个小萝卜头安置好之后,随便派发了点活计,便回去复命了。 —— 一侧,姜母略微惊讶的点点头,“你说,要赈济难民?” 纪梦舒噙着笑,点点头。 姜母放下茶盏,“咱们纪家虽是富贵人家,可是万千灾民便是倾尽家产都救不过来,他们没有营生,只等坐吃山空的话,何以为大计?” “母亲的担忧我明白,可这京城富贵人家不少,若是母亲带头的话,一来可以为父亲攒点好名声,二来也能给朝廷一些时日。” 第六十四章 议论 “还是舒儿想的周全一些...”姜母点点头,“既如此,那便着手去办。” 纪府赈济难民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京城的难民一早就守在城郊的那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摊子旁边。 阿收成了府中的小厮,年纪虽幼小,可收拾收拾模样还是清秀的。整日里跟在红叶身边,一口一个红叶姐姐叫的欢。 红叶扶额,这哪是招了一个小厮?分明就是给她招了个弟弟。 青竹红叶清晨便运着两大车的吃食到了城郊的摊子处,吩咐府中下人熬煮米汤,发放胡饼... 阿收同几个小萝卜干起活来勤快,青竹也就乐的自在,陪在自家小姐身边不近不远的瞧着。 “姑娘,咱们救得了一时,却也救不了一世啊。” 纪梦舒道,“端看宫里的那位会怎么处置了...咱们做的虽是杯水车薪,却也能缓解他们多日来不曾吃饭的窘境...也算给自己积点德。” 自从纪府连续几日在城郊振灾之后,京城之中也有富庶的商户或者官员开设粥棚,赈济难民,上达圣听。 宁怀暄被几位老臣叨叨的头疼,一个劲的叫他开放赈灾粮。他嘴都快说破了。国库空虚,剩下的一些银子都给了北疆打仗用,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来赈济灾民了。 “陛下,城中难民聚集,百姓恐慌,长久以往,定会影响到京城的治安商业问题,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宁淮先揉着眉心,“程爱卿有何看法,这紧要关头直说就是。” “不如将难民驱逐出城...” “不可——”纪康从朝臣中出来,“难民多是河中之地闹虫灾旱灾之地的难民,逃难到京城已是无路可走,若是驱逐出城,只怕城郊的林子里不久满是尸骨了。” 程卿向来不喜纪康,闻言便嗤笑一声,“听说纪大人的夫人在城郊开设粥棚提供饭食,百姓之间口口相传,都说纪大人心善,是咱们大历朝的福分呢?纪大人不愿意将难民驱逐出城,难道是不愿意失去这等名声?” 纪康双眸直直看他,“程大人恐怕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粥棚不过是我家夫人心善所设,同程大人说的...相及万里。至于原因,陛下...老臣已然说过,驱逐出城,只会寒了大历朝百姓的心。” “君王者,自当处处为百姓着想。” 宁怀暄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纪相国,有什么主意,直说就是。” “纵观前朝历代,如遇灾荒,可驱使难民修筑工程,或疏通水渠,或筑建城墙,再使官员派发工钱,如此,可使难民度过危机。” 宁怀暄点点头,“纪相国说的有理,正巧,皇宫之中的水榭楼台年久失修,不妨在宫中建造一座更大的摘星楼,晚间迎风直上,上达天庭,手可摘星辰...”畅想在未来歌舞环绕,醉生梦死之境。纪康严肃的咳了一声。 只叫宁怀暄回神,“陛下,臣以为,应当以国事为重,修建水渠,加固边郡长城更加重要...” 宁怀暄轻哼一声,撩起眼皮看向众人,“众爱卿如何认为?” “臣附议。” 宁怀暄看了纪康一眼,“那这事就交给纪相国来办吧...” 乾清宫中。 太后揉着自个的太阳穴,看向下头的宁怀暄,“这事,你就交给纪康做了?” “自然,皇祖母,纪康的能力您是知道的,有他在,那些灾民就不成问题。” 太后轻叹一声,“暄儿,不是皇祖母说你,这么大功一件的事,你若是亲自来办,天下的臣民自然会更加臣服你,拥护你,可你如今这么做,只会让他纪康的名声越来越好。” “皇祖母,纪康不过就是臣子,百姓们自然还是会忠顺于我的...” 太后幽幽道,“这天下,自古一来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一个君王,若是连民心都把握不住得话,那他的皇位又如何保得住?皇帝,哀家是要提醒你,若你把用在贵妃身上的心思用到政事上,如今的皇城之中,还会有这么多的难民哀鸿遍野吗?” 宁怀暄垂头,明明他才是天子,是皇帝!是整个大历朝最尊贵无比的存在,可为何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皇祖母这处,他受到的永远都是不看好,永远都是打压... 出了乾清宫,宁怀暄似乎也是忘记了要同政要大臣商讨政事的事,一股脑的扎进了钟粹宫中。 刘花朝打扮的光鲜亮丽,瞧见宁怀暄下朝回来,赶紧着人送来膳食,“陛下...还未用膳吧?” 宁怀暄深嗅她身上的芳香,“还是朝朝最理解我...” “朝朝是陛下的人,自然一心都为陛下着想,陛下今个下朝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不是那朝堂上的大臣太过古板?”刘花朝亲昵的为他揉肩,缓解他的压力。 “最近城中来了不少的难民,他们整日叫朕想办法...可是朕有什么办法,国库里没有钱,粮仓里没有粮,要朕怎么救得了他们?再说了北疆现在还在打仗,军队的开支用度不在少数...朝朝,朕真的没有办法了。”宁怀暄抱住她的腰身,好似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陛下已经尽力了...”刘花朝安慰道,“既然是陛下的臣民,那也应该体谅到陛下的难处,何以这全天下的事都叫陛下承担呢?” “朝朝,我身不由己,只有你,是我自个求来的。” 直到在议事大殿中的臣子等不及,着人来催,才瞧见陛下正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见此状况,不少老臣纷纷一封奏折告到太后她老人家那处。 太后年事已高,近些年越发觉得身不由己,渐渐放权给皇帝,谁知皇帝不开窍,若非太后压着,那些老臣只怕早就不满宁怀暄这个皇帝了。 太后忙的焦头烂额,宁怀暄一到下朝时便往钟粹宫中去,连议事大殿的门都不愿意进了。如今朝堂之上,臣不知君,君不知臣。直气的太后卧床不起。 朝中有关宁怀暄的热议越来越大,甚至传出失德的名头。 第六十五章 不满 在北疆战事焦灼的时候,陛下仍然不肯下放兵权。 不久之后,北疆传来战报——双方对峙,我军战败。朝中的大臣虽早就预料到了,不过当那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入他们手中的时候,轻飘飘的宣纸没什么重量,远在京城的官员是否能想象得到,那万里雪沙之上,都要被鲜血阴干的沙漠上,倒是都是大历朝将士的尸骸... 老臣们联名上书,请求宁怀暄将边境其他的军队暂时调到北地,以御来敌。 宁怀暄穿着锦缎子笑,“你们想要朕的兵权?” “陛下,国难当前,陛下应以大局为重,紧急往北地调兵,方能保我大历朝社稷安稳啊!” “陛下三思!大局为重!” 宁怀暄眉眼带笑,好似听见了什么不得了得笑话,这些人一个个得瞧着他手里边得兵权,想要借机夺走,休想。 宁怀暄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接着退朝。几位老大臣痛心疾首,先帝是个没福分的,早早仙逝之后就留下这么一个皇儿,哪能想到,宁怀暄亦不是做明君的料... 乾清宫前。 数十名老大臣齐齐跪着,头顶烈日悬阳,腰板挺得板直,“老臣请见太后娘娘!” 黄嬷嬷隔着门庭看着,折身回去,“太后...好几位朝中的老臣都在...看来陛下办事确实不妥帖。” 太后眯着眼,神色惨白,挥了挥手道,“叫他们都退下吧,年纪大了吃不消,哀家...咳咳咳——哀家会好好劝劝皇帝的。” 黄嬷嬷讲话转达到,奈何那些个老大臣就是不肯走,说什么都要见太后一面。守着乾清宫的侍卫有不好直接动手,一是那些老大臣都是朝廷的支柱,一个个都是博学多才,若是下手没个轻重的,岂不是大历朝的损失,二来,他们说的也没什么错。京城之中的灾民随处可见,还是纪相国组织起来,让京城免受一场动乱。再者,北疆仗打败了,至此,皇帝沉湎于酒乐,居然没有半分表示。 侍卫们沉默的看着,只当装个哑巴聋子。 黄嬷嬷没法子,只能服侍太后起身梳洗,将老大臣引到大殿里候着。太后的身子已经不大行了,宁怀暄自从手中有了一些实权之后,做事也不大顾及太后和朝臣的意思了,总之,自己怎么喜欢怎么来。 “太后娘娘,国家大事岂能儿戏,咳咳——咳!” 瞧着头发胡须皆花白的老臣,太后叹而一笑,“徐老说的哀家都明白,皇帝确实有些跳脱了,只是哀家的身子不大好,往后的朝堂之上,诸位大臣还需多多劝解陛下,莫使他走上歪路——” “太后娘娘,微臣听闻,贵妃乃是一洗脚丫鬟出身...”那人铁青着脸,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陛下沉湎美人,将一个丫鬟封为贵妃实属胡闹,我大历朝为皇室开枝散叶之女子,应是德才兼备,温婉贤淑的良家女子,如此才能更好的辅佐陛下——维持我大历朝的盛世。” 诸位颇有感悟,“是啊,陛下独宠于后宫一人,本就于子嗣不利,再者,偏听偏信,不能雨露均沾,更是皇室大忌。” 徐老抹了抹花白的胡须,“为着一个出身不高的女子,陛下近日来除了上朝,连议事大殿都不曾去了...” 太后点点头,“哀家近日身子乏力,对皇帝看管的少了些,以至于他性情乖张起来,诸位放心,哀家会有一个决断的...”太后将话推回去,说是有个决断,但倒底是个什么决断,还是没有说清。 在场的人混迹官场多年才有如今的官位,自然明白这句话不过是个空话,徐老年纪颇大,照常理说应该早已致仕,奈何一心都在政事上,也不愿离开。 “太后娘娘,听闻纪家率先在京城之中开设粥棚,赈济灾民,可见纪家忠良之辈,陛下沉湎酒色,皆是因为后宫久而无后,纪家女才貌双全,若是陛下早早迎娶纪家女入宫,我大历朝可安稳根基。”徐老拱身请求。 “这是自然,待年关之后,大历朝便会有新的皇后。”太后说着准话,众人也放心不少。 “既如此,还请太后娘娘尽早调兵于北地,否则我等便是在京城之中,怕也不会高枕无忧的。” 太后沉声应答,黄嬷嬷好生将几位大臣送走之后,太后一挥衣袖,桌案上的茶盏滚落在地,碎成一片。 “若非先帝去的早,宁怀暄又怎么如此年轻就即位呢?哀家老了...许多事身不由己...陛下二十有几,性子还是这般跳脱。” 黄嬷嬷垂头不语,寂静的大殿上,除了太后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旁人也不曾接话。 一封封奏折上达太后,声声泣血,陛下宠爱妖妃,祸国乱政,民不聊生,以致边疆战乱,河中大旱。一封封奏折好像是有千斤的重量,压着太后喘不上来气。 “去,来人,将皇帝找来!” 口谕传到钟粹宫的时候,刘花朝一脸幽怨,“太后不安心养病,怎的时常来唤陛下?” 黄嬷嬷觑她一眼,“太后娘娘有要事寻陛下商议。” 刘花朝扭着腰肢道,“有什么事...在朝堂上商量不就好了,下了朝,宁郎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放肆!”黄嬷嬷满脸阴狠,“陛下是大历朝之陛下,后宫女子千人,皆是为陛下、为皇室开枝散叶之人,贵妃这么说,是将陛下当作自己的私有物么?” 什么歪理? 刘花朝噘着嘴,一脸不开心的往内室走去,“宁郎,她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宁怀暄安抚的捏着捏她的手,“不可胡说,黄嬷嬷自幼跟在皇祖母身边,不是一般的奴婢...” “那也不能这么跟主子说话呀...”刘花朝贴心的为人束好腰带,笑道,“宁郎,那你可要快些回来...” 跟着黄嬷嬷走在宫道上,宁怀暄对着秋日的暖阳伸了个懒腰,仍是没闹明白,朝中之人为何处处对他不满。 第六十六章 记挂着您 芙兰轩内 纪梦舒嘴角噙着笑,“当真?” 青竹回道,“自然是真的,陛下被太后好一顿骂呢...” “骂他不是应该的吗?”透过支摘窗子,还能瞧见阿收带着几个半人高的小萝卜头子在洒扫庭院。天下又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孩子流落街头,衣食都没有着落...总而言之,都是君王无德罢了。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青竹和红叶均不敢说,只能垂头不语。 “姑娘,上次姑娘被人绑到城隍庙,这事就搁置了?”红叶捏着袖口,虽说在泽兰轩发现了一具尸体,报官之后,这事也就这么稳稳当当的搁置下来了。 好在自家姑娘没出什么事,红叶默默吐槽,也不知这州府都是干什么吃的。 有仇不报可不是她纪梦舒的性子。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到时,我定会给纪凝秋送上一份大礼。” 芙兰轩和泽兰轩的主子下人算是心照不宣了,摩擦越来越多,只剩下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罢了。 院中的枫叶落了满地,光秃秃的居然只快剩下一截截树枝了。恍然过了许多时日,纪梦舒坐在院中,忽然觉得有个人已经许久未曾找她了。 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后墙,“他许是离京...回到西疆了...” 府中一处的安稳之地很快被打破,纪康自从下朝回来便愁眉不展,叫来家中的族老商议要事。 初秋之时,在斗兽场救出来的几人早就养好了伤,成了纪梦舒的暗卫,是以,就算是在这小小的宅院之中,纪梦舒也能迅速的知道关于纪府,外界,甚至是朝廷的事。 身形利落的侍卫不走正路的进了院子,朝着躺椅上的人微微弯腰,“主子...打听到了。” 暗卫将事情缓缓说来。经过月余的酝酿,民间早已是怨声载道,大半人家连饭食都没有着落。北地更是惨烈,这会子已经起义军了。 纪梦舒合了合眸子,“起义?” 暗卫点头,“不错,家主同族老们商量的也是这件事情,因为北地传言,许多人瞧见了在水中的巨型乌龟,那乌龟的壳上就刻了六个字,纪家女,救天灾。” 纪家女,救天灾... 民间一旦有什么灾难发生,皇帝便会祭祀天地祖宗,最好是颁下罪己诏,昭告天下,一切缘由都是因为自己失德引起的,同天下的百姓无关,降灾给自己就好,不要牵连无关的百姓。 难怪会惊动族老们,原来和自己也有牵扯... 红叶担忧道,“姑娘,这不就是冲着您来的?” 还真是冲着她来的。纪梦舒挑眉,“年关快到了,他们这些人还真是急不可耐了...” 怎么一个一个的都打上了自家姑娘的主意? 纪梦舒气定神闲的坐着,半点没有为自己担忧的模样,“走吧,随我去见见父亲。” 纪康的神色也是一脸凝重,那些谣传分明就是冲着纪家来的,北地起义,一时之间也将纪家推到风口浪尖上,见纪梦舒进来,纪康收敛了神色。 “父亲还是为难民的事担忧?” 纪康忙的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刚刚同家中族老们费尽心思的争论,这会一张口嘴巴就疼的不得了,是以只能点点头。 “女儿听说北地乱了?便是在京城之中也觉得惶恐不安...” 作为家中的嫡女,纪康也向来是看重她的,闻言点点头,“千里之外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安心在家,最近少出门就是了。”毕竟现在京城之中也不太平,到处都是流民,城郊之外,每天都有人暴尸荒野,官府每日焚烧尸体掩埋,生怕发生什么瘟疫... 真是我大历朝的不幸。 纪梦舒点点头,又说着几句话,让纪康好好休息之后,便出来了。 太后和宁怀暄忙的很,一时半会顾不上她。纪梦舒便联系李淮香,打探北地的情况。李淮容两兄弟均在北地任职,只怕日子不好过。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恐慌的氛围之中,北地毗邻北疆,纪梦舒去信一封,打探宁容璋的情况。 彼时阿三正在包扎他的伤口,亲信送来这封信的时候,宁容璋没忍住疼的倒吸一口冷气。他身上大大小小十余处伤口,就是从皇城中的包围圈中冲出来的。 也不知那些个九头蛇纹身的组织是个什么来历,但凡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便是一场围杀,只管让他回到封地才算完。 关键是在江湖上居然也查不出那组织的来历。 女子尔雅的文字端正,一如她本人一般,去信是来关心他有没有回到北疆,北地发生了起义,叫他注意一些... 宁容璋一笑,小心的将信折好放入怀中。阿三见他笑的那一脸不值钱的样子,打趣道,“王爷,您这费尽心机的为了保护纪家小姐,受了这一身的伤,怎么也不跟纪家小姐说说?” 宁容璋睨他一眼,“这么远,会劳她记挂的...” “纪家小姐心里若是不记挂着您,回头该记挂上别人喽。”阿三笑道。 “就你话多。” 阿三不说话了。 怀中的信封仿佛是有温度的,烙的他心口发烫,阿三说的也有道理,就算他心里不记挂着他,也会记挂着别人,既然如此,还不如记挂着他呢。 深夜的王府之中,宁容璋披衣起身,在燃着一盏烛光的下头细细磨墨,铺着信纸的桌案满是笔尖的摩擦之声。 末了,宁容璋看看内容,有些不满意,揉皱了纸张再写一封,他那日快马加鞭出了皇城便被追杀,一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几波人,可那些人好像杀不尽似的,一波接着一波,直到他进了北疆封地,才算消停下来。 折好信纸放入信筒之中,宁容璋唤来信鸽,带着薄茧的手指抚了抚信鸽的羽毛,“去吧...” 信鸽扑棱两声,随即没入茫茫黑夜之中。 等到纪梦舒接到信已是几日后,青竹带着小信鸽下去吃东西,她这才将信缓缓展开。 瞧着这封信,纪梦舒甚至都能想到男人一本正经的说着自己伤的有多重的胡话。 第六十七章 不能这么做 北地起义不多长时间,就听说了武亲王亲自带兵收拾了那些贼人。太后做主,将附近的军队调往北地,怎么说也不能在蛮戎手底下吃了亏。 不过武亲王此举倒是颇得民心,不仅在封地之中威望甚高,甚至在京城之中,都能听到有关武亲王的传言。 宫里的太后看着剿灭起义军的奏折,脸色阴沉的赏赐了一些东西,以犒劳武亲王。 原本京城流民的事情,宁怀暄未曾处置妥当,眼下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朝廷内外对皇帝的不满声愈发大了。 不少老臣上书,希望陛下将纪家女接入宫中,不仅是因为纪家有实权,而且那些起义的叛军,打着纪家女救天灾的名号,百姓们不管怎么说,都似乎是认定纪家女才是拯救苍生的途径了。 太后将折子尽数压下来,难道她就不想吗?只是纪梦舒及笄礼未过,这时候接入宫中像什么话。 太后受不住压力,旁敲侧击的敲打宁怀暄,只求他目光不要总是放在一个女人身上,这天下的女子千千万,怎么就非刘花朝不可?一个出身低下的女子,占着贵妃的名头不说,反倒是叫皇帝不理政事,这不是祸国的妖妃吗? 钟粹宫中 太后拖着病体过来,瞧见宁怀暄在钟粹宫中,顿时又没什么好脸色了。 太后同贵妃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只有宁怀暄一人从中周旋,这下太后突然过来,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皇祖母...” “你还知道我是你皇祖母?” 太后说这话倒是也没避着刘花朝,“暄儿,你若眼里真的有我这个祖母,就尽早娶了舒儿,后位空悬多年,天下的朝臣百姓早就心有怨言,你乖乖听皇祖母的话,年前就去纪府下聘。” 刘花朝剪水眸子映着委屈,却在太后的施压之下,也不敢说个不字。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宁怀暄负手而立,“都听皇祖母的。” 冬日初雪落下来的时候,满院的皇家聘礼放满了整个院子,大红色的箱子上面落满了雪。 纪梦舒揣着汤婆子从院中出来,眼神瞟见那成箱成箱的聘礼,瞧见仆人们一箱一箱的往偏房中抬去,没由来的觉得有些荒芜。 深冬降至,大历朝的百姓能不能度过这个冬天还不好说,皇室却要为了加固自己的权力,大肆迎娶皇后。 院中的下人瞧见纪梦舒过来,还以为她是来看看这些聘礼的,于是拿着礼品单子过来,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姑娘,您要不要看看这些东西?” 冷冷扫过礼品单子,纪梦舒还是道,“妥善收好吧。” 箱笼之上覆了一层白雪,就像它们的命运永远都不会加诸在她的身上。 青竹一边撑伞一边道,“姑娘,听说二夫人做主给二姑娘定了一桩亲事呢...” 表面上看,纪凝秋确实顺着二夫人的意思,在京城挑一个不错的门第嫁了,可纪梦舒知道,她心比天高,断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 纪梦舒眼神中带着笑,不管怎么说,她那二姐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到时只要发生那么一点点不经意的“意外”,她们就都能如愿以偿了。 别说宁二在纪府的存在感不高,却实时将纪梦舒的动态传到千里之外的西疆,宁容璋处理西疆政事,今岁回京之时,西疆也算是躲过了皇帝的鹰眼。 穆军师瞧着自家王爷仍是独身一人回来,长于短叹的不知道嘟囔了多少遍。 直到宁容璋听的不耐烦了,才道,“穆军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穆牧老成着一张脸,“王爷,您整日在西疆愁眉苦脸的,可是遇见什么麻烦事了?” 宁容璋将宁二传过来的信往里面掖了掖,面色如常的开口,“没有...” 还在这装? “王爷,阿三他们可是都跟我说了,当今太后指名的未来皇后,纪康唯一的女儿,可是王爷的心仪之人?” 被藏起来的信纸说的就是这件事,宁二没有什么感情的信传过来,说宁怀暄已经往纪府下聘了,等年关过后,便会挑个好日子迎娶新后... 最后宁二还是体贴的问候了一句,叫他别太伤心... “穆军师,您是战场之上的军师,这男女情爱之事,只怕您不太懂...”宁容璋回了一句,毕竟他没说错,穆牧一把大年纪了,身边不还是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 穆牧冷哼一声,“王爷,你这可就是小瞧我了,我穆牧虽说年纪已大,年轻的小女子们瞧不上我也是正常,”穆牧打了个顿儿,“但我可告诉你,本军师年轻的时候,可是县里县外最叫人追捧的美男子呢。” 宁容璋抬眸,打量穆军师半百的头发,有些邋遢的面容,实在没把他和美男子这三个字联系在一块。 分明是瞧见他眼神中那浓浓的怀疑感,穆军师一挺腰板,“王爷不信?那你去我家乡打听打听,看看我是不是说了谎?” 宁容璋让步,“好好好穆军师,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显然还是不大相信的模样。 穆军师也不计较,自顾自的出主意,“心爱之人就要嫁作他人妇,王爷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掌心不由得收紧了一些,反驳道,“她不会...她不喜欢皇帝,断断不会嫁给他。” 穆军师摇摇头,“皇命难违,就算那纪家的小姐真的不愿意嫁入皇宫,可她的父亲是相国,自古以来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位纪家小姐却没得选...” “不过,”穆军师话题一转,趁着昏黄的烛光凑近道,“王爷出手将人抢过来不就好了...” 宁容璋眉心一跳,心中羞涩,他确实肯定纪梦舒不喜欢宁怀暄,却无法确定她是否喜欢自己,若是毫无防备的将人抢过来,她若是记恨怎么办? 宁容璋摇摇头,他不能这么做。 穆军师拱手,“左右大典在年关之后,王爷可以好好想想。”若是行差踏错,可就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后悔喽。 第六十八章 凑什么热闹 纪府因着两位小姐的婚事显得有些忙忙碌碌的,纪梦舒看似每日都清闲,不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实实在在的觉得心累。 夜半,暗卫从泽兰轩中出来,踏着夜色去了芙兰轩。纪梦舒寝殿的外间点了安神香,不过她本人却没有什么睡意,临近关头,她不想再出什么差错。 “主子。” 纪梦舒没睁眼,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纪凝秋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暗卫垂眼,将今日一整天的事都告诉纪梦舒,“今日二夫人同许家商议婚期,就定在了年关之后的初七。” 纪梦舒招招手,“红叶,太后送来的帖子上,黄道吉日是多少?” 红叶仔细回想了一下,笃定道,“姑娘,那帖子上也是初七。” 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纪梦舒道,“盯着二夫人和纪凝秋的一举一动,有任何不对的,即刻来报。” “是。” 红叶立在黑暗处,不解道,“二夫人难道不知年关初七就是小姐的婚期么?她怎么同小姐的婚期定在同一天?” 她当然知道。纪梦舒这会才知道睡了有人来送枕头是什么滋味,正对避免婚事的问题发愁,纪凝秋可不就是将准备好的枕头递给她么? 姑且就当一回被害人吧。 自从知晓纪梦舒的婚事之后,纪元正可是快马加鞭的往回赶,生怕赶不上年关,赶不上阿舒的婚期。 一路奔波而来,纪元正归家之时也是深冬时分,厚雪在路上铺了一层,纪元正身着大氅归来,夹杂着满身的寒气。 “哎哟公子怎么来的这么急?这雪天湿滑,公子怎么不走的慢些?”嬷嬷接过那冰冷湿透的大氅,有些心疼。就算练武之人的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纪元正摆摆手,“劳烦嬷嬷告诉父亲母亲,就说我已归家。”随后抬脚,直奔芙兰轩。 纪梦舒也不曾想到她阿兄回来的这么快,从边郡到京城路程遥远,再加上雪天湿滑,这一路走来,可真是不好受。 “阿兄?” 纪元正站在外间没进去,屋中烧着地龙,蒸的人暖洋洋的,也蒸的激萌书懒洋洋的。仿佛是能听见自己冻僵的血液渐渐解了冻,顺着身子的百骸渐渐流转,指尖也聚起热气。 “阿舒...” 纪梦舒仿佛是又看见了那个小时候的纪元正,幼时她受到别人的欺负,母亲叫她以德服人,不可报复,她那时身子小小的,抱着自己在门廊下哭。是纪元正哄了她好半天,她才说出她受了别人的欺负。 是纪元正,亲自将那人约出来,在街上好一顿打,还放话不许欺负他妹妹,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自此之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纪家的大公子对其胞妹格外上心,自从整个京城无人敢在她面前挑衅。 “红叶!赶快熬上一碗姜汤来!” “阿兄,怎么提前回家了?天气这么冷,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感觉身子热乎的差不多了,纪元正才抱了抱人,笑道,“阿兄是来给你撑腰的。” 她不是不喜欢皇帝吗?不嫁就是。 “全天下,阿兄对我最好啦。”纪梦舒哄着人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喝下,接着又催他赶紧去洗个热水澡,要不然一回家就感染风寒,母亲该担心了。 前世的路走的这么坎坷,今世没道理再走一遍。 年关之时,纪府上下都是热热闹闹的景象,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的防风灯笼。纪梦舒衣裳穿的厚,手上揣着汤婆子,浑身上下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 纪凝秋迈过门槛,身后跟着玲珑那丫鬟,没由来的伤感一句,“五妹妹马上就要及笄了,之后便紧跟着嫁人,这么一说,今岁的年关,怕是你我姐妹过的最后一个年关了...” 应付人谁不会? 纪梦舒也一脸伤感的模样,“是呀,宫里不比家中,我若是年年都见不到父亲母亲,独自一人在深宫中可如何是好?” 身后的青竹鼻子一酸,险些没掉下泪来。 “五妹妹,放心吧,太后疼爱你,总不至于叫你受委屈的。”纪凝秋望着门前被踩脏的雪路,眸中的温度比雪天的还要冷上几分。 纪梦舒佯装擦擦泪,心道,进宫以后的日子,没人比她更清楚。整日的算计与冷眼,想想都麻烦。 “二姐姐觅得良缘,真是叫人欣慰呢。” 姐妹二人又虚情假意的互相说了些酸话,这便先后进门来了。纪凝秋瞧着她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微笑。 纪梦舒就这么天真的以为自己会这么顺利的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吗?呵,不会这么顺利的。 年关的夜总是有些不一样的,院子里劈里啪啦的响声听的人心脏突突的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阿收个子倒是窜的快,一晃,都到红叶的肩膀了。 几人笑哈哈的在院子里堆雪人玩,阿晴拿着小树枝,插在雪人的两侧,青竹则磕了个干果壳子,安上上面所幸当个眼睛,就这么你一个我一个的把雪人给堆好了。 纪梦舒嫌冷,只敢远远的看着,红叶从屋里拿来一件厚绒披风,搭在她身上,立在纪梦舒身后瞧着院子里那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玩闹。不知是谁起的头,你来我往的开始打起了雪仗。 半大不小的小子眼里带着光,不管干什么都要瞧瞧立在纪梦舒身后的红叶,末了阿收才攥着雪球,大着胆子过来,“红叶姐姐,快来一起玩呀。” 红叶摇摇头,小孩子才玩的的...她跟着凑什么热闹? 见红叶摇头,小少年还有些失落,刚想转身,只看见一颗雪球稳稳当当的砸在红叶身上,青竹站在一侧挑衅道,“红叶姐!你就算挨着姑娘,我也能打到你!” “好你个青竹,胆子大了,就不怕扔到姑娘身上去?!”红叶几步走上前去,作势要打,青竹一个跳脱的身影闪开了,末了还对红叶吐吐舌头。 几人又在院中闹开,纪梦舒瞧着,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应该一年又一年。 第六十九章 难得对一个女子动心 纪梦舒手里头攥着个精巧的小兔子,握在手心里有些发烫,不知为何,这样的夜居然想起了宁容璋来,也不知他在西疆有没有过个好年。 年关之夜,宁容璋终于坐不住了,清点好一队亲卫,趁着茫茫夜色出发了。 过了年关便是她的及笄礼,初六是及笄礼,初七就是封后大典,古往今来,还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这么着急封后的。 及笄礼之前,她仍是找了父母双亲一趟,“父亲,母亲...舒儿有话要说。” 纪康也舍不得自家的女儿,只可惜皇命不可违,他这个做臣子的,更不能违背。 “好舒儿,进了宫之后,你便是受了委屈,母亲也忙不到你了,至此之后,舒儿便一个人在深宫中了,不过,你是大历朝的皇后,就算陛下再不喜爱,也断然不会对你太过分的...”姜母拉着纪梦舒的手,好一顿担忧。 “母亲放心,舒儿心里明白...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任何因果都由舒儿一人承担...” 纪康也是沉着脸色,拍了拍她的肩。 原来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去改变。 初五的夜间,纪梦舒枕着夜色睡不着,人不是一夜之间长大的,也不是在及笄礼那天长大的,是在无数个受了委屈只有自己知道的夜晚长大的。 揣着汤婆子出门溜达的时候,那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院子里石亭下,他不知在那处独自做了多久,好在她院中无人,否则非要把他当作刺客抓起来不可。 “宁容璋?” 她还不曾这么唤他的名字... 后者抬起头来,一双眼眸即便是在清冷的夜晚,似乎也没有丝毫的睡意,眼中只有被遮盖起来的疲惫... “你...你怎么会在这?对了,你是何时回的京城,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纪梦舒凑近,瞧见他眉眼睫毛上挂着的冷霜,心道这人是不会冷的吗?赶紧将自己手中的汤婆子塞给他。 宁容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手中便已经被塞进一个暖融融的物件,小巧精致,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东西。 在纪梦舒警告的眼神下,他还是大手将那小不点的东西包裹起来,一瞬间的热流便透过手掌直抵心脏。 冰冷僵硬的身体好似因为她的到来开始化冰了呢。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纪梦舒拢了拢衣裳,“你不是回西疆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宁容璋的眸子眨了眨,半晌才迟疑道,“听说明日是你的及笄礼,我闲来无事,便来看看。” “噢——早说嘛。” 宁容璋试探道,“听说——皇后的册封大典就是初七,你...你可想好了?” 纪梦舒故作愁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我的命运,我亦无法改变...” 天上的月亮被云雾遮住,灰蒙蒙的瞧不见真容,也不知明日是不是个好天气,纪梦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男人身上似乎冒着寒气,叫人无法接近,半晌才听见他道,“这段时间我就住在城中茶楼,你若是改了主意,便来寻我,你我交情,我必会帮你。” “哎——”不等纪梦舒挽留,那人直接飞跃后墙走了,只是反应较之前有些迟钝。纪梦舒话说一半,刚想问他身上的伤有没有好些,人就这么走了,好似她这里是什么豺狼虎豹的窝一样。 阿三在后墙外头,瞧见主子下来,赶忙扶了一把,“主子...” “我无事...”宁容璋面色惨白,在积雪的照应之下,更显得没有一丝血色,“走吧。” 阿三跟了他这么多年,看的分明,自家王爷分明是喜欢那纪家的小姐,可惜,纪家小姐自小便与皇帝有婚约,身份又是这么的显贵。 若是换做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阿三见主子这么难受,就算是抢也要抢过来,可是纪家显贵,若真是动了纪梦舒,整个西疆都会有灭顶之灾。 他们王爷苦心孤诣经营的那些,或许终将会化作泡影。阿三咬牙,纪家不能动,纪家小姐也不能劫。 可是他家王爷难得对一个女子动心,错过了这一个,下一个又要等多长时间? 阿三亦步亦趋的跟在宁容璋身后,自从收到宁二的消息,知道婚期就在年关初七,他可是实打实的瞧见了,王爷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当年同蛮戎打仗都没有这么难熬的时候。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整个人都消瘦一圈了。 阿三叹气。 既然不能在一起,当初又何必要遇见? 从西疆快马加鞭不曾好好休息,阿三望了望后墙,也不知主子同纪家的小姐说了什么,冒着严寒进去,又失魂落魄的出来。也不知道人家小姐知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意? 回到茶楼之后,宁容璋房间里的烛灯不曾灭过,一直到日头升起,才瞧见屋里一点动静。 次日一早。 纪府下人们忙忙碌碌的开始热闹起来了,不到午时,宾客已经来了许多,纪家的族老也都来了。 毕竟是及笄礼,还需要又家中长辈的见证。不过其他人更多的是冲着纪梦舒未来皇后的身份过来攀攀关系的。 众人不紧不慢的就坐,纪凝秋瞧着那些人谄媚的眉眼,心中冷笑,只怕你们巴结错了人,等她当了皇后之后,这些人就会像今日一样来处处巴结他们二房。 纪家子嗣不旺,二房多年来也没有男丁,纪凝秋就是二房唯一的希望,真若是听了大夫人的话,嫁给一个门第不高的徐家,那她这辈子才真是完了呢。 就这么瞧着今日的盛景,似乎能想象得到明日大婚时候的场景,十里红妆,迎入皇宫,成为皇后,那是何等的风光? 纪家嫡女及笄礼,族中长老行着规矩走,纪梦舒一言不发,像个被人扯着线的娃娃。 底下的宾客窃窃私语,惊叹于纪家姑娘的国色容貌,一举一动大家之范,入住后宫也是名副其实。 行完那些个繁复的礼节,纪梦舒才轻吐一口浊气。 第七十章 怕你反悔 可算是完了,活动了一下脖子,才觉得此刻有些僵累。 纪家嫡女及笄礼,京城名盛人家皆来贺礼,回头看下去,宾朋满座,纪康今日特意休沐,只为参加纪梦舒的及笄礼。 官家子弟纷纷过来拜贺,就连太后娘娘都遣了人过来,纵然心中思绪繁杂,可面对一众宾客,纪康面上仍是带着官场之中的笑意,对同僚之中意会不明的恭贺之词一笑了之。 都说纪家女成了皇后,此后纪家也算是平步青云,成为百年世家指日可待。不是戏中人,怕是不知皇室之中的水深。 亲友恭贺,送上贺礼,宾朋满座,明日也会是这般情形来恭贺她大婚,纪梦舒冷笑,他们恭贺是纪家与皇室,恭贺是陛下与纪家的嫡女,恭贺许多人,却唯独没有她自己,也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走完流程之后,纪梦舒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芙兰轩,太后娘娘已经派人送下了凤冠霞帔,大红色的牡丹国色天香徐徐绽开,金丝绣线在衣摆袖口处绣做一团一团,好不华贵。 青竹立在一侧,忙里忙外这许多天,确实有些累,可能是纪梦舒在宁怀暄下聘之后的反应有些淡然,以至于此刻青竹才发觉自己姑娘好似有些不对劲。 “姑娘?姑娘累了一日,可是身子乏了?可要奴婢去烧水?” 纪梦舒摇摇头,前院客人的嘈杂闹声隐隐还能传到后院之中,如是前有豺狼后又虎豹一般,叫人动弹不得。 红叶自外院过来,靠近她低声道,“姑娘,都安排妥当了。” 木然好久的神色终于缓过神来,“干的不错。” 晚间 热闹了一整日的纪家终于安静下来,府中的下人们收拾着前院的狼藉,等着明日更大的热闹。 年关初七,纪家的两位国色天香的女儿同时出嫁,嫡女嫁给当朝的天子,二姑娘则嫁给京城中那户不显山不漏水的许家。 倒是两桩十分不错的姻缘。 姻缘天成,旁人说的太好听,那其中的酸涩也只有自己清楚,月华如水,纪梦舒却睡不下。 她筹谋至此,端看明日是否顺遂了。 后墙那处丢来一颗小石子,纪梦舒抬眸望去,盛满清凉月色的瞳孔中满是好奇,男人一袭华贵的紫袍立在墙头上,让她微微有些惊讶。 记忆中的宁容璋不爱出头,穿衣更是随便,像今日穿着打扮都如此精细的份上,还是能窥见他的一丝用心。昨夜他冒雪前来,纪梦舒便知皇帝并不知情。 冰冷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一亮一暗,颇有些不好招惹的意味。纪梦舒笑,“王爷既来了,不过来坐坐?” 宁容璋眉眼都带着冷气,身形一跃,倒也是乖乖下来了,只是离得尽了,还能感受到他自身携带的叫人有些喘不上来气的低气压。 “今日是我及笄礼,王爷不道一声喜吗?” 男人眉眼有片刻的松怔,嗓音清凉入水,“你可知明日会发生什么?” 纪梦舒存心逗他,“明日?明日自然是我与二姐姐的婚宴,王爷既在京城,不妨喝上一杯喜酒?” 宁容璋苦笑一声,他心中还在担忧她,她却叫他过来喝喜酒。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过此刻的无奈,又无能为力。“纪梦舒——” 他唤她。 后者睁着清棱棱的眸子也看他,就着背后沉淡的月光,叫人越发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你是个聪明人,我不相信你看不清此刻的局势...”宁容璋张张口,却也顾不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哪怕,他对面坐的是是明日的皇后,“纪家此刻入局,你可明白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手指微缩,纪梦舒松怔片刻又回过神来,好似是今日的天气冷的她思绪有些迟钝,“我当然明白。” 大历朝表面看上去锦绣繁华,一片向好之相,可是从底子上,王朝的根基已经烂完了,大历朝还能维持多久,全看天意了。纪梦舒迟钝的笑了笑,眉眼间的笑意好似不谙世事的少女。说不定,纪家女就是大历朝最后一任皇后了呢。 “你既明白,难道就这么跳进去,也拉着纪家一起跳进去?”宁容璋真想瞧瞧这个浑然没有一点心思的少女的心是怎么长得? 天底下的谋士,就没有甘愿为一个腐朽的王朝舍身殒命的道理。 “大历朝风雨飘零,奈何皇宫之中仍是美梦连天,大历朝牢笼将破,天下群雄皆向往之...这时候但凡找的到未来的明君...纪家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了。”这般任人宰割。 宁容璋咬牙,聪明人做糊涂事,他真想一棍子把她敲晕,囫囵带到西疆去。 “罢了,”宁容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推给纪梦舒,僵硬道,“生辰礼物。” 今日不是没有宾客送礼,相反还送了许多,就连宫里边送的生辰礼,纪梦舒都让红叶一股脑的堆到库房里边了,好似根本就没打算叫它们重见天日一般。 “什么礼?” “不妨打开看看。”宁容璋声色暗哑,昨夜忙了一个通宵,只希望她能清醒一些,看清这天下的局势在做选择也不迟。 就着清冷的月色还有门廊下的防风灯,纪梦舒瞧见那锦盒之中乃是一张图纸,上面仔细标注了大道上面的各种路线,还有人马...纪梦舒眨眨清冷的眸子,半晌道,“你要我逃婚?” 宁容璋轻咳一声,“我只是怕你后悔而已,这上面红色标注的地方,明日都会有我的人,只要你反悔了,明日的大典就办不成。” 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纪梦舒瞧他半晌,忽而笑道,“王爷,明日我就是皇后,夫妇一体,王爷就不怕我将这张图纸递上去,到时来个人赃并获,王爷可就永远都回不了西疆了...” 宁容璋也在赌,他赌她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不会这么轻易的向命运屈服,俊雅的面容向她靠近,二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宁容璋就这么自上而下的审视着她。 第七十一章 没有耽误吉时吧? “你会吗?” 会将他出卖,换取宁怀暄的一丝好感吗? 话不知何时说尽的。纪梦舒抬眸瞧着院中空荡荡的疏影,瞧着明月时而清冷,时而阴翳,独酌几杯便兀自睡了。 明日可是一场硬仗,万万要打起精神,不可掉以轻心。 半夜三更,纪梦舒在熟睡之中被叫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丝脾气,她是纪家的嫡女,今日嫁的是陛下,便是又天大的不情愿此刻也得忍着,再者,前世被摆弄这么一遭,心早就麻木了。 喜娘穿的一身喜庆,笑吟吟的往里走去,天知道,能成为皇家的喜娘,往后在这京城之中还愁没有生意的吗? 笑吟吟的往里边走着,瞧见寝房之中,美若天仙的姑娘正在擦脂梳洗,那眉眼,那身段,她从事这个行业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新娘子呢。 瞧见人来,纪梦舒浅浅一笑,面上带着嫁作人妇的浅淡笑意,“喜娘昨日休息的可好?” “哎哟哟纪家小姐,知道今儿个是皇家和纪家的婚事,喜婆子我可是早早就休息了,您放心,保管今儿个热热闹闹的!”不过年过四十的喜婆子拿着红绢帕,在外间等着。 等到红叶青竹终于将新嫁妇梳洗好,等着凤冠霞帔穿到身上,青竹双眸闪闪发光,“天底下没有比姑娘更好看的新嫁妇了,只可惜...穿成这般去不是去嫁人的...” 红叶心猛地一紧,不由分说的敲了敲青竹的脑袋,低声道,“胡说什么?!现在这里里外外都是人,你也不怕消息走漏,叫小姐筹谋功亏一篑!” 青竹红着眼,赶紧往四周望望,好在她们这寝院没有什么人,外间的喜婆子支着脑袋打瞌睡,应也是没听见。“红叶姐姐,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瞎说了...” 纪梦舒解围道,“今日不同往日,红叶青竹你们还需打好十二分的精神...待今日过去,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了。” “奴婢明白...”红叶拿出一个小锦盒递过来,里面正是一颗小小的药丸,青竹又赶紧递了杯水过来,纪梦舒仰头服下药,打量铜镜中姿容绝色的女子,难得的有了笑颜。 带到天色刚刚拂晓的时候,纪元正不知何时到了芙兰轩,曲起一只腿靠在墙上,青竹支起支摘窗时,瞧见窗边一道人影,吓了一大跳。 纪梦舒安排人带着喜娘去院中逛逛,自己同兄长说些家常话,喜婆知道新妇嫁人之前难免要同家人不舍一番,女儿家面皮薄,不喜外人在场也是常情。喜婆不疑有他,跟着院中的小侍女走了。 “阿舒...是阿兄对不住你...” “阿兄别说这种话,”纪梦舒拿起桌案上的口脂,仔细为唇上了色,“阿兄可否帮我个忙?” 纪元正愣了一下,道,“什么事?” 纪梦舒附耳说了会话,离开时瞧见纪元正惊讶的眸子,“你当真要这么做?” “阿兄难道不愿意吗?” “不,”纪元正好似没有想到自小乖顺的女子居然会有这么离经叛道的一天,便道,“阿兄说过,只要阿舒喜欢,阿兄做什么都可以。” 吉时已到。 纪梦舒盖上红盖头,身边跟着红叶和青竹,在喜婆的指引下出了垂花门,纪府姜母均是一派喜庆的坐在正殿上,在诸位宾客勉强强颜欢笑罢了。 同一时刻,纪凝秋也欢喜鼓舞的准备了一场,在侍女玲珑的搀扶下慢悠悠的出来,出了垂花门,迎接她的就是恣意的人生了。 行过礼之后,两位新嫁妇齐齐向大堂中走去,纪凝秋隔着喜帕子道,“恭喜五妹妹马上就成为皇后了...” 纪梦舒端着身形,眼前一片红色,“也恭喜二姐姐,终于觅得良缘。” 皇室迎亲的人还没到,纪家的两位小姐便坐在偏房中等待,纪凝秋隔着喜帕瞧见青竹红叶二人,笑道,“五妹妹,我有些心底的体己话想跟妹妹单独聊聊,妹妹,可否愿意?” 纪梦舒会心一笑,心道,就怕你不说呢。回头朝青竹红叶吩咐,“罢了,我们姐妹说说话,你们去外面候着吧” 纪凝秋也没想到这人居然会这么好说话,当即就打发几人出去了,纪凝秋掀了盖头,拉着纪梦舒说了一会的话。 头越来越沉,凤冠好似又千斤重,叫人抬不起头来,纪凝秋从怀中拿着香囊靠近她鼻尖,瞧见她昏昏欲睡的眉眼,直到纪梦舒猛地栽倒桌案之上。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纪凝秋悄悄唤来玲珑,二人合力将她身上的外衣脱下,做了对换。又悄悄给纪梦舒喂下一颗药丸,不过一会的功夫,纪梦舒便有些浑浑噩噩的醒来。 接着外头来了人,小黄门慌张的将轿子停在外面,也不知今日是怎么,路上居然碰见了抢劫的,那人的银钱掉了一地,哄抢的百姓将路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赶紧维持秩序,好大一晌才匆匆过来。 “哎呀——纪大人,杂家没有耽误吉时吧?” 纪康面上带笑,笑意只停留在面皮上,说了几句话,便抬眼瞧见了在外头等着接亲的许公子。 许公子在朝官职不高,知道今日同嫁的还有纪家的五姑娘,皇室的接亲人迟迟不到,他总不能赶在皇室之前将二姑娘接走...便在门外等了些时候。 小黄门赶紧说了一些喜庆话,纪府之中,两位新嫁妇同时出来,青竹和红叶跟在“纪梦舒”的身边,玲珑和另一个丫鬟便跟在“纪凝秋”身边。 纪元正立在外头,手心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瞧着两个凤冠霞帔的人齐齐向他走来,这般装束之下,外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在喜婆的注视之下,两位新嫁妇就这么从从容容的出了纪府的门,皇帝自然是不会亲自过来迎亲的,只有皇帝身边的小黄门被打发了过来。许家的公子到是乘着高头大马,亲自来迎了。 按着习俗,兄长应亲自将新嫁妇背到喜轿上,纪元正也是在边郡见过大风大浪的。 第七十二章 开门 这会也安定下来,背着自己的胞妹“纪梦舒”上了皇家的轿子。接着又背着“纪凝秋”上了许家的喜轿。 喜娘乐呵呵的说着一箩筐的吉祥话,想着自己往后在京城之中可是名声大噪了。 两拨人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阿三紧张的站在高处盯着纪府的一举一动,转身朝隐匿在人群中的宁容璋道,“主子,真的不动手吗?” 若是在这么优柔寡断的话,纪家的五姑娘就真的成了皇后了! 宁容璋对着那皇宫的喜轿发怔,不对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阿三,你确定被纪元正背上轿子的人是纪家五姑娘吗?” 阿三语塞,心道他家主子是不是被气傻了? “当然是五姑娘,谁敢在太后和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闹事?就算隔的有些远,那纪家的少将军总是能看清的吧?” 两位姑娘确实都是纪元正亲自背上马车的,且看他的神色,没有一丝的异样。 “主子?要不要动手?”阿三不愿意瞧见自家主子这么为情所困的模样,大不了直接将人劫走,任是谁都猜不到背后的人是长佑王的。 宁容璋的脑子很乱,有昨日月色下她笑语晏晏的模样,明日就要嫁人,况且她也知道皇室水深火热,那副神情虽担忧却感觉有些没放在心上...纪梦舒这么聪慧的女子,早在山庄上的时候,便因为不满联姻而躲在庄子上,如此通透豁达的女子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嫁入皇室,做个深宫的妇人? 脑海中碎片化的场景将事情都连贯起来,方才瞧见从纪府的大门处出来的两个穿着喜服的姑娘,两位姑娘...呵。 难怪她对他的好意没有表态,反倒是一门心思的说自己无能为力...宁容璋转身,渐渐消失在人群聚集的地方。 “阿三,叫他们切不可轻举妄动。”不能坏了纪家五姑娘的好事。 阿三一脸迷茫,瞧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道,王爷也是想明白了,不强他人妻了? 京城之内不曾有过这样的喜事,半城的百姓都相继围观皇后的仪仗,反倒是另一边,“纪凝秋”的轿子有些许的无人问津了。 娶亲本就是绕城一周,行至偏僻处,前头的马车却发生阵阵的嘶鸣,前蹄一仰,险些将许家的公子摔下马去。 一阵阴风吹过,簌簌撩起那喜轿的门帘,原本迷迷糊糊的“纪凝秋”哪里还有半分迷糊的模样。双手安分的放在膝上,端的是不动声色。许是阴风太大,整个吹打喜庆音乐的人都有些懵了,声音在呜呜的阴风中显得有些瘆人。 不高的山坡上忽然窜出来数十人,漫天的黄沙吹迷了他们的眼。为首那人一身的腱子肉,厉声喝道,“不想死的,就赶紧滚!” 一队人将婚队围了个水泄不通,小厮喜娘看那横刀怒目的架势,“哎呀”一声撒丫子跑了。 反倒是一直骑着马的许公子和身边的几个看家小厮们没动,“诸位好汉,眼下是在京城,今日是皇帝册后,也是我许茂娶妻的日子,诸位若是想要银钱,大可去许府去取,莫伤我妻。” “哈,钱财哪有新妇叫人喜欢,再说了,我们寨主正说没有夫人呢,这下抢个压寨夫人回去哈哈哈——” “小的们,别废话,上!” 宁容璋一赶来就看见这处热闹的景象,阿三热血上涌,拔剑就要打。反倒是宁容璋闲闲的将人拉下来。 两人在一旁观战,阿三才看清那些个“匪头子”下手并不狠厉,连个血滴都没有,只是将人敲晕了... 宁容璋唇角微弯,“阿三,还愣着干什么?随我走——” “王爷,咱们去干嘛?” “抢亲——” 啊?不强纪家五姑娘的亲,反倒是抢纪家二姑娘的亲?阿三叫苦,我的老天爷啊,怎么感觉他家王爷跟抽风了一样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阿三还是提剑上前,按着宁容璋的吩咐,下手有个度。 匪头子老大瞧见还有一拨人,登时不妙,明明商量着只有他们这一拨人抢亲呐?难不成还留了后手?纪家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这么想着,匪头子老大瞧见来人并无恶意,便顺势倒在地上,“哎呀哎呀”的不动弹了。 其余人看见自个的老大这么做,也跟着倒在地上,嘴里边“哎呀哎呀”的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似的。 宁容璋随意从衣裳上扯了一块布料下来,随意的蒙住面,这么看去,还真像劫人花轿的采花贼呢。 里头坐着的人听见这动静感觉有些奇怪,刚掀开盖头想要出去看看,喜轿的帘子便兀自被人撩开,伸进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 那人的身形在外头时隐时现,却是有十足的耐心。 许茂倒在地上,双腿疼的站不起来,就瞧见原本自己的新妇被那遮面的黑衣男子给抱走了,一黑一红之间,分外妥恰。 新嫁妇被抢到宁容璋原先在城郊购置的庄子上,阿三看着新嫁妇直犯愁,你说说这,自家王爷长相清隽,又不是没有姑娘喜欢,这天下的姑娘喜欢王爷的人都能从西疆排到京城去,怎么自个王爷偏偏喜欢抢别人的新妇呢? “哎——” 等到阿三叹了第三十三声气的时候,宁容璋终于忍不住了,抬脚就踹了他一下,“愣着干嘛?还不开门?”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打开,一股清凉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宁容璋将那新嫁妇放在床榻上。阿三侧身,真是没眼看。 “王爷——” “闭嘴,去准备一套姑娘家穿的干净衣裳。” 阿三走了,他家王爷真是叫他越来越看不透了,明明昨夜的时候,还因为纪家五姑娘的事发愁,今日倒是把人家的二姐撸过来了...再说那纪凝秋也不是什么好姑娘啊。 被阿三分外同情的“纪凝秋”掀开盖头,涂抹脂粉的脸上更加白皙,眉如远山,眸中似有山间的弥蒙雾气,唇不点而红,然而却不是纪凝秋的模样。 第七十三章 纪梦舒被歹人给劫走了 那一张脸,分明是原本该嫁入皇宫的纪梦舒。 “你怎么知晓我在那?”纪梦舒挑着眉头看他,明明这所有的计划他都不知情的。 “自然是猜的。”宁容璋心情复杂,说不上是该笑还是该哭,这人耍起人来是有一套,他居然险些被她绕进去。 阿三抱着衣裳进来,抬眼瞧见那床榻上坐着的人,将衣裳放在桌案上,木然的眼神猛地一震,扭头再看看那人,顿时觉得话都说不上来了,“纪家...五...五姑娘?!” 纪梦舒深藏不露的笑了笑,自从宁怀暄来纪府下聘的那一刻,她就开始谋划今天的事情了,她不想嫁入皇宫,奈何她的二姐纪凝秋却想。既然这样,倒不如成全有心之人好了。 是以,她便暗中派了暗卫在泽兰轩,日夜盯着纪凝秋的一举一动,纪凝秋也是个不安分的,早就串通内外,在路上拖延宫里人迎亲的时间,再借着姐妹之间说些体己话的由头,将所有人都支出去,而后,香囊中的迷药会将她迷晕。 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衣裳,红盖头一盖,也就彻彻底底的换了身份。纪凝秋那药属实厉害,服下解药之后,人还算不得多清醒,自然也就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好在她提早有个准备,于是就当个不知情的人一般配合着纪凝秋的意思。照纪凝秋的安排,她们二人只是换亲而已,纪凝秋成了皇后,她就成了许家的夫人。 可是方才那乱匪抢亲的名头是纪梦舒自个要加的戏码,总不能真的跟许茂拜堂成亲吧。 但这长佑王抢亲——纪梦舒眉眼一弯,只怕是长佑王自个想加的。 阿三长着嘴巴迟迟不敢相信,自己劫的就是纪家二姑娘的喜轿,怎么成了五姑娘了? 纪梦舒接过衣裳,道,“这凤冠确实沉的厉害,二位,还请容我换身衣裳...” 宁容璋拉着阿三走了。两个男人在院子里站着。阿三试探道,“主子,您是什么时候知道那喜轿里的是五姑娘啊?” “她们从纪府出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主子英明。”阿三张张嘴,只觉寒气扑面而来,“可咱么这么抢亲...那五姑娘往后怎么办?” 宁容璋没搭话,她早就算着,就算搭上自个的名声,也要避免嫁入皇室了,倒真是个狠人。 —— 凤冠霞帔的纪凝秋终于风风光光的进了皇宫,繁杂冗长的仪式过后,已是暮色四合之际。 坐在烛光高亮的贤仁宫中,底下的棉被柔软舒适,冻了一天的身子也在烧着地龙的寝殿中渐渐回温。 青竹和红叶恭敬的立在屋中,眼神巡回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等了好大一晌,外殿的喜婆“哎哟”一声,朝着来人行礼问安。 天皇贵胄,寻常人一辈子都瞧不见的皇帝啊。 纪凝秋攥着帕子的手有些紧张起来,珠钗摇晃,显得心神意乱,她兀自安慰着自己,没关系,现在已经成功的嫁给怀暄哥哥了,她已经成了皇后了不是吗? 宁怀暄臭着一张脸进来,挥手将殿中的侍女全都挥退下去,脸上满是不屑,冷嘲热讽的开口道,“纪梦舒,如今你做了皇后,心里一定很开心吧?” 纪凝秋没说话,被红盖头遮挡的视线只能微微瞧见男人朦胧的身影。 “怎么不说话?装什么哑巴?”宁怀暄没管规制,一把扯下那碍眼的红盖头。 纪凝秋惶恐的面容就这么暴露无疑。“怀暄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于深夜被惊动,瞧着贤仁宫的纪凝秋,差点双眼一闭,直接归西。 “皇祖母!”宁怀暄又是请太医又是仔细盘问,才大致清楚今日的婚事不过是一场闹剧! 太后悠悠转醒,瞧见凤冠霞帔下纪凝秋的脸,“不...她不是纪家的嫡女...舒儿呢?” 纪凝秋捏着帕子呜呜的哭,“太后娘娘,只怕...只怕五妹妹此刻...已经成了许夫人了...” 太后又是一阵心梗,面色煞白,“怀暄...怎么怎么会这样?大历朝的皇后只能是纪家的嫡女!只能是舒儿...” 宁怀暄也是一脸急色,“皇祖母,今日之事确实出乎朕的意料,朕也不知,进宫的人为何成了纪凝秋,皇祖母,只怕纪梦舒现在...”现在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许夫人了。 青竹红叶纷纷跪地,满脸惊诧于无辜,“陛下...小姐呢?怎么会是二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贤仁宫中一片肃穆,正当众人一团乱麻之际。小黄门匆匆在外敲门,宁容璋直起身来,在外殿叫人进来。 小黄门匆匆忙忙的将外头的消息传过来,只听的宁怀暄眉心直跳,“你说的可属实?” “奴才不敢撒谎,许府接亲的人都瞧见了,就连许公子自己都亲眼看见喜轿里的新嫁妇被那歹人给劫走了——” 挥退小黄门之后,宁怀暄还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皇祖母——方才那小黄门说...说...” 太后怒目,“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 宁怀暄垂头,“说众目睽睽之下,纪梦舒被歹人给劫走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太后惊诧,就连纪凝秋也没想到纪梦舒命里居然有此一劫,看来连天意都不想她安安稳稳的嫁给许家呢。随即便攥紧了帕子,面上哀痛,“我那可怜的妹妹呀——” 吵吵闹闹之间,太后终于受不住两个重磅的消息,昏死过去了,太医院中灯火通明,整个后宫都乱了不少。 不过一夜的时间,消息便在后宫之中传来了,说那迎进门的不是纪家的五姑娘,也是二姑娘,还说什么...五姑娘在去许家的路上,被歹人给劫走了。 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万容听见消息的时候足足愣了半晌,她那姐妹心思通透,怎么会是个被贼人掳走,生死不明的结局呢? 就连纪家也是不得安宁,知道内幕消息的纪元正没说出实情,他要叫父母看看,看看自己的女儿任人摆布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第七十四章 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北地的起义被武亲王平定之后,各方百姓愈发觉得是皇室娶了纪家女之后,才破解了天灾人祸。 纪家女的呼声越来越高,被嫁入皇室的纪凝秋一时之间也是备受关注。 贤仁宫中,久久被人忽略的纪凝秋终于畅快的吐出一口浊气,身边的玲珑殷勤的为她斟茶。 “娘娘...五姑娘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娘娘可有什么打算?” 纪凝秋拧着眉,似乎是被提及到了伤心事,道,“我这个妹妹呀,命真是苦,姐姐我为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却在路上被歹人劫走,至此之后,京城之中可就再也没有光风霁月的纪家五姑娘了...” 玲珑面皮一笑,“都是娘娘好手段。” 自从纪凝秋住进宫中之后,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议论,明明那纪家的小姐是按着皇后的礼节迎进宫中的,也仍是住在贤仁宫,怎么封号迟迟没有下来?就连陛下也是对贤仁宫的那位爱答不理的。 “要我说...还是钟粹宫的那位最得圣宠...” 那婢女努努嘴,遥遥对着贤仁宫叹息道,“这么说,就是世家贵族出身的小姐也不管用啊。” 宫里宫外的议论越来越大,太后和宁怀暄迫于压力,面对百官的质问,不得不将纪凝秋随便封了个妃位,以此了事。 圣旨传到贤仁宫的时候,纪凝秋在玲珑的搀扶下,迈着曼妙的脚步出来接旨。 小黄门看她一眼,一板一眼的宣读圣旨,直到封妃的名头落下来的时候,纪凝秋都没缓过神来。 “封...封妃?!敢问公公可是看错了?”纪凝秋不敢置信的瞪着小黄门,后者赶紧垂下头,姿态上却显得不是那么尊敬。 “娘娘,咱家识字,若是娘娘不信,就看看圣旨吧。”将圣旨交给纪凝秋之后,小黄门又道,“陛下说了,这贤仁宫娘娘住着不合适,今日就搬到乐喜宫吧。” 好不容易将小黄门送走之后,纪凝秋看着圣旨,简直是要吐出一口浊血来。封妃?皇后的位子不交给她,难不成宁怀暄还在惦记着被歹人掳走的纪梦舒? —— 在城郊的宅子里躲了多日,直到纪凝秋封妃的消息传出之后,纪梦舒才心情颇好的在院子里闲坐。 不知是不是纪梦舒的错觉,她总觉的宁容璋看她的眼神一次比一次意味深长。 在宁二的暗中联系下,宁容璋带着青竹和红叶去了宅子。萧瑟的冬日里,并不明朗的天空只有一层浅浮的白色,连阳光都吝啬的厉害。 “姑娘!”青竹赶忙跑过去,瞧见闲适的坐在院子里的纪梦舒,双眼猛地一朦胧,“姑娘...您怎么还不回家,奴婢都要急死了!” 纪梦舒失笑,摸了摸青竹的脑袋,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现在局势未明,我若是出去了,恐怕不安全...” 青竹吸吸鼻子,“那姑娘也应该早些叫我们过来伺候呀,这宅子清清冷冷的,姑娘怎么会住的习惯?” 宁容璋:... 眼见着青竹越说越不着边,纪梦舒赶忙道,“家中可好?” 纪父和姜母虽知她已平安无事,虽不知他们心中如何想,但面上仍是匆匆忙忙,见谁都眉目紧锁,深深的叹上几口气。朝廷内外谁人不知,纪家发生了什么事,多半都是一边安慰纪康,一边叫他想开些罢了。 青竹默了默“就算知道姑娘现在平安无事,可老爷夫人也担心的紧,但是夫人说了,姑娘既然在外面安全,不妨多待一阵子,等风头过去再说。” 纪梦舒心下了然,拍了拍青竹的手,“放心吧,我没事。” 回程,是三人一起回的。 纪梦舒瞧着纪府的大门,一瞬间有些怅然,十几天前从纪府出来的时候,还是众人艳羡的未来皇后,如今在回来,已是声名狼藉的纪家小姐了。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代价,纪梦舒捏着鼻骨,忽而有些头疼,“走吧...” 不远处,宁容璋和阿三躲在暗处,悄悄的看着纪梦舒进了纪府,阿三歇下一口气,终于是把纪家的祖宗送走了。 纪府内,姜母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瞧见了纪梦舒,忽而觉得口中的茶苦的厉害。还未说话,眼眶中已然湿润一片,姜母不曾有此仪态尽失的时候,开口却是一贯的严厉,“你...你还知道回来?” 双膝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纪梦舒垂头,“是女儿回来了...”是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向前,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姜母攥着手帕立在门廊下,凉凉的笑,“我还以为你过了及笄礼,胆子大了,既然已经策划了逃婚,现在还回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在朝堂中受了多少的谩骂?!” 纪元正听家中的小厮说五姑娘回来了,慌里慌张的就往外走,进了院子便瞧见纪梦舒跪在冰天雪地里,母女俩都是一样的倔强。 “母亲!”纪元正跪在纪梦舒的前面,道,“母亲这是何故?只要阿舒回来...不就好了吗?” 姜母简直恨铁不成钢,“亏得你还是在边郡历练多年,这时候反倒是小家子软起心肠来了...舒儿回来,太后和陛下免不了苛责一番,一个不妥当,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纪梦舒就着雪地重重磕了一个头,“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是阿舒的错,阿娘,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但若是陛下降罪,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阴沉沉的天空“呜隆——”震了一声,漫天的雪花似是飞絮一般的飘下来,落在院中几人的身上。 纪元正扫她一眼,“当初你逃婚的事,为何不提前告诉阿兄?难不成是觉得阿兄不会帮你?”瞧着纪梦舒清棱棱的眉眼,纪元正忽而一笑,“别怕,就算阿兄舍弃这身官职,也会护你平安。” 两厢坚持不过,姜母气的甩袖进门,她只是想要舒儿低头认个错罢了,哪想到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胆子大了,在及笄礼之后,就给她干了这么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第七十五章 哭的梨花带雨 好在做的利索,没让别人抓住什么把柄,否则他们怎么会还有命坐在这。 漫天飞雪下,纪家兄妹就这么跪着,纪康从宫中回来便看见这样的一番景象,瞧见纪梦舒那单薄的背脊落了雪。这么多天的担心终于隐隐爆发出来。 “舒儿,元正,你们跪着作甚?” 纪康威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身披大氅,纪梦舒扭头一看,弱弱唤了声,“父亲...” 他这一双儿女性子都倔强的很,认定的事情便是磨上个千百遍,也势必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像当初纪元正不到弱冠之年,在家学了一身本事之后,竟要往边郡从军,气的姜母几天都吃不进饭。整日对着纪元正耳提面命。说纪元正还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人,在京城学了些功夫,居然想要往边郡的军营中去,那里毗邻蛮族,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在军营中活了几十年的人尚且避之不及,他一个不及弱冠的小子倒是跃跃欲试。 结果,纪元正仍是去了,纪康虽然对他有些不放心,可这京城犹如囚笼,若是男儿不曾出去看看,只怕会被培养成好吃懒做的浪荡子。 有了纪康的支持,纪元正带了几个人便去了军营,奈何军营辛苦,就是跟着纪元正的几个仆人随后就被遣还。而纪元正则独身在边郡过了一年又一年,也在这一场场的战役之中,成了陇右少将军。 实打实的功名。 “舒儿做的有错,让纪家陷入险境,是女儿的不是,母亲责罚我也是应该的。”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纪梦舒已经觉得周身寒凉,丝丝冷意渗透衣裳,直接贴近皮肤,面上的唇色渐退,只是腰板依旧跪的直。 纪元正拱手,“父亲,其实儿子也知道实情,瞒着阿娘的罪过,我也同阿舒一起承担。” 纪康大步流星进了那地龙烧热的屋中,自从出事以来,姜母夜里辗转难眠,不知多少次在梦中落泪,短短几日脸色憔悴的不像样子。纪康当然知道她只是想要规诫两个孩子... 不过外头冰天雪地的...纪康进了屋子,“夫人...舒儿回来了。我知事情定然有舒儿的手笔,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夫人只惩罚舒儿一个人,难道不觉得有失偏颇吗?” “有失偏颇?”姜母冷然笑了一声,面上仍是有些生气,“难不成老爷是想让我教训教训那宫里的妃子?” 姜母指的是纪凝秋。 纪凝秋阴差阳错从许家的夫人变成了宫里的贤妃娘娘,二房也因此水涨船高,偏那二老爷整日花天酒地,逢人便说那入宫为妃的女儿。 纪康又好言相劝,才让姜母堪堪松口,“叫他们两个退下吧,不省心的两个人,也是我前世欠他们的。” 红叶小心的扶起膝盖已经僵麻的纪梦舒,纪元正出身行伍,身子板也利索的紧,跪这么一会倒是无伤大雅。一瘸一拐的回到芙兰轩之后,红叶赶紧吩咐人熬上姜汤,暖烘烘的暖炉带着热意直接将人偎贴个彻底。 纪梦舒舒缓的勾起唇角,反倒是有种怡然自得的意味,她这一招苦肉计,不怕姜母不受用。 “青竹。” “姑娘,可是膝盖不舒服,奴婢给您请御医来?”青竹连带着房里边的两个小丫头,恨不得围着纪梦舒转,倒是把她笑的不行。 “阿兄陪我跪了许久,便是身子强健之人恐也会不舒服,青竹,你将小厨房的姜汤连带着手炉一块给阿兄送过去,莫叫他感染了风寒。” 青竹点点头,依着吩咐去办了。 纪梦舒归家的消息只是被小范围的知道了,毕竟那并不是什么光彩事,纪康也一直压着消息,哪怕是同僚瞧见了纪相国,也不敢直接打听的。 宁怀暄虽然对这种事情一向都是不管不问的态度,不过太后的耳目却是灵敏的紧,次日一早,黄嬷嬷亲自出宫,带着口谕,单独召见纪梦舒。 跟着宫中的侍女进了乾清宫,空荡荡的宫殿只有零星几个侍女,垂头不语也不动,好似整个宫廷壁画的一部分。“姑娘,太后马上就到,还请姑娘等上一会。”黄嬷嬷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丝毫没有因为之前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事而有任何的轻慢。 不过,纪梦舒却不认为是她们耳目不灵敏的问题。若是如此,也不会在她刚出现在视野之中,就传了口谕。 往日来,太后的态度总是格外亲昵,若是放在前世的话,她虽说不上有什么好感,却对太后的感觉不算差,直到前世她入宫之后方察觉这其中的阴谋算计。 可惜为时已晚。 不知在那乾清宫里跪了多长时间,太后娘娘才在黄嬷嬷的搀扶之下,慢悠悠的进来,太后已经老了,迈着步子进来的时候,浑浊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鼻间溢出一声冷哼。 “见过太后娘娘,娘娘洪福齐天。” “抬起头来。”太后凉薄的嗓音响起,同先前的亲切好似两个人,“舒儿,哀家听说你被掳走了,相国派出许多家丁都找你不见,你是怎么回来的?” 纪梦舒一脸哀痛,“皇祖母!我...臣女...对不起皇祖母的栽培,年关初七那日,我夜半三更便起来梳洗,在大堂中拜别父母双亲之后,只因宫里的人迟迟不来,我便...我便同二姐姐一起到偏堂等着...” 说到关键处,纪梦舒还不忘抽泣两声,呜咽道,“二姐姐同我说了些体己话,我竟觉得头脑发昏,但不多时便醒了过来,只是脑袋仍旧有些晕晕涨涨的,但也知道大事耽误不得,便由着身边的两个侍女出门,最后由阿兄扶上了花轿...” “呜呜——皇祖母,求皇祖母为我做主!臣女真的不知道为何上了许府的花轿...还被...还被歹人劫持了去...名声尽毁...” 纪梦舒对着太后大吐苦水,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惊天动地。 第七十六章 命有此劫 太后皱着眉头,“天可怜见的,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出了这么一回事呢...” 黄嬷嬷端着一盏茶盏,轻声安抚。 在乾清宫哭诉了好长一段时间,纪梦舒才道,“皇祖母,臣女想见见陛下...” 太后与黄嬷嬷的神色都有些尴尬,太后隐晦的使了一个眼色,黄嬷嬷便道,“陛下近日实在是忙的厉害,为了解决内外不平之事,已经连续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姑娘现在怕是见不到陛下...” 反正她也不是真心相见的,纪梦舒又呜呜哭了一会,太后被吵得不耐烦,挥了挥手,“罢了...你回去吧...” 纪梦舒睁着两个桃核一样肿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太后,后者悠然道,“明日叫贤妃娘娘出宫陪陪你吧...好歹还是两个姐妹...” 被太后娘娘厌弃是早就预想到的结果,出宫上了马车之后,纪府的马车就这么摇摇晃晃的在大街上走过。丝毫没有避讳人群的样子。 太后说话倒也是算话,明儿一早,宫里的贤妃娘娘就出宫了。纪凝秋穿着华贵的衣裳,首饰也是顶尖的好,丁叮啷啷的戴在手腕上,好不富贵。 马车停在纪府门外,便是清冷的早上,不免也又许多人瞧见那宫里的娘娘回来了。身后的玲珑很是有眼色的将一些银子放在小厮的手中,后者看着手中的银钱眼睛直亮,心道这二小姐真是一朝变成凤凰,出手真是阔绰。 “娘娘要向你打听一些事...五姑娘是何时回来的?” 小厮闷头想了想,道,“五姑娘是前日回来的...回来之后,大夫人好似发了很大的火气,听说大公子还有五姑娘在雪地里跪了好久呢...” 玲珑满意的摆摆手,凑到纪凝秋耳边,“娘娘,看来五姑娘这一遭确实叫人厌弃呢...” 纪凝秋抚了抚头上的金钗,笑道,“还不快些进去,要不然,五妹妹该等的着急了。” 正堂之内,一家子人早早的等在此处,纪元正冷眼瞧着那装腔作势的二夫人,冷眼扫了一眼。 这些人之中,也唯有二房的几人油光满面,如遇春风的模样。满室寂静之中,二夫人缓缓开口,“要说这人呐,还得看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这强求也强求不来啊...大夫人,您说是不是?” 纪元正冷笑一声,道,“二叔母这意思,是二妹妹生来就是给人做妾室的命?” 二夫人的脸都僵了一僵,小声反驳道,“那也得看看究竟是谁的妾室吧...” 姜母隐忍了许多天的怒火终于不可遏制的燃烧起来了,“二夫人,你家丫头昧着良心做了麻雀变凤凰的事,现在还有脸面在正主面前说三道四?” “大夫人,哎呀——您这是什么意思?”二夫人惊恐道,“这同一日嫁娶出了事,显然就是天意啊——” 姜母冷眼扫过去,“你说什么是天意?是舒儿被你们陷害落得如此下场是天意?” 一听说陷害两个字,二夫人明显慌了神色,面上一瞬间变得煞白,“大夫人!可不能这么冤枉人呐...大夫人!” “冤枉?”姜母从怀中拿出个香囊,蓦地扔到二夫人的面前,“既然冤枉,不妨看看这香囊是谁的?” 纪凝秋一众人从进来时,正听着说什么香囊,闻言便道,“大夫人,阿娘,什么香囊啊?” 目光触及到地上那熟悉的香囊时,纪凝秋忽而觉得眼里一疼,像是扎了一根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纪康乃是相国,姜母则是一品的诰命夫人,两人自然是不用拜见的,一时之间,屋中三房竟是没个人起身行礼。 二夫人道,“大夫人这话说的,我确实不知这是何物?” 纪梦舒坐在下头喝茶,静静看着他们对峙。姜母指着那香囊上面的刺绣,道,“这是在偏庭瞧见的,香囊里面呢,装的是迷药,药剂不大,年关初七的时候,偏厅中可只有舒儿和二姑娘两个人...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难道还要我仔细的说明吗?” 纪凝秋面色一白,也不管自个身份,径自跪在地上,道,“大夫人可真是冤枉我了...那香囊我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那日在偏庭,我也只是同五妹妹说了几句体己话,毕竟我们二人就要分别了...大夫人,我是万万不知什么香囊...今日我回来,也是听太后说五妹妹已经从歹人那里逃了出来...特意来看看而已。” 纪凝秋将“歹人”两个字咬的特别重,好似生怕在场的人不知晓她如今的情况一般,便是查出来这一切都是她纪凝秋的手笔又怎么样呢,反正纪梦舒是不可能成为皇后的了。 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都是推测罢了。 姜母冷笑一声,“罢了,今日竟然是二姑娘回来,便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纪元正撇了一眼,似是十分不满,奈何阿舒早就说过,脾气要忍耐一些,不能与二房发生什么冲突。她要的就是纪凝秋因嫁入皇宫而沾沾自喜,而后满心欢喜的走向自己的深渊。 虽然不知道阿舒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不过听阿舒的准是没错了。 姜母心中虽然知道纪凝秋心术不正,奈何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敲打一番,叫她不要连累了纪家,有二房这个祸害,姜母寝食难安,定要寻个由头分了家才好。 夜半,泽兰轩内一切如旧,纪凝秋瞧着模样未变的寝房,关上门来,和二夫人说着私心话。 “阿娘,凝秋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夫人可有为难您?”今日瞧着大夫人气势冲冲的模样,着实叫人不得不防。 二夫人如遇春风,拉着纪凝秋的手道,“放心吧,你现在是宫妃,说不定来日就是皇后,那姓姜的想要动我,还要掂量掂量你的身份呢...” “阿娘说的是...纪梦舒出了这么大的事,按常理说大伯父大伯母的反应是不是平淡了点?” 这还平淡什么?难不成要把家给掀了?命里有劫,又怨得了谁? 第七十七章 心术不正 太后皱着眉头,“天可怜见的,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出了这么一回事呢...” 黄嬷嬷端着一盏茶盏,轻声安抚。 在乾清宫哭诉了好长一段时间,纪梦舒才道,“皇祖母,臣女想见见陛下...” 太后与黄嬷嬷的神色都有些尴尬,太后隐晦的使了一个眼色,黄嬷嬷便道,“陛下近日实在是忙的厉害,为了解决内外不平之事,已经连续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姑娘现在怕是见不到陛下...” 反正她也不是真心相见的,纪梦舒又呜呜哭了一会,太后被吵得不耐烦,挥了挥手,“罢了...你回去吧...” 纪梦舒睁着两个桃核一样肿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太后,后者悠然道,“明日叫贤妃娘娘出宫陪陪你吧...好歹还是两个姐妹...” 被太后娘娘厌弃是早就预想到的结果,出宫上了马车之后,纪府的马车就这么摇摇晃晃的在大街上走过。丝毫没有避讳人群的样子。 太后说话倒也是算话,明儿一早,宫里的贤妃娘娘就出宫了。纪凝秋穿着华贵的衣裳,首饰也是顶尖的好,丁叮啷啷的戴在手腕上,好不富贵。 马车停在纪府门外,便是清冷的早上,不免也又许多人瞧见那宫里的娘娘回来了。身后的玲珑很是有眼色的将一些银子放在小厮的手中,后者看着手中的银钱眼睛直亮,心道这二小姐真是一朝变成凤凰,出手真是阔绰。 “娘娘要向你打听一些事...五姑娘是何时回来的?” 小厮闷头想了想,道,“五姑娘是前日回来的...回来之后,大夫人好似发了很大的火气,听说大公子还有五姑娘在雪地里跪了好久呢...” 玲珑满意的摆摆手,凑到纪凝秋耳边,“娘娘,看来五姑娘这一遭确实叫人厌弃呢...” 纪凝秋抚了抚头上的金钗,笑道,“还不快些进去,要不然,五妹妹该等的着急了。” 正堂之内,一家子人早早的等在此处,纪元正冷眼瞧着那装腔作势的二夫人,冷眼扫了一眼。 这些人之中,也唯有二房的几人油光满面,如遇春风的模样。满室寂静之中,二夫人缓缓开口,“要说这人呐,还得看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这强求也强求不来啊...大夫人,您说是不是?” 纪元正冷笑一声,道,“二叔母这意思,是二妹妹生来就是给人做妾室的命?” 二夫人的脸都僵了一僵,小声反驳道,“那也得看看究竟是谁的妾室吧...” 姜母隐忍了许多天的怒火终于不可遏制的燃烧起来了,“二夫人,你家丫头昧着良心做了麻雀变凤凰的事,现在还有脸面在正主面前说三道四?” “大夫人,哎呀——您这是什么意思?”二夫人惊恐道,“这同一日嫁娶出了事,显然就是天意啊——” 姜母冷眼扫过去,“你说什么是天意?是舒儿被你们陷害落得如此下场是天意?” 一听说陷害两个字,二夫人明显慌了神色,面上一瞬间变得煞白,“大夫人!可不能这么冤枉人呐...大夫人!” “冤枉?”姜母从怀中拿出个香囊,蓦地扔到二夫人的面前,“既然冤枉,不妨看看这香囊是谁的?” 纪凝秋一众人从进来时,正听着说什么香囊,闻言便道,“大夫人,阿娘,什么香囊啊?” 目光触及到地上那熟悉的香囊时,纪凝秋忽而觉得眼里一疼,像是扎了一根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纪康乃是相国,姜母则是一品的诰命夫人,两人自然是不用拜见的,一时之间,屋中三房竟是没个人起身行礼。 二夫人道,“大夫人这话说的,我确实不知这是何物?” 纪梦舒坐在下头喝茶,静静看着他们对峙。姜母指着那香囊上面的刺绣,道,“这是在偏庭瞧见的,香囊里面呢,装的是迷药,药剂不大,年关初七的时候,偏厅中可只有舒儿和二姑娘两个人...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难道还要我仔细的说明吗?” 纪凝秋面色一白,也不管自个身份,径自跪在地上,道,“大夫人可真是冤枉我了...那香囊我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那日在偏庭,我也只是同五妹妹说了几句体己话,毕竟我们二人就要分别了...大夫人,我是万万不知什么香囊...今日我回来,也是听太后说五妹妹已经从歹人那里逃了出来...特意来看看而已。” 纪凝秋将“歹人”两个字咬的特别重,好似生怕在场的人不知晓她如今的情况一般,便是查出来这一切都是她纪凝秋的手笔又怎么样呢,反正纪梦舒是不可能成为皇后的了。 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都是推测罢了。 姜母冷笑一声,“罢了,今日竟然是二姑娘回来,便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纪元正撇了一眼,似是十分不满,奈何阿舒早就说过,脾气要忍耐一些,不能与二房发生什么冲突。她要的就是纪凝秋因嫁入皇宫而沾沾自喜,而后满心欢喜的走向自己的深渊。 虽然不知道阿舒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不过听阿舒的准是没错了。 姜母心中虽然知道纪凝秋心术不正,奈何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敲打一番,叫她不要连累了纪家,有二房这个祸害,姜母寝食难安,定要寻个由头分了家才好。 夜半,泽兰轩内一切如旧,纪凝秋瞧着模样未变的寝房,关上门来,和二夫人说着私心话。 “阿娘,凝秋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夫人可有为难您?”今日瞧着大夫人气势冲冲的模样,着实叫人不得不防。 二夫人如遇春风,拉着纪凝秋的手道,“放心吧,你现在是宫妃,说不定来日就是皇后,那姓姜的想要动我,还要掂量掂量你的身份呢...” “阿娘说的是...纪梦舒出了这么大的事,按常理说大伯父大伯母的反应是不是平淡了点?” 这还平淡什么?难不成要把家给掀了?命里有劫,又怨得了谁? 第七十八章 不全是你的错 自从纪凝秋做了贤妃娘娘之后,往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好脸色三夫人去二夫人院里更是勤快。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三夫人才带着侍女一脸笑意的从院子里出来。 “阿娘,三叔母过来做什么?” 二夫人面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笑道,“还能是为什么?无利不起早,当然是求着我照顾照顾苒苒的婚事。” “纪苒苒?京城里的大才女,她还会叫咱们照拂?” “好秋儿,这还不都是因为你嘛。” —— 纪凝秋身为宫妃,只呆了三日便要走,纪府的各个主子们瞧着她那整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个个心里都有气。 芙兰轩内,青竹气呼呼的跑过来,跟纪梦舒告状,“姑娘!您可知道那贤妃娘娘又干了什么事?” 纪梦舒悠然道,“是往二夫人的院子里多塞了几个奴婢?还是调高了泽兰轩内的用度?” “都不是!”青竹委委屈屈道,“贤妃娘娘打老祖宗金钗头面的主意呢...” 噢——打起老祖宗的物件了。 “母亲怎么说?” “大夫人当然不愿意,可那二姑娘现在强势的很,闹着不肯走呢。” 纪梦舒抬步往外头走,“走吧,一起去瞧瞧去。” 姜母的院子里,几个仆人均是面色不善的看着纪凝秋,只是碍于主子在此,并没有说些什么,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着实叫人难受。 “母亲...”纪梦舒带着青竹进来,眼神闲闲的扫过纪凝秋一眼,“见过贤妃娘娘。” 纪凝秋心中暗爽,心道,你也有向我行礼的时候,笑道,“五妹妹生分了,不管我如今是个什么身份,永远都是纪府的二姑娘...” 纪梦舒落落大方的看她,“既然都是一家人,那贤妃为何想要老祖宗留下的翡翠头面?” “那翡翠头面迟早都是要传下来的,也不是我想要,只是更觉得那头面放在宫里,更能彰显其价值罢了,再说了,如此珍贵的头面,若是整日整日都放在府中,只怕永无见天光的时日了...” “你胡说!”青竹憋着一口气,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谁敢这么跟自家姑娘说话,“那头面是老祖宗传给大夫人的,将来也会留给未来的少夫人或者五姑娘,什么时候轮得到给你?!” “好了,一个丫头吵闹什么?”姜母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相反语气中并未有多少责怪。 青竹撇撇嘴,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 “贤妃娘娘,你也听见了,那翡翠头面确实不适合你...将来是要留给我未来的嫂夫人的...不过贤妃娘娘这么大的能耐,总不至于在陛下面前连一套头面都讨要不到吧?”纪梦舒话里话外嫌弃的很,好似她就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偏要跑到娘家来要东西,最重要的是,打的还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的主意。 “一个少将军而已?未来的夫人也用不了这么贵重的物件吧?五妹妹就不怕糟蹋了?”若是放在之前,纪凝秋当然不会这么做,但现在她可是贤妃,四妃之一,不再是那个永远生活在纪家大房光环下的二房嫡女了。 纪梦舒轻呵一声,“我反倒是担心,那头面放到别人处才会糟蹋。” 嘴皮子都险些快磨破了,纪凝秋也没想到,她们连这样一个薄面都不卖给自己。当下便有些急色,“大兄的官职还只是一个少将军,这年纪轻轻的,定然还会有一番大作为的,五妹妹,不如我向陛下求求情,酌情晋升大兄的官职如何?” “二姐姐有这样的功夫,不如怎么向陛下讨要宠爱才是。” 真是油盐不进。 纪凝秋甩袖走了,不过一套头面而已,敬酒不吃吃罚酒,总有一天,她们会亲自跪在她面前,乞求她的原谅! “二房居然是这样的货色,今日还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姜母没好气的说,显然已经被纪凝秋恶心到了。 “母亲往后兴许会见到更加开眼界的事呢...毕竟权力最是能熏蒸人心了。” 三夫人托着纪凝秋的关系,给尚在学堂中的纪修文换了一个更好的书院,里面的夫子可是当朝有名的太傅,年过花甲,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官职高高低低,占据三分之一个朝堂。 纪修文去了这样的书院,和一只脚踏进朝廷没有区别,说不定还能在同僚的引荐之下,步步高升呢。 三夫人喜色满面,一下子同二房的关系前所未有的好了起来。整日里同进同出。 纪凝秋空手而归后,宫里头却不太平,刘花朝将人看的很紧,偏偏纪凝秋又是个不信邪的,一来二去,后宫中两个女人算是杠上了。 奈何刘花朝和纪凝秋两个人都不得太后的喜欢,是以后宫之中,两个人见面几乎都是剑拔弩张,恨不得当场就掐起来。 谁叫两个人同在四妃之中,见面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口舌。 宁怀暄整日醉生梦死,自从将纪凝秋纳入后宫之后,未能封后又在朝廷之中掀起了一场风波,大臣们有口难言。 后宫之中整日鸡飞狗跳,没有宁怀暄的宠爱,纪凝秋在她面前的叫嚣都显得像个纸老虎。 若说宁怀暄之前还信誓旦旦的想要收回几位托孤大臣手中的权力的话,这会是完完全全的抛到脑后了,整日泡在钟粹宫中,大臣们参奏的折子一封一封的递到太后跟前,有种想要把太后逼死的节奏。 “这些人啊,是生怕哀家活得久么?” 纪凝秋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怎么会呢?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太后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嫁进宫中已有一段时日,可你性子又不像后宫中那些个温吞不争不抢的妃子,一进宫,便处处同贵妃过不去,整个后宫被你们搅得乌烟瘴气。” 纪凝秋捏着帕子略略紧张,“太后说的是,是臣妾不知分寸了。” 太后又笑,笑的还有些高深莫测,“倒也不全是你的错,我知道皇儿对贵妃很是宠爱...” 第七十九章 未卜先知 “这后宫中的女子皆入不了他的眼,可是他是皇帝,既然是皇帝,这一生中便不会只有一个女子...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你同贵妃之间,总要有个人能当上皇后吧,纪家在民间威望极高,纪康又是我朝的相国,可惜你不明白,陛下厌相国已久,对他的女儿也是不喜。贤妃,哀家相信,你不会让哀家失望的。” 太后娘娘这一番话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纪凝秋心中暗自得意,这不就是鼓励她争抢陛下的宠爱,而后一跃成为皇后吗?而刘花朝和纪家,只是她的垫脚石而已。 纪凝秋福至心灵,当即便道,“多谢太后娘娘指点,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夜。 纪凝秋便神神秘秘的主动朝宁怀暄告密,直言自己知晓纪家不为人知的秘密。 宁怀暄也是难得有了兴致,一手掰过她的下巴,道,“你知不知道欺君是什么下场?” 纪凝秋惶恐,“陛下...臣妾不敢胡言,我知陛下整日为了朝廷之事殚精竭虑,臣妾心疼陛下,这才想着为陛下出出主意,陛下若是信不过臣妾,只当臣妾胡言乱语罢了...” “爱妃说的这是哪里话?”宁怀暄抬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脸,眼神里全是柔情,“自从爱妃入宫以来,定然是受委屈了...朕忙于国事,疏忽了爱妃了。” 女子娇笑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中,纪凝秋半娇半嗔,一双瞧着男人的眼睛就快能拉丝了,“哎呀陛下...臣妾在后宫之中,能为陛下分忧已是福气。” “那看来朕还真是没有娶错人呢?好在是秋儿进了宫,才让朕的生活不至于这么枯燥乏味...” 男人女人的身子越靠越近,最终交缠在一起。 隔壁。 刘花朝猛地将桌案上上好的花瓶摔在地上,红着眼睛质问那宫女道,“你说什么?!陛下去了那贱人处?!”刘花朝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的响声,鼓膜都震得发疼。 一直被秘药保养的身子有些颤颤巍巍的,身边的宫女赶忙扶住她,却不想猛地被刘花朝打了脸。 钟粹宫中人又跪了一片,许是对这样的场景已然熟悉的有些麻木了。宫里的宫女都知道,陛下是同娘娘的心情是直接挂钩的。 “陛下...陛下怎么能去她那里呢?你!一五一十的将发生的事情都说清楚!”刘花朝气的心肝疼,奈何身子骨弱,常年服用秘药让她的身子皙白水润玲珑别致的同时,也让她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宁怀暄甚至以此同她闹过几次矛盾。 是以,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收敛着自己的脾性的。 那宫女一五一十将自己看见了叙述了一遍,下一瞬,额头上一疼,不出意外又是被刘花朝给砸了。 自从纪凝秋有了宁怀暄的袒护之后,宫里头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惯会见风使舵,后宫俨然分成了三个派系,以刘花朝为首的贵妃派,以纪凝秋为首的贤妃派,还有以太后为首的中立派。 宁怀暄整日被后宫的两个女人缠的没法脱身,对朝堂上的事情更是懈怠的不行。 可是纪凝秋手上有纪康的把柄,宁怀暄拿捏着两个妃子之间的天枰,只觉心累,“朝朝你要体谅我,我对那纪凝秋,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罢了...” 刘花朝红着眼,“利用?陛下与她整日同进同出,后宫中谁人不知道,你告诉我这只是利用?” 宁怀暄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她知道纪康的把柄,或许要扳倒纪家,只能利用纪凝秋了...” “纪家一倒,她纪凝秋没了靠山,下场怎么样还不是朝朝说了算?” 若说纪凝秋从前只有个贤妃的名头,那这会可有实打实的权力的,仗着皇帝的宽容与宠爱,纪凝秋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得了圣命归家,带着二十余人回了纪家,端的是宫妃的范儿。“见过大伯父大伯母...” 纪康神色淡淡,姜母眼里似乎也是没瞧见她这个人,二夫人高兴的不行,“你说你呀,来也不派人知会一声。” “我这不是想阿娘了吗?特意向皇上求情才出来的...”说到皇上,纪凝秋忍不住的喜色,就差将自己所得的恩爱秀给纪梦舒看了。“这一晃眼都初春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呀。听说四妹妹的亲事也定下了,不知道五妹妹可有中意的人选?” 胡乱攀扯总能扯到纪梦舒身上,后者扯了扯嘴皮,“那就不劳贤妃费心了。” “哎呀五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姐妹,眼看了四妹妹的婚事都有了着落,二姐姐这不是担心你吗?” 大可不必。 话题是怎么揭过去的,纪梦舒已然没了印象,自顾匆匆出去,落在别人眼里,倒像是偷偷出去抹泪去了。 寂静的石亭内,一黑衣男子静静的落在下房,“姑娘?” “纪严,在父亲身边可好?” 身形仍旧有些瘦弱的纪严点点头,“主子待我极好,姑娘有什么,尽管吩咐就好...” 纪梦舒也不迂回,“纪凝秋此次回来可不单单只是回来。” “姑娘的意思是?”纪严跟在纪康身边许久,探查人心自然也能看出一二,那二房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梦舒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许多边疆要镇,甚至还有兵马的数量,总而言之,是军事机密。 纪康睁着眼睛,“姑娘想要我做什么?”虽然他出身斗兽场,也是面前的五姑娘救出来的,但自己现在的主子是相国。 “你放心,这是假的。”纪梦舒将图纸交给他,“你知道真正的图纸在哪对不对?莫要告诉父亲,将真的图纸换出来。若是瞧见纪凝秋来偷图纸,不要管就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纪严也大致知道了这其中的缘由,小声问道,“姑娘这意思是说,贤妃会来偷窃图纸?可为什么不告诉相国呢?” “未卜先知,这说出去多没意思,不如让父亲好好看看二房的嘴脸。” 第八十章 危险 晚膳上,纪凝秋说了许多叫人感动的话,接着也喝了不少的酒,等到人都有些醉蒙蒙的时候,这场酒宴才略略结束。 半夜三更,纪严躲在黑夜之中,神色清明的瞧着书房的门被两个人推开,看那半遮的脸,陌生的很,应该是贤妃从宫里带出来的人。 纪严就在外面等着,一会功夫,两个人又摸黑从屋中出来,谨慎的看了看四周,直奔泽兰轩。 看来五姑娘说的不错,贤妃确实私藏祸心。 幸好... 纪凝秋回宫之后,在宁怀暄软磨硬泡下,才终于拿到了那张边疆的军事图,宁怀暄的脸都黑了,“你是说,纪康他想要谋反?!” “陛下...臣妾也是不想陛下费心,毕竟真有战乱的话,受苦的可是百姓...” 纪凝秋这似答非答的话更是叫宁怀暄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冷笑一声道,“枉我以为纪相国刚正不阿,乃是大历朝数一数二的清官,没想到他的筹谋自数年前都有了,是不是从他变成托孤大臣的那一刻!从朕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他就一直想要谋反呢?!” 边郡的军事图,还有几封同外敌传信的书信,证据确凿。连他的儿子,拢右少将军,都是他谋反的关键人物。 纪凝秋端上一杯茶水,“陛下...现在手里有了证据,待纪家倒台之后,整个朝廷没有人会和陛下对着来了...” 这也算是柔情蜜意,处处为宁怀暄着想了,纪凝秋想着,待纪家倒台之后,按照承诺,自己就会是大历朝的皇后了,也会是宁怀暄的皇后... 思绪猛地被打断,下巴忽然被人攥得生疼,纪凝秋被迫仰头看着一敛怒容的宁怀暄,疼的眼睛里都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陛下...” 宁怀暄呵笑一声,“纪家包藏祸心,其罪可诛,你就不怕连累到你吗?” 还是在怀疑这封书信的真假? 纪凝秋抚上他的手,含情脉脉道,“陛下,臣妾的眼中只有陛下一人,只要能帮到陛下,臣妾也愿意大义灭亲,只要陛下不过多的连累到其他人就好...” “你是说,朕只惩罚纪家大房?” 纪凝秋点点头,“大伯父位高权重,这些也都是我偶然间知晓的,二房和三房并不知情...” 宁怀暄深吸一口气,“他倒是好胆色。” 拂袖而去,纪凝秋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怅然若失的盯着外头没入深夜的影子,心口泛着钝钝的疼,陛下合该是怜惜她的。 深夜。 一道圣旨匆匆忙忙的下到纪家,来人还是常在陛下身边的小黄门。纪康穿着外衣,初春的气息仍旧是有些冷意。 “拙令纪康进宫面圣。” 纪康问道,“这时辰,宫门已经落锁,不知陛下唤老臣是有什么大事?” 小黄门大概是得到了一点风声,朝纪康摇了摇头,“陛下不知收到了什么东西,现在在宫中大发火气,相国还是小心为上。” 深夜,纪梦舒从芙兰轩内出来,借着给纪康整理衣裳的空隙,道,“父亲不必惊慌,怕是有人诬陷纪家,且那些作伪的证据已经交给陛下了,父亲只需如实说明,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纪梦舒的一番话更让纪康迷糊,但这半夜三更的叫他进宫,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宫廷的防风灯挂在门庭之下,在黑暗中,像是两只红色的眼睛,同宫殿中的主人一样,虎视眈眈。 大殿之内,宁怀暄眸色映着黑暗中晦暗不明的月光,瞧着孤身立于皇宫中的纪康,神色凉薄,道,“相国,你知道的,先帝驾崩的早,朕这些年对相国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陛下...臣无愧先帝,无愧陛下。” —— 整整一夜,纪康再未出宫。姜母的院子也亮了一夜,陪着姜母的是纪元正同纪梦舒。 次日一早。 宫廷之中的禁军直接来了纪府,为首者拿着金黄令牌,道,“圣上有旨,传边郡拢右少将军进宫问话!” 瞧那阵仗,怎么可能单单只是进宫问话这么简单。 姜母也不曾想,自己的丈夫儿子如今一个个都要羊入虎口,浑身上下升腾起一股无力之感。“舒儿...纪家是不是...” “不会的母亲,相信我,陛下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敢轻易将父亲还有兄长怎么样的。” 纪元正一脚迈出纪府,禁军首领身后的两个人就要过来擒人,纪元正冷眼扫过去,“不必,我自己会走。” 纪府的妇孺站在门内,纪元正道,“母亲,阿舒,千万不要为我担心...” 禁军首领冷哼一声,便带着纪元正走了,纪府也在皇室的严密监视之下。 纪凝秋没想到宁怀暄的动作这么快,短短几日的时间,纪康和纪元正接连下狱。不过暂时还没有牵连到纪府的二房和三房。 自从纪康父子两人被带走之后,二夫人揣揣不安,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被大房所连累,好在收到了纪凝秋传来的书信,信上只说叫大家安心,陛下圣明,是断断不会有连累之举的。 纪家的大房便呈现出萧条之色。 二房三房避之不及,接连告了两天的病假。 偌大京城内外,居然都是明哲自保之徒,除了朝廷之中几位正直的贤臣,其他人见纪康落难,一个个落井下石,将其他的罪名通通扣在纪康的头上。 姜母活动了关系,这才能私下在狱中见纪康和纪元正一面。 纪梦舒扮成小厮的模样跟着进去,阴湿潮暗的地牢中,除了墙壁内深陷进去的烛灯发出微微的光亮,牢房之中的小窗小的厉害。 空气之中还弥漫着各种参杂在一起的味道,很是难闻。纪梦舒是自个进来的。 带路的狱卒收够了银钱,将人领到那牢房之中,冷冷丢下一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阿舒?你怎么来了?”纪元正就着微弱的光线,瞧见来人,心中明了,定是母亲上下活动了一番,才出现在此处,“你可知此处危险?” 第八十一章 陌生人 纪梦舒探头看了看纪父,素白衣裳没有动过刑的痕迹,显然宁怀暄扔在忌惮。 “阿兄,父亲,你们只管放心就好,我会救你们出来的。” 纪康神色微恙,“舒儿,在进宫之前你就猜到了有人谋害于我,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父亲重亲情情意,殊不知,那些人却用父亲来做踏脚石,女儿也是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才叫纪严换了父亲房中的军事图...” 纪父皱眉,显然是没想到这件事这么严重。倒是纪元正隔着有些生锈的铁栏大门冲她一笑,“阿舒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刚刚说完,脑壳后边便被纪康打了一巴掌,“你还夸她?未同我们商量,擅自做了这么大一件事!你再夸!再夸她能上天上去!” 哪有这么严重,纪梦舒撇撇嘴,只叫他们别担心,在狱卒再次来的时候,纪梦舒垂着头跟着走了。 过后,纪元正呲着牙傻笑,“阿舒真是叫我大开眼界。”瞧了纪康一眼,后者数着她干的那些堪称不了的的大事,“父亲,您瞧瞧,阿舒本就不喜欢皇帝,先是将计就计顺了纪凝秋的意,然后一边骗的太后团团转,一边又巧计脱身,一下子坏了太后的心思,不得不说,阿舒做事真是越来越运筹帷幄了。” 纪康睨他,倒是没说什么反驳的话,落在阴影处的眼睛能细细密密的察觉出一丝喜色。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有什么不得了的...” 纪家父子接连下狱的事闹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的,纪家的二房三房本就官职不高,在陛下面前也说不上话。 但是说不说得上话,心意总归是要在那里,姜母看着他们一个个无关紧要的态度,气都没顺过。 血脉至亲的亲人,居然还不如纪康的那些个同僚大义。 纪梦舒从刑狱出来之后,换了身衣裳匆匆去了皇宫,递上太后的帖子,这才没让人卡在外面。 一进宫中,便觉得冷气从脚步窜上头顶,居然比那阴暗潮湿的牢狱还叫人生畏。 定了定神,纪梦舒便带着红叶一道进去,虽是拿着太后的帖子进来的,可她要找的是陛下,毕竟将纪父和纪元正落狱之人是皇帝。 议事大殿外,两个带刀侍卫将长剑一交错拦住纪梦舒的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在外人看来,纪梦舒应是来求皇帝的姿态,因此说话应该软弱一些。可偏偏,她纪梦舒就不是来求人的,面上的话虽说恭敬,可总有一种不得不执行的刺耳的感觉。“劳烦大人进去通报一声,就说纪家女纪梦舒求见。” 是最近风头正高的纪家。 侍卫进去如实禀告,瞧见纪家的另外两个老爷也在此,其中一个,还是贤妃娘娘的父亲。 只不过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却不是来向相国求情的,而是撇清与纪康的关系的。 宁怀暄无所谓的摆摆手,道,“叫她进来。”唇角不怀好意的抿起一个弧度,倒要看看,纪家内讧是何场景。 纪梦舒垂头进来,眼角瞥见二叔父和三叔父,面上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便缓和了神色。 “臣女见过陛下,二叔父,三叔父...” 宁怀暄吊着眉尾睨她,明明是九五之尊,说出的话却同小民没什么区别,“我大历朝堂堂相国的女儿,又有郡主之名,怎么,反倒是在成亲之日被歹人撸了去...表妹,没事吧?” 纪梦舒暗暗唾弃一声,面上装的无辜可怜,“是阿舒没有福气,不能常伴陛下左右了...今日来,臣女也不是想要陛下做主的,而是陛下无故拿了人,故而这才入宫觐见陛下...” “无故拿人?”宁怀暄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词汇,笑道,“你一个闺阁之女,怎么知道朕是无故拿人呢?” “臣女不才,也略略读过我朝的法度,陛下不曾说明缘由,便将我父亲与兄长下狱,是何缘由?”纪梦舒冷然道,撇油看了一直装鹌鹑的两位叔父。 “大历朝姓宁,朕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相国呢勾结外敌,将边郡的军防图交了出去,你觉得这罪名难道不够下入牢狱问斩吗?不过看在相国忠心为朕的份上,朕也可以从轻发落。”宁怀暄冷哼一声,权利在手的快感简直能让人头脑发热。 还不等纪梦舒说话,先前一直装鹌鹑的两个叔父怯怯开口,“陛下说的有理,大哥他自己做了错事,我们绝不偏袒保护,陛下圣断。” “呵。”不请不重的一道声音将两人的谄媚打断,“我父亲不可能勾结外敌!二位叔父作为父亲的亲兄弟,不为父亲求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落井下石?!” “舒儿啊,不是我们不帮,只是大哥他勾结外敌证据确凿,只求陛下能开恩,不连累我们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二叔父仗着纪凝秋是贤妃,说话比以前都浑厚了许多,便是纪梦舒也都看不上眼了。 真想叫所有人都瞧瞧他们的嘴脸呢。“既然两位叔父都不想受到父亲的牵连,那不妨分了家可好?我们也断断不会连累两位叔父的...”纪梦舒神色淡淡,有种伤心之后自绝死路的淡漠。 二叔父纪明同三叔父对视一眼,此时分家百利而无一害,确实是上上之选。“也好也好,还请陛下做个见证,大房心怀不轨,却与我们无甚关系,今日便分家,也好过连累我们!” 宁怀暄拍手叫好,“真不愧是朕的好臣子,此等明智之举,果断之风格,真是叫人望而生叹,既如此,那朕就做个见证,二房三房从纪府搬出去,朕也不会因为纪康的过错而牵累你们。” 有了皇帝的这句话,纪明纪景二人连连拜谢。生怕晚了一步,圣上就收回成命,叫他们都下狱。从议事大殿退出去的时候,两人都不曾注意到纪梦舒,好似那只是一个陌路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毕竟谁想要一个有了祸事的亲人呢? 第八十二章 良禽择木而栖 从纪明纪景出去之后,纪梦舒才一改先前之风,说话更是咄咄逼人,“陛下,臣女有一事不明,陛下方才给家父定罪的理由是,家父勾结外敌,出卖了边郡的军防图可对?” “自然...” 纪梦舒又道“臣女相信家父的作风,绝不是这等出卖家国之人,恳请陛下彻查,这其中定然是有人陷害父亲!”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他审的不对了,因着交给刑部的证据有些不足,刑部连同大理寺都不敢轻易断案,关在牢狱之中的纪相国连带纪元正还都完好无损的呢。 心头猛然窜上一口气,吐出出来也咽不下去,“表妹只管放心就好,这事已经交给大理寺和刑部来审查,想必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的。至于你说的,朕也会多多上心的。” 得了宁怀暄的承诺之后,就好像和没说一样,纪梦舒点头,“既然这样,那臣女就先告退了...” 从议事大殿出来之后,纪梦舒直接带着红叶回了纪府。姜母早早的迎出来,接连遇到纪梦舒被撸,还有纪康父子下狱的事情,姜母的抗压能力渐渐提高,这会还很冷静,瞧见纪梦舒进来,便出生询问纪康的消息。 后者拍了拍她的手,道,“母亲放心吧,父亲和阿兄都很好,我已打点好了,断不会叫父兄二人在牢狱中受任何委屈。” 有了纪梦舒这句话,姜母才堪堪放下心来。“舒儿,你的两位叔父听从圣命,要从纪府之中分家,你说这会不会是陛下想要分家之后,再处置我们大房呢?” “不会的母亲,这事我也知晓,且是我向陛下提的,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二叔父三叔父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分家之后,纪府的荣辱之后,再与他们无关。” 虽说已经初春了,天气也是一日塞一日的暖和,可出门还是要穿上厚绒的披风的。 吩咐纪严取了真的边郡军防图来,纪梦舒不敢再耽搁,直奔大理寺而去。 彼时的大理寺卿正因为纪相国的案子忙的焦头烂额,按理说,单凭几封书信,还有一个不知真假的边郡军防图,确实不能简简单单的一朝相国定罪。 不过看陛下的意思,应是尽早定罪处斩了才好。可是他亦是科举之后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才当上大理寺卿的,像纪相国这种为国为民的清官,他着实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 就在这纠结的时候,纪梦舒带着一副真的边郡军防图,说是天上来救他的仙女也不为过。 大理寺卿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指着那军防图道,“这军防图乃是军中机密,本寺卿也不知姑娘手中的这副是真是假,姑娘若是还有别的证据,只管提供。” 纪梦舒盈盈一拜,“敢问大人,那假的军防图我可能看看?” 当众质疑陛下缴获的军防图是假的,这纪家的姑娘还真是大胆。 大理寺卿摆摆手,很快,寺吏呈上来一副几乎以假乱真的边郡城防图。纪梦舒唇角微勾,满是游刃有余的漫不经心。 这假图是她亲手做的,没人比她更知道这图的破绽在哪里。 围着那假图转了两圈之后,纪梦舒便指着图中被标注的一处地方,“大人,这图是假的。” “何以见得?” “大人请看这,我朝在边郡的军队向来是军队的主力,除了宫里的禁军之外,边郡的军队分散于各个军事重镇之内,屯兵不在少数,可大人看这,这几处表明的军队数量显然少了一些...” 大理寺卿看过去,微微点头,下巴上的胡须忍不住的乱颤,“姑娘分析的有理...不过军事图的细密之处,常人看不出其中的分毫,这图瞧着,确实有问题,待我寻来兵部之人,说不定能有个推断。” 话已至此,边郡军防图至关重大,纪梦舒便收了回去,大理寺卿已然知晓那缴获上来的图有问题,真相水落石出只是时间问题。 连日来奔波,便是铁打的身子都有些吃不消了。 回到纪府之后,总是能在院子中不期而遇的瞧见某个人,打发红叶去做事之后,便兀自坐在宁荣璋面前,“你消失好长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你回西疆了呢...” 话里话外不经意透露的都是娇嗔。 宁荣璋眉头一挑,笑道,“金主大人现在被琐事缠身,连新品都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提供了...你我的关系,我还是能帮你的...” “帮我什么?你是说我父亲下狱之事?”喝着暖茶,才觉着被冻着的四肢渐渐回温过来。 “纪相国入狱,这段时间找你都不见,你这般自信,难不成这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宁荣璋抬眸看她,眼神里却是有些玩味。 “王爷真是高看我了...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宁荣璋吱声“你自导自演逃了婚,本王还能不知道你?” 纪梦舒:... “哎呀,圣上也真是糊涂,那朝廷之上的好官本就不多,但偏偏想要相国手中的权利,你说...诚心为这样的君主做事,纪家人还真是忠心不二。” 暮色四合之际,纪梦舒抬眼望去,瞧见宁荣璋长身玉立站在石亭外面,满身的少年意气,面对未知从没想过逃避。 前世,他也是这般的筹谋。 “你这话什么意思。”纪梦舒反问他。 宁怀暄固然不是什么好君王,纪康捏着权利,也并非是因为贪恋权贵,而是人在高处做的久了,朝中难免会树敌,手中的权利一旦交出,不管是告老还乡还是隐匿世间,风险都比在明面上多的多。 “良禽择木而栖,若木头朽坏,良禽难道不知道换一个良木吗?还是说,要同那朽木一起凋亡、腐败,一起陨落才好?” “你又如何知道选择的是个良木?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所有人卷入另一场是非当中?” “纪家五姑娘何时变成了这般畏畏缩缩之人?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纪梦舒不想理他,她谨小慎微惯了,现在是,往后也是。 第八十三章 人品一般 倘若真的有一天大厦将倾,又该何去何从。 姜母在家忧心忡忡的呆了几日,而后纪康和纪元正便被放了出来。 宁怀暄此举,朝中众人都看在眼里,将纪相国无故下狱之后,无端寒了许多老臣的心。 纪康归家之后,路上,纪梦舒已经将二房三房的所作所为说了个遍,现下他们已经从纪府分了出去。 偌大的纪府尚且有些冷清。纪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勉强道,“分了也好,既然不是一条心,住在一起也无用。” 姜母揪着帕子,心里头恨得厉害,“若非老祖宗留下话来,你又不肯分家,这么多年,我怎么也忍得了他们胡乱是非。先是纪凝秋想法设法的坏了舒儿的婚事...从你入狱以来,更是迫不及待的要与你分家...” 纪康面如死灰,“夫人说的是...有些人勉强不来的...”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也总算是团圆了。 宫中。 纪凝秋跪在地上,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宁怀暄气势冲冲的进来,不说由分的打了她一巴掌,到现在,她脑子都有些迟钝的反应不过来。 “陛下...这是为何?大伯父做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好一个一概不知!”宁怀暄咬咬牙,从椅子上几步走到她的面前,“就是因为你的不知!愚蠢!才叫朕犯了这么大一个错!” 纪凝秋眼角带泪,问道“陛下说的这是什么意思?臣妾听不明白...” “你个愚蠢的东西!说什么纪康勾结外敌的军防图?你可知你交上来的图是假的!朕竟信了你的话?!” “假的?”饶是一向镇定的纪凝秋心头都泛起疑虑,“不不陛下,那图是从纪康书房后面的暗格中取出,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你问朕?”宁怀暄冷哼一声,简直快要被气笑了,压着声音悠悠问她,“不妨你亲自去问问你的大伯父可好?” “不不...我...” 竟是无话可说。 瞧着纪凝秋无话可说的模样,宁怀暄真觉得自己当初是脑子进了水,才会这么相信一个疯女人说的话。 拂袖而去之后,纪凝秋仍是没能缓过神来,唤来玲珑后,赶紧叫她打听发生了什么。 片刻,外头响起脚步声,慢慢悠悠的,踏在人的心尖上,反倒是叫人紧张起来。 那不是玲珑的步子,隔着屏风望去一抹修长妖娆的身姿慢慢放大,接着响起女人轻蔑的一声笑意,“哟,妹妹怎么瞧着失魂落魄的?” 往日里没能撕破脸皮,各留着三分薄面,自从纪凝秋献计得了陛下的青睐之后,二人也算彻彻底底的不留情面了。 “这人呐,有时候还得认命,这不是你的东西,不管怎样呀他都是强求不来的...就比如...”刘花朝拿起镜匣里的一支上好的翡翠镯子,细细的端看着。 “就好比这支镯子,钟灵毓崔,真乃极品中的极品,普通人压根就降不住,就算能短暂的拥有一下,结果也还是会失去...徒增落差而已...妹妹觉得我说的对吗?”翠玉镯子伸到她面前,带着浓浓的讽刺。 “你到底想做什么?”纪凝秋身上有股傲气,她姓纪,大伯父又是当朝的相国,比没有母家,身份低微甚至可以说是卑贱的刘花朝要好很多,她又凭什么,可以在她面前颐指气使。 “自然是来看看妹妹的,你我姐妹,本宫关心一下贤妃娘娘,总归是不过分的吧。”指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那支玉镯,然后轻巧的脱手而去。玉镯砸的粉碎,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响。 到底是碎了的。 “你瞧我,这镯子华润,我竟没能拿好...改日赔妹妹一支更漂亮的镯子可好?” 玲珑踏进殿中,便听见贵妃娘娘那一阵阵猖狂的笑声,硬着头皮走进去,垂首,大气不敢出。 所幸刘花朝并未在此逗留太长时间,带着身后十余人的宫女浩浩荡荡的出了门。 殿内的纪凝秋恨得咬牙切齿,只恨自己不能将她剥皮拆骨。 “娘娘?”玲珑小声唤了一声,试探道,“奴婢已经打听到了,那纪相国被放出来,是因着大理寺审查出来那边郡军防图是假的,自然连带着那几封书信都做的不数了...” “假的?”纪凝秋道,“信是从纪康的书房中偷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喃喃自问,不过也不可能会有人回答她了。 纪凝秋一下子又在宫中没了地位,只有一个贤妃的名头勉强撑着她的尊严。从头到尾,太后都不曾过问半句话,好似宫中压根就没有她这一号人。 不仅如此,宫中见人下菜碟的宫侍,见纪凝秋没了皇帝的宠爱,谁也不愿意来伺候她,背着人把纪家的事情当成一种饭后的谈资。 用了不正当的手段进来的,又在纪相国入狱的时候,急匆匆的分了家,可见人品一般呢。 纪明纪景知道纪康出来的消息之后,也是傻了眼,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连陛下都亲自将那父子二人捉到牢狱之中了,居然还能无罪放出来... 两人商量了一夜,紧着慢着还是打算明天备下厚礼去赔罪。大哥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们计较的。 二夫人听说又要从账中走银子,顿时气的不得了,指着纪明的鼻子就骂,“你难道不知道这京城的房子有多贵,光是租下这座房子都要紧着花销,上那去给纪康备礼?!我看你脑子就是糊涂了,非要闹着分家,如今可好?” 纪明嘿了一声,反击道,“你胡说什么?是我急着分家吗?纪家大房落狱的时候,你不是也想要分家,如今却都推到我一人身上?” 夫妻二人沉默对视,二夫人道“秋儿这丫头在宫里也不好过,上上下下都需要银子打点,你还真以为秋儿是去享福的不成?我上哪买东西给纪康赔礼去?” 纪梦舒借着圣上的口分了家,反倒是叫二房三房的人捉襟见肘起来了。 第八十四章 柔柔弱弱 纪府没了碍眼的人之后,显得清净了许多。 偌大的纪府之中,三两暗卫一一禀报,看来自从分家之后,宫里的那位并不好过呢。 没了纪康作为相国的支撑,纪凝秋在宫中可谓是举步维艰,自己不仅没了外在的支撑,母亲着人送过来的银子一次比一次少,连在宫中上上下下打点的银子都快没了,那些宫人没没有银钱可拿,如何能为自己做事?! 可怜父亲为了不被纪康连累,着急的分了家出去,现在为了面子租赁一套宅子,那点可怜的俸禄堪堪维持自己的用度而已。 纪凝秋一派算是倒台,刘花朝每日的乐趣就是来此羞辱她一番,瞧着她那种窝囊又有心无力的感觉才觉得最为畅快。 而宁怀暄呢,他自然是没空搭理后宫的这些琐事的。毕竟一个没有依靠的妃子而已,既然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弃了便是。 可怜纪凝秋为了在宫中自保,不得不对刘花朝委曲求全,刘花朝被她讨好的满意了,就开开恩,丢下一筐琐事叫她处理,自己则是享受这宁怀暄的宠爱,当真惬意。 纪凝秋失宠之后,原本纪修文所在的大儒的书院便以学费不足的理由要将纪修文赶出学院。 那大儒开设的学院费用可是响当当的出名,寻常人家一年的收入都凑不出学费。 纪修文修书回来的时候,三夫人也是着急了一把,忙问纪景。后者倒是无比淡然,“听天由命的事,现在家中不比之前富足,每月都有月前可拿,现在家中是个什么境地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学费既然交不起,那就趁早叫修文回来,免得在外头丢人现眼!” “我儿丢人现眼?你还有没有良心?修文若是将来考中进士,我们家全都指望他了!”三夫人声嘶力竭的喊道,“若非是你们着急在圣上面前撇清自己同纪康的关系,现在我们何至于被赶出来?!” “落井下石的疯婆子!” 安插在二房三房以及宫中的眼线,尽数将所有的事情回禀过来,纪梦舒捻着金珠子笑呀笑。那一筐筐金银绸缎,都是陛下赐下来的,毕竟有人蓄谋冤枉相国这件事,还是非同小可,值得陛下道歉的。 宁怀暄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那蓄意煽动他的“人”身上,对被冤枉的纪康当然是重礼道歉。 “哦,原本以为走上了飞黄腾达之路,现在被猛地拽下来,想必心情一定不好受吧。” 手上拿的金珠俗气的很,纪梦舒在箱笼里翻了翻,嗯...这东珠的颜色倒是不错。 国库空虚已久,看来陛下这回也是下了血本了呢。 “姑娘,三...不对,是纪大人修书过来,想让咱们老爷动动手段,叫纪家的公子接着在那书院学习。”红叶从院子里进来,瞧见一箱箱放在自家姑娘房中的那些个首饰。“这些都是宫里送来的?” 纪梦舒噙着笑,“答对了,这珊瑚手串好看的紧,红叶,你瞧瞧,正与你相配。”握着她的手,将红润的红珊瑚手串套入她的腕间,这是赏赐给她的意思。 姑娘向来对手底下的人大方,红叶也没推脱,福了福身子,“多谢姑娘...” 话说到正事上,纪梦舒清了清喉咙,眉眼满是不怎么在乎的神色,“你也说了,那是在大理寺任职的纪大人,他家的儿子没学上,关咱们什么事?” 红叶点点头,一脸认真的神色,“姑娘说的是。” 捡着箱笼里的首饰,所有在芙兰轩的侍从都有的分,就连那几个小萝卜头也是人人有份。 阿收捧着那华贵无比的珠簪,上头的红绿宝石熠熠发光,他从未见过这样鬼斧神工之作。 所以当阿收捧着簪子送给红叶的时候,红叶惊奇的将簪子往回推了推,“这是姑娘赏给你的,你给我做什么...” 阿收支支吾吾,“这...这簪子...很漂亮,很适合红叶姐姐...” 说不准是什么时候,阿收那几个半大的小萝卜头子长大了,原本到她胸口上的小孩,现在快赶得上她高了。 被这孩子的赤诚之心逗笑,红叶拍拍他的肩,“这东西值不少银钱,不管你是将它当了也好,还是送给未来的妻子,都是不错的...好了,我还有事忙,先走了...” 阿收默默的看着红叶的背景远去,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将那簪子贴身收好了。 是真的相配,他心里这么想着。 数日不曾见到宁怀暄了,之前他说良禽择木而栖,她当时虽然逃避,可不代表可以一生一世的逃避下去。 纪梦舒瞧着外头阴沉沉的天气,连素日喜闻的香都觉得难闻了些,唤来红叶开窗透气。 红叶抱着那香炉,道,“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窗外的树枯了一整个冬日,这会子居然窥见了几分绿意。 “我哪有什么心事...” “姑娘分明是胡说的,红叶看的明白,姑娘总是能预料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纪梦舒晃而一笑,“以前是有好运在身上的,可是现在好运气都用完了。” 前面是不是深渊,一脚踩下去,会不会摔得粉骨碎身,她也都不知道了。 命运的轨道已经改变。 红叶抱着香炉,“反正奴婢是相信姑娘的,跟在姑娘身边,总能化险为夷就是了。” 纪梦舒愣了愣。 树木一边伪装一边舍弃的艰难的度过了整个冬日,又在下一个春日蕴藏出在有生机的绿叶。 也对。 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天生就有一种趋利避害的天性。 作为人的天性,她已经敏感的嗅出了危机。 闲适的日子过的惯了,居然不知晓居安思危这四个字怎么写的了。 —— 宫内 宁怀暄烦躁的搁下朱笔,兀自对着那一叠叠的奏折发愣,改不完的奏折,上不完的早朝。 这日子似是一眼就能望到头一般。 刘花朝柔柔弱弱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本宫是来看看陛下的...” 按理说没有通报是不得入内的,只不过刘花朝似乎是有这个特权一般。 第八十五章 北地又乱了 侍卫径直开了门,弯着腰请人进去。 “陛下...陛下国事繁忙,臣妾来看看陛下...” 刘花朝一来,宁怀暄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拉着人坐在自个身边,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本就是机密的奏折就这样毫不避讳的横梗在女人的面前,“陛下...”女人声调柔软,鼻间勾起一抹不满的哼声。 “今日太后召我过去,陛下猜猜,太后说了什么?” 宁怀暄佯装深思,半晌后眉目又舒展开来,笑道,“是不是说朝朝最近听话了许多?” “什么呀。” 刘花朝努努嘴,“太后想要陛下选秀,叫我们几个妃子一同商选,最后再由陛下拿主意...” 话没说完,声调就带着了哭腔,刘花朝半捶他的胳膊,“陛下整日美人在怀,怕是不多时,臣妾就要被陛下抛到脑后了...” “怎会?像朝朝这么体贴人的妃子,朕...断不会喜欢上别人...” 可见男人的谎话是张口就来。 应付完朝廷的事,宁怀暄觉得自己像是没了三年的阳寿,看着这皇帝的活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就是天上的神仙也管不来的吧。 选秀之事很快就张罗起来,刘花朝作为后宫里头最有实权的妃子,说话自然是说一不二的。 原本以为这选秀就是她的一言堂。 谁知道选秀当天,几个老太监抬着一把鎏金红木椅子过来,几个年纪大的嬷嬷扶着太后来了... 这是要亲自看着了? 刘花朝无奈...就算有她盯着选秀又怎么样?没有陛下的宠爱,再多的女人也只是她的陪衬罢了。 就像宫中那些个女人一样,空有名头,老死宫中。 纪凝秋瞧着太后病怏怏的脸,又瞧了瞧趾高气昂的刘花朝,内心斗争一番,终究是没有告发刘花朝的种种行径。 太后不见得不知道,或许之时碍着皇帝得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怜她现在却日日夜夜见不着陛下...这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选秀一连选了数天,最终敲定下来得贵女们,不看颜值,全看身世。 几乎在朝廷上说的上话的官员的适龄的女儿,都进了宫中,得了天家的宠幸。 刘花朝看着那如花似玉的一茬茬的新人,心里头虽然嫉妒,却也只能忍着,忍到那老太后一命呜呼的时候。 宫里的女人还不是唯她马首是瞻。 太后是打定主意收拢不来纪康纪相国,那就要和朝中的老一派世家站好队,紧紧绑到一根绳子上,倒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左右这大历朝都是世家们撑起来的,她就不信,世家会袖手旁观。 —— 春日踏青。 纪元正原本打算在纪梦舒的婚事过后,便回到边郡的,奈何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在牢狱之中被关了几天不说,复职的消息仍是没有着落。 便先在此呆着了。 京郊城外的山坡上,空气清新,风景甚美。 河岸边的柳条新抽出了枝桠,新绿的叫人喜欢... 在纪梦舒窝在纪府的不知道多少个时日之后,纪元正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说什么都要带着纪梦舒出来。 这段时间,她闷在纪府,一心一意的想要找回前世在家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 时过境迁,可那种年少时的感觉再也寻不回来了。 二房三房如今已经同他们没有关系了,所有的恶人都会有恶报的那一天。 她却再也没有年少的感觉了。 纪元正戳她的脑袋,“你啊你,都快闷成葫芦了。” “哪有?” 好不容易躲开他的手,目光往远处一扫,另一座山坡上,成堆成堆的小山包。 纪梦舒素手指着那些东西问,“阿兄,那是什么?” 纪元正的目光也被带了回去,扫过一眼之后道,“那是...新坟。” 无数流民的新坟。 似是一道麻痛的电流闪过,她张张嘴,没有任何的声音。 那是无数流民的新坟,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堆满了整个山包,当然那新坟下面却不止一个人。 当地的州府为了京城的安全,预防瘟疫,不得不在远离京城的山坡上,挖下一个个的深坑,将死了的人焚烧、深埋。 然后堆起来一个个山包。 会和素不相识的人烧在一起,埋在一块。 往后成了孤魂野鬼,也有个伴儿。 京州官役,最有效的办法居然是这样。 “阿兄,边郡乱不乱?” 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纪元正咽咽口水,摸了摸她的脑袋,“当然乱,不过,能勉强支撑住...” 心中猛地酸涩了一下,边郡的将士在苦苦支撑,京城里的皇室却在醉生梦死。 “阿兄,若有朝一日,叫你背叛你的家国,叫你泯灭自己的信仰,你会怎么办?” 纪元正倒抽一口冷气,他家阿舒怎么老是问这么有深度的问题。 “百姓就是我的信仰,如何背叛?” 是百姓,不是皇室。 纪梦舒忽而笑了起来,阿兄的信仰从来都是百姓,而不是皇室,忠于百姓而已... 可笑着笑着鼻子一酸,又有些想哭。 她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只顾依着家族安排的少女了,她未来的路,充满各种未知的可能性,或许前面一脚就是深渊,或许是坦荡的道路... 由不得她停下来。 选秀之后没多久,北地又乱了。 这回乱的不是起义,而是之前镇压起义的武亲王。 武亲王是当朝陛下的叔叔,帮着皇帝在去岁镇压北地的起义之后,深受陛下的重用。 这回却听说,武亲王反了。 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到京城的时候,宁怀暄从美人堆里出来,拿过那文书仔细一瞧。 嘿,这说的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武亲王,他怎么可能会反?! 外裳松松垮垮的系在腰上,宁怀暄伸了个懒腰,掀起眼皮朝那侍卫问道,“消息可属实?” 那侍卫冷汗直流,垂头道,“陛下,武亲王已经南下攻破了第一座城池...北方重镇都请求陛下发兵!” “哦...呵...” 人人都要反。 一天的安生日子都没有。 第八十六章 什么恩典? 宁怀暄双手一身,叫那些女人为自己穿衣。 待穿戴整齐之后,才悠悠去了太后那处。 太后也不知是怎的了,自从纪凝秋换亲入宫之后,身子就没好过,那面色瞧着,说是当场薨了也不为过。 “皇帝,你怎么看?” 宁怀暄面皮一扯,“皇叔不就想要权力吗?我给!” “他想要的何止是权力?一个...咳咳咳!一个武亲王的藩王尚不能满足他,他这是想要杀入皇宫,他想要大历朝改朝换代!” 太后侧躺在床榻上,如今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既然想要,那朕给他就是了!”宁怀暄双手一滩,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混账东西!”太后声嘶力竭的吼出一句话。 宁怀暄这么听着,觉得太后现在说话都不如之前那么中气十足了。 “皇祖母消消气,朕的意思是,武亲王想做皇帝,那朕就将武亲王的封地给他,叫他自个当个皇帝就是...” 抬眼瞧见太后那面如土色的脸色,宁怀暄无所谓道。“反正武亲王也是我的皇叔,这大历朝的江山也不算落到外人的手上,皇祖母说是也不是?” 身边的黄嬷嬷都险些听不下去。 安抚好太后之后,便冷着声音道,“大历朝是传给陛下的...从古至今,更没有江山分离的说法...太后累了,皇帝还是好好想想对策在过来吧...” 被人撵出去之后,宁怀暄也不着急。 坐在外头的石亭内认认真真的想对策,皇位么?是不错...千呼万拜的。 难怪这么多人想要。 皇宫之内莺飞草长,完全没有文书上说的那么严重。 一人独想之际,确实想不出什么对策来。 次日上朝,大臣们都将亡国之词说了出来,说什么亡国之气运,一会要派兵,一会说亲征,每个人都在尽力的为战事贡献出一点的唾沫。 北地确实是乱了。 纪梦舒已经很久联系不上宁容璋了。 他一个西疆的藩王,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回西疆安抚民心的。毕竟北地据西疆不远。 若是武亲王找到宁容璋来,说不定二人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一个就是叛军王爷,一个就是京城的无关紧要的官家之女了。 也不知皇宫里的人是怎么想的,北地一把叛乱造反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宫里还发了请帖,广邀世家参与,美名其曰:春日宴。 好一个春日宴。 纪梦舒猛地将请帖合上,“红叶,备车!” 绿意新起之时,宫中遵着习俗办一场春日宴确实无伤大雅,可是现在的情况岂能同盛世相比? 北地的重镇都快要支撑不住。 后宫之人还在大肆操办春日宴。 是怕这国亡的不够快。 春日宴上,百官之女仍旧风姿绰约,貌美如花。 各家贵女说着今岁京城时兴的衣裳花样,无忧无虑的好似前世仍在醉生梦死一般。 在场之人唯有一人与众不同。 纪梦舒朝李淮香招招手,她一身劲衣,墨发高束,像是个要上战场的女将军。 “淮香,你穿这身,真是好看...” 李淮香鼻头一酸,“阿舒,这是我最喜欢的衣裳,往日我想穿着这个出来,母亲却不乐意,说我一个姑娘家穿的像个男儿...” 越说越委屈,李淮香吸吸鼻子,“那我就说姑娘家怎么了?女子亦可报国。” “我今日...可没听母亲的话,阿舒...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这里。”李淮香忍了忍,没流泪。 纪梦舒拍了拍她的肩,“女为悦己者容,淮香怎么穿都是自己的选择...再说了,这衣裳确实好看。” 彼此说了几句话,无非都是当下武亲王叛乱之事,偌大京城贵女之中,她唯有和淮香才有说得到一块的话题了。 皇帝带着贵妃一起来了。 李淮香吸吸鼻子,和纪梦舒分开了。 各坐各的位子。 皇帝瞧起来神色还不错,浓眉潋出来情意,将刘花朝安置好之后,便招待诸位。 春日宴,应是轻松愉快,赏花饮酒才对。 而众贵女也算给力,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 后宫之中的嫔妃都趁着天气好过来参宴,那些新入宫的嫔妃也能借着这次的机会同分别的家人好好说些话。 酒过三巡。 众人面上均是被酒意蒸腾起一丝热意。 李淮香滴酒未沾,束袖挽着手臂,勾勒出一抹流畅利落的弧度。 将军夫人一个没看住,李淮香便径自上前,引来无数贵女侧目,甚至安排在暗处的侍卫都有拔剑的趋势。 宁怀暄搁下酒杯,看向下面之人,“哦...朕想起来了,你是将军府上的小姐,怎么?今日这身装扮,难不成是有什么惊为天人的才艺不是?” 才艺? 李淮香拱手,没行那种女子的福身礼,同男儿一样,说的响当当,“陛下,臣女并没有什么才艺,臣女是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将军夫人在下边急的不成样子,淮香这丫头,素日里冒冒失失的,如今都冒失到陛下面前去了。 宁怀暄故作有些为难,“这恩典呢,是有功之人才能讨要的,那你说说,你能有什么本事,来给朕讨要恩典呢?” 不等李淮香说话,将军夫人便起身道,“陛下...臣妇教导无方,这丫头就是随便说说,淮香!还不过来!” 将军夫人是京城的世家女,将军妇。 没将李淮香教成知书达理的大姑娘,是她认为此生的败笔。 李淮香望了将军夫人一眼,没说话,固执的等着皇帝的一个答复。 “也罢,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恩典?” 李淮香脖子一梗,“陛下,臣女想入军参战。” 一句话,不大不小,周边邻座听的一清二楚,一个姑娘家穿着这样不说,还想要入军?知不知道,但凡军营中的女子都是军妓? 不止底下一片窃窃私语的声响,就连宁怀暄都有一瞬间的诧异,“何以为此?” “国破家亡,如此而已。” 将军夫人扭着帕子,心里头是一百个气哟,早知道就不带着她来了,说什么劳什子的参军,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第八十七章 无能为力 “哈哈哈——” 上头一阵笑声,宾座两侧之人均不敢抬头。 “陛下笑什么?” 别人是别人,可不是李淮香。旁人忌讳的那些规矩,她不忌讳。 “朕——是在笑将军府好有趣,养出来的女儿这也这样的别致...” 将军夫人都快气疯了,朝人使眼色,眼皮子都快抽筋了,李淮香硬是不干。 “陛下,北地的武亲王反了,到现在北地的赫兰已经被攻下来了,陛下高坐宾客之间,难道真的有心情赏这春日之宴吗?!” “放肆!” 紧接着李淮香话音的就是刘花朝,别看人瘦瘦弱弱的,这些年养出来的训人的本事却是不小的。 “李家姑娘,大历朝从来没有女子参军的先例,你这么做,不是叫陛下为难么?” 鲜红的豆蔻随着女热白皙纤细的手指舞动,在泛着冷意的春日下,显得有几分寂寥,李淮香背后一紧,她忽然看不清这京城里守着的是个什么规矩了。 叛军南下,皇帝居然毫无作为。 这样还不错,守着那些老祖宗的规矩,真是到了亡国的份上了。 “我爷爷是镇北大将军,我爹是安西巡抚大将军,我的两个哥哥都是朝中响当当的将军,我是家中幺女,内乱当前,我为何不能参军出战?!” 宴席鸦雀无声。 察觉到皇帝的神色不对,将军夫人赶紧上前跪下,“家中小女是被臣妇给惯坏了,口无遮拦的,还请陛下恕罪...” 大概是将军府位高权重的,宁怀暄摆摆手,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看,却也不大追究了。 纪梦舒站起身来,朝她招手,“淮香...” 只要没到绝路,没必要同宁怀暄硬碰硬。 李淮香咬牙,这会是连恭敬都懒得做了,双眸似是含了火气,直直瞧着皇位上的人。 刘花朝鲜红豆蔻的长指指着她,“你放肆!陛下龙颜岂是你能直视的?” 宁怀暄摆摆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这位李家的姑娘想要参军,朕应该欣慰才是...不过,向朕讨要恩典,总要有些过人的本事才对。” 李淮香冷然,“还请陛下允我长枪。” 小黄门特意寻了一把红缨长枪,寒铁似是泛着冷光,折射出在座众人看好戏的脸。 将军夫人也觉得丢人的很,虽说将军府的女儿不免有些硬气在身上,所以李淮香幼时舞刀弄枪的时候,他们只当是淮香受了家风所致,待长大了就好了。 谁知越长越大,对那些刀剑也是越来越喜欢了。李将军宠爱女儿,这也就由着她去了,只叫她私下练练,她竟敢在京城官家夫人姑娘面前,还当着陛下的面。 李淮香的那双手不像是京城女儿家的柔弱无骨,皙白嫩滑,那双手上掌心仍有厚茧,上面还布着几道未曾细小的红痕。被主人无视掉。长指劲厚有力,一杆长枪在手,端的是意气风发。 好在中间的场地够大,李淮香冷眼扫过他们,又看了看手中的长枪,今日他们叫我在贵女面前把武艺当作才艺,他日回京之时,也定要他们高攀不起。 疾风起—— 手中的长枪似乎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李淮香的手中意气风发,春风扬起她的裙摆,红缨头的长枪在空中舞弄出一道道残影。 纪梦舒想,淮香真像个将军。 京都的贵女从未见过女子舞枪,一个一个也都睁着眼瞧着,不过就算李淮香舞的再好,在她们眼中,也只不过是个不会女红的粗人罢了。 而这样的人,也不会有人喜欢的。 李淮香当然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参军报国。 就算当朝天子无眼,可她是将军府的女儿,又怎么能给父兄丢脸。 长枪“哐”的一声立在地面上,响声回荡在四周,李淮香气也不喘,不过鬓边却有细汗流出。 宁怀暄半挑着眉,一边和刘花朝凑近说话,一边眯眼打量李淮香,“嗯...确实叫朕大开眼界了,李家小姐这...舞的确实不错...” 刘花朝也轻蔑的笑,“也对,说不准那军营里头的军士,都喜欢李姑娘这么有血性的人呢。” 哦,对了,刘花朝不是正儿八经的闺秀出身,说起话来总是叫人觉得粗鄙不堪,这样露骨挑衅的话对世家女来说,就像是个侮辱。 也难怪宁怀暄这么喜欢她,可见刘花朝露骨放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宁怀暄捻起一颗葡萄,没太大放心上的来说,“朕一言九鼎,你想去哪,朕准你去就是了。” 李淮香长枪一丢,道,“北地。” 于春日宴上,李淮香舞枪对她们来说也就是增加一点乐趣罢了,大家该热闹还是热闹,丝毫没有因为李淮香而被影响到。 待众人的目光不在此之后,纪梦舒才凑过来,“今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同我商量商量?” 李淮香挠头,“说实话,今日我来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想到今日会是这么个走向,我只是觉得北地战乱,当今天子却还再此饮酒作乐,心生悲凉,这样的京城我也不愿在继续呆下去了...梦舒,你会支持我的吧?” “我当然会支持你。” “莫辜负了你这一身的好武艺。” 出宫之时,李家夫人的脸都快在众官家夫人面前抬不起来了,往后人人都道,那李家的小姐是个放浪不羁的,主动请缨,要往全是男人的军营里扎呢。 往后的婚嫁之事更是不好说...李夫人叹气,谁道她生了个这么个不叫人省心的女儿。 —— 春日宴之后,纪凝秋的日子更是不好过了,将之前自己的存银花光之后,同后宫里那些被冷落的妃子没有一丝区别了。 新人入宫,皇帝左拥右抱,不过,总还是常常宿在贵妃那处。时日一久,纪凝秋心里头的怨气一日就比一日重了起来。 父亲母亲和纪家大房分了家,日子过的捉襟见肘,而自己呢,被困在深宫之中,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也无能为力,还要像刘花朝那女人低头! 第八十八章 恭敬不如从命了 总之这一切都是纪梦舒带来的,那个灾星,只要她还活在世上,所有的一切她都讨不到便宜。 一个名声尽毁的女人,在官家夫人小姐口中连最下贱的娼妓都不如,她又是凭什么还有脸面呆在京城之中的? 纪凝秋望着面前平静无波的湖水深思,直到玲珑的一声呼喊,才唤回了神。 “玲珑...纪梦舒同宫中的哪位娘娘走的近来着?” 玲珑摇摇头,“娘娘,您忘了?之前跟着娘娘进宫来小住的,是小翠姐。” 哦,是,不提这回事她都忘了,那小翠是个护主的,当初陷害纪梦舒这么大的事,被乱棍打死,都没有交代出是她们母子二人指使的... 纪凝秋想了一会,笑道,“我想起来了...是万贵人,对了,还有良妃。” 春日宴不久,纪梦舒收到了宫里的一封帖子,署名是万容,但没透露过多的信息,帖子上只说,有难,望进宫一叙。 红叶接过帖子看了半晌,“这万贵人再宫中虽说和咱们走的近了些,不过倒也不至于有难像姑娘求助,毕竟...姑娘又不是皇后...” “想这么多作甚,待进宫之后,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自从李淮香走了之后,她在京城之中也没个能说话的人,正巧去宫里瞧瞧万容也好。 人是下午到的,宫侍迎着她进宫,先是在御花园里慢悠悠的逛了一圈,接着又在后宫的小路上来回的绕。 纪梦舒止住了脚,笑问,“你可是新来的宫女?我记得万贵人的住处似乎没这么远吧?” 那小宫女含羞的笑,“是奴婢疏忽了,因着不熟悉宫里的路,害的姑娘多走了一会,前面有个石亭,姑娘不妨到那处休息休息?” 纪梦舒点头,不过却也看穿了那宫女的不对劲。宫女三年一选,今年正是大选之年,不过却还不到时间。 一个在宫里至少呆了两年多的宫女,怎么会连路都不认识,除非她就是故意的。 纪梦舒走累了,倒也没多话,一个眼神扫过去,叫身后的红叶青竹都注意着点。 片刻,那小宫女一拍脑袋,惊呼道,“哎呀,纪姑娘,奴婢还想起来未曾给福嘉宫送衣裳,那位娘娘急着要用,好在离着不远,姑娘请再次稍等一会...” 那宫女说完,也不给人答话的机会,就这么没入另一条小路之后,身影便不见了。 纵然红叶喊了好几声,也都没个回应。 “姑娘...这怎么办?” 暮色四合之际,偌大的后宫,不知哪里来的乌鸦“吱吱呀呀”的从头顶上飞过,加深了天边的晚霞。 “等。” 青竹乖顺的立在纪梦舒身边,虽然也不知道这个等,是等万贵人,还是等刚才的那个宫女,抑或是等别的什么人。 天边染了云彩之后,便更加觉得寂静的皇宫有种诡异的静谧感。空荡荡的,连一丝人气都没有,莫名的惹人发慌。 拐角处,一片暗褐色的衣角若隐若现。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突兀的出现在后宫之中,一脸谄媚的靠近石亭。 红叶在几步远的地方出声,“你是何人?” “啊——”那中年男人留着八字的胡须,笑道,“我是当今皇帝的大舅哥。” 红叶瞧他一眼,衣着华丽,非富即贵,“皇帝并未立后,敢问阁下是谁的大舅哥?” “哎呀我说,你怎么不信呢?皇帝虽没有皇后,可在后宫之中独宠贵妃,我呀——就是贵妃娘娘的哥哥...” 哦,原来是刘花朝的哥哥。 纪梦舒轻蔑一笑,没作声。 早就听说刘花朝不知哪里寻来的哥哥,求着闹着的让宁怀暄给他一个王爷当当,不仅在京城之中修建了府邸,强抢民女,无恶不作。 他出现在这里,纪梦舒可不觉得是个意外。 “这位就是纪家的姑娘吧...哎哟哟,长得可真是国色天香呢。” “这位大人说话跟您妹妹还真是像呢。”一个塞一个的下流。 明王爷拱手,大肚子因为身姿的原因并没有弯下多少,“哎呀呀,姑娘谬赞了谬赞了。这天色已晚,几位姑娘在这也不怕染了风寒,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去贵妃宫里坐会?” 去刘花朝那处? 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让她自己双打吗? “我家姑娘是受人邀请,就不便去叨扰贵妃娘娘了...”红叶冷着脸道。 “原来是这样,你们可是要去找万贵人?真是不巧了,万贵人今日染了风疾,说是传染的厉害,现在估计不便见客呢...” 纪梦舒没了同他闲话的心思,站起身来,道,“既然这样,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出宫了...” “哎——哎——”刘明朝伸手拦住三人,笑道,“着什么急呀,素来听闻纪姑娘跟我家小妹似乎是有什么恩怨,不如去喝上两杯酒,一笑抿恩仇嘛。” 好一个一笑抿恩仇,纪梦舒看他那模样,拦人倒是一把好手,这人在京城仗着自个的身份无恶不作,祸害了不知多少良家女,今日不妨给他一些教训。 纪梦舒扯扯嘴角,“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红叶青竹也不知小姐为何突然转变了主意,只默默跟着走,看着越来越荒芜的小路,心里头无端的紧张起来。 “三位姑娘莫怕,今日我是暂住宫中,嘿嘿...我一个外男,又不好离着那些妃嫔的地界近了,所以只能住的偏远一些。” 偏远一些好,这样教训起来不怕引来其他人了。 宫殿显然是收拾了一番的。宫廷下两盏幽幽燃起的防风灯,在渐暗的视野里显得一抹亮色。 三人跟着没入那黑暗的宫殿之中,刘明朝亲自染了蜡烛,笑眯眯的坐在纪梦舒的对面,唤人送上几碟小菜,两壶美酒。 打算好好畅饮一番。 青竹心里头打鼓,这人的名声坏成这样,说是没鬼她可不信。小心的揪了揪纪梦舒的衣裳,示意咱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王爷这地方,瞧着简陋了一些...贵妃娘娘在陛下心中地位甚高,怎么没能有个恩典?” 第八十九章 聪慧过人 “是冷清了一些,不过有纪姑娘相陪,倒也算不得冷清了...”刘明朝笑呵呵的看着纪梦舒,好似两人是相熟的友人一般。 “哎呀——本王身边那小厮懒惰的厉害,不知两位姑娘可否帮我去瞧瞧?” 纪梦舒使了个眼色,青竹便退下了。 这会子,屋子里只有红叶、纪梦舒还有刘明朝三人。 好在青竹很快就回来了,两壶酒水摆上,刘明朝看向几人的眼神中藏不住的算计,“来来来——这杯酒,我敬纪姑娘,纪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我那妹妹过不去了...” 说得好。 “砰——”的一声,灌满酒水的酒壶猛地砸向男人的后脑,瓷片碎成了几片。 青竹大睁着眼睛,她家姑娘现在下手,越来越熟练了呢。 刘明朝趴在桌子上晕了过去。 “红叶,青竹...咱们先出去。” 几人躲在外面,四周寂静无声,青竹晃了晃她的衣袖,问道,“姑娘,咱们要不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偏远的很,那明王爷不知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呢...” 话说到一半,青竹的嘴巴就被捂上了,红叶空出一只手指了指从花园另一侧过来的两个女子,拉着青竹放低了身段,很好的遮掩住自己。 青竹睁着眸子,眼看着那两个女子这般走过来,步履晃动之间,依稀能看出来那人裙底大片大片的红色鸢花。 是纪凝秋?! 待人进了殿中之后,三人才慢慢的尾随过去。 玲珑跟在纪凝秋身后,瞧着这里里外外并没有想象中那几人的身影,不由疑惑,“娘娘...难道明王爷没有看见她?” 纪凝秋绕过“酒醉”的王爷,看着面前的两只酒碗,“不,纪梦舒已经来过了...” 这殿里的香不知为何闻着有些发霉的味道,玲珑皱了皱眉头,“那这人还真是没用,人都已经到这了,事却没办成,自个却还喝醉了,浪费了娘娘重金买过来的合欢药。” 话落,殿中骤然响起两道闷哼声。 两道窈窕的身姿就这么水灵灵的晕倒了。 “哎呀——青竹,说了让你下手轻一点的...”红叶放下罐子,瞧着地上晕了的两个人。 青竹吐吐舌头,“她们这么算计姑娘,我看不过去嘛。” 好在殿中还有一坛没有破碎的酒壶。青竹红叶将昏迷过去的纪凝秋拖到床榻上,掰开她的嘴,叫纪梦舒灌了半壶酒水。 同样,她身边的玲珑也是如此。 纪梦舒直起腰,看着床榻上的三人,满意的笑了笑,“既然花重金买了合欢药,那就留着自己用吧。” “青竹红叶,将这里所有的窗子都封上,咱们走。” 殿门落了锁之后,趁着宫门关上之前,纪梦舒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不知是晕还是怎么,身形渐渐有些不稳,红叶眼尖的过来扶了一把,“姑娘,您怎么了?” 纪梦舒甩甩头,“忽然有些晕罢了...” 神志不清的很,甚至还有些燥热,纪梦舒晃晃脑袋,只觉越来越晕,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的那种。 是那香... 朦胧迷糊之际,感觉自己在飞。 脸上被料峭的春风吹的有些疼,纪梦舒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是真的在飞。 纵横跳跃于屋脊之上,却是在一人的怀里,纪梦舒张张嘴,嗓子干哑的厉害,鼻息之间的呼吸早就让她猜到了是谁。 直到借着月光看清的他脸那一刻,心里的大石头才悄悄落地,“宁容璋?你何时回来的?” 男人居高临下的睨她一眼,“还算清醒...” 纪梦舒的脑子有些迟钝的想,怎么听他这话,有种生气的感觉呢? 试探的抓着他的衣袖,道,“这是在哪?我这是怎么了?” “迷药...你吸入了迷药,若非是我接到消息,知晓你入了宫,所以才及时赶来,你可曾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满满的控诉。 纪梦舒定了定心神,“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对了,青竹和红叶呢?” 男人好似终于舍得低头看她一眼似的,宽慰道,“阿三已经处理了,放心吧。” 既然宁容璋说放心,纪梦舒当真也就放心了,裹着披风在他怀里呼呼大睡。 京城茶楼。 医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恭敬道,“这位姑娘只是吸入了少量的迷药,并无大碍,喝下汤药休息一番即可。” 侍卫将人好生送走。 宁容璋垂眼睨着床上那人,冷不丁的对上纪梦舒睁开的清澈的眸子。 “可好些了?” 纪梦舒没答话,反问道,“你为何会回来?” 宁容璋挑眉,“我为何不能回来?” “武亲王不是已经反了么?”混沌的脑袋就算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也还是问出了一直想要问的问题,“你...你和武亲王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纪家姑娘,果然聪慧过人。”宁容璋搬来矮凳坐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破的危机感,“别想这么多了,好好休息,待你醒来之后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的话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纪梦舒勉强撑起来的眼皮止不住的打颤,终于还是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纪梦舒再次醒来的时候,宁容璋就像来无影去无踪一般,消失在京城之中。 纪梦舒暗暗唾骂,“骗子,说什么知无不言!” 红叶寻来的时候,纪梦舒正收拾好自个,准备回纪府。不知是否是昨夜受了凉气的愿意,身子疲乏的厉害。 瞧见红叶来,回头又在软榻上歇下了,“红叶,你们昨夜没事吧?” “姑娘放心,我和青竹都没事,主要就是姑娘,靠近那香炉近的很,断没想到那刘明朝是这样的人,连熏香都做了手脚...好在昨日宫中,长佑王赶到,否则,出宫怕是要更加麻烦了。” 此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根本就寻不到他的踪迹,况且还和武亲王有牵连...纪梦舒皱眉苦思。 “姑娘,夫人说,想要姑娘去老家避上一阵子,北地最近乱,如今皇城人心惶惶的,老爷是相国,断不能走的。” 第九十章 我来看看你 “所以,是要我舍弃父亲母亲还有兄长,独自去范阳避难不成?” 知道自家姑娘性子倔,红叶猛地跪下来,道“姑娘,老爷和公子都有官职在身,如何能走?大难当头,老爷心里还是念着姑娘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走...京城的形势一日比一日严峻,那叛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打过来的,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们在一处。” 回到纪府之后,纪父姜母怎么也拗不过女儿这般执拗的性子,只叫她好好呆在家中,哪里都不要去。 刚安生了没多久,宫里头又出事了。 说那贵妃的哥哥,一个在京城作恶多端的王爷,居然在宫中与妃子有染。 皇城之中议论纷纷,男女苟合,居然还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 不过最近京城的事情实在是多,和北地的武亲王叛乱相比,这点风花雪月伤风败俗的事都不够看了。 几日前,宁怀暄匆匆派了兵,一个北上,一个南下,也不知在哪处地界遇见,遇见了,又是生灵涂炭的一场灾难。 皇宫。 刘花朝瞧着跪在下头,满身凌乱的女子,皱了皱眉,“贤妃娘娘,你可知同人私通,是多大的罪过?” 她的脸上被脂粉厚厚涂了一层,唇色妖娆,头上簪着金钗凤冠,身上不合时宜的穿着大红色衣袍,瞧着雍容华贵,如鬼魅一般。 “不是我!” 瞧瞧,还在狡辩。 刘花朝懒得跟一个没了用处的人费什么口舌,当即就道,“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若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我就...将你送给我哥哥。你若是拒死不认,那本宫就以祸乱后宫之名,赐你鸩酒。”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纪凝秋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人分明是想公报私仇。 刘花朝具体怎么处置的,纪梦舒没多大心情之后,安插在宫里的暗卫回禀,纪凝秋因为祸乱后宫,被贵妃贬去了浣衣局。 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最后居然去了浣衣局,做着最劳累的活计,日复一日,手会被冷水泡肿,变的粗糙不堪,人呢,会在风吹日晒下,变成一个在深宫中挣扎无果的宫女。 她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最后也会变成泡影。最后在心头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这一场都是梦而已。 前世纪凝秋为了攀附宁怀暄,不惜伪造纪康通敌叛国的证据,这一世,主动权握在她的手中。 纪凝秋落到这样的地步,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一世因果,都是各人的报应罢了。 纪梦舒之前是不相信有天命这种东西的,可真当前世含冤而死的时候,她比任何教徒都更加虔诚。 京城因为武亲王的军队乱成一片的时候,纪梦舒特意梳妆打扮好,亲自要送纪凝秋一程。 红叶替她挽了个头发,一支支银钗插入发间,一双眼眸清澈透亮,明明不过才及笄的姑娘,面上却老练的厉害。 樱唇微抿,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红叶立在身边,笑道,“姑娘这模样,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长得美...在乱世中,不算长处...” 红叶默然,武亲王兵临城下,改朝换代或许只在某些人的一念之间,现在的大历朝,已然不算是盛世了。 “走吧...趁着这会还未兵荒马乱,去见见二姐最后一面。” 红叶跟在纪梦舒身后,没敢问为何说这是最后一面,二姑娘纪凝秋坏事做尽,贵妃将她贬为宫人,老死宫中也未可知。 昔日繁华的京城已经落寞了许多,往常达官贵人聚集的酒楼,生意也渐渐的没了,门前一两片的落叶,彰显着无人问津。 道路两旁的门店外,老板皱着眉头,狠心将门店上了锁,叹息一声便跟着家人低头赶路。 妇人瞧着人去楼空的街市,心有期待的问道,“咱们还有机会回来么?” 那掌柜的摆摆手,“若以后太平,咱们还是干之前的营生,若是乱世,咱们一家人好好活着就是了...” 大富大贵都是身外之物,凡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中,能侥幸活着已是万幸。 马车“嘚嘚”的朝着人流相反的方向跑去。 青竹撩开车帘,叹息道,“姑娘,这外头都快没什么人了...红叶姐,那叛军不会真的打进来吧?” 京城之外不过数里的地方,武亲王就在此安营扎寨,说不准什么时候,军旗一挥,人就这么打进来了。 红叶轻声道,“走一时看一时吧...京城之中的禁军不在少数,或许还能抵抗一阵呢。” 纪梦舒闭着眼睛假寐,前世里,武亲王根本不曾谋反,今世到此,她已经无法预测出未来的走向了。 思绪纷飞,眨眼已到皇宫脚下,昔日威严的皇宫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死气沉沉。 城门的侍卫有些慌张,瞧着纪府的信件之后,这便放行了,纪梦舒轻车熟路的走进去。 直接往浣衣局的方向走。 内务府,浣衣局。 做了错事的宫女,或者是手脚不麻利的,不能在主子身边伺候宫女,则统统被打发到浣衣局中来。 纪梦舒人还没有进去,便听见里头“啪啪”的捶打衣裳的声音,抬脚进去之后,方觉浣衣局内的宫女好似不与外塞通人烟。 不管外界乱成什么样子,她们始终都是她们,不慌不忙,行尸走肉一般维持着宫里的秩序。 死或者活,总归没有太大的区别。 纪梦舒进来一眼就瞧见了纪凝秋,浣衣局这种地方,常年来不会有什么贵人进来,纪梦舒这一身行头的走进来,瞬间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片刻的愣怔之后,便又接着做自己手上的活。 青竹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到,这里像是冷宫。 “姐姐,我来看看你...” 她轻声细语,落在旁人的眼中,好似二人是多么亲密无间的姐妹。 “我是皇后!纪梦舒,你看见本宫为何不跪?!”女人全身上下穿着统一的布裙,素色的布料,头发上没有一点的钗饰,素净的很,她曾经那么爱美啊。 第九十一章 自食恶果罢了 掌事的姑姑过来,道,“这奴婢一进来神智就已经不大清楚了,您若是想说说话,不妨同问这个...” 掌事姑姑指了指她身边蜷缩着的那女子,脸全都埋进膝盖之间,好似是瞧见了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 “姑娘,是玲珑。” 听到自己的名讳,玲珑赶紧跪在地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姑娘,饶了我,饶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饶了我!” “我既然还没问,玲珑,你又怎么知道我要问些什么呢?”纪梦舒蹲下身,制住她已经满脸血迹的额头。 听说那日在明亲王的床榻上,这主仆二人全身光裸裸的,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主意是你出的,对不对?” 旁人或许不知晓纪梦舒问的是什么事,但玲珑一定知道。 “姑娘!我错了!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撺掇娘娘给姑娘下药,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姑娘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啊啊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纪梦舒悠悠起身,绕过玲珑来到一言不发的纪凝秋身边。 她神态松散,好似对外界不闻不问,似是痴傻了一般,“二姐?今日落得这般天地,你有没有一丝的后悔?” 纪凝秋没搭话,鬓边的两缕头发松散下来,瞧她那副神态模样,任谁看了都说此人多半是傻了。 也不管纪凝秋到底是真听得懂还是假听不懂,她都要说,要说给她听。 “二姐姐,你当时猜测我在城郊的宅子里养了男人,结果是给父亲的暗卫,你说我因为宁怀暄的事在外面胡来,你只猜对了一半...” 纪梦舒凑近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确实不喜欢宁怀暄,这辈子也不想做什么皇后,这都要多亏了你...” “后来呢,你算计着,想要皇后之位,表面上与许家议亲,将婚事也定在了年关初七...你我同一日的婚嫁呢?”纪梦舒唇角微勾,“二姐,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偏室给我下了迷药么?” 纪凝秋呆滞的神情一僵,摇摇头又摇摇头,强迫的催眠自己,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梦醒了,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贤妃娘娘,还是那个万人敬仰的贤妃娘娘。 “我提前服了解药,你将我二人的外衣对调,红盖头一盖,确实叫人分辨不出来呢...可是亲近之人就不一定了...二姐呀二姐,还是我,亲自去跟阿兄说,叫他好好配合你,圆你一个凤凰梦呢...” “我呢,再去许府的路上,自个派人把自个的劫走了,你瞧,二姐,你不是如愿嫁到皇宫了?”纪梦舒面上的笑意猛地褪去,“可是你不清楚,宁怀暄他根本就不爱你,他爱的是权势!是权力!可惜你的父亲不是相国,于是他便不能允你皇后之位...将你放在后宫之中,像个摆设一般!” “啊!纪梦舒!你去死!”纪凝秋装不下去了,将木盆猛地踹翻,里面的冷水混合着昂贵的衣裳,在纪梦舒的脚下流了一地。 你瞧瞧,这人就是这样,引以为豪的东西打碎之后,便不能遏制的歇斯底里起来了。 “后来呢,你说你有法子扳倒纪相国,收回纪相国手中的权势...呵,宁怀暄便就信了。”纪梦舒踩着明黄的袍子,一点一点的靠近她,像是地狱里寻来的恶鬼,怎么样都不能摆脱的掉。 “你们浓情蜜意,说着什么恩爱两不疑哈哈哈——”纪梦舒抬眉,唇边带着嘲弄,“后来呀,你就去了纪府,偷了边郡军防图,伪造了两封通敌叛国的证据,一起交给了宁怀暄。” “可是你忘了——”纪梦舒指着她,欣赏她这一刻的惶恐与惊怕,“是谁带给你荣华富贵,又是谁将你们接入皇城,成为京城数一数二的纪家姑娘。纪凝秋,你这人是没什么心肝的,你全都忘了,为了你所爱的男人,你将纪家出卖了对吧。” “不是的...”纪凝秋惶恐的摇头,冷水打湿她的头发,看来的有些枯黄,权势是能养人的,没了权势,就没有说话的权力,“不是这样的..,” 你瞧,一点底气都没有。 “可是你不知道,真的军防图早就被我换掉了,你看,一旦你没了价值,在宁怀暄的眼里什么都不是,所有的浓情蜜意如同过眼云烟一般...二姐。”纪梦舒慢慢道,“你说追求的,不过就是个笑话。” “不是的!你胡说!纪梦舒是你嫉妒我,是你嫉妒我成了陛下的妃子,而你自己声名狼藉,你就是故意!”纪凝秋破口大骂,一双眼睛满是血丝。 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纪梦舒任由她胡乱攀咬,不慌不忙的样子没有一丝波澜,而后指了指一直不说话的玲珑,又道,“而后,纪家分家,你在宫中举步维艰,是以,你投靠了刘花朝,可是刘花朝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你就想要报复我?” “你暗中联系明亲王,结果呢,自食恶果罢了,怎么样?你若是跟明亲王走了,说不定还能成为他的第二十一房贵妾呢。” 原本以为无人知晓的心思,像是暴露在日光下一般,所有的这些,纪梦舒居然全都知道。 将所有的现实都剖开给她看,瞧见血淋淋的现实之后,那些自缚于此的疯癫都会随着美梦一起消失。 “二姐,我瞧着这大历朝的天就要变了,我特来送你一程。” —— 马车“嘚嘚”,还没到纪府的时候,宫里的暗卫便回信道,纪凝秋投井死了。 死了,不管外面是晴天还是下雨,自己是高兴还是悲伤,所有的一切,她都感知不到了,感知不到温度,喜怒,或是情绪... 下了马车,蓦地瞧见姜母正在外头徘徊,瞧见纪梦舒后,指尖都快戳破她的脑门子了,“叛军临城,你还在外面做什么?生怕这天下不够乱是吧?” “阿娘...我是寻阿兄去了...” 纪元正最近情绪很差,经常半夜三更的寻不到人影,结果在酒楼里喝的烂醉如泥。 第九十二章 我来做 他是将军,却不能护整个大历于安全之中,叛军一路势如破竹一般南下,他亦无法阻挡。 当今陛下昏庸无道,他不知道站在哪边才是对的,是守卫皇城呢,为大历朝贡献出自己的一点一滴,然后继续让宁怀暄那个废物当着皇帝,自私残暴的压榨天下的百姓。 还是投靠那武亲王,拥立武亲王登基,百年之后,在史官的笔下,成为万古罪人... 既然不知道,也不如听由天命罢了。 姜母侧身,“进去吧,你阿兄昨夜又喝醉了回来...”儿子变成这副模样,姜母的心比谁都要难受。 懂得明哲保身之人,早已经连续几日称病不去朝堂了,还有些个文官统统卷了些金银细软,准备回老家渡劫。可惜纪康身居高位,却走不了。 当夜。 城外令人心悸的号角声再度传来,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千军万马的马蹄声在近处震得沙尘飞起,纪梦舒睡卧在塌上,心思百转。 “青竹...红叶...” “姑娘?”外间的两人没睡,城门吱吱呀呀的响,那些叛军气焰嚣张,说不准没有多少可活的日子了,或许明日就是终点。 听见纪梦舒唤人之后,两人都走了进去,“姑娘,都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未睡着?” 纪梦舒饮了一口温水,“那马蹄声震得我睡不着,红叶,青竹,你们自幼跟着我,如今遇上国难,趁着叛军还未入城,你们赶紧拿些金银离开...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青竹跪在木板地上,摇摇头,“我不,姑娘带我们这般好,奴婢不走...” 红叶跪在她身边,“奴婢也不走。” 纪梦舒轻叹一口气,“武亲王此人,传言好武力,性暴虐,他日攻破城门,我们纪家必会遭难,叛军的刀下无所谓多你们两条人命,可是对我来说,你们却是无比重要的人...红叶,青竹,走吧。” “姑娘也说了,那武亲王性暴虐,我们两个姑娘家,在外面肯定是要被他们抓走的。姑娘,既然早晚都是一个死字,那护在姑娘面前,自然是最好...”青竹吸吸鼻子,“姑娘,我们永远都不离开您。” 夜半。 西城门在马蹄声,人声中轰然撞开,叛军一窝蜂的冲了进来,联合东城门攻进来的...宁容璋,一起围了皇城。 街道上全部被叛军征用,所有人一律不得外出。纪府也是如此,高门大户,看管的更加严密。 姜母在府中坐卧不宁,原因无他,纪康困在宫中,没能出来。 皇宫内外,所有的禁军乃至御林军全都出动,在城门处抵御武亲王的军队。所有人都认为此次的谋反是武亲王一人所为,殊不知在武亲王途经的地界,几乎所有的藩王都有示好的意思。 正因如此,他们才是势如破竹,无所阻挡的一路南下直至皇宫。 宁怀暄在议事大殿同几位重臣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每一次的急报对在场众人来说,都是一次心理上的折磨。 太后拖着病体过来,脸色苍白气数将近,好似要同这大历朝一道亡了似的。 “废物!一群废物!”宁怀暄挥掉桌案上的东西,瞧着那递过来的战报,目眦欲裂,“朕的求和书递过去没有?那逆贼!不,武亲王,他怎么说?” 殿内跪着的侍卫盔甲上泛着冷寒的微光,俯身道,“回陛下...武亲王,他,他将议和书给撕了。” 武亲王不愿议和,看样子是要攻入皇宫,叫大历朝该朝换代了。“真是朕的好皇叔啊...” “报——西门军力不敌,预计还能再撑两个时辰,求陛下增兵——” “报——西南门全军覆没,叛军已经杀入皇宫了!” 众臣惶恐。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您还是赶紧走密道出城吧!我等老臣誓死守在此处,定然会拖住那叛贼一时片刻的!” 宁怀暄颓然的坐在皇位上,心中生出在好好看一眼这宫殿的情感来。 众位大臣仍旧说着,请求陛下从密道出城。 “密道?你们让朕出城,和直接送死有什么区别,朕生在皇宫,是这里的主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朕倒要看看,武亲王谋反,他眼里可还有先帝与太祖!来人,请先帝与太祖的画像过来!” 皇宫失守,马蹄声阵阵,初春时,御花园里新开的花苞在清晨的露水之中摇摇欲坠。而后被奔驰的马儿无情的碾碎。 武亲王手拿长枪,瞧见阴沉沉的天色没有半分回转的痕迹,心道真是个坏天气。 精锐部队已经逼近大殿,众人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还未靠近大殿,殿外的屋脊瓦片上陡然一转,冒出许多细小的孔径,而后密密麻麻的飞箭瞬间笼罩在天空上,猛然向下扎去。 惨叫声不绝于耳。 武亲王带过来的人瞬间死了三分之一。 有了暗算的箭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殿中间蓦然多出两幅画卷,两个小黄门一拽,先帝和太祖皇帝精妙绝伦的画像都展现在众人面前。 皇室正统,天子血脉,谁人敢反? 太祖皇帝就是也就是武亲王的父皇,画像猛地出现,武亲王盯着画像久久失神,太祖皇帝宠爱那妃子的儿子,连皇位都传给了出身不正的先帝。他来夺位有什么错?! “父皇...您一辈子都喜欢贵妃,所有的爱都给了先帝,可曾看见过我呢?”武亲王楠楠自问。 宁怀暄从容出来,议事大殿外一片血腥,他着新意,带冠玉,手持长剑,威吓众生,“朕乃先帝血脉,皇位亲传,天子血脉,武亲王,你还要反?” 武亲王哈哈一笑,“本王的好侄子啊,你即位的时候年纪太小,诸位皇叔没一个服气的,现在长大了,可治国却还是没什么能力...这皇位应该给大贤大德之人,显而易见你不是,既然不是,那这皇位不如给皇叔来做...总归大家都是太祖的血脉。” 第九十三章 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宁怀暄想,这辈子做过的最大意的事情,就是没在当初的中秋宫宴上,连带着一起杀了武亲王。 议事大殿被团团包围,几乎是没受什么阻力就进了殿,殿中的百官在朝堂之上能言善辩,如今刀架颈侧,却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 武亲王大手一挥,在场所有人尽数下狱。皇帝连同后宫妃子尽数软禁起来。 太后抽动嘴角,看着风霜满面的武亲王,情急之下,浑身抽搐起来。 若不是武亲王觉得太后死在了他攻入城池的第一日,不大吉利,是断断不会请太医过来诊治的。 太医将手搭在太后的手腕上,冷汗直流,回身道,“太后怒火攻心,已有了中风之症...” “那就治。”武亲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又道,“母后,若是本王夺得了皇位,您依旧是太后,谁叫您是本王的嫡母呢?” 宫内,军士们短暂的松了一口气,看着阴沉沉的天,想着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跟着新皇,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 相府之内。 姜母摆弄面前的清粥,仍是没有胃口。宫里的消息严密的紧,到现在一丝风声都没有透出来,也不知那些在宫里的大臣现如今如何了。 “哎...” “母亲,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姜母摇摇头,“且在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五日,天下皆知,武亲王起兵造反,皇帝被软禁于宫中。 武亲王带着亲信在皇宫中住下,商议登基或处置大臣之事。 “所谓改朝换代,自然是一代君王一代臣,若是留着那些前朝的臣子,他们也不会忠心为本王做事。” “殿下说的是。” 其中不乏有亲信支持,说话之人正是安北督察使,亦是前朝臣子,却不知何时投靠了武亲王。 宁容璋压了压眉头,道,“天下初定,这些大臣都朝廷的栋梁,没了他们朝堂该如何运行?不如循环渐进,找到合适的接替的人选之后,再行定夺?” 安北督察使眼睛滴溜溜的转,笑的狡猾,“对,长佑王说的对。” 几日下来,纪梦舒困在府中,还是有些忍不住,悄悄换了衣裳,从后府翻墙出去了。 人才刚走两三步,接着肩头猛地被人一按,“姑娘。” “宁二,你怎么还在这?” 早在京城动荡的时候,她不是已经叫他走了么?纪府中人留下也就留下了,可宁二,纪梦舒不认为她是他的主子。 “是王爷叫我过来守着姑娘。”宁二实话实说。 “长佑王?他跟着武亲王造反,现下已经在皇宫了吧,过往种种算是我看错了人,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纪梦舒轻嗤,跟着武亲王谋反的人,算是她当初看走了眼,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见了才好。 “王爷只是担心姑娘的安全,毕竟姑娘对王爷是有救命之恩的,姑娘想做什么,只管吩咐我就好...”宁二好似没有听见她说的话,拱手道。 跟在长佑王身边的人,多多少少得知道一点内幕吧。 “咳——是这样,父亲在宫中迟迟没有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街口突然出现一队巡逻的士兵,纪梦舒赶紧拉着人躲入拐角处。 “相国和其他人现在应该还没事,但往后,就说不定了。外面时常有武亲王的人巡视,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 纪梦舒失魂落魄的回去,翻箱倒柜的收拾金银细软,只等纪父回来,他们求个情,这大历朝的相国谁爱做谁做,他们归隐乡间总可以了吧。 事实证明,乱世之下,焉有完卵。 纪修文不知何时攀上了武亲王这尊神,常常为其出谋划策。原本关在刑狱中的大臣,半数已经衣锦还乡,还有一部分,因激烈反抗,死在了刑狱之中。 而纪康,则因为纪修文的要求,仍旧被关在刑狱之中,好似压根就没有他这一号人似的。 纪修文能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 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纪梦舒再次翻墙出来,找到宁二,一句话就是,“带我去见你们王爷。” 宁容璋暂时住在宫外的亲王府,从攻破城门之后,这厮像是忽然清心寡欲了一般,倒是不争也不抢了。 纪梦舒跟着人进去之后,才恍然觉得这厮有些人模狗样起来了,但话里话外,都有些跟她不熟的意思。 不熟? 她在城郊的庄子上救了他,给了他胭脂方子,而后数次相见,她寝房中还有他送的翡翠兔子呢。 后来抢亲,让她在他的宅子里住了许久。这会才说不熟,是不是有些晚了? “因纪相国之事而来?” 纪梦舒点头。 男人长眸冷狭,眼神里含着些许的漫不经心,“本王又为何帮你?” 纪梦舒:??? “你想如何?” “京城风大,正巧,我身边缺个侍奉的丫头。”宁容璋悠悠端着茶盏,好似再说一件格外稀松平常的事,就好似:今日的天真不错。 纪梦舒险些以为是自己听岔了,还是她从来都不了解宁容璋究竟是什么人,心思百转千回,宁容璋也不催她,喂着池塘里的锦鲤,恬淡安适的仿佛皇宫没有发生过宫变一般。 “纪修文早在武亲王起兵之时就选择投靠,毕竟是大儒交过一段时间的,现在成了武亲王眼中的红人...哦对了,至于纪相国为何还在刑狱之中,便是纪修文的手笔。” 宁容璋将空了的木盘递给身边的侍女,接着又道,“纪家三房之间关系并不好,纪修文会不会在此刻报复相国,那就不得而知了。” “做,我做,不就是侍奉的侍女吗?”纪梦舒接着那侍女手中的木盘,立在宁容璋身边,“还请王爷护我父亲周全。” 嘴上这么说,纪梦舒心里头却在唾弃,为了家人,她也是不得不朝奸臣低头了。 武亲王那一派,她也就跟宁容璋混的熟点。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人生在世,多一个朋友就是少一个敌人不是吗? 宁容璋弯起唇角,心情不错。 第九十四章 搅合 大历朝内乱,北方的蛮戎自然是掐准了时机疯狂攻打边境。 武亲王没有过多的经历分神,自作主张派兵镇压。 宁容璋半道而来,算不上武亲王的亲信,二人说白了不过就是合作的关系,武亲王攻入皇宫,第一个放心不下的就是长佑王宁容璋。 自从纪梦舒答应做他的侍女之后,他身后就多了一个小尾巴,入宫带着,回府也带着。 这一来二去,整个京城又沸沸扬扬的传开了,说那纪府的五姑娘被歹匪掳去没了名节不说,不知怎得一来二去又搭上了长佑王。整日里出双入对的。 纪修文阴险的眸子盯着那“出双入对”的两个人,好似是能盯出一个窟窿来。 武亲王看着他轻咳一声,“国号大宣可好?” 纪修文猛然回神,“宣字正统,自然甚好。” 新帝登基的事情已然在操办了。新帝登基之时,也就是一杯毒酒赐死宁怀暄的时候。 纪梦舒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宁容璋救出纪康,后者眉头微挑,“你就这般想走?” 纪梦舒点点头,往后京城不管是谁的天下,都与她无关了,这辈子只要家人平安,就算不是大富大贵又有什么关系? “北地连年暴乱,皇室这几年不做人,一会是天灾,一会是流民,你瞧瞧外头那些人,连粮食都要吃不起了,在这么下去,城郊只怕连一块完整的树皮都找不到了...”宁容璋步步紧逼,锦衣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身上夹带着的藏香笼罩住他的气息,“你又凭什么觉得,一个归隐乡间的人家,可以免受此次的浩劫?” 烛光映着他清隽的眉眼,墨色的瞳孔中似乎压着数不清的思绪。 纪梦舒脖子一梗,“若非是你助纣为虐,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宁容璋几步走过去坐在竹椅上,“你觉得是我助纣为虐,武亲王谋反,我确实参与其中。但大历朝君王无用,百姓民不聊生,就算没有武亲王,也会有别人...” 纪梦舒小声的嘟囔一声,“那你怎么知道武亲王就是明君...”行事那般急躁的模样,分明是刚愎自用的很。 窗子外头一闪而过模糊的黑影,纪梦舒背对着,自然是没瞧见,只感受到男人再度压过来,两人身影交叠,两道身影映在雕花木门上,亲昵的很。 指尖抚上她颈间细白的温软,微糙的指腹磨砺出一股战栗的感觉,纪梦舒猛地要推他,“你干什么?!” 宁容璋没说话,大手捂住她的唇。纪梦舒被迫的只能发出一帧帧的呜咽之声。 不知被纪梦舒反抗了多长时间,窗边那人的影子才慢慢消失了。 “嘘,方才有人...”宁容璋拉着她的手去了内间。纪梦舒才不相信,一双明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瞪着他,他是武亲王的人,谁会在大晚上的盯着他? “武亲王不信任你?”纪梦舒嘴角一抽,她怎么觉得自己这是被人给坑了呢? “还算聪明。我与他同是藩王,你又为何觉得他会信任与我?” 武亲王心里忌惮他才是真。 纪梦舒倒抽一口冷气,“那...我这和上了贼船有什么区别?” “至少...本王现在还可保你父亲一时无忧。” 呵,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纪梦舒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真是含义,以及宁容璋的用心险恶。 汰!她就是太轻信了他,以至于他撒了个网她就跳进去了。 武亲王那边对他的防范甚高,当初借着宁容璋雄厚的钱财,成功翻身上位,现在却反过来忌惮宁容璋的身份。便是卸磨杀驴都没那么快的吧。 现在纪家就攥在宁容璋手里,若是哪天他一个不痛快了,将她连着纪府扔到武亲王面前,做改朝换代的祭旗都是可以的。 回到纪府之后,角门处平常根本没有什么人,纪梦舒一脚踏进去,整个人忽然被人遏制在怀里。 “谁?!” “嘘——别乱喊。”纪元正声音清冷,背对着将她按在怀里,“去哪了?” “哥...” “你便是撒娇也没用,这几日整日早出晚归的,你可知现如今京城里都在传什么?”纪元正生气了,小臂横梗在她的脖颈前,半分也不叫她动弹。 自从武亲王入京之后,纪元正再不曾出门,平日里喜去的城郊军营估计早就荒废了,整日整日的闷在家中,失魂落魄。 “你不是都知道了...”纪梦舒垂头看脚尖,“哥...等把父亲救出来之后,咱们走吧,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也希望哥哥不要在这么颓废才是。 纪元正松了劲道,自嘲一笑,“重新生活?难道过往的一切都不作数了吗?在京城,在边郡,这一切只当成是个梦吗?” 没人知道,他每每睡下,都会梦见在边郡军营的生活,长枪薄衾,枕着兵戈铁马,身边是能将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还有那在露晨时刻的钟鼓声...他夜夜醒来,夜夜回忆,反反复复的折磨自己... “所以呢?你去求了长佑王,你早就跟他认识对不对?” 一个不近女色的王爷,便是看中了她的美貌,可是她的家世、名声又怎么会不考虑?他绝对不容许她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我...阿兄,咱们现在根本没有能力自保,武亲王不似皇帝那般,对太后的话言听计从,此人嗜杀成性,不知笼络了多少人,天子门前,他杀了那么多臣子...”说到最后,人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难道哥哥,就不担心有一日父亲也会像他们一样,随便死在什么地方,也无人为他伸冤?” 纪元正沉默着。 “左右我都是一个声名狼藉之人,选择长佑王,也是为咱们家取得一线生机。”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纪家想要活着还需要依靠他人了? 罢了,已在深渊,结局再差些又有什么关系? 经过纪梦舒这么从中一搅合,武亲王也迟迟没有对纪家下手,从中僵持着。 第九十五章 本王才是天命之人 朝中支持宁怀暄的旧臣,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再大的功绩递到武亲王面前,也不过一句发落而已。 朝中剩下的人,要么是之前就是武亲王的人,要么就是不敢吱声,左右观望的中立派。 新朝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武亲王统一了朝中的声音,修缮大殿,逼迫史官改写大历朝的史书。 春和日丽之时,武亲王设宴。 纪梦舒作为宁容璋的“侍女”,自然是跟着一起去了。 “王爷!”一声粗狂的声音传来,纪梦舒垂头抬眉往前看去,来人身形高大,瞧着十分粗狂。“哈哈哈——这春日之宴,下官一个武夫,实在是消看不起!” 武亲王也笑,亲自拉着人坐下,还是靠近他很近的位置,“郑贤弟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兄弟二人打下来的江山,有什么消受不起的?来来过来坐。” “他是谁啊?”纪梦舒立在他身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他晃着手中的小团扇,一边低声问道。 宁容璋一手拿着酒杯,放在唇前,小声道,“郑大将军,武亲王拜把子的兄弟,在军中威望极高,可以说没有郑熊,就没有现在的武亲王。” 郑熊...纪梦舒在心中默默记下。 太阳一出来,空气都燥热了许多,纪梦舒将给他扇风的团扇捏着自己手里,呼啦呼啦的给自己扇风。宁容璋捏捏鼻梁,谁家的侍女惬意到她这份上。 宁容璋支开一个矮凳,“坐会?” 纪梦舒一怔,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不合规矩...”这种场合之上,她还是乖乖的当个侍女吧,多打听打听消息,可没想着这么早就把自个的小命给搭上呢。 前头热闹的很,反观宁容璋这边倒是没什么人,瞧着四下无人,接着给他添酒的功夫,纪梦舒又悄悄问道,“你在西疆这么多年,是一早就算好了要让武亲王谋反?” “啧,你这话说的...”宁容璋清隽的面朝她看来,而后长指指了指她的脑袋,“说话做事,总要先过过脑子。” 纪梦舒:...我忍。 “但你看来并不受武亲王的重视...你说你们只是合作的关系,那现在武亲王入主皇宫,你就不怕他...” “卸磨杀驴?” 虽然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但纪梦舒还是点点头,都说君心难测呢? 宁容璋没说话。 而最后也证实了纪梦舒的猜测,只是磨还没有卸下,驴就不听使唤了。 又是一场春日宴。 可笑的事,不久之前宁怀暄主持的春日宴,也是在此,时间是多么叫人推敲不清的东西。 有可能最重视的最宝贵的,反倒是在某一瞬间一下子就失去了... 纪梦舒怔怔的想着,没瞧见对面有人正在信誓旦旦的盯着自己。 郑熊左拥右抱,身边的几个穿衣暴露的歌姬身段妖娆,侍候人吃饭喝酒,好不畅快。 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偏偏盯上了宁容璋这里。 “长佑王——王爷,听说您治下的西疆物产丰富,来往客商不绝如缕,在下到是要像殿下讨个赏,来日陛下登基,长佑王怕是要住在这富饶的京城了,那西疆那处不如给我——也让我好好瞧瞧西疆的风情...” 郑熊是武亲王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据说武亲王还去了郑熊的姐姐作妃子。 宁容璋冷然一笑,“本王自幼就在西疆,呆的惯了,只怕对京城不甚适应。” 这就是别打他主意的意思了。 明白人听到这也就不该问了。偏郑熊就不是个明白人,凭借他的功绩,根本无人驳他的面子。只有宁容璋,软硬不吃,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郑熊哈哈一笑,目光在纪梦舒脸上巡视几下。道,“我瞧着王爷身边这个侍女姿容不错,素衣打扮,居然比我身边这两个丫头还要惊为天人些...” 宁容璋勾唇,“只是府里一个丫鬟而已,郑将军想要,叫王爷多赏你几个美人就是了。” 郑熊面色一黑,几次三番被人驳了颜面,当即“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本将军就瞧上你身边这丫头了,别的不要,就让他给老子暖床!” 纪梦舒身子一震。 倒霉催的。 手指不安的搅着团扇的小穗子,正要说话,手腕猛然被人拉住。宁容璋唇角一扯,手上猛地一拽。 纪梦舒就在这么突然被人拽了下去,脆弱的鼻子砸到那人坚硬的胸膛上,瞬间两眼朦胧满是泪花,“你干什么!” 女子的娇呼声不大不小,恰好几人都能听见。 这哪里是府上的侍女,王府上的侍女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身份不合适,只能说的侍女了,郑将军,可莫要横刀夺爱了。” 宁容璋一边捏着她的手腕,眼神里的情意显而易见,凑近同她窃窃私语,叫她不要担心。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里就像是耳鬓厮磨一般。这么显得倒像是郑熊无理取闹了。 武亲王也是打圆场,“郑贤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既然是长佑王的人,可莫要在打她的主意了...” 郑熊虽然目中无人,可对武亲王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闻言便道,“既然是长佑王的人,那本将军自然也不缺她这一个暖床的,罢了罢了!” 今日若是没有宁容璋,莫说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侍女,就算是纪家的嫡女,只要郑熊想要,她不相信武亲王会驳了郑熊的面子。 心中略略一惊,而后久久不能平息,瞧着这春日宴上的人,越发觉得是蛇鼠一窝。 —— 史官不肯动笔改写武亲王谋权篡位的史书,任是武亲王在怎么逼迫也丝毫不为所动。 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子女惨死在自己面前,仍是撑着一身犟骨头站着,“大历朝气数已尽,但本史官,绝不做欺世之人!要杀要刮,你这谋权篡位的逆贼,本官绝不怕你!” 武亲王被惹急了眼,拔开侍卫的佩剑,架在那铁骨铮铮的史官的脖子上,“只要说本王才是天命之人,以后便可享荣华富贵...” 第九十六章 保密 武亲王转了转手上的刀柄,露出两排森森白牙的笑来,“你若是不想要这荣华富贵,本王就如你所愿。” 热血溅了三尺。 史官不愿为她诏书,武亲王气的牙痒痒却也没法子,只能命钦天监赶紧选个良辰吉日,待他日登基,成为一国天子,遇见像陈史官这样倔强的人,杀了就是。 百姓不会管天子是不是正统,只要能为他们带来好处,便是谋权篡位又何妨? 鼻腔中重重冷哼一声,身边穿着宽衣的亲信匆匆忙忙的赶来,和武亲王耳语了几声,后者眉头一挑,将手中带血的剑交给他。 瞧着白玉石阶上的那滩血,嫌恶的皱了皱眉头,“将这里收拾赶紧。” 议事大殿内,宁容璋着一身月牙白绣翠竹锦袍,端的是君子如玉的模样,和武亲王这样整日里打打杀杀的人像是两个极端。 “王爷...”瞧见人来,宁容璋笑笑,露出一副温凉无害的模样。 “哎呀——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故如此生分?”武亲王笑呵呵的将人扶起来。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同身在高位之人打交道,便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皇叔。” “哎——这就对了嘛。” 宁容璋清隽的面上恍而真挚的笑了一瞬,道,“是这样的,北地的蛮戎趁着皇叔离开藩地的功夫,几次三番派人搅扰,皇叔难道任由他们这样?” 武亲王沉吟一声,“北地是我的藩地,之前我镇守北地之时,那些蛮戎人可不敢这么嚣张,可是本王手下大批的军队都在京城,现在刚刚占领京城没多长时间,周围各地的守军虽被镇压,但到底是蠢蠢欲动...” 宁容璋点头,“皇叔是怕,他们联合起来反扑?” 一旦武亲王的军队撤出,这到手的京城和拱手相让有何区别? “我朝将军不在少数,皇叔派人亦可...就算不动用京城的军队亦可,侄儿请命,前往北地镇压蛮戎!”宁容璋双手抱拳,决心显而易见。 “万万不可!”武亲王饮尽茶水,手背一抹,哈哈笑道,“你不善打仗,领兵作战这种活计你是做不来的...” 宁容璋一直都在西疆,西疆地处要塞,地理位置虽然优越,但环境十分恶劣,缺水又少粮。 先前武亲王和宁怀暄的看法是差不多的,以为西疆商业繁荣,但终究还是因为地理环境的问题难以发展,谁知后来宁容璋找上他,说要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他才知道整个西疆都富得流油。 有这么一个活的财神爷在这,他怎么可能叫人带兵去战场上拿命玩呢。 “不如这样,本王挑选几位将军,以此镇压才好。”武亲王绞尽脑汁的想了许多人,奈何自己对这朝廷之人并不熟悉。 宁容璋拱手,“侄儿倒是有一人可选。” “说。” “我府上那位,她的兄长曾是边郡的拢右少将军,在边郡数年,经验亦是丰富。这不是,生怕皇叔追究纪家,她是求了我好久,想要皇叔给纪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呢...” 宁容璋这人有个本事,就是说谎话从来都不打草稿,而且说的理直气壮,从来不会面红心跳。 京城中早就传闻纪家女同长佑王之间同进同出,早有一腿,看来真是不假。 武亲王哈哈一笑,“难得你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时候啊。” 宁容璋面不改色,“侄儿不是什么英雄,自然也过不了美人关。” 纪梦舒在宫外的马车上等着,阿三瞧见自家主子出来,道。“主子...” 宁容璋清淡的“嗯”了一声,道,“回府。” 一大清早在宫外等的时间太长,纪梦舒坐在马车之中,困倦的歪着脑袋,两只团髻扎在两边,还真像个小丫鬟。 只是谁家的丫鬟不等主子,自个偷摸在马车里打盹的? 鬼使神差的手戳了戳她的发髻,动静大了,叫她猛然醒了过来,四目相对,鸦雀无声... 车帘外边恰巧响起阿三的声音,“主子,坐稳了,这便走了。” 宁容璋回神,方才戳她的发髻已然探过去大半个身子,这会猛地坐直,双手放在膝上,指尖都诉说着无措。 “王爷?”纪梦舒刚睁开眼,伸了伸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当与武亲王是这么好周旋的?”宁容璋没好气的说,不过又想到武亲王所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转头瞧了瞧美人。 嗯,确实够美。 乱世之中放出去,不知要迷倒多少英雄。 纪梦舒丝毫不知他所想,揉了揉发红的鼻子,道,“就算武亲王亲自去找阿兄,阿兄若不愿意为武亲王做事,下场就是玉石俱焚,你们占不到便宜的。” 是啊,让一个将军去讨好逆贼,确实不容易。 “放心就好,本王自有法子让少将军同意的。” 马车“嘚嘚”的往纪府跑去。 一进门,宁容璋便好不避讳的进了府中,虽说纪府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但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忘。 一个上午的时间,宁容璋不知同阿兄说了什么,两人闷在书房,都未曾出来过。 纪梦舒时不时在书房外面踱步,想凑近一点偷听一下,阿三便板着一张脸,门神一般的守在远处。 “切...有什么好听的嘛。”纪梦舒扭头就走,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想走的脚步慢慢收回,扭头一看,两个身高腿长、身量相等的男子站在一处,神情莫测。 这诡异的氛围感。 纪梦舒上前,她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阿兄会和宁容璋站在一处。 “阿兄?” 纪梦舒试探。 后者点头,“今日午膳,留长佑王一道用膳吧。” 宁容璋一笑,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纪梦舒惊诧,瞧见纪元正走了之后,才问道,“你到底同阿兄说了什么,为什么阿兄对你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保密。” 纪梦舒一噎,见从宁容璋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来,便跑去问自家阿兄,谁知阿兄的嘴巴也严严实实的。 第九十七章 怎么?关心我? 春三月 时日正好 纪元正前往北地已有数日。 自从入主皇宫之后,武亲王明显不似从前那般亲力亲为,许多事情都交给底下之人去办。 郑熊此人虽是个武夫,却娶了一个官家女子作为妻子,育有一女,名唤长青。 端的是美人如画,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她母亲。 可若是心思也更加光明磊落些就更好了。 纪梦舒瞧着那垂到地上的长鞭,不动声色的想要避开。长青长鞭一挥,骂道,“站住!谁准你走了?!” 这位嚣张到不可一世的长青郡主,可是在郑熊手心里捧大的,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 纪梦舒略一挑眉,看来还是冲她来的。“长青郡主有什么吩咐?” 大家同为郡主,纪梦舒自然也就不卑不亢,那武亲王夺位名不正言不顺,连带着她这个不知道那里出身的郡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说到底,长青见她还需行礼呢。 谁道世风日下,她这个正牌郡主反倒是不管用了。 “你就是长佑王府上,那个貌美的侍婢?”弯成圈的长鞭挑起她的下巴,眼神不轻不重的落在她面上。 “郡主记错了,我是纪康之女。”纪梦舒略一偏头,下巴从鞭子上滑过。 长青掐腰,“你胡说,我都听爹爹说了,你就是长佑王府上的人,你们暧昧不清的,说!你跟长佑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说到这,纪梦舒要是在不明白,可就对不起她两世为人了,合着这人就是冲宁容璋来的。 哪里惹来的烂桃花,怎么就逮着她不放了? 纪梦舒扯了扯面皮,心道宁容璋不会不管自己的吧,“郡主觉得,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同长佑王会是什么关系呢?” 眼眸轻抬,一双潋滟长眸自下而上扫过去,端的是风情万种。 “你!你居然...不可能,他怎么能这么对我?!”长青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纪梦舒,看她的姿容,说是天姿国色也不为过。 “你们伤风败俗!不知廉耻!”长青愤恨的挥了挥长鞭,“本郡主不想在他的身边看见你,你赶紧离开,本郡主暂且不追究你的过错,若是在让我瞧见...” 话音未落,长琴眼眸扫过去,瞧见府内那一片月牙白的衣角,“容哥哥!” ...容哥哥? 纪梦舒捂着唇角,小声的唾弃。 宁容璋笑脸迎上来,从长青的身边擦肩而过,一把拦住纪梦舒的肩头,“怎么在外面乱跑?本王知错了,往后不气你了可好?” 瞧着浓情蜜意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跟宁容璋有一腿呢。 纪梦舒刚想反驳,抬眼瞥见他的眼色,显然是想要在长青郡主面前做戏。 得,受伤的人总是自己。 “嗯...”纪梦舒拔腿就要走,她可不想往后缠上长青郡主这个尾巴。 “哦,郡主,天色不早了,郡主还是早些回去吧。” “容哥哥,等等!”长青绕过来,看看郎情妾意得一对佳人,问道,“她是谁?” 这不是显而易见嘛? 宁容璋揽了揽她的肩头,“自然是本王的人。” 纪梦舒唇角一抽,面上笑的甜,顺势把脑袋歪到他身上。 两人就在长青痛不欲生的眼神中款款进了王府。阿三摸摸鼻子,心道两位主子玩的还真花。 长青郡主心有不甘,每每看见纪梦舒的眼神好似是能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宁容璋长相清隽,墨发长眸,眼神中又微微透露出坚韧,像是白面书生那一挂。不知凭着这副面相蛊惑了多少美妇少女。 纪梦舒暗戳戳的腹诽,瞧着人畜无害的模样,心里头不知道有多少祸害人的鬼主意呢。 “说我坏话?” “啊?没没...”纪梦舒吞吞口水,她哪里敢惹着这尊大神了。 —— 时日一天一天的过去,新帝登基的典礼如火如荼的筹备着,好似所有人都看不见大历朝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看不见边关易子而食的场景。 不管是宁怀暄还是武亲王,人人都沉湎于美人酒色之中,轻怠所有政事。 在宁怀暄被软禁的第二个月,北地军猝不及防的打过来了。 郑熊临危受命,出城打仗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谁,来自何方? 战场相见,嘿,一眼瞧过去,还真不知道那人是谁。 边小寒拿着红缨银枪,朝天一刺,“众将士,杀尽逆贼!” “杀!杀!杀!” 城外锣鼓喧天,阵阵马蹄声比当初武亲王攻城的时候还要激烈几分。 “怎么回事?” “嘘——”宁容璋示意噤声,在昏暗的密道中瞧不清那人的神色,只觉得他满身的凌冽感。直觉有些不对,“你做什么去?为何将我们全都带来?” “此密道无人知晓。”宁容璋看了看纪府众人,身边还有李将军府的妇孺家眷,小声道,“纪梦舒,你要看好她们。” 纪梦舒更慌了,捏着他胳膊的手劲都大了几分,“你还没说,你究竟要做什么去?” 宁容璋穿着一身黑衣,衬着他的面容更加精致耀白了,好像个勾人妖精的狐狸。 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怎么?关心我?” “谁,谁关心你了,我这是怕你去送死呢。” 可她眉眼间的关切不似作假。 “放心吧,我去救你父亲出来,乖乖在这等我。” 宁容璋转身就走,窄小的密道之中,那那人走的毫不犹豫的脚步声。 “喂——宁容璋!” 回应她的是空洞的滴水声。 纪梦舒沿着密道走过去,这密道通往的是一口枯井,井口很窄,只能容纳一二人通过。 密道中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何时,只知外头不知为何又打起来了。纪府和李府的家眷凑过去,所幸人不怎么多。 “舒儿,长佑王一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姜母担忧道,这么多天的相处,可见长佑王是有几分本事在身的,只是不知为何同武亲王那种人缴获在一起。 纪梦舒心绪乱的很。整个京城都已经被武亲王占领了,这时候谁还有军力来反? 第九十八章 恐惧的本能 忽然,像是福至心灵一般,纪梦舒猛地想起来,前世,前世宁容璋他屯粮,挖渠开水,分明是豢养了军队! 那怎么...反倒是帮着武亲王作乱呢? ... “舒儿?”姜母轻轻晃她。 “母亲...我,我没事。” 阿兄,还有淮香,还有李将军府的两个哥哥...都走了,去了北地。 “母亲,你们先行躲在这里,既然宁容璋说这里安全,那这里一定就是最安全的...” “你要去找他?”姜母神色冷静,道,“去吧,他对咱们家有救命之恩,母亲不拦你。” 纪梦舒顺着密道出来时,这似是冷宫里某一处极不起眼的偏殿的床榻之下。 宫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密道,真是闻所未闻。 宫中早就已经乱了。 宫女太监全都卷着金银细软,落荒而逃,若是被巡查的士兵撞见了,就是一个“死”字。 纪梦舒躲在墙角往前走,猛地在花丛中听见一道细弱的声音,“哎——你做什么去?” 许是她穿的太过素雅,这个时候出现在宫里的显然是皇宫之人,“我?” “现在宫里乱的很,你还乱跑做什么?”那说话的小宫女从花丛之中探出头来,瞧着,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 “我...我来找人,你可知纪康纪相国被关在何处了?” 那小宫女拉着她没入花丛,躲避那一群急匆匆巡查的士兵,待人走了之后,才怀疑的上下打量她两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知道?” 那小宫女一噎,别说,她还真的知道。“我...” “我是纪康之女,你只管说,我又不认识你,就算被抓了,我也不会将你供出去的...”纪梦舒说的一脸真挚,最后将手腕上的成色绝好的手镯摘下来。 她这镯子,价值远比那小宫女怀里的细软值钱多了。估计是年纪小,刚入宫没两年,全身的家当也只有一点点。 瞧见那玉镯子的时候,小宫女双眸发光,就是她此后的王贵人都没有成色这么好的玉镯子。 “给我?噢噢——纪大人其实没有被关在刑狱之中,专门被人软禁在了宫里头了,就在那边——”小宫女大着胆子探出手给她指了指路。 小声道,“不过我听说...陛下也被软禁在此呢。” 许是知道了纪梦舒的身份,那小宫女嗫喏的说了几句,纪梦舒也不耽搁,随即便走。 猫着腰靠近,忽然瞧见一座偏殿之中四周都是重兵把手,里面一定是关着什么重要的人。 不过人这么多,直接杀掉的话,肯定是引来很多人吧。现在敌众我寡的,虽说皇城外头是有友军的,不过目前这宫里头还是武亲王控制的... 智取为上。 纪梦舒走到一处墙角处,瞧着四下无人,嚎了几嗓子,“咳——快来人啊——议事殿走水了!武亲王还在里面!快来人啊!” 原地说完,纪梦舒迅速的转了几个弯,背脊贴着杂草丛生的红墙,瞧见守在殿外的人匆匆离开。 奏效! 大概是察觉到外头人已经散了,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一个头发凌乱的妇人。 “刘花朝?”真是冤家相见。 “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刘花朝赶紧拿着包袱出门,也不管自己身上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她和宁怀暄被软禁在此,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出来了。 如是重获新生一般,刘花朝猛地吸了两口清新的空气,刚要出门,殿内幽幽传来另一个人虚弱无力的声音。“朝朝?” 刘花朝扭头,“陛下,夫妻本事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外面又打起仗来了,陛下...你莫怪朝朝心狠,我一人尚且还有三分机会能逃出去,若是我带着你,只怕全都要成为刀下亡魂!” 刘花朝越说越激烈,显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正要夺门而去,宁怀暄惨淡的目光瞧着刘花朝一步一步极慢极慢的又退了回来。 浑身疯癫的不成样子。 “你...纪梦舒...是你,你怎么还没死?!” 手握长剑,纪梦舒步步紧逼,“你都没死,我怎么会轻易去死呢?” 刘花朝发丝凌乱,摇摇头道,“不不不...纪姑娘,你我之间都是误会...误会,是他,是陛下不喜欢你,这不关我的事,不管我的事,别杀我...我求求你别杀我。” “误会?” 好似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前世她循规蹈矩,做了全京城女人最羡慕的皇后,相夫教子,可是最后呢,落成了什么个下场? 可是时间过的太久太久,她都快记不清了,前世她含冤而死,不是今朝一句误会就能抵消的。 长剑抵住她的心口,纪梦舒凉凉道,“刘花朝,你为了自己一人独占宁怀暄的爱,打压宫中其他的嫔妃,只怕你自己都算不清,自己究竟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了吧?” “不...不是...陛下!陛下救我!纪梦舒她要杀我啊陛下!”刘花朝哭的梨花带雨的扑向宁怀暄的怀抱。 后者倚在床榻上,右小腿被粗糙的用白布包着,上面显而易见还有血迹。 同刘花朝一般都是格外憔悴的模样,已经无法将这个人同几个月前在春日宴上意气风发之人联系起来了。 前世一碗毒药,她惨死后宫,曾经多么叫人羡慕的京城贵女,世家典范,在那一刻却都像个笑话一般。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人就有千千万万种活法,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变得一样,活成一样才觉得叫人心安呢? 宁怀暄唇色惨白,腿上的那点伤还是自己从衣服上撕下来的衣裳包扎起来的,可见其中的处境艰难。 “你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今日便是要了你的命也无可厚非,刘花朝,你可知这世上兰因絮果因果报应?” 刘花朝颤抖着唇,她不是世家贵女,身上没有那股子从容的傲气,她只是宫女出身,能被陛下看上已是福气,被宁怀暄独宠的这些年,已经让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对生死的恐惧才是本能。 第九十九章 担心 宁怀暄面色惨白,勉强撑着自个的身子,痴情又痛苦的看向刘花朝,“朝朝,你若是肯为我留下来...朕能保你。” 刘花朝的面上有极尽痛苦的表情,她爱荣华富贵,爱所有的夸赞与声名,一个宠爱她的男人。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被打破了,她都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了。宁怀暄已经败了,他给不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花朝仰头笑了起来,目光转向他,“陛下...出了这扇门谁还会叫你陛下?如今你只是一个阶下囚罢了,要我留下给你陪葬吗?” “原来你爱的人只是你自己。” “爱自己有什么错?”时间宝贵,刘花朝才不愿意同一个废人和纪梦舒纠缠。正要威胁纪梦舒,却瞧见她猛地惊恐的眼神。 以及自己身上突如其来的剧痛。 在纪梦舒骤然失焦的瞳孔下,剑身锋利的长剑贯穿她整个腹部。一端是鲜血淋漓,一端是光滑如新。 刘花朝嘴角洇出一丝血迹,身子猛地一软,颓然倒在地上,连回头看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片刻,人已经双目圆睁的咽了气。 纪梦舒怔怔瞧着对面的男子,从刘花朝腹部洇出来的血水将他的锦靴洇湿。 其实刘花朝说的不错,她爱自己,同样,宁怀暄爱的也是他自己。 “一个不忠心的女人,杀了便是。”宁怀暄照旧是瘸着腿一步一步走回去,倒在软榻下边的时候,已然大汗淋漓。“你还不走?难道是想看朕的笑话?” 千言万语似是梗在喉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外头被支出去的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一股脑的往这里冲。 纪梦舒悄然潜出。好似根本不曾来过一般。 急匆匆出门,手臂猛地被人扯住。 后殿。 宁容璋一身黑衣,皱了皱眉,“不是叫你好好呆着,乱跑什么?” 纪梦舒瞧着宁容璋后面的纪父,低低唤了声父亲,“我这不是有些担心...” “你可知现在宫里的情况有多糟糕?”宁容璋带着人去了偏殿,“你们先走,我的人已经去城郊的枯井接应她们了,从此间逃出,可保性命无虞。” 纪康摁住他的手,“王爷要做什么?” “自然是缴清叛贼。” 瞧着两人去了密道。宁容璋才转身朝外走去。外头的边小寒带军已经攻到了皇宫城外。 双方混战,马蹄声、刀剑声混在一起,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一片。 跟着边小寒的还有两位将领,均是一身黑衣,外层穿着银面铠甲,手中的长剑用的出神入化,硬是在黑压压的叛贼之中,清出了一条血路。只是二人面上都带着银面的面具,叫人瞧不起面容。 一人身形如魅影,被四面八方之人夹击,一不留神面上的银质面具被人挑开。 露出一张女儿家稍显英气的面容来。 不少人对那张脸有印象,应是着新衣的女子,出现在战场人才更觉得叫人奇怪。 穿着灰衣武亲王的人眼尖,猛地将人认出来了。“是——是李将军府的小姐——她是李淮香!” 早先春日宴上,李淮香请命入军参战,不知被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笑话,说她一介女子说那些打打杀杀的真是叫人笑话。 战马上的女子手拿红缨银杆枪,春风吹起她的墨发,更显得冷峻了几分。 一双眼睛扫过去,波澜不惊,瞧得人心底发寒。 手中长枪猛地脱手而出,直接刺穿那人的心脏。李淮香飞身夺枪,“是又如何?今日便杀光你们这些逆贼!” 李家女反抗武亲王的消息传的比风声还快,等到武亲王想要用李家之人威胁李淮香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李府早就人去宅空了。 相同情况的还有纪府。 看来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西城门久攻不下,宁容璋在宫中游走,一路混到城门下方,守城的将领瞧见宁容璋,道,“王爷...此处已经快支撑不住了,王爷可否增兵?” 宁容璋负手站上去,瞧见城门外面两拨人打的惨烈,“放心吧,本王已经向皇叔请命,派兵支援了。” 那守城的将领满意的点点头,毫无防备之间猛地被宁容璋抹了脖子。 喉间短暂的发出几声“赫赫”的鬼叫声,一命归西了。 “开城门!” 四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瞬间将守城的几人杀了个干净,将城门打开之后,边小寒的军队瞬间就冲了过来。“降者不杀!” 破了城门之后,可谓是畅通无阻。 还没到议事大殿,一股火光冲天而起,显然是有人焚殿。 不等宁容璋吩咐,底下人已经慌忙的开始灭火了。宁容璋望着那漫天的硝烟气,道,“去找,武亲王怎么会甘心自焚而死?” 锦靴踩着血迹步步到了宁怀暄那处。 后者慢慢抬起头来,双方交战的战火没能烧到他这处。 “朕也没想到,长佑王也会隐忍蛰伏这么长时间...”宁怀暄撑着一条腿站起来,张开双臂,“今日你杀了我,皇位就是你的,只不过你要背上千古骂名罢了。你处心积虑,当初在中秋宫宴上不显山不漏水,朕才没有拿你的藩地开涮,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宁容璋歪头,一双长眸里含着阴冷,步步上前,“君臣之道,我以为陛下早就明白的。” 长佑王军入城,对百姓无烧杀抢掠,短短一场战役,那宫里头做主之人又换了一个。百姓对此已然麻木。 掀开银质面具,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纪梦舒愣神,瞧着面前一身意气的纪元正,呛声道,“你何时跟宁容璋勾搭在一起的?” 纪元正捏她的脸,“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勾搭?我是去北地镇压蛮戎的。” “然后呢?” “然后顺路跟着宁容璋打了个回马枪。” 纪元正亲自去城郊接人,纪府,李府安然无损。 感情这是不满意武亲王做皇帝,却支持宁容璋当皇帝。 “还有你淮香,当初你去了战场我还担心不已,结果你扭头就到了他军下?” 第一百章 另一个女的跑了 李淮香叉腰,“阿舒,是他贿赂我,但我确确实实也跟蛮戎打了一场。” 夜夜奔袭再加上一场大战,李淮香早就困得不行,说了两句话便回到府上,闷头就睡。 宁容璋仍住在王府之中,好似没有入主皇宫登基为帝的打算。钦天监为武亲王选好了登基大典的时日,却没想到,典礼尚在筹备之中,武亲王却下落不明了。 眼瞧着登基时日越来越近,钦天监大臣还是摁下了奏折,权当作他们叛主一事没有发生。 朝中诸位大臣也都摸不清这位长佑王的底细,有人说他自小就在西疆长大,他的父亲先长佑王乃是太宗的嫡幼子,说起来继位的名正言顺,分明是那位嫡幼子最可能成为皇帝。 只可惜,太祖立了自己宠爱贵妃的儿子为皇帝,也就是先帝,又传给现在的皇帝宁容璋,血缘亲疏渐渐也就远了。 听闻那宠妃忌惮先长佑王是皇后的儿子,特意叫先长佑王分封到了格外偏远的西疆。 谁又能想到这么个少年,能在众位藩王之中脱颖而出,取代了武亲王不说,最有可能成为大历朝下一位皇帝。 深夜,宁容璋按着眉头,阿三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来,道,“主子,纪姑娘已经平安无事了。” 男人“嗯”了一声,已经许久没有合眼的眼睛满是血丝,眉宇之间带着深深的疲惫。 “主子,大局已定,您还是好好歇息吧。”阿三不懂什么安慰人的话,只知寻常人这般身子肯定是熬不住的。 宁容璋摆摆手,“叫边将军不要放松警惕,我担心武亲王会卷土重来。” 武亲王一把大火烧了议事大殿,早就已经撇下那些出生入死为他卖命的兄弟,带着亲卫逃了。 就连郑熊此刻都被押入牢中。没有尖利的爪牙,如何能卷土重来,阿三虽不解,却还是依着宁容璋的吩咐办了。 武亲王此人睚眦必报,若是看着自己数年的心血给他人做了嫁衣,估计是会被气疯的,就算是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定然会拉着他一起死。 自从武亲王逃出之后,太后中了几个月的风就这么好了,差使那些宫人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他这边送。 说什么大历朝有你这样拨乱反正的臣子真是大历朝的幸事,待天下太平之后,定会让皇帝给你加官进爵...后半生荣华富贵。 阿三看着那一封封不要脸的折子,气道,“太后想的还真的美,她莫不是希望咱们把这到手的权力拱手相让不成?说是让皇帝奖赏,等咱们的权力被架空了,他捏死我们岂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凡人不傻,都能看出这其中的阴谋,啊不,阳谋。 长佑王突如其来就有一支军队,能把武亲王从皇宫里给撵出去,还拉拢了纪相府和李将军府,真要是像太后说的这般,估计会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正如你所说的,太后的心思摆在明面上,是打定主意觉得我们不会轻易的杀了他们,全天人人都看着,本王不仅不能杀了他们,还要好吃好喝的款待着他们...” 阿三撇嘴,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憋屈的慌。 宁容璋斡旋与各方各派,拉拢了不少关系,一整日一整日的瞧不见半片衣袖。 春日渐渐热了,身上的衣裳越来越薄。也不知是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几日纪府上上下下都安适的很。 纪康不在上朝了,反倒是春日带着姜母踏青赏花,归家下棋品茶又作画。 好似到了晚年开始养老的生活了。 纪梦舒支着脑袋看纪父和姜母下棋,棋娄子里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缓慢的减少,这些消磨时间反倒觉得有趣。倒是苦了纪梦舒,不能亲身体会那棋盘中千军万马的乐趣。 “爹...” “阿娘...” 纪父正在思考下一步的棋子该落在什么地方,猛地被纪梦舒打断了思路,略微皱起眉头道,“去找你阿兄玩去...莫要捣乱...” 被两人嫌弃的纪梦舒只得出来,瞧着外头天色正好,便相约李淮香出门。 纪、李二府之间关系颇好,在别人眼中,纪李两府勾结长佑王谋反,是大奸大恶之人,可如今长佑王风头正盛,谁人敢这么说,一提起来,都说是长佑王身边的两个功臣。 到了李府,李淮香早就耐不住热,抓着春日的尾巴就换了夏衣。 城郊处。 一弯小溪流淌过去,格外清凉,纪梦舒挽着衣袖用凉水拭了面,一转身,李淮香不知去哪里了。 “淮香...淮香?这死丫头跑哪去了?” 提着裙摆沿着小路往上走,猛地听见刀剑相撞的声音,纪梦舒猛地矮下身,藏在潮湿巨石的后面。 一颗脑袋慢慢探上去,树林之中显然多了数十名黑衣人,刀刀都往李淮香身上砍。 好在她武艺过硬,应付起来也不落下风。 “淮香!” “阿舒!快——快去叫人!”李淮香一脚将一个黑衣人踹出去,接着长剑抵住另一个奔袭而来的砍刀。 真是糟糕。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居然还被人认出来了,纪梦舒头也不扭的赶紧往外跑,她这样毫无武功的人,凑的近了反倒是给李淮香添麻烦,赶紧找救兵才是要紧事。 不过五十来步,还能听见后方的刀剑之声,纪梦舒直面迎上黑衣人,居然还有一拨人。 不出意外,纪梦舒被绑了。 武亲王落魄的从山洞里出来,朝几个黑衣人一招手,后者直接将人押了过去。 “纪家的姑娘,宁容璋那小子既然这么在乎你,那本王自然要拿捏他的软肋...” 纪梦舒嗤笑一声,“他不过是为了拉拢我的兄长,才不得不带着我,你还真以为他喜欢我?可笑...” 外处匆匆忙忙过来十余人黑衣人,小声道,“王爷,另一个女的跑了。” 李淮香功夫高超,被他们擒住才奇怪呢。武亲王摆手,“罢了,咱们手里有这位纪家的姑娘就足够了。”毕竟纪梦舒才是宁容璋真正在意之人。 第一百零一章 好归处 消息传到王府的时候,宁容璋猛地站起来带翻了桌案赏的呃茶水。“李淮香人呢?” “李姑娘就在外面,身上有伤,已经请府里的医者来了。”阿三咽了咽口水。指着门外道。 再一眨眼,面前哪里还有宁容璋的身影,“哎——王爷王爷!” 屋外,李淮香唇色有些浅淡,捂着右手的手臂,额上渗出一层层的冷汗。 “哎呀——李姑娘,你这伤需要包扎...”府里的医者瞧着模样是个年轻人,提着药箱子要给李淮香包扎,后者紧躲慢躲,两个人都犟得很。谁也不肯让着谁。 “我说了现在不必包扎——阿舒现在被人掳走了,我哪里还有心情...”话未说完,屋门猛地一下开了,宁容璋像是风一样的出来。 身后跟着阿三。 “人呢?在哪?” 李淮香道,“城郊香山,十几个黑衣人,虽看不清面容,但我觉得是武亲王的人,他们善用弯刀。” 宁容璋面色一紧,“阿三,带人把香山围了,他们跑不远,附近几里,庄子宅子给我挨家挨户的搜!” 宁二接到消息赶来,迎面装上宁容璋黑成锅底的脸,眸底压着的诡谲黑暗将他的戾气发挥到了极致。 宁二自知自己犯了错,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瞧着那双黑色的云锦鞋从自己身边经过,刚要暗松一口气的时候,猛地响起那人冷到掉冰碴子的声音,“还不跟上!” 骑上马,伸手接过阿三隔空抛来的配剑,双腿一夹马腿,嘚嘚嘚的跑了。 宁二阿三对视一眼,利索的翻身上马,跟着身边十来个人跟了上去。 李淮香捂着受伤的手臂,也想要跟过去,左手腕猛地被拉住,一个踉跄,“你做什么?!” 范若指着她的伤,“你有伤啊,他们去就去了,你去的话不就是添麻烦么?怎么,你难道不相信王爷能把人给救出来?” 李淮香眯着眼,略略思考几个瞬间,还是想要接着跟上去,阿舒一个人肯定会害怕... 范容不在给人思考的机会,直接拉着人的手往屋子里走,“李大小姐,您呢,就别跟着去添乱了成吗?” 瞧瞧,这人什么语气。 彼时 香山,一对人马已经快速的潜伏进去,此山不高,地势也并不险峻,只是绵延数十里,藏数十人还是很轻松的。 不过武亲王既然把人掳走,就肯定是要开条件的...所以不可能藏到很隐秘的地方... “主子...据李姑娘的描述,就是在这里遇见的黑衣人。” 附近的小溪涓涓细流发出悦耳的声音,宁容璋银质的剑鞘拨开草丛,能看出一丝丝的血迹,稍显凌乱的场地,还有几个被拖拽的痕迹。 宁容璋摆摆手,手底下的人纷纷往四面八方找去。 高处的石头上细细簌簌的传来响声,四五个弓箭手拉紧了弓弦,宁容璋抬眸迅速的后退几步。 “好侄儿,别来无恙啊——” 武亲王支着一只腿踩在岩壁上,居高临下的看下去,率先占据了优势的地理位置。 “皇叔...当日烧了议事殿,急匆匆的跑出来,皇叔是不是忘了,你的亲信大多都在我手里,连郑大将军您也不想他活了吗?” 宁容璋长眸狠厉,哪里还有当初那副闲散亲王的模样? 说到郑熊,武亲王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郑熊是武亲王封地之人,自小体格出众,又是舞刀弄枪的好手,秘密的跟着武亲王在封地里操练军队。 是他的大功臣,亦是亲友。 可怜现在反被宁容璋将了一军,困在刑狱之中。 “宁容璋,你好算计,装成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实际你早就有了反君的心思了吧,故意投靠我,然后让本王背上了谋反的罪名,忍着天下人的唾骂...” “等等!”宁容璋眯着黑眸看他,眼神戏弄,像是再瞧一个傻子,“皇叔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谋反呢,可没说只有你能做,而且,皇叔从一开始谋反的时候难道就不知道要忍受骂名吗?您可倒好,将本朝的史官都杀了,本王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你这是坐收渔翁之利!”武亲王咬着牙怒吼,恨不得现在就将宁容璋碎尸万断一般。 唇角满不在乎的勾起,根本拿捏不到他的模样看的人心里憋闷。 武亲王摆摆手,身边两人直接将山洞里的纪梦舒提出来,“我告诉你,你别太得意,这位纪家的美人现在可是在我手里...当初宫宴上,你让这位纪家小姐冒充侍女,以为我忘了吗?” “呵。”宁容璋摊手,“皇叔真是好记性,纪家女的身份确实不一般,她若是出了事,本王还真的不好跟她兄长交代呢。” 纪元正出兵蛮戎也是宁容璋在一侧出的主意,现在想想,武亲王悔的肠子都青了。 捆了双手的纪梦舒无语望天,嘴里还堵了块布料。她不过是个官家之女,和京城里千千万万的贵女没什么不一样,怎么偏偏什么坏事都往她身上落? 下次出门之前一定要看看黄历。纪梦舒暗暗警告自己。 “她是你的女人,你就不管她?”武亲王瞧着他那副淡然到骨子里的模样,头一次怀疑纪梦舒这个人有没有这么好用,在宁容璋的心里的分量怎么看起来不够重... “皇叔...本王呢早就说过了,之前跟她在一起不过是想要她的兄长为我所用,现在她很不幸的死在了这里...对此本王也深感遗憾...皇叔难道不知道,这天下的大业与一个女子相比,我相信是谁都会选择前者的吧...” 纪梦舒死死咬着嘴中的帕子,心道,宁容璋啊宁容璋你我二人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心怎么能这么恨呢? 一点商量都不带有的,这是恨不得她死在这里啊。 颈间忽然贴上了冰冷的触觉,纪梦舒猛地一个机灵睁开眼,生无可恋的看着香山的种种风景。 山清水秀的,也算是个好归处吧。 想她纪梦舒活了两世,最后落得被杀的下场... 第一百零二章 自立为摄政王 “好。”武亲王手中的匕首又往那颈边的软肉里深陷了几分,锋利的匕首摩擦出一道血迹。 纪梦舒紧闭着眼睛,听见身边的武亲王磨牙阵阵,阴恻恻的说,“今日,你们谁都别想活!呃——” 带血的匕首幡然落下,站在巨石边缘的纪梦舒,因为惯性的原因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猛地一头栽了下去。 鼻间嗅见点点的血锈味,周身似乎落在了谁的怀抱里,纪梦舒颤巍巍的睁眼,瞧见那一双含星璀璨眼波流转的眸子... “傻了?” 他薄唇轻启,冷不丁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纪梦舒恼他,“你才傻。”方才话说的那么决绝,她的命不是无所谓的吗? 那又是怎么被救下来的,纪梦舒抬眼望去,原本她站的地方正站着纪元正,垂头看她。背上的箭娄和手中的弓箭,显然是反杀武亲王,把她给救下来了。 “阿兄,你也来了?” 纪元正颔首,方才看见纪梦舒被人挟持在巨石边上,匕首带过血痕,他整颗心都被提上来了。一边在武亲王的后面给宁容璋打手势,一边悄无声息的靠近他。 一箭刺穿心脏。 骁勇半生的武亲王大概不会想到自己是这样的结局。 有惊无险的从武亲王手里出来,方才被忽略的痛觉也跟着浮现。颈边软嫩的软肉被划破了皮肉,刺目的鲜血淋漓。 宁容璋捏住她的手,“伤口需要包扎,先回去,这里会有人处理。” 一想到自己的脖子险些被刺穿,纪梦舒浑身一个机灵,老老实实跟着宁容璋回去了。 王府。 李淮香看着胳膊上被系成蝴蝶结的纱布,抽了抽嘴角,问道,“你是这王府里的府医?但你看起来年岁不大,不会....是个庸医吧...” 范若嘿了一声,抬眼觑她,“你知不知道,对一个行善的医者来说,什么话是最戳肺管子的?” 李淮香想了想,摇摇头。 后者翻了一个白眼,道,“说他是庸医。” 李淮香不说话了范若自言自语道,“衡量一个医者能力的强弱不该是年纪,而是医术...李姑娘不记得在下了,倒也没关系...反正在下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 “等等——”李淮香垂眼看他,“什么叫我不记得你了?难道我们之前见过?” 范若勾起唇角,顺手拿着桌上纱布,比划比划遮在自个的面上,只漏出一双动人心弦的眼睛... “嘶——”李淮香看他,现在疼的不仅是胳膊了,连脑袋也疼。“我好像想起来了...” 范若收拾那些个瓶瓶罐罐,全都放进小箱子里,听见李淮香说,“在军中,你是那军医?” 范若给了她一个还算聪明的眼神,“记起来就好,我三岁识药背药书,师承早已隐居世外的庐阳大药师,你居然还说我是个庸医?” 曾在军中的记忆翻涌上来,那是她也刚刚入军,穿着盔甲,墨发束起,整日灰头土脸的,谁也不知她是个女人,都把她当作男人来看,这人居然就这么看出来了,难不成是在治伤的时候.... 她之所以见过他,是因为头次打仗,吃了被人暗算的亏,腰腹右侧挨了一刀,就是那带着面纱的医者给缝合的窗口,军中药品缺乏,当时连个麻沸散都没有,一针一针的戳到肉里,疼的她眼花缭乱,只记得那医者的一双眸子生的极好,多看几眼,好似还能缓缓痛意。 话说了没两句,宁容璋一行人又带了个伤者回来,范若熟练的将人安置在李淮香旁边,两个难姐难妹凑在一起,泪眼汪汪。 “淮香...是我连累你了...” “说这些干什么,你我之间,还扯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李淮香动了动脖子,扭头看她的伤,有些担忧的问道,“她这伤严不严重?女孩子可是不能留疤的....” 范若不曾分神,只道,“放心吧。” 脎人的汁液在伤口处弥散,疼的厉害,纪梦舒咬牙没吭声,反倒是被逼红了眼。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带着泪花,勾人的厉害。 宁容璋负手而立,看她那隐忍不发的模样,道,“轻点儿。” 范若抽抽嘴角,将伤药递给他,“要不您来?” “王爷,武亲王...” 宁容璋垂下眼睫,“死了。” 等到纪梦舒包扎之后,确定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宁容璋才匆匆回去。 书房内,一封密函早就放在了书案上,宁容璋沉着脸看完,眸光深谙。 屋内只燃着几支蜡烛,昏昏暗暗的叫人看不清面容,原本冷峻薄削的脸庞在烛火下柔和了原本硬朗的曲线... “来人。” “主子。” 宁容璋深吸一口气,道,“派人递上折子,奉长佑王为大历朝摄政王。” 暗卫垂首,恭敬退下。 次日勉强凑出来的朝臣自然听说了这个消息,西疆的长佑王带兵绞杀了谋反作乱的武亲王,而后并未称帝,反倒是朝臣请命其为摄政王.... 朝中自有自诩刚正不阿之人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等皆是臣子,请命摄政王一事,还须陛下点头,否则,我等绝不信服。” 宁容璋抬眉,看向说话那人,“安御史...不是请命为王,而是本王自立为摄政王,以后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需有我亲自过问,再者,陛下旧疾复发,本王代行皇帝之职。圣旨再此。” 明黄长卷从书案的一段滑到地上,洋洋散散数十行,底下,还有醒目的红色御章。 朝臣窃窃私语,从未听说过陛下有什么旧疾,分明是将陛下软禁宫中罢了。 诸位朝臣敢怒不敢言,奈何人家有兵有权,莫说是一个摄政王,若是想要大历朝的江山,也是唾手可得。 “臣等,参拜摄政王,王爷千岁。” 诸位朝臣行大礼,待起身抬头之时,上方哪里还有摄政王的人影? 太后气的发疯,在乾清宫里不知呆了多长时间,宫里宫外不知被宁容璋安插了不知多少人。自己的亲信统统没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上下两难 “哀家是一国太后,宁容璋是那个人的孙子,他竟敢软禁哀家?!他怎么敢?哀家的孙儿才是正统!才是真正的皇帝!” 乾清宫的宫女早就听惯了太后的怒吼,等太后发作完之后,她们在收拾房间便好。 明知不会有人回应,太后还是胡乱的说,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的黄嬷嬷早就在武亲王进宫之时,为了保护太后,死在了叛军刀下。整个乾清宫里里外外的人全都换了一遍,说是太后孤立无援也不为过,一点消息都传不出,反倒全是监视之人。 宁怀暄的情况只会比太后的情况更差,数月以来,殿外的桃花都开了,幽幽清香传来,似是能嗅见整个夏天。 午时。 送膳的小太监在门外被两个侍卫检查一番后,才推门进来,小声道“陛下...您该用膳了...” 宁怀暄连眼风都没给一个,素日来不见天日已经让他神色疲累,上好的云锦蜀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没个正行。下巴上的胡渣冒出来,发丝也稍有些凌乱,整个人颓废的不行。 “陛下...龙体要紧啊。” 宁怀暄转了转眼珠,随意拿过身边散了一地的酒壶仰头一倒,空的。 酒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桌案之上摆着早膳,依旧是一口没动,小太监将午膳摆出,又将早膳收起来,心里边有话却也不知该怎么说。 只能一遍遍重复道,“陛下,龙体要紧。” 宁怀暄呵笑一声,“他宁容璋都要当皇上了,我还要紧什么?难不成养好身子亲自为他贺礼?” 小太监道,“陛下此言差矣,长佑王今日在朝廷上自封为摄政王,可见并无谋权篡位之心...陛下仍旧是大历朝的皇帝...” 话落,宁怀暄猛的爬过去,双眸瞪大,“你说,你说他没有当皇帝?!怎么可能?!他们一个一个都在觊觎朕的皇位!” 大概是里头的动静闹得太大,外头的侍卫敲了敲门,道,“送完饭了就快点出来!” 小太监连忙应是,朝人一拜之后赶紧退下了。 自从宁容璋成了摄政王之后,事情处理起来倒是便利了许多,先前纪元正连同李家的三个将军,打到蛮戎腹地,狠狠咬了蛮戎一口。 叫他们赔偿金银牛马羊群无数。 正好能缓了现在大历朝的燃眉之急,宁容璋捏捏鼻梁,专门列书的官员恭敬的坐在一侧听摄政王道,“令朝廷官员,下发粮种,再让州府之人,统计州府之内人员名册,荒地数量,将荒地由官府租借给无田地之人,每年只收取少许的租金便可...” 如此一来,先前因大旱而闲置的荒地还有流民便有安家之所了。 列书官员记录在册,点点头。 “对了,朝中官员现下空缺极大,命今岁秋天继续开放科举。” 科举本是三年一考,因着大历朝动荡不已,许多官员非死即伤,大历朝也确实需要新鲜的血液了。 两位列书的大臣从书房出来之后,便匆忙告辞了。 素靴刚刚踏上门庭,迎面撞上程、邵两府的马车。 程尚书从马车里走出来,抬眼瞧见两个穿的穷酸且官小的列书令官。 “程大人。” “两位是刚刚从王府出来?”程回抬眉往王府里瞧,几步下来同列书令小官道,“王爷交代了什么?” 见两位列书令小官支吾不语,心有顾忌的样子,程回圆润的脸上裂开一条缝“两位大人怕什么,大家同在朝廷为国效力,彼此配合才能将事情办好,你们说是也不是?” 邵抻也立在一处,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大人。 两个列书令的小官被盯得头皮发麻,张张嘴正要说话,府内的陈管家慌忙迎了上来。 “哎哟——两位贵客,怎的在外头站着?快快进来....我家王爷等二位久矣。” 程回邵抻对视一眼,摄政王怎么知道他们要来? 程回微笑着拍了拍列书令小官的肩膀笑眯眯的跟着陈管家进去了。 留在原地的两位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忙不跌的将摄政王的意思落实。 书房内燃着的熏香格外沁人心脾,掺着屋外的一株桃花,算得上素净典雅。 “王爷,两位大人到了。” 宁容璋合上奏折,道,“进来。” 程回一身浮光锦衣圆褐点绸缎,中年发福的身子带着微微的胖,面上倒是白净,乃是尚书令。同来的邵抻年岁要轻一点,不到三十的年纪,身形高挑,在朝中担任侍郎。跟在程回身边,一大一小。 “哎呀——臣等拜见摄政王,王爷金安。” 宁容璋没什么诚意的叫他们起身,唇角含笑,“私下里,两位大人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坐。” 之前不曾同这位西疆的主打过什么交道,这么一看,此人唇角虽有笑意,只是眼神分明冷的厉害,绝不是宫里头像那位一般那么好糊弄的。 刚刚落座,王府的侍女便端上两壶茶水来。一人斟了一杯。 “多谢王爷了。”程回素日里带笑,使得那张圆脸上更加富态,说罢便喝了一口,当即脸色一变,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吐又不能吐,咽也咽不下去,上下两难的感觉。 邵抻慢了一步,瞧见程回那惊变的脸,还以为茶水有毒,刚要站起身来,突然听到程回苦巴巴道,“王爷府中这茶水可是发霉了?” 宁容璋闻言挑了挑眉,“是吗?”说着将手边的茶水放在鼻间,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口,“大历朝如今民不聊生,这年年岁贡的茶叶早就断了,这壶茶....好似还是三年前的....” 程回面色一僵,挤出一抹笑来,“王爷还真是勤俭....” “非是本王勤俭,只是江南之地的茶叶迟迟不能交上来,每年除了往皇宫里进献的那些,旁的,竟像是从中蒸发了一半,程尚书,你说奇不奇怪?” 男人一手漫不经心的握着茶盏,眼神略显玩味,直看的程回双股战战。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心中百转千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蹭饭? 每年岁贡的茶叶都是由他亲自督办的,除了皇宫里供应着,其他几乎所有全都被程回变卖成银钱收入囊中。 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怎么这么轻易的被人察觉到了...程回一脑门的汗,迎着宁容璋的目光,赔笑道,“许是手下人不用心,居然断了摄政王的茶叶,下官回去一定好好彻查!好好彻查。” 宁容璋直起身来,将茶盏放在桌案上,“这事倒是不急,本王这里还有一事,需要尚书大人一起协办。” “王爷您说您说。”程回现如今是真后悔一脚踏进王府,连今日来王府的真是目的早就忘到脑后了。 “程大人你也知道,国库这几年都不丰盈,本王也就不绕弯子了。”长指灵活的从桌案上拿出两本册子,身边的侍女转交给程回。 程回一瞧见那册子上的大字,一瞬间整个后背都直冒冷汗。“国库造记册...”这一瞬间,程回双腿一软,真想跪下去了。 “本王瞧着,这其中有些出入,但事关重大,这件事又是程大人经手的,所以只能来问问你了....国库事关整个大历朝。”宁容璋长眉一压,神色带着些许的狠厉,“若是程大人不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交代,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是是,本官一定彻查到底!一定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满意的勾了勾唇,宁容璋看向一言不发的邵抻,似是凌迟处死的声音幽幽响起,道,“邵大人...” “王爷。” “邵大人在兵部真是辛苦,怎么,这茶是不合胃口吗?” 邵抻摸着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盏,仰头喝下,苦涩的茶水在口腔中蔓延,居然比普通百姓喝的大叶茶还要难喝。“辛苦不敢当,都是下官应该做的。王爷这茶,甚是独特。” “邵大人在兵部,每年朝廷拨下来的军粮军饷,经由兵部送往边疆....” 邵抻心蒙的一咯噔。 “本王在西疆多年,时不时要和北方的蛮戎打仗,邵大人让我的兵吃那些掺着沙子的粮食,让我的妈吃那些糟掉的干草,邵大人在京城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邵抻放下茶盏立马跪了下来,“王爷明查,每年经由户部发下来的军饷,下官知晓边关的将士辛苦,端端不敢藏私,还请陛下明查!” 宁容璋心中嗤笑,真要明查,你们二人还有命坐在这里吗? “本王俗事太多,既然邵大人是兵部侍郎,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查,本王在军中,最痛恨的就是那等自私自利以次充好之人,邵大人可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是,下官明白。” 程回和邵抻出府之时,四肢都软了下来,庆幸自己还能从摄政王府竖着出来。 扭头看那素净的府匾,从进去到出来,居然全程都被宁容璋带着走,竟都忘了他们来的真正目的....朝中官位空缺,岂不是安插人手的好时候。 这位从西疆打过来的主可真不是好糊弄的。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邵抻的面色很难看,道“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查到了什么?” 程回一嗤,“自信点,把会不会去掉,他分明就是知道了,要不然能将咱们做过的事说的这么仔细...无非就是看着咱们树大根深的....暂时放我们一马,将功补过而已。”程回一想到那些贪污去的银子要流水般的再送回国库,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 “这位王爷果然不可小觑。”邵抻想起来他孤狼盯着猎物一般冷森森的眼神,心中一阵后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你我二人查出....留着,岂不是祸患?” “祸患什么祸患?”程回猛的起身,“他不把我们俩当成祸患就千谢万谢了。” 马车悠悠离开之后,陈管家才回了王府。“王爷,人是一起走的。” 宁容璋点头,嗯了一声。 今日是给他们提个醒,也是给朝中那些不怕死的人提个醒,若是不想将功补过,他也不介意杀几个人立立威风。 “来人,备马车去纪府一趟。” —— 从王府走的匆忙,连午膳都未来得及用,到了纪府之后,闻见前厅的饭菜香,方觉腹中一阵饥饿。 姜母从里头迎出来,身后跟着纪康,“见过王爷,王爷...可是有什么要事?” 姜母笑道,“先别管什么要事不要事的,王爷这么匆匆赶过来,只怕还未用膳吧...来人,备一副碗筷。” 自从宁容璋在宫变之时救了纪府和李府之后,姜母对宁容璋更是改观,原以为是和武亲王一般嗜血好杀之人,现在想来却不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三悄悄跟在身后,看着主子就这么毫不见外的坐到人家家人中间。 “王爷,还请上座。”纪康附身拉出矮凳。 宁容璋勾唇,“私下我是小辈,怎好意思和相国坐在一处....”宁容璋长腿一迈,坐在纪元正身边,侧对面就是纪梦舒。 阿三无奈,这王府和纪府的吃食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能让他们家王爷过来蹭饭? 纪康搁下筷子,“摄政王不必再叫我相国,自从武亲王谋反入京之后,我被关许久,早就有了致仕的念头,如今我年岁也大了,想和妻子度过剩下的时光....” “大历朝如今百废待兴,若是失去了相国这样的人,倒是我朝的损失了。相国不再想想吗?” 纪康久久无言,姜母忙道,“别光顾着说话了,这菜都凉了....” 纪梦舒埋头扒饭,颈边的纱布还没有拆开,悄悄抬头看了纪元正一眼,后者细嚼慢咽,眉宇间带着心事。 一顿饭吃完,到了外头方觉空气清新,不似席间这么压抑,纪元正也跟着出来,纪梦舒扭头看向里间。 “别看了,父亲正在和王爷说话。” 纪梦舒问,“你早就知道父亲想要致仕了?” “笨丫头,你看父亲这些天不去上朝,整日闲闲散散的,想必早就递上了折子,猜的呀。”纪元正戳她的头,负手站在外边。 第一百零五章 小七 “本王并未谋权篡位,纪大人何苦执着于忠于谁事?” 纪康垂下眼,瞧着素净桌案上一盏明亮的茶水,道,“是老夫的错,作为先帝的托孤大臣,没能把陛下教责好....生出许多无端祸事,当初武亲王将我软禁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有命出去,再也不做朝臣了,王爷,一代君一代臣,可惜....我老了。” “陛下之责不在于大人,纪大人何苦将这大历的灭顶之灾揽到自个的头上?既然大人这般说,那我也就不勉强了....”宁容璋躬身拜过,便出去了。 失去了像纪康这样的肱股之臣,是大历的损失.... 程回和邵抻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短短几日时间,就往宁容璋面前带了几个替罪羊。 “王爷,下官这些天是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没日没夜的审查,才把这从中作梗的东西带来了!王爷,要如何处置全凭您一句话!”程回胖乎乎的身子旁边跪着几个发丝凌乱,身带血迹之人,显然已经是上过刑了,脑袋半垂不落的,只剩下少半条命。 宁容璋扫过一眼,目光定着程回面上,“程大人,国库能追银多少?” 程回眼珠一转,小心翼翼的伸出个三个手指。 宁容璋“啧”了一声,“三万两?” 程回一惊,看着宁容璋那不算好的脸色,没敢说自己指的是三千两。“大人....三万两已是极限,这人也只是倒卖了大量的茶叶,除了皇室御供的那些,也实在没有别的了....说是三万两都有些多了....”何止是有些多,简直就是太多了! 程回心里气的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原本只想交个三千两敷衍了事,看如今这情况,不在自己心尖上割肉放血是不行的了,心里肉疼的一阵抽搐,对上宁容璋的眼神,气势陡然弱了几分。 “茶叶利润颇多,京中不少富商都在重金求购好茶,怎么可能只有那区区的三万两?”宁容璋显然是不想轻易放过这么一个财神爷,定是要好好的放放血了。 程回欲哭无泪,道,“那王爷觉得多少银子合适?” 宁容璋伸出一只手,五指全部张开。 “五万两?!”程回险些惊掉下巴,这是想要他这些年吞下去的钱再重新吐出来.... 宁容璋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口茶。“本王性子一向不好,再多给你三日的宽限时间,三日后,要么凑齐五万两银子,要么....本王亲自取你的命到时候抄家程府,也是一样的。” 程回也不知自个是怎么出来的,反正外头侯着的小厮一见他精神恍惚的出来,赶紧上前扶了过去,“老爷....” 程回目光呆滞的看她一眼,双腿倏地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老爷,老爷!摄政王到底跟您说什么了?”小厮紧张问询。 而后听见程回有气无力的说,“王爷要我拿钱买自己的命...” 低声耳语之间,小厮接着问道,“那摄政王说要多少钱?” 程回掀唇,从牙关里挤出三个字,“五万两....” 宁容璋要五万两买他的命,若是就这么给了,大家或许相安无事,若是不给....程回深吸一口气,他相信会有五十个法子抄他的家,倒时人财两没。 事情一经扩散,朝中不少有人知晓这件事情的内幕,要么叫自个手下办事利索些,将所有的证据都销毁,要么把柄被人捏到别人手里,是杀是刮都是旁人的一句话。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宁容璋趁着这时候,果断下令,先是将朝中的数一数二的大贪臣扒了一层皮,然后混着那些带血的皮肉开始拆骨剥筋,势要将这些年在大历朝阴暗处那些滋生长起来的害虫灭个干净。 以至于一到上朝的时候,诸位大臣恨不得耳聋眼瞎,一到下朝的时候,便待在家中哪里也不去,生怕什么时候迎面碰上那煞神。 阿三现在忙的团团转,之前是宁容璋的贴身侍卫不说,现在更是担当各类消息的收集,之前的暗卫也为了收集朝臣或贪污或作恶的证据,一个个武艺与智谋齐齐上阵。 国库也因为这些贪污惯犯又贪生怕死之辈而渐渐充盈了许多。 利益牵扯颇多,各地的藩王也多多少少有些联系。 大历朝自开国以来就不吝啬侍养藩王,以至于百姓赋税中一个大头就是去向了藩地。 领地之多,数目之中占到了大历朝的一半。 先前宁怀暄听取意见,采取措施镇压潘王,恢复国库的充盈,但因其手段太过强硬,仅仅收回来两个潘地,就引发了中秋宫乱。 “阿三?” 暗处出现一道暗色的影子,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回答之人却不是阿三那熟悉的嗓音,“主子,三哥事忙抽不开身,便叫我在身边侯着。” 宁容璋挑眉,“怎么称呼?” “暗卫中排行第七,主子唤我小七就可。”小七恭敬拱手。 “好,小七,去准备一番,启程东芝。”宁容璋合上折子,按了按眉头,便听见外头侍卫道,“主子,纪家姑娘来了。” 宁容璋梳着两只小髻,简单的两个素钗都没有,带着身边的青竹侯在大门外。 那守门是侍卫是新调过来的,居然对纪家姑娘不怎么熟悉,以为只是爱慕他家王爷的容貌,这才大着胆子过来求见的。 王爷事务繁忙,若是整日被这些个小女儿家的骚扰,可怎么专心处理事务?自然是要拦在门外了.... 陈管家从里头出来,瞧着大门外站了两个女子,陡一下没能瞧清,这回定睛再看,“哎呀——完了,那不是纪家姑娘吗?这怎么还给拦在门外了?” 陈管家一手提着下摆,赶紧几步跑到外头“哎呀你们两个,怎么把纪家姑娘拦在门外了?哎呀——纪姑娘,王爷就在府内,快快随我进去吧。”耽误了他们王爷的终身大事,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青竹大着嘴巴道,“方才那小侍卫不是去通报了吗?”怎么这会又要进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东芝王 陈管家讪讪一笑,还通报什么呀,“纪姑娘你就当着大门不存在就好....” 两个小侍卫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陈管家将人带进去了,要知道陈管家统管王府,王爷若是不想见,便是天王老子陈管家也能拒之门外。 何时对这么一个姑娘这么上心过。 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人进去,陈管家落后一步,小声对一个人道,“以后看见纪姑娘过来,直接带着人进去就是了....” “是。” 书房内,通报的侍卫刚刚说完,宁容璋迈开长腿,几步走到门口,一开门,陈管家恰好带着人过来。 “见过王爷....” 人前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宁容璋面上一笑,“你来的正好,方才还想去找你呢。” 男人立在台阶上,垂眸看她,阳光好似格外眷顾他,浅浅一层余温拢在他身上,温润非常。 看的一瞬间呆住,纪梦舒不知为何只觉耳夹发烫。 “我不久便要启程东芝,你可想去?” “东芝偏远,又是东芝王的潘地....”纪梦舒转念一想,几乎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你莫不是将主意打到东芝王身上?东芝王自从武亲王叛乱之后就叫嚣不断,我可是听说了他除了奉宁怀暄为皇帝,旁的一概不认。” “他哪里是信奉宁怀暄,分明是觉得宁怀暄好拿捏罢了,一边对朝廷称臣,一边不断在潘地之中实行加压政策,导致境内百姓民不聊生,所收取的民脂民膏全都奉养自己....”宁容璋垂眸,“不管是哪个皇帝在位,眼中都不能容许有这样的人存在。” 纪梦舒轻叹一声,“你这是打定主意了?” “嗯,打定主意了。” 既然都是硬骨头,那就从最硬的一块啃,来他个措手不及。 宁容璋走之前,将一部分暗卫留在京城,暗访监督朝中大臣,李老将军留守京城,统管内外禁军,文渊大臣主管朝中事务。形成三权分立之局面。 此一去不知多长时间,宁容璋安排妥当之后才敢启程。纪元正放心不下纪梦舒一个人,也想跟着,却被纪父给拦下来,宁容璋身边不缺武功之奇才,像纪元正这般的武将,留守京城才能镇压那些蠢蠢欲动吃里扒外之人。 一行人简简单单,倒是没多大的阵仗,纪梦舒拜别父母双亲,正巧有两辆马车,身边的侍人引着进了一辆,不巧,宁容璋在里面。 刚想下去,后者捏着她手腕,“你做什么去?” “两辆马车呢,你我坐一辆是怎么回事?” 宁容璋摸摸鼻子,“还有个人,等他一起。”这话意思就是那辆马车不是给她准备的。 姜母瞧着一行人远去,忧心忡忡道,“东芝路远,舒儿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纪父拍拍她的手,道,“放心吧,摄政王不会叫她出事的,我们这个女儿啊,越长越不似京中其他的闺阁女儿了....” 姜母反驳道,“那些个千篇一律的姑娘有什么好,我就喜欢舒儿还有淮香这样有主意的女子。” “对对对,都是你教得好。” 路上,宁容璋简单的介绍介绍那人的身份,“宁远侯长子,原配江夫人所出,只可惜江夫人早逝,不出半年宁远侯就将外室接了进来,成了续弦夫人,连带着接过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只比宁远侯长子小半岁....” 这话听的纪梦舒一拧眉,“是那宁远侯....”在江夫人孕期出了轨。可怜江夫人早逝,一个外室还能被娶进家门做了续弦夫人。 路越走越偏,纪梦舒撩开帘子看向外头,“既然是宁远侯的长子,难道会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宁容璋没答话。 岂止是偏远,作为光鲜亮丽的宁远侯长子,私下里可不受宁远侯的待见。 马车停在宅子外头,一身云锦衣头戴冠宇腰带玉佩的男子吊儿郎当的坐在外头瞧见人来,一举一动牵动衣袖还能窥见里头大红色的里衣。 “哟,可算来了?都等得我茶不思饭不想了。” 宁容璋撩开帘子,瞧见外头那人,朝驾车的侍卫打了个招呼,后者引着他像另一辆马车走去,后者一拍他手,三两步跳到宁容璋马车上,一撩帘子。 惊了。 这马车里居然藏着一个女人! 眼见着卫??就要想歪,宁容璋道,“后面那辆才是你的马车....” 卫??瞧见女子,一屁股坐在对面,晾着也不敢踹他,“哟,宁兄真是好福气呀——” 话音刚落,卫??就接受到宁容璋一个“你完了”的眼神。 后者不屑一顾,道,“在下卫徵,乃是宁容璋这厮的好友。” 这显然是对纪梦舒说的,马车空间不大,她只能微微颔首,道,“小女纪梦舒,见过世子了。” “嗨——说什么世子不世子的,也就你们这些人才拿我当个世子看。” 好在马车空敞,就算坐下三个人也绰绰有余,后头跟着一辆空马车,“嘚嘚”的也跑。 纪梦舒压着心头的疑虑没问,这宁远侯也算世家,此去东芝为何带着这样一个看似“草包”的世子? 宁容璋抬眉,“你可有几分把握?” 卫徵磕着桌上的花生,一脚踏在矮几的下边,裙摆处的大片红色里衣暴露出来,没个正行道,“这我哪里知道?自从我娘嫁入京城,早些年还时常联系,后来我娘死了,卫玄鞍那老东西早就不跟舅舅联系了。” 纪梦舒浅弱一问,“敢问阁下的舅舅是哪位?” “就是东芝王啊——”捻着花生的手指略一停顿,又听见他道,“我娘是前东芝王收养的养女,也就是现任东芝王的妹妹,虽是收养的,可东芝王一家对我娘亲都极好,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纪梦舒点点头,有这么强势的舅舅,就算不得宁远侯的宠爱,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吧.... 从京都到东芝,马车走了二十余日,走到东芝境内客栈的时候。 纪梦舒软着两条腿出来,对着屋角就是一阵干呕。 第一百零七章 若想报复,尽管来便可 卫徵从另一辆马车中下来,朝宁容璋挤眉弄眼的笑,“宁兄~您这美人瞧着身子骨不怎么样嘛....嘿嘿....” 宁容璋白他一眼,马车虽加了减震的棉垫,二十几日下来,他也觉得快被颠散了,浑身上下酸痛的厉害,更别说一个身子娇软的小姑娘。 卫徵信步走入客栈,随意在大厅之中坐下来,屋内的小二赶紧走来,瞧着那公子锦衣玉袍,好生招待着。 青竹扶着人进去,纪梦舒进门便嗅见一股饭菜的香味,奈何自己刚才吐了半晌,这会实在是吃不下去。 “罢了,你先去休息,二楼就是客栈,小七已经安排好了。”宁容璋没在强求,这时候叫他睡上一觉,好好休息就好了。 三人上了楼,宁容璋跟卫徵坐在一处,菜刚刚上来,撇眼瞧见门口先进来两三大汉,耀武扬威的咋呼一声,吓得那小二离人五步远赔着笑。 “几位爷,吃点什么?” 二位大汉只负责开路,身后跟着个单薄的公子,一身青色衣袍罩在他身上,像是盖在了骨头架子上一般,长脸坠拉着,眼底下的青黑一片,无精打采的跟着几个人走。谁也看不上似的扫了一眼。 “嚷嚷什么?”那青衣男子踢开两个木凳,瞧着店里的客人都在时不时的观望着他,顿时似是触碰了逆鳞一般不爽“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们的眼睛通通都挖出来作下酒菜!” 客人之中不乏有一些行旅的外地客人,顿时正义上头,“此店开门做生意,你若是不想吃,自己走了便是,何故冲着我们撒气?” “哎呦呵——”青衣男子骨头架子一般的身子晃到他面前,在那黑衣侠客的面前显得更加病态瘦弱,只怕一拳都能给他骨头架子打散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这!是本公子的地盘!识相点就把嘴闭上,否者本公子叫你们活着走不出这东芝!” 同行的朋友估计也是不想惹事,赶紧拽着人坐下,没什么诚意的道了句谦,他们一行几人,各个都拿着佩剑,真要是打起来,不会落到下风去。 本地的客人都知晓这位青衣公子的身份,垂着头赶紧吃饭,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招惹到这样的人来。 宁容璋垂头,小声道,“这人什么身份?” 卫徵冷笑出声,道,“还能是什么人?危害一方的霸主呗!” 声音不大不小,在一片寂静之中,偏偏能叫他们听到。青衣公子睁着带着血丝的眼珠,盯住了他们这一桌。 宁容璋放下筷子。瞧见小二长着双臂想要拦人,“哎哎——奚公子....他们都是外地来的,不懂规矩....公子就别跟他们一起计较了吧....你看看要吃点什么.....” “快些滚开!叽叽喳喳的听着就烦!”奚文轩一挥衣袖,广袖的青衣袍子在瘦削的手臂上打了个旋,束在了一起。 身后跟着的两个壮汉一把把小二推搡开。 奚文轩一脚踩在他们旁边的椅子上,阴阳怪气的笑,“外地的?昂?不知道你们所在的东芝是谁的地界?” 像奚文轩这样的纨绔子弟,还得是世家出身的名门贵族里头的浪荡子卫徵才能制得住。卫徵扬起脸,“外地来的,确实不知道这规矩,敢问你是谁?又怎么说东芝是你的地界?” 奚文轩一脸看傻子的表情,道,“本公子的姐夫就是大名鼎鼎的东芝王,你说我是什么人?!你对我不敬,现在给我跪下来磕个头,本公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谅你了。” 卫徵面色一冷,方才玩味的笑渐渐没了,他不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叫他跪下来。幼年记忆无端惹上眉眼,卫徵扫过宁容璋一眼。 后者呷了口茶,随后喝剩的茶水直接兜头泼到他脸上。 两道身影如魅随行,宁容璋一手按住桌子,长腿扫过去,猛的踹到那人的身上。 瞬间,骨头架子撞到另一桌客人的桌角上,众人这才惶恐般的反应过来,几息之间除了那几个侠客,整间客栈的客人全都散了个干净。 身边的那两个大汉也没想到,在东芝居然真的有人会不要命的惹上奚家公子,愣了一会,才朝宁容璋和卫徵挥拳上去。“呀——啊——” 原本信誓旦旦的呵声猛的变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卫徵白皙修长的长指包住那人的拳头,“咔嚓”之间,指骨全裂。 十指连心,自然是痛彻心扉的。 对上宁容璋的大汉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张胖脸被打的鼻青脸肿,两道鲜红的鼻血蜿蜒的留下来,整个人都抽像极了。 惨叫声振响耳膜,卫徵学着奚文轩的模样,瞧着他挣扎半天也起不来的样子,冷笑一声,一脚踩在凳子上,居高临下的瞧着还坐在地上被撞散了骨架子的人,明明还是这两个人,情况却已经完全反转,“怎么?现在还要我磕头吗?” 奚文轩有气无力,胸口剧烈起伏着,那些带来的几个家丁连上也不敢上。 “爷爷我今日心情好,赏你一杯茶喝,这事就算过去了。”卫徵随手从桌上拿来一杯喝剩的茶水,顺着奚文轩的脸就浇了下去。“哈哈——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你们家的落水狗滚的远远的?” 几个家丁忌惮的上前,比起不救主子而挨一顿鞭子还是在这两尊煞神面前掉半条命,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几人搀扶着奚文轩走,接着听见卫徵嚣张的声音,“爷爷我就住这,若想报复,尽管来便可。” 嚣张,实在是嚣张。 待人走了,小二才战战兢兢的从柜台后头出来,道,“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你们方才惹的人可是东芝一霸,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更何况....”小二凑近小声道,“更何况,那奚公子好女色,跟你们一起过来,方才上楼的那位姑娘天姿国色,若是落在他们手中岂不是糟蹋了?你们还是快些走吧....惹到了他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第一百零八章 告状 卫徵低头一笑,嘿嘿,要的就是他那厮告状呢。 下边打翻了天,都没能惊醒纪梦舒,宁容璋吩咐备了点清粥小食,待过后给纪梦舒送去。 小二看着那几尊大佛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头暗暗捏了一把汗。 整家客栈除了宁容璋一行人,再者就是那三四个侠客。后者友好的拱了拱手,主动搭话道,“两位武功不凡,不知是何方人士?” 卫徵没打算隐瞒,哈哈一笑道,“京城人士,特来寻亲的。” “相逢即是缘,我叫诸庚,幸会幸会。” 身边几位好友全都如此,拱手道,“公伯崇。” “魏溧。” 卫徵咧嘴一笑,“在下名唤卫徵,此乃我的好友——”卫徵停顿了一番,道,“阿璋。” “阿章兄弟好....方才露了两手,可真是武功不凡。” “.....” 卫徵给了他一个你多担待的眼神,心道,宁是国姓,随意说出岂不是惹人嫌疑? 纪梦舒睡到半夜从悠悠转醒,身上的软衣滑下来,好半晌才回神过来这是在客栈之中。 嗓子有些干哑,纪梦舒不太舒服的咳了咳,自个穿鞋下榻,自顾倒了一杯水。 晚膳端上来两次,纪梦舒没吃,现在饥肠辘辘,她是颇为后悔。红叶和青竹定然是休息了的,纪梦舒打算现在自力更生。 木门“吱呀”一声响,纪梦舒蹑手蹑脚的出来,外间的客栈早就关门了,大堂之内,除了亮着两盏防风灯,余光所及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昏黄的灯光现下看来有些可怖。 纪梦舒脚步停下,瞧着那如鬼火一般的灯笼,其实这饭不吃也是可以的吧。 肚子“咕噜”叫唤了一声,纪梦舒蹑手蹑脚的走着,忽然被一双伸出来的大手捏住了手腕,刚想惊呼出声,唇上又被人捂住。 “嘘——是我。” 熟悉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禁锢着她手的力道便松了,纪梦舒气的跳脚,小声质问道,“你吓我作甚?” “我没吓你。”宁容璋摊手,“你这大半夜的出来才吓人的好吧。” “咕噜——”纪梦舒忽然发现现在搭理宁容璋不是明智的决定,后者自然也是听见了,笑道,“饿了?” 那些个吃食早就凉透了,宁容璋自顾从屋子里捯饬了一会,端出来一碗馎饦,递给她面前,道,“趁热吃。” 纪梦舒坐下来慢慢吃着,偶尔抬头看他,“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吓人吗?” 宁容璋燃了一盏蜡烛,放在桌上,道,“只是睡不着罢了。” 男人心,海底针。纪梦舒决定不猜测了。 一碗馎饦吃了小半个时辰,纪梦舒也舒服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日真是谢谢你了。” 她吃多久,宁容璋就在此处坐了多久,直到等她吃完,简单了收拾了一番才上楼。 短短一天时间,奚家公子在福来客栈被打了一顿的事情瞬间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了,那奚家公子是谁,他的姐姐可是现在正得东芝王宠爱的奚夫人,谁敢这个时候惹他的事? 听说奚文轩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几个家仆搀着人出来,那叫一个惨。 当即就告到了奚夫人头上,奚文轩是奚家独子,在自个的地盘上被打得这么惨,谁能忍住这口气? 当即就派人教训教训那打人之人。 一大早,卫徵是被吵醒的,没别的原因,是那群闹事的过来,把客栈砸了大半,卫徵才悠悠醒来。 客栈老板哀痛的看着满地的狼藉,心道自己当初就不该让那几位客人住进客栈,这下可好了,大半的家当都快被砸没了。 “人呢?!”几个带刀的侍卫揪住客栈老板的领子,恶狠狠的威胁道。 客栈老板也只能颤巍巍的举着手,指了指二楼的方向,哀求道,“几位爷,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经不起这般的折腾啊!” “所有损失,你去问住在你客栈的那群人要!” “这....这....”这不是蛮横无理吗? 几个侍卫“蹭蹭蹭”的上楼,正瞧见客栈出来一人,正是卫徵。 卫徵打着哈欠出来,困得两只眼睛里全是泪花,瞧着客栈底下乌压压的一群人,看样子,领头的那个坐在客栈中间,连眼皮都没屑的抬一下。 “老大,就是他!昨日就是他和另一个男子把公子重伤的!”家仆指着出来的卫徵,手指都恨不得戳到他的脸上。 宁容璋应声开门,眼底下带着淡淡的乌青,显然是昨日并没有休息好。 眼瞧着人齐了,家仆指着他们两个人,道,“老大,就是他们两个人....”家仆吞吞口水,不知为何,说话的底气忽然弱了几分。说完之后,赶紧往后面站了站。 那个坐在位子上领头的人终于肯抬抬眼皮了,面上带着一丝的戏弄,“在东芝这地界,若是谁惹着了不敢惹的人,不用等我们找来,一股脑的定是连夜跑了,两位倒是好胆色。” 不知是夸还是骂。 卫徵扯了扯嘴角,“昨日将你们公子打的落花流水,今日居然还敢来?就不怕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吗?” “你好大的口气!”那老大脸色铁青,猛的一拍桌子,身后十余人带刀侍卫猛的拔出剑来。 剑拔弩张。 卫徵拍了拍领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大不大的,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罢翻身从二楼一跃而下。 被人扰到睡眠,宁容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大早上的拉筋伸骨,从二楼跃下,一脚将下头那跃跃欲试的侍卫踹翻。 一群人围攻两个人,那老大默默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楼中的动静便渐渐少了,那老大抬头一看,目光猛的一缩,一柄剑直冲他的咽喉而来! 慌忙之中往四周一看,自己带来的人居然全都被打趴下了,手中茶盏之中的茶水猛的洒了一些出来,千钧一发之际,从外头直直过来一把匕首,打在卫徵的剑尖上,偏转了几分,剑尖擦着脖颈划出一丝血痕。 第一百零九章 为我主持公道 “啪嚓——”一声,瓷片碎在地上。 外头进来一个中年的男子,下巴蓄着胡须,腰带大刀,眉骨间一道旧疤,显得人很是不好惹。那匕首就是这人扔出来的。 那老大死里逃生,颤颤巍巍抖着身子过去,小声道,“管叔,还好您来了,否则小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了....” 卫徵和宁容璋没下杀手,那十几个侍卫哎呦哎呦的爬起来,残兵败将一般站在管叔的后面,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一般,虽然他们的武艺不值一提,但管叔是东芝王的亲信,上过战场,武功非凡。这下可有的好看了。 正当那老大暗搓搓的挑眉,想要看一场他们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好戏的时候,管叔猛的单膝跪了下来。 “见过世子!” 啊?谁? 世子? 世子?? 身后一群人都蒙了。 “哎呀——管叔,快快起来,跪来跪去的岂不是生分?”卫徵赶紧将人扶了起来,颇为熟稔的拉着他的手坐下来,颇有一种好好寒暄的感觉,“管叔,咱们真是都好久没见了,管叔心里可还念着我?” 一脸凶相的刀疤男子满眼泪水,“自然是念着的,方才我过来....还险些以为是看错了...世子您怎么来这来了?” 卫徵轻叹一声,“说来话长,不过是在京城混不下去了而已....” “世子,咱们别在这说话了,快快随我回府,王爷若是知晓世子来了东芝,心中自然是会欢喜的....”管叔说着就要拉人走。 卫徵难得的纠结了一阵,道,“管叔....可我好像....”卫徵咬着手指,目光错过管叔望向身后那群人。意思不言而喻。 管叔看也没看,“一群混账东西而已,世子不必管他们,当务之急是赶快随我回王府。” 就这样,卫徵顺利的跟着人走了,那侍卫老大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管叔将人带走,半句话都插不上,赶快带着那群侍卫夹着尾巴的也要走。 客栈老板抓住侍卫老大的衣裳,道,“这位爷,您看这小店的损失....” 侍卫老大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心里头正烦的紧,赶紧抽开自己的胳膊,“去找奚府要去!真是的...什么人都是.....” 卫世子成功认亲,这功劳也得算上奚文轩一份。就是不知道奚文轩知道后,会不会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侍卫带着客栈老板往奚府讨要银两的时候,奚文轩正在喝着补汤,身边两个衣着暴露的美人正贴心的服侍着,闻言,奚文轩险些被呛住,缓了好一会才道,“什么世子?” 侍卫如实道,“此人被管叔称为世子,而且两人之间关系熟稔,似是许久的交情....” 奚文轩猛的打翻补汤,吓得那美人娇呼一声,两人通通跪下来,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没有服侍好。怪不得不怕他,原来背后是有靠山的。 “听说姐夫有一个妹妹,远嫁京都,难道那世子和姐夫是舅甥关系?”京都和东芝离得这么远,这也能攀上关系?! 卫徵舒舒服服的住进了王府,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见不到东芝王。 既然见不到东芝王,卫徵就处处找奚文轩的事,今日揍了他的侍卫,明日调戏了他的爱妾,总之就是找他的不痛快,一个嚣张跋扈惯了的公子哥,就不怕他不找奚夫人告状,既然找了奚夫人告状,那还怕见不到东芝王吗? 他可真是聪明。 奚文轩忍了一次两次,终于忍不住了,骨头架子一般的身子走起路来都怕吱吱呀呀的响左右两边都被家仆扶着。 身上穿着件云锦色华袍,骨架子似的撑起来,慢步走着,和卫徵来了个不期而遇。 “哟,这不是奚兄吗?”卫徵抱臂放在胸前,看着奚文轩一脸玩味的笑。 后者磨磨牙,道,“京城来的世子爷,什么女人没有见过?怎么就偏偏瞧上了我的爱妾?” 奚文轩爱妾无数,跟在他身边的女人就算没有名分的也一抓一大把,卫徵实在不知他说的哪个。 “奚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时瞧见过你的爱妾?”卫徵一脸无辜。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调戏了奚文轩的爱妾?就算真的调戏了,他初入东芝,不清楚也是在正常不过的吧。 被卫徵一番话气的呛咳,奚文轩一手握拳抵住嘴唇,剧烈的咳喘起来,身子像是破败的风筝一般抖的厉害。 卫徵眼角瞥见管叔过来,赶紧上前几步,想要扶住奚文轩,“哎呀呀呀——奚兄,你看看你,身子病成这样,你还过来做什么?你就算过来了,舅舅也不一定会见你的!” 奚文轩:? 管叔听见这边的动静赶紧过来,良久,奚文轩的呛咳声才弱了下来。 “公子,外面风大,您身子不好,还是赶快回去吧。”连管叔都这么说。 奚文轩没搭理卫徵,面皮扯了扯,“我不找姐夫,今日是来看望姐姐的....” 奚夫人住在东苑,素日里吃斋念佛,做事温婉,早先年里纳进府中,只是这般年纪了仍旧没个一儿半女的,同弟弟奚文轩的关系很是亲密。 管叔将人引到东苑之后便退下了。整个王府大的很,自从卫徵住进来之后,也不曾见过这位舅母,只听说奚夫人最爱吃斋念佛,不常出门。 若不是因为奚文轩,卫徵估计今日都见不到奚夫人。 素雅的房屋中,奚夫人被侍女搀扶着从内间出来,隔着垂坠流苏,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间供奉的神龛,远远能闻见一股子香火味,看来这位奚夫人还真是信佛如命。 卫徵垂着头,听见一个年轻的音色道,“轩儿,你又在外面胡闹什么?” 奚文轩一咧嘴,指着卫徵道,“阿姐!是这人!是他们先打伤我的!我在床上养了数日才勉强能下床,阿姐要为我主持公道!” 被奚文轩这么一指,奚夫人这才注意到跟着他进来的还有一名男子,二人看着差不多的年纪,身后那男子虽看上去轻浮,却也不像无故找茬的主。 第一百一十章 早晚收拾他 身边的侍女适时点醒,“夫人,后头那位公子就是王爷的外甥,京城来的宁远侯世子。” 奚夫人终于想起来了,仔细看向卫徵,还能在他面上看到一点故人的影子,唇角的笑意不知为何结了一层冰霜,好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何故闹得这么别扭,你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轩儿,是家里从小将你宠惯了,才叫人整日里无事生非,今日起,你就禁足家中好了。” 原本以为奚夫人怎么着也会给自己撑腰,现下可好,直接胳膊肘往外拐了。奚文轩面色涨红,作势就要咳,身边的侍女早就将人请出去了。 “阿姐!阿姐你不能这么对我!” 叫喊声越来越远,卫徵这才拱手道,“奚夫人大义。” “我这个弟弟,管是不叫人省心的,也就只在王爷的庇护下闹闹罢了,世子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就不要同他计较了。” 卫徵倒也没怎么周旋,只道,“舅舅最近可是事务繁忙?自从住进府中还不曾见过舅舅,奚夫人可否说上一二?” 奚夫人一笑,道,“王爷他管着东芝大大小小的事务,素日里都是繁忙的,叫世子好等了,你放心,我会好好跟王爷说的。” “那就好,卫徵这就退下了。” 从东苑出来,夕阳西下,满天红霞将人的影子拉长,从院中树下走过,几片树叶随风而下,一齐落入背后那人的眼中.... 奚夫人扶着门框,似是自言自语,“你看....他长得和那人真像呢....” 身边的侍女也默默注视着卫徵的背影,道,“夫人....旧事莫重提.....” 泪花模糊了双眼的视线,也曲折了久远的记忆,是啊,旧事莫重提。可是深深潜入门框中的指甲还在告诉她,她不甘心。 尽管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 偶尔从王府之中溜出去,去福来客栈找宁容璋,客栈老板早就知道了这位爷的来历,每次来都是好吃好喝的打点着,就连他的两位好友住在这里,也是多加照拂。 谁让这两位主惹了奚府的那位,还能在东芝全全乎乎的活下去呢? “见到了?” 卫徵摇摇头,“只见到了奚夫人,还未见到舅舅呢,莫不是因为多年不曾来往,舅舅已经把我忘了?” 宁容璋道,“不大可能,若是忘了你怎么可能将你接进府中....东芝王这般,倒像是在躲避什么....” 至于他在躲什么,估计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罢了罢了管他呢,不过今日看着奚文轩那小子吃瘪,我瞧着就高兴。”卫徵将今天在东苑发生的事情长话短说描述了一遍,道,“那位奚夫人倒是明事理,不过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劲....”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感觉似是有多年的恩怨纠葛一般。 “奚夫人,奚文轩之姐,东芝王侧妃....听说多年前在一场大火之中险些丧命,之后便性情大变,吃斋念佛。”宁容璋将打探出来的消息尽数告知。 卫徵点点头,唏嘘道,“那还挺惨。” 宁容璋默了默,“听说那场大火中,同样有你的母亲温夫人。” 卫徵不笑了。 他对自己母亲的了解知之甚少,很久之前,是从宁远侯府的奶娘那里知道一点的,后来在他很小的时候,奶娘也死了,然后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他母亲的事,大家都围着那个继室和她的儿女转。 一开始是忘记了温夫人,而后就慢慢忘记了他。 卫徵心弦一疼,“那她受伤没有?” 宁容璋摇头道不知,“但是火后不久,温夫人就去了京城,然后在京城安定下来....卫徵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取的东芝王的信任。” “我明白。”卫徵扭身一看,“怎的不见纪姑娘?” 宁容璋抬眉,“出门逛街去了.....” 按照纪梦舒的话来说,京都和东芝不一样,不逛可惜了。 这边长谈,完全不知街上纪梦舒是个什么情况。 半个时辰以前,她刚刚带着红叶和青竹出门逛街,瞧着这边物产很是丰富,不过是多转了两圈的时间,回去的大道上多了起踩踏事故,不得已才走到小路上。 那巷子荒僻,马车咕噜噜跑到石板路上,前后猛的出现两拨人。 马车被迫停下,驾车的侍卫冷眼扫过那些人,一言不发。拦在前头的家仆道,“小娘子,我们公子方才在主街上见到姑娘,便觉娘子沉鱼落雁绝代风华,想和小娘子一起说说话。” 红叶支开窗户,道,“尔等是什么人?敢拦住我们的马车?” 那家仆甚是嚣张,“姑娘像是外地的,难道不曾听说奚府?” 红叶骂道,“我管你是奚府还是稠府,识相点的赶紧让开!” “嘿呦.....”步道上悠悠出现一人,被两人搀扶着过来,显然是听见了红叶说话,笑道,“这小娘子够辣.....本公子喜欢.....来人,这三个人全都带走。” 这下幽禁府中,有美人相陪。也不觉得无聊了。 正得意的往回走,身后响起打伐之声,奚文轩扭头一看,自个带来的人又倒了一片,顿时气狠了,挨个的踢过去,“你们都是废物吗?养着你们养了这么久,怎么打架都打不过.....他们就一个人.....哎——” 奚文轩感受到肩膀上搭了一把长剑,斜眼瞧见剑尖在日光下闪着噌亮的光,顿时双腿颤颤,举起双手来,“好汉饶命.....我这是无意冒犯,你放我一命,大家都好相处....” 那暗卫自然知道他是谁,只是碍于主没有命令不能轻易动手而已,这便将他打晕,驾马而去。 回了客栈之后,那暗卫将遇见奚文轩的事情逐一禀告,宁容璋眼神一眯,快速的将那娇俏的少女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遍,道,“可有出事?” 纪梦舒捏着板栗,摇摇头,她能有什么事?跟在宁容璋身边的暗卫都这么厉害,一个人就打赢了那群人。 奚文轩那个东西,早晚得收拾他。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伙的 奚文轩还没来的及回府,便被人打晕在小巷之中,那跟着的家仆告发,说瞧见了那马车停在福来客栈之外,亲眼瞧见了那马车里的姑娘见了那世子。 他们三人分明就是一伙的。 奚夫人脸色也不大好看,虽说那卫徵是东芝王的外甥,但比起奚文轩来,到底还是个关系不近不远的外人。 差遣人去寻东芝王,下人将事情的原本尽数告知,东芝王眼角两道细纹动了动,似是风刻一般在皮肤上留下永久的痕迹。 年岁已至中年,不过还能看出东芝王是个英俊舒朗的男子,听见家仆将事情经过说完,东芝王嗯了一声,摆手道,“今日晚在府中设宴.....有些人总归是要见见的....” 晚间。 卫徵如愿坐在席间,说是宴席,其实也就是东芝王,奚夫人,奚文轩,卫徵,宁容璋还有纪梦舒几人。 来到东芝这么长的时间,总也是见到了传说中的东芝王了。 纪梦舒垂头饮酒,自从她款款来此之后,奚文轩的目光便黏腻在她身上,格外的令人不适。 “奚公子,听闻今日你在小巷调戏我的夫人,可敢承认?”宁容璋抬眉,目光冷峻,一如当日一拳将他打在桌案旁。 哇哦,夫人?纪梦舒偏头看他一眼..... 奚文轩浑身一震,面色不好,却也碍于知晓自己是来和他们讲和的,只能勉强道,“璋公子,风言风语罢了,再说了,我哪里知道那是公子的夫人,失敬失敬,来来来,我自罚一杯!” 奚夫人惯是知晓奚文轩是个什么性子的,在东芝的地界里,只要还有她罩着,一般人都会碍于东芝王的权势而不敢轻易招惹,就算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也无人能动他分毫。 这回算是踢到了铁板。 卫徵笑笑,朝东芝王道,“舅舅,他们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此次陪我来东芝,却不想东芝有恶霸,若我不是什么劳什子的世子,只怕连东芝的地界都出不去了吧。” 这一番话,连嘲带讽的,分明就是说奚家仗着东芝王的权势,为非作歹,败坏东芝王的名声,在东芝不知祸害了多少人,简直就是小人行径。 东芝王淡淡看了奚夫人一眼,后者惊颤道,“王爷,是妾身管教不周,平白给王爷添乱了,妾身往后一定好好教导轩儿。” 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是低声下气,听闻东芝王没有王妃,只有侧妃奚夫人一人,世人都道东芝王定是爱惨了奚夫人。 怎么今日一见这氛围觉得不对劲呢,这哪里有爱,这分明是相敬如宾过了头。 听见奚夫人这么说,奚文轩也不敢说个不字,银着愤愤的戳了戳面前的膳食,心不甘情不愿的应是。 瞧得奚夫人心里头着急。她这个弟弟,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她也随了他去,只求他有点眼色,不要总是给王爷添麻烦。 这顿饭本来就是介绍双方认识一般,这般剑拔弩张的氛围,很难言和,东芝王道,“阿徵,本王都许久没有见过你了....这些年你在京都过得还好吗?” 先前温夫人嫁入京都的时候,那两年东芝王还时常联系,后来生下卫徵,温夫人抑郁身死之后,东芝王估计是厌烦宁远侯的作风,数年不与之往来。 这一晃多年过去,连卫徵都长大成人了。 奚夫人也应和道,“是啊,这些年王爷在东芝可是时时都牵挂着你呢。” 卫徵起身,清明的月色洒在人身上,正巧能瞧见他那张方才被树影笼罩着的脸,眉目幽深,星目眼波流转,端的是一副好面相。 “说不上好,也算不得太坏,就算我不受宠爱,但总归还是个世子嘛....舅舅在东芝事务繁忙,我又远在京都.....” 哎,无心者又怎么能时时刻刻的关注其他人的动静呢。 卫徵说着,没注意东芝王的神色,后者瞧着卫徵,看着他那张四五分像温夫人的脸,有一瞬间的恍惚,道,“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卫徵愣了愣,也笑,“母亲在我年幼的时候便忧虑而死,我都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了....” 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让东芝王逃避了许久的心思猛的回笼,“管珂,拿温离的画像过来.....” 管珂应声退下,不一会,手中便捧着一卷发黄的画像过来,一双苍老的大手将它接过,似是在缅怀旧人一般细细的摩挲,道,“这幅画像,还是温离尚未出阁时,本王训了东芝最有名的画像师画的,时过经年,阿徵,你来看看吧.....” 他终究是没有勇气打开温离的画像,他没有颜面在见她,自她出事之后,悬在书房中的种种画像便尽数被卷起收回,数年如一日的尘封在不见天日的箱笼之中,若不是卫徵找来,或许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打开。 卫徵对温夫人没有任何的印象,所有关于温夫人的记忆都是那年迈忘事的奶娘告诉他的。 在宁远侯府的那些日子,奶娘哪一天心情好了,记起来往事了,就会把他抱在膝头,轻轻拍着他,跟他说,“小世子.....你要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就要为你母亲报仇.....”奶娘说着说着就会哽咽,“徵儿.....你母亲这一生都好苦啊.....” 有时卫徵也会追问,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是宁远侯的夫人还会苦?奶娘摇摇头,说她忘了..... 其实就是不想告诉他吧,卫徵知道。 画像上的女子笑的含蓄温婉,轻盈的春衫拢在身上,像是天上的仙子一般。唇角含着那抹盈盈的笑意,只是眼神显得有些忧愁悲意。 他母亲生的可真好看,凭着他这幅皮相,都能猜测到母亲定然是个美若天仙的大美人。 宁容璋眼神在几人面上来回转换,瞧得出众人心思各异。而奚夫人看着东芝王那副神思的模样,心头涩然,指尖用力的嵌在手心之中,目光错开,陡然瞧见宁容璋望过来的探究之意,慌张的错开了眼神.... 卫徵手指轻抚画像那人的身形。 第一百一十二章 轩儿怎么可能会死? 似是时空隔过多年的相遇,道,“母亲生的果真美若天仙。” 东芝王自顾给自己倒酒,烈酒入喉,神魂早已有些飘飘然,话没说上几句,人却早已醉了。 夜色渐深,奚夫人看着喝的不省人事的东芝王,抱歉似的对几人道,“天色渐晚,我早就命人收拾出了西厢房,几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再此住下吧。” 留人是什么意思?纪梦舒全程都在老老实实的当宁容璋的夫人,一个安安静静又不惹是生非的夫人,连带着宁容璋的存在感也极低。 两人反倒是没引起东芝王的注意。 宁容璋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遭的家仆上来,引着几人往西厢房走去,奚夫人自个的侍人则半扶半抱的将东芝王送走。 宁容璋看在眼里,瞧着锦靴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渐渐没了声音,回头朝卫徵递了个眼色,便跟着侍人去了西厢房。 纪梦舒瞧着那只有一张床榻的房间,为难道,“只有一间房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我住在一起。”宁容璋瞧着外头没人,便将门严严实实的关上。 她....她可还是清白之身呢.....好在床榻上有两床被子,纪梦舒抱着软糯的被褥,指了指地板,“猜拳!谁输了谁睡地板!” 她可是公平公正的很。 宁容璋看她一眼,接过她手中的被子,“小点声,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二人是假装的夫妻呢?” 纪梦舒撇嘴道,“还不是你一时嘴快,说什么是夫妻?” “你若不是我的人,信不信明日那奚文轩就能将你弄到他府上去。”宁容璋不咸不淡的将结果描述出来,吓得纪梦舒不敢说话了。 早知道她就多带几个暗卫过来了,若不是他们要留在京都保护家里人,她何至于被委委屈屈的逼到这份上? 思绪来回之际,宁容璋早就将被褥铺在了地板上,靠着那雕花纹木枝床榻,躺的平整。“你睡床吧,男女总不好同寝。” 倒显得她狭隘了似的。 纪梦舒躺在床上,瞧着宁容璋熄了蜡烛,月光隔着窗棂照过来,柔柔和和的,纪梦舒支吾一声,“那就多谢你了.....” 随即沉入梦乡。 宁容璋轻笑,这人还真是心大的很。 西厢安静,却显得东苑闹腾起来,奚夫人着人打来温水,削葱根的手指捻着帕子,一点一点的擦拭着男人的面。 “王爷.....王爷......” “阿兄.....” “谁?”东芝王迷迷糊糊似是听见有人唤他,“温离.....阿离.....” 奚夫人的手指猛的一顿,接着又无事发生的样子,从从容容的擦着男人的脸,一边说着再让人心痛不过的事实。 “王爷,温离早就死了,她远嫁京都之后,生了个儿子,就是你今日瞧见的卫徵,模样生的俊俏,妾身看着,有五分像温离呢....可惜温离命不好,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王爷莫在心伤了.....” 手腕猛的被人攥着,东芝王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锦绣纹床帷,梨木床的四角都绑着铁钩,映下一张扭曲的花容失色的脸。 “王爷!王爷.....”奚夫人奋力挣脱着手上的桎梧,保养极好的手臂已经有些犯青“是臣妾说错话了,王爷....夜深了,还是先歇息吧。” 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足够惹人心疼,可东芝王半分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径直从床榻上坐起来,扶了扶头昏眼花的脑袋,今日的酒烈得很,以至于让他有些失态。偏头瞧着奚夫人,道,“本王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再提温离。” 一向顺从的奚夫人难得有了些反抗的意思,盯着东芝王的眼睛,“是王爷先提的,既然不想见故人的儿子,又为何叫臣妾将人安置在府中?!” 纤细白净的脖颈猛的被掐住,男人一手毫不费力的掐着,好似轻轻一折,就能扭断她的脖骨。“本王警告你,少掺和本王的事。认清自己的身份,若再有这种逾越的事情发生,本王不会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饶恕你!” 冷淡的风吹的人神思清醒,东芝王从东苑出来之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寝房,反倒是东苑寝房之中,整整一夜都没有熄灯。 次日一早。 奚夫人还是那个奚夫人。 所有的往事都能在深夜被人提及,陈年久积的往事如云,轻易将人拽入深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打更的更夫敲锣之后,出摊的商贩沿着既定的路线出门做生意。 忽然,小巷之中响起接二连三的惊呼声,接着有人屁滚尿流的跑出来,指着里头大喊道,“死人了!里边死人了!!” 报案之后,官府是一刻钟之后赶到的,细细盘问发现之人之后,便指着人去将那几具尸体搬开。 这么一看不要紧,连那掌尉大人也险些惊呼出身,那几人之中,其中就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是奚文轩。 “来人!来人!快快去通知东芝王!对了,还有奚夫人!” 奚文轩和身边的几个家仆就这么死在了小巷子之中。奚夫人听着下头侍女慌张的说话,搁下茶盏,道,“胡说什么?轩儿怎么可能会死?” 那小侍女也吓的不得了,“回夫人,尸体已经被掌尉大人抬回来了,奴婢看过了,确实....确实就是奚公子啊!” 手指不由自主的轻抖,“哐击”一声掉在地上,奚夫人起身,险些摔倒地上,“怎么....怎么死了?” 奚夫人被人扶着去了前堂外,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放着五个担架,上面俱是白布,边缘还有干涸的血迹。 冲天的血腥味弥散开来,奚夫人险些两眼一翻晕过去。掌尉大人赶忙跪下,“见过夫人,奚公子遇难,还请夫人节哀,衙门定会追查到底,给夫人一个结果的!” “那有什么用!”奚夫人怒吼一声,连爬带跪的挪到奚文轩的惨白的脸面前,“啊——我的弟弟啊——” 奚文轩脸色惨白如鬼,经过仵作检查,身体上至少有十几处的刀痕。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条件 但所有伤痕全都避着要害处,像是刻意为了报复一般,待折磨够了才挑破四肢的血管,血流而尽而死。 流出的血在小巷子中铺成了一层小河。死状可怖。 奚夫人的叫声戛然而止,而后身子一软,躺在奚文轩身边不省人事了。 “夫人!” “夫人!” “快来人,传府医!” 卫徵和宁容璋旁观者似的看着那闹剧一般的王府,瞧着众人叫人的叫人,抬人的抬人。 宁容璋低声道,“谁杀的?” 卫徵“嘶”的一声,对上他的眼,摸了摸浑身起来的鸡皮疙瘩,道,“你莫不是以为是我杀了人吧?” 宁容璋丢给他一个自行理解的眼神,道,“昨夜我同纪姑娘在一处,而你是自己独自一人的....这么说你的嫌疑确实很大。” 卫徵语塞。 “我懒得理你。”转念一想,又眼巴巴的凑上来“话说你与纪姑娘在一处....就没发生点什么?” 宁容璋白他一眼,“收起你那满脑袋的废料。”说罢便抬脚往回走。 卫徵在身后挽留,“哎——什么叫满脑子废料啊,男欢女爱的这很正常好吧。” 王府乱了一个上午,直到下午东芝王从外头办完公务回来,整个王府才渐渐有了主心骨。 “到底怎么回事?” 管珂跟在人身后,低声道,“人是昨天晚上死的,连带着咱们王府的两个小厮,都一起被杀了,杀人者手段残忍,身上十几处的刀伤都不是致命伤,是被人挑断了筋骨血管,割破了颈边皮肉.....是失血过多,活活拖死的....” 这样的手法不说是被人报复,估计都没人信。 “城中可有行为诡异者?”东芝王道,双目闭着,显然是有些疲累。 管珂沉着声音道,“还在找....” 指尖轻敲桌案,发出一连串并不规则的声音,“那就是还没找到?继续找人,若有嫌疑者,尽数捉拿。” 奚文轩行事荒唐,仗着自己的家世在东芝为非作歹惯了,他早就警告过奚文轩,万事不可过分。 眼下不知惹了什么人,竟于昨夜深夜中,被人活活弄死了.... 屋外进了一个侍女,颤着声音道,“王爷,夫人醒了,您要过去看看吗?” 东芝王没说话,管珂也沉着脸色,对那侍女道,“你们几个好好照顾夫人,王爷等下处理好事务再过去。” 那侍女喏喏应是。 要说杀了奚文轩的人,谁的嫌疑最大,自然是住进王府之中的卫徵和宁容璋,毕竟在这之前,他们几人就发生过矛盾。 卫徵则是心安理得的住在王府之中,依旧是穿啥啥好吃嘛嘛香,丝毫没有嫌疑最大者的自觉。 宁容璋和纪梦舒在王府住了一晚后便回到了福来客栈,正巧瞧见之前的那几位侠客出门。 便主动搭话道,“公伯兄可是要出城?” 三人之中年纪稍长的就是公伯崇,闻言便道,“本就是在城中小住,眼下还要赶着回老家呢。” 宁容璋啜了一口茶,道,“现在出城恐怕没这么容易,公伯兄可听到消息了?昨夜奚家公子被人刺杀,死在了城西小巷,现在全城上下都在严查,像几位身手这般好的人,可是能最先怀疑的。” 公伯崇微微眯眼,“我们三个不过是无依无靠的江湖人罢了,总也不至于怀疑到我们这种无名无姓之人的身上吧。” 魏溧神色坦然,道,“罢了罢了,公伯兄,还是听这位璋兄弟的吧....大不了就晚上几天再回.....” 几人这才作罢。 宁容璋瞧着几人身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剑,眸光一深。 深夜。 福来客栈关了门,墙角还有萤虫的鸣叫之声,窸窸窣窣的。 后窗的窗子被人打开,接连跳下三人,俱是黑衣蒙面,瞧不清面容。 三人沿着后巷子往外走,月光洒在有些坑坑洼洼的路上,就着那昏暗不明的月光,一人的暗纹银刻锦绣靴不紧不慢的踩着月光过来,身影被月色拉的极长。 “谁?!”公伯崇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响起,惊的连路边的虫鸣声都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而后猝然更大更响的爆发出来。 “早就跟你们说过,此时出城就是死路一条。”宁容璋清淡如水的声音响起,诈响在众人耳畔。 有人安耐不住,拔了剑,却被公伯崇给挡了回去,“大哥,咱们杀了他,他们几人跟那奚府认识!” 公伯崇没应声,反倒是跟宁容璋说话,“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 宁容璋笑道,“你们被困在这城中,迟早会被东芝王给找出来,所谓灯下黑,公伯兄难道不明白这个意思吗?” 既然已经被人认出,那在带着面巾就没什么意思了,公伯崇心中思量一番。既然心里已经认定是他们做的,一没有报官,二没有找来王府的人,可见对他们并无恶意。 “咱们素不相识,阁下救人怕是有条件的吧?”公伯崇仍是不愿意放松警惕,毕竟他身边还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 宁容璋笑道,“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毕竟奚文轩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几位兄台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我要知道你们刺杀奚文轩的事情由来,就这么简单。” 深夜。 福来客栈燃起一盏蜡烛。 公伯崇忧心忡忡道,“既然璋兄想听,那我们也不妨说出来,正如璋兄所说,那奚文轩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强抢民女无恶不作,我们之间的夙渊就是因此。” 说来话长。 他们本是一行五人的江湖侠客,其中有一对结成了江湖侠侣,自此浪荡江湖,好不畅快。 本是一桩在叫人羡慕不过的姻缘。 后来两人游走于江山之间,阴差阳错来到了东芝,命运就是从此刻开始改变的,因阿瑶肤白貌美,沉鱼落雁,在东芝为非作歹惯了的奚文轩看上了阿瑶。 可是阿瑶性子烈,像奚文轩这种恃强凌弱的恶霸,阿瑶痛恨还来不及。 不知奚文轩听谁说,阿瑶武功高超,身边又有夫君保护,居然请了一群高人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温离 他们用最下流不过的手段,在阿瑶和他夫君莫华的酒水中下药,能短暂的叫人武功尽失,而后他们趁机一拥而上。 囚禁了莫华,强行将阿瑶掳走。奚文轩那人简直就是个畜生!阿瑶不堪其辱,吞金自杀。 后来,莫华就被折磨疯了..... 我们在城外寻到他时,他衣衫破烂,手筋脚筋都被挑断,身上大大小小不知挨了多少刀。 公伯崇乃是性情中人,此时已经微微有些哽咽,“那是我们的兄弟啊!受此折辱,我们怎么能不为他报仇?!” 原来是这么个故事。 宁容璋摇摇头,道,“那莫华人呢?” 诸庚用力的捏着剑身,道,“死了.....我们找到他之后,原本想杀了奚文轩之后就带他远走高飞,可他却在深夜跑出去,跳湖而死。” 一对让人羡艳的佳侣就这么双双死去了.... 故事说的叫人有些发冷,像奚文轩这样的人,他们这样杀他都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夜深,露水渐重,宁容璋阖门出来,瞧见外头着的纪梦舒。 “你怎的还未睡? 纪梦舒反问他,“你不也是一样?” 在福来客栈,有宁容璋和卫徵的暗中保护,也可让他们一时无忧,不过若想让奚家放下杀死独子的恩怨,可不是这么轻易能了结的。 “如此说来,那奚文轩确实该死,他在东芝横行无忌,就是因为奚夫人是东芝王侧妃,可若是有朝一日,奚夫人不在是侧妃了.....”那估计上门讨债的人能踏破他们奚府的门槛了。 宁容璋先将人暂时安置下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卫徵的侍卫。 好几天下来,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阖府上下都绑着白布。奚文轩的尸体就停在偏堂,厚重的棺木放置里间,前面放置一个铜盆,奚夫人就那样拿着纸钱烧啊烧。 哭的眼睛都红肿了。 府中的下人道,“夫人,咱们这都停棺好几日了,按理说,该下葬了。” 奚夫人木然的眼神终于转了转,哑声道,“下葬?凶手还未找出来.....轩儿在地下也会不安稳的。” “可是.....”那下人没敢说,现在天气正热,若是要一直寻找凶手,只怕尸体都能发臭了。 府中之人谁也劝不过奚夫人,都怕找了晦气。东芝王到了偏堂,道,“让他下葬!” 奚夫人回身,满身的孝白衬的人更加消瘦,一双清眸杏眼哭成了桃核般大。“王爷.....那是轩儿啊王爷....他现在被人杀了,这都几日了,为何还是没个结果?!” 声嘶力竭,奚夫人在众人的眼中一向都是温和有礼,贤良淑德之人,从不曾如此失态过。东芝王皱眉,冷淡着声音道,“本王早就说过,莫让奚文轩仗着家世在东芝横行无忌,现在被人报复.....也是他应该.....” 奚夫人呜呜哭出声,“我的命好苦!父母早去不说,现在连唯一的弟弟都没了.....我这一生无儿无女.....王爷是个痴情人,到现在还念着那早就不存在于世上之人,那我呢?!我在这王府里,可曾入过你的眼?!这么多年我被困在王府之中,早就厌倦了!现在轩儿死了,我也随着他去了罢了。” 听她哭诉完,东芝王平淡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手掌蓦的掐住她的脖子,笑道,“你以为你为何这么多年还能安然无恙的在王府中若不是你和她之间的情谊,本王早就送你去黄泉路同她相聚了。” 说罢转身离开,奚夫人跪在地上,神色痛苦。 温离....还是因为温离.....她都死了这么多年,她却还生活在她的庇护之下,多可笑!多可笑! 王府的素白仅仅挂了几日,东芝王便命人撤了下来。又着人不顾奚夫人的阻挠,强行将棺木下葬。 整个东芝好似都没有什么异样,但大家又都知道,横行在东芝的霸王席文轩死了。 死者不可复生。像他这样恶事做尽之人,合该下十八层地狱。 奚夫人整日失魂落魄,游荡在王府之中好似一缕幽魂怨鬼。 卫徵仍住在府中,衣食供应全都上等府中下人侍候的也周到,可唯独就是见不到东芝王,好似王府中没有他这一号人一般。 巡查刺客的力度也渐渐弱了下来,最后干脆开了城门,就连衙门也无从下手,将奚文轩被杀列为悬案之一。 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纪梦舒在东芝的银饰店中,听见旁边几人怯怯私语,“你可听说了没有.....那奚夫人好似是疯了.....” “她疯?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一女子微微靠近另一女子,小声道,“之前王府失火,奚夫人平安逃出来之后便吃斋念佛,可惜她那弟弟做的孽,哎——反倒是连奚夫人都疯了.....” “敢问——”纪梦舒甫一出生,便惊吓道两个人,全都警惕的看着她。“我并无恶意,只是对你们说的很是好奇.....多年前王府失火是怎么回事?”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禁忌,更何况奚府两人一死一疯,那两人便凑过来道,“多年前,咱们现在这个王爷还不是东芝王,当时前任东芝王还在世......他们哪,只有王爷这么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于是后来便收养了一个养女,此养女好似听说是嫁入了京都.....” 另一个女子接话道,“对对对!叫....叫什么来着.....” “叫温离。”纪梦舒道,她之前听宁容璋提过这个名字,眼下还有了一丝印象。 “正是正是,温姑娘貌美,东芝不乏有很多人求娶,也不知先东芝王为何将人嫁去了那么远的京都.....” “就是失火之后,温离姑娘便离开了东芝,而后估计是奚夫人大难不死,所以才吃斋念佛起来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纪梦舒回到客栈之后,猛的又听到一个惊天大消息。东芝王被人投毒,此刻昏迷不醒。 宁容璋一早就去了东芝王府,此刻还未回来。 继奚文轩身死之后,王府又乱了一波,东芝王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别胡说 身边的奚夫人攥着帕子,神经兮兮的东张西望,她已经疯了,自从奚文轩死后她就疯了。 王府中能说上话的就是管珂了。 卫徵作为外甥,静坐在外头,也无人打扰。王府中的医者不知此毒,一个个颤巍巍的跪在外间,冷汗直流。 重金求医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闪医野医都被请了一遍,都束手无策,卫徵也派人去京都一趟,请宫里头的御医。 这事实际是宁容璋办的,可是就算快马加鞭,来回也有数十日的时间,瞧着东芝王的状况,根本就不能撑得住。 请宫里头的御医过来,不过就是给众人一个安慰而已。 卫徵烦躁的抓头,起身往外头走,“阿璋,咱们走。” 他们来东芝本就是处理东芝封地的事情的,眼下正事没谈,人却中毒了。 卫徵颇为烦躁,用前几日他的话来反驳他,“你的嫌疑最大.....” “何出此言?”宁容璋挑眉,瞧着人心神不定的模样,没怎么放在心上。 “你呢,摄政王,若是处理掉东芝王,自然与你而言好处最大。”卫徵道。处理掉东芝王这个于社稷不稳定的大麻烦,多好。 虽说天家无亲情,但宁容璋自小都在西疆长大,对皇家的亲情淡泊倒是不怎么理解,不过....自幼父亲忽视....反倒是对亲近之人的亲情淡泊了几分。 “他是你舅舅,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不会杀他。”这意思就是说,他不屑于做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损手段,除非东芝王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他只会依照律法处置。 卫徵点点头,就说嘛,宁容璋不是这等小人。 “东芝居然没个神医了吗?”他才见到舅舅,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人,也是....有着他母亲记忆的人。 宁容璋道,“已经让小七去查了,方圆百里的神医山医都请一遍。” 东芝王唇色发乌,双眸紧闭。不知人事的昏迷了几日。 终有有人在外头揭了神医赏金的帖子。宁容璋带着人进来,脚不停歇的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卫徵立在外头,瞧着那年轻男子的模样,有些不可置信道,“怎么,这人能行?在东芝年过耄耋的医者都摇头说不,这么一个年轻的男人,能读过几本医术?” 宁容璋环臂放在胸前,“你忘了范若了?” 哦对,那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 那男子进去至少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出门便是一句,“两心引。” 管珂过来,道,“何为两心引?” 那人道,“中此毒者,须以血脉相连之人的心头血为引,才能解此毒。” 管珂蓦的顿住,“血脉相连之人?王爷双亲已去,膝下也并无子嗣,神医,可还有别的法子?” 那年轻医者摇摇头,“两心引唯有血脉相连之人的心头血可解。除此别无法子。” 卫徵烦躁,急的都要跳脚,“这下毒之人安的什么心思,为何不直接下一个叫人饮之必死的毒药,给一个没有双亲没有子嗣的人下此药,分明就是想看着东芝王受尽折磨而死?” 宁容璋没说话,望了卫徵一眼。 下毒之人无非就是试探罢了。 试探一个没了双亲之人是否有子嗣的存在。 管珂急的嘴角上都长了燎泡,就算现在叫王爷生一个孩子,时间也来不及了吧。 正当众人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之际。深夜,王府的大门猛的被人敲响。守门的侍卫拉开一条缝隙,瞧见外头出现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 就着夜色看,还有些吓人。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之前的府医崔老吗?“崔老,您是来看王爷的?” 崔老迟缓的点点头,好似还有些迫不及待似的,推开门进去,嘶哑的喉咙连声音都是破锣叫声,“王爷......我要见王爷!” 崔老是多年前在王府中的医者,后来年纪大了,便引退回去了,多年不见,猛的一下子出现还真把那侍卫吓得不轻。 好在那侍卫认识崔老,这会子过来,便拽住崔老的胳膊,“哎呦喂,您是不是来救王爷的?” 崔老的皮肤褶皱的厉害,如枯木般的皮肤无力的下坠着,在脸上堆折出一层层折痕。崔老弓着腰,颤颤巍巍道,“我能救王爷,快....快带我去见王爷!” 一个曾在府中中规中矩的医者,怎么就能救王爷了呢?小侍卫不懂,却也不敢耽误王爷救命的事,深夜,拉着人就往里走。 “管叔!管叔!”小侍卫几步上前,将事情的来来回回都告知清楚,然后管珂带着崔老进了内室。 “崔老,你当真有法子?我告诉你,王爷中的是剧毒两心引,若是没有血脉相连之人的心头血,必死无疑!” 崔老“哐击”一声跪在东芝王床榻前,未语泪先流,“王爷,我.....我该死,我对不住你啊!” 管珂目光猛然一棱,对上他浑浊的眼,揪住他的领口,力道之大,手上的青筋暴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王爷有子嗣?!” 崔老惨淡一笑。外间传来脚步声,卫徵同宁容璋一道进来,虽说两人因为东芝王的事睡不着觉,可卫徵大半夜被人拉到西苑,也还是头疼的紧。 “阿璋.....你就别阻挠我想法子了好吗?” 宁容璋绕过屏风,看到管珂抓着崔老的衣领,道,“管叔,救人要紧。” 崔老方一瞧见卫徵那有五分像温离的脸,心头突突跳了几声,月光昏暗,瞧不清具体的模样。 崔老举着烛台,凑近卫徵的面。心下了然,“你是小姐的孩子.....对不对?” “不错,此人是温家小姐和宁远侯之子,卫徵,您老有法子,直说就是。”宁容璋瞧了一眼没什么精神的卫徵,主动替他答了。 “不不不.....他是小姐的儿子,却不是宁远侯的儿子。”崔老垂头,而后又摇摇头,喃喃道,“不是.....他不是.....” 卫徵猛的上前一步,眯上眼睛,道,“你胡说什么?本世子不是宁远侯的儿子还能是谁的儿子?你不知晓就莫要胡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正的身份 管珂红着眼,将卫徵拉来,声音暗哑道,“崔老,你接着说。” 明明暗暗的烛光之下,东芝王的脸模糊不清,柔和的光线笼罩在他脸上,轻柔的厉害。 这桩往事,要从很久之前说起来了。 “温家小姐温离是先东芝王的养女,先东芝王妃在生下王爷之后便伤了身子,很难有孕,夫妇俩为了长久以往的打算,只能收养一个女孩,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万万没能想到..... 万万没能想到,小姐越长越漂亮,连夫妇俩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温离的哥哥也深深的爱上了她。 可是二人对外的身份是兄妹。先东芝王夫妇对小姐照顾不周,公子又一再穷追不舍。 后来先夫人发觉此事,便做主想给公子娶妻,奈何公子并不愿意,先夫人又以温离的性命相逼迫,公子两箱权衡之下,只能退了一步,取了奚夫人为侧妃。 原以为这样公子就能收敛脾性,不再将目光放到小姐身上。” 崔老摇了摇头。 公子爱她入魔,没有这么轻易的放弃。 “后来,奚夫人觉得公子冷淡,几番试探之下,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嫉妒心不断作祟,于是一把火烧了小姐的屋子,房梁顷断之时,小姐被困在失火的屋中。 是公子不顾大火冲了进去,顶着死在里面的风险,将人救了出来,而后又将奚夫人扔进失火的房屋中,任其自生自灭.....” 宁容璋咂舌,东芝王那么不显山不露水之人,居然还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性格。 崔老颓垂了身子,道,“姑娘在火中受了伤,我就是前去治伤的府医。”回忆涌上心头,那让人惊颤的一幕幕好似发生在昨日,“我......我竟然在小姐的脉中摸出了喜脉.....” 卫徵如让人当头一棒,血液上涌,双臂连同脖颈面皮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说什么?” 崔老双目充血,似是鼓足了勇气对上卫徵的眼,“小姐千求万求,不叫我说出去,此后这么秘密就会随着我下棺,永世都不会再见天日.....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偏叫他活了这么久,偏叫王爷中了两生引。 连公子都不知道的这件事,终究是被抖了出来。小姐天上有眼,也会不得安生的吧。 “真是胡说....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卫徵逃避的摇摇头,在场所有人的眼他都不敢直视,说着就要往外头走,肩膀却猛的被宁容璋拉住。 直到对上宁容璋清明不作假的眼眸,卫徵才松了一口气,“你们说我母亲和东芝王兄妹有染?!说我其实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说我在宁远侯府其实就是个笑话?!宁容璋,你们都是骗子!” 管珂听见宁容璋三个字时,神色猛的一顿,宁容璋——以前的长佑王,现在的摄政王。 屋外木门吱呀一响,奚夫人似游魂一般的进来,披头散发,神色呆滞,张口大笑,“你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了?!哈哈哈哈——兄妹有染,那就是个笑话!是笑话!卫徵!你是她的儿子,哈哈哈——你母亲....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谁才是你的父亲吗?!” “恶有恶报!恶有恶报!温离,你可瞧见了?!你一定瞧见了!”奚夫人指着屋顶,笑的放肆,“你们无媒苟合,做下滔天的祸事,只可怜我,只可怜我被你们两人蒙在鼓里,浑浑噩噩独守空房这么多年.....” “在那把火之后,温离便被老夫人送去京都,任其自生自灭.....”奚夫人转了个身,小跑到东芝王身边,管珂立马上前,生怕这个疯女人会对王爷做什么事。 “你瞧,你有儿子,这么多年!温离都死了都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奚夫人抚住他的脸,两行清泪缓缓流下,“王爷....你永远也看不见我对你的情意,不过你看,我对你还是好的,我将你和她的孩子找出来了,不是吗?” 管珂拔剑,怒道,“是你这毒妇谋害王爷?” 奚夫人无辜的抬眼,“怎么?双生引而已,自我看见卫徵的第一眼就已经有这个念头了,你看....这不是诈出来了吗?” 宁容璋抬步上前,“你又是怎么怀疑的?” 奚夫人痴痴的笑,手上的佛珠串因为过度挣扎而散落一地,长指狠厉的指着他,“你们都觉得卫徵像温离,可是你在看看,他分明是有三分像王爷的!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而已,卫徵怎么可能像王爷呢?” “温离到了京都之后就嫁给了宁远侯,怀孕七月产子,这其中会不会太巧合了一些?” 卫徵浑身一震,他确实是早产之子。府中不曾有人瞒他。 “咳咳——” 一声无人关注的咳嗽声乍然出现又乍然消失。崔老抖着手,道,“事不宜迟,还是救王爷要紧。” 卫徵疯了一般夺门而出,迎面撞上纪梦舒,而后错开身子,只往外跑去。 宁容璋追了两步,被纪梦舒拉回,“他跑不远的,让他自己静一静,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管珂将奚夫人软禁于东苑,只能王爷醒来发落。 宁容璋的人找到卫徵是是在护城河边,就着夏夜清爽微凉的风能将人所有的思绪都吹散。 “阿璋,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微凉的星子落在眼中,星星碎碎散了满眼,纪梦舒跟着出来,只在远边远远的看着,“猜到了五分。” “你笑话我?” 宁容璋抬眼,“笑话你作甚?东芝王和温夫人....事已至此,温夫人当年瞒着所有人,又逃到京都,便是不想让你也受牵连吧。” 卫徵抿唇一笑,“你是说她在乎我?” “难道不在乎你吗?”不在乎腹中的孩子,难道能拼了命的逃离东芝,逃离公子的掌控?哪怕远嫁京都,哪怕找一个根本就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男人匆匆嫁了,就为了给腹中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之后也不曾告诉卫徵他真正的身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在乎 “或许是在乎的吧。” “阿璋,所以我不受宁远侯的待见,甚至整个宁远侯府的人都不喜欢我,也是因为我的身世吗?宁远侯替别人养儿子养了十八年,他又是怎么想的?” 清风混着含混的嗓音,渐渐消失在空旷的河边。 “或许需要你亲自去寻找答案。” 东芝王中中的两生引耽误不得,卫徵就算心里在难受,看着他母亲的份上,他也得剜出心头血。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将星子都淹没在透亮的天空中,卫徵随着人回去。 管珂大喜过望,就连崔老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原以为卫徵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肯相救。 纪梦舒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居然也在无意之中知晓了卫徵的身世,一对伪兄妹之间的孩子,确实要比宁远侯世子的身份更能让人接受。 宁容璋捂着她的前额,没叫她跟进去,“今日就先在此歇下吧。” 她双眼底下确实泛着淡淡的乌青,当下往里头担忧的看了一眼,“取心头血,会不会很危险?” “风险自然会有,不过你也应该相信范若的亲师弟。”男人清隽的面容好似并不怎么担心。 纪梦舒一愣,随即眼眸略带惊喜,“你说他是范神医的师弟?那岂不是也是神医?” 宁容璋叫她只管放心,唤来一个女侍领着人下去休息。 宁容璋守在房间外边,整整两个时辰,一碗温热的心头血才被取出来,管珂大喜过望,不管怎么说,只要王爷有救就好。 双目热泪盈眶的端着那碗血引子,等着神医的下一步指令。 卫徵面色虚弱的躺在床榻上,阖目休息。“人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需要好生养着,三个月之内,不要剧烈运动,颠簸动弹。” 管珂连忙应是,“是是是,我一定好好照看小公子....” 毕竟是他们王爷流落在外的唯一的儿子,也是他们家小姐的唯一子嗣。不管怎么说,他们家小公子都不能出事。 好在除了心头血,其他的药材都不算难找,又折腾了许久,一碗热气腾腾的泛着苦味的汤药才被端出来。 管珂接过,道,“神医,此药需要服用多久?” “一剂便好。” 赶在病发之前,管珂赶紧将那药喂进去,一滴都不敢洒下。 将宁容璋和纪梦舒安置在府中的时候,心头猛的又浮起一层冷汗,之前小公子气急之下,好像喊过那璋公子的全名,依稀记得是叫宁容璋来着..... 国姓,且是如今摄政王的名讳。 后知后觉的冷汗这才噌噌的从后背上泛起,管珂才不会认为那摄政王闲来无事会来东芝出游,且带来了小公子。 只求王爷快快醒来,应付这等局面。 几日都在东芝王府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中过去,只是东苑浑浑噩噩的奚夫人,还有住在府中的摄政王,以及突然回来的小公子,昏迷的东芝王都叫人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事情爆发的开始自然就是沉睡了两日的东芝王醒来。 “咳咳——管珂?” 素幔帷帐被人掀开,东芝王先瞧见的就是管珂那张像是老了十岁的脸,“你怎么.....” “王爷!您可算是醒了!”管珂老泪纵横,赶紧唤来府中的医者,先为东芝王查看病情。 府医擦了擦额上的汗,也跟着欢喜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双生引已解。” 在床榻上躺了数日的东芝王被管珂扶着起来,默然一瞬,“我中毒了?” “正如王爷所言,王爷,下毒之人就是奚夫人,也是她亲口承认,属下已经将其软禁在东苑了....” 东芝王讶然一瞬,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本王也是没能想到,她会对本王下毒....难道是因为奚文轩的事?” 管珂支吾难言,却还是想到这话要他亲口说的,可是王爷此刻刚醒,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波动太大怎么办? 但总归要比奚夫人告诉他要好上一点。 东芝王看他那犹豫不决的神色,略略皱眉,“有话就说。” 管珂抬头,“王爷,您可知这两生引?”管珂咽咽口水,“此两生引,唯一的解药便是取血脉相连之人的心头血为引,方能解此毒。” 东芝王冷锐的眸子猛的扫过来,直击要害,“谁解的?” 管珂抬头,双目汪汪,“王爷可还记得崔老?多年前,王府发生了一起大火,连小姐也受了伤....”在王府之中,温离就是禁忌,只是现下这光景,也顾不得这么多的禁忌了。 “后来,就是崔老替小姐治伤,据崔老所说,小姐.....小姐此时已经被诊出了喜脉.....小姐把事情按了下来,之后就是远嫁京都....” 东芝王瞧着管珂的嘴巴张张合合,此时双耳轰鸣,早已听不见管珂说的什么话了。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在去京都之前就有孕了...带着身子嫁过去,那七月早产之子卫徵又是谁的孩子? 是他的儿子。 东芝王脸色瞬间惨白,“噗——”的一声,口中喷涌出一大片的鲜血,管珂猛的瞪大双眼,吼道,“王爷!王爷!快来人!快来人啊!” 众人手忙脚乱的安置好了东芝王,宁容璋立在屏风外头,听见东芝王口中喃喃叫着,“阿离......阿离.......” 管珂侯在一旁,知道这位摄政王身份尊贵,自然不好撵人,整个王府也任由他进进出出。 “东芝王都知道了?” 没由头的问了这么一句话,管珂点点头,瞧着里头尚在昏迷不醒的东芝王,道,“王爷知道真相,身子刚好难免承受不住.....小姐去了多年,可还是留下来王爷的孩子.....” 可惜是一对怨偶。 东芝王此生未娶妻,心里头自然是念着的那位不能明媒正娶过来的妹妹。 妃位空悬,才给了奚夫人可乘之机。 可若不是奚夫人有心试探,东芝王这辈子或许都不知道温离藏起来的秘密。 东芝王直到晚间才辗转醒来,嗓子干哑的厉害,突然知道了自己有个儿子,半晌都回不过来神。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没挽留 明知道卫徵就在府中,东芝王缓了缓神色,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初卫徵找来,他在月色下得以窥见他那五分像温离的脸,他惶恐了。之后避而不见。 “他人呢?” 管珂道,“正在西苑那边养身子呢...” “嗯,叫他好好修养。”东芝王默了默,窥见铜镜之中自己两鬓些微的白发,“本王都老了.....” 管珂惶恐,“王爷正值壮年.....” 东芝王摆手,“听说摄政王微服私访,今日晚设宴西苑。” 华灯初上,夏夜渐凉,西苑门上挂了两只红灯笼,卫徵被人扶着进来,捂着心口往内院走。 东芝王高坐,同先前迎接卫徵过来一般,宁容璋和纪梦舒并列坐着。 东芝王道,“还不曾听闻摄政王娶了王妃....”目光转向后头的纪梦舒,后者嫣然。 “之前是形势所迫,小女纪梦舒见过王爷。” 席间唯有卫徵和东芝王面色尴尬。 亲缘这种关系虚无缥缈,似有似无一般,可又不能忽略。 卫徵没改口,仍是以舅舅相称,舅舅这两个字如同一根刺一般狠狠扎在东芝王心上。 反倒是宁容璋从中缓和,“东芝王这一病牵扯出了不少陈年的旧事,阿徵身上有伤,恐怕要继续在王府叨扰一阵子了。” “那摄政王此次前来,又是想来做什么?”话是说出口了,东芝王指尖轻碰桌案,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嘟嘟声。 宁容璋捻着茶杯,瓷白的茶盏映着清澈的茶水,宁容璋笑道,“东芝王偏安一隅,不管京都的是哪位皇帝,都影响不到东芝王境内的安逸,可是王爷是忘了,东芝是大历朝的地界.....” “你想要什么?” 宁容璋道,“东芝还是王爷的东芝,只不过大历朝岌岌可危,唇亡齿寒的道理我相信王爷还是明白的,本王想,东芝多多出钱出力,应该不难吧?” 东芝王点点头,他现在唯一的儿子就在京都,大历朝安稳则京都安稳,京都安稳则卫徵安稳。 酒宴之中,大事落定。 月到中空。 宴席渐渐散去,东芝王并未饮酒,直去了东苑。 奚夫人披头散发的立在院子中,地上撒了一地的饭食,院子里边又跪了一地的侍女,院子里头立着的女侍拿着另一份饭菜,道,“夫人,您好歹吃点吧....” 奚夫人扭头,“我不是什么夫人,你莫要叫我什么夫人。” “夫人,您就别说胡话了,前院的侍卫说,今日王爷醒了....”那侍女尚且不知这其中的秘辛,莽撞无言道。 “他醒了,哈哈哈哈,他被他的亲儿子给救醒了,他们兄妹二人做尽那不仁不义之事,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温离害得我,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却还是阴魂不散,留下她的儿子来要我的命....” 侍女跪了一地,均也不敢答话,院门处不知何时立了一人,阴影落在天竺葵的叶子上,阴影角落滋生阴暗。 “是你自己自作孽。”东芝王踱步来到内院,瞧着奚夫人疯癫发狂的模样,负手立着,只觉得几日前刚吐了血的心口隐隐作痛。 “王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王爷此刻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我,若不是我给王爷下了双生引,王爷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跟自己的妹妹有一个孩子呢?哈哈哈——”奚夫人穿着大红色牡丹裙,大片大片的牡丹花朵在随着裙摆的转动在夜色下绽放,美艳至极。 “王爷与自己的妹妹见不得光便用我来做挡箭牌,王爷可还记得,当你正值年少,你我双方父母引荐,我就是穿着这身衣裳去见得你你看这么多年了,我仍然还在保留着....可是王爷的心中仍旧没有我.....” 东芝王神色冷淡,“当年本王早就告知过你,本王不爱你。” “哈哈哈——王爷说的对,这么多年来,都是臣妾自作多情了....”奚夫人笑着笑着忽然就落了泪,“我这一生就是笑话,爱的人不爱我,想保护的人也保护不住,或许当年就应该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当年一把火烧了芙水阁,想要烧死温离,可是最后自己却被东芝王丢在那场烧着余灰的大火之中。或许从那刻开始,她就应该醒悟,东芝王那个男人并不爱她。 她浑身上下被烧伤了好几处,手臂上都是大块大块的伤疤,在夏日的时候她也从来不敢露出来。 东芝王丢下一句“软禁苑中便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奚夫人一声长一声短的鬼叫声,桀桀桀的听的人发慌。 午夜。 赤黄的火光冲天而起,燃烧着所有能烧尽的东西,东苑的主屋失火,火光映天通地,燃烧着的火把声带着“荜拨”之声。 待众人灭完火之后,主屋也大致被烧的干净了。 屋门是从里面被锁上的,也就是说,是奚夫人故意纵火,她压根就没想过出来。她是要一把火烧死自己,了此余生。 东芝王喝下一碗苦涩的汤药,道,“也罢,葬了吧....” 管珂领命,又道,“那奚公子的死,咱们还要继续查么?” 东芝王摇摇头,“不必,恶有恶报。” 奚家一下子死了两个人,都说是奚夫人想念已故的弟弟,求生不能,一场大病给病死了。 众人唏嘘。 处理完东芝的事情,宁容璋就要走,卫徵看着小七默默的收拾行李,险些被气笑,“宁容璋你还有没有良心?” 后者挑眉,“良心这种东西,不能吃不能看,可有可无罢了。” 卫徵翻了一个身,指着自己被开过刀的胸口,道,“怎么,我大伤未愈,你就这么丢下我离开,这不妥当吧?” “你还想回京都?你明知道宁远侯不想见你,何必回去?”宁容璋大事化小,有东芝王这样强势的爹,难道不比在京都看人脸色过日子强一百倍吗? 话是如此,可他不想见东芝王。 卫徵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宁容璋和纪梦舒收拾行李,撇下他同东芝王告辞。 东芝王也没挽留,点点头放他们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婚事搁置 “王爷,卫徵伤重,怕是要再此修养一段时间了,劳王爷费心了....” 卫徵:… 马车颠颠簸簸的走了二十余日,才晃到京城,纪梦舒回了京城才觉得,自己是陪着他们走了一圈。 京都一切事宜安然无恙。 朝中一些想要保命的贪官纷纷交上数额不小的金银来保命,充盈国库。 当然也有一些誓死不从之人,阿三将收集来的证据交上来,道,“王爷,去岁兵部派出的押送粮草之人陈会,贪污粮草数计,现下也笼络了朝中不少人,不满王爷专政。” “陈会…”宁容璋咀嚼着这个名字,阖了阖眸子,道,“这些证据足以叫陈家抄家,阿三,带着兄弟们明日查抄陈家,主谋陈会斩首示众,其余男子流放边关,永世不得入京,女眷逐出城外....” “是。”阿三默默拱手,心道,怎的王爷抄家也忒轻松了,像这种在官场之中的败类,在边疆将士们的口粮之中做手脚,斩首示众都已是轻的了。 “今年的粮草由纪府的纪将军亲自护送。”宁容璋话音落,阿三便垂首出去了。 纪梦舒回京没几日,纪元正就受命前往边关,运送粮草是一回事,镇守边关也是一回事。 纪父虽然辞去了相府的职责,不过纪元正颇受重用,纪府也算没有没落。 卫徵的身份京都人仍是不知晓的,甚至宁远侯府的人连卫徵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一个所有人都漠不关心的人,去了哪里好似也都无所谓了。 不等天明,陈府坐落在街市之中,天蒙蒙亮,一队佩刀侍卫便包围了整个陈府。陈夫人彼时正在为陈会穿上朝服,赤红色的朝服衬的人精神了许多,两人的身影倒映在杏色的窗棂上,这么看着到真像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阿三一摆手,身边二人直接拔剑撬开了陈府的大门,守门的侍卫猛的一激灵,看着外头仍燃着火把的那些个个冷面的侍卫,惶恐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若是放在之前,管他是什么人,问什么事,都要到牢狱里走上一圈在问的。 可他家王爷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大官,不好再用这些手段,难得开了尊口,“做什么?奉摄政王手谕,缉拿陈会。” 其余人瞬间鱼贯而入,分散成两支队伍直接进了陈府,控制住了所有的人。 陈会一身红色官袍威严而出,手上还拿着笏板,俨然一副要上朝的架势。分明也是听见了阿三说话,笑道,“一个自封自立的摄政王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这,在大历朝,我陈会忠君为民,只做陛下的臣子,你们,无权抓我!” 好一番慷慨陈词啊。阿三不由笑了,鼓了鼓掌,道,“陈大人果真是好官,可惜....陈大人装的久了,只怕都不知道自己曾经都做过什么事了?陈大人作为兵部的主事,每年都往边郡输送粮草,以供我大历朝边关将士们生存....陈大人?连你的上司兵部侍郎邵抻都坦白从宽,陈主事这样,不太好吧?” 阿三瞧了瞧天色,不想跟他浪费这么多的口水,“陈大人有什么冤屈,咱们邢狱里再说,要不然耽搁了本大人交差,那可就不好办了....” 陈会一梗,看着进了府中的那些人将府中上上下下的仆人都撵到院子中,陈会还有个儿子,今年刚满十岁。 阿三看着那才半人高的小孩,叹了一声,“这么好的年纪,可惜了,要去边关为陈大人犯下的孽赎罪了...” “所有人都听着,陈会中饱私囊,现入狱牢中,听候发落,陈家男丁发配边关,所有女眷即刻起搬离陈府,永世不得入京!” 陈会被两个侍卫左右押解,笏板在挣扎之间被丢下路面上,被来来往往的人踩踏数次。 阿三冷哼一声,带着人回去复命了。 陈会便在骂骂咧咧之中下了邢狱。 纪元正带着实打实的粮草去往边郡,停留数日,蛮夷尽退。 纪元正摸着胸口处那封硬质的信件,是从京中带过来的密信。信中直言,大历朝会和蛮戎有一场百年来的硬仗。 蛮戎在大历朝之北,每每境内人马都饥饿潦倒的时候,蛮戎第一个目标就是攻击富庶的大历朝,两军打的难舍难分,最终大历朝会因为粮草不足,平白葬送了许多将士的性命,而后大历朝累累败绩之上,每年还会送予蛮戎数不清的赔偿。 百年间,无一不是如此。 宁容璋决心要扭转这一局面,首先就得派出精兵良将,一招退敌,还要深入蛮戎,让他们心存胆寒,再不敢随便入侵大历朝。 纪元正手中的那封密函,就是宁容璋给他的军令,必要时刻,可调遣北地驻军,齐入蛮戎。 蛮戎早就跟纪元正交过手,深知他的厉害,一听说边郡来了个姓纪的将军,顿时吓得五里开外,老老实实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心想着等纪元正何时走了,再来抢掠边境。 谁道纪元正这么一来就不走了..... 都说大历朝内乱,那皇帝根本就不管事了,掌握着大历朝实权之人还是个年轻的摄政王。 蛮戎可汗咬着牛肉干,道,“管他什么摄政王摄圆王,来了就打,难不成要我们活活饿死吗?待攻入大历朝腹地,掳了新君过来,那大历朝还不是任我们宰割?!啊哈哈哈哈——” 蛮戎可汗豪迈的挥了挥手,道,“来啊,众将士,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今岁秋日,把我们的马喂得肥肥的,吃饱喝足,随本汗征战四方!” 尚在京都的宁容璋尚且不知这里的豪情壮志,只知最近姜夫人张罗着纪梦舒的亲事。纪梦舒是何许人也? 这可就说来话长的,之前是太后娘娘金口玉言,定下纪家五姑娘和当今陛下的婚事,哪成想,婚事有变,纪家三姑娘反倒成了陛下的妃子。 纪五姑娘的婚事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章 没有那么的重要 后来武亲王欲篡位,传言纪家姑娘同长佑王关系极亲近。但具体亲近到什么样就无从知晓了。 说是整日里出双入对也不为过。 先有宁怀暄后有长佑王,这下子满京城都无人敢接近纪家五姑娘了。 姜母头大,儿子远在边疆,自个的女儿呢,又是个随性的主。 纪梦舒在芙兰轩一边焚香,一边听青竹在这絮絮叨叨,“哎呀小姐,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纪梦舒摇头,发间的簪花带着流苏坠子轻轻摆动,“父亲已经致仕,这京都也无甚留念的,不如离开?”少女眼皮很薄,又因为皮肤白皙,更显得轻薄灵动。 “万万不可啊姑娘!”青竹忙抓住她的胳膊,“公子还在边郡呢,咱们岂能离开?” 纪梦舒苦大仇深,那怎么办呢?“哥哥如今也到了另立新府的年纪,合该自立门户了....” 哎呀哎呀,她家姑娘这是不想留在京都了呀。 姜母原本是想在京都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这下可好,她却坚持要回去。 暮色四合之际,纪府小厮递进来一封帖子,说是宫里头的娘娘递过来的。 如今这时节,还宫里头的娘娘?就是宫里头的皇上估计都没法子递信出来吧。 纪梦舒拆了信,瞧见里头女子秀气的簪花小楷,道,“嗯....是万贵人。” 红叶凑在跟前,瞄着那信,道,“姑娘,万贵人说了什么呀?” “宫中清寂,特邀我明日相见。” 姜母本不愿纪梦舒去宫中,但既然是后宫妃子相邀,拒了又显得纪府没有情面,临上马车时,纪梦舒一再劝道,“母亲放心,我去去就回。” 迎着徐徐上升的红日,马车碌碌往宫门方向行去。纪梦舒枕着马车中的软垫,衣袖遮着嘴巴,长长打了个哈欠。 笑憩一会,居然也能梦见前世的种种,或是顺从,或是不甘,或是无奈..... 几种情绪纷杂轻缠眉际,困得她的眉眼始终不得清明。 梦中一片阴暗秽迹,额上渗出豆大的汗水,轻薄的衣裳被汗水打湿而黏住了后背。猝然,梦中一道日光骤然掀翻云端,于万丈黑暗中裂出鱼鳞般的痕迹。 “姑娘!姑娘!” 身子被推醒,纪梦舒猛的起身,大口喘着粗气,双眼失焦一般看着红叶,一开口,嗓音暗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红叶将手抚上她的额头,“姑娘昨日许是贪凉受了寒气?” 头疼欲裂。 拿着绢帕细细擦拭了身上的细汗之后,宫门的侍卫瞧着那马车停下许久,才从里头走出来一位小姐,忙开了宫门。 万容早就等在宫门附近的凉亭之中,身边的侍女还端着近日宫里头新研制出来的糕点。 “娘娘,那是纪姑娘吧....” 万容顺着那看过去,百花盛开的花园之中,聘聘婷婷走过来三位女子,前头的那个似是坠着蝴蝶簪子,旁的也没有什么打扮,这么瞧着,还真是灵动至极。 “纪家妹妹?” 万容迎过去,一见面就捏住她的手,眉眼之间尽是舒颜,“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怎会?”纪梦舒拉着人的手,“旁的不说,万姐姐邀我前来,我怎敢不来?” “你这小妮子...惯会说好话哄我....”万容捏了捏她的脸,细腻嫩滑,手感极好。“快尝尝今日小厨房新做的糕点,还热着呢。” 侍女揭开盒子,里头正是各种花样的糕点,只轻轻含了一口,便觉口齿生香。 “我听闻,你要离开京都?” 纪梦舒诧异,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怎么连万容也知道了....万容觑她,“妹妹年岁渐长,倒也是会瞒我了...我在深宫之中自然是不如妹妹自由,想去何方便去何方....” 万容尾音有些落寞,瞧着天边辗转而行的飞鸟,最后只能堪堪叹上一口气,“如果我也能出去....” 罢了。 “姐姐不喜欢宫中?” 万容“噗嗤”一笑,“你是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我本就是例行进宫的贵人,在后宫又可有可无的,你也知道,武亲王谋反那一阵,软禁了太后娘娘和陛下....我们后宫的妃子也各自软禁宫中,自生自灭一般。” 万容目光婉转,“后来...虽说长佑王成了摄政王,可陛下此时仍在软禁。”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宫里头每月的份例照常是有的,可是,这如今的形式,不知何时会宫变,倒时,我们后宫的妃子岂不是全都要殉葬?” 纪梦舒蓦的睁大眼睛,道,“该是不会,他不是这般狠厉之人。” “你是说...摄政王?” “自然。”纪梦舒捻着细白的手指,可是大历朝有大历朝的规矩,皇帝身死,那些没有子嗣的嫔妃都要殉葬于此,就算宁怀暄不死,后宫妃子也是青灯古佛了此余生的结局。 她好似也不能保证宁容璋会善待这些人。 于江山社稷想比,后宫妃子好似也是没有那么的重要。 万容眼中含着些许的泪光,“纪家妹妹,今日我不与你绕弯子了,今日找你来,便是听说你与摄政王关系匪浅,不知可否为后宫的姐妹们求个恩典?” 纪梦舒捻着糕点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用力,手中糕点碎了个彻底。 “万姐姐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纪梦舒开了口,说实话,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宁容璋不一定会卖给她这个面子。 两人又说了好一番话,纪梦舒才告辞。心中反复思量这件事,按常理来说,宫中妃子一应事宜,合该由太后主持,再不济也应该是皇后娘娘。 可如今后宫无主,怕是不能做主为后宫妃子求上恩典。 这是要她去求摄政王了。 马车禄禄直转,在摄政王的门口不知徘徊了多少圈,连守在王府外头的侍卫都看不下去了,这是纪府的马车,他们都认得。 “姑娘,外头天热,您不如进府去喝口茶?” 马车停着一侧,过了好半晌才从里头磨磨唧唧出来一个侍女,青竹几步上前轻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彩头 瞧着那侍卫大哥,颇有些偷偷摸摸的问道,“侍卫大哥,你们王爷现在在府中吗?” 那侍卫两人对视一眼道,“今日倒是没瞧见王爷出府,姑娘若是有什么话,不妨进去再说。” 青竹小跑几步进了马车,“姑娘,王爷现在就在府中,依着姑娘和王爷的交情,王爷必然是会同意的。” 纪梦舒扯了扯嘴角,会同意?不见得吧?前几日她还说着要离京,宁容璋几次三番请她出来她都推掉了。 用着人的时候再上门,岂不是显得她寡义了一些。 “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青竹道,“姑娘,您等的了,卫贵人可等不了,卫贵人还等着您救命呢....” 纪梦舒点头,冲着前世卫容对她的情谊,她也须得帮她一把,也算是全了之前的恩情。 纪梦舒下了马车,虚虚朝里头一望,“可否两位通传一声?” 这哪里还敢通传?之前陈管家专门交代过了,但凡是瞧见了纪姑娘过来,不必费力通传,直接将人放进去就是了。 这般能自由进进出出的,只怕也就只有她一人了。旁人来着了,可都没这些个待遇呢。 王府之内,水绕假山,葱葱茏茏,小桥流水,桥的那头就是书房。 只是迟迟不见有人来。 这是存心晾着她? 毕竟是来求人的,纪梦舒还是有这个觉悟的,老老实实站在外头,眯眼盯着那月色瞧了一会,晒的直晃眼。 “姑娘,咱们不妨去亭子里等着?” “既是来求人的,自然要有求人的样子...” 里头,宁容璋拿着奏折,半晌都没翻开下一页,阿三瞧着那快被扣烂了的奏折,赶忙道,“主子,纪姑娘还在外头等着呢?” “那就让她等!”宁容璋道,抬眼望外头瞧了一眼,她这是铁了心的要和他断个干净。 阿三嘴笨,心道男人女人闹了矛盾,他在这当个传话筒也不是个事,什么话不如当面说开了才好。 “王爷.....外头日光正盛,纪姑娘可经不起这般的暴晒…” 片刻,书房的门终于在三人的盼望之下徐徐打开一条缝隙。 阿三从里头闪身出来,宁容璋坐在书房里头,瞧着那门开了一下又立马关上,照过来的日光猛的被夹断在房门外,心情愈加不好。 “纪姑娘,实在抱歉,主子在里头有要事商议着,实在抽不开身见姑娘.....这会日头正晒,姑娘不妨先回去吧....” 拒之门外,倒也想到这个结果了。 纪梦舒深吸一口气,努力笑了笑,“王爷就没有别的话嘱咐了?” 阿三咬了咬腮帮子,点头道,“王爷说,不如姑娘好好想想,想好了拿什么来求王爷?” 辗转回府,纪梦舒都在头疼这个问题。 一个摄政王,身居高位,他能差什么是一个纪家女能提供的? 晃神一般进了府,姜母瞧她那失了心神的模样,道,“进宫怎么了?” 纪梦舒摇摇头,“是宫里头的万贵人与我有些情谊在,这便找我说说话。” 姜母拿上来一沓名册,“你如今年纪到了,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都是京城或是范阳的世家子弟,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纪梦舒随意翻了翻,瞧见里头大大小小三十好几的名册,家世,画像,甚至身高都列在其中。 刚强的,阴柔的,或是将军,或是世袭的侯爵世子,再者还有中第的书生。 从上到下,罗列齐全。 纪梦舒合上名册,“阿娘,如今哥哥的婚事尚且没有着落,您老对我耳提面命做什么?” 姜母戳她的脑袋,“还能是因为什么?是阿兄去了边疆,下次见他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你以为我心中只想着你的婚事吗?京城之中勋贵子女我亦在看,只等你阿兄回来。” 纪梦舒点点头,心道,您还真是准备齐全呢? 说了两句话糊弄过去,但耐不住姜母一心促成姻缘的想法,没过几日,姜母广邀世家前往京郊马场,名帖是送出去不少,来的人却只有帖子的一半。 纪梦舒浑然不觉,去李府找李淮香,后者在军中任职,无故不能出来。淮香也算是当上了渴望已久的将军,虽说没在边郡,却也在京都贡献一份力量。 身边没个相熟的人,那还真是无聊透顶,她也不想同其他人赛马,阿兄又不在。 来了城郊马场之后,有些人已经在赛马了,马场之上,四蹄飞扬,场上都是些京都的贵妇人,指着点着自家的儿子,同姜母说些话。 其他尚在闺阁之中的小女儿,有些也跟了出来,都守着自己的母亲,撇一眼瞧见场上少年们骑马的风流,便飞红了脸。 “阿娘,您何时张罗的这些事?” 姜母扭头瞧她一眼,“你是个不上心的,难道我也跟着你不上心吗?你瞧瞧场上的那些好儿郎,舒儿,阿娘总不会害你....” 纪梦舒盯着自个的手指,道“阿娘怎么不问问我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 姜母的眼神“啪”的一下就亮了,瞧着乖乖巧巧的纪梦舒道“难不成你已有了心仪之人?怪不得阿娘给你张罗这些你还不愿意?他叫什么名字,父母又是谁?家在京都之内还是之外?家中是世袭的荫官还是旁的?” 果然呐果然撒了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慌来圆。 纪梦舒张张嘴,哑口无言。这落在姜母眼中反倒是以为是她不好意思了。 便也不在管她,打发人过去,在诸位面前露了面就好。 马场上放了个绣球,一炷香之后,球在谁的手中,谁就是赢家,这种玩法在京都也是颇为流行的。 先前已经比了两场,赢家分别是钱太傅的孙子钱岁。另一个便是护国将军之孙王平。两人家世与纪府相当也不知有多少人眼红这两人的婚事。 “钱兄,好技法!” 王平笑呵呵的抬头,眉眼之间压着倨傲,“今日在场的哪位不知姜夫人的用意,难不成钱兄也对纪姑娘有意?”来此博博彩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好感不多 钱岁便笑,“今日打马球,比赛马,你扯上一个姑娘家做什么?还是说你输不起,扯到旁人身上劝我放弃?” 王平哑口无言,拽着缰绳嘚嘚的走了,持短鞭绕场一圈,惹得女儿家频频抬眼。 一波一波的人耐不住手痒,一个一个的自觉上场比拼,就算入不了纪家姑娘的眼,能博其他美人一笑也是难得。 上半场打的人大汗淋漓。就在这畅快之际,几道孤影的背影幽幽赶了过来,还未凑近,远远便瞧见场上马尾翻扬,几位少年模样的人纵情骑马,在马场上追逐那红色的绣球。 小七盯着那些人的身影,主子若是想要处置世家,也大可不必亲自来马场,吩咐他们来就是了。 阿三却是在场上巡视一圈,没瞧见纪姑娘的身影,“主子,或许姑娘没来.....” 宁容璋道,“本王今日有兴致,来打马球,可没说找谁。” 阿三:得了,是他多嘴。 纪梦舒正坐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似乎是将自己藏了起来,就这么看热闹一般看着。 直到一道格外冷峻的身影踏入场内。 “姑娘不妨好好想想拿什么来求王爷…” 浑身蒙的一个机灵,纪梦舒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盯着那道身影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指着他问青竹,“你看…你看那人是不是摄政王?” 青竹眯眼瞧着,“姑娘,好像就是王爷呢...” 他来做什么? 不仅纪梦舒有疑问,在场所有人也都有疑问....摄政王,忙的比皇帝都忙,他过来做什么?心情好来放松放松? 姜母自然也眼熟这道身影,连忙打发人过去问,那小厮跑过去又跑回来,附身道,“王爷说,京都好久不曾这么热闹了,他也过来瞧瞧....” 随着男人骑马入场,那清隽面容在在日光下如是会发光了一般,惹得全场女子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衬得王平一下子失意许多。 “王爷?” “王爷?!” 宁容璋勾唇,遥遥往场上一看,明明是漫无目的的扫了一眼,却觉得如芒在背,浑身都不自在的很。 “今日热闹,本王也来看看,诸位请尽兴。” 钱岁手中的绣球猛的被抛出,场上几个少年激烈的角逐,红色绣球在马蹄之间来回翻转,高高低低,起伏不定。 王平忌惮的看着摄政王,不欲与之争锋,不过全场女子的目光全都黏腻在他身上,又叫王平觉得分外难堪。 一个起兵作乱的摄政王,没了身份权贵的光环又是一副什么模样呢? 心里头突然好奇的很,身侧有人推了他一把,在他直视的目光中道,“王兄,想什么呢?退不退场?” 王平摆手,“退什么场?你难道不想见识见识摄政王的厉害?” 那人摇摇头,“我还是算了吧,摄政王能来此处怕不是冲着纪家的那位?王兄,你可要好好掂量清楚。” 王平嗤笑一声,管他谁是谁?一个破落家的女儿,他将军府的家世能瞧上她已是开恩,若是在和摄政王不清不楚的,就让母亲直接将她纳做妾室。 狂妄如王平,却终究在之后的被人“啪啪”打脸。 思绪回转之际,宁容璋已侧身将红色的绣球揽至怀中,前头香烟已落,簌簌落下一截香灰来。 前头的小厮高声一阵,“时间到!摄政王胜!” 钱岁拉着缰绳悠悠往那头走,“王爷这一身技法当真不错....” 说起来还是宁容璋占了个便宜,那钱岁世代都是文官,两袖清风,他一个武将,占了人家的上风就不得便卖乖了。闻言一拱手,道,“钱大人也不错。” 世家分为多种,清流世家如钱岁这般,虽说没什么实权,地位却也不低,再者就是其余在朝廷之中掌有重要实权的世家,分量极重。 姜母坐在上头也只得笑,谁知那摄政王也来此处凑热闹。凑热闹还不说,还拿了头筹。 护国将军府的王夫人捏着帕子往姜夫人那边走,王夫人本就是世家出身,整日里前呼后拥的跟着一大群贵妇人,这些人中不乏有一些是跟着王夫人一起来的。 姜母扯着唇角笑,“王家夫人,瞧瞧都多久没见了?” 王夫人雍容华贵,一屁股坐在姜母身边,“说的也是,纪相国退出朝堂之后,跟我们家老爷也不常见面了,可咱们两家的情谊还是在这的,这不....便过来看看。” 姜母刚想开口,又被王夫人打断,“我瞧着呀,纪姑娘是个不错的,可之前同皇室有婚约,咱们就是有心却也无力呀....” 姜母心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下可好,纪姑娘如今又是自由之身了...不知夫人瞧着我家平儿怎么样?”王夫人指着尚在马场之上灰头土脸的人。有些看不上。 姜母语塞,不动声色的推回去,“这嫁娶之事,端看孩子们的心意,我可不能做她的主。” 王夫人的面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许多,说话也有些怪气怪气道,“你家姑娘的主意倒是大,世家女子,本就恪守知礼,纪姑娘可好,和那摄政王之间不清不楚的...如今连你这个母亲说的话都做不得数了哟,真真是女大不由娘啊——” 她这话说的声音不小,周围几个妇人们都能听得见,面上不说,私下里还是要议论的。 议论她家女儿的清白。姜母猛的站起来,“胡说的事!摄政王与我家舒儿清清白白,反倒是有些人,以为我们纪府在不似从前,便开始落井下石说这些个混账话?!” “哎哟姐姐…”王夫人讶然姜母会动这么大的火气,赶忙劝慰道,“妹妹我都是胡说的,姐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若是因此伤着了你我之间的情谊,岂不是叫人笑话?” 姜母甩袖,之前舒儿同摄政王亲近,不过也是想在宫变之中保全他们纪家,除掉武亲王,也是保全了京都这么多人的乌纱帽,这些人,反倒是因此来对舒儿说三道四。 本就对王家的好感不多,现在更是荡然无存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会放过你 王夫人瞧着姜母油盐不进的模样,笑道,“夫人连我们护国将军府都瞧不上,还想攀何人的高枝?” 姜母瞧着下头的青年才俊,笑道,“王公子固然好,夫人说的对,您这高枝我们就不攀了....” 王夫人自讨没趣,起身盈盈走后,身边有贵妇人道,“夫人,虽说纪康致仕,可纪家的大公子还是镇守边疆的将军,总不好把什么话都说尽了吧.....” 王夫人摸了摸头上镶金翠珠挽头钗,漫不经心的笑,“没了相国的头衔,区区一个年轻的将军,功劳还能大过我们护国将军府不成?”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 挽帘珠,拔头彩。 宁容璋将绣球放在自个跟前,抓着缰绳慢悠悠的往回走。长指微弯,这抓到哪里是绣球,那简直就是京都各路姑娘的心呐。 纪梦舒瞧着他那孔雀开屏一般的模样,嫌弃道,“花枝招展!” 青竹盯着那俊逸的身影,痴痴道,“京都都传摄政王天人之姿,之前还不这么觉得,今日一看,果真是天上有地下无。” 纪梦舒:… 正徐徐往上升的日头惨烈炙热,骄烤着大地,许多人都退场出来,虽然遗憾未能拔的头筹,不过也算在世家女子面前露了脸。 一场马会结束,纪梦舒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肩膀,道,“可算是结束了....”这样的马会她决计不会来第二次。 众人散去之后,宁容璋跟在后头,刻意的保持一些距离,好似他过来只是为了蹭蹭马会的热闹。 回了王府之后,府中的暗卫立刻将密信送过来,“主子,出事了!” 宁容璋眉头微皱,“何事?” 那暗卫便道,“朝中余孽未清,有人往宫里头递信,但皇室有专门的渠道,属下只劫持了,信件,却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内容。” 密函呈上。 宁容璋打开来看,里面只是一串串奇怪的符号。 但凡是被选定为皇室继承者的人,都通晓着其中的含义,且只有皇帝与太子知晓。 宁容璋捏着那信件,“盯紧宫里头的人,每日送饭之人都需换上一轮,谨防出事。” 晚间。 平静如古水的庭院里,一人仰躺于竹椅之上,夜凉如水,而她的心境却波澜起伏。 先是在摄政王府被拒,然后宁容璋又跑来马会,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还说什么那什么求他? 红叶从屋内拿出一截软毯,盖在她身上,“姑娘,小心着凉…” 主仆二人嬉嬉闹闹,转眼瞧见院墙之处有人影闪过,红叶刚想叫人,猛的瞧见来人是摄政王。 这便朝纪梦舒福了福身,知趣的退下了。 “你怎么来了?” 他逆着月色而来,一身黑色锦袍衬得他长身玉立,负手背过去,侧身,能瞧见明暗不甚分明的一张清隽的脸。 “本王前些日叫人想想拿什么来求本王,可曾想好了?” 宁容璋就停在五步远,瞧着像是能随时消失一般,纪梦舒微微前倾身子,道,“王爷那日说忙,结果改日就去了马会,怎么不忙了?而且你知道我所求何事?” 宁容璋自动忽略前头的问题,道,“你且说说看。” “我想让你放过后宫嫔妃那一干人。” 四目对视,她甚至能瞧见他眸中的幽深晦暗,似是压着什么事,朦朦胧胧的只在外头拢上了一层雾,连纪梦舒都不得窥探。 “皇帝尚在,你要我如何做主放过后宫等人?” 纪梦舒心道你不是摄政王吗?权利大到能直接越过皇帝发号施令,将太后与皇帝软禁宫中,纪梦舒觉得将后宫的妃子放出,应该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听他这话意思就是不帮了,纪梦舒也不在自讨没趣,大不了等阿兄回来,立了军功给摄政王讨个赏赐,就不信他会驳了阿兄的意。 话不投机半句多,恭恭敬敬的将人送走之后,纪梦舒闷头睡觉。 远在京都之中,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听闻北地打仗,已是数日后的事情。 阿兄又打仗了。 听说那蛮戎联合西部的滦州部一齐向大历发难。也不知阿兄能不能顶得住。 “哎——”又不知第几声叹息声响起,红叶安慰道,“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之前公子每次出征,她家姑娘就守在府中,整日里长吁短叹,连饭食都吃的少了。 纪梦舒揪着花瓣,无不愁闷,但愿吧。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往后过了仅仅几日时间,边疆传来消息,我朝王军大败与阴会山,主将纪元正滚落山崖,生死未命。 手中瓷白茶盏碎了一地,似是不可置信一般,轻问道,“你说什么?” 青竹只得哽咽的回了一遍,“姑娘,咱们公子失踪了!” 马车慌慌张张的往摄政王府跑去,还不等那脚凳放下来,纪梦舒就夺门而出,直接跳了下来。 门口的两个侍卫只觉风一阵似的刮过去一个人,身后匆匆忙忙跟着两个侍女。 前头的女子眼眸含泪,阿兄在战场上这么多年,从不曾失踪不见踪影。硕大的眼泪从眼眶内滑落,这辈子她只要家人平安,怎么连这点微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了呢。 宁容璋好似早就知道她要来,早早等在外头,瞧见人失魂落魄的跑过来,眉心一皱,心里忽然揪了一下。 “怎么回事?阿兄到底怎么回事?!”纪梦舒停在他面前,双目通红,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纪将军…失踪于阴会山,已经派人去找了,你且再等等…” 所有的安慰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人在生死面前,或许只能听从天意。 “你不是说,有了东芝王的支持,去边疆打仗只会轻而易举吗?”她就是太天真,才错信了他的话,现在阿兄不知在何处,生死也未知。 宁容璋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被后者猛的躲了回去,“宁容璋,如果我阿兄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扭头头也不回的往外头走,红叶和青竹只能匆匆朝面色极其阴沉的宁容璋行礼,转身追自个的姑娘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知好歹的蛮人 纪元正失踪于阴会山,纪康和姜母好几日都没了心情,时时刻刻都在担忧自个的儿子。 纪梦舒直接去了李将军府,李淮香今日放值,见她来,也约摸知晓她要说何事直接将摄政王的密函递给她。 “阿舒,你自己看吧。” 在听闻纪元正失踪的下一刻,宁容璋直接下了旨意,命李淮香带着援军,前往阴会山支援。 “淮香,我也要去。” 自知拦不住,李淮香点点头,“放心吧,纪大哥征战多年,说不定只是用计放松敌人的警惕呢?” 回府劝了纪父和姜母好一阵,再三保证自己身边有李淮香,决计不会出事,姜母这才堪堪同意,将身边几个会功夫的侍卫拨给纪梦舒之后,便谴着青竹去收拾行李。 次日一早,直接出发。 纪梦舒嫌马车走的太慢,便要了一匹马来,和李淮香并排走在前头。 往北地的驻军所在,需要穿过一大片的荒漠,群山,骑兵行军昼夜不停需十余日。 金尊玉贵里养出来的人,怎么能吃得了行军的苦?李淮香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给她递水,“阿舒,已骑马一日了,天色渐晚,咱们不如再此修整一二?” 刚刚出来一片村庄,前头又是一片郊区,四下无人。纪梦舒满脸疲累,“出京还不远,淮香,你不必顾忌我…” 李淮香转身整队,就算不顾及纪梦舒,也还要顾忌这些长途奔波的将士们。 阴会山地势险恶,阴会山之北就是滦州部,阴会山之南就是大历朝,悬崖万丈,因此成为大历与滦州的双分之地。 听闻滦州部凶残,贵族不世袭,所有有实权之人都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做得那个位置上,刑法制度格外严酷。对自己人尚且从不手软,对那些个战俘来说,更是如噩梦一般。 传闻那些喝人血吃人肉的滦州部,最喜爱用女人的头颅盛酒,用幼童的骨头做筷子。可谓残忍至极。 纪梦舒这么着急去阴会山也是因为大历同滦州部打仗,若是纪元正落在滦州部手中,估计就是九死一生。 十余日之后,一行人风尘仆仆才堪堪到了北地,北地驻军退守之余,仍在加固边防重镇的守卫,以防滦州部的突然袭击。 军营之中,纪梦舒早早就睡了个囫囵觉,李淮香则是安排一些事宜,到了北地之后,在往北就是阴会山。 略显粗陋的饭食送往大帐之中,虽然有些不合胃口,但此时想要挑挑拣拣更是不可能的了,勉强将饭食吃完,李淮香跟着进来,“阿舒,你放心就好,明日我就带人去阴会山附近搜寻,纪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你就放心吧。” 多少有些不适应旅途中的颠簸,纪梦舒只觉得自己双腿内侧被摩擦的火辣辣的疼,瞧见李淮香来刚想起身,肩头便被人摁了下去,“忒疼了吧,跌打损伤的药膏,比不得京都华贵,你且将就着用。” “多谢你了淮香。” 次日一早,李淮香清点出一对人马,直奔阴会山,纪梦舒也在其中,这些天她强撑着身子来阴会山,已是虚弱至极,心中只还剩一口气撑着,不亲眼看到阴会山,她是不会死心的。 阴会山陡峭的岩壁拔地而起,往下则是割裂出来的深谷,不知有多少将士埋骨于此。 冷冽的劲风吹割着面,刺进眼中,能叫人泪流满面,纪梦舒甫一擦了擦脸,紧接着泪水就沾湿了衣裳,据探子来报,纪元正同滦州部的人打了一仗,人就是在此处消失的。 伏首贴着崖壁,能看见那深不见的空洞,李淮香拉着人,“此处被滦州部攻下,咱们不宜再此久留。” 面前的人早就已经哭成了泪人,长风卷着衣袍,将她的话吹散,“淮香,哥哥还在的对不对?” 女子张口,坚定道,“对。” 京都。 摄政王府。 小七从怀中摸出信函,交给宁容璋,道,“主子,北地送来的。” 面无表情的看完一整封信,宁容璋指尖微点,道,“照应好她。” 边塞狼烟阵阵,时不时还能听到震鼓之声,纪梦舒在此住了多长时间,就找了纪元正多长时间。 一日两日的过去,丝毫没有任何的音讯,恍若纪元正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只存在于别人的脑海之中。 纪元正作为将军主帅,现在下落不明,时间愈久,军营之中便更加人心惶惶,李淮香随即赶来同北地的几个将军联合作战,稳控军心。连李淮香的大哥李淮容也跟了过来,还有边小寒,来代替纪元正的主帅之位。 夜间,大帐外忽然传出一声长喝,外头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兵,进门就单膝跪在地上,“将军!咱们派出去的人全都被杀了!” 李淮容长眉一拧,“那蛮戎居然这么不知好歹?!之前元正将蛮戎打伤之后,现在有了滦州部做靠山,居然翻脸不认人了?!” 李淮容猛地将拳头砸在桌案上,到底是给蛮戎的教训不够,以至于让它觉得大历朝仍然是宁怀暄那个昏君做主。 “大哥!那些蛮戎不听话,那就把蛮戎打服为止。” “说的容易,现在滦州部在北地虎视眈眈,若是撤出去一支军队,会让滦州部有机可乘。”李淮容担忧道,在军事上,他向来是保守为主。 这点李淮香倒是意见不一致,从小没在自个父亲身边跟着,战风上更加倾向于速战速决,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这点想法倒是和边小寒不谋而合。 作为宁容璋手下的的力主将,边小寒格外黝黑健壮的身子立在桌案后面,看着偌大的边防兵沙图,垂着眼,不知是在想什么? “边将军何意?” 边小寒沉吟一声,“滦州部因阴会山易守难攻,若是等滦州部主动出兵,只会让我方将士心力交瘁,防不胜防...”图中拔地而起的一座山峰,正是阴会山。 “除非...”边小寒的目光盯紧某一处分界线,眸色暗了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利用罢了 滦州部乃是大患。 已经月余。 边疆的冷风来的总是很快,晨起晚间,风吹的人发冷,马儿都渐渐养起了膘,长得格外健壮。 所有人都觉得纪元正已经死了,纪梦舒不信,整日都在等着他的消息。她的哥哥英勇无比,不会死在那空旷的阴会山的。 纪梦舒这几日每每起来总能感受到军中格外紧张的氛围,快打仗了。大历朝和北方的滦州部总会有一场战争的。 前线作战,整个北地军营都退守到重镇之中,城墙被加厚加高,纪梦舒跟着一部分人退守其中,守着几乎空了城的地方。 滦州部与大历朝大战于阴会河,鼓声阵阵,钉了马掌的马蹄子踩得铮铮作响,天空清透无比,却不见半点日光。两方俱带着黑压压的一群人马上前,隔着许远。 滦州部为首那人带着银质头盔,一杆长枪斜斜挎在身后,身后还有二三身着红袍的将领。 纵然隔得很远,还是能感受到那滦州部前头之人的蔑视之感。 在滦州部的人,向来都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说话。 一仗连续打了两天两夜,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谁也没有从对方那里讨到一丝的便宜。 纪梦舒也是从那些伤兵的口中才听到一丝的消息,北地打的厉害,蛮戎便如同缩头乌龟一般,只敢在滦州部之后走个过场。 自从纪元正消失之后,说是万念俱灰也不为过,若是这一世仍旧不能护好家人,纪梦舒觉得,此生怕是不会有第三次的重来了。 于是日久之后,纪梦舒便趁着月色悄悄出了城,一旦出城,再无退路。 骑马奔走于北地军营之间,一路上逃亡的百姓与流窜的流匪,都被纪梦舒堪堪避过。 马儿走累了便在草地上啃草,渴了便在小河边喝水。直到马儿筋疲力尽之时,才堪堪到了北地军营。 徘徊在军营外头的时候,纪梦舒终于顿悟的察觉到,这一路的风险决计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趟过来的... 随即拉着马儿的缰绳,调转了一个方向,直冲阴会山,阴会山冷风阵阵,吹的她轻薄的身子冷的厉害。 若是不能找回阿兄,她便是死在这里也无憾了。 冷风吹胀她的衣袖,扰乱所有的衣衫翩飞。 不死心的往山顶上爬去,或许是遇见滦州部的人,也或许会遇见蛮戎之人,结果不会比死更差了。 山路崎岖,路两边的杂草丛中猛地出现两个人,小七俯首,“姑娘,您不能进山。” 纪梦舒勾唇,果然,她身边果然有暗卫跟着。“我要去找我阿兄,你们拦我作甚?” 小七回答的板正,主子吩咐,护好姑娘。“阴会山此时刚过战乱,说不定会有流窜的土匪,为着姑娘的安全着想,姑娘还是不要轻易的以身犯险才好...再说了,李将军也已经派人寻找了...” 似是憋闷的心情忽然有了发泄的出口,纪梦舒自从来了北地之后,心情就是无比压抑的,或许是不想清醒的接受纪元正已经失踪了的事实。于是浑浑噩噩的度过一天又一天,麻痹自己的心智。 “以身犯险?便是犯险又如何?阿兄若是死了,我活着...也是痛不欲生...” “姑娘严重了...” “你们既然跟着我,若是不想我出事,便跟我一起上山...”纪梦舒早在前往北地的时候就已经猜测到了,她能一路有惊无险的过来,身边一定有人相助。 只是在瞧见小七的时候,心底还是闪过一丝欣喜,她既希望他处处为她着想,又气他将阿兄置于险境。 若是阿兄不能回来,那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姑娘,还请不要为难属下,属下也是听主子的吩咐做事,姑娘还是不要为难属下了...” 小七苦苦相劝。 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或是听命于谁,或是又何等的想法,无人能理解她,理解阿兄在她心中是何等的地位。 回首望了高山一眼,而后后颈一疼,眼前的景致都模糊在自己面前。 身子软绵绵的倒下,而后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失去意识之前,鼻间还能嗅见一丝熟悉的冷淡的香气。 回到北地的营帐之后,夜深时分,偏帐之内仍能瞧见一丝亮光。纪梦舒睁眼,只觉后颈处还有些微微的疼。 偏眼一瞧,坐在那桌案旁边,阖目之人又是谁? 赤足踩在地面上,怒气冲冲的过来,手掌离着人尚还有一段距离,便猛地被男人察觉,手腕准确无误的被人摄住。 他满眼血色,眉宇之间带着疲累。 “宁容璋,果然是你!” 在阴会山敲晕了她的人。 宁容璋摩梭她的手腕,似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般,握着她的手贴到自个侧脸上。“怎么?你生气了?” 纪梦舒猛地抽回手,谁知道这厮心里又犯了什么毛病。“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某人不太听话,一副要死在阴会山的架势,纪梦舒,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在乎尚在京都的纪大人和他的夫人吗?”宁容璋微挑的眼眸带着一丝嘲弄的含义,斜眼瞧她。 “我要寻回哥哥...” 又是纪元正。 宁容璋眉目一深,无不哀闵道,“他已消失了许久时间,就在阴会山顶上,坠崖了...” 纪梦舒鼻间一酸,“就算是死了!也该有尸首,我见不到阿兄的尸首,决计不会离开!” 宁容璋觉得,这人有时候犯起倔来,十头马都拉不回来,都说了人坠下悬崖,难不成要在河里捞尸么? “你且放心,本王一定会加派人手的...”话未说完,手背猛地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纪梦舒泛红的眼尾带着深深的厌恶,“可我现在已经不在相信你!是你利用了所有人!” 哥哥的死是因为他,都是他! 她期盼已久的团圆,也不会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猛地瞧见她厌恶的眉眼,似是一根长刺直刺心脏,抽疼的有些传不过来气...最后仍是被气笑了。“你说的对,我是一个伪君子,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利用罢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走开 宁容璋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这个时候出现在北地,一身黑袍剪裁得体的裹住男人俊逸的身形,露出三分带着冷意的眉眼。 “明日,你就回京。本王当初就不敢让你来北地犯险。”宁容璋深吸一口气,之前总觉得让她亲眼瞧见那千尺高的阴会山,她便也就相信纪元正身死的事实了,没想到人居然这么倔,非想要找出尸体。 北地乱得很,周遭好几个郡县都人去城空,没有人想要留在这战乱之地。 何况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或许一年两载,或许三年五载。 “宁容璋,你凭什么替我作决定?我不是什么豢养在城中的丝雀,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思想的人,你又凭什么替我做主?” 男人背身转过来,昏黄的烛火映照在他冷峻的眉眼,他好似从来都没有这么强势过。 “你可知那滦州部都是些什么人?将你送回京城,也是为了你好...”他是无权替她做主,这紧要关头,总不能将她置身于这等危险的境地。“你放心,你相信纪将军未死,我也相信,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在纪梦舒离城的那一日,滦州部又发生了猛烈的攻击。 这一仗打的不快,甚至有些迂回。宁容璋秘密前往前线之后,朝中又有人不安分了起来,内忧外患。 宁怀暄身边党羽众多,宁容璋又未真正称帝,只是将皇帝软禁起来,京城没有宁容璋坐镇之后,边小寒和李淮香也不在宫中,宫廷的禁军之中一下子混进去好多生面孔。 太后听闻宁容璋秘密离京的消息,惨淡了好久的面容终于恢复了一丝的笑意,“看来是天不亡我皇室...一个自小就不受宠的藩王,最后也只会落得和武亲王一样的下场!” 太后年纪愈大,便愈是有问鼎天下的架势。反倒是年纪轻轻的宁怀暄,自从亲手杀了刘花朝之后,整个人都像是抽了主心骨一般,整日窝在床榻上,半点兴致都没有。 身边每日来送饭的小黄门将每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都告诉宁怀暄。今日那小黄门一来,便恭敬的跪在地上,道,“陛下...陛下!咱们的机会来了!那摄政王已经离京,咱们何不将摄政王杀死,重夺江山呢?” 宁怀暄扯着嘴角,阴恻恻的笑,“宁容璋作摄政王,而我是皇帝,他替朕处理事务,有何不可?朕欢喜还来不及...”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这么想!陛下是一国之君,既然是一国之君,又怎么能将权力交到乱臣贼子受伤呢?那岂不是乱了天下大忌?” 小黄门从怀中赶忙掏出一个形状不大规则的小玩意,“陛下您瞧,这是您幼时玩的玩具,这小东西还是先皇亲自给您雕刻的呢...您若是将江山拱手送给别人,百年之后,陛下龙御归天,见到先皇的时候,先皇定也会盛赞于您的。” 宁怀暄接过那木制的小玩意,自从父皇驾崩之后,这东西便一直都在皇祖母手中,今日这小黄门过来,定然也是受了太后的意思。 勉强撑起斗志,问道,“宁容璋离京了?” “确实如此...听说是北方的滦州部作乱,连带着之前打压下去的蛮戎也跟着兴风作浪,还有消息说,纪家的大公子纪元正就死在了阴会山。” 消息来的有些迟,不过宁怀暄到底是恨透了纪家,“纪元正死了...那纪梦舒一定很是难过吧?” “陛下说的是,毕竟是纪姑娘的同胞哥哥...” 宁怀暄嗤笑一声,“总也该叫她知道至爱之人离开自己是个什么滋味了呢?花朝死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往事一幕幕的涌上心头,“是朕亲手杀了的...可也是纪梦舒逼死的...若是她那日不出现,朕和花朝就会恩恩爱爱一辈子...” “花朝定是怪朕没有给她皇后的位子,这才对朕心生怨怼,只要朕能成功出去,一定给花朝封一个皇后的位子,等朕死后,也会合葬在一处...哈哈哈——” 是他想的太多,如今刘花朝的尸首都不知被宫里的下人扔到何处去了...或许是在宫里头某一个冷宫里头的枯井里头,又或者是在宫外某一个荒郊野岭的乱葬岗之中。 总之没有红木棺椁,没有风光大葬,时间过了这么久,估计尸体都已经腐烂完全了,宁怀暄心念着想要和刘花朝合葬,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那小黄门恭敬听着,一个女子罢了,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只执着于一个出身下贱的贵妃?但不管怎么样,只要陛下还想要回皇位就好。 太后秘密与皇帝联系在一处,同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宁容璋大部分的将士都带去了北地,在京城之中实在没有留下多少人,比起皇室的那点勾当来讲,更重要的是滦州部人对大历朝国土的虎视眈眈。 祖孙俩积极的寻求外援,暗中拼命的联系当时的禁军首领,通关宫中侍卫的金吾卫等人。 刑狱之中。 兵部尚书递了手令,门外的狱卒难为道,“大人,没有摄政王的命令,我等是不会开门的...” 兵部尚书眉眼一斜,颇为不屑道,“放肆!我乃大历朝的兵部尚书,如今想调动一个罪人出来审讯都不可以了?” 那侍卫也是心有戚戚,只得道,“那您想要调动哪位罪人呢?” “前禁军总领,何大将军。”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惶恐道,“大人请恕小的们无法听从,何卫是牢中重要得刑犯,除非是有摄政王令牌,否则我等实在没有权力自行做主...” 话音刚落,那尚书大人的身后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子,穿的豪放不羁,一身的腱子肉裸漏在外面,作势就要撸起袖子,看的两个侍卫纷纷拔剑,“做什么浪费这般口舌?!看我两拳将这两个绿豆牙子打死!” 那两个侍卫长剑指着人,威吓道,“这里乃是大理寺刑狱!识相的赶紧走开!” 第一百二十七章 福分 那大汉轻蔑的笑了笑,“今日爷爷就教教你们做人!”说着双臂猛地将那剑撞掉,双手托举起一个人的身体,在空中转圈圈,而后猛地将人扔到大理寺刑狱的铁门上,力道之重,让沉重的铁门发出一声巨大的沉闷之声。 那侍卫吐出一口黑血,居然当场气绝。 尚书大人冷哼一声,道,“一个个自不量力的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如今是皇城,天子脚下,却只听令于摄政王,吃着皇粮却吃里扒外的家伙....” 大汉渐渐逼近另一个侍卫,瞧见那侍卫的死状之后,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提剑步步往后推去。 方才铁门的那医生巨响也惊动了里头的狱卒,铁门蓦的被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是张六!” 其中一个狱卒的手摸上张六的颈边,道,“小六死了....” 在门内狱卒一拥而上的时候,门外那尚书大人的身后也出现一群黑衣人。 “识相的,就赶紧将犯人给我提出来否则,休怪本大人血洗大理寺邢狱!” 狱头见他杀了人,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磨着牙道,“您是兵部尚书,可知这里是大理寺邢狱,大理寺卿过后便会敢来,解释,你们所有人都要被摄政王问罪!” “哈哈哈——笑话!”尚书大人仰天笑岔了气,道,“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今日本大人奉的是陛下的旨意,尔等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清楚!” 明黄色的旨意上面落着天子的印章,可天子现如今并没有实权,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天子无实权,有实权的人乃是摄政王,没有摄政王的命令,谁敢放人? 那狱卒眯眼,道,“如今大理寺只听摄政王的旨意。” 这分明是想反抗到底的意思了。 兵部尚书摆摆手,此地不宜久留,毕竟大理寺卿还是摄政王的人,只要在大理寺的人赶来之前将何卫带到宫中,宫里头大多数的禁军和金吾卫都是何卫的亲信,之后,关上城门,自然而然的就能血洗反贼! 没有多少争辩,大理寺邢狱之外凌乱着躺着狱卒的尸体。狱头腹部中了一剑,整个人都蜷缩在地面上,血流不止。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挨个搜身,最终从他的身上将牢狱大门的钥匙拿走,一脚踢开了铁门。 “不可以....” 顿时一股腥臭之气传来,那兵部尚书没跟着进去,派人将里头的何卫带来,看着狱头挣扎的手指,锦靴踩了上去,狠狠的捻着。 “怎么?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就这么情愿为摄政王做事?” 那狱头疼的唇色苍白,眼神涣散,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道,“摄政王不知比皇帝贤明多少…说起乱臣贼子,摄政王明明才是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你们助纣为虐,滦州部尚且还不太平,你们这样...会置大历朝于死境的!” 兵部尚书冷然一笑,松开踩着他掌心的脚,而后蒙的踩上他噗噗流血的腹部,看着那一地的鲜红,道,“你一个狱卒,操心的倒是不少,滦州部暴乱才是好事呢,这样就可以牵止住摄政王,等到陛下在皇室之中重新夺回权利,摄政王平息北地的叛乱,届时在将他刺杀于回城路上,你说…倒是谁又是乱臣贼子呢?” 那狱卒腹部的血迹浸湿整件衣裳,总于是撑不住一口气,同几位好友相聚在黄泉了。 兵部尚书收回脚,整看见几个人带着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过来,恶毒的面上瞬间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哎呦我的何大将军,您在里面可真是受苦了呢,自从您进去之后,陛下是茶不思饭不想的,这下子,可终于把您给盼出来了…” 何卫拱了拱手,“多谢陛下,多谢大人了。”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快回宫的好,救驾一事,还须何大将军多多费心呐!” 大理寺卿听到消息后赶来,入目便是大理寺牢狱外头的一片惨状,身边的亲信忙不迭的去了牢狱之中仔仔细细将犯人都清点了一遍,道,“果真少了一个何卫。” 大理寺卿不慌不忙,“派人给王爷送信,就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那人刚想走,便又被寺卿叫住,“对了,好好安葬这些个兄弟们,给他们家中送去银钱。” “属下明白!” 何卫一路到了皇宫,畅通无阻,那些在宫里头的禁军有不少就是何卫的亲信,肃西宫中的这些心怀不轨的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这也是宁容璋不住在宫里头的原因。 进了宫殿之后,撇眼瞧见上头端方做着的人,何卫猛的跪下,拱手道,“属下救驾来迟,陛下受苦了!” 宁怀暄摆摆手,“何大将军,你来了就好,朕被软禁的这些月,无不在想,大历朝是否就要被长佑王谋取...看来是天不亡我。” 兵部尚书迎合道“之前长佑王以混账行事来蒙骗陛下,这才叫他有机可乘,现在陛下耳清目明,他宁容璋也不是大罗神仙,便宜的了他一次,可不会在便宜他第二次!” 何卫道,“大人说的极是,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肃清宫中的奸细,救出陛下与后娘娘,从内到外,将皇城牢牢的掌握在我们手中。” 宁怀暄点点头。 出门之时,尚书大人拍了拍何卫的肩膀“何大将军,救驾可是圣上面前头一件的大功,将军飞黄腾达之后,可莫要忘记我呀…” 何为拱手,“大人的救命之恩,何卫记在心中!” 若是何卫真的在陛下面前得宠,那攀上何卫也就像是借了春风,官位还不是扶摇直上? 心里头的如意算盘打的好,而事实证明,宫里头确实兴起了一股反革之风。 太后娘娘被救了出来,几月不见,太后的白发更多了,侧身靠在软椅上,泪眼婆娑。 “哀家的好孙儿,哀家还能见到你,咱们还能重新收回权力,真是祖上积攒的福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招制敌 “皇祖母严重了,朕是皇帝,受天照拂,不管是谁都不能将朕比的下去,宁容璋他也不会成大事的...”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听说那刘花朝是被宁淮暄亲手刺死的,想必经过武亲王长佑王这些大事之后,皇帝看待事情,终于不是那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了。太后有些心满意足。 转了转身子道,“暄儿,你要记住,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做你想做事...” 宁怀暄垂头“皇祖母身子不好,朕先行去安排事宜。” 何卫这几日忙的团团转,又重新联络禁军中的亲信,甚至将埋藏多年的亲信都挖了出来,成则功名利禄,败则尸骨无存。 “将军,如今这宫里头,兄弟们都想跟着您干!”副将过来,瞧着许久不见的何卫。 后者笑道,狠狠往地上嗟了一口唾沫,“老子也是跟着陛下干,只要陛下还是原来的那个陛下,你只管叫兄弟们放心,大家有福同享。” “嘿嘿,多谢何大哥!” 宫里头一经何卫整治之后,整个皇宫还算安全,只不过外界的人根本不曾知晓皇宫里头的动向。 飞鸽传书之后,宁容璋展开信奉,末了回信,只叫人好好等着。 大理寺卿齐泽盯着那封信,颇为不解,自言自语道,“这是打算放任皇帝闹事了?他难道不管了吗?难道等着皇帝卷土重来之后,将他处死吗?” 谁知道这厮是怎么想的。 宁怀暄在宫里头联络何卫等人,一下子叫朝廷之中不少皇帝派的人躁动起来。 纷纷上书像宁怀暄表忠心,直言自己表面对长佑王是虚与委蛇,而自己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宁怀暄看着那废话连天的折子,随意的丢到地上,“一颗忠心天地可鉴,既然这样,人,钱,粮,总要出一个吧…” 一直都给宁怀暄送饭的小黄门做了皇帝身边的近侍大公公,接着听见宁怀暄道“传朕旨意,今夜所有上来折子的人,朕会记得他们的功劳的,叫他们出人出钱出粮。没有这些,说什么都是空话。” 小黄门赶紧应是,将那一箩筐的折子抱走,大殿之内恢复了一片寂静,而后从殿外聘聘婷婷的走进来一连串的女子。 阿谀身姿款款而来,那太监又道,“陛下,这是太后娘娘特意在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舞女,太后娘娘还说,陛下到现在还没有子嗣,为了稳固大臣们的心,还需要陛下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宁怀暄勾唇一笑,道“朕明白皇祖母的苦心,你们都退下吧。” 那太监垂头道,“是。” 宫里头的太监一个个退下,而后舞女一个个身姿蹁跹,似蝴蝶一般朝人飞去,“陛下…陛下…” “陛下今日辛苦了,今夜就由我们姐妹几个照顾陛下吧…” 宁怀暄没说话,阖目养神,享受着这人女人的伺候。 而后一整夜,送进来的舞女一个都没出去。 北地 军营之中 更深露重,北地已经渐渐有了肃冷的秋衣,草原上的草渐渐转黄,马儿没得吃,只能用嘴皮子翻着泥土,干嚼草根。 滦州部又接连发动了几场小规模的战役,好在都被打退了。 滦州部连连吃瘪,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每与大历朝打仗的时候,总觉得有旁的军队在从中辅助大历朝一般。 甚至他们军队的部署都被人泄了去。 不是没有人怀疑滦州部出了奸细,可是细查之下,确实找不出有什么嫌疑之人,毕竟这等机密的事情,只有滦州部的几位将军才知道。 “报——大护法,进山的人全都失踪了。” 乌延赫深眉一拧,道,“又失踪了?!”拳头猛的砸在桌子上,幽暗的深眸中满是不甘,“看来这大历朝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能手....” 铁回颜道,“护法,还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 乌延赫道,“当然,我到要看看大历朝在玩什么把戏…” “不过,依属下之见,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和大历朝硬碰硬,京城的探子来信,被软禁的皇帝活泛了起来,想必不久就会断了他们的粮草供应,到时候,他们不得不退…” “言之有理,话说那位摄政王是个狠厉手段,居然没能压住那皇帝,看来都是谣传罢了。” 众人又是一阵嬉闹之声,乌延赫同宁容璋过过几手,此人颇有计谋深不可测,将中原人的狡猾都刻在了骨子里,若是因为一时的粗心,让后方的皇宫里乱成了一锅粥,断了自个儿的粮草,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大护法,您还在忧虑什么?那摄政王不过是个虚有其表之人,咱们不将他弄死,他也不会活着到京都的,到时候咱们兵临城下,要多少城池就有多少城池,要多少奴隶就有多少奴隶,那怯懦的皇帝还能不给?” 乌延赫偏头,“咱们之前同大历交手次数不多,更何况是把控朝堂的摄政王,总之不可掉以轻心。” 谈论完出兵的事,大可汗的书信紧接着就到了营帐之外。 铁回颜看完书信,道,“依着大可汗的意思,还是叫我们尽早赢得战场才好,秋季到了,我们没有多少存粮了,此战若输了,很有可能咱们滦州部的冬日都过不下去了。” 吃饭向来是他们的一大问题。 “确实如此,此战还须速战速决,否则功劳岂不又要被三王抢了去?”一人愤懑不平的说道。 乌延赫按着眉心,不受他们的搅扰,越是这种没有分寸的时候,越是要看透敌人的想法,才能一招制敌。 不过那时常帮助大历朝的那波人倒是可疑的紧。“铁回颜,派人看看蛮戎部可有二心?” 铁回颜惊诧了一瞬,随即恢复到正常的神态,道,“是。” 蛮戎决计要依存滦州部而生,大可汗肯定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吞并蛮戎。 一步步的壮大自己,而后成为草原上唯一的王。 若是蛮戎敢有异心,乌延赫敛眉,那蛮戎一定会死的很惨。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识好歹 宁怀暄重新把控朝堂,不少老臣旧部纷纷表忠心,大历朝荒年刚过,百姓家中亦没有富足的银钱,不管在怎么搜刮民脂民膏都不能压榨出一丝一毫。 朝堂之上,众臣垂头,“陛下...依老臣看,不如像民间的富户征收粮草银钱?一来可以缓解咱们当下的燃眉之急,二来,也有积蓄扳倒摄政王…” 一人冷哼一声,道,“侯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那逆贼长佑王自立为摄政王的时候您可是第一个积极支持的…” 贵阳侯面色一变,赶紧跪了下来,“皇上恕罪!皇上恕罪!那长佑王当场杀了数名高官微臣也是想保全自身暗中为陛下效力,这才不得不对长佑王示好,眼下陛下已出困境,微臣自当是为陛下效力终生的!陛下明鉴!” 宁怀暄斜斜瞧着,道,“既然侯爷一心想要为朕做事,那征集银钱的事就交给你了,爱卿应该不会让朕失望的吧?” 贵阳侯微微一愣,只得俯首道,“是,微臣领命。” —— “征集银钱?” 消息传到纪府,纪梦舒捻着枯叶的手微微顿了顿,双眸无精打采的厉害。 红叶担忧道,“正是,如今灾荒年刚过,便是将百姓们抽筋扒皮都不能在榨出一点油水来…那些个贪官守着自己贪来的钱财,一个赛一个的会摔锅,最后讲这件事推到贵阳侯身上了…” 黛眉轻扫,无波无澜的瞧了外头一眼,“母亲今日可用膳了?” 听闻大公子已死,姜母哭了几夜,身子也病倒下了,纪父不理朝堂事,中年丧子对二人的打击都很大,姜母也不张罗着为纪梦舒寻找婚事了。 青竹轻点头,道,“今日早膳,老爷劝着夫人吃了点,老爷想着,早些把大公子的丧事办了。” 那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人就这么埋骨疆场,怎么不叫人心痛? “也好…” 纪家大公子死于边疆,整个纪府都刮挂起了白幡,可怜纪元正此时无妻无子嗣,大堂之中仅有一个空棺放置。 纪梦舒亲自为他守灵。 自从宁怀暄又能掌事之后,朝中官员与纪府越走越远,至今都不知上头对纪府是何等态度,因此也不敢贸然打扰。 不过纪康已经致仕,少年将军纪元正又身首异处,整个纪府除了年纪稍大的纪父姜母,就剩下一个名声不大好的姑娘了。 纪府说是就此没落也不为过。 但纪康当了这么多年的相国,家中的积蓄肯定还是有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朝这位致仕的老相国下手呢? 贵阳侯带着一对人马到了素白幡横飘的纪府门前,“哎——想当年,我与纪康也是同僚....可怜他中年丧子,人生一大劫呐…” 假借着送灵的名号过来,瞧见大堂之内只有一个背影纤细的女子守着棺木。 “老兄?老兄可在?!” 贵阳侯双手叉腰,望着冷森森又空廖的院子,心里头怵的很。 纪梦舒从棺木面前站起身来,转身道,“家父身子不好,今又丧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贵阳侯瞧着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心里头泛起阵阵涟漪,想不到纪康的女儿出落得这般水灵了,怪不得太后能看上她。 “本侯是贵阳侯,今日有事与你父亲商议…” 不等那贵阳侯说完,纪梦舒便道,“父亲如今已经致仕,侯爷就算是去找谁?也不该来找我父亲了…今日府中有大事…恐难招待了…” 这就是赶人的意思了?贵阳侯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上前一步,“纪相国何曾致仕?你是说纪康听了那乱臣贼子宁容璋的话?我告诉你,若是不想让你们纪府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就速速叫纪康过来见我!” 纪梦舒扭回身子,又跪到了灵位面前,幽暗的烛火明明灭灭的亮着,落在纪梦舒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的曲折。 “好好好,既然你们纪家人倔强,那就在见陛下的时候在好好争端吧!哼!”贵阳侯甩袖而出。 红叶不得不担忧,“姑娘,咱们如今的处境可真算不上好…” 纪梦舒闭了闭眼,京都虎狼环伺,纪家就是一块再肥美不过的肥肉,难道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分食纪家,却无能为力吗? 天下与纪家到底哪个更加重要呢?“红叶,往宫里头递帖子,就说纪府甘愿为皇室效力。” “慢着!”纪康从另一处走过来,发丝夹白整齐的束在头顶上,“舒儿,何故主动凑上那些麻烦事?” “父亲,此时却由不得咱们做主了,陛下是不会放过纪家的。” 纪康摸着那红漆木棺椁,摇摇头道,“纪家不过一副躯壳,皇帝若是想要,不过就是几条人命罢了。” 可怜那贵阳侯以为他们纪府是有多厚的油水,而今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就是几条人命罢了。 纪府今日没搭理那贵阳侯的事,很快就传到陛下的耳中。“陛下…那纪康也忒不识好歹,为大历朝做事,他居然不愿意分出一点家当来,臣请愿,查抄纪府,缉拿纪府等人归案。” 明黄的朝服上纹绣着五爪金龙,栩栩如生。上头那位一直不曾讲话,贵阳侯一干人等只得跪着。 良久,宁怀暄才道,“众卿以为呢?” “在长佑王反叛之时,纪康选择致仕,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轨道上,陛下何不在将人请来?” 宁怀暄拧眉,阴测测笑了一声,“你是说,纪康不管朕的死活,朕非但不要惩罚他,还要好声好气的请他过来担任相国之职?” “陛下恕罪!臣等不是这个意思,纪康固然有罪,一切论处都听陛下的…” 纪元正的尸首没有被寻回,只葬了几件衣裳,做成了衣冠冢。 “父亲母亲,朝局不稳,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隐居避世…” “舒儿,我是不会走的…”纪康啜了一口茶,慢慢道。 “为何?父亲明明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皇家显然是想叫咱们纪府充公,父亲为何不走?” 第一百三十章 被她逼死的? 纪梦舒情绪激动,只要能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找到适宜之所,就算没有官位又如何?天下之大,皇帝是找不到他们的。 姜母轻叹一口气,“咱们纪家行得正坐得端,为何要逃?舒儿,我们谁也不该逃。” 可是离开京城,或许能保命不是吗? “纪府百年清誉,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死在了京城,后世史官的笔中才不会败坏纪府的名誉。舒儿,你可明白?” 可是纪府百年的清誉护不住他,纪康却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这真的值得吗? 贵阳侯又来了,门外的小厮将人死死拦在门外,双目圆瞪,好似是在看什么仇人一般。 纪梦舒拨开小厮,瞧着贵阳侯,道,“侯爷今日来有是有什么事?” 贵阳侯不屑,从怀中取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道,“圣旨到,不知纪大人今日可有时间?” 纪梦舒敛了神色,规规矩矩的朝人行了个礼,道,“有什么话,侯爷不妨进去再说吧…” 瞧着那小娘子低声下气的模样,贵阳侯摸着下巴的胡须一笑,“这才对嘛,这毕竟还是陛下的京都,乖乖听陛下的话,说不定还能保全你们纪府几条人命!” 贵阳侯进去宣旨,大大小小的仆人跪了一地,听到查抄纪府的时候,纪梦舒浑身身子一颤,不动声色的又给按下了,宁怀暄命纪府三人前往皇宫面圣。 家仆啜泣,此一去,还有没有命回来尚且都是未知。 贵阳侯敛去了笑意,道,“老兄啊,你看看你,当初非要致仕,现在又没了儿子,你若是肯乖乖的听陛下的话,陛下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再说了,我们几个旧相识在替你为陛下求求情,或许你跟姜夫人还能寿终正寝,何乐而不为呢?” 纪康缓缓站起来“我们纪家不曾做错过什么,侯爷多虑了…” 贵阳侯斜看他一眼,“瞧瞧您说的,虽说纪元正已经死了,可当时随着长佑王叛乱的…”贵阳侯戳了戳他的胸口,道,“不还是有纪元正和李淮香二人吗?” “当日在京都街口,可是有不少人都瞧见了。” 纪康一阵心梗,“我儿是为了扫除武亲王叛乱!” 贵阳王转身,“有什么话,你还是跟陛下去说吧。”回身上上下下打量纪梦舒一眼,在她身上黏腻的看着,“纪家姑娘,当真...是国色天香呐哈哈哈哈——” 不要脸的老东西! 一行人到了皇宫,在见那巍峨的建筑,纪梦舒只觉一阵平静,头上坠着玉坠的簪子摇摇晃晃,纪府和姜母走在前头相互搀扶着,好似是已经进了晚年的一对夫妻。 宁怀暄刚刚下朝,后宫的美人便一个一个的凑上来。万容听说纪梦舒进宫的消息,便等在路口上张望着。 记得她上次进宫,此处还是长佑王的地界,真真是命运弄人。身边的侍卫拔剑将人隔开,万容身边的宫女道,“你们放肆,这是宫里头的娘娘,你们若是伤着了,叫你们好看!” “娘娘恕罪!” 可是纪府三人乃是要犯,旁人不可随意亲近,万容只能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一边跟着她走一边蹙着眉子。 “为何还要过来?” 相比于万容的心有戚戚,纪梦舒相反还算有些乐观,“为何要来?父亲说,要全一个忠义的名声。” 两侧的侍卫之中阻隔着她们,万容捏着帕子,双眼朦胧,“阿舒,我…” “万姐姐什么话都不必说,我都明白,只是今生恐怕不能全了上次万姐姐求我的事,万姐姐在这宫里头,小心为上。” 到了议事大殿前,万容眼睁睁的瞧着他们进去,自己则被阻拦在了门外,殿内。宁怀暄着黑袍,劲边带纹绣青竹,衬的一双眸子黑通通的惹人压抑。 进门之后,纪康带着三人齐齐跪下来。 “纪大人纪相国,你可曾想到有一天,朕还会卷土重来?” 纪康伏地,“陛下龙气在身,自有天神保佑。” “朕会不会得到保佑都已经无所谓了,纪康,纪元正纪将军投靠长佑王,而你纪家!也是长佑王的党羽!只要你肯供出你主子的行踪或者指认他蓄意谋反的往事,朕!就免你们死罪!” 纪梦舒猛的抬头,直直对上宁怀暄的眼,身边的太监尖利出声,“放肆!陛下龙颜也是尔等能直视的?” 纪梦舒半垂眼眸,“阿兄不曾投靠谁,他做的事,都是为了大历朝海清河晏!” 另奉明主为君,只要这句话说出来,他们三人当即就可人头落地。 “哈哈哈——为了大历朝,朕是大历朝的君王,纪梦舒啊纪梦舒,如今纪家没了,你怎么还似往常一般嚣张?” “民女并非嚣张,一切都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管他什么就事论事,宁怀暄烦躁的很一脚踢翻纹圆珠串连暗刻矮凳,连带着上头插着花的青瓷花瓶都碎在地上,大殿之内的宫侍全都跪了一地。 “纪梦舒...朕,想起来一件事,当初武亲王将朕软禁于宫中,一日宫内大乱,长佑王带兵围剿武亲王,你可还记得?刘花朝?” 刘花朝,刘贵妃,这个名字她就算是死也会铭记终身的。 下巴猛的被人抬起,玉颈一般细嫩的脖颈牵扯出一道弧度,“陛下...民女自然记得,贵妃娘娘欲弃陛下而逃,被陛下一剑刺死…” “胡说!”宁怀暄面容狰狞,狠狠捏着她的下巴,似是恨不得捏碎一般,“朕的朝朝,都是被你这下作的毒妇给逼死的!” 被她逼死的? 当日的鲜血还历历在目,宁怀暄与刘花朝身后,一剑将人刺了个对穿,鲜血噗噗的流,如今却把这个罪名胡乱安置在她身上。 虽说当时她确实是来杀刘花朝的。 “陛下怕不是得了什么失魂症,刘贵妃,分明死于陛下的剑下!” “啪——” 纪梦舒被打得偏头,牙齿磕到唇内的软肉,嘴角冒出一丝鲜红,姜母跪地而行,爬到宁怀暄面前。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请陛下明鉴 “陛下恕罪,还请陛下明鉴!” 脑瓜子一阵轰鸣,眼冒金星,瞧着挡在她面前的姜母,鼻子一酸,这会才想落下泪来,她的母亲就该是高高在上受人讨好的,纪家从前就是如此,前世满门被灭,难道今世仍旧无法扭转这个结局吗? “若不是你纪梦舒,朝朝又怎么会死?” 纪梦舒惨然一笑,“既然陛下心中认定我是杀人凶手,那民女也不好拒绝,还望陛下处置!” “哈哈哈——好好好——朕自会处置你们所有人,皇祖母之前一心想要朕娶了你,可朕偏偏就是不娶你,从前是,现在仍是!一个仗着家世为非作歹的女子,不及朕的朝朝万分之一!” 没了纪府这座靠山,纪梦舒这个人,不管是在宁怀暄心中,还是在太后心中,分量都轻如鸿毛。 如今局势尚不平稳,有多世家盯准了空缺的皇后之位,就算是排到京城之外,这下也都轮不到纪梦舒了。 阴暗潮湿的牢狱之中,再一次来到此处,确实自己亲自进去了。 贵阳侯站在纪府偌大的门庭之中,气的直跳脚,反复盯着那些个人问,“纪康做了这么多年的相国,就没翻到什么金条?” 侍卫们摇摇头,“属下下均已细细的搜查过,整个纪府之中,确实没有多余的钱财。” 想不到一国相国,清贫至此。 贵阳侯苦笑出声,难不成那老家伙提前知道消息,将金银财宝尽数都转移走了?可是金银财宝都转移了,自己为何不走呢?若是自己不走,那转移金银财宝又有何意义呢? 贵阳侯一个脑袋两个大本想着查抄纪府充盈军队,以抵御长佑王,这下可好,计划落空,就相当于陛下的旨意他尚且没有完成。 众人焦头烂额,此时,一个身量较小之人谄媚上前,一口大牙满是硫黄酒气,“侯爷,小的倒是知道这城中哪处最为富庶。” “哦?说来看看…”这人是他府上最酒囊饭袋之徒,平日里烟花酒巷,洋洋都沾,身上又带着一些见不得人的脏病,是以,京都好多个歌姬舞坊都拉黑了此人,这时绝对是个绝佳的复仇机会。 领着贵阳侯去了城中最为繁盛的一处地界——珍宝阁 贵阳侯捻着下巴上的胡须,道,“你确定就是这?” 珍宝阁三个大字劲秀飘逸,可那门面与别家瞧不出什么区别,数人在外头堵着,那老板只得出来,“哎哟几位客官,此处乃是珍宝阁,诸位可要进去看看?” 门口站着的小厮斜眼瞧着,站的是八方步,手中有茧,显然是练武之人。 贵阳侯上上下下在珍宝阁之内逛了一圈,所售物件确实价格不菲,不过若想以一家珍宝阁填满将士们的胃口,只怕远远不够。 —— 皇宫 酒宴之中 何卫拱手道,“陛下,经过臣与尚书大人的仔细排查,京城之内死于长佑王之手的官员一共二十一人,分散于六部之中,后来顶替上的人或是两年前科举中弟之人,或是各府州推举上来的人选,臣已经细细核查过,这些人与长佑王毫无关系。” 宁怀暄长舒一口气,雅黑长袍下一颗心脏总于静了静,“办的不错,朕敬你一杯。” “臣惶恐。” 何卫如今是宁怀暄的心腹大臣,除了禁军和金吾卫之外,连同朝中的大事也叫何卫一起商议。 说实话,皇帝太后能有今天这日,仰仗的全是何卫和他的禁军。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还是对皇帝的敬酒不以为意。 太后身子困乏,这一场夜宴便没来,宁怀暄下首除了何卫之外,还有侍郎邵抻,尚书程回。此二人都是被宁容璋敲诈过一番的。 只是收上去的银钱却没有留在国库之中,以至于此时仍是国库空虚。 对面的女席之中,还有何卫的胞妹,如今的羲和郡主——何慧。 几位大人的家眷尚在其中。 程回冷汗涟涟,如今的官可真是不好当,之前他曾出入过长佑王府若是被有心之人看了去,没了乌纱帽事小,被砍头事大。 “程大人——” “哎哎——陛下,您有何吩咐?” “程大人慌什么?大人面对宁容璋那等贼子尚且不卑不亢,果真是叫朕佩服…” 程回贴了贴面,道,“臣只忠于陛下,像宁容璋那等小人,臣等也不屑与之为伍。” 邵抻轻咳,话说的这么满,就不怕宁怀暄察觉到什么? “程大人为国为民,朕心生敬佩。” 何慧举着酒杯,锦袍长袖恰到好处的贴着自个儿身子的曲线,面上的浓妆映着池边璀璨的灯景。 不温不怒的笑,当初何家落难,谁又曾想,一朝得势,还能翻身成了皇帝面前的新宠。 媚眼如丝瞧上上头那人,黑袍劲边纹绣着青竹纹丝线,端的是内敛君子,帝王之气。 太后踱步缓缓而来,面上浓妆遮掩气色。笑道,“慧儿来了?快快,到哀家跟前来…” 何慧满心欢喜的小跑到太后跟前,体贴道,“太后娘娘身子乏力,这有慧儿就行了,您又何必亲自过来呢?” 太后笑笑,“哀家身子骨老了想在多看慧儿一眼,瞧瞧,这模样生的可真是好看...” 何慧腼腆一笑。 经过大是大非之人,何慧自然知道太后这番话的用意,尤其是有了纪梦舒这个前车之鉴后,若是有朝一日,何家也落败了,太后自然也会不留情面的驱逐于她。 只是眼下,仍旧应和着。 宁怀暄眸子冷冷的扫了她们一眼。 说完督促军队粮草的事之后,宁怀暄早早撤了宴席。引得太后颇为不满,“暄儿,哀家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社稷飘零,你作为皇帝,总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致江山于不顾吧?” 总拿江山压他。 宁怀暄深吸一口气道,“朕并未如何?皇祖母喜欢何慧,安排朕娶了她便是,但是不能是皇后的位子!” “你这又是为何?何家势大,以何慧的身份,她做了皇后,只会让何家更加忠心与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聪明的人 宁怀暄似笑非笑,“朝朝生前,朕没能让她做成皇后,现在她死了,朕也应该全她这个心愿…” 他自顾自说着,似乎并不顾及太后的死活,太后险些从椅子上跌下,道,“你胡说什么?你是大历的皇帝,你难道要为了一个狐媚子!置皇室江山于不顾吗?” 宁怀暄经过这么事情之后,怎么还是不能幡然醒悟?之前一颗心都拴在刘花朝身上,现在人好不容易将人杀了,以为将心思都用在朝政之上,现在可好,那刘花朝死了之后还能叫人念念不忘。 太后气的心口微伏,简直就要抓狂,她是真不明白,那刘花朝身份低微,是怎么让她的孙儿这般念念不忘的。 末了还是强势一番,“哀家不管你如何想,只要哀家还活着一日,你,就必须娶了何慧为后,莫想着让一个死了的洗脚婢成为大历朝的皇后!” 祖孙俩话不投机半句多。 宁怀暄甩袖而去。 朝堂之上。 宁怀暄穿着五爪纹绣龙袍,一双眸子冷淡的扫过那些大臣,冷然道,“一个个的全然没了主意?难不成每日上朝朕都要再此看着你们哑口无言?!” “陛下恕罪!” 众臣戚戚然。 兵部侍郎邵抻捻着袍子,道,“回陛下…微臣正在全力屯粮,只是宁容璋那逆贼卷空了国库,现在正在北地御敌,可恨那滦州部强悍,不知陛下是否还要支援…” “砰——”的一声,实木桌案被猛的拍响,宁怀暄一脸阴色,“怎么?照邵侍郎的意思,朕还要给那群逆贼做什么支援?好叫他打入京城吗?” 一届叛军,若是在北地被滦州部的人杀死,那再好不过,省的他亲自叫人动手! “是是是!是微臣疏忽了,那宁容璋不过一介叛贼,朝廷确实不该支援…”豆大的冷汗频频下来。 皇帝是想要屯兵屯粮,不解外敌,却一心只想杀了宁容璋。 左手拇指上的玉色扳指发出微微凉的触感,宁怀暄不在意的随手转圜,下了朝。 也不知那宁容璋作何想,手上有大军,又被君王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却还是一股脑的前往边疆损兵折将,朝中大臣仍旧人心惶惶。 按照宁容璋手中的大军,若是此时调头谋取京都,简直就是毫不费力的事。 可他却与滦州部打的火热,白白的损兵折将,便宜了京都的皇帝。 外界所有的事情纪梦舒全然都不知晓了,只能在阴暗潮湿的牢狱之中瞧着外头斗转的白天暗夜,在墙壁上画下一道道的长痕,以此来记录时间。 三人关在不同的地方,只纪梦舒一人一间牢房,沉沉脚步声从外头过来。 为首的狱卒打开了牢房,进来一个狱头。 新上任的狱头长得腰大榜圆,叉着腰挥挥手,“把人带上来…” 两个狱卒便将纪梦舒给提了出来,绑在行刑架上,双腕都被困住,勒出一道浅显的伤痕,“纪家姑娘,纪家通敌卖国,勾结乱臣贼子宁容璋,您呢,又逼死了贵妃娘娘,这桩桩件件,我就不多说了,您也应该知道,不管哪一条罪名,都能让纪家火山油锅里滚上一遭了…” 纪梦舒道,“你想说什么?” 从前不知道凡是进了大理寺邢狱的人,问话之前先来上一顿皮鞭乃是规矩,怎的如今的规矩是变了?这狱头的话倒是多。 被人打断,那狱头也没有丝毫的生气的迹象,只淡淡道,“您要是听我一句劝,乖乖的认下这罪名,陛下…回赐给你一具全尸的。” “呵…”纪梦舒轻笑,手腕不自在的的动了动,“你也说过了,要纪家背锅的罪名可真是多,就这样,陛下肯放过我们,只怕我甫一承认,就要被人下油锅了吧…还请大人禀告陛下,纪家不曾害过陛下,也没做过对不起大历朝的事。天下百姓也都看着!”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子!”那狱卒眯了眯眼,身后的人拨了拨身后被炭火烧的滚烫的烙铁,显然是想要上刑了。 “老大!” 烧的通红的烙铁上边烧灼着滚烫的空气,扭曲着空气都变了形。自从被关进大牢之中,纪梦舒早就做好了准备,九死一生罢了。 “纪姑娘,您可想好了,是在邢狱之中,过上一遍酷刑承认纪家的罪名,还是现在老老实实的承认了,至少还能体体面面的走。” 纪梦舒闭眼。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来。 只听那狱卒倒弄了几声铁链,将各种刑具都霹雳乓啷的翻了个遍,时不时的夹杂着一点威吓之声,接着端来一盆子血腥血液,在她身上弄出一些鞭痕,接着便摆摆手。 “你们——”就算是在怎么不聪明的人,此时也明白这些人并没有想要施刑的意思,弄这些更像是做给别人看的。 不能纪梦舒怀疑什么,便又被两个狱卒驾到了牢房之中。 宁怀暄卡住了所有前往北地的要道,将宁容璋围困在北地之内,前有滦州部后有大历朝。不管是退是进,总归是要被逼死在里面的。 听着大臣上奏来的消息,宁怀暄微微蹙着眉头“还没有与滦州部联系上?” “陛下恕罪,那滦州部的人生性奸诈,咱们若想和他们做生意,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宁怀暄微微一笑,眼底却不带多少笑意,“朕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让宁容璋永远回不来,不管滦州部有多过分的要求,朕都会考虑。” 没了内地的粮草供应,在北地的那些军士,吃着手中越吃越少的粮草,就算不与滦州部开战,也会被滦州部和大历朝前后两个给围困堵死。 “王爷...天气渐凉,滦州部有心跟咱们耗下去,王爷可想到什么法子应对没有?” 烛芯被挑亮,猝的一下照在两人的脸上,分割出绝佳的明暗交界线。“小寒,京都本就不会支持我们,你难道早也没有想到吗?” 是了,他们本就是殊死一搏,和他们拼死一战。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家闺秀 本也就没有妄想京都那位,吃人肉喝人血的主能大发慈悲。现在只是断了京都与北地的商路,若再纵容他下去,只怕很快就能募集到一支军队,发兵北地了。 “可咱们这粮草一日比一日少,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事呐?” 宁容璋摇头,“我从京都过来,几乎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此,便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我已请大师算好,后日,阴云正盛,届时雾气遮天.....” 边小寒一待就是半夜,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才打着哈欠从大帐之中出来。紧接着撩开帘子进去一个暗卫,“王爷....咱们的人已经安置好了纪姑娘,王爷还请放心。” “她人现在如何?” 那暗卫道,“纪府接连下狱,阖府上下均已被查抄,三人入狱,咱们的人接管大理寺之后,只能在狱中对纪姑娘多加照拂。可是表面上还是得听陛下的意思。也只能在其中斡旋。” “叫人好好照顾他们,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 “是,属下明白。”那暗卫抬头,道,“王爷,还有一事…” “说。”宁容璋按着眉心,整夜的困倦漫步目的的席卷上来,叫人浑身乏力的厉害,只恨不得睡上个三日三夜才好。 “京都的前禁军首领何卫,不知王爷是否还有印象?此人借了太后的东风之势,拿捏着前禁军之责,这会正受陛下重用。两人互相牵制...且太后有意将何卫之妹何慧入住后宫的意思…” 京都最近的大事,宁容璋以猜的差不多几成,何卫能力卓越,被太后赏识确实是意料之中的事。甚至何慧与宁怀暄联姻,他也能猜测到几分。 只是没想到宁怀暄的动作这般快,历经武亲王与他两人争斗,原本不知事的小皇帝也渐渐有了心计,断了他与京都的联络不说,还筹集军队,征收粮草,显然是不想让他在回到京都.... 许是这几日没睡好,宁容璋按着眉心,只觉后脑突突疼的厉害。 “京都世家如今表面祥和一片,实则内底争斗不止,这其中的矛盾还须好好激化一下,好叫他们为后宫之事烦忧,再叫我们的人拖缓朝堂各种事务的进度。” “是,属下明白…”那暗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眼底乌青一片,眼眶之中还有充血的血丝。外头天色昏暗,宁容璋翻身躺下,连衣服都未脱,和衣而睡,昏昏沉沉了一个时辰。 京都 战争未波及之地,仍旧热闹的厉害。 何慧带着仆人出行,在各类铺子里头走走转转,恰巧遇见付家娘子,两人说说笑笑的走了一段路。 “哟,何家妹妹,你瞧这...这簪子的花样可真是不错。” 翡翠簪子上头坠着细密的花蕊,夏日一般的盛放。 旁的人瞧见了,总是一阵夸耀,“如今刚入了秋日,秋老虎还厉害的很,满城的花朵都开的真好,如今我瞧这簪子,却只觉得妹妹带着最好,将满城的话都比得了下去。” 何慧笑笑,“人是人花是话,又如何能将花儿比了下去?” 她谦辞一番,倒也无人当真,毕竟何慧也算是京都的才女,长相也是不差。在着,如今又有了何卫这般厉害的兄长,他日上了云顶也不是不可能的。 说说笑笑又是一阵,何慧偏头欲走,门槛处又瞧见一个簪钗带玉之人。“哎呀…这不是何姐姐嘛?我说今个家中的小雀怎么总是叫个不停,催我出来,原来是何姐姐在此…” 此等奉承话她如今也是听腻了,这京都之中的人,素来都是看人做人事,看鬼做鬼事。如今何卫成了陛下的心腹,事事都仰仗着何为,连太后都对何慧青睐有加,说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也不为过。 “云妹妹如今也是来打趣我了…” “说什么打趣不打趣的?何妹妹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周云身后还跟着一日,穿的比周云还要花枝招展一些,只恨不得将自己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都带出来一般,头上赞了一圈的头饰,看那样子,应是不轻。 “原来是郡主娘娘…”何慧点头,她如今也是郡主,瞧见了吴雅自是不必行礼的,其他几人却都依着规矩行礼。 吴雅瞟了一眼,漫不经心道,“都起来吧…” 吴雅其父乃是大历朝历经两朝的相国,之后,便被纪康取代,不过吴家根基身后,吴雅其姐便是当朝的妃子。 她看人素来眼高于顶,只是不大待见何慧罢了。 “我还有事,就不陪诸位姐妹们聊天了。” “哎——”吴雅拉着人,笑道,“你跑什么?我还未曾好好恭喜你呢?如今可是太后眼里认定的皇后了呢…” 何慧后退一步,垂头道,“姐姐这话可真是严重了,京都事务繁忙,兄长只不过替陛下分忧,也是臣子的本分,万万不敢说什么皇后之位....” 何慧越是谦让便越叫吴雅不甚满意,皇后的位子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之前一个刘贵妃宠绝后宫,谁人在她面前都要逊色三分,满后宫的人都受了陛下的冷落,连那才貌双全的纪家五姑娘都没能入陛下的眼。 现在好不容易那妖妃死了,这会子却想要何家女为后。吴雅是替她姐姐揪心。 不咸不淡的笑了一声,吴雅亲昵的挽着人的手,“不管怎么说,今日遇见了便是缘分,咱们姐妹俩可要好好的聚上一聚。” 今日聚会的消息歪打正着的传到了宫里头,吴雅的姐姐吴娴正在试穿新衣,上头纹绣的大红色的牡丹开的正好,吴娴身材丰腴,这么瞧着,倒也没有多么的艳俗,反倒是衬得身形更加的妖娆。 “阿绿,你瞧,本宫这身衣裳可还好看?” 齐着抹胸的衣裳,薄薄一层香纱勾勒着曲线,身上开遍的大红色的牡丹更是衬得人皮肤细腻白皙。 端的是好生好养的大家闺秀。 阿绿从外头进来,飞快的瞄了吴娴一眼,道,“娘娘这身衣裳,可真真是美。”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往后莫要相见 “按理说旁人穿这等大红紫红的牡丹花,多半是花儿压人,如今凭借着娘娘的美貌,分明是把花儿给压了下去了。” “就你嘴甜。”吴娴笑盈盈的看着铜镜里头的美人,心想陛下会不会喜欢? “娘娘——”外头又进来一个侍女,声音一下子打破殿里头的安详宁静,叫吴娴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个小泼皮子,大半夜的乱嚷嚷什么?!” 阿绿作势就要打,瞧见吴娴没拦着,便只能手不软心不慈的打了那侍女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内响起,才叫吴娴心情舒畅一二,“有什么事,快说吧!” “娘娘,今日郡主在街上遇见了何家娘子,午膳时还在酒楼之中吃了酒,话里话外那意思,是太后和陛下中意何家娘子为皇后…” “啪——哗哗——” 桌上锦绣镶珠宝的盒子扫了一地,“她何慧何德何能能让太后青睐,明明本宫是吴家的嫡长女,嫁入宫中却只能做一个妃子…你可知,我父亲乃两朝相国,身份地位何等尊崇如今一个小小的武夫之家的女儿,也想压着本宫做皇后了?!” 阿绿大气不敢出。 这位主可是个娇纵的。 “阿绿,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找陛下评理!” 在颜簇的牡丹花裙外头罩了一层秋衫之后,吴娴便带着阿绿走了。 好在皇帝尚在书房,外头侯着的公公瞧见了人,只道,“娘娘,陛下尚在处理公务…容老奴通报一声。” 吴雅站姿不变,甜甜笑道,“本宫也是瞧着陛下辛苦,这便亲自给陛下熬了汤羹,天气转凉,陛下还须好好保养着身子…” “是…” 带人传话之后,吴雅稍稍在外头站了会,那小黄门便侧身让过一条路来,“娘娘,请吧。” 妖妃刘花朝死后,后宫之中吴娴当宠。 “陛下...更深露重,臣妾特意为陛下熬了羹汤,趁着热,陛下快些喝了吧。” 削葱根的指尖摸着瓷碗,氤氲着热气,宁怀暄挑眉,瞧着瓷白如玉的手指,猛的攥在自己手心中,“爱妃辛苦…” 吴娴会心一笑,“臣妾不觉得辛苦,反倒是陛下这么辛劳,才应该多多照顾身子才是。” 奏折漫不经心的被人合上,玉色的扳指微微凉一般碰上吴雅的耳垂。 后者却不急,笑道,“今日臣妾妹妹在街上正巧遇见了何家妹妹...陛下许是见过何家妹妹的吧…” 宁怀暄松了手,忍她坐在自己身边,“何卫的妹妹,朕自然记得。” 吴娴一笑,又道,“那何家妹妹才貌双绝,到现在都不曾有个婚事,臣妾在后宫听说,太后娘娘总喜欢叫人到跟前去,那陛下就不曾听说过,太后有意给何家妹妹指个哪家的公子?” 这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宁怀暄拉着人的手,细细的摩挲,“皇祖母的事,朕哪里做得了主,皇祖母年纪又大,朕也只能顺着她的心意,才好叫她安心不是?” “这倒是。”细软的手指摁上那人的肩膀,吴娴又道,“陛下是君王,每日日理万机,又是孙儿,须孝亲于老。总之陛下辛苦…” 微微勾唇,捏着她的手,“总之又爱妃替朕分忧,朕也能舒缓不少...” 太后做了决定的事,就连皇帝也没法子改变,还须以后宫妃子的名义,叫她放宽心才好。否则留下一个善妒的名声,岂不是不太好? 吴娴在前殿呆了一晚上,直到次日一早,宁怀暄上早朝之时,才从大殿里头出来。 “哎哟娘娘,陛下说了,春花苑离这太远,叫娘娘搬到距离中宫近的夏花苑呢。”小黄门满脸喜色的讲这件事情通报一声,接着一挥手召来几个太监,“你们几个,好好伺候着娘娘。” 转身又朝吴娴道,“这也是陛下指给娘娘的,旁的妃嫔可都不曾有娘娘这等待遇呢…” 吴娴摸了摸头上的东珠钗子,喜笑颜开道,“是么?那我可要好好谢谢陛下了…” 带着人走了之后,小黄门才长舒一口气,“这位主...可也真是不好伺候呐…” 皇城之外。城郊树林。 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一片竹林之外,马车上头下来一位女子,头戴纱帽....叫人看不清脸面,不过瞧那曼妙的身段和身后的两个侍女也可知,定然也是京都大户人家的女子。 “小姐...” “莫做声…” 女子开口,嗓音是难得的清淡冷漠,“你们两个就在这等我,若是有人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 这片竹林茂密,因这是城郊,所幸来的人不多,马车的车辙痕年年月月覆盖了一层有一层。 终于在茂密的竹林中见到那男子的背影,“我不是说了...往后莫要相见了…” 白纱遮面之下,是他日思夜想的面。听到声音之后,那男子猛的回身,分明是一张清雅至极的书生的面。 “阿慧...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叫我怎么肯轻易放下你。” 说着便去寻那女子的手。却被她躲开,“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或许早在我们私定终身的时候就该明白…” “什么不可能?!我不相信,阿慧,你不喜欢皇帝,我带你走,我们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京都可好?”他是在寻求她的意见,叫她抛弃所有,同他去过一种摇摆不定的未来。 何慧松开手,摇摇头,“我有家,有父母双亲也有兄长,我是不会同你走的,我若是同你私奔,剩下的罪名难不成全都由我何家来担?”薄纱之下的掌心似是没了温度一般,心口是钝钝的疼。 那男子眼眸微红,深情的握着她的手,“阿慧,那你让我一个人如何?” 一想到往后没有何慧的日子,说是痛不欲生也不为过。“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若是进宫,便是日日月月年年,你我都再无相见之日了!” “那就别再见!”何慧猛的铮开双手,“若你当年能中举,早早去我家提亲,或许我们就落不到这种地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是我不争气 清润书生又道,“是我不争气,到现在还没法给阿慧一个交代,阿慧别怪我好不好?” 看他这般模样,何慧心头一软,“怪只怪我们有缘无分。” 若不是当初错过了时机,多年阴晦于心中的情感不能表露出来,当今乱世,科举尚未开放,似他这般贫瘠书生,不知何时何地才能出人头地,何慧等了他这么久,如今是被驾到架子上,不得不上赶着去皇家了。 “阿慧,求你在给我一些时日,我必定在朝堂之上一展雄志。” “机会哪里是这般好得的?如今你一无功名在身,二无官位,就算是父亲也无法将你引荐入朝堂,怎么,难道你还要我等你这许多年吗?”何慧显然是有些恼怒了,现在因着她兄长何卫的身份,双亲一心想让她嫁给宁怀暄,一来可以提高何家的地位,二来,也可以和皇室同气连枝。 人人都拿她做这其中的棋子,却无人问她是怎么想的。 清风吹动簌簌竹叶,哗哗落下一层又一层。 “阿慧,你且再等等我。” 这是那清润书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何慧撒了手,跟着身后的两个侍女上了马车。 马车轮子吱呀呀的转,直到转角处消失不见。清风再度拂过,身边却没了美人香气。 失魂落魄的往外走着,青色衣衫在枯黄竹叶上簌簌而过,全然没有留意到有心躲藏的几人。 待人走后,一娇俏少女才从小坡下面走上来,手中的弓箭长约半个身子,斜斜拿在手中。 将弓箭随意丢给身边的家仆之后,吴雅暗暗磨牙,“好嘛,原来早就有意中人了。” 如今何家蒸蒸日上,其他的世家自然不见得有这样的门第得了圣心。先前的世家本就吝啬,为朝廷出不了钱粮,皇帝本就恼怒,对世家也是一日比一日凉薄,若是各家都像何家这样的门第渐渐崛起,那京都之中,老世家们在皇帝心中还有什么颜面? 如今的老世家均是同气连枝,打压尤其是何家这样的新秀。 京都之中,除却纪梦舒之外,异性的郡主便只有吴雅一人。后来纪家犯了错,纪府被封,纪元正战死,纪家唯独的三人也都下了狱,既然纪梦舒下了狱,那封号自然也就被掠夺走了这京都之中,除了公主妃子,就数她最大。 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何家,也能得了太后的青睐,封了羲和郡主,同她平起平坐了,若是有朝一日何慧成了皇后.... 那她吴家岂不是要低何家一等了?! 一个私下同外男私会的女子,还妄想嫁入皇室?吴雅轻笑一声,这现成的证据不就是来了? 吴娴在宫里头行事多少有些不方便,这外头的事都是吴雅帮衬着,只要吴娴在宫里头得势,吴家便得势。 所谓同气连枝便是这个意思。 吴娴在宫里头接到消息的时候,说是大喜过望也不为过,一个被太后相中的女子,却与外男有了私情,这不就是天意叫她无缘皇后之位吗? 纪梦舒没有的福分,何慧也会是同等的下场。 天气渐凉,吴娴外头披着一层披风,闲闲立在门廊下边瞧着外头的秋雨,“今日有这般的雅事,何尝不是老天助我吴家呢?” 阿绿也立在吴娴身边,垂首道,“娘娘说的对,都是天意。” —— 卫徵回来了。 城阳侯府门前,侍卫们瞧着卫徵,结巴了半晌才拱手道,“公子...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突然?”卫徵拽着缰绳,面上的表情带着一丝嘲讽,“回来了?我是城阳侯府的世子爷,爷高兴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哪!” “是是是,世子爷说的对。”那些侍卫不敢怠慢,赶紧请人进去。 说到底,这是城阳侯府,说到底,卫徵还是城阳侯府的世子爷。 城阳侯的继室听到下人的禀报,先是惊讶了一瞬,而后蹙眉道,“那个晦气东西怎么回来了?” 侍女也不知如何作答,只道,“人是骑马回来的,瞧着也不像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继室程柳将茶盏搁在桌上,瞧着那精致的糕点也没了心情,“他回来就回来了,管他作甚,老爷也不会管的....” 世子爷卫徵将马匹交给家中的仆人,负手漫步往府内走。 “世子,老爷下朝之后现在还未曾回家呢?” 卫徵盯着那仆人低头弯腰后露出的头顶,似笑非笑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老爷子就算是死在外边了,也会有人给咱送回来的…” 那仆人赶紧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明明秋日的天气算不得热,秋雨绵绵的,他居然只觉得身上的衣裳热得慌。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放眼整个京都,也只有卫家的世子爷敢这么说了。 “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今日上学堂去,若我被夫子训斥了,回来定叫你好看!!” 落雨的院落,空空荡荡的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怒极的骂喊声,接着瞧见一个完全完全暴露在油纸伞外的书童一手提着书箱子,一手给那蛮横无理的小公子撑着油纸伞,自个儿身上淋了还不算,双耳还要听着那蛮横少爷的训斥,一面又垂下脸来应是。 卫祝承步履匆匆根本不曾注意到门口这边站着两人,莽足了劲就撞过来,圆脑袋却猛的被人抵住。 “哪里来的放肆东西,居然敢挡我的路!” 卫祝承这脾气,当真是被那继室和城阳侯给宠坏了。骄奢安逸更是无所不精。抬眼瞧见那张俊逸的脸,卫祝承眼中惊现出一丝错愕。 “你这小玩意,胆子大了!” 卫祝承赶紧错过身子,拽着那书童就走。所谓的家世礼仪,丝毫没有姿态,全然一种目中无人的架势。 “世子爷,小公子这是被人娇惯坏了,冲撞了您,回头老爷定会好好教训他的...”这番安慰的话,若是落在旁人耳中,估计也会觉得那城阳侯赏罚分明,可若真的赏罚分明,那卫祝承又怎么会被骄纵? 第一百三十六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瞧瞧,卫祝承,祝承,祝贺他顺利的承袭城阳侯府的爵位么? 卫徵轻笑一声,“本世子在你们老爷心中,只怕还不如一个外人?为着一个外人就教训你们老爷心尖尖上捧着的人,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那仆人战战兢兢,只觉得这小小一段路,走的确实格外的漫长。好不容易将人送到苑子里,那管家低声下气的退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跟着同僚在外街逛了一圈之后,城阳侯才疲累的回来,现在朝堂之中暗流汹涌,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夹在漩涡之中,成为第一个祭品。 “老爷...今日下朝,怎的这么晚?皇上他没说什么吧…”程柳捏着帕子,柔柔弱弱的说道,又紧着为城阳侯除去身上的披风,放在了外室,体贴的拉着人进来。 “皇上倒是没说什么?咱们只要做好该做的事,不惹是生非就好...”风起雨涌之中,就怕被什么人捏住了把柄,送到陛下面前,激化了这其中的矛盾,陛下可不会念着往日的情谊。 程柳垂着眉,心里头戚戚然,“老爷...您瞧瞧这,整日里胆战心惊的,我连街上都不敢去了…” 城阳侯赶紧搂着人的肩膀,将人搂在自己怀里,“夫人,你就先委屈委屈,京都风云骤变,眼下唯有安生一些,才能度过此局....” 缓了好大半晌,程柳才猛的“哎呀”一声,转而笑道,“瞧瞧我这脑子,方才,徵儿哥回来了呢…” “哼!那个逆子回来做什么?!”城阳侯怒道,“一天天的做什么都不安生,来来去去全凭他心意?他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子吗?这次回来若是不安生呆着,本侯打断他的腿!” “老爷…”程柳赶紧到了一杯热茶,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徵哥儿就算是爱玩一些,也没关系的,反倒是您,管的未免太严厉了些…徵哥儿若是不满意您,那些个宅里宅外的长舌妇,也会觉得是我这个后母亏待了徵哥儿。” 城阳侯接过茶杯,放在桌案上,“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那做老子的管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你事事为他着想,他却还要反咬你一口,本侯不治他轻殆双亲之罪就不错了!” “哪有这般严重?” 两人说说笑笑又温存了好一阵,方觉有些饿了,着人准备午膳,向来不与人一起吃的卫徵赶着饭点过来,手上拿着一柄玉骨折扇,瞧着应是价值不菲,“哟,城阳侯…今日瞧着仍旧是神采奕奕呐。” “你这逆子,还知道回来?”城阳侯沉着脸,桌上只放着四副碗筷,显然是他们一家人用的。 程柳讪笑一声,“这府里头的仆人许是不知道徵哥儿回来,竟然少拿了一副碗筷,我这就着人去添…” “回来!”城阳侯拽着人坐下,一双精明的中年男子的眼睛摄向卫徵,“想吃自己去拿。” 逗猫撩狗的架势。 卫徵轻哼一声,“那本世子就不打扰城阳侯用膳了。”说罢扭头便走。 城阳侯瞧着那满不在乎的背影离开,只气的心口发疼,拍着桌子暴跳如雷,“你看看!这逆子!” 瞧着这父子闹得又有些不合,程柳抚着人的背,轻声道,“老爷...徵哥儿不懂事,您怎么也跟着他一般见识?” “他不懂事?!你看看他如今都多大了,他还不懂事?!同龄的人家似他这般的年纪都已娶妻生子了?唯有他一人,整日约着那些个狐朋狗友的出去乱转,几月几月的不回家!”城阳侯愤懑道,卫徵果真是一个逆子! 程柳笑道,“老爷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徵哥儿年纪也到了,都是我这做后母的不是,这些时日我暗中相看一番,看看徵哥儿的婚事如何?” 这事还须从长计议,城阳侯沉吟半晌,“也好…只是夫人,这事还需私下相看,毕竟这可关乎京都站队之事。” 程柳对这些暗流汹涌的事多是不清楚,便道,“那我好好相看,将名单呈上来可好。” “还是夫人知我心意。” 卫徵回京之后,昔日友人均都不在,宁容璋和李家的几位将军全都去了边疆,纪府却因留在京城而遭了难。 不是他想回京都,而是在东芝待不下去罢了。一想到东芝王与自己的关系,想到他年轻气盛之时不顾后果的与母亲.... 心事多烦忧。 所幸养好了伤便回来了。 “走吧,去大理寺看看…” 一柄玉骨折扇如飘如逸,卫徵先是着人去探查了一番,确定大理寺中有宁容璋的人之后,这才去了后门之处。 早就等在那处的狱卒领着人进去,“世子爷...您怎么想着过来了?” “哦…”卫徵胡乱摇了摇扇子,“还不是这其中有本世子的友人再次,蒙冤入狱,便过来看看…” 天边的一丝阳光斜斜的照射进来,纪梦舒坐在还算干净的床榻上,目光隐匿在那些晦暗不明之处,微微听见一些响声才抬起头来。 这些时日不管她怎么试探那些狱卒,他们均是不开口,更没有吐露背后之人是谁。 瞧见卫徵过来的时候,纪梦舒心中才微微了然,许是城阳侯府的权势过大,在大理寺之中亦有帮衬,这才能叫她免受邢狱之苦。 “卫徵…我双亲如何?” 卫徵扭头看向那狱头,后者道,“纪姑娘只管放心,纪大人他们都很好…” “你如今这处境,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些。”卫徵叫人开了门。“前些日子我回来,听说纪将军去了?” 纪府门前的白幡早就被扯下,往日里人来人往的纪府如今也都贴了封条。卫徵一打听才只道纪家如今出了变故。 按理说,不应该呐。宁容璋出征之前难道就没有想过宁怀暄会联合别人重新控制朝堂吗?好千方百计的将人送过来,又是为何? 双手十指深深陷入草垛之中,纪梦舒微阖眼“阿兄失踪于阴会山....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尸首或者活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个死人罢了 “纪姑娘,或许这只是缓兵之计,毕竟纪将军武艺高超,再者阿璋也不会让纪将军只身犯险的。”卫徵也不明白宁容璋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按照他对他的了解,不会是这么胡乱用兵之人。 在邢狱之中想了这么久,纪梦舒也总算想明白了,要么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宁容璋做给宁怀暄看的,那大家相安无事,一切都好。要么这就是真的,宁容璋身处险境,前后夹敌,他自身不保。 “卫徵,你知道多少?” 合上玉骨扇子,卫徵摇摇头,“阿璋做事素来缜密,我也是不知道的。纪姑娘不必担心,眼下这邢狱之中还算安全。” “如何还算安全?”纪梦舒道,如今在邢狱之中,那些人尚未对她用刑,不知是受了谁的吩咐,可是宁怀暄一再逼迫,就算那些狱卒本事大到能瞒天过海,可若是宁怀暄想要她纪家死呢? 又如何在瞒过? 更何况,现在的纪家对皇室而言已经没有了威胁,更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杀了最好。 “你放心吧,这大理寺之中,里头有阿璋的人,他们会保你们性命无虞,必要时候就带你们出去。”卫徵轻声道,“你有什么想做的,大可吩咐他们去...” 纪梦舒瞧那狱卒一眼,“之前为何不说?” “是主子不让属下透露。” 卫徵:…他是好心办坏事。 “你可知李家如今怎么样?”当初跟着宁容璋杀进京都的人除了纪元正,还有李淮香。当初那个在春日宴之上,扬言要从军的女子。 以一舞长枪博得那些达官贵人的哄笑,而后被君王儿戏一般的准她入军。最后跟着宁容璋杀回京都,擒杀武亲王的时候,也是如当初一般的坚定。 “李家....李家的情况倒是还好些,除了被软禁起来之后,倒也无事...”卫徵去过一趟李家,被门口的禁军拦在了府门外头,进都没进去。 “这便好....” 说了这么一番话,却是困乏的不行,“我身份多有不便,不知可否请你去找找,当初纪家被抄之时,府中暗卫纪严带着侍卫们不知去了何处…城郊有一处庄子,那是我秘密置办的,他们或许是去了那处....” 知晓她在此间孤立无援的处境,卫徵便点头,同意为她寻人。 —— 人人都道陛下是疯了,军队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战役,想要凑出三万大军已是困难。只能从大历之中的那些良家子弟中收编。 男子满十五便要扛枪上战场,整个京都不知哭惨了多少妇人家。 那些孩子正是上学堂的年纪,却要被征兵于此。话又说回来,这是陛下的旨意,谁敢不从?便是抗旨。 而兵力不足确实常事,只能下令征军。贵阳侯却还在为银钱的事发愁。 宁怀暄坐在高坐之上,笑道,“皇祖母这身子,本就应该好好休息,如今这朝堂上的事全交给朕来做主就是了。” 太后啜了一口茶,“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扳倒宁容璋了?” “留着他,朕在京都也睡不好觉的。” “也罢。只是皇帝,你后宫无主,就看在哀家的份上,将何家的姑娘娶做皇后,只要何卫肯忠心为你做事,哀家便放手不管了。”太后阖门,换了个姿势,身子仍旧疲累的厉害。 见宁怀暄不说话,太后又道,“如今何卫权势颇大,你有如何觉得自己能空凭拿捏了他?还是听哀家的吧…” “好。”宁怀暄沉吟片刻,终是妥协。“不过朕有一个条件…” 太后轻舒一口气,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朕要追封朝朝为淑良皇后。” 太后深吸一口气,知晓这是皇帝为了娶何家女而做出的让步,若是连这个都驳回的话,只怕他们这桩生意是谈不成的了。 “好,哀家准了。” 有了太后的话,宁怀暄微微勾唇,剩下的一切就看何家是否同意了。 “你说什么?!” “将军,陛下确实是这么说的…” 何卫不可置信的冷哼一声,“陛下...这是在打我的脸!” 那副将又道,“传言陛下爱贵妃至深,说不定只是缅怀先人,为了贵妃的体面给了一个封号罢了。” “什么体面?贵妃是被皇帝亲手杀死的,尸骨如今只怕都喂了那些野猫野狗了,这时候想要追封,不就是在打何家的脸么?!”何卫愤懑不平,惹的二老亦是忧心忡忡。 何卫的父亲只是一世袭武将,家世早已没落了,此生都没有什么功绩,若非是有一个坐着禁军首领的儿子,估计连他是谁都不知晓了。 见儿子这么忤逆皇家,便道“陛下独爱贵妃,给一个封号,也是无足轻重的。” 父亲想忍,他却不想忍。 “妹妹,你怎么看?” 方才走神的何慧笑道,“但凭父亲哥哥做主。” 何卫撇她一眼,“你呀你,半分主见都没有,日后如何统管后宫?” 垂着眸子默默挨训,像她们这种小门小户,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能和皇室攀扯上关系。 何卫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就进了宫。 吴娴掐着温室里长出来的花,一双眼眸含着水波,“一个死人罢了,死了还要抢皇后的名头,真也不知陛下究竟爱她什么?活着的时候便独宠后宫,连本宫这般的美人都不能入陛下的眼...哎——真是作孽…” 阿绿垂眸,“娘娘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此时也该万事向前看了....” 向前看.....可也瞧不清有什么坦途呐? 从宫里头回来的时候,何卫喝的醉醺醺的,满车的酒气,两个家仆扶着人下来,“哎呀——妹妹真是莫大的福气,你放心!哥哥在前头为你开路,你只管——只管安心做皇后就是——” “往后!往后——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啊,数不清——哈哈哈哈——” 何慧立在门廊处,瞧着喝的醉醺醺的人进来,被家仆安置好之后,恍惚觉得今夜的风有些冷。 深入骨髓,冷的叫人牙齿都打颤..... 第一百三十八章 包含深意 “姑娘,外面风大,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风大些,才好看清一些人一些事,不是吗?”何慧怔怔出神,又被风袭了满身。 “奴婢不知姑娘再说什么....” —— 不过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城西的小巷子里,偏僻的地界徐徐走进一书生,肩上背着润笔的物件,垂着脑袋看路,宽大的袍子垂下来,显得身板有些瘦弱。 沈一行心中盘算着今日替人抄书所得,暗暗有些丧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凑出一大笔银子来。 推开木门,沈一行浑身不受防备的被人摁在地上,浑身都战栗起来,“你们是谁?!啊?唔——” 那些黑衣人娴熟的将人用粗麻绳捆了起来,在口中堵上白布。 粗略的房子里头只站着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就这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书生?怪也怪...” 几个黑衣人将人提到她面前,猛的踢向他的腿弯,一下子叫他跪了下来。 “你是沈一行对吧....可别用这样的目光瞧着我....”吴雅嫌弃的看了一眼那有些灰尘的木质座椅,身边的侍女极有眼力见的上下擦拭干净才叫吴雅坐下。 那黑衣人拧着沈一行,恶狠狠的威胁。 富家的小姐这辈子还没进过这么简陋的屋子,笑道,“太后娘娘心里头想要提拔何家,有意让何慧成为皇后....你不会不知道吧?” 口中的粗布被扯下,酸胀的感觉弄疼了他的口腔,“什么何家,我不认识!” “哈哈哈哈——”吴雅又笑,“沈一行,你可真是痴情呐,你可知,那何家的大小姐瞧不上你了,就要入宫当皇后去了,难得你还一心一意为她说话....” 沈一行还是摇头,“不....不...不会的...” “我又何必要骗你,我家世代高官,今日本小姐善心大发,可允你带着何慧一道远走高飞....”话落,沈一行猛的睁大了眼,“你这么多年踟蹰于京都,郁郁不得志,按着你的才能,我可叫父亲提拔你成为地方官,从此山清水秀,美人在怀,岂不美哉?” 这番话惊的人好半晌都缓不过来劲,似是被天大的馅饼砸中了一般,直愣愣的瞧着那带着面纱的女子道,“我又凭什么信你的话....” 吴雅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侍女从桌子上打开一个小木匣子,甫一打开,里头的金子险些闪瞎了沈一行的眼。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都是金子,都是钱!这些钱便是他三辈子也花不完。 “让何慧成为皇后这件事,何慧她不愿意,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既然这样,那咱们何不合作一把?”吴雅循循善诱,瞧着沈一行那直愣愣的眼神,光是银钱就能将人打动,也不知何慧从哪里寻来的这等不靠谱的男子。 沈一行沉默的吞吞口水.... —— 自从程柳张罗了为卫徵相看的事,愈发的愁闷。 “夫人又何必这般尽心尽力的,反正最后也是叫老爷定下的...” 程柳婉转一笑,面皮上白净粉颜几乎瞧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一张脸保养的极好,愈加显得年轻起来。 “你懂什么...这其中择选的门道可是大了去了呢,咱们城阳侯府这家世,寻常的小门小户更是攀比不上,既然要从京都的大户人家里选....自然要挑一个不称心不如意的女子来做我的儿媳....”程柳摸着金簪,笑道,“这支好看,你来帮我簪上....” “那夫人心里头可有中意的女子了?” “明日宴会....”程柳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见见就知道了....” 城阳侯府这门第,程柳邀约的都是一些家世相当之人,这也就落不到话柄给别人。 若是故意选个小门小户的,反倒是叫别人觉得她这个做继母的对城阳侯的世子不好....既使表面功夫做全套,他也要叫卫徵的后院整日不得安宁。 秋日的迎秋宴。 依着规矩办的,倒也无伤大雅。凡是收到了帖子的大户人家基本都乐意捧个场面。 “哎呀....城阳侯夫人真是越看越年轻了呀....” 程柳笑了笑,“王家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若论年轻,还得是您呐,都是王大人对夫人上心,才叫夫人这般容颜焕发,真真是叫我嫉妒呢....” “你们二位又在这说什么悄悄话?”迎面又走来一位贵妇人,此人乃是贵阳侯的夫人,一身穿戴低调奢华,端的是当家主母的范儿。 “哎哟,贵阳侯夫人,失敬失敬,来来,快请上座.....”程柳指着侍女带路,同旁的夫人寒暄了好一会,才叫众人纷纷落座。 “今日秋高气爽,我也真是有幸能邀请诸位姐妹一同相聚,来来...这是城中福居楼的果子酒,咱们先喝上一杯。” 别看程柳只是个继室,出身也是小门小户的上不得台面,身上那股子主母劲儿确是叫人艳羡几分。 也是程柳此人惯有手段,笼络着城阳侯爷的心,这么多年,谁人不称赞程家夫人贤良淑德,对待那顽劣的世子爷也是颇有耐心。 反倒是叫贵阳侯夫人心里头难受,京都谁都知道,她虽然是贵阳侯的正牌夫人,可贵阳侯好色成性,家里头的那些妾室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儿,整日闹得家宅不宁,更别提那些隔三差五就来府门前闹事的外室! 清爽的果子酒入口,甘冽清香,叫人回味。 何家作为新晋高门,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可惜何家夫人是个胆怯的主,哪怕何卫现在在京都的名声正盛,她也一如过往那般,想要坐在一个不起眼的末落位置,反倒是被侍女瞧见,带着人引到了前头。 得亏是何慧还在,否则何家夫人真是要手足无措了。 正对面便是世家吴家。 吴雅抿着一口清甜的微笑,看着对面的何慧,微微一笑。 那一笑也是包含深意..... “何家妹妹也来了?自你我上次在街上碰见之后,这掐指一算,都有几日没见了呢....” 何慧带着笑意点头,许是之前从不曾跻身这些高门大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各退一步 所以看着那些高门贵女的言笑晏晏的时候,心里头觉得不舒服的紧,可碍于面子,也还得笑着迎着。 “哎呀,在座众人的福气可都比不过何家妹妹,妹妹这般的仙人,势必是要入住皇宫的....”吴雅挑着眉头,漫不经心一般说着别人的事。 “吴家姐姐说笑了,也不知吴家姐姐从何处听来的风声,皇城脚下,吴家姐姐可莫要往我身上扣帽子了...”何慧抿了一口酒水,将未来皇后的帽子又推了出去。 未来皇后那也还不是皇后。难不成要看着纪家如今这般的光景,以此来反复的敲打自己的才好么? “谁说不是呢?当年纪梦舒也颇受太后娘娘的青睐,可惜那女子却是个水性杨花的,未来的皇后娘娘不做,偏同那逆贼宁容璋拉拉扯扯的...如今可好,连累着纪府满门都下了狱,可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吴雅将话题抛回去,怡然自得的瞧着她们议论纷纷。 当年纪府那是何等的风光,纪康为相国,纪元正是拢右将军,唯一一个嫡女小小年纪就是未来的皇后,按着这架势,纪府还可接着在兴盛百年之余。 可惜了.... 纪康致仕,纪元正身死,连那纪梦舒也下狱而生死不明。 倒可惜了纪府如此好的根基。 “说不定早就死了呢,陛下心慈,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也不会公然的处死纪梦舒的...只怕在狱中一杯毒酒赐死了事了吧。” “谁说不是呢...” 吴雅笑的意味不明,“可见哪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也有时会发生变故....何家妹妹可莫要重蹈覆辙了才好....”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葱白的手指握住了那酒杯,心中渐凉。“吴家姐姐说的是....” 尚且没有正式开宴,桌案上头摆着一些茶果点心,席间夫人小姐们说说话,反倒是叫何慧有些心伤。 推脱着出去转转吹吹风才还。也不知是否是喝了那几杯果子酒的缘故,此时竟觉得心口发热,脑袋也有些不合时宜的眩晕。 何家夫人小声让她快去快回,留她一个人在这应付,她可应付不来。 何慧点头,席间也有一些爱玩好动的小姐离席,在前院赏花作诗。 那些被精心侍弄的花瓣显得娇艳欲滴,香气扑鼻,不时有小厮喷洒清水,好叫它绽放的更加娇艳一些。 瞧着那小厮忙碌的浇水,何慧忽然有一瞬间的晃神,从正府门口进来的,不是沈一行又是何人? 他怎么会在这? 瞧着四周无人注意这边的情况,何慧提着裙摆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 见到何慧,沈一行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但碍于这周围有外人在,只能不远不近的保持距离,道,“这位娘子....我.....” “哎呀,何家姐姐....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快来跟我们去花厅....程家夫人侍养的话儿都极好看。”不知哪里来的想要攀关系的两个小姑娘拉着人走了,反倒是不曾注意那长相清秀的书生。 吴雅不知何时也跟来了,在府门口远远的瞧见沈一行,会心一笑,她就知道,没有男人能够抵御自己大好的前程,以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和自个儿的前程来出卖一个女子,简直都不需要多加的思考。 何慧被人拉走之后,不知怎的,沈一行反倒还松了一口气。将怀中的一个小纸条塞到一个侍女手中,那侍女会意,忙着收拾着手中的活计,也把那小纸条攥入手心。 “何家姐姐,你瞧这花开的多好看呐...” 何慧抿唇笑笑,“确实不错....”可惜现在不管看多娇艳欲滴的花骨朵儿都觉得有些苍白了....像城阳侯府这样的家世,根本就不可能邀约他这样的穷困书生来的.....到底又是为何? 那两个小丫头年纪不大,看那极其昂贵的花儿一会就看的眯了眼,两个人手拉着手一会就把何慧给撇下了。 空旷无人之处,一侍女垂头忙活着手里头的活计,假装不经意之间撞了何慧一下,“姑娘....有个公子叫我给您的....” 那侍女说完话匆匆就走,何慧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只哎了一声,便茫然的看着手中的纸条。 “偏西凉亭,我等你。” 无头无尾的几个字,何慧揉皱了手中的纸条,放进腰封之中,喃喃道,“他来是做什么的.....” 之前已经断了关系了不是吗? 正是因为不知道,这才带着人略显匆忙的过去。 众人都在东边的花厅之中赏花吃酒,西亭这边,便是连一二分的人都没有。 一处湖心亭远远的立在那处,隐隐约约能瞧见里头立着的人影,一如那日一般,青色衣衫宽宽松松,宽袖卷起二两衣袍,迎风而动。 踟蹰的停在一边,何慧不敢上前,明明之前已经说的清楚,叫他不要再来找自己,如今就敢堂而皇之的来城阳侯府了么? “你来做什么?” 沈一行熟稔的握住她的手,而后倏忽又被人甩开,“你我之间的身份,私会于此本就是不合适,你若是再对我动手动脚,我便喊人了....” 沈一行面色一沉,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何必能走到今日这般难堪的境地呢?” “各退一步,各自留上三分颜面,对谁都好....”何慧冷着脸,今日走到这一步,何慧并不怪沈一行,是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是这个世道吃人心喝人血。 “阿慧,我在你家留了记号,可我知道你不会过来找我,于是我便擅作主张的过来了...阿慧!”见何慧要走,沈一行慌了神,赶紧道,“今日这会,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想说,若咱们有了足够的银钱,你可愿跟着我一道远走高飞.....”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何慧深知这个道理,浅浅笑道,“我不能撇开何家....今日落得这个局面,也是因为你我之间有缘无分,既然这样,那也就不必强求了.....” 何慧转身欲走,手腕却猛的被人握住,转身看去。 第一百四十章 没用的家伙 不远处正有人往这里走来,距离不远,何慧也不清楚自己的脸有没有被人瞧见。 若是被人发现他们二人孤男寡女的再此幽会,便真的像吴雅所说的那般,只怕会走上和纪梦舒一般的路。 赶紧擦拭干净面上的眼泪,往后退了几步就要走,沈一行却穷追不舍,紧紧追着人过去。 远远瞧着,倒还真像是男女拉拉扯扯的,分明叫人说不清楚。 “哎呀——我这怎么瞧着那人像是何家妹妹呐!”吴雅声音阴阳怪气的响起,指着被葱翠苍柏遮盖住大半的凉亭。“哎呀——难不成——” 似是犯了某个忌讳一般,吴雅赶紧捂住嘴巴,惊恐的看向那,笑道,“要不咱们今日还是别去那湖心亭了吧....”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贵妇人,最爱看的就是谁谁府中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隐私事,又被吴雅几句话挑起了兴趣,便道,“来都来了,听说城阳侯府家的湖心亭风景甚好,不看反倒是可惜了....” 城阳侯讪讪一笑,道,“也是....也是....” “沈一行,你放开我!如今你我之间已经恩断义绝!你又何必....” 沈一行额头上都冒了汗,瞧着那边款款而来的贵妇人们,只要在和何慧拉扯一会,便能得到一大笔的银钱和官位,这可比寒窗苦读十几载来的快多了。 就在沈一行拉拉扯扯之际,自己身后猛的覆盖上一抹阴影,紧接着自己的手腕便被抓住,“咔”的一声,竟是生生折断了手腕! “啊——” 那些个贵妇人走近,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清隽男子头戴冠宇,一身白衣穿的那就一个风流,只那略带戏谑的眉眼略略定在何慧面上,随即又转换到那男子脸上。 面上讥讽一闪而过,“怎么?如今世风日下,在这城阳侯府之中,都居然有人敢调戏小娘子了?” 他这话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说着,抬眼瞥见后头有人过来,嫌恶似的松开那人的手,抬手指了指来着的两个家仆,“将这人绑去送官!” “是,世子爷.....” 何慧愣怔的看着那人,原来是城阳侯府的世子。素来没有什么情分,她帮自己做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是在城阳侯府闹开之后,何家丢人,城阳侯府也会丢人的吧.... 吴雅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算计的好好的事,居然被卫徵给搅黄了。 “哎呀,这就是卫世子吧....” 程柳都没想到卫徵为何会在府中,可脸上又不得不露出笑,亲切道,“你这孩子...原先以为你贪玩跑了出去,怎的在这凉亭之中?” 卫徵冷冷撇看一眼,道,“城阳侯夫人这话说的,好似我是个三岁的幼童一般,本世子想去哪,难道事事都要向城阳侯夫人禀明吗?” 众贵夫人讪讪,这城阳侯与世子关系不合,看来传言非虚。 “徵哥儿真是误会我了....”当众被人下面子,程柳委委屈屈的就要掉泪,落在外人眼中,好似是他卫徵多么无法无天,不尊亲长,欺压继母,京都的一二流的混子罢了。 瞧着那些人眼中的轻蔑之意卫徵负手踱步下去,在一众人群主动让路之中兀自离开。 这么一闹腾,何慧的事反倒是不怎么引人注目的。 吴雅勉强撑着脸笑,“何家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何慧不是养在深闺里的人,虽然没有见过那些高门大户私宅里头,妇人惯用的阴私手段,可也听说过。 如今回头在想,只怕今日的一切都不是巧合,沈一行的出现,送纸条的侍女,观景的夫人们..... 何慧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瞧着那被人五花大绑的男子,轻蔑一笑,“原本是多喝了几杯果酒,便想着过来吹吹风,谁料到城阳侯府之中居然混进来这种不择手段的男子,竟然想要轻薄于我,好在世子爷瞧见了,仗义出手,这才免去一劫.....” 这说的倒是和卫徵说的,在跟她们瞧见的场景是一模一样的。看来方才朦朦胧胧瞧见的凉亭之内的人不止他们二人,还有第三人卫徵。 吴雅撇眼瞧了沈一行一眼,心中愤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没能将何慧拉下水不说,反倒是将自己给赔了进去..... 吴雅后退两步,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人群当中,这下到是帮着何慧同这个男人断了个干净....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管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亲眼看着城阳侯府的家仆将沈一行扭送见官之后,一场宴会仍旧进行。 只可惜何慧早就没了观赏之意,带着何夫人匆匆忙忙的告退了.... “今日叫何家娘子受惊了,改日我定登门道歉....”程柳仍是这般烂好人的模样,一边诚心诚意的道歉,一边亲自将何夫人和何慧送到门口。 “程夫人言重了,不如好好整改这府中的府卫才对....” 程柳亲眼瞧着人上了马车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好在没出什么事....卫徵怎么突然回来了?” 身边跟着的丫鬟道,“世子爷神出鬼没的....府中的下人对世子爷的行踪也是不甚了解.....” “罢了,整个家里边,每一个叫我省心的!”程柳款款几步走回去,接着迎着那些个夫人,面上笑意显露。 马车上,何夫人抓着何慧的手,又抚了抚自个儿的胸口,劫后余生道,“可真是吓我一跳,方才在亭外隐隐约约瞧见你跟着一个男子拉拉扯扯,可真是把我吓坏了,这若是被人瞧见了,咱们母女俩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好在有卫世子...程夫人还说要登门道歉,什么道歉,我看还是我们去卫府向卫世子道谢才对!” 何慧心中也想,多亏了卫徵在,否则若是被她们撞见自己同沈一行在一处,抿唇笑笑,“母亲不必担心,清者自清...” 一场想看的热闹没看上,吴雅摔碎了门口那处描金彩纹高足瓶子,吓得院内的侍女跪了一地,“沈一行那个没用的家伙!” 第一百四十一章 恻隐之心 宁怀暄忍不住了,下旨要杀纪府中人。 罪名就是,与逆贼宁容璋叛乱,其罪当诛! 纪梦舒知道,兄长确实有跟随宁容璋之意,当时带军杀入京都的时候,整个京都都在武亲王的手中。如今皇帝倒是避重就轻,就这么轻飘飘的给纪府安了这么大一个罪名。 怕不是皇帝早有此意,当初皇权式微,权利在几位托孤大臣手中,而纪康又是相国,太后千方百计的笼络纪府,可见其中满是忌惮之意。 婚事不成,又恰逢纪康致仕,往日如云一般的窘境就在此刻全都浮现出来。宁怀暄定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处置纪府了。 牢狱之中,因着卫徵的缘故,纪府以纪严为首的暗卫瞧瞧潜伏进来。 “小姐!那狗皇帝想要老爷夫人和小姐的命,咱们何不趁机逃出去?” 纪严是纪梦舒亲口救下来的,在纪严入府的时候,他就想,此生此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纪府的恩情。 绝不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狗皇帝杀人。 “对!杀出去!” 他们的心意她全然都知道,纪梦舒摇摇头,“如今我仍是罪人之身,若是不及时为纪家正名,又要抗旨越狱,到时候连累了邢狱之中打掩护的兄弟们不说,还会让世人以为我纪府是真的有罪.....” 纪严挠挠脑袋,若是打架斗武的话,那他还有一话可说,可是现在皇家之间的相互斗争,他怕是看的没有这么深了。 “那主子是什么意思?属下都听主子吩咐!” 卫徵立在牢房外头,瞧着里头斗转之间思绪变幻,便听纪梦舒道,“合该让世人都知道,纪府是蒙冤入狱。大历朝局势动荡,本来宁怀暄就不得民心,现在在民间广征男丁,放任着北地的滦州部不管,偏偏要绞杀宁容璋.....一旦宁容璋民心不稳他想要的结果也不会一一实现,到时候必然会迫于百姓的压力而收回成命....” 卫徵捻着白玉骨的扇柄,就这么不确信的笑,“你就这么能肯定,纪府一定会得到民心?” 纪梦舒略略挑眉,“百姓都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人,会看会听也会思考,到时候还需要卫世子稍稍带动一下,我纪府清明,民心一定会倒向我们这边的。” 听见纪梦舒这么确定,可见她这一盘棋下的够大,是邀天下人入局。卫徵点头,“那就依你说的办!” 纪康清明,在位时帮着宁怀暄做了不少对百姓有好处的实事。原本宁怀暄想要秘密下旨杀了纪府那些人。谁料这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 现在在大街上,哪怕问一个三岁的稚子,他们也知道皇帝要杀了前相国纪康了。 “之前大历朝大旱,北地蛮戎又厉害的紧,田地里是半分庄稼都没有,无数难民涌入京都,诸位可还记得?” 酒楼之中,几位素白衣衫的人愁眉苦脸的谈论着,而后一人道,“自然记得,莫说那些难民,就连我们这些殷实些的人家都快吃不上饭了!” “天可怜见,纪府的姜夫人带着人于城中施粥,救了多少的难民,而如今全家都要被问斩啦!” “哎——”酒杯中的酒水倒映出男人的愁眉,“是天要亡我大历朝了么....” 正说着,酒楼门口忽然发出一声极其悲惨的号角声,“不要——啊——你们放开,不要带走我儿!!” 一声悲鸣响街角,就连酒楼之中的人也纷纷探出头来,“怎么回事.....” “哎哟哟,诸位诸位....快别瞧了,外头的都是征兵的官爷,您若是在瞧,只怕就要被那些人抓走了!”酒楼老板缩头缩脑的回去,立在柜台里面查账,充耳听着外头男孩嘶哑的哭喊声。 “娘——我不要走!我不走!” 母子分别最是叫人不忍。更何况这种事情还是发生在皇城脚下,还是皇帝允许的。 街上很快就围了一圈的人,终于有个买饭的小摊主看不下去,出声道,“几位官爷....这是街上的王寡妇,她男人去的早,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您若是将人拉走了,往后叫她一个寡妇该怎么活?” 那穿着铠甲的士兵“啪”的一下往地上摔了一鞭子,恶狠狠的骂道,“关你什么事!天子要征兵,年满十岁的男丁尽数要充军,你既然可怜他,那本参军不如抓了你来充军!” 一个眼色使过去,身边的两个侍卫说着就要架着那小摊主胳膊走“哎——不是——我是有户籍的良民,且我是商人,你们怎可这么随意的抓人——” 眼睁睁的看着外头那群蛮横无理的士兵将人架走,众人在不敢看,生怕惹恼了那些人,反倒被人捉去! 只能缩头缩脑的躲在酒楼之中,压低了声音道,“你瞧瞧你瞧瞧,如今那何家的何卫当了禁军大将军,连手下的兵都这么蛮横无理,当街就敢随意抓人,你们瞧瞧,天子脚下,这还有王法吗?!” 一青衫男子也道,“谁说不是呢?陛下重用奸臣,反倒是要将纪康这样的忠臣处死,你说....陛下是不是极其昏庸?” 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估计这人就要当场掉脑袋了.....可惜如今的皇室只有威吓,从不体会民心,从不观测民意..... 酒楼外头的士兵硬生生的将那妇人与男孩分开,街上之人虽然不敢靠近,可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头都知道,方才出头的小摊主都已经被那些士兵抓走了,如今他们可是不敢轻易动作。 那参军一肚子的气,扬鞭抽在那妇人的背脊上,瞬间衣衫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血迹! “啊——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 参军一脚踹在她身上,将她踹到在地上,大骂道,“征军乃是圣上旨意,你若是不服,大可告到陛下那里!若是在妨碍本参军做事,信不信本参军拔了你的皮!” 谁人见此幕没有恻隐之心。 众人心里头都压着火气,只等某一个巧合的契机,来点燃心中压抑着的怒火。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征兵 “天子征兵!征的是无良籍之男丁,你们在此公然欺女辱童!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板正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言辞慷慨,隐匿混在人群中的几个暗卫也纷纷迎合,“就是就是!就算何将军权势滔天,也不能公然在京都这么做!你们这么当街欺辱,陛下可知道此事?!” “呜呜呜——”那妇人疼的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一行行清泪就这么簌簌留下来。 “是啊是啊!什么人啊这是!” “仗着自己是个兵,在这摆起了能耐了?你若真有本事,怎么不去北地打滦州部呢!” “....” 百姓们纷纷议论,手指着那些蛮横无理的士兵,慷慨一气。就连方才躲在酒楼之中的酒客也都出来,一街上的人尽数将他们包围,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将那对母子放回,并将那卖包子的小摊贩救了出来。 混乱之中,还将那参军连同几个士兵狠狠暴打了一顿。 等何卫知道消息派人赶过去的时候,所有参与之人全都散了个干净,只有参军几人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崭新的盔甲上凌乱的落着好几个脚印。 “将军!将军!都是那些刁民害我!” 何卫一脚踹在那参军身上,疼的他吱呀乱叫,“你个没用的东西,征个军还能给我惹出这么大一件事来!” “所犯为何人?!”何卫叉腰,瞧着那几个人鼻青脸肿的人,问道。 “都是百姓,他们!他们反了!”那参军捂着肿胀的脸颊,含糊不清的说道。 纪梦舒的这一招确实有效,京都之人对皇室乃至宁怀暄都颇为不满,一是皇帝自己施行的政策不得民心,征集十岁的男丁入军,让大历朝的延续都险些断绝。 再者就是重用奸臣何卫,跟着他们为虎作伥。偏听偏信,还要下令杀死纪康..... 宁怀暄扔了手中的奏折,瞧着身边的近侍道,“朕不曾下旨说过要纪康的命,是谁将消息传出去的?” “这......”那内侍不敢说,就算没有明确的旨意,凭借着对帝王态度的三分猜测,也能大差不差的猜测到。 先前纪康有实权的时候,宁怀暄忌惮他。 现在纪康已经致仕,又是有罪在身的囚犯,便想要他的命。 可不过是一个囚犯而已,怎么值得让天下人为他求情,说不定这其中就是那贪生怕死的纪康做的。 “传罪臣纪康。” 罪名是宁怀暄定的,但纪康并未认罪,不过那也都不重要了,皇帝说谁有罪,谁就是有罪。 纪康别狱卒提了出去,纪梦舒暗中叫几个暗卫跟着,一旦那丧心病狂的皇帝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不必顾及什么,但一定要保全父亲。 除了煽动天下百姓,卫徵同样也利用宁容璋的关系,联名上上下下多少位官员,上书陈情。 纪康半生都为皇室效力,若就这么孤零零的死了,岂不是叫人觉得皇室无情? “罪民纪康,拜见陛下...” 宁怀暄压着眉眼,似笑非笑道,“相国严重了,相国半生都再为大历朝做事,历经两朝,又是先帝叫到龙榻前的托孤大臣....朕年幼时,可是没少听从相国的教导...来人,看座!” “罪民不敢....”如今他已没有官职在身,当初选择致仕,便像是一头雄狮被卸去了獠牙。 已全然没有攻击之力了..... “相国这么说可就真是生分了.....”宁怀暄啜了一口茶,道,“纪家是劳苦功高,甚至天下百姓为了您的性命,都不惜当街挑战皇权!” 纪康反倒是一脸懵,俯首跪地道,“罪民不知陛下再说什么.....” 一阵轻笑响起,宁怀暄将东街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瞧着纪康有些沉重又有些震惊的面容,心道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陛下下旨征收十岁的男丁充军,此举只怕会动荡大历朝的根基呐.....幼年男丁乃是大历朝将来的国之根本,若是尽数死在疆场之上,那么十年之后,大历朝无男子可用,岂不是会面临灭国的风险?” 尽管此时已经不是大历朝的相国,但纪康仍旧言辞恳切,恳求一国皇帝为之后的江山社稷着想..... “你倒是指点起来朕了....这几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你以为朕想要那些十几岁的男丁充军?实在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宁容璋压着眉看他,“现在朕不管说什么还是做什么....纪相国威望之高,都叫朕不敢轻易动你了....” 不在辩解什么勾结宁容璋之罪,纪康俯首,他知道宁怀暄想要他的命,“任凭陛下处置,只是我家中妻女对此事一概不知,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朕若是一意孤行杀了你,只怕不等滦州部或是宁容璋那逆贼掉过头来杀入京城,整个京城都要因为内讧先杀起来了.....”宁怀暄心有些不甘,笑道,“纪相国兢兢业业,朕放你一条生路可好?” 似是被冲天的喜意冲昏了头脑,纪康俯首,“陛下宅心仁厚....罪民不胜感激...” 想从他宁怀暄的手里讨出个便宜可没这么简单....天下人虽然护着纪康,可没说纪梦舒此人。 只要将皇室摘的够干净,放他们回老家的途中派一伙人来刺杀个干净百姓们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背后是谁的手笔。 到时候他一封追悼的旨意颁下去,就更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可惜...朕有一个条件,朕要纪梦舒的命。” —— 纪康失魂落魄的回来,被狱卒关进牢狱之中。 好在邢狱之中的人都是宁容璋的人,纪康一回来,连带着那些派出去的暗卫也都纷纷回来。 “父亲?” “舒儿....没事....”纪康摆摆手。看样子没有多说的意思。 待人走了之后,纪梦舒便眼神询问一同跟过去的纪严,“属下并未听清,但大致是陛下碍于民意,可以放过老爷,却不能放过姑娘....” 纪梦舒轻笑一声,“他还是觉得我应该给刘花朝偿命才好....在邢狱之中能救出父亲母亲便是不错的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信 宁怀暄碍于民意还是没有下旨杀了纪康等人。最后甚至还将他们所有人放了出来。 连纪梦舒都很是疑惑,说那狗皇帝良心大发,忽然看明白了事,想要放她这小女子一命,她是不信的。 从牢狱之中钗衣素布的出来,恍若隔世,如今他们的宅子都被敛去了,住了大半辈子的家忽然没了...姜母有些心伤想要落泪.... “母亲....我在城郊尚有一处院子,咱们不妨先暂住那里,过几日在返回老家可好?” 纪康沉吟半晌,终是点点头。 纪府三人出来,一路上自然有不少人瞧见,王夫人立在簪花铺子前头,笑吟吟的瞧着外头的人,发生何事了? “回夫人,是陛下宽厚,将纪府那些罪人放出来了....” 手中的金钗漫不经心的被扔掉,王夫人扯着脸,“这么看来,陛下还真是宅心仁厚呢?走,既然人家无罪了,那咱们也瞧瞧去.....” 先前姜母办马会的事,就是到了现在,王夫人心中仍是耿耿于怀。 为这给纪梦舒相看的事,那纪府夫人话里话外都瞧不上他们王府。一心想着攀上那长佑王,这下可好了,长佑王如今成了逆贼,连纪府都连累着下了狱,她倒要看看,这会儿纪家夫人还怎么在她面前充能耐? 城郊的宅子只是先前为了安置纪严一干人买的,如今倒也成为他们的安身之处了.... “哟,这不是纪府夫人么?” 王夫人趾高气昂的走过来,身边带着一二前来好事的贵夫人,笑呵呵道,“大家姐妹一场,纪夫人若是有什么难处,可要跟咱们几个姐妹说才是呀....” 纪府落难,京都的这些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只怕都在背后笑话他们纪家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真像相助?大多都是来说说风凉话的罢了。 “双亲刚从邢狱出来,身子不大好,就不请王夫人进来坐坐了....” 宁容璋上前一步,明明只是简单的钗群,面上也未施粉黛,可就是往人群里这么一放,端的就是身姿绰约,聘聘婷婷。 王夫人倒也不气,搭话道,“瞧瞧,不愧是名满京都的贵女,如今就算是落魄了,气势也不曾削减一分.....”如果说这话尚且还算好听的,那后面这番话简直就是按着纪梦舒尊严往地上摩擦。 “当初我有意让我家小儿娶了你,咱们两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可惜纪家夫人眼光太高.....兜兜转转,若是如今在想进我家的门,就只能是个妾室了.....” “你胡说什么!”红叶匆匆从外面跑过来,刚刚走近就听见王夫人那番作践人的话,猛的推了她一把,护在自家小姐面前。 “嘿呦!哪来的贱丫头!”王夫人被推得一呲溜,整个人都险些摔在地上。好在身后的几个夫人赶紧手忙脚乱的将人给扶了起来。 青竹也跟着过来,瞧见那几张满脸怒容的脸,这会也什么都不顾忌了,撸起袖子就是骂,“你们几个没皮子臊脸子的小婆娘,在我家门口乱吠什么?你们要是喜欢给什么大腹便便的男人做妾,那你们就去做啊——” 青竹双手叉腰,骂的她们是连连后退,“我瞧着你们这身形,还能和你们那姘头凑成一对呢!” “你胡说什么!你说谁是姘头?!”被骂的几个贵夫人恶狠狠的盯着她。 青竹倒是不怕,“哦,你居然连你的姘头是谁都不知道!来来来大家都过来看看啊——这些人别看她们穿的人模狗样,实际上都是给人做外室的!如今居然还敢辱没我家小姐的清誉.....真是给脸不要脸!” “略略略——”青竹朝她们做了个鬼脸,拽着人进了门就走了。 留下一群围观的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那些贵夫人只得拿着宽袖遮遮挡挡,身边跟着的脸皮子薄的侍女,一张脸都被人给骂红了,支支吾吾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王夫人是被人戳着脊梁骨走的。 回到府中一甩袖子,“真是气死我了!一个没人要的小丫头,竟敢这么对我?!” 王平骑马归来,弄得满身的土腥味,“母亲受了什么委屈?今日这般大的火气?” 王夫人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仍是不甘心道,“纪家都这样了,我说纳纪梦舒给你当妾,都是高看他们纪家了....” 王平一愣,脑海众浮现出纪梦舒那张妖艳而又清秀的脸颊,笑道,“先前母亲想要我娶她进门,怎的如今又要给我纳妾了?” “之前那纪府有个纪元正,门庭好歹没有没落,可如今呢,纪府不行了....这个一个白生生的小姑娘,既然儿子你喜欢,我当然要给你弄进府里来呐.....”王夫人握着王平的手,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事事都要最好的。 王平轻蔑一笑,不过是个没人作靠山的姑娘罢了,养在深闺之中让京都无数男人都觊觎的姑娘...有的是人找她的麻烦。 虎狼环伺的京都,且看她一个小女子该要如何吧... —— 一旁。 红叶青竹红着眼,拉着纪梦舒的手道,“求姑娘不要赶我们走....” “你们....你们如何回来的?又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 青竹道,“之前纪府被抄家,所有的仆人都被遣散了,要么回了老家,要么在京都另谋生路,可我们两个无处可去,也不想离开小姐,这些天一直都在打听姑娘的动向,知道姑娘叫我买的这处宅子没有被官府收上去,这才回来的...” 纪梦舒勉强笑道,“如今....这般光景,我怕是给不起你们月钱了....” “姑娘,我们不要月钱,只求还能伺候着姑娘.....”红叶只怕纪梦舒不要她。 “也罢...都先回去吧....对了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诉父亲母亲,免得她们担忧....” 纪梦舒便在京郊的宅子之中落了脚,刚刚定下来没几日,一大把的事情搅得她分神不出。 在听说卫徵的消息的时候,却听见旁人说,卫家似是要与周家联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复杂 城阳侯府与贵阳侯府,家世倒是般配,只是贵阳侯之女周云却不是个良善的。 正想着去找卫徵问问宁容璋的情况,却在街上瞧见了吴家的小姐。 罢了,现在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再犯不着同她们走在一处了。目不转睛的走过去,却被吴雅主动给拦住了。 “哟,纪家妹妹瞧见我,怎么也不问候一声呢?” 吴家本就是跟在先帝身边的人,其父同纪康也算同僚,后来吴家犯了事被革除职务,这才有了纪康上任。 吴雅款步走来,笑道,“妹妹就算不施粉黛,也是容光焕发呢...” 纪梦舒原不想搭理,正欲走,旁边的大门便开了一条缝隙,何慧穿着得体的出来,瞧见吴雅时,面上仍旧带着笑,在瞧见了纪梦舒,面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 说起来,纪家遭遇如此天翻地覆,这其中少不了何卫的功劳,却不知道那何卫的妹妹瞧着居然是个良善的。 知道她们许是有正事,纪梦舒也不耽搁,径直要走。 却被身边吴雅的侍女拦住,“哎呦你瞧瞧,这不就是巧了嘛?一个是曾经与陛下有婚约之人,一个就是将将要嫁入皇室之人,纪家妹妹,你不妨好好给何家妹妹传授传授经验?” 这般辱人的话,若是搁在之前的话,她不一定能忍,但变故经历的多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便也就波澜不惊了。 见人不说话,吴雅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靠近何慧,低声道,“她纪梦舒没这个福分,何家妹妹觉得自己会有这个福分么?” 何慧垂眸,“一切恩赐均是天恩,吴家姐姐若是觉得不妥,大可去陛下面前说道。” 她目光直视,带着些许的凌然,。反倒是把吴雅给逗笑了。 “哦?是吗?”吴雅叉着腰,“看来何家妹妹是忘了在城阳侯府中的事了,那人如今可不在官府,现下正在我府中做客呢...” 何慧只觉背后一阵冷汗,被清爽的风轻轻吹着,冷到了骨子里。所以当初沈一行不是巧合出现在那里,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 “你想做什么...”甫一出声,声音嘶哑,好似不是自己的嗓音。 吴雅瞟了纪梦舒一眼,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温婉,若是不听她说的话,只怕还以为她是个可心的大姐姐呢。 “自然是...希望何家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呀。” 吴雅说完就走,放下狠话之后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手指无力的攥起,沈一行那件事,连自己的兄长都不知晓,凭她自己的能力想要解决这件事,无异于登天。 “咳!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喘声响起,纪梦舒忙回神,拍了拍她单薄的背脊,“你怎么样?” “没事....只是秋日里受了些风寒罢了。”何慧摆摆手,之前她小门小户,是没有机会见到纪家姑娘的,如今时过境迁,何卫踩着纪家的脊梁骨,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何慧对纪府,对纪梦舒是有愧疚之情的。 吴雅话里话外都像是在威胁何慧,同她做比较,在联想到吴雅的姐姐吴娴在宫里头做妃子,自然也能猜测到二人之间的关系。 纪梦舒想着,这些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抬脚欲走,手臂却冷不丁的被人抓住,“纪家姑娘!” “怎么了?” 何慧张张口,单薄的衣衫勾勒出女子的身形,在秋风之中隐隐有些受冷,“姑娘占据天时地利,为何...又为何会有如今的光景呢?” 纪梦舒一笑,“何家娘子也说我占据天时地利,却独独没有人和,”沉吟片刻,她也不知如何说起前世今生这种志怪之事,便只得道,“我也只是遵守内心的想法罢了。” “那你,不后悔吗?” 纪梦舒摇头,唇角抿起一丝弧度,“不悔。” 所幸卫徵不住在城阳侯府,要不然她估计都见不到他。 一小宅之中的小厮开了门,邀人进去。 却不想这一幕正正巧巧落在不远处在那吃茶的侍女眼中。 神色一凛,放下茶钱便起身走了。 “卫世子。” 卫徵轻叹一口气,“这些时日你总是打听阿璋的消息,你对他的这份情意我是看在眼里的...” 纪梦舒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情意?” 以为是姑娘家面皮子薄,卫徵也不同他争论了,只道,“难道你还不相信阿璋吗?他定然会平安无事的回来的。” “皇帝不会让他轻易回来的。”纪梦舒说的是实话,单看宁怀暄这些作为就是了,征军却不出兵滦州部,显然是想蓄力对付宁容璋的。可怜宁容璋和滦州部打完,还要提防着皇帝。 “也是,也是。”卫徵心道,谁叫他非要打滦州部,把自己弄成进退两难的境地。 “去往北地的路都封了,消息传不出去却也进不来,你是长佑王的人,他在北地这么久,你就不曾有一些消息吗?” 卫徵放下茶盏,“哎——”的一声,小声道,“谁,谁是他的人啊?” 卫徵也真没想瞒她,关键是连他也不知道宁容璋的近况如何?“正像你说的,北地都被皇帝给封了,派在那路口上的人比守城门的将士都多,别说是人了,就是连一只信鸽它都飞不出去了。” 竟然如此复杂。 卫徵瞧见她面色不对,生怕她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赶忙道,“不过,阿璋与我有特殊的符号联系,他半月前来信,说自己无事....叫咱们不要担心。” 若说蒙骗的本事,卫徵还算有几分能耐,说是特殊的符号,便是画上一坨她也看不懂,再者就说直接烧了,只要在京都稳住纪梦舒便好。 滦州部如此强悍,他腹背受敌,如何能没事? “如今陛下正在筹谋,卫世子为何不在京都同人里应外合,再不济,也应该阻挡宁怀暄出兵才对。”杏眼带着一丝真挚,她是真的不想让宁容璋死,毕竟当初兄长遇难的事,只有他知道。 “纪姑娘说的....有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事相求 卫徵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放心吧,我自有法子阻挠。” —— “你亲眼瞧见的?” 那侍女用力点头,“奴婢亲眼所见,纪家的那位轻车熟路的进了卫家,那小厮直接就让人进去了,想必一定是勾结许久了!”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在人脸上,那侍女赶忙跪了下来,“奴婢知错!” 周云讽刺的笑,“看来那位卫世子当真有幅玲珑心肠,与城阳侯不亲不说,还总是拈花惹草!” 手指捏着颈边的细发,周云垂眼看向那侍女,“起来吧。” “父亲居然也胡乱同意,也不看看那卫徵是个什么品性的人,就这么把我匆匆嫁过去?!我才不,我要找父亲说理去!”周云怒气冲冲的出了小门,迎面撞见母亲过来。 满腔的怒气就这么全都宣泄出来,“母亲!” 贵阳侯夫人抿了抿周云额上的碎发,道,“你看你,急什么,一点大家闺秀的端庄都没有...” 周云默默的听着,末了平息一下心中的火气,还是愤愤不平的开口,“母亲,您怎么能把我说给卫徵那样的人呢?!”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贵阳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原来是为这事,云云,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周云挣脱了手,道,“可那卫徵是个浪荡子,整日里沾花捻草的,我才不喜欢他!” “傻丫头,你想想,卫徵是城阳侯府世子,既然是世子,未来那就是城阳侯,而你只要嫁过去,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贵阳侯一番话还是能些许的打动周云的。 可是家世虽高,品行却不怎么样。 “云云,你看,卫徵与城阳侯夫妇不合,成亲之后自然是自立门户,这样一来,你就不用伺候公婆。”贵阳侯笑道,“而且母亲我已经打听过了,那卫徵虽然是个不着调的,却不是个好色之徒。” 一番话下来,周云已渐渐有些心动了。这么说,好像还不错。 “那....那....”努力的想要挑出来错处,支吾半晌倒是说不出来什么话了。 贵阳侯夫人拍拍她的手,“傻丫头,阿娘还能害了你不成。” 周云也不闹了,回了小院子之后,才恍然想到侍女说的纪梦舒去了卫宅。 “河柳,你说那纪梦舒同卫徵是个什么关系?” 河柳捏着她的腿,慢声细语道,“奴婢也说不好,但姑娘毕竟和卫世子有了这层牵扯,不如亲眼去看看的好。” —— 自从上次在街上碰见之后,纪梦舒也没想到何慧会亲自找上门来。 青竹开门瞧见一张有些憔悴的脸,看她那模样也不像是来找事的,愣在外头仔细看了一会,猛的想到这人的哥哥就是何卫! 那个暴虐将军何为!扶持皇帝复位,才让她们受到百般打压的何为! “砰”的一声,大门就这么冰冷冷的在何慧面前关上,关的严丝合缝。 就差说,我们不欢迎你! “哎——不是!”跟在何慧身边的小侍女也没想到自己吃了个闭门羹,又伸手拍了拍门,隔在门里头的青竹不耐烦道,“赶紧走!我们家姑娘不见人!” 外头那小丫头也是急了,拍门道,“不是你好歹问上一句啊——我们家姑娘是来找纪姑娘有话说的!” 青竹捂门,“你们烦不烦啊,不见。不见。不见就是不见!” 那门外头的小侍女锲而不舍,终于在屋子里头的红叶听见了持续不断的响声,站在拐角处喊她,“青竹,谁啊——” “没谁!过来乞讨的乞丐!” 何慧:... 红叶自顾嘀咕这,自从她们搬来这处,虽说比在纪府的时候,条件要差上很多,不过也算是吃喝不愁。小姐她自有生钱的门路。 “既然是乞丐,那便施舍一些粥饭吧。”红叶开了门,瞧见外头站着的一主一仆,在看看青竹垂头不语的模样,心中明了几分。 门外那小侍女福了福身子,道,“我们是何家的人,来找纪姑娘有事相商,劳烦通报一声。” “劳烦二位稍等。”红叶温和笑笑,拉着青竹就走了。 “你呀你——那何家姑娘若是真来找姑娘的,被你拦在了门外可该如何是好?”红叶耐心道。 青竹梗着脖子,“何家又没什么好人,说不定也是来挖苦姑娘的...” 偏门小院中,正是纪梦舒的院子,虽然比纪府的芙兰轩小了很多,不过布置的也算精致。 安安静静的小院之中,竹椅搁在外面,纪梦舒正在查账本。瞧见人来,头也不抬道,“怎么了?” 青竹躲在红叶后面,红叶便道,“姑娘,何家娘子来了....” 何慧? 纪梦舒抬眼,将账本折了一个角放在石桌上,“请人进来。” 偏偏是何家那样蛮恶之家的姑娘最是懂礼数,偏偏是吴家那般的世家最是以恶意周寰。 青竹在后头嘀嘀咕咕道,“怎么叫她进来...” 何慧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我与纪姑娘有些体己话要说,茴香,你去外头等我吧。” 红叶拉着青竹也一道退下了。 颇为雅静的小院中,何慧久久不能言,“纪姑娘,”不知何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其实,我是有事相求。” 秋风簌簌吹动石桌上的几页纸张。纪梦舒起身道,“外头冷,何姑娘身子又弱,有什么话,不妨进去再说吧。” 何慧点头。 “之前在街上遇见何姑娘的时候,便听吴雅话里话外说什么有情人...姑娘遇见的若是这种事,只怕是求错了人,我如今只不过是个开恩出来的罪臣之女,整个身家加起来只怕都不及何姑娘一人的,姑娘又怎么觉得我能救你呢?” 清茶一盏,放在何慧面前。叫她苍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白意。 手指无意识的触动着手中的茶盏,何慧勉强扯出一个笑意,“纪姑娘不必试探于我,吴雅说的没错,我确实...之前同人牵扯。若是纪姑娘肯出手相救,我....日后能有什么相助的,我必然会帮着纪姑娘。”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发火 凭着何家如今的权势,一个情面的分量也不轻了。 纪梦舒轻转茶盏,“若是叫你做下伤害你兄长的事,只怕你也做不出来吧?” 何慧蓦的捏着杯子,艰难的摇了摇头,她宁愿自己身败名裂,也不想牵扯到兄长。 “你一心为他,而你的兄长却只把你当做筹码...”也罢,都是别人家的私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的。 “我是何家的人,既然有着何家的名姓,自然要为何家着想的...”何慧支吾说着,末了又道,“姑娘可能帮我?” 也不知她从何处有对纪梦舒的信任之意。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有这么大的信任之感。 或许她们都曾身不由己,或许她们都被困囿于皇室之中。 暮色四合之际。 何慧也将她的经历全盘托出。纪梦舒摸着那盏已经凉透了的茶水,道,“你只管否认便可,他手中没有证据,没人会信他的话的...” 何慧轻咳一声,这还是头次对别人说起她这些陈年旧事,“我之前,亦曾送给他一些织就的香囊...我也没想到他会出卖于我,还跟着吴雅混到了一处去。” 吴雅拿捏到了何慧这个未来皇后的把柄,就算是为了吴家,为了宫里头的吴娴,都要好好的将何慧,甚至是何家拖下水。 她断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香囊这个女儿家的贴身之物,放心,我自会为你作证,只不过,仍需你送我一只一模一样的。如今,你可说说为何过来求助于我吗?” 何家虽和纪家都在京都之中,只是素不相识无甚交集罢了,现在若说是交集,估计也是仇人的份。 何慧淡然一笑,“说句不该说的,当今陛下心性昏庸,哥哥就算助他一臂之力,也只怕他不是明君...如今大历朝形式尚未分明...这其中的变故,谁说的准呢?” 何慧是趁着暮色走的,桌案上静静搁着一个精致的香囊,也算是她所托非人,不过还好,也算是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青竹立在门口小声道,“姑娘,用膳啦。” —— “这位姑娘,我们公子不见人!” 那门口的守卫渐渐有些不耐烦,这人究竟想通没想通,怎么还赖在他们卫家门口。 “你怎么说话的!这是贵阳侯府的大小姐!识相的赶紧叫你们家世子出来!”河柳趾高气昂的看着那小厮,好一个狗仗人势。 卫徵一大清早就听到有人在外头叫唤,连衣衫都不曾穿的整齐,出来一看,“哟,你找谁?” 房里头的侍女追上来,给他细细的整理衣裳,卫徵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心道,这是哪里买来的侍女,毛手毛脚成这样。 谁想这一幕落在周云眼中,那就是卫徵怕不是刚从谁的床榻上醒过来,好一个轻浮的浪荡子,亏得她母亲说尽他的好话。 “卫世子之前这般行事也就算了,如今今时不同往日,怎还可如此这般?!” 卫徵睡得迷糊,刚刚被吵醒,脑子还不是很清楚,指着人刚想问问,谁道那女子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转身便走了,“哎——什么人啊这是!” 身边的小厮格外有眼力见的过来,“公子,方才的那位....好像是...贵阳侯家的小姐..” “啊?贵阳侯?她过来做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那话里话外,说的好像他是个偷情的负心汉一般。 小厮汗颜,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迹,“世子爷,老爷的意思是,卫家与周家成亲呢。” 片刻的寂静之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喝,“你说什么?!!” 卫徵一推门,宽袖向上卷了两卷,似笑非笑的上了马车,“去城阳侯府!” 他倒要看看,那城阳侯是长了几个胆子如今敢做主他的婚事了?要知道,他亲爹在东芝都不曾过问过他的婚事。 愈想就愈加烦躁,卫徵按了按眉角,早上未曾用膳,现在又被马车颠簸一番,只觉得胃里头的苦水都要翻涌上来了。 甫一停车,卫徵就赶忙下来,对着城阳侯府的大门一阵干呕。 “哎哟哟,世子爷,您要吐可别吐在这啊——” 卫徵摆摆手,“您们家城阳侯呢?” “老爷上朝去了嘛不是,世子爷要是找老爷有要紧事,不如先进去吧....”父子俩关系不和,他们做下人的夹在中间也是难做。 卫祝承坠拉一个脸,从程柳屋子里出来,方才又被母亲给教训了一顿,出来便踢着外头的柱子撒气。 侍女进去禀告道,“夫人,世子回来了...” 知晓卫徵在外头有住处,不管是睡在烟花巷柳还是别人的府中,程柳都不想管。 闻言只道,“好生伺候着...”只怕来者不善。“对了,在派人通知小厮一声,老爷下朝了,就让他赶紧回来。” “这亲事总不能是说给卫祝承的吧?嗯?”卫徵站在屋里头,没由来的烦躁,这些人也敢打上他婚事的主意了。 “哎呦世子爷——您也老大不小的了,老爷和夫人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我好?这么好的婚事你家老爷怎么自己不娶呢?!” 程柳踏进院子,便听见卫徵这句没大没小的话,只能忍了下去,当做没听见,面上还得挂着笑。谁家的继母生了一双儿女之后,还伏小做低做到她这个份上的,整个京都她也是头一份的了。 程柳深吸一口气,稳住,世子的位子迟早都是她家承儿的。 “徵哥儿,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 卫徵抬眼,瞧见程柳那张虚伪到几欲叫人作呕的脸,面上似笑非笑,“怎么?你们有胆子做主我的婚事,怎么没胆子承认?” “原来是顾虑你自个的婚事....我与侯爷也商量过了,你这也老大不小的了,是时候该成个家了,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也就是先替你相看相看,八字还没一撇呢....” 是八字还没一撇?人都跑到他家门口了!叫嚣着什么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天下倾覆,他卫徵也还是这般模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唇枪舌战 城阳侯一回来,免不了又是一场唇枪舌战。 卫徵凭借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堵的城阳侯连连发梗。 险些被气的背过气去。 卫徵的话已然说的明明白白了,不管怎么样,那周云谁爱娶谁娶,反正怎么样他都不会娶的! 程柳是有好气又好笑,她心里头巴不得卫徵每天都这么和城阳侯闹,闹的越狠,城阳侯的心里头只会有她的儿子。 “老爷,您可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值当的?徵哥儿要是不喜欢周家的姑娘,咱们大不了就多相看几个,总会有合适的。” 程柳一边在看似劝慰城阳侯,一边又什么话都逆着他,戳着他的肺管子来说。 直气的城阳侯拍桌子,“换什么换?!周家的姑娘配两个他都绰绰有余,怪道说什么不喜欢,瞧不上,全都是推辞,就是给他换了天上的仙女,他也有法子退回去!” 程柳顺着气,“老爷说的对...说的对,身子最要紧。” 像模像样的安慰了几句,城阳侯是更加下定决心,贵阳侯颇受皇帝赏识,若是在此时与贵阳侯结亲,对卫家是百利而无一害。 不管那混小子喜不喜欢,这门亲事都必须成! 卫徵闹得天翻地覆,同样何慧也不好过,自从沈一行和自己的关系被吴雅知道之后,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秘密就时常的徘徊在她的心间。 猛的想起来的时候,心里头也还是一阵阵心悸。 —— “阿云,你可真是傻,卫徵这种人,天生的浮浪多情,真也不知贵阳侯夫人怎么会把你说给这种人....” 传闻卫徵的母亲是东芝王的妹妹,但是自从她嫁入京城之后,反倒是与城阳侯生疏了不少,就算后来生下了卫徵,也没有缓和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后来温夫人去世之后,父子愈加的生分了。 京都之人都道卫徵此人生性凉薄,最是没有心的。 世人眼中的亲戚情意,对他来说,却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 周云揪着帕子,“那怎么办?卫徵就算百般不好,却也是城阳侯世子,日后是要承袭爵位的。”说句难听的,她也就是冲着人的爵位来的。 再者说,卫徵性子虽轻浮,人却长得能叫京都多少未出阁的女子惦记着。 就是只冲着那张脸,估计都有数不清的女人想要和他有牵扯。 吴雅轻笑一声,“这倒是...城阳侯门第不低,寻常的女子更是攀附不上,而你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卫徵这种世家子,不想成婚只有两个原因,一便是没有心意的女子,却也不想这般过早的成婚,受到拘束。二便是人已经有了欢喜的女子,因着种种原因不能在一处,便以各种理由来推辞。” 周云疑虑道,“你这般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之前我的侍女亲眼瞧见,纪梦舒从他外头的宅子里出来。你说....”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纪家的那位,模样在京都是出了名的美。 “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的破落户,京都的诸位也不知怎的就把她给忘了,你呀,就该去提醒一二!”吴雅这一番话可算是点醒了周云。 说的是了,一个破落户而已,凭着那样美貌的皮相,最后不成为哪个人的侍妾,都是可惜的了。 回府之后,周云便撺掇着自己的哥哥去招惹纪梦舒。 “哥,你之前不还是夸她长得美么?现在人没有靠山,还不是任你搓圆揉扁?” 周穆遮摸了摸下巴上微微冒出的胡茬,瘫在床上,打了一个满满酒气的酒嗝,含糊不清的说道,“怎么?晦气的很,我可不想招惹她!” 周云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你是不愿意还是不敢?你知不知道,她都快把你妹妹的夫婿给勾走了!” 周穆遮笑笑,“我的妹妹可是一个大美人,卫徵那小子,心疼你还来不及是不是?” 没由来的说敢还是不敢,纪梦舒身边可有武功高强的侍卫,他可不敢轻易招惹。 可是嘴上在怎么说不敢招惹,回头又同那群酒友聚在一起的时候,脑海中还是不合时宜的想起她那张绝色的脸。 “你们说实话,心里头就真没个主意?”周穆遮斜斜笑了笑,道,“不如咱们哥几个去瞧瞧?” 王平吊着眉眼,手指摩挲在一起,“不行,她,本小爷要定了!” 听王平这么信誓旦旦的说,其余几位心里头虽然酸的很,可又没什么权利同王平争,便也只能在心里头酸溜溜的祝贺他抱的美人归了。 —— 卫徵没有多大的心情,把心思都放在什么儿女情长上。 整日里也没个踪影,终于等到深秋的某一天,人乐呵呵的出现在城东的衙门里,挤挤攘攘的看着那被人围的水泄不通的衙门。 “说法!我们要个说法!” 不少有好事者也跟着挤来挤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陛下一意孤行,非要征兵,召令旨意上说的明明白白,只要那些无处可去的十岁之上的男丁,可是数目不够,何将军手下的那些人便肆意抓捕良家男子,削掉他们的户籍,叫他们成了无户之人...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更可恨的是,那些人都是欺软怕硬之徒,富户人家使些银钱便能使自己的儿子免受一难,而他们又惧怕官员家眷,于是只能朝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下手。” 那人点点头,“确实难以饶恕!必须要个说法,看看皇帝心里头还有没有我们百姓的分量!” 卫徵躲在人群之中也笑呵呵的点头,这一招还是跟纪梦舒学的,设下一盘大的棋盘,而后邀天下人入局。 军心最忌讳的就是不稳,像这种四散的军心,他就不信何卫还能撵着他们上战场不可。 “世子...您可别笑了,出事了。” 身边的小厮将人从人群之中拉了出去,附耳道。 卫徵眉眼一扫,“还真是祸不单行,怎的就偏偏赶上了这时候?”赶紧随着人去了大相国寺。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就别卖关子了 吴雅多少是个没脑子的,心里头知道沈一行和何慧的私情,先前一计不成,情急之下,这会子也想破罐子破摔了。 “何家姑娘眼下正得天恩,就算吴家姑娘心里头这么看不过去,也不必这么攀咬姑娘们的清白...” 城郊的相国寺内,何慧抿着唇一言不发,有些受辱似的立在廊下,这么单瞧着,倒是颇受委屈似的。 反倒是把吴雅给气笑了,当初她在城郊的竹林之中,是亲眼看到沈一行和何慧偷情,这会子居然也敢做不敢当了。 “我攀咬?纪梦舒,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吴雅冷嘲热讽道,“先前在城阳侯府的时候,你不是也见过沈一行了么?怎么如今要嫁入天家了,便忘了之前的相好了么?” 纪梦舒挑眉,回头侧身瞧了何慧一眼。 后者捻着袖子,秀气的眉头蹙着,“我与吴家姑娘近日无仇往日无怨的,姑娘为何要这般说我....”何慧一双蕴着灵动的眸子微微掩下,说话也带了一点哭腔,“如此这般污我,叫我以后如何在京都之中自处?” 今日是十五,乃是去相国寺祈福的日子,大相国寺中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夫人女儿都再此祈福,虔诚的跪拜,或许愿或还愿。 “我污你?!”吴雅上前两步,好在身边的两个侍女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裳,这才没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你敢做不敢认?” 家世的一贯富庶叫她从小就没有大户人家后宅的那般心思缜密,反倒是有些大大咧咧的惯了,往日里有大夫人看管着,倒也没出什么大的差池。 可这会子怒火中烧,实在顾忌不了这么多的规矩了,她最是看不得女子这般娇柔造作的姿态! 京都之中的贵妇人或是认识,或是好事者尽数围坐着,这其中有人许是不认识何慧,经人这么一点拨,倒是明了。 何慧简直都要委屈极了,拿着上好的衣袖擦着眼泪,“吴家姑娘何必这般看不惯我?!你这不是想让我死吗?” 卫徵敢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吴家和何家的事,她们自个吵闹也就罢了,纪梦舒掺和进去做什么? “也不知吴家姑娘是有了什么证据,才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攀咬姑娘的清白,吴雅,你若是在这样,咱们大可以去官府理论!”纪梦舒上前一步,以眼神威逼吴雅,她知道吴雅心性大,不似她姐姐吴娴那般心思玲珑,只有激一激她,才能将她心里话给逼出来。 跟在吴雅身边的周云眼快,一眼就瞧见了赶过来的卫徵,心里头暗暗发甜,卫徵一定是听说她在此处,怕她受了欺负,特意赶过来的... 随着卫徵脚步略转,目光越过她径直落在纪梦舒身上,好似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一般,反倒是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卫徵!你来干什么?”周云咬着牙,恨恨的跺脚。 卫徵扭头一看,眉毛不情不愿的蹙到一起,大声道,“怎么又是你?!本世子已经说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娶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众人哗然。 周云的脸皮一下子红了个彻底,双手羞愤的搅住衣衫,只恨不得当场钻了地缝。 再也受不住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周云迅速的剜了卫徵一眼,羞愤的跑开了。 “哎——姑娘!” 身边跟着的两个小丫头赶紧跟上去,心道,这未来的姑爷也实在不靠谱,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说他不想娶他们家姑娘! 实在可恨。 京都风言风语之中,传言卫家和周家将会结亲,只是迟迟没有下话,如今她们可算是明白了,原来卫世子不想娶周家的姑娘... 贵妇人们压着唇角,不动声色的看这场大戏。 何慧自然也注意到了卫徵,先前在城阳侯府的时候,那处湖心亭之中,不知他在那处听了多久的墙角,却肯在众人来时,帮了他一把...这样的人,总不至于太坏的吧.... 蹙眉正想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卫徵身上,猛的又被人察觉,不动神色的回视了过来,吓得何慧赶紧垂头。 没了周云的帮衬,吴雅只得梗着脖子,纪梦舒心里头也大致有了几分了解。 上次吴雅威胁何慧说,沈一行就在吴府之中,看来只是随口胡说。按着吴雅的性子,既然已经抓到了奸夫,就不可能藏着他不叫他出来见人。沈一行,一定还在官府的牢狱之中。 吴雅从怀里头摸出一枚香囊,上面的纹绣很是精巧,尽管先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它赤裸裸的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时,心跳还是紧了几分。 双手无意识的揪住帕子,又在无人关注时被纪梦舒轻轻握住,后者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扭头坦荡的看向吴雅,“吴家姑娘有什么话,就别卖关子了...” 吴雅死盯着纪梦舒身后何慧的脸,阴测测的笑,“何家姑娘难道不觉得这枚香囊很是熟悉么?” 纪梦舒道,“有何熟悉的?正巧,我也有一枚...”说罢照例从怀里头摸出来一模一样的纹绣青竹香囊。 好在之前何慧不曾给沈一行绣过什么露骨的鸳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又打起精神瞧着那边。 面上所有神情的变化都落在卫徵眼中,后者戏谑的也帮腔道,“吴家小姐该不会凭着一个出自谁手都不知道的香囊,就想污蔑何家小姐吧?你可知污蔑官员家眷乃是重罪?!” 吴雅面色一僵,“就算你们不熟悉,何家的人必然也会记得,这香囊就是在沈一行身上搜出来的,正是出自何慧之手!” 何慧敛眉,装的好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可怜兮兮道,“不错...” “你看,她承认了!!”吴雅激动道,一双素白手指上的长甲恨不得戳到她的脸上。 “这香囊确实是我的手法,不过却不是吴姑娘口中什么男子的...这香囊乃是送给兄长的...” 什么兄长用的是竹子纹绣? 第一百四十九章 措手不及 那一般都是好雅事的男子所用的纹绣。像何卫那种人,送他一把绣春刀只怕会更好。 用一个什么都证明不了的香囊来说事,吴雅的这步棋算是走错了。 何卫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弄丢了香囊,恰巧被人捡到也说不准。 吴雅简直就要目眦欲裂,口不择言道,“何慧!那日在城郊竹林,我是亲眼瞧见你和沈一行幽会于此!” 何慧弱弱的回击,“既然吴姑娘对那男子这么了解,说是谁的奸夫还不一定呢...” “噗——哈哈哈哈——”卫徵猛的笑出声来,在三人带着怒气的目光中,谨慎的将嘴巴闭好,“抱歉,没绷住...” 一场火花将燃未燃,就这么被卫徵一盆冷水给浇息了,听闻相国寺的消息,吴家可不想丢这个人,着人将吴雅带回家了。 “好在...今日真是多谢纪姑娘了...”何慧长舒一口气,现在她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了。“纪姑娘选在大相国寺,又是为何?” 纪梦舒站在山脚下,瞧着半山腰处袅袅青烟,道,“十五日,大相国寺的烟火最盛,而京都的贵人们格外喜欢给大相国寺上香,几乎每每十五日都会成群结伴的过来,挑在这个时机,便是想将吴雅和沈一行的事情暴露出来,唯有承担一些风险,才能叫所有人都将它当做是一桩笑谈。” “但不管怎么说,今日这件事,都是我欠姑娘一个人情,来日若有机会,何慧定会相报——” 卫徵从后头追上来,“哎——不是,你们什么时候走的啊。”方才人太多,他一眨眼的功夫,几个人就找不见了。气喘吁吁的从后头跟上来,卫徵跟在二人身后,刚想要搭话,却不约而同都被二人给避开了。 “哎——不是。” 纪梦舒丢给他一个眼神,“你可知如今满城都知道你卫世子和周云的关系,我们可不管轻易同你有什么牵扯....” 卫徵心塞,瞧着何慧也像模像样的点头,更加心梗,“那什么劳什子的婚约,我可不想认。罢了罢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 征兵一事有人推波助澜,还是闹到了陛下跟前。 宁怀暄看着桌案上头一沓一沓的奏折,目光沉重,“之前大旱出现这么多难民,将他们征收入军为何不可?!” 方角的奏折甩在几人面前,大臣俯首道,“陛下,国库空虚,入军之人都是自带钱两,收编难民虽好,可朝廷根本开支不起啊——” “所以,这就是你们征军良户的原因?”宁怀暄还是知道国之根本这句话的,若是一个国家之人,半数的人都在疲于奔命,不能安居乐业,也只怕离亡国不远了。 何卫叩首,“陛下恕罪,征军一事,确实是臣办事不利,今后一定多多约束手下,在不会有此等胡乱生事的状况。” 宁怀暄摆手,“听闻宁容璋和滦州部战事胶着,之后不管是谁输赢,都务必杀了宁容璋,何卫,你可明白?” “是,臣领命。” 何卫接连派出好几波人前往北地打探宁容璋的情况,可惜北地空旷,战火连绵,也不知没有粮草之时,宁容璋都是怎么撑下来这段时日的。 众人眼中谜一样的问题。 边小寒从外头风尘仆仆的进来,将头上的头盔摘下,道,“王爷,均已布置妥当。” 坐在主座之上的男子,深色的皮肤有些粗糙,下巴冒出些许的青色胡渣,整个人瞧着都有些不修边幅的模样。 不过细看之下,仍能看出男子一张有些清隽的面容。 “做的不错。” 边小寒高兴的一抱拳,道,“都是王爷教得好。” 现在不管是滦州部还是大历朝都以为他们已经弹尽粮绝了吧。 他在西疆的筹谋尚还有些积蓄,战马,铁石,甚至水源,都从西疆源源不断的供需过来。 双方迟迟僵持不下,谁都压着几分燥意。 “王爷。”大帐外头平添几分冷意,这仗不能在等了。“两支侧翼均是精兵,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等开战之时,大军对峙,咱们两支骑兵从两侧包抄,冲散他们的阵型,划开一道口子!到时候,滦州部的人定然惊慌,到时,还有纪——还有那位将军在后方杀个回马枪,此战咱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李将军,你这么说,可是有了轻敌之心?”边小寒揶揄的瞧他,李淮容露出两排白牙,不着调的隔着他的盔甲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 “你才轻敌,我这是实事求是罢了!” 边小寒装作受伤的样子,道,“好好好,实事求是。” 宁容璋抬眼,“好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李淮容道,“一切都好,供应都跟得上,只是传话来说,叫王爷快些开仗,要不然他们都要被冻死在阴会山了。” 也是,都这般天了。 “明日夜,袭击滦州部的前营!” “是!” 一个在寻常不过的日子,夜间多云无星。 马蹄清浅的声音在空荡的草原上回荡,渐渐接近滦州部的前营,而后众人翻身下马,在黑夜中迅速的前行。 锃亮的刀身反射着凌冽的光芒,黑暗中几个折身,瞬间抹掉了几个巡视之人的脖子。 掺杂着无名虫儿的叫声,没在这深夜发出一丝的动静。 “兄弟们,上!” 几十余人的刀枪之声震耳欲聋,而后身后铁蹄声响,响声阵阵。 听着马蹄的声音和人群的喊叫声,规模不小。 地动山摇之间,前营的将军终于反应过来,用滦州语大喊,“撤!快撤!去下一个营地!快!” 来不及说更多的话,那将军翻身上马,带着一二亲信逃命去了,从营帐里头惶恐的出来两个身着红色纱衣的女子,惊恐无措的看着外头慌乱的局势。吓得赶紧折身返回。 宁容璋第一只队伍突袭成功,这些天浅浅的试探之后,便一直僵耗着,正当那些滦州部的人以为他们弹尽粮绝的时候,在武器装备齐全的出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五十章 阴兵司 追击穷寇,双方大军终于在阴会山前相遇了。 那夜天色茫茫之际,暮色四合之初,夜间的秋风夹杂着冬日的寒霜,猝不及防的降落在草原之上。 阴晦的天。 不明的夜。 马蹄声滚着声弦,一遍遍重现。 正当双方胶着之际,在世人心中早就不在了的人,猛然现身从阴会山后方杀了出来,踩着敌人累累的白骨,面上带着在黑夜重尤为煞人的狼牙面具,宽大的袖袍遮掩住那人的身形,像是无意之中踏错领地的狼主。 浑厚的声线夹杂着一丝比秋霜还要冷的冷意,那滦州部的人被打的连连后退,背后的退路却被堵死,只听闻身后那带着狼牙面具的人,淡漠的说了一句“杀!” 而后数千将士汹涌杀来... —— 宁容璋失踪了。 青瓷茶盏不受控的落在地上,纪梦舒甚至被那泼溅出来的茶水烫的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向来人,嘴唇翕动,“怎么...” 怎么他也像阿兄一般了呢? 两行清浅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平添几分脆弱。卫徵背身过去,“北地就是这么传消息过来的...纪姑娘,你...” 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卫徵摇摇头,恍然发现,原来宁容璋也不是有三头六臂的神仙,自从在西疆豢养军士之后,他无往不利,步步精细筹划,每一步都走在他理想的地步上。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精于筹划之人,居然在战场上也算错了命数。 可到底,他没必要连自己都骗的吧... 卫徵在心里头怀疑,若是宁容璋没死,定会悄悄传信过来...可为何从北地传来的,只有他失踪于此的消息? “你相信他会死么?” 卫徵不答话,他亦是不知。 她身边的人,兄长,长佑王,尽数消失在北地,是不是不久之后,也会传来他的死讯。 “他不是无往不利的么?宁容璋都能算计到京都来,为何...为何会败给了滦州部?” 尚在京都之人对北地之事多是不熟悉,都是传往皇城的信件中得知。 卫徵自然有自个儿的渠道得知这些消息,那场大战连绵几日,死伤无数。 说是宁容璋败了也有些不妥帖,因为那是两军的两败俱伤,滦州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此次滦州部的出战的之人是乌延赫。 滦州部大可汗的最器重的义子。也不是怎得,滦州部的大可汗虽然妃嫔无数,可是诞下的子嗣却极少,幼年时期夭折了几个,活着成年了的,只有三王一人。 所有,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滦州部的大可汗收养了许多才能出众的义子。 滦州部不似大历朝这般注重血缘关系,因此可汗的王位究竟是传给谁,还需看谁有这个才能。 好巧不巧的是,大可汗病重,不管是三王还是那些被收养的义子们,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乌延赫这次元气大伤,就算是为了争取大可汗的位子,他也应当保存实力,保全自己才对。 “说是战败也有些不妥当,滦州部也元气大伤,乌延赫这次回去之后,定然顾不得大历朝了...”卫徵轻叹一口气,道,“阿璋...罢了,我早已派人前往北地寻阿璋去了,你且放心...” 纪梦舒闭眼,她也不知宁容璋为何突然又这般的执拗,明明自己全了自己多年以来的筹谋不是吗?为何还要犯险亲自去攻打滦州部。 如今反倒是把自己弄到下落不明的境地。 —— “好!” “哈哈哈哈——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宁怀暄抚掌,哈哈大笑,“他宁容璋也有今日呢?当初私自在西疆环豢养军队,先是诓骗武亲王攻入京都,而后自己在顺理成章的如今平乱,反倒是全了他大仁大义的名声...如今可好!” 消息传到京都的时候,太后的脸色也出奇的好看了不少,笑道,“天佑陛下,天佑我大历,如今宁容璋也是回不来了,反倒是借着他的手,狠狠收拾了一番滦州部,倒也是一举两得的事了...” 宁怀暄阴狠的笑,“皇祖母当真以为朕,没对宁容璋动手么?” 久居深宫,现在的太后娘娘每日都需要药材昂贵的药材吊着命,朝廷上的事情都已经交给宁怀暄做主。 “这么说,这其中还有暄儿的手笔?” 宁怀暄笑笑,啜了一口茶水,道,“宁怀暄当初无诏入京的时候,就该知道,谋逆是什么样的下场,”偏头侧过身来,宁怀暄挑眉,“皇祖母可还知道阴兵卫?” 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太后喃喃道,“阴兵会...可是太祖皇帝...” “正是。” 太祖皇帝建国之际,奸臣当道,于是太祖皇帝便成立阴兵司,上到天皇贵胄,下到市民小贩,无一都在阴兵司的监控之下。 后来,太祖皇帝凭借着阴兵司的力量,渐渐拔出朝中的奸乱佞臣,之后,阴兵司也就渐渐居于人后,将自己给藏匿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原以为阴兵司早就散了... 原不想,大历朝居然一直都有这拨人的存在。 “皇祖母且放宽心,因着此时的大历朝早就不是太祖皇帝在时的大历朝了,这朝中上上下下的人都不知晓阴兵司的事,所有朕才能这么成功的袭击到宁容璋。” 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宁容璋是死在滦州部的刀下,却少有人知道,那宁容璋用兵入神,居然能在在滦州部的凶蛮之下逃脱出来,若不是他早有先见之明,派出阴兵司的人在逃生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杀了负伤归来的宁容璋,只怕,他早就死里逃生了。 太后点点头,不管怎么说,除掉宁容璋这个大麻烦,安稳住大厦将倾的大历朝,她便是现在阖眼都无憾了。 阴兵司,身上带有九头蛇的纹身的,象征着替皇帝在暗中监视九流人士。 至今,尚未断绝。 滦州部撤兵的消息传来,皇帝大喜,设宴于宫中。 宫内宫外各怀心思的人尽数相聚于此。思忖着皇帝会有什么样的举措。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谨言慎行 没了宁容璋和滦州部这样的大患,大历朝能安稳个三年五载亦不是问题。 “何大将军!恭喜恭喜,这下子,不能让摄政王那叛贼入京,何将军都不必兴师动众的再去拿人了!” 何卫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心道这人嘴上说的到底是真恭喜还是假恭喜,当初皇帝如此器重他就是因为有宁容璋和滦州部这样的双重大患,才叫皇帝寝食难安。 但现在宁容璋和滦州部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到好处,这会子皇帝还会像之前那样宠信于他么? “主事严重了,陛下早就拭夺了那逆贼的封号,如今他死后,整个西疆都会收回于陛下手中。” 何卫不轻不重的回敬了一句,也不知那人究竟有没有听懂,随便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何卫坐在树影枝桠的暗影之下,兀自灌着酒,陛下很快就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出来,眉宇之间都带着难以言说的喜色,好似只从武亲王入京之后,陛下还从未如此真心诚意的笑过。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解除大患!” 宁怀暄摆摆手,“同喜,退去宁容璋那逆贼和滦州部之后,这是大历朝百姓所有人的喜事,来人,备酒!” “陛下龙恩浩荡,是我等之福分。” 月上枝头,酒过三巡,何卫在树影婆娑的阴影之下,渐渐卸下了白日里的伪装,面色沉静,眸光中没有一丝酒醉之意。 宁怀暄甩了甩脑袋,反倒觉得今夜的酒更是格外的香甜,酒意上头,便有些思念起故人来。 “罢了,趁着今日大家都在,朕要搬下一道旨意,追封刘贵妃为淑良先皇后...” 皇帝痴情,在朝的官员哪个不知晓。 皇后这一个词引发出来来的忌讳,叫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转向了何卫。 之前皇帝不是没有提到过这件事,何卫一开始很是反对,不过杯酒交盏之际,皇帝直言,自己会娶何家女,这样一来,一个先皇后的封号倒也是无伤大雅了。 可是转念一想,宁容璋和滦州部的大患已去,皇帝还会这样任人拿捏么? 何卫沉声道,“陛下圣明!” “哈哈哈——朕与诸臣杯酒尽欢!” 有人欢喜有人愁。 城郊处略显荒芜的地界,一处宅院之中的院门之内,静静的燃着一盏明灯。 红叶也立在外头,给自家主子披上略厚的一件披风,沉默道,“姑娘...夜里风大...” 天上甚至连一颗星子都没有,纪梦舒吸了吸鼻子,道,“北地只怕会更冷...” “您别多想了姑娘,您这样呆着,也就奴婢们心里头难受不是么?”红叶真心不愿意看见纪梦舒颓然成这副模样,以前她们的小姐多么识得大体,是京都里头头一份的世家典范。 冷风吹开石桌上的账本,簌簌翻了几页。 目光无波无澜的落在院子里头有些枯败的青竹上,纪梦舒拉长目光,道,“红叶...他也会死么?” 女儿家最隐秘不过的心事便是在心里头默默关注着谁。还不能叫旁人反觉了去。 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红叶。 后者蹲下身子,抬头看着她。“姑娘,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都是些安慰人的话罢了...我心里头明白,宁容璋或许真的死了,就像阿兄毫无征兆的死了一样...”鼻头一酸,甚至都要落下泪来,“而我却在京都,什么事都做不了...寻不回哥哥的尸身,不能带他回家,也无力救人...” “不是的...”红叶略略有些哽咽,“不是的...姑娘是全京都最好的姑娘,在红叶的眼里,姑娘临危不惧,深明大义,只是命运弄人罢了...” 公子战死,连长佑王都没了消息。她家姑娘从小就与当今陛下有着婚约,日日夜夜都活着京都的规矩之中,甚至连一丝自我的想法都没有,只从遇见了长佑王,她家姑娘渐渐也像是活了过来... 这些变化,红叶和青竹都看在眼里,她们心里头支持姑娘做的每一个决定,甚至当初主动和那陛下退婚,她们心里头也暗暗叫好。 私下里对比着京都之家的每一个男儿,这比来比去的,反倒是觉得长佑王人还不错。 可惜... 命运弄人?纪梦舒暗暗一笑,好一个命运弄人,给了她从头再来的机会,自己还是没有把握好不是么? 否则,怎么会弄成一乱糟糕的模样... “姑娘,红叶姐,外头风大,进来歇息吧...”青竹徐徐过来,发觉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不必说,自然也是知道是因为什么。 “姑娘...” 方才想劝。 纪梦舒抬首,“咱们在这逗留的时间也够长的了,青竹红叶,收拾一些东西,咱们明日就回范阳老家去。” 所见京都,目之所及之处尽是伤心过往,纪梦舒想,待侍奉完双亲,自己便去往北地,去寻故人。 青竹一怔,没想到动身这么快,便也福了福身子,道了声好,拉着红叶一道走了。 院门寂寥。 秋风阵阵。 树叶簌簌。 离开这个伤心的是非之地也好,父亲也常说,致仕之后,便要回范阳老家去,这个年纪丧子,对父亲母亲来说都是一个打击。 倒不如撇下这伤心之地,好好让双亲安享晚年。 不知何时身后又有了些许的走路的动静,纪梦舒没回过神来,还以为是青竹来了,头也不回的道,“今夜月色甚好,我在坐会...” “今夜哪有月色?” 一道缓慢的声音说道,不是青竹的声音,扭头看过去,逆光树影下,眼中瞬间涌出的泪水早就模糊了她的视线,“阿娘...” 姜母走过来,身上绛紫色的衣裳同黑夜融为一体,纪梦舒略略有些哽咽。姜母便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抱在自个的怀里,像小时候那般将她哄在怀中。 “阿娘的好女儿...” “阿娘...”鼻息间是久违的熟悉的桂花香味,这样熟悉的气息她已经许久不曾闻见了,长大之后,阿娘不会将她再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般的哄着她了,长大之后,母亲就是规矩,就是谨言慎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多谢了 姜母抚着她柔软的发髻,道,“人生最是无常,这种时候,从伤痛中走出来不易。” “阿娘,阿兄...”不过刚刚触及他的名字,鼻头又是一酸,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滚落了下来。 姜母眼眶酸涩,眨了眨眼睛,不知是在看天,还是在看有些更深露重的夜晚。“他是纪家的人,又是大将军,死在战场上,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纪梦舒摇头,她永远都没有姜母看的那般的通透,表面上能将兄长的死说的那样的云淡风轻,可她又明白,在兄长失踪后的那些个辗转难眠的日夜当中,母亲的内心又是何等的煎熬? 无缘见到自己儿子的最后一面。反倒是还因为他全了自己的忠义而感到庆幸。 “长佑王也是如此...” 纪梦舒抬眼看她,“阿娘,您相信宁容璋死了么?” 姜母指了指天,“人在做天在看,可偏偏天道最是无情。不怜悯世人,不专断世上所有的事,可偏偏又叫人将最后的一丝希望都寄托在天意上。” 这般才是最惶恐无措的时候。 夜间风凉,姜母起身,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 何慧自上次之后逃过一劫,也多亏了有纪梦舒和卫徵仗义相救,之后的时日,她心里头虽然时常忐忑坐立难安,却也不像之前那般六神无主了。 “小姐!城郊的那位,今日许是要走呢...” 侍女从外头过来,进门就是一句。反倒是叫何慧缓了缓神,“什么意思?她要走?” “今日奴婢去街上采买东西,正看见那纪家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里头的几个家仆正往外搬东西呢...” 这不是走是什么? 何慧立起身又坐了回去,确实也是,京都这样的光景,确实不适合他们呆在这了。 “从我的私房钱中拿出来十两金,咱们去送送他们。” 比何慧先来的却是另一波人。 王平转着手里头的佛珠串子,笑呵呵的站在纪家门前,几个家仆拿着棍棒不敢松懈的站在另一侧。 反倒是衬得王平戏谑的松懈姿态。 “哟,这是要灰溜溜的出城去了?”王平上下打量一圈,往府里头张望,“叫你们家小姐出来,本公子有话跟她说!” “我呸!”青竹直接冲他吐了一口口水,道,“你个腌臜泼皮的无赖,你说见我们家小姐就让你见啊——我看你这人才见——” “你!”王平不可置信的瞪着双眼,你听听,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说出来的话? “你什么你?!识相的赶紧走!”青竹接过身后一小丫鬟递过来的泔水桶,朝人就是一泼。 王平反应虽快,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可衣角处还是被溅到那气味难闻的泔水味。怒不可揭道,“你们真是放肆!本公子看上纪梦舒,是你们纪家几辈子修过来的福分,我警告你们,可千万别不知好歹!” “否则...” 青竹叉腰,一脸揶揄的看向他,反倒是学他说起了话,“否者什么否则?!我们纪府虽然不比之前,可也不是你们这种下三滥的人能欺负的!” “不是,你说谁下三滥呢?!” 这方吵得不可开交,附近的邻里也全都赶过来,他们知晓此处住的就是纪家,那个捐躯于国的纪将军就是这家小姐的哥哥,平日里也是多有照拂,这下子根本忍不住了,也跟着骂了起来。 市井小民的骂人法子可不是王平这种人能说的过来的,一会功夫,就被骂的脸红脖子粗。 纪梦舒提着一个小包袱出来,瞧见王平,随意的撇过实现,如是没有瞧见一般。 若是王平在这么纠缠不放的话,她也不建议给他一个教训。 一辆马车徐徐过来,而后停在纪府门前。何慧从里头出来,瞧见纪府外头还站着一人,便也不做声了。 何慧不认识王平,王平却是认识何慧的,那个兄长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自个更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这前未来皇后和现任未来皇后凑到一起,可真是叫人想要看看能碰撞出来什么火花。 王平乐呵呵的站在一旁,正想看笑话,却瞧见何慧上前两步拉住人的手。 那模样,分明好似是相似多年却未见的姐妹。 “姐姐,你真的要走?” “我意已决。” 何慧点头,离开京都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离开伤心之地的一种解脱呢。 “也好。” 纪梦舒自觉和她没有什么情谊,不过在京都之中尚且有自己还在记挂的人,便道,“何家姑娘,时间紧急,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如若日后你入主后宫,还望能多多照料宫里头的万贵人万容,她之前求我,可否能让我在摄政王面前讨个情面,放她出宫,如今这一诺言确实无法实现了...” “我都明白。”何慧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吧,就算陛下不肯放她出宫,我也会好好照料她的。” 纪梦舒点头,“那就多谢,对了,京都如虎狼环伺,你一个姑娘家,若是遇见了实在解决不掉的麻烦,大可去救助卫徵,别看他做事看起来有些不着调,心里边却也是个好人。” 何慧点头,之前遇见过两次,也多亏了卫徵,次次救她于危难之中。 这京都可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有时候好人是坏人,坏人是好人。看人不能用眼睛去看,方则需要用心去感受。 从侍女手里头接过小包袱,沉甸甸有些许的分量,“纪姐姐,你我相识一场,如今却又要分离,我实在是不愿,可也又无可奈何,这里头的东西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姐姐千万不要推辞,否则我只会落憾一声。” 纪梦舒抿唇一笑,身后的红叶便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袱,心道,许是金银。 “那便多谢了。” 本意也不想多做推辞,身后的家仆装好了一些物件,外头停着一辆马车,道,“姑娘,都收拾妥当了。” 看来,是时候离开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托你 她离开原本就没有通知其他人。 卫徵扬鞭骑马赶来,分外张扬的红色衣袍显得人格外英姿飒爽,行至门前,便翻身下马,“你真要走?” 纪梦舒点头,“待归乡安置好父母之后,前路未知,或许我们还会在相见的。” 卫徵于秋风乍起之时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精巧的物件,裹着秀气的帕子交给纪梦舒,后退两步做了个辑,“我亦是如此认为的。” 一行人上了马车,裹挟着秋风离开了京都。 王平在身后看的牙痒痒,就这么放过纪梦舒,显然是有些不甘心的。若是能将纪梦舒纳入府中,凭着她那清艳绝丽的姿容,足以叫全京都的好男儿羡慕了。 脚尖猛地踢开一块石头,啜了一口唾沫,要不是长相太过出众,否则又怎么会在纪府倒台之后,又攀上了卫徵,让他几次三番替她出头? 正愤恨想着,头顶便压过来一道阴影,那人略显高大的身影落在他身上,带着极具明显的威严。 抬头一看,只见卫徵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卫世子...” 卫徵出生高门,不是王家这等人家可以比得上的。 卫徵又笑,“怎么?王家公子今日是路过此处么?” “啊——对对对,我就是路过,路过...”王平谄媚道,说罢欲走。卫徵出入京都,素来都是不好惹的形象,连他的父亲,如今的城阳侯都管不住他,更遑论他会顾忌着谁。 肩膀下一瞬被人按住,清瘦的手指微微收紧,显出一个弧度。 “王平,本世子耐心不多,你几次三番打搅纪家人,这笔账我还没给你算呢!” 连日来积压的火气猝不及防的爆发出来,怪也只怪王平撞到了枪口上。 卫徵这疯子,发起火来可不管对方是谁,当街动手,险些将人给打死。 王平是被几个身高体壮的侍卫拖着扔进王府的,王夫人一看自己儿子险些被打的断了气,哭的那叫一个心疼。 可动手的人是城阳侯世子,这哑巴亏便也只能暗自咬牙认了。 得罪京都里的谁都好,千万不要惹着那城阳侯世子。 那就是一个疯子! 京都里头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城阳侯得知此事又发了一通火气,将人拘在家中,几个护院守在院子里头,那城阳侯显然是气得不轻。 “好啊你,卫徵,你长能耐了!居然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家的公子?!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吗?!”城阳侯夺过来短鞭,狠狠抽了几声,割裂空气的断空声惊乍的响了几声。 这短鞭的韧性极好,城阳侯上下几代传下来,这鞭子下面不知教训过多少险些走上歪路的子弟,助他们拨乱反正,得以成材。 程柳假惺惺的上前阻拦,道,“老爷,您生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呀?纵然是徵哥儿做的不对,那也不应该请来家法呐!” 城阳侯显然是气坏了,道,“夫人你先回避,这逆子在不教训只怕要在京都闯出更大的祸事!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于他!” 一个眼神落下去,几个家丁上前就要捉人,卫徵轻飘飘的立在一侧,略显宽大的绿袍遮住他有些瘦弱的身形,手握成拳,抵着唇角虚虚咳了几声。 面上不经意之间带着苦笑,卫徵又笑,“等等,城阳侯就不问问我为何出手教训那王平?” 城阳侯气急败坏,脸上带着怒容,“这还用得着问么?自然是你惯会惹事生非,既然你敢做,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卫徵轻轻摇头,“城阳侯呐城阳侯,你还真是愈加自大自负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卫徵的面皮似乎越来越苍白,甚至接近于透明,显得唇色越发的浓厚,好似下一刻就能轻飘飘的飞升上仙一般。 “咳咳——咳咳咳!!” 一阵短促的咳喘声乍响在众人耳畔,不等那几个家仆动手,卫徵猛地呕出一口黑血来。 众人皆惊诧。 城阳侯拿鞭子指着他,道,“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卫徵撑着身子,带血的唇角勾出一抹凉薄的笑意,“呵...” 身子软绵绵的倒下,却没有摔在青石板地面上,不知从何处飞天而降几个侍卫,扶住了昏迷不醒的卫徵。 青天白日,陌生人的闯入叫整个城阳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戒备起来。 那些人身上的衣袍样式繁复精美,绝不是小门小户之人。城阳侯蹙眉,“你们是何人?可知这里是城阳侯府?!” 那些人说是目中无人也不为过,为首之人是个女子,墨发束起,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凌厉,“城阳侯,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连我们东芝都忘了?” 一听到东芝这个字眼,城阳侯面色瞬间阴暗了几分,“你们怎么...” 怎么会突然出现? 为首女子冷然发笑,“城阳侯在京都被人伺候的久了,居然忘了小世子的舅舅东芝王还在,既然城阳侯眼里没有公子,那公子也就不劳烦你照顾了,走!” 那口黑血绝非平常。 将卫徵塞进马车之后,城阳侯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于此。 何慧目睹城阳侯府外面的一切,自然也就瞧见了卫徵那苍白的不同寻常的面色,“走,画白,跟上去看看!”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跟上来,前头的马车走走停停,随意的停在一家不大的客栈面前。 两个人将卫徵架上楼,为首的女子隐匿在侧门之处,一下子挡在想要跟上来的何慧面前。 匕首贴着颈边,微凉的寒意。 “你是谁?跟上来做什么?” 何慧微惊,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此女子武功高强,绝非岌岌无名之辈。 “我...算得上是卫世子的朋友,方才在城阳侯府门前瞧见卫世子,便自作主张跟过来看看...如有冒犯...” 寥卉一听京都这些人的繁文缛节就觉得有些头大,赶紧摆手道,“行了行了,既然是小公子的朋友,那现在我有一事拜托于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地不通,大家绕路而行吧 还未等何慧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安排上了事务。“小公子看样子似是中了毒,而我等对京都尚不算熟悉,劳烦你请几个大夫来。” 何慧亦不敢耽搁,“好好,我这就去!” 卫徵仰躺在床榻上,脉象微弱,呼吸清浅,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活人的迹象,若不是胸口那处微微起伏,说是这人死了也不为过。 医者冷汗涟涟,“恕在下从未诊过此脉。” 何慧立在外头,额头上带着细汗,还有些微微的喘意。这是名医坊最后一个医者了。 寥卉蹙眉,“偌大一个京都,居然连公子中的什么毒都不知晓么?!回东芝!我们回东芝!” 何慧拦下那几个想要动身的人,不等气喘匀了,“还有一个,再看看吧...京都离东芝路途遥远,卫世子受不住的...” 好说歹说也算是将人劝住了,何慧松了一口气,示意外头那个医者进来。 冗长的沉默之后,老医者摇摇头。 寥卉拽着那老医者的领子,“你也看不出来?!” 何慧赶紧分开寥卉抓人的手,心道这女子还真是快言快语热血心肠。 “不是...此疾难医。”老医者年纪大了,瞧着躺在床上的年轻人,摸了摸下巴上白色的胡须。 何慧面上一喜,“这么说,是有法子了?” 送走了医者之后,寥卉皱眉,他那是什么意思,公子到底中的什么毒? 何慧怔在原地,久久没能缓过神来,目光落在卫徵身上,心想,连卫徵这样的世家子弟,也会被人自幼下了慢性毒药么? 怪不得他瞧着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开口,嗓音却有片刻的哑,“大夫不是说,慢性毒药在体内多年,已经慢慢侵入五脏六腑之中...卒一爆发出来,这才...” —— 秀气的手帕里头包着一块小巧的龙纹玉佩。 纪梦舒从自个怀里摸出另一块,一对上,正是一对。 “姑娘,咱们今夜能在平阳城过夜了。” 纪梦舒说好,“便在平阳城,坐了一天的马车,身子骨都要被颠簸散了。” 暮色四合之际,抵达平阳城之时,纪梦舒带着红叶随意去了一家首饰铺子,打听到,“店主,不知这平阳城最大的首饰铺子是在何处?” 瞧着来人不过是一寻常家的女子,只是容貌颇为出众,便道,“平阳城有两家,最大的一家便是城东的百宝匣,另一个便是附近的珍宝阁。姑娘若是想买些精细的,大可去珍宝阁挑选,只是恕在下提醒一句,那珍宝阁里的物件寻常人可根本就买不起...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城东的百宝匣。” 纪梦舒谢过,带着红叶出了门。 “姑娘,您要添些首饰么?” 纪梦舒往城中走,“去珍宝阁看看。” 进去之前,纪梦舒特意将那半块龙纹玉佩挂在腰间,方一进去,店里头的人便迎了出来,“客官,想看点什么?” 腰间的龙纹玉佩雕刻的栩栩如生,那店小二一瞧,径自引着人去了二楼。“主子来了。” 那掌柜的摩挲着龙纹玉佩,确定是真的之后,而后双手交给纪梦舒,“主子...您有何吩咐?” 这龙纹玉佩她虽然一直有,却从未用过,看来遍及这大历朝里里外外的珍宝阁确实是宁容璋的产业。 “临出京都之时,有人交给我这块龙纹玉佩,我想或许会有别的含义。” 那店主从书房的某一本书本中抽出一张信封,尚未启封。“主子,您过目。” 纪梦舒点头,拆开信封,仔细看了里面的内容之后,才就着烛火将信纸烧了。 “信是何时送到的?” “总有二月有余。” 这么长的时间,那时北地封禁还没有这么厉害,原来宁容璋早就预料到今日这一步了。 出了珍宝阁之后,纪梦舒形色匆匆的回了客栈,细白手指握着茶杯,抖得厉害。 宁容璋算到了今日这一步,那兄长呢?会不会也留有后手? 秋日越来越冷,直到冬日初的时候,纪梦舒才回到范阳老家。 老宅子收拾一番还能住人,红叶青竹两个人忙不过来,张罗在为老宅子买了几个手脚利索的丫鬟仆人,在客栈住了一两日之后,老宅子也算收拾了出来。 纪康从马车上下来,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回到范阳了,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不能活着回来了呢?” “父亲说什么呢?”纪梦舒将双亲的住所定在大院子的主屋,自己则在住在小院子里头,瞧着倒和纪府没什么区别。 祠堂设在西边,日落黄昏之时,纪父姜母结伴去了祠堂,先给纪家的列祖列宗们上了几炷香。“往后,咱们就在此安度晚年了...” —— 冬日落雪的时候,纪梦舒将范阳老家的一切事宜全都处置妥当,拜别父母双亲,启程往北地走。 卫徵也在寥卉等人的护送之下,辗转住进了何慧的外宅之中。 凭着一封不知还作数不作数的信,凭借着那万分之一在心中还有的希冀,支撑着去往北地的信念。 冬日冷得很,越往北便愈加的冷,好些轿夫都不愿在去北地那种地界。 死了那么多的人,一到夜晚便阴魂不散,可吓人了。 青竹拽着人的衣袖,呼呼道,“红叶姐,这怎么这么冷?” 往来商道之上,北地的路早就封死了。守着要道的官兵抽检之下,道,“此地不通,大家绕路而行吧。” 纪梦舒捻着衣袖,整个身子都包在厚衣服之中,道,“这位将军,为何不能去北地?” 那将军颇有些不耐烦,“北地秋日才打了仗,圣上准备收复北地连同西疆,春日才开城门。更何况现在滦州部乱得很,为了你们自个的安危,还是不要去了吧。” 路走到一半,只得折转去往西疆。 好在去往西疆的商路频繁,纪梦舒搭了商队,这才有惊无险的到了西疆。 记得很久之前,在一个圆月的屋顶上,他饮西疆美酒,谈论西疆的风情,那时她还说,自己从不曾走到西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中毒? 若是有朝一日去了他口中的地方,定也要好好尝尝那西疆的美酒,看看西疆的风情。 当夜在客栈住下,旅途劳累的疲累感漫卷全身,红叶温了一壶酒过来,青竹那丫头吵着要喝。兴致冲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一低头,大着舌头嘿嘿的笑,片刻功夫,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红叶戳她的脑袋,“这丫头,西疆的酒这么烈,这么干喝当然醉的快...姑娘等着,我去下边要上一二好菜...” 纪梦舒乖乖点头,一开始她也想等着酒菜上来,只是开了封的西疆酒香气实在是太诱人了,也怪不得青竹会这么迫不及待的品尝,砸吧砸吧嘴,又看了看睡死的青竹,道,“小没出息的,酒量这么差还喝啊——” 自顾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红叶端着两个菜上来的时候,瞧见主仆二人面带红晕,整整齐齐的趴在桌子上,一时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此日醒来的时候,纪梦舒扶了扶昏胀的脑袋,迷糊道,“看来这西疆的酒水果然名不虚传呐。”区区一杯酒而已,醉的这么彻底。 多亏了她们身边还有一个靠谱的红叶。 客栈在二楼,一大清早就能听见外边压低了声音的呼喝声,商人们打包好行旅的马车,吆五喝六的往城门处走。 来往行人不绝于缕。 西疆的风干燥,久在京城的人一开始还有些水土不服,不过好在几人都适应的很快。纪梦舒换了衣裳出来,瞧见红叶正端了饭食过来。 闷熟的羊肉,煮好的清汤,闻着就叫人胃口大开了。 “姑娘,昨夜您莫不是也偷喝了酒?” 纪梦舒摇头,“那当然没有,我只是太困了,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拒不承认。 “对了,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没有?” 闻言红叶面色有一瞬间的灰暗,关了门道,“长佑王在此地威望极高,西疆民士爱戴,从东到西的商路便是在长佑王的支持下筹建的,不过,大家都觉得,他已经死了。” 来了西疆又能如何?偌大一个北地,偌大的西疆,又如何能找得到他? 宁容璋?兄长,你们还活着么? “不过姑娘也不要灰心,我已经打听到了,这西疆之内,却也有一处珍宝阁。或许还会有别的消息...” 珍宝阁,现在所有消息的来源就是珍宝阁,世人不知长佑王与珍宝阁的关系,因此这消息从珍宝阁传出,也格外的不会叫人留意。 现在的西疆,说时候就是无主之地,不过好在宁容璋管理到位,就算他人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整个西疆还是井然有序的模样。 “哎,滦州又走不通了...” “可不是么?整日的打仗,先前走滦州部的那些商队都被扣下了。” 客栈之内传来一二商人的抱怨之声,隐隐还有一两唏嘘之声。 纪梦舒不动声色的听着,了解现在西疆的整个局势。 —— “咳咳咳!咳咳——” 足足昏迷了十余日,卫徵才醒过来,入目就是一张略有些古朴的镂空雕花木床,往外看去,严谨的摆放的那些家具也都不是他喜欢的风格,这是哪? 扶着的头昏昏沉沉,门外隐隐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 一个极不好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一口血喷在地上,在城阳侯府昏死过去之后,不会有人贪恋他的美貌,将他掳走了吧... 等等,好似昏迷之前是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来着... 卫徵这会子是动也不敢动了,全身都僵硬着,脑子疯狂的转,莫不是贵阳侯府的那个? 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便是一股子汤药味。卫徵皱眉,他最不喜欢喝药了。 待人走近了,察觉到有人想要碰他,卫徵猛地睁眼,手比脑子快的抓住人的手腕。 何慧一惊,转而笑道,“你醒了?” 张口半天一个字都未曾说出来,默了半晌,卫徵道,“你莫非是想金屋藏娇?” 转眼看了看这屋子里头的陈设,有些古朴的过头了。这也不像金屋呐。 这下轮到何慧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匆匆放下药便站起身来,嘟囔一句,“莫不是喝药喝傻了?” 临了开门,叫了人过来。 寥卉一听到自家主子醒了,赶紧过来,推门瞧见卫徵坐在床榻上,洁白的里衣暴露出来,因着动作大了,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大片细腻的皮肤。 颇一见冷,卫徵赶忙合拢了衣裳,瞧着又进来一位女子,赶忙又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心道莫不是成了哪家姑娘的私宠? “主子...” “嗯?” “我等是东芝王的亲信,自从少主回京之后,东芝王便命我们跟在少主身边,那日主子在城阳侯府旧疾发作,属下便擅自做主将少主带出来了...”寥卉恭敬道。 卫徵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如今是在何处?” “何家姑娘的私宅中。” 卫徵倒吸一口冷气,便听见那女子道,“主子幼时可曾知道自己中过毒?” “中毒?”卫徵摇头,“这些年身子不见好,竟是因为中毒么?” “我已寻医者看过,少主体内自幼时便有慢性毒药,而且不止一种,是以,少主身体才会羸弱至今。不过少主放心,属下定会尽心尽力救治好少主!” 当然,也会将下毒之人碎尸万断。 “不过,何以会在何家姑娘的私宅之中?” 寥卉尴尬道,“我等在京都尚且没有住处...而且城阳侯府的人一直都在寻找少主,何家姑娘仗义出手,属下便自作主张,将少主安置在此了...” 卫徵虚弱的躺了回去,“无妨无妨。”好在自己的一世英名还在... 外头落了树叶的枝头上挂满了霜。 卫徵大着舌头将那汤药灌了下去,苦哈哈一张脸,立在窗子那处吹风。 在床榻上躺了十几日,身子倒是疲软的很,恨不得立刻舞上一剑。 冬日料峭枝头,窗子外头猝然出现一张芙蓉面。 “卫世子在此处,身子可觉得好些没有?”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 美人惊鸿面。 略施粉黛的脸上能看出少女纯质的喜意。 就这么看着他发问,叫人忍不住想起幼时的邻家妹妹,不知盯着人看了多大一会,卫徵猛地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哎——” 侧脸带着疼痛,叫人猛地清醒了几分,卫徵后退两步,隔着窗子朝人行礼,“多谢何姑娘收留。” 他是真心道谢,可方才那模样落在何慧眼里却格外叫人好笑,面上忍俊不禁的笑出来,抬头道,“卫世子既然是纪姑娘的好友,那便也是我的好友,再说上次卫世子仗义出手相助,我还未来得及感谢与你呢。” 她说的是在城阳侯府的事情,卫徵想起来那日,整个府中都热闹的厉害,他一大早上就被城阳侯押来侯府之中,清晨的困倦还未来得及舒缓,便随意找了一处无人的地界休息,谁知居然会碰见一对痴男怨女,可仔细瞧瞧,那男子神色紧张,他一猜便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举手之劳罢了。” 何慧还了一礼,“自从卫世子离家之后,城阳侯在京都之内大肆搜寻,不过我这处尚且还算安全,卫世子若是寻得更好的栖身之处,自行离开便可。” —— 北地疾苦,因着战事与冬日的到来,商贸之路被大雪覆盖,许多商人都停滞在西疆之内。 一队在寻常不过的商队跟随着人潮出现在城门处,守城的士兵照例抽检其中的名牒册子,瞧了瞧他们之中几张异域族人的脸,缓声道,“放行。” 异域客商来往于此,在西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人接过递过来的名牒,跟随人潮进去,前头的几人用滦州语低声说了几句话,浅浅的交谈。 锦绣客栈之中,来往过路歇脚的客商都会进来讨一杯热茶来喝,簌簌白气于口中喷薄而出。狐裘大衣披在身上,裹成厚厚的一团。 “姑娘,西路不同,如今许多行人都滞留在此呢。” 纪梦舒放下二楼的窗子,道,“确实如此,若是咱们晚来几日,这会子估计都没有客栈住了...” 靠后的门廊下面,几个留着大胡子的异域人金发碧眼,面带笑意同那小二说些什么,随后从腰间拿出一个大荷包,递给那小二。 “劳烦劳烦。” 几个异域人显然大历话说的不算好,跟着店小二进来,纪梦舒瞧着那一行人,愈发觉得奇怪,微微出神之际,蓦地瞧见底下最后一人循着视线瞧上来,吓得纪梦舒赶紧关了窗子。好敏锐的觉察力。 簌簌的冬雪从窗子上抖落下来,乌延赫深眉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落在那严丝合缝的窗子上,下一瞬收回目光,也跟着进去了。 “护法...打听到了...” 附耳说了几句话,乌延赫长眉一拧,“叫人接着找,我就不信他还能死了?” “是。” —— 珍宝阁 纪梦舒冒雪前来,在珍宝阁之内已经有了经验,将那半块龙纹玉佩交给店主,道,“这玉佩放在我身边许久,只是迟迟寻不见另半块,这本就是稀罕物,若是掌柜的有了另外半块玉佩的消息,可一定要通知与我,我就住在锦绣客栈之内。” 掌柜的一听连忙做辑,“是是,明白...” 龙纹玉佩一份为二,只有主家才会拥有。等看着纪梦舒上了马车之后,那掌柜的才上了二楼。 “嘟嘟——” 素雅的二楼客房之内,在敲门声响下之后,阿三开了门。叫人进来。 隔着雅间的屏风能看到里头有一个躺在床榻上,不知是醒着没有。“主子?” 阿三带着配剑,道,“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掌柜的拿出那半块龙纹玉佩,双手呈上去,“主子,方才客栈之内来了一位姑娘,交给属下这半块龙纹玉佩,还说这玉佩难得,若是属下有了另外半块的消息,记得去通知她。” 能在珍宝阁当掌柜的,可不是什么蠢人,那掌柜的道,“属下觉得,那女子似乎是在打听王爷的消息。” 床榻上的人有些虚弱的睁开眼睛,半晌抬手,阿三赶紧将那玉佩递过去。 后者缓了一会,“是她。” “看来主子当初将自己的龙纹玉佩交给卫世子,再由卫世子转交给纪姑娘,果真没走错这一步,纪姑娘真的寻来了。” 床榻上那人轻叹一口气,有时候希望她能来,可有时候又希望她永远不要来才好。 “传信于她,就说已经有了另外半块龙纹玉佩的下落。” “是。” 宁容璋阖眼,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不过休养了这么些时日,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掌柜的退下之后,阿三才道,“王爷,西行之路因大雪堵塞,现在西疆之内已经有很多客商暂居于此,属下觉得,时日一久,只怕会生出什么乱子。” 也不知床榻上那人有没有听见,阿三觉得宁容璋似乎是已经睡着了,刚转身要走,便听他道,“让兄弟们都盯着,有真州这个鱼饵,不怕没有鱼儿上钩。” 好在消息来的够快,在客栈之内住了几日,便有小厮前来送信,说是珍宝阁新上了一批货,里头就有姑娘想要的。 没想到消息居然来的这么顺利,纪梦舒烧了纸张,瞧着袅袅青烟消散于空气中,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因着一块龙纹玉佩不远千里的来到西疆,如今实打实的有了消息,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姑娘,那信上写了什么,能叫姑娘如此开心?” 手中揣着袖炉,温热的触觉源源不断的传来,纪梦舒道,“他有消息了...” 果然,像他这样苦心筹谋的人,怎么会不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呢? 不做耽搁,纪梦舒披上披风便要走,红叶急急跟在后面,忙下楼而去。 楼下,几匹骆驼正在干嚼着粮草,几个异域人检查着车上的一批批的货物,旁边还有几匹闲置的车子。 纪梦舒同那些人擦肩而过,目不斜视,神色没有半分不对劲。走过一段距离之后,才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真的死了也不一定 “红叶,叫青竹收拾东西,这客栈还是不住为妙。” “为何?姑娘,如今客栈可是一间难求。” 纪梦舒上了马车,直到看着马车在往珍宝阁的方向前进,才道,“车夫,我想去前街看看,咱们不如从前街绕过去吧。” “好嘞。” 正是因为一间难求,“红叶,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那些胡商赶来的时候,锦绣客栈分明已经满了,那胡商重金住了几件屋子,可见他们根本不差银钱。再者,往来于此的胡商都格外精细自己的骆驼马匹,生怕它们不能运输货品因此格外精细,对于那些暂且停留在外头的货物也日夜派人守着...” 目光陡然一转,红叶也有几丝分明,“姑娘说的是...那些胡商好似根本不关心自己的骆驼和货物。” “他们眼神之中带着杀气,就算混迹在胡商的队伍之中也难以掩饰。”纪梦舒微微倚靠在马车边上,对他们的身份猜想过无数种可能。 “姑娘,珍宝阁到了!” 裹着冷气到了珍宝阁,手中的袖炉早已没了温度,掌柜的见人来,早早就迎了上来,“哎呦客官,您预定的物件已经到了,请随我上楼来。” 珍宝阁之中的小厮脚步是四方步,身着短打,一瞧就是善武之人。 二楼不似一楼那般有些喧闹,安静之中能嗅见一丝金桂飘香。 跟着人上楼,一间屋子从内打开,露出一张熟人的面容,“阿三?” “姑娘,王爷已经在等您了。” 掌柜的告退,纪梦舒静了静心,他果真没有死。跟着人进去,偌大一件雅室,内里用八折屏风隔开,隐隐能瞧见屏风后面坐着一个人。 自从北地传来宁容璋失踪的消息之后,她以为会是和阿兄那般,数日消失不见之后,便会在百姓的口中冠上已死的标志。 最后不管是非成败,都湮灭在往事之中。 深吸一口气,阿三识趣的退下,整间雅室只有内外两人,空气中若有若无飘着金桂的香味。 纪梦舒之前有许多话都在心里,想要问他,问他当初是怎么回事,为何执意如此,将自己置于险境。 瞧着对面那人模糊的轮廓,千言万语,似乎只觉得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活着便好。 绛紫衣袍裹着男人的身形,一身华贵的衣衫领处镶嵌着墨玉领扣,墨发束在一起,剑眉之下,是一双澄澈分明的眸子。 此刻抬眼瞧见她,面上蓦然露出笑意,“你来了?” 好似算定她会来一般。 纪梦舒哑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你....” 两道话音重叠在一起,带着初识熟稔的莽撞。最后宁容璋轻笑出声,“你先说。” “皇帝以为你早已身死,你还敢再此关头来西疆?” 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口茶,宁容璋面前放着一盘棋局,黑白双方互不相让,黑棋却在攻防之间不经意露出一抹破绽。 “所谓灯下黑也,他越是觉得本王已死,那本王就应该待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还说的有几分道理。 莹润通透的棋子泛着上好的玉泽,上面光影斑驳。 “坐。” 伸手从宽大的袖袍之中拿出一只玉色香囊,长指捏着边角,递给她。 “是我对不起你,瞒了你这么长的时间。” 素色香囊看起来旧了几分,纪梦舒摩挲着,那上面的针线是她的手笔,是她当年送给阿兄的。眸中忽然蓄满了泪水,不敢轻易触摸那个答案。 “放心吧。” “接下来我们要如何?”纪梦舒捏着香囊,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已经和宁容璋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鱼饵已经放下,真州,就在眼前。” 这城中来来往往之人,尽数都在宁容璋的掌控之下,包括那乌延赫一行人是如何混进西疆境内,以及落脚在何处。甚至于目的他都能猜测到几分。 “为何会是真州?” 宁容璋捻起一颗白棋,仔细琢磨了片刻,落定在棋盘的一角,“之前同滦州部对战,发觉他们的刀剑格外的精良但据我所知,滦州部没有如此多精细的铁矿,好巧不巧的是,大战之后,陛下下旨封了北地的商路,我猜,也因此断了他们的铁矿交易。” 纪梦舒双眸睁大,“你是说,大历朝有人私自贩卖铁矿?” “不无可能。”纵观棋盘局势,已然如火如荼,宁容璋又道,“路线最短风险方能最小,纵观大历朝边境,若是本王,也会选择真州。” “何时出发?” “静观其变。” 棋盘落下白子,纪梦舒略略扫了一眼,一角处,已成包围黑棋之势。 —— “护法,密信到了。” 乌延赫打发人出去,看了密信之后才烧毁了。二三部下进来,禀告事宜。 “护法,整个西疆都没有那人的踪迹,许是真的死了也不一定。” 乌延赫冷然一笑,“他会死?不不不,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被大历朝那个蠢皇帝给弄死呢?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想要把自己给藏起来还不容易么?” “那护法的意思是?” 乌延赫道,“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咱们都要小心防范,大历人最是狡猾。” “明日启程,咱们去真州。” 骆驼悠闲的嚼着干草,两坨驼峰看起来已经有些壮实。乌延赫的部下装点行李,一言不发沉默的观察着四周。 时不时用滦州语交谈几句。动身之时,守在对面二楼的窗口也慢慢合上,最后进了珍宝阁之中。 “主子,他们已经出发了。” “你早就知道滦州部的人在锦绣客栈?” “准确的来说,自从他们到了西疆,便在我的视线之内了。”宁容璋起身,道,“走吧,且看看鱼儿想怎么跑?” 滦州部如今内乱的厉害,大可汗重病,不知何时就撒手人寰,大可汗之位向来都是有才能者居上,退一步来说,自古以来,大可汗移位之时,草原每每都要动荡一番,抉择出最有才能之人。 就算是亲生的三王子,都不可能如此顺利的继位。 第一百五十八章 拿捏 为了内乱之事,滦州部如何自顾不暇,也无力挑起同大历朝的斗争了。 乌延赫前脚刚到真州,后脚,宁容璋一行人便紧跟着到了。 只不过敌在明,我在暗处。做起事来倒是方便了许多。 真州乃是怀亲王的潘地,怀亲王此人宁容璋倒是有所了解,固执蛮横的厉害。 既然常年与滦州部有交易,但眼下滦州部的护法亲自来商量事宜,怀亲王不摆摆架子是不可能的。 当日夜里,怀亲王府上就出现几个不速之客。 “怀亲王,真是许久不见。” 怀亲王眯了眯眼,挥退府中侍卫,咯咯笑起来,“哎呀——大护法!贵客到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上一声?” 乌延赫立在阴影之处,“毕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来人,看茶。” 冬日里,真州也落了几场雪,不过比起来滦州部的冬日,大历朝的冬季在滦州部人的眼里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怀亲王似乎对本护法的到来一点都不惊讶?” 怀亲王哈哈大笑,“滦州部内乱,又不是什么秘密,大护法现在前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屋中的暖炉生的暖和,乌延赫坐在靠门边的位置,身子一阵热一阵冷,只觉身上的衣物被熏炙的灼热,身上也渗出了汗水。 “自然,大历皇帝封了北地前往滦州的路线,咱们以前的铁矿路线也就随之作废了,不过本护法在来之前倒是勘测出另外一条线路,通过西疆往滦州部输送铁矿,不失为一种方法...” 怀亲王摆手,面上带着一丝冷然,“哎呀,大护法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是疲累之际,既然这样,咱们不如改日再谈?” 不想再谈? 乌延赫朝身后使了个眼色,起身道,“也好,不过在下在真州可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暂住怀亲王府,王爷应该不会拒绝吧?” “啊哈哈哈——当然当然,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怀亲王大手一挥,“来人,带几位贵客去往东厢房。” 路上,等那侍女退下之后,部下才用滦州语道,“护法,可是出了变故,还是那怀亲王想要出尔反尔?” 乌延赫扭动手臂上的束袖道,“怀亲王那家伙,不肯和谈,必然是因为野心太大,想要趁机加价罢了。” “若非真州铁矿最是精细,咱们或也不用同怀亲王一人做生意。” 怀亲王此人贪得无厌,国难财都敢发,趁机加价不算什么。 更深露重之际。 怀亲王府邸的后墙上翻进来两个人,一路摸进正房之中。 昏暗的烛光被点着,发出一丝微亮的光,能堪堪瞧见屋里头站着几人的身影。 阿三靠近床榻,一把捂住那怀亲王的口鼻。 “唔——唔!” 呼吸猝不及防的别人摄住,濒死的恐惧感一下子漫卷全身,阿三渐渐给他留下一丝呼吸的缝隙,抬手示意叫他不要说话。 怀亲王从床榻上挣扎的坐起来,口中便被塞了一团布料,这一番动静惊醒了在他身边睡着的女子,那女子迷蒙着双眼,瞧见一个冷面沙罗的男子,刚张大嘴巴就要喊叫,口中同样也被塞了一团布料。 “唔唔!唔唔唔!” 宁容璋一袭墨绿衣袍,长身玉立,这才微微偏转过身子,半张侧脸露出烛光之下,俊美的厉害。 怀亲王双眼朦胧,年纪有些大了,叫他看了好一会才看清此人是谁。 宁容璋摆手,怀亲王口中的绢布便被撤下。 “你....你没死?” 声线带着一丝的颤抖,在睡梦中这等脆弱的时刻被人擒住,往后怀亲王更会对宁容璋怕上几分。 “听怀亲王这意思,好似很希望我死?” 眼角微密,扫过屋中的几人,“宁容璋,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我府上有不少侍卫,你们既然敢进来,就别想着出去!” “是么?”宁容璋勾唇一笑,有些漫不经心,“那怀亲王不若想想,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呢?” 怀亲王一噎,妥协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本王来呢,只是想让怀亲王帮我一个小忙。想必滦州部的大护法现在已经在你府上住下了,本王知道多年来你们之间一直都有铁矿生意。” 铁矿生意,勾结外部,这样的事情一旦被朝廷得知,下场都是一个死字。 怀亲王微微眯着眼睛,“本王做事一向严谨,你是如何得知的?” 昏暗的光照在人的脸上,宁容璋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怀亲王大发国难财,难道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人在做,天在看么?” “怀亲王不必知晓本王是如何知道的,本王想叫你帮的小忙,就是抬高铁矿的价格,卖给滦州部,不过押运铁矿的事,需要本王的人动手,这么一点小忙,怀亲王应该不会不帮吧?”宁容璋嘴上虽然这么说,眼里却是势在必得的神色。 几次三番被人威胁,怀亲王耐心也算告罄,低声道,“宁容璋,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莫不是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告诉你,只要我将你还活着的消息传信京都,你觉得你还有命跟我讨价还价吗?” “那自然是没命的。”宁容璋微微勾唇,笑道,“不过本王一定会让你私运铁矿一事先行交到陛下的手中,至于你要揭发本王的事,还得看你有没有命亲自开口了。” 话落,“唰——”的刀剑出鞘的声音,在黑暗中尤为刺耳。 这是威胁。 怀亲王惜命,更何况此时好像没有能那拿捏宁容璋的事情。他被一个大家认为不存在的人杀了,就算差个底朝天,都不会有人怀疑是一个死了的人杀的。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眉毛滑下来,怀亲王只觉四肢有些发软,“宁容璋,本王若是帮你,你敢确保本王私运铁矿一事不会被陛下知晓?” “你还没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 “你!” 性命身家尚且被人拿捏,怀亲王也选择明哲保身,只得先答应宁容璋的要求。 第一百五十九章 良药苦口利于病 长袍裹着寒霜,房门在身后关上。几个如魅身形迅速消失在怀亲王府。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隔着屋门,甚至还能听到屋里头时不时传来的闷声声。 怀亲王双手被缚在身后,嘴巴里尚且堵着白布,挣扎不已。心道,宁容璋那个挨千刀的,怎么不给他松了绑再走?! “真州与滦州部之间的勾当,可够怀亲王头疼一阵了。” 纪梦舒斟了一杯热茶,顺手放在宁容璋面前,男人唇角抿出一个弧度,笑了半晌,“怀亲王此人,向来重利益,可看自己的身家性命又无比重要,本王拿捏他的把柄,他眼下会听我做事,可并不会长久。” 也是,谁想一辈子都被别人拿捏呢? “只要滦州部和怀亲王谈成生意,追杀你的人,多一个怀亲王倒也无伤大雅。” 宁容璋看她一眼,哈哈大笑,笑着笑着面色泛白,猛的咳喘几声。 “宁容璋!你怎么了?” 男人俊美无俦的面色带着些许的病态,此刻却笑了笑,道,“正如你所说,刺杀我的人太多,这旧伤尚且未好全。” 纪梦舒白他一眼,无奈道,“既然没好全,王爷就应该好生将养着,手底下的人这么多,莫不是都是吃闲饭的不成?” 手里头被塞进一杯热茶,略烫的温度隔着手心传过来,宁容璋握着茶,目不转睛的看她忙碌。 阿三托着木盘进来,行了礼道,“王爷,该换药了。” 纪梦舒回避,也不知他在北地的时候,是如何躲掉滦州部和宁怀暄的刺杀,在重重包围之中还能全身而退。 但不得不说,宁容璋绝对有这一份笃定的魄力。阖上门出来,外头居然不知何时有落了一场雪。 真州靠近北地,这冬日的雪来的总是比京都的多一些。 红叶拿着厚氅衣过来,给她披上,“姑娘,这真州不比京都,冬日里可冷得很,您可要穿的保暖一些,若是生病了岂不是很难受...” “阿嚏——” 纪梦舒长长打了个喷嚏,红叶赶紧将大氅系上,瞧见她手里拿这个黑色绒布套住的袖炉。“姑娘,可前往别在外头站着了。” 纪梦舒揣着袖炉,笑她谨慎,“哎呀红叶,哪有这么弱不禁风的?” 果真是小瞧了这真州的冬日,纪梦舒缩在被窝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脑子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居然就这么被红叶说中了。 请来的医者开了方子,只说是受了寒气,好生养着就是了,说罢,青竹领着人下去开方子拿药,一来一回的,她都快昏昏欲睡了。 灰蓝色长袍裹着外头天寒地冻的寒气,开了门,门外那人却在外门处站了好一会,才隔着屏风开口道,“这真州的冬日十分寒冷,同西疆一样,我自幼在西疆长大,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寒冷,倒是忘了你长在京都,定然是不习惯这样的冷意的,是我的不对。” 久久没有回应,宁容璋抬头,隔着屏风张望,只能看到她躺在床榻上的一抹模糊的身影。 “纪姑娘?” 无人应答。 慌张略过屏风,瞧见那人正蹙眉不安的躺在床榻上,眉间皱起,似是有什么烦心事一般。 长指落在额头上,触见一丝滚烫,宁容璋心道,也不知她身边那两个丫鬟是怎么侍奉的,额头烫成这般。 替人掖了掖棉被,又觉得不够,起身看了看外间的炭火,扬声道,“阿三,再加两盆炭火过来!” 阿三在房外头应是。 很快两盆炭火陆续端了进来。纪梦舒是被热醒的,迷糊之间似乎有人给她拭汗,不过还是热的厉害。棉被几次被掀开,又被人盖上。 终于,纪梦舒睁眼看到那个压着她棉被的罪魁祸‘手’,唇间压着一丝苍白,道,“你是要热死我么?” 男人并未察觉她醒来,反倒是被吓了一跳,惊喜道,“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空气不知为何灼烫的厉害,手上很快多了一杯茶水,纪梦舒就着他的手喝下,正想问屋子里怎么这般热,门猝不及防“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红叶匆匆端着一碗药进来,青竹在她身后阖门,抬脚刚迈过屏风,脚步陡然转了一个圈,将汤药放在了外间,“姑娘,王爷,药熬好了。” “嗯,放在那处吧。” 两人告退。 “咳咳!” 窗子开着缝隙,只屋里头热的厉害,纪梦舒擦了擦汗湿的双手,道,“外间可是加了炭盆?” 宁容璋点头,唇角总是带着笑意,既是不说话时,唇角也微微上扬,瞧起来,倒是好说话,“真州冬日冷,我这不是怕你不习惯吗?” “青竹,撤下一盆炭火,这般热,倒是比夏日还要炎热几分。”照顾人这种事,他宁容璋可做不来。 青竹撤下一盆炭火之后,整间的温度也还算适宜。汤药氤氲着苦气,很快被人端来。 “这炭火撤下了,汤药总要喝吧?”男子长指牢牢托着底部,一碗黑瓷碗里头也是浓黑的汤药。宁容璋端着汤药,见她一副不想搭理汤药也不想搭理他的模样,便谆谆教导道,“生病了便要喝药,这冬日的寒病最容易落下后疾,你若不想每年冬日都要病上一场的话,就乖乖把药喝了。” 纪梦舒垂眼,皱着眉头,似乎不打算说话。 “自然。”宁容璋拿起托盘上的蜜饯,“良药苦口利于病,自然也是有蜜饯的。” 纪梦舒张张嘴,左右不过就是找了寒气罢了,何苦落到要吃药的地步了?“要不先放在那处吧,我...我一会就喝。”说着就要躺下,宁容璋赶紧抓住她盖被子的手腕。 悠悠叹气声回响在房屋之内。 瞧那屋内的摆设,明明如今只是暂住真州,瞧着宅子里齐全的物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定居如此了呢。 格外墨迹的端来那碗汤药,纪梦舒闭眼深吸一口气,而后闭气,一股脑的灌下整碗汤药。 “咳咳!”嘴巴苦药味弥漫,唇边就递过来一颗蜜饯。 第一百六十章 不速之客 想也不想的张口咬下,温软唇舌触碰到男子的手指,而后快速离开。 宁容璋收回手,唇角笑意更甚,“如此便好,这场雪不知要下到何时,你身上还带着病,这些日子便好好养着吧。” 目送人离开之后,屋外,青竹和红叶侯在一侧,“好生照顾你们家姑娘。” 人走之后,红叶和青竹才你挤我我挤你的进来,反倒有些拘谨的不成样子。 纪梦舒阖目养神,听见青竹窸窸窣窣的进来收拾东西,刚睁开眼,便看见青竹笑嘻嘻的凑在面前,“姑娘~” “你这丫头又憋着什么坏呢?” 面色已稍稍有些红润,不知是恢复的好,还是热出来的。 青竹好奇的凑近,“姑娘刚喝了药,此时也该休息一二了,就是奴婢方才瞧见王爷如此紧张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是在担心自个家的夫人呢?” “你这小没出息的。”纪梦舒躺下,一双明眸却丝毫没有多少困意。 “那姑娘说,为何要跟着王爷到真州来?” 纪梦舒扭头,“自然是因为...因为阿兄,只有将滦州部彻底收拢,阿兄才能正大光明平安无事的回来。” 青竹哦了一声,叫她好好休息,收拾了托盘出去了。 “阿兄...阿兄...”睡梦之中见故人。 大雪覆盖整个阴会山,断崖之下,簌簌白雪落在断崖之下,深不见底。 一支骑兵穿着整齐的盔甲,不知在雪中等候了多长时间,浑身上下落满了洁白的雪,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小七从书房之内端出来几盆血水和染血的白布。书房之内,宁容璋赤裸着上身,身上的旧伤已经被处理过了,缠绕着层层白布。 阿三替人穿上衣裳,道,“王爷,怀亲王已经和滦州部之人达成了交易。” 凌厉剑眉之下,一双如渊如墨的点漆眸子丝毫不见任何惊讶,宁容璋系上白玉腰带,道,“让我们的人接过去,务必小心,乌延赫那人谨慎的紧,万万不能叫他发现了端倪。” “是,我拍几个眼生的兄弟去。” 室内袅袅青烟氤氲,床榻上那人不安分的睡着,口中喃喃有词,“阿兄....阿兄....” 漫天的雪花不是何时变成了血红色,偌大一片血红六棱冰丝簌簌飘下来,纪梦舒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看着它消融在自己掌心之内,变成一滩血水。 那些血色的雪花覆盖白色,落在将士们的铠甲上,变得血红。 “哥!” 双脚如是没有踩在实物上一般,整个身子都轻飘飘软绵绵的,她想要扑过去,奈何身子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立在原处。 如是雕塑一般,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的感触。 “杀!” 宁容璋的瞳孔猛的瞪大,如是看见惊悚恶鬼一般,眼眶迸裂,露出无限血丝。 随着漫天雪花落下的是密密麻麻的滦州精兵,如是传言那般,个个长得凶猛无比,为首两人一人剃着光头,一柄大刀立在身侧,长眉向上飞舞,一把大腮络胡子也显得有些凶神恶煞,还有一人立在身侧,头发是滦州部人常见的编发,长相虽没有那么粗狂,可也透露出一股子野蛮之气。 随着两名将军一声令下,滦州部之人如是野狼嗅见了血腥味一般,一股脑的全都冲了上去。 “不要!!”声音从喉间艰涩的发出来,也惊醒了尚在梦境之中的纪梦舒。 宁容璋还是放心不下,换了身上的伤药之后便赶来这边,果不其然,人正做着噩梦,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 “王爷?” 灰蓝色广袖袍下伸出手来,捏着帕子擦去她面上的汗水,“你做噩梦了,不管本王怎么唤你都唤不醒...是不是梦见纪将军了?” 纪梦舒点点头。 “我梦见...”嗓音有些干哑,甚至眉头上的愁意都不曾舒展开来,一张芙蓉桃花面上满是担忧,“哥哥被滦州部包围着,寡不敌众...” “梦境都是反的。”宁容璋抬手,安慰道,“纪将军如今在我军中过得相当好,只是你一直没有见到他,心里头这才下意识的觉得他有危险。” 唇色苍白,身上已是精疲力尽。 纪梦舒重新躺在床榻上,道,“哥哥当真很好?” “这是自然。”男人哑然失笑,袍子的尾端沾了些外头的雪花,在温暖的室内渐渐消融了,濡湿了衣衫。“等真州事了,你定然能见到纪将军。” 深夜。 怀亲王府。 怀亲王深褐色衣衫有些歪歪扭扭,彼时正坐在桌案后边,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一脸愁容。 “本王都按照你的吩咐办好了,现在这样,你总不能再去皇帝面前告本王一状吧。”怀亲王不惑之年出头的年纪感觉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 宁容璋玩弄着内室屋角处的精致花瓶,手指细细摩挲上头细密的纹路和釉面,看的颇为细致。 “这是自然。”宁容璋放下瓶子,末了才回答怀亲王的话,“叔公真是说笑了,本王是晚辈,叔公帮了我这个大一个忙,我怎好还让叔公为难呢?” 怀亲王冷哼一声,他可不盼着宁容璋能有什么恻隐之心。“话说,像本王这般当个闲散的富贵王爷不好吗?守着真州,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你又何必想要为了皇位折腾?” 怀亲王眉宇微皱,双手合在腹前,瞧着那甚是年轻的男子,长佑王年轻有为,这于西疆封地的百姓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大好事,可是于皇帝来说,不管是哪一任的皇帝,都不想看见这么有才能的潘王,何况此人还是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 “富贵闲散?”宁容璋折身过来,瞧着他忽然笑了几声,“王爷同滦州部之人长期有着铁矿交易,这算的上富贵,却算不上闲散。”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眸中冰霜更烈,“本王不为争那皇位,只是想要拨乱反正,当年太皇太后早逝,只留下父亲一人,而太祖皇帝总是忽略父亲这个嫡子,最后亦是将皇位传给了庶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甘心? 怀亲王又道,“你这是不甘心啊?” 宁容璋看他半晌,张口道,“本王当然不甘心,该是我父亲的就是我父亲的,宁怀暄当政无道,几度残害朝廷之上的肱骨之臣,在位期间大历朝灾害频生,本王,自当拨乱反正。” 原本怀亲王还在坐着,此话一出,倒是叫他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长佑王的才能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能将西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变成如今那等繁华贸易的交通要道,长佑王功不可没,还一度打入京都,软禁皇帝和太皇太后,自称摄政王,如今又向滦州部发难。当真是有盖世之功。 怀亲王结巴道,“本王...自然是相信侄儿的...”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道,“侄儿大可放心,只要你不将本王走私铁矿一事上书陛下,本王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同滦州部做这挨千刀的铁矿生意。” 宁容璋拂袖,难得的没有应声,将那屋角一处的瓶子拿起来,道,“这黑胎青瓷烧的很是不错,本王就拿走了。” 拢着寒风出来,阿三撑伞跟上,瞧着自家王爷手中还拿着一个古朴的青瓷,道,“王爷这是....” “觉得好看罢了,这黑胎青瓷可是不可多得。” 怀亲王立在门口,瞧着那人从他屋里头顺走了一个花瓶之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病吗不是?” 回到宅中之后已是夜深之时。冬日的真州天黑的快。寻常百姓都早早吃了饭,点着一两盏蜡烛,在烧着炭火的屋中说说闲话。 窗子被小幅度的合上,却没有关紧,留着一丝缝隙。在屋里头将养了几日,纪梦舒觉得身子已经大好。奈何红叶就是不让人出去。说是这几日外头冷的厉害,这一冷一热的,难免寒疾反复发作。 撑着下巴在窗口张望,待瞧见小院进来那人时,连自己都不曾发觉自己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这就开门而去,宁容璋便也合下了伞放在门廊之下,解了身上的氅衣之后,这才带着人进去。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可莫要出来。” 室内温暖如春,外头可比不得。 “等着,我去给你折几支梅花。” 许是叫她瞧见了怀中的黑胎青瓷,宁容璋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递给她,边说边往外走。 纪梦舒抱着那花瓶,道“你当才才脱了氅衣!” “无妨,只这一会儿功夫罢了。” 腊月寒冬里,窗外梅花开的正好,花瓣上头隐隐还带着些些许的冰霜。 抬胳膊的空挡,宁容璋眉头一皱,扯到了他背上的旧伤,回头朝门廊下一看,女子穿着冬衣的身姿依旧聘聘婷婷,立在门廊之下就这么瞧着他。 咬牙忍了忍,伸手攀折下一支梅花枝,而后放在另一只手中,如此反复几下,折下四五枝来。 寒梅抱霜在枝头,纪梦舒想,如此寒霜之下,梅花应是被冻僵了身子,攀折下来也是觉不到痛的。 “好看吗?” 他手上拿着梅花,一枝一枝的插入青瓶之中,古朴的青黑色伴着妖冶的梅色,算得上相得益彰。 “自是好看。” “咳咳!”阿三慌慌张张的闯进来,一瞧见这一幕就赶紧垂下头,轻咳两声。 宁容璋转身,面色看不出喜怒,“嗯?什么事?” 阿三这才上前几步,道,“嗯,王爷,小厨房今日温了酒,问王爷要不要尝尝。” “哎,你身上有伤。” 梅花枝下,他分明看见她面上的担忧。 宁容璋随后笑道,“无妨,一二杯的反倒有助于伤口恢复不是?” 窗子半开着,正好能看见窗外的梅花,那青瓶就放在桌案上,和窗子外头的遥相呼应,温暖的空气融化花瓣上的冷霜,变成了一颗一颗细小的水珠。 “今日管家寻了个新厨子,做的是京都的菜色,我原想你是吃不惯真州菜的。”一酌温酒也被摆上来,带着酒香味。 确实如此。 纪梦舒自问不怎么挑食,只是吃的多一些和吃的少一些的差别。但那日病了之后,便越发的没有胃口,饭菜用的少了,人也就随之消瘦了下去。 这也被他看了去。 “确实有些不习惯,虽是新奇可吃多了反倒是想念起京都的味道来了。” 宁容璋忙着布菜,闻言便笑,“我猜也是。愈往北走,酒便愈烈,真州毗邻北地,如此冬日,喝些酒暖暖身子也是无妨的。”各自斟了一杯酒,带着淡淡的梅子酒香。 果真是京都的口味。 “对了,那护法可上钩了?” “尽在我掌握之中。”他略一抬头,点漆眸子带着一丝的狡黠,“本王以往日两倍的价格将铁矿石卖出,乌延赫果真也就答应了。” “滦州部内乱,乌延赫此时重金征收这么多铁矿石,看来是要争抢可汗之位了,那王爷是怎么想的?”纪梦舒吃吃停停,“何不任由他们内乱去?” “古往今来,滦州部可汗移位都是历经血与泪的斗争,而下一任可汗的人选也关乎到未来大历朝的生境,若同为明君,大家大可互惠互利,若是可汗雄心壮志,想要开疆扩土,我大历朝又会经历相同的战役。” 纪梦舒不由惊诧,“你想的竟然如此长远?” 男人笑笑,道,“那本王就权当你是在夸我了。” 现任可汗只有三王一个亲生儿子,不过义子倒是多,大历朝想要参与到他们之中的争夺,那宁容璋岂不是又要多担一些风险。 纪梦舒小口吃着,而对面的男子好似并未想这么多,吃吃喝喝也算高兴。倒显得她的担忧有多多余了似的。 “我在真州住不了几日的,待他们途径西疆时,本王会将他们尽数扣下,若那乌延赫是个识相的,他自然会跟本王合作...倒是你,你刚病了一场,若是在颠簸着去西疆,本王只怕你的身子受不住,何况冬日雪天路滑,你跟着我反倒是不放心了。” “你要走?”纪梦舒放下竹筷,难免有些担心。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就当没看见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 他目光倒是真挚,丝毫不谈及此行会有多大的风险。 她略微拧了拧眉,道,“听说滦州部的乌延赫战功卓绝,还是草原上最有可萌整得可汗之位之人,他怎会如此轻易的上当呢?” 宁容璋道,“你还不放心我么?这障眼法或许只能蒙骗他一时,不过就算他半路上回过神来,我的人也能压着他进西疆。” 听见他如此笃定的说话,纪梦舒只好点点头。 不过二三日的时间,宁容璋整日忙的加不得人影,最后在素雪霜寒的冬夜,折身踏入黑夜。 红叶同样立在屋口,道,“姑娘,夜里天寒,您这大病初愈的,还是先进去吧。” —— 一队骑兵奔劳于霜寒之夜,铿锵马蹄声回响在厚实的泥土路上。 乌延赫打头带着人先去前方探路,无论如何,都要顺利将真州的铁矿运到滦州部,如此一来,真州铁矿冶炼出来的铁箭头也能为他赢得几分胜算。 乌延赫身后只有两辆运货的马车,表面上看起来,上面横铺一层粮草,瞧着倒像是运送粮食的队伍。拉车的马夫身穿黑衣,头戴斗笠,一双锐利的眸子在斗笠之下若隐若现,是不是窥看周围的动向。 前头有人拉着马绳停下,同乌延赫说了几句话,便折身过来,用还算熟练的大历话道,“前方城墙上灯火通明,是为什么?” 马夫拉停了马车,坐在上边没动,笑道,“前头正是西疆的地界,进了城,就是西疆了。” “这么快?”那人显然有些狐疑,一双鹰眼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马夫。 那马夫又笑“怎么?我是怀亲王爷的人,难道还不值得阁下信任么?” 乌延赫在前头也是听见了这句话,知道那马夫就是冲着他说的,便道,“无妨,想来前头就是西疆,本护法也在西疆逗留过一段时间,走!” 马车嘚嘚又往前走,只道在西疆城门下,“哎——等等!” 守城的将士照例上前盘查,马夫笑呵呵的从马车板上下来,将怀中的名牒文书递上去,道,“几位官爷,咱们都是进城送粮的...” 那守城的将士检查文书,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后边几人上前检查那两辆马车的“粮草”。 一旦发现这两辆马车上全都是铁矿石,只怕下一刻他们就要被扣在西疆。乌延赫身边几个部下有些按捺不住,悄悄从背后抽出匕首,隐匿在黑色袖口之间。 一旦事情败露,趁着夜色杀了守城这几人,趁乱也可逃走。 狐疑紧张之时,那守城的将士合上文书,道,“放行!” 心中暗送一口气,队伍顺利进了西疆城。 就在他们进去不久,一支轻骑踏马前来。为首几人俱带着面具,似是无法现于人世间的鬼魅。 “王爷,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人放进城了。” “不错,辛苦你了。” “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趁着茫茫夜色,宁容璋一队人进入西疆,紧追他们而去。 若是按照之前的时局,他们定然不会经过西疆转运铁矿石,可眼下西疆潘地的潘王宁容璋生死未卜,这西疆就成了无主之地,若是赶在皇帝收复此地之前,先行一步将西疆商路打通,莫不是一种难得的时机。 前头那人轻车熟路的驶进一座宅子,方才进去,押送货物的马夫就察觉到院中藏着几个武功高深之人。 看来和王爷想的不一样,这宅子里头藏着人,看来那乌延赫果然戒心甚重。 “大护法,如今已经到了西疆,不知护法可派了人在城外接应?” 乌延赫面上三分笑意,“这些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本护法自有本护法的主意。” 那马夫呵呵一笑,又道,“这不是觉得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相互说明事情交个底,不是叫我们更加放心么?在说了,我这些兄弟们可都想着回去给怀亲王立个功呢?” 乌延赫翻身下马,道,“本护法自会安排。” 就算乌延赫不说,宁容璋也能猜测到,西疆城外,必然会有滦州部的人接应,眼下只要将他们扣在西疆,合作之事,大可慢慢商谈。 宅子里头守卫严防,想要送出个信件并不容易,好在马夫一路都留下了记号。宁容璋的人寻着记号摸来,将路线仔仔细细的画好。 图纸交到宁容璋的手中,对着城防图,烛光之下能看清周围细密的城防。末了,宁容璋轻笑一声,“这位大护法果真还是狡猾,将宅子的位置选在此处。” 身边的副将似乎还有些搞不明白,又道,“王爷此话何意?” 宁容璋勾唇一笑,“你看这城防的布局,此宅选的偏僻,城防布局反倒是薄弱一些,再者,周围尽是一些街坊布舍,前街后院四通八达,一旦有什么消息,狡兔三窟,他们的后路很多。” 副将蹙眉看那布局图,心道果然。“要不要属下将这些小道都派上人看着?” 指尖轻点桌案,他摇头道,“反倒是没有必要了,这些街道密集,横竖交合,四通八达,几个坊市都相互连通,若是派人守着,岂不是分散兵力,也会打草惊蛇。” “王爷说的是。” “寻个机会将这封信送出去,乌延赫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指间夹着一封信件,递给了副将,后者拱手,随即出去了。 夜深之时。 城外丛林之间,传出一声又一声的黄鹂啼啭之声,声声阵阵悦耳。 几个黑衣人出没在城墙之下,站在城楼之上守城的将士急匆匆的过来,立在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面前,道,“将军,城外似乎是有人。” 那将军朝下一望,深夜之中影影绰绰乌黑一片,探寻不到的危险。 “上头传话,就当没看见他们。” 人穿过茫茫寒夜,行走于屋瓦之间,终于一个旋身落定在宅院之中。 “护法,咱们的人已经守在城门外了,随时准备接应城内的兄弟。” 第一百六十三章 推辞 一个肌肉扎实迥劲的男子进来,朝人抱拳恭敬道。“护法,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如今的西疆没了长佑王,不足以惧。” 乌延赫睁开眼睛,好似喃喃自语,“这一切好像都顺利的过了头了。” “护法的意思是...” 屋门被推开,那人转头,看见一个脸色比外头的深夜还要浓郁之人,“护法...出事了。” 屋内只燃着一盏豆油灯。 两个下属都立在此处沉默不语,乌延赫借着烛光来看那封书信,长眉渐渐拧在了一起,片刻后眉宇舒展开来,“长佑王,他果真如我所料。” 信上说,请君入瓮,求得是合作。 乌延赫虽与宁容璋多次交手,只不过从未见过对方的真容,不过用军用计用的便是人心,长佑王此人,光明磊落,决计不会行坑害之事。 “护法三思!这大历人最是狡猾无比,长佑王先是假死逃生,谁知道他心里头打着什么主意?” “没错,护法,现如今被长佑王发觉,咱们应该立刻联系城外的兄弟们,我阿铁木就算是死,也不会叫护法折在此处!” 乌延赫略一摆手,“他既然冒着暴露的风险,传信过来,可见诚意。” 阿铁木和武达对视一眼,“难不成,护法真的要应答?” “左右咱们都在西疆之内的,跑是跑不掉的了,大历朝有句古话,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护法可不想做这吃罚酒之人。” —— 真州城内。 一群黑衣人潜伏在某处阴暗的小巷子中,“老大,都查清了,乌延赫确实来过此处。” 前头的黑衣人目光锐利,看着前头那硕大的金字牌匾,“怀亲王府...” “叫人接着盯着,乌延赫此时勾结大历朝的皇亲贵胄,安的是个什么心思?若是勾结外敌...哼!早就跟大可汗说过,一个中原人,就算自小生活在草原,骨子里流的也是中原人的血!” “老大说的是!” 宁容璋留纪梦舒一人在真州,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格外叫怀亲王府多多关照。 次日一早。 怀亲王妃就遣人过来,说是仰慕纪相国之风范,特来请人过去说说话。 红叶为难的看着那请帖,道,“姑娘,那怀亲王府如是龙潭虎穴一般,咱们岂不是像往沸水里跳进去的鱼?” 伸手接过那请帖,纪梦舒宽慰道,“这算什么?王爷手里头有怀亲王的把柄,若是怀亲王识相,也知该好好善待我。” “可若是那怀亲王想要挟持小姐,威胁王爷呢?” 这倒是,抬手将茶盏搁下,纪梦舒动了动手腕间的七响环,笑道,“怀亲王想要囚我,也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纪梦舒此行身边亦跟着不少侍卫,那些暗卫从不在人前露面,倒是叫人以为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了。 笑呵呵的登上门去,怀亲王妃一身靛蓝色长袍,颈边裹着一圈白狐围脖,身边还亲亲热热的站着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哎呦,这就是纪家姑娘吧?早就听说纪姑娘在京都的时候,不仅拒了同当今陛下的婚事,还有勇有谋的,跟着长佑王来到此地....真真是叫我佩服。” 怀亲王妃看起来极为年轻,而立之年的年纪,脸上仅有一二的细纹,瞧起来面色极好,容光焕发的,只是口中的话却不是那么的中听。 “王妃谬赞了,境地不同,小女心想,若是王妃和我处在同样的境地,也会选择和我一样的做法...” 怀亲王妃无礼,纪梦舒也能以柔克强的全都还回去。 怀亲王妃捏着帕子,心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身边的娇俏女子柔柔开口,“母亲,贵客到了,咱们还站在门外做什么?” “哎呀也是,你瞧我这脑子,一说起话来竟是忘了,来来来,纪姑娘里头请。” 纵是龙潭虎穴,到了此刻,也不得不进了。 “还未来得及同你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名唤清音,二女儿名唤清塘。”说起骄傲,怀亲王妃自然骄傲自己这两个女儿,自小在她的调教之下,如今已是娉婷玉立,待嫁之年华了。 “姑娘们名字起的极好,模样生的也好看。”纪梦舒好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纪姑娘说笑了,纪姑娘容貌才华都名冠京都,我们只不过是北地普通的女子罢了...” “若是姑娘们都在京都,那名门贵女们只怕都要被比了下去了。” 寒暄了好一阵,人才走到后院。怀亲王妃道,“这大冬天的,倒是没什么景好赏的,我们真州,冬日格外有些漫长,为了消磨些时间,真州人倒是都爱看些曲子。” 话聊到这里,纪梦舒边回话边朝身后的红叶使了个眼色,看来怀亲王应是没有想要用她来威胁宁容璋的意思,这般,倒像是交好与拉拢。 正想着怀亲王是因何缘故想要与宁容璋交好,接着就听见怀亲王妃道,“也不知长佑王这年纪轻轻的,也是到了婚配的年纪,纪姑娘跟在长佑王身边,就不曾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别的女子?” 纪梦舒恍然大悟,原来人打着是这主意。 别看他们同是王爷,怀亲王却是异姓王,同皇族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可言。 纪梦舒折身轻咳一声,斟酌道,“倒也不是没有...” 怀亲王妃接着就打听,“怎么,他身边有女子?” 纪梦舒亦假亦真,“这是自然,京都之女眷都颇为仰慕长佑王,但是长佑王洁身自好的,至于他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这我也不知道...” “啊,倒是难为你了。”怀亲王妃自顾引人到前面,“真州与西疆隔得不远,我自然也是听到过长佑王的好名声的,一心一意为西疆百姓谋福,这样的人,倒真是不可多得呢。” 闲聊半日,一半的话题都是在宁容璋身上,还说什么仰慕纪相国的风采,多半就是唬人的。 及至暮色四合之际,纪梦舒才堪堪从怀亲王府之中出来。怀亲王妃要留人用晚膳,她给推辞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铁矿生意 红叶轻舒一口气,“姑娘,那王妃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还能是什么主意,自然是想要长佑王做自己的乘龙快婿了...毕竟那王府的两个姑娘如此貌美,在京都也是不常多见的。” 青竹闷闷道,“话是如此,可那两个姑娘话里话外都瞧不上咱们姑娘,还说咱们姑娘...” “好了!”红叶喝退她的话,道,“她们那些个嫉妒的话,你还说出来做什么?” 左右不过是觉得纪家已经没落了而已。无伤大雅。 人从怀亲王府外上了马车,这一幕正正巧巧落在蹲守在怀亲王府外的人眼中。 “那小娘子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啊老大,没见过这个人!” “老大老大,我偷听到了,那小娘子和怀亲王妃张口闭口都是长佑王宁容璋,还说什么婚事,哦对了,她们还说什么西疆和真州如何相匹配。” 那老大蓦的睁大了眼睛,双手揪着那人的衣领,“她们当真说的这些?!” 那人被猛的拽了一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道,“老大!千真万确老大,我亲耳听到的!” “这么说,看来长佑王真的没有死,还想要以联姻为名和真州联手,西疆和真州联手....啊我知道了,乌延赫出现在怀亲王府,肯定也跟他们苟合在一起了!” 那些下属均是瞪大了眼睛,道,“那现在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赶紧告诉三王子?!” “屁!”抬手敲在那乱出主意的人的头上,咬牙骂了一句,“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如何戳穿乌延赫通敌的计谋,等到咱们完完全全掌握了乌延赫和西疆以及真州的关系,到时候,铁证呈到大可汗面前,还怕他抵赖吗?” 其余下属听的眼冒金星,道,“老大英明。” “不过,盯紧那个女子,她或许是此次筹谋最重要之人!” “是!” —— 福来客栈之内。 三层的高楼自上而下能俯瞰整个西江,可惜冬日天寒,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亦没有其余的舟旅客人。 倒是在河面上能看见几个小儿刨洞,似是想要从其中钓出一尾鱼来。 “长佑王,怎会约我来此?” 宁容璋笑,笑的还有些高深莫测,“护法既然答应了前来,本王相信,护法自然不会耍什么花招。” “你倒是颇为信任本护法。”坐在长佑王对面的男子虽是深眉,却还是中原人的长相,微卷的头发两侧稍稍编了几缕其余则散漫的束在脑后。抬手喝了一盏热茶,面色仍是沉默着。 “是护法值得信任。”抬手为他续了茶水,宁容璋又道,“本王见过许多金发碧眼的滦州人,看护法这长相,却像我大历人。” 小瓷杯里头的茶水轻轻抿一口都见了底,乌延赫道,“王爷千方百计的留我在西疆,只怕不是单单为了讨论我的出身吧。” 男人的眸子是墨色瞳孔,却透露着草原人锐利的眼神,好似自己内心中盘算的一举一动,都尽数被他洞悉一般。 “哈,也是。”宁容璋替他倒茶,“喝茶。” “护法说的不错,本王千辛万苦寻来护法,也是想要为护法分忧。” 乌延赫难得来了兴致,道,“长佑王想要怎么帮我?”手指摩挲那青瓷茶杯,带着些许的烫意。“王爷这已死之名,又能怎么帮?” 宁容璋挥手,隔窗指着下面,道,“铁矿石。” “铁矿之事,是本护法与怀亲王的生意,难不成长佑王要从中拦断,想要铁矿生意?” “哈哈哈——”剑眉不由得一扬,笑了几声才道,“护法说笑了,本王是大历朝的王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么可能像怀亲王那般,做出此等通敌卖国之事?” 乌延赫不语,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便是要起兵造反来忠君么? “本王的意思是,你仍然可以拥有真州的铁矿,只不过,却要用在滦州部的人身上。” 茶杯陡然停下,乌延赫抬眸,道,“王爷不肯手足相残,又怎么会觉得我会杀了手足呢?” 来回试探没有任何意义,宁容璋将话挑明了,“护法在滦州部的地位与日俱增,部下愈多,便越加容易成为其他人的祸患,想必大可汗也到了退位的年纪,这下一任可汗的人选,就算不用本王提醒我想,护法心里也应该知道,三王为亲生子,护法说白了只是一个外人...” 外人... 手指收缩猛的攥紧了茶杯,乌延赫抬眼看向对面之人,将茶杯举起,道,“王爷说的不错。” 不过刚刚回宅子的功夫,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小声道,“姑娘,自从从怀亲王府出来之后,便一直有人跟着,会不会是怀亲王的人?” 莹白棋子泛着点点光泽,屋内没有点烛,纪梦舒道,“仔细防备的,从今日来看,怀亲王妃似乎并未对我有什么忌惮,反倒是有拉拢之意。” “是。” 红叶端着小菜进来,忙着在桌上燃了几支蜡烛,道,“姑娘怎的不点灯?那厨子倒是不错,京都一大半的菜系他都会做,今日的鲈鱼汤可是鲜的很,奴婢可是亲眼瞧见这活蹦乱跳的鲈鱼变成了这一锅汤的。” 小盖子掀起来,能闻见一股子鲜掉眉毛的鱼汤味。 “唔...这个时节,鲈鱼怕是不好捉吧。”方才还想说自己没有胃口,方才一闻见鱼汤,这会子又饿了许多。 拿着汤勺舀出来一碗,一尝,果真鲜美无比,“唤青竹进来,她这几日吃不好的,定然也馋这鱼汤的味道了。” “哎!”红叶应了一声,折身出门叫人去了。 几个蹲守在墙角的滦州人缩成一团抱在一起,冻得颤颤巍巍,时不时还能闻见厨房之中传来的酒菜饭香味。 更加难耐了。 “二哥,咱们要不也去吃个饭吧。” 二哥狠狠瞪了他一眼,“都去吃饭了,这人谁来看着?” 环视一周,个个都把头低下去,好似要塞到裤腰带里才算罢休。 “算了,天寒地冻的,总要吃饭,我和阿古先去,你们几个留在这把人看好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自然是等着 刚要动身,宅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青竹从里头探头探脑的出来,手上拿着几个窝窝头还有一点剩菜。递到他们面前,“趁热吃吧,吃吧。这大冬天的,乞丐都不在小破庙里待着,缩在这不觉得冷吗?” 二哥拿着窝窝头一脸问号。 红叶打理着寝房内的床褥,青竹熄了外廊下的防风灯,关紧了屋门,进来道,“最近总是能在外头看见那三两个乞丐,外头天寒地冻的,姑娘,您说他们要是冻死在外面可如何是好?” 红叶摇头。 纪梦舒脱了外衣,一股脑的钻进被子里,笑道,“那你可真是多心了,他们的主子可不会叫他们轻易死在这里。” “主子?”青竹惊诧道,“难不成他们其实是一个庞大的丐帮组织,蹲守在各个富家宅子面前,就是想要得到富贵人家的怜惜,从此....” “哎呀——” 红叶赶忙打断她的话,这丫头若是再胡说八道,扯天扯地,都不知还能胡乱邹出什么来。 纪梦舒捂着唇在里头笑。 “红叶,叫暗卫摸清他们的底细,如今敌人都潜伏在此了,咱们若一直被动的话,难免会叫人拿捏。” 红叶依声应是。青竹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的,道,“红叶姐,你又瞒着我!” 两人打打闹闹的出门,临了,将屋里的蜡烛吹息,阖门出去了。 夜半时分,一二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消失又出现在宅院之中。 次日一早。 下了许久的雪终于略略有些停了,日光映照着白雪,反射出格外明亮的光线。 暗卫纪十一进来,俯首道,“主子,外面那些人是几日前混进城内的滦州人,身上有功夫,据属下查实,应是滦州部某位王子的人。” 清晨还带着慵懒的困倦,纪梦舒略略睁眼,道,“何以会盯上怀亲王呢?” 她知道,自从她出入怀亲王府之后,那些人就盯上了她,可见她是受怀亲王的连累。而之前同怀亲王有过联系之人便只有宁容璋和乌延赫。 既然是滦州部派来监视之人,想必和这位乌延赫的脱不开关系的。只是误打误撞的盯到她这里来了。 “无事,十一,你先退下吧。” 十一告退,纪梦舒反倒拢好衣袍,坐在书案之前,细细的研磨,一封家书写好,折叠起来放进信封之中,连带着的,还有那枚香囊。 信中不便过多的验明,但愿父亲母亲看到后,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红叶。” 红叶推门进来,福身道,“姑娘。” “将这封家书送到父亲手中,其中莫要在经过旁人的手。” “是。”红叶接过,瞧着她手边还压着一封书信,又道,“姑娘,那封信....” 上头空白的信封没有写字,也不知写信的人是否想要寄出,纪梦舒拿起那封信看了看,还是交给红叶。 “红叶,这封信,让暗卫交到王爷手中。” —— 信件递到宁容璋手里时,早就已经察觉不到写信之人的温度了,时日经久的书信带着细致的熨帖。 信上说了怀亲王已经被滦州部的人给盯上了,眼下那些人也盯上了她,不过信上只说叫他放心,区区几个探子,她还是能甩掉的。 合上书信,细致的放在心口的衣服处,带着妥帖的温度。 “阿三,你去真州接应纪姑娘,对了,顺便再敲打敲打怀亲王,叫他好好守着秘密。”宁容璋负手过去,眉眼之间没有察觉的带上一抹笑意,此时心情突然畅快起来。 说实话,真州置办的这处宅院极好,若是就这么舍弃了,倒是可惜。宅子之内东西两苑,连带着暖阁茶室书房一应俱全,倒是个安家的好去处。 纪梦舒曾经想,若是成功的了结京城的一应事宜,合该同父母双亲置办宅子,瞧着,真州的这处宅子就甚合她的心意。 简单的收拾好行囊之后,纪梦舒只带着青竹和红叶上了马车,装作去真州城内逛街看店的模样。 “城中一家酒肆开的甚好,今日去瞧瞧...”纪梦舒扶着红叶的手臂上了马车,暖融融的白狐氅衣带着冬日里的一抹日光,轻飘飘的进了马车之内。 真州城内四通八达,酒肆之中不少有人吃着鲜美的暖锅,一圈人围坐在桌边,桌子上架着炭火烧起来的暖锅,切成薄片的牛羊肉滚入沸汤之中,捞起来是熟的刚刚好,蘸上酱料,更是鲜美无比。 青竹进门先是吞了吞口水,顾不上其他便被红叶一把拽住,“现在可不是嘴馋的时候,若是耽搁了姑娘的大事,你可就再也吃不到如此鲜美的汤锅了。” 小二引着人去了一间雅间。纪梦舒点头笑笑,亦跟着人进去了,末了微微偏头看了门外一眼。 几个身形有些落败的异族人正被人拦在店外,店内的小二小声驱逐。那几人心有不甘的嚷嚷了两声,硬闯不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消失在他们面前。 “老大,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老大一身灰布麻衣,看起来极为落魄,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等着!” 进了雅间之后,纪梦舒陡然转了脚步,领着青竹和红叶自酒肆的后门走出。 几匹马儿正拴在那处,低头吃着干草。 “雪天路滑,三位娘子可要小心一些。” 店内的管家将人送到后门那处,纪梦舒点头称谢,将一个银钱荷包交给管家,“真是多谢您了。” 三人骑着马儿吸着冷风,一直到真州城外才稍稍停下。“吁——” “姑娘,咱们已经出了真州城了。”青竹拉着缰绳,又笑,“姑娘,你看——” 青竹指着天边一道横飞天际的鸦群,喜笑颜开,纪梦舒顺着视线望过去,瞧见雪白天地之中飞翔着的一群鸦群。 “天高海阔,咱们也算没有束缚了。” 趁着还未落日,三人骑马赶路,想着趁着天黑之前赶到西疆境内。 狭路前方传来马蹄的“嘚嘚”声,纪梦舒勒停了马儿,回身看身后的山路。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知所措 眉间压着不悦道,“没有退路了,十一,你带着青竹红叶先避一避。” 十一不听,固执的摇头,哪有主子开路,叫下属暂避的道理? “主子,十一护您过去。”说罢便骑马上前,与那快马加鞭之人狭路会面。 只一见,便大眼瞪小眼的不说话了,十一也泄了气,方才胸口提着的气蓦的散去了,“怎么是你们?” 马儿嘶鸣,阿三笑道,“是王爷叫我过来的,王爷已经收到了姑娘的来信,特意叫我来真州接应姑娘。” 马儿“嘚嘚”往回走,青竹红叶守在自家姑娘面前,未曾挪动半分。 身后纪梦舒拉弓搭箭,箭弦紧绷,直指对面的方向。 直到十一出现在尽头,身后依稀跟着几个人,纪梦舒这才放下弓箭,虚虚出了一场汗。 “姑娘莫慌,是王爷派人来了!” 阿三在马上拱手,算是见过纪梦舒,而后心思玲珑,又道,“王爷生怕姑娘被滦州部之人盯上,自从知道消息之后更是担忧甚重,这才叫我急急赶往真州来接应姑娘。没想到姑娘动身这么快。” “快一些,才能叫他们自乱了手脚。”纪梦舒道,“那便走吧。” 阿三扭头吩咐身边的几个下属,小声嘱咐几句之后,有两人快马往真州的方向走。 “这是作甚?” “噢——那些滦州部之人,总是要收拾一番的!”阿三带着人离开。 回头到真州酒肆之内。 几人在酒肆门口蹲的腿脚发麻,心里头的疑惑随着时间渐渐增多。 “这会子的功夫,便是吃两顿饭也能吃的完吧?” 那老大将信将疑道,“难不成是因为大历朝姑娘家家的吃饭慢?他们中原人吃饭不是最讲究什么细嚼慢咽了吗?” 身后有人往里头指了指,“老大你看,那桌人可比那姑娘进来晚,如今人都吃好了。” “他娘的!”那老大猛的站起身来,将身上一件破旧的绒衣摔在地上,“她居然敢耍老子!” “老大!” “回去看看!” 真州宅院之中,果真已经空无一人了,那老大目眦欲裂,气到嘴角抽蓄,“可恶!中原人居然敢耍老子!” 身边几个小弟担忧道,“老大,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啊?王子知道了会不会...” “不怕。”老大摆摆手,“去怀亲王府。” 宁容璋的人刚刚从怀亲王府内出来,警告一番过后便紧赶慢赶赶着去和阿三会和。 后脚那几个滦州部的人换了衣服,悄悄潜了进来,一进书房就将怀亲王按在地上。 “唔!” 怀亲王欲哭无泪,这叫个什么事啊——整个王府加强了防备对他们来说也好似无人之境一般,来来去去全凭他们心意。 “你个老匹夫!说!勾结乌延赫到底是为了什么?!” 害得他没了向王子请功的功劳,气急败坏的拔开匕首作势就要抹了他的脖子。 怀亲王欲哭无泪,心道之后必定要加强王府的守卫。 滦州部内乱就内乱,老是牵扯他这一个外人做什么?原本就因为宁容璋知晓了他的铁矿生意,将他的铁矿生意抢走还来威胁他这件事而感到心烦意乱,现在一个滦州部的小喽喽也敢对他吆五喝六了。 “你胡说八道,你们滦州人真是翻起脸来不认人,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我告诉你,若不是因为本王给你们上好的铁矿石,你们能轻而易举的和大历朝作战?!”怀亲王在地上挣扎,一脸怒容,“现如今还敢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你胡说八道,我手下的人亲眼看见乌延赫出入你怀亲王府,你敢说你没有和乌延赫勾结?!”那老大也是气急败坏,将怀亲王拉起来质问道。 衣襟处的衣服全都乱了,怀亲王咬牙,“勾结乌延赫,对本王来说有什么好处么?我告诉你,如若你们滦州部在如此!”怀亲王盯着那滦州人抓着他衣襟不放的手,道,“如此猖狂,本王以后都不会和你们滦州部合作!断了你们滦州部的铁矿!哈哈哈哈——” 这么一恐吓,果真叫那滦州人有些忌惮。 当即松了手,还给他体贴的抻了抻衣服。 “哼!” 滦州人灰头土脸的出来,落魄的往外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找那小娘们!” 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西疆之后,这回倒是没去客栈,直接去了宁容璋所在的宅子。 第二次来西疆,再瞧见这里的风土人情倒是不会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 宁容璋早早就迎了出来,立在皑皑白雪之中,瞧着从外头进来的人,蓦而转笑,“家中有贵客,未来得及去外面迎你,纪姑娘可觉得在下失礼?” 还给她玩起了这一套规矩?纪梦舒也跟着他笑,“既然王爷这么说,那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叫王爷怠慢了我这个贵客?” 隔帘似是有什么响动,纪梦舒方才抬脚,就听见隔得不远的屋门里头传来某人的声音。 略显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的少年气,方叫人觉得来人年纪不大,却位高权重。“某人可不是王爷的贵客,倒是王爷,贪恋屋中暖意,不肯出门罢了。” 一句话,到是叫纪梦舒唇角的笑意僵硬在嘴角。 这声音....莫不是。 她已经许久不曾忆起过前世了,好似前世种种,都是一场梦境一般。而这道有些少年气的声音再一次将她拉入前世。 门帘一动,露出那人似真似幻的半张脸来。 纪梦舒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反倒是宁容璋觉得这其中的气氛有些微妙,忙下了台阶,立在她面前,轻而易举的挡住了她想要窥探门帘后那人面容的视线。 “怎么?莫不是真的生气了?我府上如今是真的有贵客,你若不信,我介绍给你认识便是。” 拉着人往里头走,门帘掀动,正巧看见那人略显劲瘦的背影坐在桌案之前。桌案之上香烟袅袅,一室寂静似是一副画一般。 但只看到那半张脸还有一个背影。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让她身败名裂 即便如此,纪梦舒也大致能猜测到他是谁。音容笑貌与前世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一起。叫她情不自禁问出一句,“可是故人?” “什么?”离得人近的宁容璋好似没有听清,复又问了一遍,反倒是叫她有了片刻的回神。 “无事...这位便是你口中的贵客吧。”纪梦舒绕过桌案,终是看清了那张拢在薄薄青烟下的脸,剑眉斜飞,星目张扬,一张薄唇轻轻抿着,两侧鬓边带着略略一些弯曲的碎发,按着滦州人的传统,编几缕墨发垂在颈边,发尾坠着银质的小巧铃铛,分明就是一个少年郎! “在下滦州部护法,某不名一文,算不上王爷口中的贵客。” 说罢他便啜上一口茶水,喝法却不像大多想要弄雅的文人墨客,说是牛饮也不为过。 滦州部大护法,就是所有人口中那个乌延赫。如今他倒是实诚,说出自己的真实名姓。 “姑娘何必这么盯着我?”乌延赫抬眼,眼神不躲不闪,正正入了她的眼。 忙着垂下眼来,自顾自坐在宁容璋身边。 “只是觉得护法大人似是我许久之前认识的一位故人。” “那还真是凑巧。” —— 滦州 大帐 和着虎啸的冷风,甚至能听见里头滦州语的怒骂声,“你个废物!本王养你这么久,你就是这么给本王办事的?!” “是是是,属下失职!未能追查到乌延赫的下落!还请王子责罚!”仔细一看,正是前些时日追查纪梦舒和威胁怀亲王之人。 “责罚你有什么用!”男人长着一张宽脸,深目高眉,高鼻宽唇,正是格外典型的滦州人的脸。“本王这个好弟弟,如今翅膀硬了,自从同大历朝交战之后,敛了些战利品交到大帐里头,就算是糊弄过去了?父汗年纪大了,心里头也糊涂了,就这么放肆本王这个弟弟?” “现在人和大历朝的皇亲勾结在一起,谁知道他有没有背着父汗做什么事?” 那人道,“那王子要不要劝可汗将乌延赫给急招过来,只要乌延赫一直都在大可汗身边,就不怕他能逃出王子的圈套!” 三王子冷哼一声,没做声。 —— 京都里头可不像北地这头剑拔弩张的,尽管还是寒冷的冬日,宫里头的娘娘们都穿上了花色鲜艳的新衣裳。 赏着暖房里头开着的奇花异草,娴妃捻起一朵放在鼻间细细的闻,“太后娘娘快过生辰了。姐妹们可想好送什么礼了?” 其余几个争奇斗艳的妃子抿着唇,格外优雅的笑,“太后娘娘活到这一大把年纪,什么新奇的物件没见过?咱们若是送一些寿山石宝石,反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 “贵人说的是,这给太后娘娘的寿礼还得新奇一些的好。”娴妃娘娘抿唇一笑,点了点藏匿在众人之中微微出神的万容。 “万贵人觉得呢?” 身边的嫔妃暗自戳了戳万容,低着头不做声。万容回过神来,笑道,“娘娘说的极是。嫔妾也认为极好。” 娴妃咯咯一笑,捻着帕子回宫,朝身边的小侍人道,“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谁知道她这一辈子还有几个寿辰可过?眼下后宫无主,陛下将办寿宴的事交给本宫,那说明眼里心里还是有本宫的。咱们何不趁着太后寿宴,办一场风光有华丽的,把太后和陛下哄好了,还怕什么何家姑娘么?” “娘娘说的在理。” 太皇太后寿辰逼近,连带着后宫上下都稀喜气洋洋的,太后脸色也好了许多。 自从北地传来宁容璋身死和滦州部退兵的消息之后,宁怀暄显然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只要没有战事,大历朝终究有养好伤的一天。 “皇祖母近日瞧起来心情颇为畅快。” “哀家寿辰将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听说你将寿宴之事交给了娴妃?”身边的两个宫人扶着太后的手,慢悠悠的往前走。 “娴妃出身名家,办事得体,眼下后宫无主...” 太后接话道,“你也知道后宫无主。皇帝,事情拖得久了总会有变故的,你莫不是也想让何慧重蹈纪梦舒的覆辙?在京都皇城之中,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 “皇祖母说的是,朕也觉得立后之事不能再拖。”扶着老者的手臂漫无目的的走着,鼻间闻见雪松清香,“朕会让司天监的人好好算上一算,日子就定在春天,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日也算得上好气象。” 太后轻哼一声,“只要你还念及着我这把老骨头,也该知道要立个皇后了。” 太后寿宴将近,世家贵女不管是婚配的还是未婚配的,各个都往成衣铺子里头扎,想要拥有京都最时尚的衣裳,既保暖又不显得厚重。 百花斗艳,挣得就是一个艳字。 做大的老板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诀窍,贵女们重金量身定做的衣裳,款式在京都绝对找不出第二件。件件都是独一无二的。 可若是不懂得窍门的小老板,专门叫铺子里头的裁缝去大铺子里头转悠,挑着那些时兴的花色,凭着记忆做出成批的赝品。 太后寿宴,京都之内能排的上号的世家都会前去祝邀。 何慧必然是会去的,且不能似是以往那般低调的去。 午日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几乎察觉不出什么暖意。 日头却亮的很。 “哎呀——瞧瞧,那不是何家姑娘么?” 吴雅应声回头,果然在小桥后面看见一抹巧艳的姿容,一身正红色的锦绣纹牡丹披风,颈边一圈白色狐绒,衬得人越发的小巧精致。不疾不徐的走来,远远看着,还真有几分皇后的模样来。 吴雅好不容易入宫一趟,自然是黏在姐姐吴娴身边,吴娴头簪白玉十二金钗,端的的贵气逼人。一身淡荷色斗篷系在颈边,抬着下巴看走来的那人。 “哼。” “姐姐莫气,上次那么好的时机,是雅儿没有做好,不过这一次她可就逃不过了,雅儿一定让她身败名裂。” 第一百六十八章 矜持 吴娴摸着妹妹的手,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可知,今日这是我主办的宴会,真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本宫也难说能保的全你。” 吴雅又笑,“姐姐放心,事儿全在何慧身上,断不会让姐姐有半分为难。” 那边的女子早就围了过去,“哎呀,何家姑娘这衣裳可真是好看,这料子我在成衣铺子里也见过,贵的紧,也就只有何将军才会如此疼惜妹妹了。” “娘子说笑了,依我看,娘子身上的锦绣纹理斗篷用的是难得一见的野狐毛做的,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这些内宅妇人之间的官场话,她早已拿捏其中的精要了,女子说话之间,既能保持何家门第之高,断了那些宵小之辈想要攀附的心思,又不能叫人家觉得你是在拿腔作势,距离既不能远又不能近,这其中分寸的拿捏,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学会的。 果然,何慧一眼认出那野狐毛的珍贵,不经意这么一说,果真让那娘子心里头暗爽,其他几个识不出来货的,这下子一经点拨,也都一个个的围着那娘子问东问西了。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挡出来,隔着木桥,远远看见对面走过来一个穿着月牙白内间云绣红缎子的少年郎。这般肆意张扬的模样,整个京都除了卫徵还能有谁。 何慧一眼望过去,正向上前打个招呼,视线之内忽然多了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女子形容娇俏,外穿一件同样淡青色的斗篷,一双玉黛面容装饰的不输其他的世家贵女,正提着裙摆一步一步的往卫徵那面走。 倒是不忌讳什么。 何慧便停了脚步,转过身去,假装看结了冰的湖面。 卫徵身边站着几个人,似是在同他说话,后者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时不时的回应几句,面上却端的有些不耐烦。 刚才目光触及何慧扭过去的身子,这下面上再也端不住,出声打断那人的话,“我还有事...失陪了。” 径直走了,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指着他的背影,道,“你说这...” 旁边一人也是摇摇头,还能怎么样?人家出身便是城阳侯府的世子爷,傲气点也就罢了,这般不将人放在心上,岂不是下了自己的面子? 卫徵刚想寻过去,半截上被一青衣少女拦住。后者熟稔开口,“卫徵,听说你前段时间失手打伤了王府的公子,瞧你这般面色苍白的,身子可还有事?” 说罢就要伸手碰他,卫徵眉头一紧,有些嫌恶的错开身子。冷言道,“本世子无事。” 错身离开,徒留周云一人在此处尴尬。伸出的手指慢慢合紧握成了拳头。周慕遮瞧见这一幕,溜达过来,瞧见周云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的脸色,道,“哎哟好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姓卫的目中无人,你就安心待嫁就好了,其余的都交给阿兄。” 周云冷哼一声,她周家虽然比不得城阳侯府,但好歹她的父亲也是贵阳侯,堂堂侯爷的嫡女,他居然这么看不上眼! 何慧在远处暗暗朝他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了。卫徵养伤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她的私宅之中住着,她近日被家里看的严,一连好些时候都未曾出去,也不知他体内的毒如今如何了。 心里头盘算着找个时间好好问问。太皇太后便先一步来了。 身边还有皇帝和娴妃作陪,年轻的帝王经过两场潘王暴乱,如今面上已经带着些许的沉稳,终于有了一点帝王的模样。 太后被搀扶着过来,神色看起来还不错。 在场之人皆行跪拜大礼,“见过陛下、太后娘娘,娴妃娘娘,陛下万福金安,太后永昌永寿,万寿无疆!” 宽大的广袖袍子一撩,金贵的衣裳随意的堆放在膝盖之处。宁怀暄环视一周,淡淡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 众人抬头,目光再不敢随意的晃动,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就触碰了皇室禁忌。 眼尖的人早就发现了娴妃头上的十二金钗,暗自讨论,“那十二金钗做工精细,整个大历朝可都找不出来第二件呢!” “如此精妙绝伦的头饰就这么赏给了娴妃娘娘,可见娴妃娘娘受宠之深,等到何家的那位嫁到宫里头的时候,说不定——” “咳咳!两位夫人慎言。” 卫徵离得近,将她们嚼舌根子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全都听见耳中,目光忖寻放在何慧身上,见她低垂着脑袋,仍旧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难道她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么?还是说,她也想要嫁给皇帝? 太后娘娘寿宴,往来宾客都是寻常百姓难以见到的尊贵人物。此时却谈笑风生的坐在此处,说着官场上的恭维话。 “今日是皇祖母寿宴,为祝贺皇祖母生辰,加上如今大历朝境内海晏河清,朕在此,敬诸位一杯。” “臣等惶恐...” 皇帝敬酒,众人岂敢又不喝的道理?娴妃娘娘广袖抿了抿酒液,接着方下,目光落在何慧身上。 何慧那张脸虽然算不上艳绝天下,可模样清秀,也是难得的美人坯子。 若是这样的人进了后宫,难保不会分走她的宠爱。每每见到何慧,吴娴都要带上几分担忧。 酒过三巡,太后道,“哀家听说今日京都发生了一些事情,城阳侯何在?” “臣在。”城阳侯从位置上起开,朝太后一辑。 “哀家听说,城阳侯世子有意要与贵阳侯嫡女结亲,可有此事?” 城阳侯心中快速的闪过近日京都发生的事情,末了才谨慎道,“是有此事,微臣家中的这个儿子,年岁到了,她嫡母便想为他物色亲事,这等小事传到太后耳中,真是叫微臣惶恐。” “哀家虽然老了,可耳聪目明,这京都发生的事情,哀家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太后瞧了瞧底下如是花团锦簇一般的少女们,道,“哪位是贵阳侯嫡女?” 周云按捺住唇角,极为矜持的抿了抿唇。 第一百六十九章 驳了陛下的颜面 从众人之中走出来,微微福了福身子,“回太后娘娘,臣女正是。” “嗯...模样瞧着倒是不错。”和风沐浴在暖阁之中,太后又道,“雅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周家小女又跟着雅儿亲近,再者,贵阳侯前不久还为陛下立了功,不管怎么说,陛下都应该为他们搬下赐婚诏书,以示恩宠才对。” 宁怀暄微微点头,“都听皇祖母的。” “微臣认为不妥——” 席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道极为不赞成的声音,旁人或许还有些疑惑,不过何慧和周云对这道声音到还算得上熟悉。 寻声瞧过去,从席间出来一少年男子,目光锐利几分,直言道,“回陛下,太后娘娘,微臣觉得不妥。” “哦?世子觉得何处不妥?” 卫徵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大言不惭道,“因为微臣心中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你这混账东西!胡说什么?!”随之而来的就是城阳侯的谩骂之声,还有城阳侯夫人程柳的惺惺作态的劝解。 宁怀暄一抬手,城阳侯便收敛了几分气焰,对着卫徵道,“接着说。” 卫徵拱手,“微臣不愿接受家中安排,若是城阳侯心里头觉得为难,那微臣恳请陛下恩准,微臣与城阳侯自此之后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干系!” 众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气,京都之人大多知晓城阳侯与世子关系不和,只不过家丑不可外扬,城阳侯世子这般当众说出来,是生怕大家不知道他们其中这格外紧张的关系么? 城阳侯面色憋得铁青,被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反倒是程柳,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站起身来装着嫡母的样子,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就算上次你父亲想要家法处置你,也是因为你先出手打了人,你这孩子,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要跟你父亲断绝关系,这是在寒你父亲的心呐!” 一句话,就给卫徵贴上了不孝不义的标签。 太后不知其中的内情,顺着程柳的话问道,“世子打了人?这是为何?” 程柳有些为难,“这...这...” 程柳不好意思说,自然有人喜欢闲聊他人的家事,吴雅起身道,“太后娘娘,您兴许还不知道呢?这卫世子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卫徵眼神凉凉的冲吴雅看去,这般夺人眼目的噱头,再加上吴雅的舌灿莲花,便是死的事都能被她给说活了。 背脊上自上而下传来一阵恶寒,吴雅收回目光,装作没有卫徵这个人的模样,道,“太后娘娘,自从陛下恩准纪家无罪之后,纪梦舒便在城郊弄了个宅子,后来嘛,许是没了荣华富贵之后,便带着年迈的父母,灰溜溜的回老家了...而那王公子不过是想要在那日送上一送,结果您猜怎么着?居然被赶来的卫世子好一顿打呢?您说这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没有事实依据的话,谁敢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这下子,宴席之中许多人都坐不住了,窃窃私语道,“这么说,卫世子心仪之人或许就是那纪梦舒?” “自信点,把或许去掉。事情这都已经水落石出了,卫世子抗旨不愿意娶贵阳侯嫡女,不就是因为那纪梦舒么?” 吴雅一脸得意,当初在城阳侯府和大相国寺,卫徵几次三番替何慧和纪梦舒出头,屡屡不将她放在眼里,既然这样,她吴雅又岂能吃了这等哑巴亏? 太后沉眉,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听见有关纪家的任何消息。人都走了,还能这么不消停。 “可有此事?”宁怀暄沉着脸色看向卫徵。 后者处变不惊,反倒是勾唇颇为好笑的看向吴雅,眼神揶揄,似是再看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般,直到把吴雅看的坐不住,才道,“回陛下,微臣不知吴家小姐是从何处听来又编纂的混账话!微臣那日打马经过京郊,不知道吴家小姐口中的什么纪家,只知道是那不长眼的东西想要当街强抢民女,挡了我的道,一时气不过这才出手伤人,至于吴家小姐说的,微臣一概不认!” 宁怀暄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又道,“那你说说,你心仪的女子是哪家贵女?能叫你不顾抗旨不尊的下场,冒险与她长相厮守?” 卫徵拱手,“回陛下,若是微臣说出她的名姓,便是败坏她的名声,因此,请恕微臣恕不从命。” 几次三番驳了陛下的颜面,便是性子温和之人都得发脾气了。 太后是个不愿多事之人,或许又是年纪大了,不愿意看到父子骨肉至亲相分离的场面,便劝道,“好...既然这样,哀家与陛下也自然就不勉强与你了,只不过你出手伤人是真,若是因为一场不满意的婚事而断了父子关系,岂不是不孝之人?” 大历朝最是讲究忠孝之道,卫徵此等行径,定然是要留下千古骂名的。 程柳也忙着帮腔,“是啊,徵儿哥,你心里有什么话,此事何不一吐为快?只要我和你父亲能勾够办到的,定然全都满足于你...” 说着,嗓音居然还带着一丝丝的哭腔,好似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两道细柳一般的眉头紧紧皱着,这般看起来,倒真像一个事事都在为儿担忧的老母亲。倒显得是卫徵是在无理取闹了。 可是旁人不知晓,他卫徵却知道这副菩萨心肠底下究竟是怎样一副心肠。 可是世人都会被表面的假象迷惑了心智,看不到那颗皮下的心脏是个什么颜色。 唇色有些苍白的厉害,体内的余毒未清,多年累积残毒的身子已经有些孱弱。卫徵冷然的弯了弯唇角,迂回道,“城阳侯夫人见怪了,不知城阳侯夫人可还记得我的母亲?东芝王的妹妹,温离?” 一提到温离,这下子不管是城阳侯还是程柳,都快绷不住了,程柳捏着帕子拭泪,瞧着好生委屈的模样。只恨不得将心都剖给他看。 第一百七十章 老爷你要相信我 程柳哭道,“徵儿哥,我知道你生母早逝,你心里头记挂,可是死者已逝生者如斯,生老病死又是人之常情,便是神仙来了也总不能叫人起死回生吧?” 城阳侯咬着牙,威胁道,“卫徵,听话,快些回去,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商量。” 城阳侯这么多年,何时在他面前服过软,多半都是因为当着陛下太后和京都这么多达官贵人的面,他是丢不起这个人了。 卫徵一笑,忽然有些轻快,“城阳侯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刚刚提到母亲的名字而已,城阳侯这般紧张,难不成是做多了亏心事?” “胡说八道!” 卫徵反而朝宁怀暄、太后行了一礼,道,“陛下,太后娘娘恕罪,微臣今日想趁着百官聚集之时,向陛下讨个恩典。” 宁怀暄也是一副难得感兴趣的模样,抬首抿了一口醇酒,便道,“说。” “今日本是太后寿宴,微臣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扫了太后娘娘的雅兴,奈何城阳侯对微臣穷追不舍,甚至威逼微臣娶周家姑娘...” 若不是今日陛下与太后娘娘以及这么多的达官贵人,城阳侯都想打断卫徵的腿了,“好你个卫徵,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反抗本侯意思也就罢了,如今还想在陛下面前丢人不成——” “是以!”卫徵转身,打断城阳后的话,看向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微臣想要状告城阳侯,为谋家产,迎娶青梅,拭夺、发、妻、性、命!” 如是当头一棒,城阳侯惊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巴正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惊天大瓜! 在座众人均是束起耳朵,不放一丝细节。 好半晌,城阳侯才颤颤巍巍的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道,“污蔑...你这是污蔑...” 卫徵转身,道,“没有证据,我岂敢污蔑城阳侯?来人。” 身后的小厮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沓文书,双手呈上,“这是微臣收集到的所有有关城阳侯侵吞我母亲的嫁妆,借机上位,而后杀死我母亲,迎娶昔日青梅的证据,还请陛下决断!” 好好的寿宴之上,居然出了这档子事,身边的小黄门将那叠厚厚的文书交到宁怀暄手中,后者接过,目光来回在城阳侯和卫徵面上巡视。 程柳早就一身汗湿了,她就是卫徵口中那个城阳侯昔日的青梅。这等家族秘辛居然就这么被堂而皇之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程柳紧张的手拽了拽城阳侯的衣袖,不安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城阳侯的面色好不了哪去,他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混天度日的浪荡子,居然有能力,凭借一己之力揭开过往的秘辛。 此事一旦被人知晓,他的后半生只怕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了。 “陛下!”城阳侯慌忙跪下来,俯首道,“陛下、太后娘娘明鉴,臣这儿子,自幼丧母,微臣事务繁多,对他管教不周,才叫他对微臣萌发出报复之意,微臣定会对他严加管教,还望陛下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宁怀暄将那叠文书放在桌案上,瞧着城阳侯道,“这文书上面,详细记录了卫徵生母的所有嫁妆的去路,东芝王封地富庶,将女儿嫁到京都的时候,世人常言,温夫人的嫁妆足足横铺十里长街,可见一斑。” 暖阁里头不时能听见曲曲流动的水声,在鸦雀无声的席间,显得有些格外的刺耳。 “可是温夫人的那些嫁妆,在温夫人去世之前便消失了一大半,后来老城阳侯的几个儿子先后出事,最后爵位落在你的身上,之后不久,温夫人暴毙而亡,你将昔日的青梅抬为继室,剩余的嫁妆也都在城阳侯府...”宁怀暄倚在龙纹镂空的梨花木椅上,道,“城阳侯,这文书上所写的,可都是真的?” 城阳侯抬袖擦了擦汗,这暖阁之中的地龙烧的太旺,以至于叫人意识有些不甚清明。 “回陛下...这都是妄言!温离嫁来之时,因着微臣四处走动,确实动了她的嫁妆,不过都是些正常的开支罢了。”城阳侯眼眶充血,瞧着有些疯癫,“绝对不是卫徵说的这般!” 卫徵压着眉眼,“母亲生前的田产铺子宅子,不知为何,居然尽数转移到城阳侯的名下,后来母亲死的不明不白,不过三月的时间,城阳侯就将之前为妾的程氏抬成了继室...” “你有什么证据,说本侯谋害你母亲!空口白牙居然敢污蔑你的父亲?!”城阳侯气急,今日他城阳侯府的名声算是没了! “城阳侯莫急,城阳侯不如问问你的夫人,当年做的事,难道就真的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么?”卫徵墨黑的瞳孔之中,是毫无掩饰的杀意。 程柳猛地一惊,里衣贴在背上,浑身粘腻的厉害,就连嘴巴也是干的紧。 “我...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老爷你要相信我,老爷!” 卫徵从宫中侍卫的腰间拔开长剑,刺破手掌,鲜血淋漓,滴入杯盏之中。 何慧撇过眼,心道这人身上中了毒,还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你这是作甚?”宁怀暄不愿在太后的寿宴之上见血,可事情说到这里,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不接着查。 “陛下,臣自幼中毒,陛下只需叫太医好好断断,就知微臣是何年岁被人下的毒。” 遂了卫徵的愿,太医过来之后,查验鲜血的查验鲜血,包扎的包扎。忙活了好一通,把脉问诊,那太医道,“回陛下,太后娘娘,世子身上的毒怕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这毒在身子里已经二十余年,慢性毒药渗入道到五脏六腑之中,对身体的危害极大。老臣这就给世子开个方子...好好调理调理。” 挥退太医,真相几乎已经一目了然。 宁怀暄颇是有些为难,城阳侯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他复位也是有他的一些功劳。 若是因为毒杀妻子下狱,岂不是又是折损了一名大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出神 “卫徵身上这毒虽然是在温夫人腹中便有,可见温夫人是被有心之人谋害,只是,这些证据都不能直接表明温夫人是被城阳侯所谋害...”宁怀暄逐字逐句,字斟句酌,说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坐在的贵夫人们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头现在是门儿清,皇帝说什么没有证据,只不过是再委婉不过的一种措辞罢了,总不能叫温离死而复生,亲自指认城阳侯和程柳吧。 “咳咳!” 有些孱弱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看的何慧的心猛地一下就揪起来了。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卫徵轻叹一口气,“回陛下、太后娘娘,城阳侯府二十余年前出了这样的事,微臣还请陛下开恩,准允,城阳侯与微臣断绝父子关系!” 太后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此时不管皇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会叫另一方心寒。 “卫徵,你可知,断绝父子关系,你便不再是城阳侯世子,便是城阳侯身死,你亦没有资格继承侯爵。” 卫徵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垂首道,“微臣知晓。” 太后轻叹一口气,偏头看看皇帝,自己便也就做了这个恶人,“也罢,今日是哀家寿宴,哀家便替皇帝做主一回,准允城阳侯与卫徵断绝父子关系,从今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谢陛下,谢太后娘娘。” 程柳跪伏在地上,头上的两支金钗的流苏垂下来,掩盖住她微怔的神色。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卫徵居然会主动开口,放弃城阳侯的爵位,到时候...到时候!程柳微微睁大眼睛,面上带着压抑许久的诡异笑容,城阳侯的爵位只会落在她的儿子卫祝承身上! 因祸得福。 好好的寿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各家贵眷表面上不说,可心里头属实已经明白那城阳侯府的夫人是个什么品行的人了。 一对夫妇,狼狈为奸,不仅侵吞温夫人的嫁妆,还下毒害死了温夫人,甚至都不留自家亲儿子的性命!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城阳侯这般,当着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宴席四散开来,宾客各自谈话敬酒。 贵阳侯面色沉重,或许说宴席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之后,他的脸色比城阳侯也差不哪去了。 卫徵那小子,当众瞧不上他的女儿,就是在下他的面子! 这口气又岂能忍? “侯爷!”贵阳侯身穿深褐色织锦外袍,略有些肥胖的身材微微肿起,正叫住城阳侯。 “哎呀老兄!老兄真是对不住,是我教子无方,让卫徵冲撞了贵府的小姐,改日我必定亲自登门道歉!”城阳侯惯是个人精,早就知道卫徵的这一番话得罪了不少人,这会子还得赔着笑脸给人家赔罪。 贵阳侯脸色不好看,说话也没这么客气,道,“这就不必了,是我们高攀不起了,既然侯爷的家事尚且一团乱麻,那着婚事就到此为止吧!”甩袖而去,留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城阳侯立在原地。 有人欢喜有人愁。 吴雅伴着吴娴的胳膊,面上的笑容如是一团花团锦簇的芙蓉花,“阿姐你瞧,用不着咱们出手,那卫徵就自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呢?” 吴娴也是琢磨不透,道,“你说卫家出了这档子事,连贵阳侯也解除了婚事,现在卫徵也不在是城阳侯的世子了,他图什么?” “管他图什么,先前他几次三番阻挠我做事,现在落得如今这个境地,本郡主定然要好好收拾收拾他才好。”吴雅有些火气,不过瞧见昔日的卫徵成了丧家之犬,忍不得要奚落几句出出气。 一场变故来的出乎意料,何慧看的亦是心惊。京都的豪门大宅多是如此。 卫徵尚在腹中之时,便被有心之人下药,二十余年的毒素在身体内累积,他这一副身子当真需要好生调理一二了。 “慧儿...” 何慧猛地回神,面色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转身看向方才唤她的太后娘娘,微微福身行了个礼,道,“太后娘娘...” “来来,过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招招手,何慧也只能抿唇上前,乖顺的立在太后身边。 吴雅在下方,眼睛似是毒蛇一般瞬间缠绕在何慧的身上。丝丝缕缕的能将人浑身摄住。 “今日大臣们都在,哀家也要说件喜事来冲冲喜了。”太后捉住何慧的手,便是素来冷静自持的何慧此刻心头掠过一二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太后举着何慧的手,道,“哀家与皇帝已经商定,来年开春之时,司天监会择定良辰吉日,迎娶何家姑娘进宫。” “恭喜陛下,恭喜太后!”众人无一不在恭维。 只可惜两位当事人神色淡淡,神情恍惚,一个为娶不到心爱的女子而悲伤,一个为即将成为棋子而悲伤。 卫徵偏过头,自顾自给自己斟了一杯美酒,仰头灌下,心中微嗤,这算哪门子的好事? 吴娴的帕子一瞬间捏的死紧,这辈子她微一的愿望就是成为皇后,母仪天下,后位空悬,难不成真的要看着何慧先她一步成为皇后么? 神思飘忽,连身边斟酒的小宫女也笨手笨脚的,酒杯撞倒在桌面上,洒下的酒水沾湿了衣裳。 “姑娘恕罪!奴婢一时没拿稳,求姑娘恕罪!” 到底是在宫里头呆的久了,连失手洒了水都要被看作一件可以要命的大事了。 何慧摆摆手,道,“无事。” 可穿着脏衣裳终归是有失体统,“陛下,太后娘娘,那臣女就先换件衣裳去了。” 太后点头,“冬日里天气寒凉,还是尽快去换身衣裳吧。” 何慧在他人眼中看来,当得起温良贤德四个字,为人亦是性子好拿捏的很,但偏偏那一双总是沉稳不惊,不显山不露水的眸子叫人有些望而生畏,甚至不敢去揣想她心中的想法如何。 小宫女引着人去了一处庭院,搁下新换好的衣裳之后便守在门外。 何慧没着急换,坐在蒲团上微微出神。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后窗传来轻微的一二动静,似是在叫她,何慧一惊,将窗子打开了一道缝隙,抬眸瞧见一张略有些明媚的脸。 何慧定睛一看,此人刚刚被逐出家门,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可有可无的笑意。 压低了声音道,“你来做什么?你可知现在这关头,若是被人发现你我二人单独在此,被人看见定然是要出大事的!” 卫徵转身背靠着宫墙,双臂环胸,丝毫不在意自己名声的模样,“所以,为着你的名声考虑,本公子可是敲窗找的你。” 也是,至少没有光明正大的徘徊在这附近。 “何姑娘,方才我过来,好似瞧见你那个相好的了...”语不惊人死不休。 面色一僵,登时将食指放在自个的唇上,示意卫徵禁声,半晌才压低声音道,“你是说,沈一行来了?” “嗯哼。” 何慧面色有一瞬间的泛白,轻声道,“怎么可能?他不是入狱了么?” 卫徵撇撇嘴,“还能是因为什么?那吴雅既然可以用沈一行威胁你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毕竟你们之间私定终身是真。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就更好解释了,吴娴是妃嫔,她的妹妹吴雅又是郡主,放一个人出来,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脚步一软,有些站不住身形,堪堪向后退了几步,如今真是要被吴家给逼到死胡同了。 她在这深宫之中无一人可以依靠,一时间居然有些慌神,下意识的看向卫徵,“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卫徵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片刻,道,“以身为诱,将计就计!” —— 吴雅瞧着那小宫女远远的出现,心下了然,搁下竹筷向太后撒娇。 “太后娘娘,您看,如今都这个时节了,宫里头的醉蟹还是这么好吃,雅儿在家都吃不到这般好的醉蟹呢。” 油黄的醉蟹蟹黄充盈,只看着就能叫人食欲大开。严寒的冬季还想要吃到这么鲜美的醉蟹,除了皇宫,恐怕再无第二处了。 太后娘娘喜上眉梢,“这醉蟹是陛下为了准备哀家的寿宴,特意叫江南那边的商户养着的,又在临近哀家寿宴的时候,快马加鞭的送过来,送到京城的时候,一个个还活蹦乱跳的呢。” 吴雅顺着话儿夸道,“陛下宅心仁厚,最是孝敬太后娘娘了。”隔着位子朝那边空出来的位置看了看,有些惊讶道,“哎哟太后娘娘,这何家姑娘怎么还没有回来?这宫里头这么大,何姑娘该不会是迷路了吧?那这可就糟了,何姑娘穿的单薄,若是受风了可该如何是好?” 太后娘娘亦向着那边看去,果真没人。 “柳儿,去找找惠儿去。” “是。” —— 脚步声步步逼近那未生地龙的厢房,一步一顿带着小心亦带着试探。 守着厢房门口的宫女早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空荡荡的门口时不时刮来一阵冷风。 吹的人脊背发寒。 她是早就知道沈一行并非什么良人了,是在城阳侯府的时候,收受了吴雅的银钱就来败坏她名声的时候。只可惜那时候她眼不清心不明,居然就被他的皮囊给迷惑住了。 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悔不由人。不过是私下里见过几面,送了他几只织就的香囊而已,现在居然借着这层关系,几次三番的搅扰于她。 卫徵身形未动,不过显然也是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唇角扯出一丝弧度,带着些许的凉薄与嘲讽,“看来未来的皇后娘娘,眼光么,倒是差了一些。” 何慧抿唇,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后者摊手,“谈何救命恩人?” 女子双手撑着身子按在支摘窗口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揶揄道,“卫小世子,您怕不是要赖账,您可知自己现如今住的是谁的宅子?当初又是谁好心收留了你?” 卫徵垂头,一双桃花眼直直对上她的眸子,微微偏头一笑,道,“倒也是。” 一手搭在支摘窗口上,一面翻身跳窗进去,外门“吱呀”小幅度的响了一声,卫徵赶紧拽着人去了里间躲着,一只手按在她的唇上,小声道,“别说话,进去。”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欺负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不如叫他好好会会她这个相好?看看他受不受得了他这一拳? 微微舒展了几分筋骨,卫徵扭扭脖子,顺手扯下里间的屋帘拿在手里,心里头微微感叹,只能说是那沈一行命不够好,他现在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地方发泄呢。 许是听见里头屋帘响动的声音,沈一行蹑手蹑脚的靠近,隔着紧闭的里屋门小声道,“阿慧,是你么?” 卫徵紧靠着屋门,颠了颠手上的屋帘。 屋门滑动。 “啊——” 沈一行还为来得及看见屋中的陈设,登时便被人罩住了脑袋,眼睛什么的看也看不分明。 “阿慧,是我!是我沈一行!” 卫徵将人踢出去,顺带还贴心的关上了里屋的屋门,十指“咔咔”作响,道,“打的就是你!” “啊!啊!啊——” 厢房之内响遍了惨叫声,何慧在里屋赶紧换了衣裳,从后窗跳了出去,又细心的将窗子关好。 太后身边的宫女是领着三个人回来的。 何慧走在前头,身上的衣裳也已经换了,吴雅眼角抽动,看着何慧平安无事的模样,心道难不成沈一行又坏了事? 心中愤懑不过,接着就在后面听见了沈一行的声音,“大侠饶命!饶命!” 顺着贵眷们好奇的目光看过去,被打的鼻青脸肿看不清人模样的人不是沈一行又是谁?! 酒器中的酒液差点就要倾洒出来,吴雅看着好端端的何慧和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沈一行,低声质问道,“怎么回事?事情怎么又办砸了?” “姑娘,奴婢确实将沈公子带到了那厢房一处,奴婢也不知啊。”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娴妃眉头一簇,下意识的看向吴雅的方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实在是不宜见血 后者羞惭的垂下了脑袋。 宁怀暄今日酒喝的有些多,娴妃便道,“卫世...卫家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卫徵将沈一行丢在地上,别看他这副身子里头藏于余毒,力气可是不小,将一个书生打的没有还手的能力还是有的。卫徵拱手,回道,“回娴妃娘娘,此人不知是何来历,居然在厢房外面徘徊不止,微臣恰巧路过此地,见人鬼鬼祟祟,一经询问,这才察觉出来不对。” 沈一行被打的鼻青脸肿,若是想要看出来他原本的模样,还真是有些费力。 卫徵提着那猪头的领子,展示给众人,“诸位看看,此人究竟是谁?又是跟着谁混进来的?” 娴妃知晓这自然就是自家妹妹的手笔,这件事掩饰过去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便道,“此人胆大包天,居然敢觊觎何家姑娘,真真是败类,依本宫看,也不必询问了,打上二十鞭子,扔出宫外便可。陛下...您觉得呢?” 宁怀暄的脑子有些晕,便摆手道,“一切都听娴妃的。” 沈一行被打的脑子更晕,一个劲的磕头,“饶命——饶命——” “太后娘娘——”何慧不知何时一双眼眸带着些许的微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方才沉默着一言不发定然是吓着了。 说着就跪在太后娘娘跟前,道,“求太后娘娘为臣女做主!” “起来说话吧。” 何慧摇摇头,“太后娘娘请听臣女说完,方才臣女跟着宫女换新衣,谁知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下流登徒子,在皇宫之内,居然敢行偷窥之举!若不是恰巧卫公子路过此地,臣女...呜呜呜——臣女名节不保啊!” 好一个名节不保! 让未来的皇后娘娘名节不保,事情一下子便严重起来的,只责罚二十板子未免显得有些轻飘飘了。 娴妃脸色有些难看,俯身道,“太后,这宫宴是臣妾主办的,混进来这么一个登徒子,险些叫何家姑娘出事,是臣妾办事不利,请太后降罪。” 太后面色也有些不好看,道,“你也知道是你办事不利...” 娴妃也有自己的傲气,知道太后看不上她,可除了忍,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算心里头骂的再难听,面上也还得是一副自己错了的模样。 “何家姑娘,这件事本宫也有责任,按照何姑娘的意思,要如何处罚那人?” 何慧似是有些害怕似的回头看了看那鼻青脸肿的某人,心尖颤颤,一双清澈的眸子满是后怕,道,“回娘娘,总要知晓此人是何处混进来的不是?” 这是要追查到底了? 娴妃刚想委婉的将这件事压下来,说什么人多眼杂,宾客至多无人瞧见此人,更无人知晓此人的身份,查无可查也不是不可以。 下一瞬,赶在娴妃开口之前,卫徵拱手,面色瞧着极为诚恳,“回娴妃娘娘,此人...我倒是有几分印象...” “哦?”娴妃拨动着长指甲,一时不知道这卫徵打的什么算盘。“说来看看。” “此人,微臣有些眼熟,也是因为那日在城阳侯府上,此人就几次三番骚扰何家姑娘,之后被城阳侯府的家丁扭送官府,后来不知怎么就出来了...”卫徵话里有话,装作不经意之间看了看坐立难安的吴雅,笑道,“不过微臣觉得,郡主应该比微臣更有印象。” “胡说八道!”吴雅捏着帕子,反驳道,“卫公子可不要胡说,本郡主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卫徵面上一笑,顺水推舟道,“那微臣怎么记得在大相国寺的时候,郡主一口一个沈一行,难不成是微臣耳聋了么?” 说起大相国寺,那日可是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家眷都在此处,听卫徵这么一说,也都窃窃私语起来,不过碍于吴家的权势,就算知道也聪明的不会张这个嘴。 情势一时之间有些焦灼,娴妃面上有些绷不住,道,“雅儿,你可认识此人?” “娘娘,臣女不认识,卫公子一张嘴能颠倒黑白,平白无故的冤枉于我,还请娘娘明鉴。”吴雅抬着下巴,有些傲然,就算知道这件事是她指使的又能怎么样?吴家如日中天,他们就算合力都坂不倒她。 “太后娘娘,这许就是一场误会,但既然何姑娘受了惊吓,那本宫自然也会为何姑娘做主,不如将这人乱棍打死可好?”吴娴面上挂着笑,等待太后的发落。 在软木椅上坐的久了,身子难免有些疲累,太后换了个姿势,道,“就按娴妃说的办吧。” 他们心里头或许各自都有几个心思,有些事,刨根问底反倒是不见得好。 娴妃亲自将何慧扶起来,抚着她的手,面上带着笑意,“叫何姑娘受惊了,来人,将此人拖下去乱棍打死!记得拖得远一点,今日太后寿宴,实在是不宜见血。” 沈一行这会子也缓过神来了,惊叫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郡主!郡主救我!!” 这场宴会办的荒唐,太后身子乏了,先行回去了,暖阁里头地龙烧的足,一丁点的酒意能被熏蒸的放大好几倍,宁怀暄起身亦回宫。 恭送完陛下之后,众人这才有些欢畅起来。 何慧红着眼和卫徵遥遥一望,压住唇角啜了口茶。 远方,凌冽寒冬中,两个举着硕大官板之人正在行刑,沈一行被打的浑身是血,那血迹在寒冬腊月里凝固在地面上,躺在板面上的人时不时的发出震天的吼叫声,直到声音渐渐微弱,最后消失... 行刑二人均是出了一身的汗。手指搁在他的鼻前,道,“回大人,人没气了。” 那看刑的官员摆手,“扔到乱葬岗里去,在太后寿宴上还要见血,真真是晦气!” 暖阁之内一如春日一般,赏花作诗,大雅之事。没人会在乎一个无名无姓之人,更不会在乎一个被乱棍打死的沈一行。 何慧捻着茶盏,有些落寞的笑,深宫里头发生这些,不足为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和离书 和着寒冬腊月的天,鸿雁南飞,一封急令果真送到乌延赫的手中。 室内温暖如春,莹润的棋子落在棋盘上,不经意之间收紧了所有的圈套。 “是你分心了。” 乌延赫就着火苗将急令烧成灰烬,眉骨压着鹰隼一般锐利的眼,抬眸道,“是我输了,父汗急召我回。” “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 匆匆备马,宁容璋将纪梦舒揽到一侧,叹口气道,“此去滦州凶险万分,我将你送到你哥哥那处可好?” “我也要跟着去。”自问,她对前世滦州部的事还有一二分印象,不怕帮不上忙。 “可是凶险...” “那不妨让阿兄一起去,既然决意要帮乌延赫,何不拿出一点诚意来呢?”在说了,他也好久没有见到阿兄了,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安好? 宁容璋自问自己手腕铁血,唯独对纪梦舒放心不下,只她再三央求,便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替她摘来了。 秘密从西疆离开,甚至来不及跟暗处的纪元正一同出来,虽说现在西疆仍然是宁容璋的地盘,不过难保不会有其他什么人的眼线。 小心为上。 扮做商队的模样出了城门,近郊一处茶馆歇脚处,纪梦舒一下来便远远瞧见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 泪水一下子涌上来,模糊了视线,这下子连人的方向都快看不清了。跌跌撞撞的往那里跑去。 后者放下茶盏,远远就朝她伸出了双臂,“阿舒。” 留在阴会山的哥哥。 不知情的人这么看过去,就像两个大男人抱在了一处似的,纪梦舒穿的是男装,这么看着,难免叫人误会。 “哥!你怎么!你不是!”不是如那些人所说,在阴会山坠崖寻不到人了么? 纪元正摸了摸她的脑袋,“见了哥哥的香囊,还不知道什么意思么?” “知道是知道....就是...就是亲眼见到,才更觉得不真切。” 更何况,家中丧事已办,在京都,无人不知那个鲜衣怒马的纪小将军已经战死沙场。 “阴会山,是我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死在了那,一来,可以麻痹京都,二来,”纪元正微微偏头,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你猜,滦州部如此强悍,我与王爷又是如何打胜的?” 纪梦舒吸了吸鼻子,道,“谁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居然连我也瞒,你可知你的死讯传到京都的时候,父亲母亲又是何等的难受?尚在纪府的时候,便为你办了丧事,家中白幡还未去除的时候,陛下下旨将我们都关入邢狱之中...” “我知道,阿舒自会有法子出来。”他显然再此没有等候多长时间,茶杯中的茶水也是温热的,“不知此刻,二老可知道我还存活于世的消息?” 后者点点头,双手揪住袖口处的绒毛道,“我已经你贴身的物件寄了回去,虽未直接讲明,不过父亲看到定然会明白的。” “这便好。”纪元正轻叹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天,“我身死的消息,瞒的密不透风,也是因为生怕出现一点错漏走漏了风声,阿舒,是哥哥对不住你。” “对我说可不管用,阿兄,”纪梦舒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嘴角含笑,“你还是好好想想回去怎么跟父亲阿娘解释吧。” 这边正聊着天,不远处,宁容璋和手底下的人交代了几句,同乌延赫一前一后的去那小茶铺子走去。 似是有目光穿过万千直朝自己射来,纪元正几乎是下意识起身挡在纪梦舒的身前,腰间的剑鞘已经拔出了剑。 昔日或许是敌人,不过此刻便是友人。 银白的半块面具格外熟悉,在冷日下亦泛着冷湛的光。 “滦州部护法?”纪元正错过眼神看向他身后的宁容璋,这事儿他可没跟他说呐? “纪将军应该对大护法并不陌生了,昔日是敌人,如今却是同盟的友人。” 纪元正轻嘘,当然不陌生,多次在阴会山交手,甚至他“死”在阴会山的消息都是为了从背后袭击滦州部的主力军,此战鏖战,死伤无数,最后京都得到的消息是宁容璋身死,同时滦州部退军,可谓是两败俱伤。 而滦州部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主力军被宁容璋猛攻和背后已经死了的纪元正偷袭不说,生生给逼了回去。 “纪将军用兵如神,本护法是佩服不已。” 纪元正面上也笑,颇有些深不见底的意思,“护法谬赞。” —— 有人千里奔袭,有人轻摇玉骨扇,被人说是恩将仇报之徒。 城阳侯目眦欲裂的看着卫徵,嘴唇颤抖,跟着嘴也颤抖,“你,你说什么?你在说一遍!” 卫徵上前一步,手上的玉骨扇被合上,略略拍在手心中,“城阳侯莫不是耳聋了?” 程柳有些虚弱的挽着城阳侯的胳膊,瞧着那城阳侯的模样,一身锦衣华服下面是是半枯了的身子,浑身上下全屏一身骨头架子撑着。 “那本公子再说一遍,温夫人的嫁妆,本公子要你们城阳侯府如数归还。” “你放肆!咳咳咳——”城阳侯灰白的面上带着急促的咳喘之意。“当年温离嫁入我城阳侯府,就算而今死了,也是我城阳侯府的亡妻!” 总而言之,是不会有归还嫁妆一说的。 “那今日,城阳侯签了这和离书,往后,便再也不会有温夫人一说了。”一张薄纸仍在城阳侯面前,上头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小楷。 程柳捡起纸张来,看着上面三个大字:和离书。 嘴唇早就颤的不成样子,城阳侯用手指着卫徵,“你这个不孝子,你与为父恩断义绝自立门户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想打你母亲嫁妆的主意?” “城阳侯严重了,”卫徵从怀中掏出一封帖子,道,“东芝王已来了书信,本公子警告你,趁早签了这和离书,再将我母亲的嫁妆归还,如此,咱们的账才能一笔一笔的清。这嫁妆的事,你们可要赶紧清算出来,本公子只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 第一百七十五章 算你狠 “到时,本公子若见不到嫁妆,便要你们的命!” 说罢,转身离开,程柳又哭又笑,看着东芝王的来信,尽是威胁之意。 那温氏哪里还有什么嫁妆可言?早些年温离嫁入府中的时候,城阳侯为了官位多次走动,花的可都是温离的银子,再者,温离死后,城阳侯府名下的那些田庄铺子经营不善,也多是那温离的嫁妆填补的亏空,还有她的弟弟娶妻用的聘礼银钱,哪样不是从温离的嫁妆中支出的? 便是现在城阳侯府入不敷出,温氏的银子多半补贴了家用。现在的城阳侯府说是一具空壳也不为过,现在就是将她杀了也吐不出这么多的银子。 “呜呜——老爷!这可怎么办啊——”程柳扶住城阳侯摇摇欲坠的身子,待城阳侯看清了东芝王的来信,居然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城郊无人特别关注的宅院里,后门处辘辘驶来一辆马车,待停下之后,车上那人方带着帏帽出来。 “你家公子可在?” 寥卉点头,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才将人带进去。“公子说了,他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京都,想着多日来叨扰何姑娘,这才想着给姑娘告个别。” 何慧点头,摘下了帏帽,“卫公子也有恩于我,大家都是朋友,还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话音未落,面前的厢房门便从里面被拉开,卫徵一双眸子格外的清凉惹眼,瞧着许是心情不错的样子,连嘴角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许久未见...何姑娘可还安好?” 何慧歪头,有些不解道,“前些日子,不是刚从宫里见过了?” “嗯,确实,看来何姑娘离了在下倒是不怎么安好呢?”卫徵冲她一笑,像个狡猾的狐狸一般刚刚展露了獠牙便猛地收回,镇静的模样好似根本没有这一回事一般。 说是也不成,说不是也不成。 何慧撇开眼,索性不在看他了。 越过他朝里面走去,道,“听说你要走?难不成是回东芝?” “姑娘何以为我会回东芝?” 何慧抬眼,面上大为不解,“是你在宫里头主动请求断绝与城阳侯之间的父子关系,现在在京都你一无亲人,二也没有可以依傍之人,不去找你舅舅又要去哪里呢?” 卫徵垂头,末了又点点头,似是格外的赞同何慧的观点,确实如此,一个和父族没了关系的人,似是理所应当的会寻求母族打的庇护。 她说的确实不错,只可惜,他的身世复杂。回到东芝当然可以混吃等死,一辈子都锦衣玉食的过,只是他心中仍有未了结的事,只要城阳侯和那毒妇一日不死,一日不为母亲报仇,他就一日良心不安,恐再难回到东芝。 “罢了罢了,”卫徵举着茶杯细细的端详,半晌又道,“广阔天地,本公子自然是要好好闯荡一番的。” 少年负手而立,手中的玉骨扇折射出温润的光芒,盈盈润透少年的心境一般。 卫徵走了。 城阳侯狠狠松了一口气,扬手把东芝王的那封能称之为恐吓信的请帖给扔了出去,仰坐在雕花木椅上,口干舌燥的喝了一盏茶。 “小兔崽子,真以为搬出东芝王来我就怕了他了?!也不看看本侯的手中捏着谁的秘密!” 程氏贴心的蓄满茶水,“侯爷说的是...” 城阳侯眼神一眯,将那茶盏重重搁了回去,双眸狠狠盯着程氏,直叫她觉得后背汗毛直立。 “老...老爷?” “本侯倒是忘了问你,在太后寿宴上,卫徵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他的母亲自怀他的时候便体内带毒?所以他生下来身子便孱弱许多,你老实跟本侯说,毒是不是你下的。” 程氏赶忙跪了下来,“老爷冤枉呐老爷!那温夫人...”压低了声音,恐是被外头的人听到一般,“不是来王府之前就...那毒,定然是从东芝带过来的!” 也是,谁会和一个坏了身孕的妇人过不去呢?除非就是那孩子的生父。 —— 寥卉将水囊递过去,道,“公子喝口水吧,天气干冷,去北地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卫徵抬手接过,仰头喝了一通,这水囊里头的水早就凉透了,一灌下去,连心窝都泛着冷气,“咳咳咳——” “公子,您的身子实在不适合...” 卫徵摆摆手,“适不适合的,本公子说了算!”抬手将水囊袋子扔给她,卫徵起身看了看周边的环境,一如低矮的群山之间,唯有一条路径可以通过。越是往北的地方,山路越多,行程越是颠簸。卫徵低头算了算,这副身子该是能撑到的。 寥卉皱眉,公子的这副身子体内本就有余毒未清,该是好生修养的,谁道他自己不停劝阻,非要在这冷冽的冬日撑着一副身子去往北地。 就连何姑娘都劝不住。 轻轻叹了一口气,寥卉身上还有东芝王的命令,是万万不能叫卫徵出事的,便开口道,“公子就算不爱惜自个的身子,也得明白王爷定是不忍心看见公子这么糟蹋自个的身子。” 卫徵没说话。 “公子要去北地,属下不拦着,但是冬日霜寒甚重,为着公子的身子着想,之后的行程便由属下来安排,公子也不必这么着急在大雪天的赶路。” 卫徵瞪大了眼睛,刚要反驳,就瞧见寥卉拱手,“若是公子想要一意孤行,那属下也只能将公子绑回东芝了。” 卫徵:... 算你狠。 一行人都由寥卉来做安排,卫徵身上带毒,跟来的人又都是寥卉的人,他还真没胜算能打赢这么多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算是体会到了。 卫徵认栽了。 紧赶慢赶终于找到一处不算豪华的客栈,寥卉同店家商量好了细节,转身一看,卫徵身上披着氅衣,正对着一个破了窗纸的窗户出神。 “公子,天气严寒,公子还是先进去吧。” 跟着上了二楼,不算宽敞的房间因为两盆炭火也变得有些热意。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既来之则安之 卫徵心性便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无法逃脱,那不如就边走边享受着。 泛白的十指在炭火上方慢慢烤着,身上也渐渐有了热意。 “照咱们这个行程,不出二十日定能到北地...” “谁说去北地了?” 卫徵懒懒抬头,手指往窗外指了指,“去西疆。” 宁容璋那小子一定就躲在西疆呢,他可不信宁容璋会死。 —— 滦州部。 冷冽的寒风吹在面上,纪梦舒低头呵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僵红的脸蛋,前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营帐,粗狂的吆喝之声也随之传来。 乌延赫打马而来,走在前头头也不回的问道,“摄政王就这么跟着本护法回来,就不怕本护法来个将计就计,将你们都捉到可汗大帐去么?” “这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本王与纪将军在陛下眼中,都是已死的人了,既然已死,那便没有什么价值了,不过本王对护法而言,可是有着大价值的,不是么?”宁容璋抬眉远远看向那片营帐,先一步打马越过乌延赫,道,“本王相信,护法是个明白人。” 乌延赫身边的两个手下先一步去了前头,前方立刻沸腾了起来,口中高呼。 他们说的滦州话,纪梦舒听不太懂,不过常年与滦州部打交道的宁容璋确实能听出来的,拉着马儿的缰绳靠近她,俯身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纪梦舒微微凝神,“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意思,不过我猜,定是热烈欢迎之意。” 宁容璋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确实如此。” 草原上的人从不信奉什么血脉出身,他们信奉的是草原上的鹰隼和狼魂。 能者居上。 乌延赫扭头看了身后的几人,吩咐身边的侍卫,低语几句,那侍卫点点头,目光直直扫过来。 纪梦舒紧拉着缰绳,她还是生平第一次,只身这么进入滦州营帐。 那人用滦州话道,“护法,可汗急召您过去。” 乌延赫点头,同身边之人交代几句,带着两个人转身疾驰而去。 “他做什么?!” 纪梦舒甚至也想要骑马跟上,毕竟身在滦州部的营帐之中,的确没有什么安全感。 他伸手拉她,转而冲她一笑,“放心。” —— 大可汗营帐在数十里之外。 左右护法的营帐距离大帐不远,一是有保驾护航之责,二是如果有其他部落偷袭,护法也能及时的救援。 三王古阿真早早就候在一侧,急召乌延赫回来就是三王的主意。“父汗,您是不知道,乌延赫在外头的这些时日,时常出入大历边境,谁知道他私下里是不是跟大历朝不清不楚的...” 大可汗也是一张方形脸,鬓角下巴处留着些许的胡子,嘴唇上的胡子盖住上唇,嘴唇翕动之间只能隐隐约约窥见其中的形状。 “咳咳!不要胡说!” 尽管身子虚弱,可说话的声音还是中气十足的。 大可汗膝下的这么多王子,只有三王才是大可汗真正的血脉,所以说话之间反倒不像其他人那样拘束。 外头有人进来通传,“可汗,右护法到了。” “进。” 古阿真立在一侧,瞧见大营帐的两边被人挑起,接着进来一个眉眼英俊。墨瞳如犀利的鹰隼一般的少年。 发尾的小铃铛随着脚步微微晃动,举手投足之间似是天生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压迫感。 进来之后,眼角不偏不倚,似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还有古阿真这个人。 “见过父汗!” “咳咳!起来吧...”大可汗从宽大的躺椅上换了个姿势,“自从与大历朝交站之后,咱们草原也没有讨到半点好处,今年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 呜呜的西北风吹向营帐,厚重的绒皮被微微吹动,乌延赫抬眼,“父汗,乌延赫愿意出使大历,向如今的大历皇帝做生意。” “哈哈哈——”大可汗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太天真了,战役刚过,若是此时在大历朝面前露了怯,只会叫大历人更加嚣张!本汗的意思是...紧衣缩食,熬过这个冬天。” 乌延赫垂眸深思... “哼,只怕有人不想消停呢。你说是吧九弟?”古阿真趁机插话。 后者慢悠悠的抬眼,将视线落在他的面上,不紧不慢道,“三王兄何时来的?” “你!” 乌延赫正色道,“父汗,儿子只是觉得,最近滦州各部蠢蠢欲动,若是大帐节省开支的话,恐怕会削弱大帐的实力。” 大可汗摆摆手,一锤定音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有左右护法在,他们那些小部落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是你,出门在外这么久,怕是忘了你的营帐了吧?嗯?” 古阿真附和道,“就是,乌延赫,战役都已经结束了,你迟迟不回来又是为什么?” 乌延赫没理古阿真,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般,道,“父汗,儿子在外探查大历朝的动向,已经确信大历朝内乱已久,宁、纪二人身死,恐怕西疆军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了...” 大可汗点点头,经不住的又虚咳两声。 “父汗,您身子不好,应当多多休息...” “放心吧,你父汗还想要看咱们滦州部统一草原的那天呢。” ... 闲聊几句,完好无损的从大帐里头出来,呼啸的冷风丝毫不在意的吹向少年的侧脸,扬起微卷的发尾。 牛羊的牟叫声混在一起,不远处,有人鞭打者一群奴隶走来,那些奴隶身上的衣裳极少,在冬日里单薄的身子已经被冻的发青。浑身上下也脏乱不堪的,这种下等的奴隶,只能在草原上侍弄牛羊,整日同这些牲畜睡在一起。 为首之人带着高帽,手上拿着马鞭,正朝他走来,“右护法。” “说。” 那人回身指了指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奴隶,道,“这些奴隶是大可汗赏赐给您的,大可汗还说了,您若是不想要,我将他们喂狼就是。” 空旷的草原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格外悠长的狼鸣声。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杀! 那是狼王的号召之声。 为首之人扬了扬长鞭,道,“护法,看来今岁冬日,狼群要比我们好过。” 乌延赫微微偏头,道,“为何?” 那人回道,“三王子和七王女帐中的下等奴隶都扔去喂狼了,说是他们大帐食物有限,实在养不起这么多人,只能从末尾开始缩减了。” 原来可汗说的节衣缩食便是这个意思。 乌延赫看着那群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奴隶,道,“全都送到我帐中吧。” 那人似乎一怔,现在的滦州部是个什么状况,食物有限,若是帐中有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势必会令自己的营帐食物短缩。 “是。” 正翻身上马,古阿真扬起大帐门出来,冲马上的人道,“乌延赫,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虽然你只是父汗的义子,可父汗待你不薄,你若是心里头打什么歪主意,最好别让我抓到你的什么把柄!” 乌延赫垂眼看他,墨色的眼神淡漠的垂下来,长睫压着黑瞳,暗含嘲讽之意。 “古阿真,你若真想父汗安好,就小心提防可汗身边的几个亲王。”说罢,收回眼神,头也不回的往大帐外头走了。 古阿真咬牙恨恨的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往地上啜了一口唾沫,“本王还用得着他提醒?” —— “护法,您怎么带了这些奴隶过来?” 乌延赫随意扫了那些人一眼,好似他们只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死物一般。“可汗有心试探于我,这些奴隶养得活就养,若是养不活,就扔出去喂狼。” 翻身下马,正瞧见纪梦舒换了身衣裳出来,他们大历人的衣服在滦州部格外显眼,为了安全起见,只能换上滦州部的衣裳。 赤红色外袍在冰天雪地里似是一茬刚刚生长出的嫣萃花,娇艳欲滴到只能在温室之内生存。 素来没有波动的瞳孔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惊艳,不知是否是一种错觉,他总觉得,在什么时候他一定是见过她的。 宁容璋听到外头马匹嘶鸣的动静,掀开帐子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场景。 偏生纪梦舒正在瞧身上赤红衣裳,头上的红珊瑚珠串搭配的相得益彰,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随即又错开,均在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护法。” “在此处,你们几人都是我幕僚的身份,其他人便不会有什么疑心。”乌延赫正色道,发尾的小铃铛微微发出一两声的清脆之声,拉回纪梦舒的思绪,后者重重点了点头。 乌延赫扫她一眼,原本宽大的服饰穿在她身上,居然也显得身形纤细,手指微微摩挲,连着心湖都泛起一丝波澜。 “罢了,十九,将他们好生安置。” 他似是不想多话,匆匆告辞便钻入他的营帐之内。 纪梦舒揪着自己的裙裳,回头一看,正好瞧见纪元正也出来,“阿兄!你看我穿着好不好看?” 记忆中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拎着裙摆在他眼前晃了一圈,纪元正赞许道,“这是自然,阿舒穿什么都好看。” 宁容璋也跟着凑过来,点头道,“嗯...确实漂亮。”如是珠宝一般,只需稍稍打扮,就能焕发出最夺目的光彩。 深夜。 乌延赫的营帐之内,只坐着三个人。 纪元正毫不避讳的看着眼前的滦州兵防图,若是当初与滦州部开战的时候,能得到此图,势必会将滦州部上上下下都倾覆一番。 “可汗病重,今日我看着,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帐内清冷,宁容璋挑眉看着那滦州部各大营镇的布局道,“只怕,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现在可汗帐前不知守着多少人的眼线,想要第一时间知道可汗的遗诏。或许还会在得到遗诏之后,杀死继承人也未可知。 “左护法乃是父汗的亲弟弟,实力又远在古阿真之上,可惜为人暴虐,父汗并不想将可汗之位传给他。” 帐外偶尔传来一两声格外悠长的狼嗷声。紧接着营帐外头由远及近传开有规律的马蹄之声。 “报——护法,可汗暴毙了!” 由是在天际翱翔的雄鹰猛的被风刮伤了翅膀,乌延赫身形惊颤两下。倏地一抬眼,“你说什么?!” “大可汗暴毙而亡,这消息是刚刚从大可汗营帐里头传出来的!” 乌延赫一拍桌子,面上泛着白意,“看来他们的动作比我想象的快很多。来人,整军出发!” 宁容璋还算得上冷静,道,“你就不怕这是有人故意做下的陷阱?!” 情急之下或许根本就管不了这么多,乌延赫错开身子,身边的手下已经麻利的为他换上了铠甲,头盔之下,正是一张少年人坚毅的面容,“不管是不是陷阱,我都要去。” 作为随军的幕僚,宁容璋和纪元正人手一个面具,直跟着走了。 可汗大帐距离左右护法的距离不远,其他人听到消息,定然也是火急火燎的赶过去了,眼下此刻他们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事情的突然发生并没有让理智荡然无存,宁、纪二人同乌延赫兵分两路,朝可汗营帐行去。 乌延赫带着一队亲兵,在天色刚刚蒙尘亮的时候,抵达可汗大营帐。 昨日见到的可汗营帐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而今再看,里面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容。里里外外被人把控的只怕连一只飞虫都飞不进去。 两侧的火把渐渐烧熄了,映着刚刚拂晓泛白的天,更外的悲凉。 “你们快看!”粗狂的男声低音怒吼,“是右护法!他竟然还敢来?!兄弟们,替大可汗报仇的时候到了!” 底下的一众将士愤然起身,不顾身上的伤势拿起武器,看向对面乌延赫的眼神不似以往带着恭敬。 “杀了乌延赫!替大可汗报仇!!” “杀!!” 可汗营帐之外,地面也爷血迹斑斑,再加上那些身上带伤的士兵,不难想象方才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分开去找! 乌延赫“咵”的一下拔出长刀,身边的亲卫自觉的形成一个保护圈,同瞬间围过来的那些杀疯了似的士兵对峙。 “阿纳铮,你这是什么意思?本护法于昨日夜里听闻大可汗暴毙而亡的噩耗,快马加鞭的赶来。”乌延赫坐骑在马上,看着亲卫外头那些个个凶狠无比的士兵,方才还觉得面生,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大可汗的人,而是他阿纳铮的人!现在整个可汗营帐估计都已经被阿那争所控制住了。 左护法阿纳铮粗眉微微扭动,粗狂的笑声从他喉间得意的大放出来,“你这小子,满嘴胡话!是你前半夜带兵突袭可汗营帐,大可汗的亲卫将军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现如今你还敢狡辩,大可汗就是死在乌延赫的手中,来啊,给我杀了乌延赫!替大可汗报仇!” 泛着冷光的长刀“唰”的一下擦过身前,乌延赫下意识后仰,连带着马儿都受了惊,刀剑铿锵之声瞬间充盈满耳。 阿纳铮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能光明正大杀了他的借口。 宁容璋是后一步到达可汗营帐之外的人,密切的观察着那其中的动向,却迟迟没有动手。 “王爷,里头已经乱了。看样子又是一场恶战。” 寒冬腊月里,边塞呵气成霜,冷的叫人觉得眼珠都要转不动了,“探子呢?周围是个什么情况?看样子左护法是要反了,叫咱们的人从后头包围,务必要小心行事。” 乌延赫的援军很快就到了,宁容璋带着银白的面具,混在其中,纪元正则带着另一队人悄悄的摸到营帐的后头。 王帐彻底乱了,尖叫的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住在王帐之中的女人孩子,各个都缩在营帐之内不敢出来。 前头正在酣战。纪元正撂倒两个侍卫,从后头溜了进去,滦州部的王帐大得很,一不留神就会在里头迷路,一个一个帐子挨在一处,目之所及都没有王帐的存在。 正当一筹莫展找不到方向的时候,纪元正眼尖瞥见牛圈里正缩着一个女人,衣衫褴褛,手指枯黄,面上甚至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 “喂,王帐在何处?” 那女子有些惊恐错乱的抬起头,眼神四处乱瞟,显然是有些神志不清了。纪元正皱眉,心想着是问不到答案了,转身正要走,忽然被身后那神智错乱的女人叫住,“等等!” 她裹紧身上只能称为布条的衣裳,爬着上前,隔着牛栏杆惊恐的看他,纪元正面上覆着面具,可看向她眼白的部分,只觉自己能被她摄住心魂一般。直直看向他背上的箭娄,里面一支支长箭都镌刻着别样的花纹。“你是...大历人对不对?” “你怎知...” 她甫一出声,便像是个老媪的声音,可她的身形又没佝偻到那种地步,不等纪元正答话,她便伸直了胳膊,披头散发的给他指了一个方向,“那儿,王帐...就在那儿。” 纪元正微微一眯眼,见人又匍匐的挪了过去,来不及多耽搁,往女人所指的方向小心的试探过去。 小心的避开侍卫的视线,直到看守的侍卫越来越多,看起来王帐就在前面。 手满弯弓,从真州运来的铁矿石制作了无数精良的箭羽。悄无声息的杀死几个人,身后的亲卫相互配合,王帐周围的士兵寥寥无几,阿纳铮的绝大多数人都被乌延赫和宁容璋所牵制。纪元正便趁机摸进大帐之内。 “唔!唔唔唔!” 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柱子上的阿古真挣扎不已,纪元正摘下堵着他口的覆巾,小声道,“你是谁?” 特制的弯刀匕首搁在阿古真的脖子上,只需稍稍一用力,锋利的匕首就会划断他的颈脉。到时候,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 “本王乃是三王子!你是谁的人?只要你救本王出去,本王给你丰厚的奖赏!” 纪元正收回匕首,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接着朝王帐里面摸去,大可汗肯定就在这里。 阿古真不断的挣扎,见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顿时气恼,“你到底是谁?是我那九弟的人?我告诉你,我是三王子,现在我命令你救我出去!” “把嘴闭上!你也不想吸引来左护法的人吧...”纪元正压低了声音,靠近他,“大可汗在哪里?” 阿古真摇头,“昨日夜里,听闻父汗暴毙而亡的消息,我便赶来营帐,却被人埋伏,身边带来的人都被杀了。” 大历话说的不好,但勉强能连贯起前后的顺序,看来左护法设下圈套,将所有来大帐的人都给扣下了。 丢给他一个“你真蠢”的眼神,正要起身离开,营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听不懂的滦州话。纪元正皱眉,将那覆巾又塞回阿古真的嘴中,示意他噤声,接着自己也藏到了朱漆大柱后面。 “分开去找!” 两个人握着腰间的弯刀,顷刻便拔了出来,连眼神都没分给阿古真一个,阿古真还算老实,瞪着大眼看着他们。搜寻整个大帐之后,那两个侍卫汇集在一处,道,“没有。”随即出了门。 轻舒一口气,纪元正暗中记下那两个人搜寻过的地方,撩开侧房的帘子一看,床上正躺着一个人,旁边的桌案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眸子不甘心的大睁着。 身上的衣裳倒是华丽,纪元正细细的打量,瞧着像是滦州部的可汗,只可惜,不知叫谁给先一步杀了。 伸手将他腰间的红玉配饰摘下,放在怀中,纪元正匆匆出来,三两下划断阿古真身上的粗麻绳,带他一起逃出去。 前头正在激战,左护法阿纳铮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看着被自己的人包围着的正在苦苦反抗的乌延赫,大喝道,“乌延赫,你也有今天?!”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滚烫的鲜血从皮肉之中溅到脸上,灼烫着那块皮肤惊颤,手指随意抹掉脸上的鲜血。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敢轻易在折腾了 银白的盔甲遍布血迹,乌延赫鹰隼一般的眸子忽然摄住阿纳铮,随即一脚蹬向马背,手中的长枪直刺阿纳铮而来。 “铿——” 长枪被两个弯刀摄住,阿纳铮粗狂的笑,“乌延赫,你若是识相,现在就该跪地求饶,恭奉我为下一任的大可汗,要不然,今日这里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你做梦!”长枪猛地发力,划向阿纳铮的腹部,绸缎被锋利的刀刃划破,接着猛地将人往后一推。 不知过了多久,阿三赶到,宁容璋扭头大喊,“往回撤!” 两军迅速分出一个鲜明的距离,阿三身后的一群人立马弯弓射箭,如雨的箭尾在空中划过弧度,随之而来的是惨不忍睹的鬼哭狼嚎之声。 阿纳铮瞪大眼睛,一面应付那些箭羽,一面道,“乌延赫,看来你早有野心!” 偏头瞧了宁容璋一眼,乌延赫冷漠的眸子里面没有半分的波动,后者的银白面具微微松散,瞧见绑了人过来的纪元正。 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之声,天空低压阴沉,宁容璋抬眼看过去,一红衣少女踏马而来。 “吁——”马儿扬起前蹄,随后又重重的踏在地面上,面色冻得像个霜红的苹果,“阿兄...” 天空阴沉沉的落下雪花,乌延赫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墨色的眼眸微微看向天空,任由雪花落在他的面上,胜负已然分明。 “你怎么来了?”纪元正握住她的手,果真,冰一样的冷。 “是我昨夜听到动静,才知道你们都走了,问了好久才套出来话,这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喂——”阿古真从后头出声,“你们能不能先给我松绑再说话啊?” 纪元正白他一眼,从怀里拿出那个红玉配饰,递到乌延赫跟前。 后者微微睁眸,“你从哪来的?” 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身上,手上,还有那红玉的令牌上,纪元正隔着虚空点了点前头,略抬下巴,“王帐之内的一个死人身上。” 那是大可汗的令牌。 “乌延赫!你个小兔崽子!你敢抓我?!”阿纳铮骂骂咧咧的被人押了过来,嘴中口吐芬芳,“我是可汗的弟弟,这可汗之位,理应由我继承!” 乌延赫久久看向手中的红玉令牌,令牌的背面雕刻着鹰隼与狼神。是草原的象征,父汗说过,自己会活到看到草原一统的那一刻。 “报——护法,王帐之内发现大可汗的尸首。还有一封加密的文书。”说着双手将文书呈上去。 乌延赫接过那文书,上头用着红漆印上的,属于草原的机密。阿古真挣脱几人的束缚,捆绑着的身子只能一蹦一跳的挪过去。“肯定是父汗的传位诏书!” 阿古真目光期待,他是父汗唯一的血脉,父汗早就对阿纳铮起疑了,可汗之位,定然是要传给他的。 银红的卷轴徐徐展开,阿古真看见内容的那一刻,整张脸都惨白如雪,“不可能!父汗是要传位给我的!乌延赫,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才对!” 纪元正被他吵嚷的烦,随手在他身上扯下一块布料,堵住他的嘴。丢给他一个“你真蠢”的眼神。 大雪覆盖住浓烈的血腥味,摆在他们面前的一具具尸体都被大雪覆盖。 纪梦舒拢着外袍,心道,前世北地就有一场暴乱,可眼下被处理的妥当,只要乌延赫能顺利继位,滦州部或许会迎来一位明智的君王。 暴乱持续了好久才渐渐平息,牛圈之内的老媪站起身来,冰天雪地里,身上的衣裳只堪堪遮住大腿,说是衣裳或许不够准确,下摆处早已被撕扯成了许多布条。 “变天了——”嘶哑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门扉,吱呀呀的难听极了。可那老媪的目光却甚是明亮。瞧着漫天的雪花飞下,那女人光着脚踩在雪地之中跳舞,早就僵硬的身子却还能依稀看出几分轻盈的身姿。 旁人见了纷纷回避,只说她是个疯子。 “那是谁?”纪梦舒进来时眼尖的瞧见那女子的舞,分明是前朝盛极一时的乐舞。 乌延赫僵硬的开口,“那是大历前朝的...舞华公主。” 如是银针落在地面上一样落针可闻。纪元正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疯了一般戏雪的女人,“舞华公主不是已经死了么?” 乌延赫没出声,抬脚往王帐之内走去。 大历前朝,确实不及滦州部的强悍,先帝不知往滦州部送去多少银钱粮食布匹和女人,却仍旧换不了边境的安宁。 她的国家早就已经抛弃了她,可她却还要为了看不见摸不到的大义,只身一人在异域受苦,不能死亦不敢死,最后才能成为大历朝百姓人人称赞的公主... —— 西疆 卫徵好吃好喝的坐在锦绣客栈之中,出去问话的仆人带着珍宝阁的管家过来。 “哎哟——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卫徵咬着葡萄,双腿搭在脚蹬上,随意指了指,“坐,你们家王爷呢?” 管家张大嘴巴,“王...王爷不是还没回来么?” 卫徵身子猛地前倾,微微挑眉,笑道,“这么说,他果然没死?” 管家又张了张嘴巴,心道,害,原来您不知道啊... “你们王爷去哪了?”卫徵漫不经心的翘着二郎腿问道。 珍宝阁的官家抠着桌子,险些给抠出一个大洞来,连忙俯身跪道,“世子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王爷的性子,他说保密的事,咱们哪能随便说出去呢?” “也对。”卫徵“啧”了一声,还是无不赞同的点了点头,换了个问法,“你有没有见过他身边带着一个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好看?” “这...”那管家想了片刻,道,“王爷身边常年没个姑娘,但自从上次王爷秘密回来,带着一身的伤,之后不久就有个姑娘拿着王爷的龙纹玉佩过来了,这我倒是印象深刻。” “哦——”卫徵将葡萄扔进嘴里,看来纪姑娘已经先他一步找过来了。 罢了,他这个身子能撑到西疆已是不易,可不敢轻易在折腾了。 第一百八十章 苦大仇深 草原的雪下了好久好久,纪梦舒也立在门前许久。 安排侍奉她的小奴隶只会说滦州话,只能一个劲的给拉她的衣袖,朝里指指。 外面太冷了,她这样娇弱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纪元正过来时,只瞧见她一言不发的坐在桌案之前,桌上的饭食未动一份。“阿兄,舞华公主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她攥紧衣袖上的珊瑚纽扣,身子像是坠入冰湖中一样冰冷,“那就长话短说。” 拨弄炭火的小奴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不过听着两人之间对话的语气,又觉得唐突着急的很。 “先帝在时,滦州强悍,大历朝与滦州部几次交战都未能讨得半分好处,后来,先帝为了边境的长治久安,往滦州部送了无数的粮草布匹和珍宝,甚至还将太祖皇帝最为珍视的女儿嫁了过来。” “可这样只会助长滦州部嚣张的气焰,舞华公主前来和亲后不久,便传来她暴毙而亡的消息,而后滦州部撕毁合约,继续向大历朝开战。” 纪梦舒惊诧抬眼,“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死不是么?” “她只是滦州部想要开战的一个理由而已。”或许是舞华公主坚强的活了下来,只是她不知道,在所有人心中,她已经成为了那拢着皎洁月光的神像。 小奴隶迟钝的拨弄着炭火,心思却敏锐的察觉到他们之间停滞不动的那种沉默的氛围。 乌延赫方才镇压了想要造反的阿纳铮,处理先可汗留下的种种事宜,其余几个滦州部长老汇集在王帐之内。觑着桌案上那封红纹诏书,“既然这是先可汗的意思,那我们自然顺从。” 红玉令牌寂静无声的搁在桌案之上,应是没有察觉到它已经易了主。乌延赫坐在桌案后面,长久的没有说话。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护法应该尽早登上可汗之位,才能安抚其余的部落,否则,时日一久,恐怕会出事。”长老苦心劝道。 乌延赫自然知道任性做事的下场是什么。可红玉令牌和传位诏书放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心波澜不惊,内心纠结,却不知纠结的意义是什么。 但不管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他,都没得选。 “本护法知道了。” 踏出王帐之外,还能瞧见一片莹白之雪,将几日前滦州部的暴乱全都淹没。 可汗暴毙的消息不胫而走,草原上的其他部落闻风而动,甚至有意挑起战争,让草原上的格局重新变换。但全都被乌延赫以雷霆手腕镇压了下去。 三王古阿真被软禁在自己的营帐之内,其中的护卫尽数换过,一举一动都在乌延赫的监管之下。 “凭什么?我才是可汗唯一的血脉!他乌延赫不过是个野种,凭什么能够继承可汗之位?!本王要见他!来人!来人!” 营帐之内时不时传出滦州话的怒骂之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周围的侍人似是没有听见一般,只顾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他们亦是明白,若是乌延赫不忍他这个名义上的兄弟,或可放他一条生路,可若是乌延赫想要斩草除根,那三王决计会成为牺牲品。 “纪姑娘。” 乌延赫大历话说的极好,甚至模样长得也像大历人。 听见有人唤她,纪梦舒扭头,“舞华公主的事...是我们滦州部的责任,舞华公主若是想要回京都,我亦可派人护送....” 冬日严寒之下,少女的目光偏向他,明明还是一张少年模样的脸,说出的话却带着沉稳之气。 “那就多谢你了。”两人站在一处,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落雪。前世,他作为滦州使者前来同大历朝签订交好协议,她于宫内遇见他,他却没有告诉她的名姓和身份,不过谈吐之间,还能猜到七八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草原的王。 草原上迎来这么一位明君,纪梦舒相信,滦州部和大历朝会有重新交好的那一日的。 乌延赫偏头垂眼看着她姣好的面容,道,“我...我以前是否见过你?” 这下子换到纪梦舒惊诧了,“为何这般问?” “只是觉得你我之间好似有些与生俱来的熟稔。” 她点点头,不过自然不火告诉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新活了一次,前世他们阴差阳错的相见相识,因缘际会的认识了一段时间。 “那许是见过的。” 纪梦舒伸出手比划着天上的明炙的太阳,晨曦透过薄雾射过来,手腕忽然被人摄住,而后压下。 微凉的手腕感触到一抹温热。偏头一看,“王爷?” 宁容璋唇角微弯,不知怎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感觉,“外头天冷,莫要出来。”说着就将人推进身后的营帐之内。 “哎——” 两个男人立在一处,空气寂静的可怕,“怕是等不到护法继承可汗之位了,不日,我们就要启程离开。” 乌延赫眉骨微抬,“难不成是觉得留不住佳人的心?” 微薄的唇勾出一丝弧度,眼神里带着似笑非笑的嘲弄,宁容璋道,“护法严重了,滦州严寒,我们就不陪着护法再此过年关了。” 乌延赫垂眸,“也罢。” 动荡来的十分迅速,滦州部不知受了何等煽动,上上下下都在口诛笔伐乌延赫的可汗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继承可汗之位的大典不得不中止。乌延赫倒是不慌不忙,将几位年事已高的长老召集在一起,商量对策。 “哎呀——”一长老苦大仇深,“这可如何是好?” 滦州部上上下下早就传开了,他乌延赫不是可汗的亲儿子在滦州部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关于他的出身,也只有王帐之内的一二老人知道。 乌延赫的生母是滦州族人,只是他的父亲却是个行商的大历人,后来种种原因之下,母亲怀了他却离开了父亲,自己独身一人生下了他,也抛弃了他。也是因此,他从不知自己的骨肉血亲是何模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放肆 就连祭拜,都无处可去。 他们说的不错,他不是什么血脉纯正的滦州人。 那些想要闹事的族人无非就是觉得乌延赫年轻气盛,可汗突然暴毙,他们是想要拿捏这个新可汗罢了。 长老沉默开口,“西部有回然族,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若是能得到回然这个古老部族的支持,那眼前的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乌延赫沉眉不语。 既决意要走,宁容璋亦没有耽搁太长的时间,次日一早,一队人马收拾好行囊,朝乌延赫告辞。 少年卷发微扬,厚重的氅衣穿在身上,更显的人身形挺拔。 “护法,来日方长,咱们定然还会再见的。” “本护法也很期待,再次同你们相见的那一刻。” 舞华公主还是没能离开滦州部,一个少年时期在大历朝境内享尽荣华富贵,而后半生都在滦州部受尽屈辱与折磨的一国公主,最终还是选择以身祭国,只求能魂归故里。 —— 真州境内,宁容璋把玩着那枚小小的虎符,难得的陷入了沉思。 太祖皇帝极其宠爱舞华公主,但太祖皇帝死后,先帝将舞华公主送往滦州和亲。只是估计连先帝都没有想到,舞华公主手中居然会有太祖皇帝手里的一半虎符。 古铜色的虎身能看得出来年岁许久,她在滦州部这么多年,哪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却还是将太祖皇帝的虎符珍藏。 大历朝的史书上,舞华公主的生平早就停留在先帝还在的岁月,死而复生确实不合时宜,何况,没有人会想知道他们金尊玉贵的公主在滦州部过的连奴隶都不如。 轻轻叹了一口气,宁容璋望着微凉的夜色发怔。 “想什么呢?” 早就察觉到背后有人,剑眉不由得舒展开来,面上却还是愁苦万分。 纪梦舒立在他身后,看着天上格外明亮的星子,“我们现在无法将舞华公主的尸身带回,不过我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人的魂魄,那她定会追随信物回到自己的家。” 宁容璋浅淡的“嗯”了一声,思路陡转,“你之前莫不是认识乌延赫?” 被他跳跃的思维弄得回不过神,怔怔道,“为何会这般问?” 手中硬质的虎符被大力的攥在手中,手掌压出一道青红的痕迹,宁容璋装作随口一问的模样,道,“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 “乌延赫此人,快意恩仇,又有谋略才干,我着实欣赏。”说着,嘴角不由的抿起,连眉眼上都带着笑意。 宁容璋木讷点头,心道,给乌延赫的评价这么高...心里头的天平一旦不稳,就会渐渐失控。胸口似是有些堵,宁容璋道,“那我呢?” “什么?” 气的发笑,宁容璋抬眼,直直看她,“乌延赫是快意恩仇、有谋略才干,那我呢?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发觉这人是暗自叫起了真,纪梦舒清清嗓,格外真诚道,“王爷...胸有谋略,文武双全,也是当世不可多得得人才。” 一碗水端平得功夫,纪梦舒还是拿捏得准得。 总之就是里夸外夸,将人说的天上有地上无,只夸得宁容璋耳根发红这才算将人哄好了。 ... 宁容璋不过刚刚进了真州城,消息就传到怀亲王耳中。 后者挥退那下属,摸着下巴得山羊胡子哈哈大笑。怀亲王妃被他的笑声吵醒,从床榻上坐起来,打着哈欠问道,“王爷,发生何事了?” 怀亲王眼冒精光,道,“长佑王...他回来了!” 夫妻俩商量了一夜,才决定将长佑王请入府中,好好宴饮商谈一番,他的两个女儿都如此貌美,只要长佑王见到了,就不怕笼络不了他的心。 再说了,长佑王弱冠两年,迟迟没有娶妻,若论起来门当户对,他的女儿大可以做他的王妃! 次日。 便有一封请帖送到纪梦舒的手中,此刻她正困得睁不开眼,红叶将书信递过来,缓了好半晌,纪梦舒才看清上面的字。 “宴会?” 看了看红叶,又看了看帖子,又重新躺在被褥之中,吸了吸鼻子道,“红叶,这又不是给我的帖子,交给王爷去。” 红叶福身,道,“这就是王爷送过来的,说姑娘若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了。” 那请帖上写的分明就是长佑王的名字,纪梦舒咂舌,他自己不推脱掉,反倒是将推脱请帖的罪名强行加到她身上?她捂住脑袋,“哎呀——真州天冷,你瞧瞧我这,刚从滦州一路颠簸回来,受了风寒,去不了了。” 红叶憋笑,看着自家主子尚且生龙活虎的样子,福身告辞,“是是是,姑娘受了风寒,去不了了。” 怀亲王妃日等夜等,迟迟等不到回信,着急忙慌的亲自登门。 那宅院只是一户普通人家的样子,怀亲王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扶着侍女的手下来。 见人就要直愣愣的往里头闯,门口立马有小厮过来将人拦住。 那侍女眉飞色舞,色厉内茬道,“放肆,王妃也是你能拦的?” 小厮不卑不亢道,“主子今日不见客。” 怀亲王妃面色一僵,生怕自己真的被人拦到外面,缓着语气道,“是王爷,有要事同你们家王爷商议,这才亲自叫我过来,你速速进去通报,若是耽搁了两位王爷之间的大事,那可就不好了。” 小厮犹豫一瞬而后点点头,转身朝里头走去。 不久折身出来,“王妃,我家夫人近日得了风寒,王爷挂心不过,怕是不能去了。” 怀亲王妃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夫人?什么夫人?” “自然是王爷的夫人。” 怀亲王妃向后退了两步,堪堪被身后的侍女扶住,险些没有背过气去。宁容璋何时有的王妃?王爷娶妻是要经过户部的册封,而这么多年,宁容璋根本就没有娶妻成家,谈何来的王妃?只怕这是长佑王娇养的一个外室。 眉头一皱,轻哼一声,随即甩袖而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清清白白的好呐 怀亲王妃坐在马车里,前前后后的将所有的事情都笼络起来。跟在宁容璋身边的,不只有一个前相国的女儿么? 唇角抽搐,怀亲王妃这才后知后觉的懊恼起来,原本觉得像纪梦舒那样的身份,好歹也是之前京都的高门贵女,就算现如今落败了,可骨子里自然是不屑给人做外室的...看来看来,真是她高看纪梦舒了。 先前好心好意的将她邀请进府,忙着打听长佑王的私事,估计那时候就一直都在看她的笑话了吧? “珠儿,派人好好盯着那姓纪的,可千万不能叫她成了我女儿路上的绊脚石。” “是,王妃。” —— 这边刚在真州落脚不久。 乌延赫也很快抵达了回然部。 年轻的新任可汗外头披着黑灰色的氅衣,微卷的墨发半散在侧,压着颈边一圈的灰色绒毛。大步朝里头走去。 “古力,那是谁?” 躲在王帐附近的小帐子附近的两个少女挨在一起,好奇的看着那个外来人。 “许是可汗的客人吧...公主,今日您该学骑射了...” 略微一抿唇,那蓝衣少女看起来颇为不情愿的样子,“今日我告假还不成么?” 身边的侍婢连连摆手,“不成的不成的,公主忘了?您昨日就没去,今日若还是告假,将军就要向可汗告发您啦。” 又拿祖父压她。 蓝衣少女撇撇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回头张望一二,那人早就不见了身影,这才撇着嘴起身离开了。 王帐之内。 极其肃静的氛围下有暗流涌动,乌延赫坐在一侧,右手搭在膝上,手指慢慢的点动着。 良久,主座上的老人睁开了眼,“想要求娶我回然族的公主,只有一个滦州可汗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我就这么一个孙女,自小在我身边千般宠爱的长大,让她嫁到滦州这么远的地方...哼。” 乌延赫勾唇,道,“这草原上,回然势力强悍,难有匹敌之部族,其余部落或许归顺回然族,但我想,可汗应该不想让自己的孙女随意嫁给一个小部落吧。” 回然可汗分明是有些动心,不过觑他一眼,道,“本汗说的不算,若是我那小孙女真的倾心于你,也罢,我就遂了你的意。” —— 真州 怀亲王府。 夜间的酒宴格外的诱人脾胃,纪梦舒看着桌上的膳食,心道,真州这地界虽然偏远,怀亲王府之内吃的却不差。 怀亲王妃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请了过来,宁容璋神色淡淡,按照他的计划,本不想跟怀亲王还有什么牵扯,等到回京之后,依照律法将怀亲王处置了就是。 可偏偏人又热情的紧,话里话外都是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长佑王,此次秘密出使滦州部,帮助咱们大历朝解决了滦州部这么强悍的存在,可真是丰功伟绩呐,来日史官的笔下,定然会将长佑王的所作所为传扬千代。哈哈哈——”这么说着,怀亲王面色红润,颇有一种与有荣焉之感。 “这是自然,”宁容璋话里有话,话锋一转,道,“不过怀亲王常年与滦州部有秘密交易的事,也会随着史关的笔一道记录在册...” “不不不——”怀亲王摆手,“长佑王严重啦,你我二人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哪能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呢?” 纪梦舒低头,压着唇角,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就将他们之间的战火引到自己身上。正默默的当个透明人,怀亲王妃眼看着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太对,赶忙道,“哎呀...王爷话说早了,眼下,还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呢。” 席间,怀亲王的两个女儿羞涩一笑。手上捏着帕子装作擦擦嘴角的样子,实则眼神一个劲儿的往宁容璋身上瞟。 这男子,属实俊美。 纪梦舒低头干饭,顺带着默默吃瓜。 “哎呀,听长佑王府中的下人说,纪家的这位姑娘实则是王爷的...夫人?” “噗——”猝不及防被听到的话震惊到,口中的酒水一个不小心尽数吐了出来。纪梦舒擦干净唇角,眼神往宁容璋身上瞟,什么鬼?她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什么时候成了宁容璋的夫人了? 后者不咸不淡,赶在纪梦舒解释之前,冷着一张脸道,“王妃说笑了,纪姑娘只是与我在路上碰见,这才结伴出行,是府中的下人误会了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叫王妃误会了...” 怀亲王妃讪讪的笑,“是么?那还真是不巧了...”面上这么说,心里头还是怀疑的很。一个长在京都的大户人家的姑娘,做什么能到真州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再者,一男一女的都住在一个宅子之中了,若是两人之间还清清白白的,反倒是叫人不相信了。 “啊哈哈哈——清清白白的好,清清白白的好呐!”怀亲王举杯,更加觉得自己未来有做国丈的可能。 只要宁容璋回到京都,并且顺利的夺取皇位,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那就是大历朝的皇后,而他自然而然也就是明正言顺的国丈。 “咳咳!”清了清嗓子,怀亲王喝的酒意正是上头,连脸上的皱纹都更加活泛了起来。正色道,“王爷此次来到真州还是秘密行事,不知打算什么时候再回京都呢?时日拖得愈久,只怕对自己更加不利吧。不过没关系!本王的真州军可供王爷调遣。” 宁容璋倒是没有想到怀亲王这么大方,道,“王爷一不向朝廷密报,二还要为本王提供军队。如此盛情,本王还真是惶恐不已。” 怀亲王“害”了一声,道,“本王与王爷之间,用不着分的这么清楚,再说了,本王亦是相信长佑王的能力。哎呀——就是长佑王弱冠二年有余,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妻妾都没有,这未免也太不像话了!芙蓉!给长佑王斟酒!” 对面的席座上,被唤作芙蓉的女子身段窈窕,头上的步钗垂下细密的流苏,反衬着极为奢华的光色。 第一百八十三章 动人心魄 “王爷。”芙蓉葱白的手指捻着茶杯,略带薄甜的酒香肆意的涌入鼻腔之中。 美酒佳人。 纪梦舒偷偷觑他的神色,只觉得这人大概是不解风情的。如此美人,他居然还能自顾自的如此闲适的饮酒。 “哈哈哈——长佑王,这是本王的小女芙蓉,正值二八年华,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多多走动才是。”怀亲王狡黠的目光重透出精明。 宁容璋微微勾唇,面上带出一丝笑意,倒是没直接驳了他的面子,细细将那芙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无不赞许道,“芙蓉姑娘,果真是清水芙蓉,称得上是国色天香了。” 芙蓉惊诧般娇羞的垂头,声音也娇滴滴的惹人怜爱,“王爷谬赞了...” 听到宁容璋对人有这么高的评价,怀亲王妃面上又笑了三分,“王爷说的不错,咱们同长佑王的封地挨得近,确实应该时常走动走动才是。” 宴席欢畅,瞧起来倒是宾主尽欢的模样。 “叔公如此款待,真是叫小辈有些惶恐了,来,我敬叔公一杯!”宁容璋抬起手,两杯酒下肚之后,保管哄的怀亲王脚底发虚。 “好好好,你我二人也算得上叔侄关系,当年我的祖上跟着太祖皇帝建功立业!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了如今的怀亲王的爵位...真是不容易...”说罢,怀亲王仰头喝下一杯热酒。 酒意微醺,宁容璋面上也带着笑意,“说起太祖皇帝,本王亦是敬佩太祖皇帝和您祖上之间的关系,本王还听说,那是太祖皇帝手中有两个能够合二为一的虎符,一枚就在太祖皇帝手中,还有一枚,听说,就是交给您先祖保管?” 这或许就是怀亲王上上下下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怀亲王哈哈一笑,“贤侄这是问对人了!” 怀亲王哎呀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殿外朦胧的月色,“说起太祖皇帝和我祖上的关系,那可是铁一样的兄弟...当初太祖皇帝尚且没有打下来江山,待慢慢收编军队之后,太祖皇帝特意寻来能人异士,打造了那枚能够合二为一的虎符。” “哎呀...说来话长,我祖上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时候,那两枚虎符的其中之一,就在我祖上手中,一枚虎符就可号令万千将士,若是一同拥有两枚虎符,说是颠倒江山也不为过。再后来,江山评定,太祖登基,本王祖上的那枚虎符就上缴了去,现在...合该在皇宫中了...” 在怀亲王看来,那枚虎符不止代表皇室的将士,还代表着他们怀亲王府之前的荣耀。 宁容璋垂眸,长睫压着眸子,叫人有几分瞧不清眸色,“先祖是大功之臣,本王佩服。不过本王倒是好奇,既然虎符就在宫内,那武亲王入京之时,他们为何迟迟不肯出现呢?” “这...”怀亲王皱眉,显然喝多了的脑子已经想不太明白了,“虎符是太祖皇帝的信物,太祖皇帝薨逝后,连带着虎符和被虎符所支配的人,全然都没有了下落...或许被太祖皇帝悄悄处置了也不一定...” “叔公醉了。” “哈哈——对对对本王是醉了,虎符世代都会传在太子手中,是本王喝多了...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贤侄就在本王府上歇下吧。” 宁容璋微微偏头,目光捕捉到纪梦舒正在慢慢打瞌睡的侧颜,起身道,“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寂静的堂屋之内,众人三三两两的散了,几个侍人守在屋外,宁容璋扯了扯她的衣帽,拍了拍她的肩,道“回去再睡。” 被人拍醒,纪梦舒仰着一张素白的小脸,转头一看,已经无人了。“都走了...” “嗯,都走了。” 踏在幽径之上,能看到垂在半空中的月亮,宁容璋负手背在后面,一遍遍的沉思。 另一半虎符,究竟在谁的手中? 太祖皇帝年轻之时,南征北战,却将皇位传给了先帝,只因为先帝是他最喜爱的妃子所出,因此不顾太祖皇后的身份,也不管他父亲这个嫡幼子的身份。 若非太祖皇后,也就是他的皇祖母早逝,皇位落在谁的手中,尚且未可知。 虎符一分为二,其中一枚在舞华公主手中,还有一枚呢? “王爷,你看——”纪梦舒伸长胳膊,指着水中的月亮,“你说,这天上月和水中月,哪个更容易得到呢?” 不像是个问题的问题,倒是叫宁容璋好生思量了一会,“一个是天上月,可望而不可及,一个是水中月,却是镜花水月梦一场...似乎,哪个都让人心生怯意。” 纪梦舒支着下巴,瞧着湖心的月亮,“说的倒是,不管是哪种,都叫人望而生畏,再不敢有攀折月亮的想法,不过月亮如此美的景物,若是被有心之人私藏在家中,岂不是天下人的损失?” 宁容璋微微摇头,有些失笑,“水中捞月只会叫人空欢喜一场,观赏天上月,似乎还不错。” “那既然天上月如此动人心魄,王爷又何必心事重重的呢?” 偏头瞧见女子的笑,宁容璋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啪”的一下正正落在湖心的那处月亮的倒影之处,瞬间将平静如水、似真似幻的假象打破了。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今夜确实适合听故事。” 宁容璋清浅一笑,眸中带着一丝的落寞,“之前,有个能文善武的男人,在前朝乱世之时挺身而出,凭借自己过人的才华和本事,很快就走上了一条荣华富贵之路。之前他一无所有,后来乱世之中也竟然有了几分枭雄的意思。再后来,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他选择和一个将军的女儿成亲。” “那女子生的温婉可人,虽然知道那男子危险,却还是欢喜他,最后也不顾自己父亲的劝阻,选择和他在一起。” 纪梦舒听的入神,见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便道,“然后呢?” “然后——那男子果真成了人人敬仰的大英雄,最后也成了开国的皇帝。”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必商议 “而选择与他携手同行的妻子,也名正言顺的成了皇后...”宁容璋无动于衷的诉说着,好似是在说着在话本子上瞧见的故事,“人人都道那是一段命定的良缘,就连那女子也曾满心欢喜的这么认为的。” “可是后来,皇帝就变了。或许不应该说他变了,而是他本性就是如此,是皇后没能看清他的真实面目,反倒是被他蒙了心。妃子一个接一个的迎进宫中,后宫之内,皇后备受牵制,而朝堂之上,皇帝也在不断的打压当初扶持他的将军府的妻族。” 竟是这么悲惨的一个故事么?凭借着这么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纪梦舒已经能嗅见一丝悲情的气息了。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之后呢?” 宁容璋深吸一口气,连手掌都不由自主的收紧,“之后,将军府的妻族还乡的还乡,撤职的撤职,最后皇帝也就彻底冷落了皇后。那样漫长的消磨爱意的等待之中,无人知晓皇后一人是如何走过来的...” 纪梦舒垂眼,望着那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湖面,心口也有些闷疼,“竟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么?” “此事还没有结局,将军府倒台之后不久,皇后便身患重病了,薨逝的那年,不过还是朝霞般的年纪。” 张口无言,纪梦舒良久的看着湖心月,“王爷说的,可是太祖先皇后?” 宁容璋转身瞧她,坦诚道,“正是我的皇祖母。” 而今的太皇太后当初只是一个继后。而陪着太祖皇帝一起走过那些年的皇后娘娘,年岁却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一年。 “没想到太祖皇帝还有这么薄情的一面,世人都认为太祖皇帝功绩卓绝,却不知他也曾负了先皇后的心。” 宁容璋嗤笑,“太祖皇帝这样的人,本就不配与皇祖母厮守一生。就是之前的先帝,也是太祖皇帝同而今的太皇太后所出,可惜,先帝早逝,皇位才落到如今的陛下手中。” “今日听你这么一说,史册上的太祖先皇后倒真是一个痴情一般的人。”纪梦舒抬眼,心道,只可惜,所遇非良人,若是太祖先皇后能够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不顾一切的选择太祖皇帝?“太祖皇帝虽是如此,不过我却听说,先长佑王却跟太祖皇帝不一样,据说,痴情的很。” 宁容璋拍了拍面前的栏杆,面上又笑,“父王这一生只有母亲一人,因此我的家中,从没有什么嫡庶之分别。” 堂堂一个王爷,此生只娶了王妃一人,可见痴心。 宁容璋话锋一转,从广袖袍子内掏出个小玩意,瞧着像虎又像狼,“太祖皇帝十分疼爱自己的女儿舞华公主,可惜不等舞华公主婚嫁,他便病逝了。之后舞华公主在先帝的安排下出使滦州,不知太祖皇帝泉下有知,会不会心疼的紧?” “若是舞华公主留在京都的话,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纪梦舒轻叹一声,看着宁容璋手中的那个小巧的玩意,接着道,“这东西,是谁的?” “在滦州部的时候,舞华公主亲自交给我的。” 纪梦舒小心接过,上头的花纹已经显得有些古朴了,不过看的出来主人保养的极为细心,以至于虎身上都没有其余的划痕。仔细端详那东西的形状,纪梦舒猛然惊讶道,“这东西...莫不是太祖皇帝的虎符?” “正是。” 猛地一下子睁大眼睛,而后又觉得不可思议,“你的意思的,太祖皇帝将这一半虎符交给了舞华公主?可是虎符乃调动大军所用,不给先帝,为何要给公主呢?” “这也正是本王所疑惑的。”宁容璋反复把玩那虎符,道,“而且据我所知,京都之内的禁军听命与将军,也就是听命于皇帝,调遣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虎符。”一纸诏书下去,效果远比虎符更好。 “不过话说回来,这虎符或许在太祖登基之后就没有了效用,至少先帝在时,可从未提过什么虎符。”纪梦舒猜测道,“既然没有了效用,说不定就当一个小玩意赏给舞华公主也不一定。” 宁容璋眉头皱起,“当真...是如此么?” 半块虎符握在掌心之中,传来冰冷的温度,他从未见过他的皇祖父,有关皇祖父的一切都是在史书上和父王口中了解到的。 如此薄凉之人。 卫徵自从来到西疆之后,就试图通过各种法子联系宁容璋,这兄弟也太不仗义了,什么事都瞒的死紧。 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卫徵赶忙起身,接过信封,将送信的小厮挥退。 “真州?”寥卉扭头,颇有些冷漠,“属下是不会同意的,您身体要紧。” 卫徵闲闲一趟,哪有属下要挟主子的道理?“本公子可警告你,如今在西疆可不是你的地盘,你若还要阻拦本公子行事,信不信本公子将你和你的人全都扣在西疆?” “公子...” “不必商议,本公子废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来见他宁容璋,现在知道人在哪了,却不让我去,这和没来有什么区别?” 旅途这么久,卫徵早就摸清了寥卉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在稍稍带点威胁,不怕人不答应。 “既然公子决意要去,那属下也不好阻拦,不过还请主子记得,自己的身子最重要。”寥卉抱拳,随即转身出去了。 卫徵微微一勾唇,逗着桌案上笼子里的百灵鸟,嘴边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出身是错,活着也是错,若是替母亲报完仇之后,就任由体内的余毒慢慢侵蚀五脏六腑而死,倒也是一种命定的结局。 他此生本就无牵无挂,只从无意当中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后,更觉得是个笑话。一个本就不该存在人世之人,何必又要将这种错误持续下去呢? 真州 怀亲王府。 怀亲王妃拉着芙蓉的手细细交代,“母亲可要告诉你,那长佑王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你能抓住,咱们怀亲王府又可恢复太祖皇帝在时的荣光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来的倒是快 芙蓉低眉顺眼,十指搅着帕子,纠结道,“可是母亲,那长佑王瞧着是个不好相与的,女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得到长佑王的青睐,更何况,王爷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绝美的姑娘...” 怀亲王妃伸出手替她将鬓边的碎发挽在耳后,笑道,“你怕什么?母亲的好芙蓉啊,论长相身材才艺,你不输京都任何一个高门贵女,更何况论起家世?她一个前相国之女,还比得上你的身份么?” 芙蓉细细的点头,道,“母亲说的是,是芙蓉多虑了...” 可她实在是怵长佑王,尤其是他眸中带着三分凉薄的笑意,直勾勾的盯着人瞧的时候,更觉得后背发紧。 实在是个不好想与的人。不过长佑王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皇帝,这泼天的富贵既然落到了真州,若是还是接不住,那就太可惜了。 原本没想在真州有过多的停留,可是这块本不在意料之中的虎符却叫他不得不有些防备。 疲累的捏了捏眉心,对着那半块虎符,仔细端详桌案上那九头蛇纹画像,突兀的张口道,“阿三。” “属下在。” 连带着半块虎符和那张九头蛇纹画像扔到阿三的怀里,“去好好查查。” “是...”阿三拱手,“主子,咱们西疆表面上久无人看管,听说京都那边动静大,说是陛下会收复西疆,主子,咱们还得早做打算呐。” “嗯,放心吧,本王不会让西疆有落在宁怀暄手里的一天的。” 若不是今年风雪甚大,北地好几条商路官道都被暴风雪给堵上了,他宁怀暄可就不会眼睁睁的等这么久了。 西疆在他们眼中已成了无主之地,最迟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宁怀暄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卫徵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只觉头昏脑胀的紧,就这外头的空气吸了好半晌,才觉得身体渐渐活了过来。 “这就是真州?” 卫徵扭头打量了一圈,看见身边的寥卉点点头,而后“啧”了一声,道“那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还真不能以为谁都能像宁容璋一般,将一个不毛之地治理成往来商客们的天堂。 “嘟嘟——”铜环在大门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青竹嘀咕半天过来开门,“难不成又是怀亲王妃的人?怎么这般烦?” 门“哐”的一下被打开,青竹刚要无奈的推脱,睁眼一看,出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顿时结巴的连话都说不出了,“卫...卫世子!” 卫徵略一挑眉,“难得你这小丫头还记得我。纪姑娘也在此处?”说着抬脚就进,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青竹怯生生的跟在后面,“姑娘许还不知道卫世子来呢,奴这就去通报一声...” “哎——”卫徵从后头将人叫住,“往后可不许唤卫世子了嗷,要叫卫公子,知道么?” 青竹虽然满脸问好,但还是福了福身,“是,卫公子。” 寥卉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心道,看来卫徵是真的很讨厌城阳侯。这么多年公子在城阳侯府,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今儿外头的翠鸟婉转啼鸣,我当是什么好日子,原来是卫公子亲自来了。”纪梦舒站在不远处笑着打趣某人。 卫徵爽朗一笑,“这般的大冬天,哪来的什么翠鸟婉转啼鸣?纪姑娘如今也会打趣人了啊?” 微微福了福身,纪梦舒正色道,“卫公子若是来找王爷的,只怕还需要等上一等,府中的管家说,王爷今日一早就离府了。” “无妨。”卫徵摆摆手,心道真是好兄弟,他千里迢迢的过来,他迎也不迎。 “对了,何姑娘在京都可好?临行之时,我倒是还拜托你照顾她一二。”纪梦舒在京都最放心不下的人,除了万容便是何慧了。 卫徵笑笑,“放心吧,人活蹦乱跳的呢。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估计就是一朝皇后喽。” 何家和纪家到底还是站在对立面上的人,两个仇家居然还能有她们二人之间的缘分,卫徵也觉得奇妙无比。 “外头天冷,公子不适合在此处,姑娘,咱们先进去吧。”开口之人是一个身着利落劲衣的女子,似是卫徵的贴身侍卫,纪梦舒点点头,“也是,我都高兴忘了。” 分开的这段时日里,京都市发生了无数的事,很多事情因着北地消息闭塞,迟迟不能传过来,卫徵便躺在竹椅上,盖着小薄被,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都说了一遍。 纪梦舒斟茶,听的有些揪心,“是么?何姑娘在京都居然还是要受这些明枪暗箭,罢了,何家位高权重,难免会有一些不经设防的东西。” 卫徵点头,“话是这么说,不过上次若不是本公子及时出手,何姑娘只怕又要遭人诟病喽。” 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水,纪梦舒诚意满满,“那我以茶代酒,多谢卫公子出手相助了。” 卫徵说了许多,却没有说自己和城阳侯之间的事情,反倒是对别人的事情点评的很是彻底。 比如圣上如今似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在像之前那般独宠贵妃一人。笼络何家,在后宫之内亦是雨露均沾,相比不多时,皇室就会开枝散叶了。 纪梦舒听着听着,听卫徵这么说,那宁怀暄确实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过本性难移,说不定也只是他装出来的一个表象,毕竟之前昏庸无度,以至于百姓怨声载道,若是再一意孤行,只怕会更加的不利于自己。 一路上舟车劳顿,纪梦舒也没着急拉着人叙旧,叫府中的下人好好安排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宁容璋一回来便觉得府内有些不对劲,身边的小七猛地闪现出来,道,“主子,卫公子今日午后已经到了。” 唇角微弯,宁容璋道,“来的倒是快。” 京都发生的事情瞒得了纪梦舒,却瞒不了宁容璋,且不说京都之内有多少他的眼线,何时何地发生了何事,只要他想知道,均可事无巨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真是太可惜了 卫徵身子虚弱,初来真州,宁容璋着人收拾厢房,叫他在此处歇下,几杯小酒酌着,瞧着外头将落不落的野云。 “一声不啃的同城阳侯断了关系,不好好将养身子,又跑来真州做什么?” 浅薄的褶皱微微扯出一丝询问的弧度,宁容璋替他斟茶,似是没话找话的问道。 “我又不是生完孩子的女人,将养什么?”卫徵噎他,一面毫无形象的躺坐在躺椅上,一边手里端着个干果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话说,我这初初到了真州,是否要先拜过怀亲王?”干果的酸涩香味蔓延至整个口腔,卫徵漫不经心的说道。 宁容璋没抬眼,嘴角扯了扯,道,“怀亲王膝下有两个女儿,正值二八年华,你去拜访怀亲王的时候,不若也去看看,说不定就此遇见命定之人了呢?” 卫徵危险的眯了眯眼,这等好事从宁容璋嘴巴里吐出来也都不像好事了。这么多年的情分里,他可太了解宁容璋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还能真信了他的话? 末了轻哼一声,卫徵道,“好啊,这等好事,我当然得拉着你一起去了。” 闲聊半晌,宁容璋从书桌上拿过一个小锦盒,扔到卫徵怀中,“且先看看?” 卫徵小声嘟囔,“什么玩意儿,”打开锦木盒子,蓦的睁大眼睛,“这...这是虎符?” 古铜色的虎身上头镌刻着一道道阴刻的暗纹,看起来十分低调神秘,只不过,卫徵拿起虎符,细细摩挲,“可惜只有半块。” “自太祖皇帝之后,这虎符就销声匿迹,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卫徵微微前倾身子,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宁容璋一定经历了很多事情。 “前朝的舞华公主,你可还有印象?” 前朝的舞华公主...卫徵细细的想,年幼的记忆里是还有一些印象的,“舞华公主乃是太祖皇帝的爱女,也算是你的姑姑,虽然备受太祖皇帝的宠爱,不过可惜,太祖皇帝去的早,她不是被嫁去了滦州和亲....难不成!” 宁容璋不就是去了滦州部了么? “难不成你这是从滦州部得来的?!”这个世界终归是太过玄幻,大历朝掌握军队如此重要的虎符居然落在了滦州部的手里。 宁容璋摇头,蟒黑色的袍子隐隐透出些许的光华,“准确的说,这半枚虎符,是舞华公主亲自交给我的。” “她不是...”死了么?和亲之后不久,滦州部就传来公主暴毙身亡的消息。 瞧见宁容璋的神色,方觉这是滦州部精心策划的阴谋。“还真是叫人唏嘘。” 舞华公主在滦州部蛰伏这么多年,还能完好无损的保留着大历朝的半块虎符,着实叫人敬佩。 “不过就算有这半块虎符,好似也没什么用处。”卫徵捏着玉骨扇,眉宇之间带着一丝苦恼。 “另外半块的下落,我已经派阿三去查了。这段时日,左右京都和阿三也没有什么消息,你就暂且住在这里养伤吧,府中的管家请来了一位真州的名医,好好给你调养身子,你若是死在了真州,那东芝王怕是要铁骑踏破真州了。” 卫徵觑他,夸张,真是夸张。 比阿三的消息来的更快的是京都书信。 安插在京都之内的暗卫飞鸽传书,书信送到府宅的时候,将将抵近年关。 纪梦舒看清书信上格外简短的内容,意料之外又有些情理之中的回道,“吴娴怀了皇嗣?” 卫徵略略点头,“那看来何姑娘的日子不好过喽。” “若是吴娴诞下男婴,可就是宁怀暄的长子,加上吴家的帮助,难免又是一场风波。”纪梦舒担忧道,虽然知道宁怀暄并非良人,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家如今顺风顺水,正是入住后宫的大好时机。 后宫艰险,她在前世就已有体会,怕只怕何慧又会重蹈她前世的覆辙。落得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许是瞧见她眉宇深重,一副愁苦满面的样子,宁容璋妥帖道,“放心吧,初春之时,只怕会有一场更大的风波。” 根据朝中的消息,宁怀暄打算在初春化雪之时,收复北地与西疆,他只会在这件事的前面,先行夺得先机。 —— “姑娘,瞧瞧,这是七宝斋的梅糖果子,王爷专门吩咐人送过来的。”青竹托着盘子,献宝似的拿过来。 “七宝斋?倒是听说过几回...”捻来梅子糖放入口中,酸涩的梅子味瞬间掠夺所有的味蕾,酸的她眉头一皱,“太酸了些...” 青竹吐吐舌头,“主子吃不了太酸的,那赶明奴婢买些不酸的果子糖。临近年关,街上许多铺子都上了新货,姑娘若是在宅子里头闷得烦了,不如就出去走走转转?” 纪梦舒轻叹一声,“就是因为年关将至,我这才不愿意出去,之前年关之时每每跟在父亲母亲身边,只有今年,瞧着别人阖家团圆,难免会想起还在范阳老家的双亲。” 红叶顶着西风进来,呼呼卸下了身上的斗篷,“姑娘,大公子今日还说,晚上要带着姑娘逛夜市呢。” 真州的宵禁管的不算严谨,每逢节日年关,夜间更是热闹的不得了,说是夜不闭户也不为过。 好在姑娘不是只身一个人。 “那告诉阿兄,咱们今夜一同前往。”面上有了笑颜,颇有几分活色生香的意味。方才的落寞瞬间也都烟消云散了。 暮色四合之际,街市上都亮起了红彤彤的灯笼,一串一串的挂在街面上,远看着像个巨大的糖葫芦。 “喏。” 大葫芦面前出现个小葫芦,圆润红彤的果子外头挂着诱人的蜜霜。纪梦舒视线从糖果子上转到纪元正面上,“阿兄,我如今都不喜欢吃糖果子了。” 少将军一手拿着一串,将一支兀自塞到她手中,自顾自的先咬下一口,神色还有些可惜,边嚼边说,“啊,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啊...” 可惜他要独自享用两串糖果子。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迂回 说罢就要拿回来,近在咫尺的糖果子又猛的被纪梦舒紧急撤回,“阿兄,送了人的东西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两位主子走在前头,身后的纪十一带着红叶和青竹,用着自己主子给的钱袋子,买了三串糖果子,人手一串。 乐滋滋的跟在主子后头逛,时而瞧见街市上哪家的灯笼做的最好,说来讨论一番。 这真州的灯孔瞧着不似京都那般繁复精致,不过样式却是顶顶奇特的。年幼的小孩子指着一头雄狮,“哈”的一声冲它一吼,反倒是先把自己给逗笑了。 纪元正走在前头两步,停在一处小灯笼面前,“阿舒,瞧瞧喜欢什么样式的?” 虽是年关将至,不过人心却都是暖融融的凑在一处。恍惚之间,纪梦舒觉得自己似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尚在京都之时,尚且还在父母双亲的羽翼庇护之下。 阿兄也没有这么早的远在边关,只要京都热闹的时候,大街小巷的,他也会给她带一份热闹过来,为略有些沉寂的相府,平添一份喜庆。 立在铺子前头瞧了好久,最终眼神落在一个做工显得有些粗糙的兔子灯身上,慢悠悠的提起来,回头朝人一笑,“阿兄,要这个!” 纪元正朝后一摆手,纪十一拿着钱袋子结了账,着急忙慌的又跟上自家两位主子。 这边其乐融融,这边冰天雪地。 卫徵轻咳两声,觑了一眼宁容璋,语气平淡的眉宇任何起伏,“不是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想要逛街,还需要我来相陪么?” 尾音带着质问,宁容璋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往前边走,欲等不等的样子真是格外的...卫徵在心里默默吐槽,“欠。” 自个儿约不到佳人出来,反倒是拽着他这一个大男人出来逛街。卫徵忽然觉得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似经过他俩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咦——”卫徵跺跺脚,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跟在身边的寥卉还以为是他身子不舒服,刚要开口便被卫徵打断,“我很好,不用问了。” 寥卉一噎,随即又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小七难得身上没提剑,扮做寻常小厮的模样跟在宁容璋身后,他肤色白净,面容像是软弱的书生。这么瞧着,和那杀人不眨眼的暗卫杀手根本扯不上一点联系。 居然找不到一丝的违和感。 “主子,您看,那不是纪姑娘么?”小七看着前头正在围观看着喷火杂耍的纪梦舒,心里头为自己点了个赞,就单说他这眼力见,放在王爷身边的暗卫群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果不其然,从一出门就冷若冰山的王爷终于缓和了一点脸色,面上带着不期的笑意快步朝人走去。 纪梦舒只觉得背后被人一拍,扭头转过去,没见着任何一个熟人。正以为是有人认错了人,身边不知何时立了个高大的男人。 “王爷?你怎么出来了?” 宁容璋颇有些傲娇,“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这么热闹,本王又为何守着一座空宅子,等着一个不回来的人...”越说越委屈似的。眼神就这么控诉着她,好似她才是导致他闷闷不乐的最终元凶。 刚要开口,纪元正神不知鬼不觉的过来,一把将人拽回自己的身旁,眼神却是看向宁容璋的,“王爷想等的人回不回来,好像跟我家阿舒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家阿舒... 宁容璋扯了扯唇角,目光回视过去。视线在半空中交接之后,带着丝没有硝烟味的火花。 纪梦舒看的发愣,谁知道这两个人又闹了什么矛盾。周围的人群之中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纪梦舒撇过头,也不管他俩,自顾自的看着杂耍的艺人。 两个男人站在她身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彼此,周遭十步之内都带着冷若冰霜的寒气,小七只觉得后脖子“嗖嗖”冒着冷风,猛的打了个激灵,笑道,“纪将军,王爷在福客斋定了晚膳,这瞧着天色将晚,您看...咱们要不一起...” “一起什么?王爷身份尊贵,我们就不跟着王爷一起凑热闹了。”纪元正表示不想去。尽管之前在战场上是同胞,是盟友,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事事顺从。 纪梦舒正看的津津有味,手腕猛的被纪元正捉住,“阿舒,我们先走。” 他说话声音淡淡的温柔,可纪梦舒却知道,越是这样的语气,越是代表他越是和某人敬而远之。 莫名其妙的看了宁容璋一眼,纪梦舒心道,这人是怎么惹着她家阿兄了。 “阿兄阿兄,怎么了?” 纪元正回身看她,郑重道,“阿舒,长佑王此人野心极大,更有实力能夺得皇位,哥哥是担心你与他走的这般近,会对自己的名声不好...” 这着实有些牵强,名声这种东西,她纪梦舒早就没有了。乱世之中,只要家人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一世,平安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阿兄,如今你我之间,还需要这种迂回的方式吗?” 纪元正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看,瞧见宁容璋还在原地百无聊赖的看着杂耍技艺,小声道,“长佑王此人,心计深沉,哥哥是怕他利用于你,更何况他的身世复杂,谋取帝位之后,哥哥是怕你脱不开身...” 一国之帝,心思最是难猜。 纪元正说的这种确实也在情理之中。 “阿兄放心就好,我自有分寸。”少女面上答的正好,纪元正心里头却还是放心不下。必须得是时时刻刻的看着某人才好,最好叫那人永远都不在靠近阿舒。 真州的街市上果真热闹非凡,纪梦舒走在前头,鼻间满是香味,从主街上过来,居然不知何时到了这美食一条街这处。 兴致冲冲的拉着纪元正坐下,爽快的喊道,“店家!五碗镈饦!” “好嘞,姑娘稍等。”店家一面将汗巾搭在自己的肩上,一面对正在煮馎饦的妇人说上几句话。 第一百八十八章 城东 汤匙滚动着热汤,葱花与香菜的味道混在一处,单单只闻着,都能叫人胃口大开了。 店家不知跟那妇人说了什么,逗得妇人咯咯直笑。不一会,五碗馎饦搁在桌上,纪十一和红叶青竹坐在另一桌上,呼噜噜的吃着。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纪元正边吃边戒备着某人,好在边的人够多,若是没有运气加身的话,很难在这茫茫人群之中找到他们。 哼,可算是把宁容璋给甩开了。 纪元正美滋滋的想,三两口吃下一碗馎饦,唤来店家,“再来一碗!” “我们也是。”紧跟着纪元正的话音落下,为首之人穿着蟒衣大氅,暗纹金绣更显奢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店家赶忙擦了擦桌子,有些局促道,“几位请坐,馎饦一会儿就上来。” 纪梦舒抿唇,长佑王可真是大胆,在这人来人往的真州,居然就这么毫不避讳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若是真州有陛下的眼线,这和直接送死有什么区别? 纪元正侧身,还是想挖苦他两句,“王爷...不是已经在什么斋定了晚膳了么?” 宁容璋越过纪元正,视线直直落在他身后的少女身上,“无人相陪,饭食再好有什么用?” 纪元正:... 身后的姑娘很是没良心的笑出了声,换来两个男人不解的注视。 卫徵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笑道,“王爷说的这是...纪将军不给王爷面子呢?纪姑娘您瞧瞧,王爷为了和纪将军吃个饭,都一路追到这里来了。” 话音刚落,纪梦舒更想笑了。旁边的纪元正一张脸早就成了黑锅底。早知道跟着宁容璋就是将她妹妹推入了狼虎窝,说什么当初他都是要好好再斟酌一二的。 店家赶紧端来几碗馎饦,其中一碗放在纪元正的面前。后者深吸一口气,装作身边没有宁容璋一行人,温声道,“阿舒,吃好了没有?” 纪梦舒点点头,乖巧的将竹筷放在碗上,方才不觉得小姑娘吃了东西,如今垂眸落在她的碗中,一大碗的馎饦此刻也都快见了底。 心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叫人有些难受,纪元正“嚯”的起身,将几碗银钱结掉,面上仍是挂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王爷用膳了。” 那店主不近不远的立在一处,瞧着店里头来的这几位怪人,一边同妇人窃窃私语,一边看着他们动也未动的走了。 真是奇怪。 店家将他们未动的馎饦倒进附近小乞儿的碗中,一边嘴里头念念有词,“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买了又不吃...真是可惜...” 颈边豁然搭上了一把长剑,锋利而冰凉的剑刃贴着脖颈,在冬日泛起从骨头缝中泛起凉意。 店家惊恐的睁大双眼,还未来得及转头,身子就被人按住,迫使他“哎哟哎呦”的叫唤着,却看不清身后到底是什么人,“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身后有人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的问询道,“方才是否有个贵人去了你家小摊?” “是是是!就在刚刚,是有个面相不凡的贵人要了馎饦,只是没来得及吃就走了!”求生的意识叫他双腿发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身后有人似乎拿来一张纸,展开了放在他面前,“可是此人?” 店家只看见一节那人小臂上的一节黑色束袖伸了过来,目光落在纸上。连忙点头道,“正是,正是此人!” “他们往哪里去了?” “城东。” 店里头的妇人见他迟迟不归,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终于在街角处瞧见人回来。明明只是处理剩饭去了,瞧着他那白如纸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方才烧杀抢掠去了。 “你干...” “嘘——娘子,今日咱们铺子里来了那几位贵客的事,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否则,只怕会招惹来杀身之祸。” 卫徵一边走一边吃。真州虽然没有西疆繁华,不过也别有一番风情。甚至因为西疆来往客商众多的原因,也带动了真州的繁华。自从离开京都之后,只觉得哪的空气都是如此的香甜,简直叫人欲罢不能。 吃罢手中的烤羊肉,卫徵拍拍手,嘿嘿笑了两声,瞧着一直走在前头的纪家兄妹。贱兮兮的凑在宁容璋跟前,“哟,你瞧瞧,你这未来的大舅哥可不愿意搭理你呢。” “一边去。”宁容璋白他一眼,脚步未停,兀自跟上去。 小七跟在身后,人畜无害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眼神里满是戒备,一手按在自己的腰间,不离宁容璋三步。 “王爷...后边似乎有了尾巴。” 宁容璋略一挑眉。卫徵傻乎乎的看着两人之间打着什么哑谜,一脸单纯的问道,“什么尾巴?” “人都安排好了么?” 小七点点头,“三哥已经过去了。” 宁容璋负手而立,瞧着没有任何的不对劲,目光紧紧随着前头的那个姑娘,而后道,“派人保护好她。” “是。” 卫徵就算再傻,这会子也听出来不对劲了,一手拿着炙鸡腿,一手拿着糖果子,目瞪口呆的问他,“宁容璋,你要干什么?我可告诉你,如今我是个连走路都要喘着粗气的病弱之人,你你你...” “你什么你,”宁容璋夺过他手中的炙鸡腿塞到他口中,成功的堵上了他的嘴,“放心好了,那些人都是冲着本王来了,再说了,你身边不是有寥大护卫保护着你么?到时候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懂?” 城东这处到了分岔路口,纪元正故意带着人去了人更加热闹的主二街,宁容璋立在那处左看右看,好似是更加好奇右边似的,抬脚往右边走了。 进了右巷子之后,视野瞬间狭窄了几分,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卫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着人一起走,心里头那叫一个后悔,早知道就一路跟着纪姑娘他们了。 可惜人间没有后悔药,进了巷子,也只能两眼一闭,硬着头皮走到底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虎符? 出了窄巷之后,便是临着后湖的商路。 冬日严寒,湖面上结着厚冰,尽管没有潺潺的流水声,也还是能招惹来许多幼童,提着小灯笼靠近湖面,望着被灯笼映照出来的那一团团不甚明了的火影,略略发笑。 湖边有竹林,不过此时已经人迹罕至,不见人烟了。宁容璋眼睫上带着冬日的霜寒,眼神似是幽潭深洞,正在一步步的引诱猎物入局。 甚至一丝风都没有,裸露在外面的手掌微微泛白。卫徵下意识的后退几步,眼尖的瞧见宁容璋身边飞快的掠来几道身影。 “嘶——算的真准。”卫徵快速往后退了几步,寥卉则是尽职尽忠的守在卫徵身边,瞧着那些身手不凡的黑衣人,暗暗为宁容璋捏了一把汗。 小七眼神一凌,游走于那些黑衣人之间。宁容璋身着蟒纹暗金纹绣的大氅,三两下夺来一人的刀剑,反制于敌人。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宁容璋想要逞英雄,卫徵却不大情愿他把命交代在这里的,好在那些人的眼中只有宁容璋,倒是也无人在乎他的死活。 “寥护卫,快走,纪将军应该就在不远处,快些搬救兵过来。” 两人一同离开,循着纪梦舒走的那条主街寻去。纪元正正立在一家酒楼面前,入神的思考着红木牌子上的谜语,好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酒”字。 店家大喜过望,满面红光道,“恭喜这位公子,这谜底就是酒字,那本店的一坛数年的老酒,就是这位公子的了。” 周围的人群之内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卫徵三两步的走过来,揪住人的胳膊,将纪元正带出了包围圈,也不管身后的店家怎么招呼,“哎——公子,你的酒!” “卫公子,你来做什么?总不能是王爷也眼馋这家的酒,想要你给他带一坛子吧...” 纪元正只觉得这两人阴魂不散似的。 卫徵好不容易把气儿喘匀了,夸张的看着纪元正,一脸郑重,“不好了,纪将军,宁容璋他要死了!” —— 临着后湖的石亭之内,人烟寥寥。卫徵带着纪元正一行人过来,正瞧见隐没在黑暗处的男人衣衫整齐不乱,身边的小七和阿三恭敬的立在一旁,周围是缴了兵刃的黑衣人。 那黑衣头领愤愤不平,中了长佑王的圈套,恨不得一下子回到几日前,到时候一定再好好筹划筹划,定能将长佑王活捉了去。 “你使计!” 黑衣头领咬牙切齿,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就是长佑王不要脸一样。 宁容璋懒懒的抬眸,稍一摆手,身边的阿三冷冷的将人给半提起来,寒冬腊月里剥去他上半身的衣裳,皮肤之上露出一只九头蛇纹身的纹样。 “王爷,果真是。” 卫徵被人扶着慢慢踱步过来,瞧见宁容璋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还有闲心剥人家的衣裳,只觉得自己方才想要救他的真心都喂了狗。“不是,你什么情况?” 纪元正也险些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语气揶揄道,“这就是卫公子口中的,王爷快要死了?” 卫徵哑口无言,“不是,纪将军,你且听我狡辩...呸,解释...” 方才宁容璋和小七被这些黑衣人围战之时,确实很是危险,但暗处的阿三一直都在,这才有了反胜的机会。 “无事,只是这些人很重要,本王还要将他们带回府中处置。”宁容璋起身,未在有片刻的停留。 王爷尚且忙的紧,纪元正便也跟着回去。 回到府中之后,纪元正仔细的看着他们身上的九头蛇暗纹,满腹疑问的问道,“这是什么组织?” 卫徵接话,“纪将军跟在王爷身边的年岁不多,可能没见过这九头蛇之人,但据本公子的了解,这九头蛇组织怕是前朝的什么监察机构...换句话说,就是专门盯着他们这些亲王的。”也难怪宁容璋时不时的就要被追杀一回。 卫徵转身,看着那些被五花大绑之人,道,“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呐?” 黑衣头领看了卫徵一眼,又撇过头,显然不想理他的样子。 宁容璋拿起桌案上的锦盒,交给阿三,阿三打开锦盒放在那头领面前。“九头蛇,最早出现在太祖皇帝年间,后来太祖皇帝薨逝之后,你们便销声匿迹,近些年又在大历朝频频暗中出现刺杀王爷,是为何?” 黑衣人不屑的目光落在锦盒之内,而后蓦地瞪大了眼睛,只因为这里头的物件不是别的,正是太祖皇帝的半枚虎符。 “怎么会...你们怎么会有虎符?” 阿三收回锦盒,蹲下身来,“虎符...你知道多少?” 事已至此,瞒着,似乎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了,他们既然得到了虎符,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太祖皇帝年间发生的事情。 “这半枚虎符,乃是太祖皇帝在时的信物,后来太祖皇帝登基,这虎符也就没有了实际的用处...但这只是你们以为的。” 黑衣人动了动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阿三手中的虎符,“后来,就依着这虎符成立了暗处的组织——就是九头蛇,意思就是面面俱到的了解大历朝的所有事情,保卫京都皇室的安全,拥有虎符者,可调动所有九头蛇组织之人。” 这么重要的信物,太祖皇帝居然给了舞华公主。宁容璋指尖敲响桌案,“这虎符的下落,你们可曾知道?” 黑衣首领遗憾的摇了摇头,“自从太祖皇帝薨逝之后,我们便在暗处隐藏了起来,只是偶尔活动一下,至于这虎符现如今究竟在谁的手中,我亦无法知晓。” 卫徵憋笑,看来之前九头蛇追杀宁容璋,完全是因为宁容璋在藩地之内养兵...被这些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这才想要痛下杀手,但如今半枚虎符在宁容璋手中,昔日的敌人如今成了自己的半个主子,想必那黑衣人的心里头也是不好受的。 “这半块虎符,本王便是从舞华公主手中的来,既然传给了自己的女儿,那另外半枚,就一定还在某位亲王的手中。” 第一百九十章 觊觎 宁容璋轻叹一声,“阿三,接着查。” “是。” 黑衣头领一时也觉得有些没有颜面,追杀了这么久的人闹了半天成了自己的主子。正当人犹豫的时候,宁容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凭空的惊喜,自然是要抓住了不是。 “这虎符既然在本王的手中,那本王就腆颜问上一句,九头蛇现如今是个是么情况?” 说来也是惭愧,九头蛇自太祖年间隐匿之后,由于入不敷出,有没有和皇宫取得联系,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行走江湖,只要是查找到了有关其余亲王的一些风吹草动,他们再行下手。 将这些如是告诉宁容璋之后,后者淡然一笑,“既然如此,那武亲王谋反的时候,你们为何没有现身?” 问的就是精准。 黑衣头领这辈子最不想提及的两件事就是没能阻拦武亲王入京,二是没能刺杀成功宁容璋。 于是便懊恼道,“原本我们的人是有机会下手的,只不过不知您什么时候投靠了武亲王,守备的各种力量突然加强,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再做打算了。” 守着一个昏聩的君王? 卫徵困得连连打哈欠,只听宁容璋十分有精神的问道,“这么说,你们效忠的是宁怀暄?如今的陛下?” 黑衣人均咽了咽口水,心道,这究竟是什么送命题啊。 “不...九头蛇乃太祖皇帝亲手所建立,我们所有人,只效忠于太祖皇帝。” “可是太祖皇帝已死。” 宁容璋仍旧不依不饶。 黑衣头领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他的神色,说到底,眼前的这位主儿,才是当初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心思百转千回,终于道,“信物为证。” 虎符在谁的手中,他们自然是要听谁行事。 似是终于听见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宁容璋挥手,“小七,带他们下去吧。” 人走之后,卫徵拢好外袍,道,“你这是成功将人收拢好了?” “你也听见了,他们只认虎符,剩下的那半块虎符还得尽快找到。”宁容璋心里头盘算着太祖皇帝薨逝时,除了舞华公主,还会将虎符传给哪位亲王? 冷不丁的听见卫徵道,“你让阿三暗中搜寻了那么多亲王的府邸,就没想过,太祖皇帝也有可能将剩下的那半枚虎符,传给先长佑王呢?” 冷流瞬间过了一遍全身,带着些许的战栗感。宁容璋眼神瞬间就变了,带着敌视的目光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将虎符传给我的父亲?” “为何不可能?” 事情太过久远,但宁容璋知道,他名义上的皇祖父实际上并不爱他的皇祖母,皇祖母早逝之后,他就把尚且还年幼的父亲送往西疆,这么多年的岁月过去,他们父子再不相见。 有时宁容璋午夜梦回之时,也想狠狠的质问他,他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啊,将大历朝搞成这副模样,他泉下有知,可曾后悔? 将所有事情看在眼中的纪梦舒迟疑道,“史书上记载的太祖皇帝,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传言,太祖皇后薨逝后,太祖皇帝亲自为其守灵三日,这才葬入皇陵...” “他怎么会与皇祖母相配?”宁容璋手握成拳,他父亲幼年是如何过来的,在他幼时,府中的老管家总是会一遍一遍的重复,那些都是先帝欠他们的。 太祖皇帝负了皇祖母,宫闱之内,那女人还高坐太皇太后之位。 果真讽刺。 “王爷,正所谓结果往往都出乎人的意料,既然那半枚虎符在舞华公主手中,另外半块,说不定也在某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纪梦舒还是劝慰道。尽管知晓宁容璋对太祖皇帝恨意极深,但也不曾想,他这半生,都在太祖母和父亲的阴影之下度过。 双亲早逝,亦无人教他该如何和过往和解。 只能一步步的自己摸索着,探究着,方能成长为现在这般的样子。 宁容璋压了压眉心,道,“罢了,本王亲去西疆。” —— 那看来年关只能在西疆度过了。 纪梦舒很早之前就给尚在范阳老家的父母去了书信,叫他们不用担心。 正说着这几日要走,不知怀亲王从何处得到了消息,非要在临行之前,在与他的贤侄好好聚上一番。 卫徵、纪家兄妹连同长佑王一同赴宴,算是一个没落下。 怀亲王上次酒宴之上早就透露了自己会支持长佑王攻入京都,只是后来一直都没了消息,也不知宁容璋本人是如何想的。 为了探听到宁容璋的心意,这才不得不又请人过来。 近日真州也是热闹的很,怀亲王亲自站在王府门前相迎,“哎呀——贤侄,几日不见,怎的瞧着贤侄似是消瘦了一些?难不成是真州的饭食不合贤侄的口味?那本王请几个西疆的厨子来可好?” 这般亲亲热热的语气,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叔侄”二人关系有多亲密呢? 卫徵暗暗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小声凑近他道,“这还没跟人家王府的小姐成亲呢,和未来的老丈人相处的倒是不错嘛。” “叔公您这太客气了。”宁容璋淡淡一笑,随即拉着卫徵过来,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东芝王的...外甥。” 卫徵咬牙,合理且有证据的怀疑,这就是宁容璋的报复。 纪元正紧跟着略微一拱手,没多大心思透露自己名姓的样子。 “不知长佑王考虑的如何?” “多谢叔公好意,只不过,这入京风险太大,本王实在不愿连累叔公一同落马。”他这话说的十分有诚意,瞧着像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似的。 怀亲王冷笑几声,“贤侄这么说,会不会有些晚了?” 断了他同滦州部的铁矿声音,现在他们的手中各自捏着对方的把柄,说是同一条船上的认也不为过,亲上加亲又有何不可? 芙蓉和小昙早早就出了候着了,寒冬腊月里,衣着华贵,宝珠金钗,斗篷之下仍能窥见她们的美貌。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异域人 落座之后,怀亲王的两个女儿斟酒的斟酒,说话的说话,拉着宁容璋和卫徵闲聊。而纪梦舒一直都在偏头同自家兄长啰啰嗦嗦,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瞧着纪梦舒满不在意的模样,宁容璋只觉得自己心里头闷得很,像是江南的一场大雨潮潮湿湿的落了好几日,都不见晴天。 卫徵心思百转,自然也看出了怀亲王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凭借着自己的真州军作为要挟,以此迫使宁容璋娶了这其中的一位小姐做皇后,这买卖,怀亲王府担着一定的风险,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王爷,初来贵地,晚辈敬王爷一杯。” 一杯酒下肚,几人各有心思。 怀亲王无不遗憾道,“贤侄在真州何不多住一段时间呢?是叔公招待不周了,改日,我叫芙蓉陪着王爷好好逛逛真州如何?” 芙蓉面上挂着如同芙蓉花一样的笑意,道,“父亲,您看王爷的身边还有纪姑娘呢,女儿家爱逛,说不定,纪姑娘已经带着王爷逛过了...女儿又何必还要自讨没趣呢...” 宁容璋刚要顺着芙蓉的话接着往下说,就此推脱了去,谁料纪梦舒接话道,“芙蓉姑娘这可就想错了,我与王爷既然都是客人,这真州的地界芙蓉姑娘又是最熟悉,这陪逛的人选,还是姑娘最合适了...” 这话说的漂亮,芙蓉心里头暗自窃喜,不过目光却时不时的落在卫徵面上,娇羞道,“若是几位贵客都不曾逛过真州的话,那小女也能为几位贵客带带路。” 卫徵敬酒,目光毫不掩饰的对上芙蓉的眼神,视线在半空中交错,满是郎情妾意的模样。 小昙轻咳两声,到底是姐姐,做起事来就是稳重一些,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了芙蓉的不对劲,偏身挡在芙蓉身前,道,“卫公子,小女敬您一杯。” 卫徵长得风流,尚在京都的时候,不知是多少闺阁少女心中的梦,凭着这张脸,不管到了何处,总归是能派上一点用场的。 半挑眉毛仰头喝下,侧坐在梨花木椅上,端的是姣姣君子。 闲聊半晌,宁容璋态度坚决,执意要走。 怀亲王也不敢有过多的阻拦,生怕自己一个小心就得罪了宁容璋。就算没有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长佑王,凭着他替长佑王保守秘密的份上,等人到了京都成为皇帝,好歹他还能有个从龙的功劳。 不管怎么样,都是不亏的。 如意算盘打的响亮。 一宴之后,正是暮色四合之际。 小院里头飘着淡淡的梅香。红叶和青竹正在加紧收拾东西。 院子里头冷不丁的出现一个人来。那人逆着黄昏日落,影子被拉的细长。 “王爷?” 清丽的面容上满是疑惑,纪梦舒头发上点缀了一二的钗子,朴素的可以。 后者微微俯下身来,目光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今日宴席之上,阿舒好似很想让芙蓉姑娘同我在一处?” “什么...” 他方才唤她什么?这么亲密的称呼他怎么可以... 梨花木躺椅上的女子微微惊诧,就这么回视着他,“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双手按在交椅上,宁容璋微微俯下身子,院子里头种着几株梅花,这时节开的正好。受着冷风的花瓣微微飘下一二,打着转儿落在他们身上。 盯着她嫣红的唇,宁容璋忽然就笑了,“你当真不知本王是什么意思?” 呼吸似乎猛地摄住,纪梦舒猛地停止了呼吸,皱着眉头深思,而后后知后觉的想到一种可能,脸色“腾”的一下就红了,刚要挣扎着从躺椅上下来,身子就被人给重新按了回去,“老实点。” “我...” “我知道,你陪本王在京都、西疆、真州这么多地方,情谊本王都知道...” 纪梦舒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心道,您知道个什么啊,她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好吗? 哑口无言。 宁容璋捉起她的手,握在自个的手心,道,“我是想说,回到京都之后,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红叶从屋内出来,就撞见这一幕,心里头瞬间响起大公子的教诲来,“万万不可让长佑王近阿舒的身。” 如是当头一棒,“王爷!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姑娘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么?” 借口来的刚刚好,纪梦舒赶紧几步进了屋子,在宁容璋面前只留了下一个惊慌的摇摇晃晃的梨花木躺椅。 耳根蓦地一红。宁容璋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方才那隐晦的一番话,仿佛是在对牛弹琴一般。 年关降至,像他们这般形色匆匆前来赶路的人倒是不多。 好在真州距离西疆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七八日的时间也就到了。 时间似是一眨眼的过去,到了西疆的地界之后,珍宝阁的人早就等在城外了。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 瞧见有一段时间没见着的主子,珍宝阁的店家高兴的泪如雨下,急忙忙的将人请上马车,驾车而去。 西疆热闹的氛围更是浓厚。店主们在外面吆喝着,张灯结彩的挂满了灯笼。 自从在真州说了那么一嘴后,纪梦舒也是乖乖听了哥哥的话,有意无意的都和宁容璋拉开距离。 他们不是一路人,所追求的东西不同,又怎么能走在一起呢。 “兄长,你看,那是什么?” 精致小巧的白骨森森的玩意拿着绳子穿着,赤裸裸的挂在外头,像个精巧的装饰品。 索性纪元正见多识广,寥寥只看了一眼便放下帘子,“狼牙。” 纪梦舒猛地睁大眼睛,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的欣喜,纪元正摸摸她的脑袋,“怎么想要?” “嗯嗯,阿兄给我挑一个好不好?” 他家的小姑娘表面上看着文文弱弱的,实际上独爱一些小巧的收藏品,还是越危险的越好。 甚至之前有一回,将他的箭头收藏了去。 “停车。” 外头的小厮应声停下,将马车拉到一处。 走到小摊之前,摊主明显是个异域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焦急 偏生纪元正又是个懂行的。 挑挑拣拣挑了个上等品。那异域摊主又笑,“贵客一看就是懂行的人,这狼牙可是西北狼所产,名贵的紧,若不是西疆大雪封路,我等淤塞于此,身上的盘缠又不够,是断断不会将此狼牙卖出的。” 纪元正点头,“品相确实不错。” 送给阿舒把玩也好。 得了狼牙的姑娘面上带着一抹笑意,笑嘻嘻的冲人笑,“多谢哥哥。” 西疆本是有长佑王的府邸的,只不过现如今表面上长佑王已死,这府邸八成也是住不进去了。 住在客栈吧,风险又太大。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去了珍宝阁。 好在珍宝阁上下几楼算是宽敞,住下这十来号人也不算难。管家早就准备好了厢房,领着人进去之后,又道,“这阁楼多数都小,夜间又生着炭盆,公子姑娘可莫要忘了留个窗子。” “多谢管家了。” 推门进去,屋子中间放着一立屏风,将屋子分成两部分,外头的梳妆铜镜台甚至胭脂水粉等物件一应俱全,对面就是窗子,堪堪开了三指的缝隙,屋子里头生着炭盆,挨着窗子的小木桌上放着几个细颈的瓷瓶,上头应景似的插着几株梅花枝。 和着外头的冷风送过来,倒是能闻见一室梅花香。 天色昏暗的早,还未用过晚膳天便黑透了,纪梦舒撂下木筷,摸了摸肚子,“红叶,不妨撤下吧。” “姑娘,怎么不多吃一点?”红叶瞧着桌案上头猫儿似的动的几口饭,担忧道,“这饭菜可是不合姑娘的胃口?” 纪梦舒摇摇头,“心事多了,饭菜自然也就吃不下了。” 红叶刚把吃食撤下,纪梦舒独身一人呆在屋中,忽而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阵虚弱的猫儿叫声。 一阵一阵的,好不可怜。 迎风开了门,正瞧见宁容璋正立在门口,一手放在黑色氅衣里头,略微鼓起一个小包。 正当她疑惑之时,那黑色氅衣里头倏地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四下张望着。 许是人生地不熟的害怕,前爪紧紧扣着他的黑色氅衣,嘴巴张着斯哈吐气。 “方才在后院瞧见这冰天雪地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猫,险些冻僵了,我便将它捡了回来,送与你做个解闷的玩伴。”宁容璋一手提着猫儿后颈一手托着它的身子就往她这里送。 柔弱无骨的身子被暖暖的抱在怀中,粉红色的肉爪显然已经被人修剪整齐了。 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似乎是要融化掉,“这猫儿倒是可怜,居然出生在这么寒冷的腊月。” 青竹凑上前来,小心殿外摸了摸它的脑袋,“多亏遇见了王爷和姑娘。” 一整个珍宝阁里头,也没个能细心照养的人儿,好在纪梦舒闲来无事,养个小狸奴倒也不费事。 夜半时分,家家户户都熄了灯睡下。窗外竟又是飘起了雪。今日这猫儿若是没有遇见宁容璋,只怕是活不过今夜。 盯着风雪,阿三强打起精神来,飞檐走壁一路进了亲王府。 “王爷,咱们的人都在外头守着,王爷今夜都可在王府之内。” 这话说给宁容璋听,倒有几分主人进不去家门的既视感。什么时候长佑王回自个的府邸,还得趁着夜半三更无人注意的时候了。 自与滦州交战“赴死”后,他已许久不曾来到王府了。 母亲去的早,父亲又无继室侧室,他更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自父亲也薨逝之后,这偌大的王府之中,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人了。 进府之后,几个暗卫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阿三逐步吩咐道,“所有角落都不能放过,务必找到那半枚虎符!” “是!” 宁容璋抬脚进入祠堂,引燃了三柱香,供奉祖宗的桌案上最下面立着两个牌位,抬手将三炷香插在面前,长睫压着阴翳,这么多年了,他都快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阿三不疾不徐的进来时,男人脊背挺直,跪在蒲团之上。 门开了一条缝隙,外头的月光落不到他的身上,反倒是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扑朔迷离。 “主子,没有。但只剩这一间祠堂没有搜过。”阿三恭敬垂首,祠堂里头各个牌位面前燃着的长明灯将人衬得愈发的幽诡。 莹莹烛光落在面上,压着一室冷清。似乎意识到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宁容璋点点头,“阿三,这祠堂我亲自来搜。” 到底还是主人家供奉先祖的祠堂,若是手底下的人没轻没重的冲撞了去,那可就不好了。 阿三后退几步,皂靴踩着地面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末了还带上了外门,关住了簌簌卷进祠堂的雪花。 祠堂里头垂下来的斗转天灯明明灭灭的照亮牌位上的字迹。宁容璋起身抬头,目光在里头搜寻一番。 如若另外半枚虎符真的在父亲的手中,为何这么多年父亲都未曾透露? 想不明白的空档,手已攀上了父亲的牌位,底部厚重,显然是个实木的。照旧摸过去,终于在太祖孝慈先皇后的牌位下摸出了不对。 眉头一皱,牌位底部轻盈,和之前那几个手感大不相同。宁容璋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双手将那牌位的底部掰开,如遭雷劈一般静止在原地。 昏黄的长明灯落在手中的木头底盒上,古铜色的虎符闪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双手似是不受控的垂下,虎符砸落在地上,从木头盒子里咕噜噜的滚了出来。 双目阖上,带着一抹悲戚,他宁愿找不出这半枚虎符。 既然不在乎他父亲,又为何将半枚虎符假惺惺的留给他?面对满室的先祖,寂静无声,亦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宁容璋跪了一夜。 阿三进门的时候,只瞧见自家主子雕塑一般跪在原地,旁边散落着半枚虎符,心中忽然也有些悲戚。“主子,天都快亮了。” —— 府里养着的猫儿没骨头似的伏在纪梦舒的膝头上,一个劲儿的嗅啊嗅。 青竹推开了门,眉间带着一丝的焦急。 第一百九十三章 笑话 青竹近身凑近小声道,“姑娘,听说王爷在王府之内醉了酒,连身边最亲近的阿三都劝不回来呢?” 她听的云里雾里,依言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青竹又将自己打探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昨个儿夜里,王爷就去了王府,一夜未归,今晨管家怕出事,特意遣了两个人去看看,阿三哥说王爷被伤了心,在王府之内喝的酩酊大醉。” 被伤了心... 她顺着怀中奶猫柔顺的毛发,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现在他的身份还不适合在外头,尤其是王府这种故地。 可转念一想,这终归是他的家务事。 纠结半晌,张口又问道,“卫公子呢?” “管家传话过来之后,卫公子怕王爷出事,便也去了王府。” 轻声叹了一口气,她倒也能猜测出七八分的样子,唤来红叶,将膝头上仍不知世事的猫儿交给了红叶,细细嘱托几句之后,便披上斗篷,开了门。 昨夜下了雪,今晨洒扫的小厮已经将门口那片清理出来了,只是仍有些薄雪又落在上面,霜儿似的落了一层。 锦绣鞋子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管家备了马车,却也不好张扬,只能停在附近,走上几步路,从后门进去。 闲散步子踩在雪上头,抬头仍能看见略微阴沉的天空落下一片片的雪花。手中还揣着汤婆子,小心翼翼的走过那一截路,悄无声息的进了王府。 这还是她初次进入王府这里。原本她想着一方王爷,就算不受宠爱,那也是豪富一方,锦衣玉食的养,府中下人云集。 如今进了王府之内,看着那略有些空荡的地段,怎么着也不能和富丽堂皇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青竹,咱们没走错吧...” 青竹张望,“没错啊...” 可这实在不像是个王府。 后门这处空荡的有些不像话,似乎有人专门拔了小道两旁的树木花卉似的,更显得空荡无比,顺着小路走,正巧瞧见前头站着的阿三。 阿三见了人来,长舒一口气,盼星星盼月亮,可终于是把人给盼来了。 “纪姑娘,请您劝劝我家王爷吧...” 在她的印象之中,宁容璋做事沉稳,可不像是个会意气用事,不顾后果之人。阿三贴近她,小声道,“王爷昨日夜里探查王府,在太祖孝慈先皇后的牌位下找到了那半枚虎符。” “到现在...王爷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喝酒,属下都不敢劝。” 这倒也是难为他了。 阿三带路,将人引到祠堂那处,祠堂的门关着,卫徵立在一处,瞥眼瞧见纪梦舒来,犹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想必这其中的前因后果,阿三都给你说了,宁容璋这样颇有几分不管不顾的架势。”卫徵吐槽道,“我说那太祖皇帝也是个神人,明明不喜先长佑王,却还要将什么劳什子的半枚虎符传给长佑王,怎么?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么?可真是够恶心的。” 也难怪宁容璋现在难受成这样。 秀眉微皱,手心里的汤婆子猛地将她手心烫了一下,倏然回神,“那我先去看看。” 卫徵仍是立在远处,瞧着身边的阿三,道,“你说,你们王爷这般冷漠,往后怎么会有姑娘喜欢他呢?” 阿三深吸一口气,道,“王爷只是外冷内热罢了。” “哟哟哟,外冷内热...”卫徵忽然有了和人一教高下的意思,半是拉拢的笑道,“那要不要打一个赌?就赌我和你们王爷,谁先成亲如何?” 阿三像是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卫徵,摇摇头。 卫徵还以为是他不敢,而后听见阿三道,“我家王爷丰神俊朗,京都内这么多姑娘都对王爷朝思暮想的,这种赌约没有意义...” 卫徵哑口无言。 “王爷。”她方才不过才推门进去,便被人扔来一个冷眼,“出去”两个字挂在嘴边,舌尖一转,居然又给咽了回去。 “你来做什么?”男人声音暗哑,盘腿坐在蒲团之上,身边散落着好几个空了的小酒坛子,一身黑衣也皱皱巴巴的,上等的面料暗金流转,衬得人面色更加苍白。 “听阿三说,你已经找到了那半枚虎符?”纪梦舒走上前,也不知何处来的勇气,让她下意识的觉得宁容璋不会对她怎么样。 绕到他身边,鼻间闻见一股酒气,被旁人视若珍宝的虎符毫不怜惜的躺在地上,像个小孩子的玩具一般。 她蹲下身来捡起虎符,又朝着祠堂之内的牌位微微福身,“王爷...可是在疑惑这虎符为何会在先长佑王的手中么?” 好在男人尚且还算清醒去,声音低哑道,“我不知道...” 似是幼年时迷路回不了家,在偌大的西疆找不到自己的家。这种感受在失去双亲之后反反复复,可是后来宁容璋强迫自己做了很多事,练武、读书、排兵布阵,都是他一个人自少年时完成的。 接触的事情渐渐多了,午夜梦回之时,也就不会常常梦见自己处于何种的境地了。 无依无靠,警惕到连身边的近侍都不能轻易相信。 先长佑王早逝,当时宁容璋不过才十三岁。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盯着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不少人派人过来试探于他,前前后后几次,他险些命丧黄泉。 也就是那时他才明白,他已经没有了羽翼可以庇护,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让敌人畏惧。 他恨太祖皇帝,恨他为什么伤了皇祖母的心,也让他的父亲郁郁而终。 原本是个十成十的恨意,可在皇祖母的牌位下找到那半枚虎符的时候,从年少的一腔恨意直到现在都好像变成了一个笑话... “斯人已逝,想要探究前朝的种种事迹已是不可能,不过王爷应该明白,既然先长佑王没有交代这半枚虎符的事情,想必也是不想让王爷心怀仇恨...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泛着吸足了彻夜冷气的虎符握在手心内,将她手心蓄足的热气散了个干净。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心怀仇恨 “心怀仇恨...自从皇祖母薨逝之后,父亲便被扔来着蛮荒之地,纵然父亲心怀大义,不想扰了先帝在时的和平,又怎么能让我也平心静气的接受这不公平的一切呢?”宁容璋忽然勾唇一笑,一双黑目紧紧盯着太祖皇帝的牌位。 “他是皇帝,却也忘了当初是谁扶了他的凌云志,宠妾灭妻,让我的皇祖母,父亲都忧郁而终。” 少年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证明,他不差。是太祖皇帝被蒙了心,丧了神智。 可偏偏又将这半枚虎符交到先长佑王的手中,似是冥冥之中的胁迫一般,告诉先长佑王和他的后代,皇室血脉,理应如此。 纪梦舒蹲下身子,将半枚暖热了的虎符放在他的手心当中,“当然,现在这半枚虎符既然在王爷的手中,那扭转乾坤,自然也无人能阻挡王爷...而王爷,也不必良心难安。” 从来都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女子微微一笑,看着那长明灯下明明灭灭的烛光,道,“这虎符,王爷可还觉得有另外一层意思?若是皇帝昏庸无道,舞华公主和先长佑王便可利用此虎符,拨乱反正。” 是了。他的父亲曾和他提起过舞华公主,二人虽然不是一母同生,可关系算的上亲密。 如若不然,舞华公主也不可能在临死之前,将这半枚虎符托付到他的手中。 这么说,好似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纪梦舒支开了窗子,冷风一吹,祠堂之内烛光闪烁。宁容璋偏头出神的看着那折射过来的并不刺眼的日光,面上的酒意被冷风吹去了大半。 故人已去,该怎么想怎么做,都是活着的人该想的事。 卫徵等在外头,没上前,祠堂门“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卫徵和阿三皆抬头看过去,心中暗暗佩服,这纪姑娘就是纪姑娘,处事通透,也能将心灰意冷的人给劝回来。 他年少的想法,想要努力证明自己,无非就是想要得到所有人的夸赞。他幼年时,父亲尚在,只是身子不大好罢了。时常教导他习武练字,幼年的练武师父都是从疆场上退回来的老将,他小小年纪手上就磨出了一层茧子。 犹记得年少手心内的水泡被磨破,血水混着脓液淌下来,疼的厉害。 向来慈爱的父亲却那样的严厉,“不能哭,我宁家的子孙,没有孬种。” 而后这么多年,就算手上的茧子一层层的破又一层层的长,他都没有哭过一回。 同龄的小孩子都还在被父亲抱着满大街的买糖果子的时候,他已经跟着师傅,风里雨里的来去练武场了。 父亲的本意是想要他有个自保的本事,可也不想让前朝的事情牵扯到他,至死,都没有说出那半枚虎符的下落。 宁容璋立在门廊下,转身看着身后那些亮着烛光的一个个牌位...祖上的阴灵们,都会在天上看着他。 “主子...” “虎符已经凑齐,通知边小寒他们,年关之后便上京。” “是。” —— 街市上的节日气息愈加浓厚,悄无声息,大历朝的年关便到了。 虽然年关过后的初春尚有很多事宜,不过年关总是要好好过的。 若非是宁容璋和滦州部达成协议,只怕今年的年关会有好多将士在外不得归了。 西疆不比京都,年底更是冷的厉害,纪梦舒已经不想出门了,整日窝在屋子里,就着屋内的几个炭盆烤火。 红叶端着温水进来,搓着双手,“姑娘,这西疆的天可真是冷的厉害,光是站在外面,都觉得整个身子的暖气都被吹散了似的,五脏六腑都冷的厉害。” 纪梦舒裹着被子嗯了一声,青竹推开了门,而后迅速关上,道,“姑娘,今年年关可不能跟着老爷夫人他们一起了,不过人越多越是热闹,大公子叫您过去用膳呢。” 珍宝阁今日闭店,纪梦舒穿的暖暖和和的过去,瞧见宁容璋和卫徵以及兄长已经坐下了,阿三小七红叶他们单独摆了一桌。 管家在门外踩着木梯子挂上两个大红的红灯笼,瞧着格外的喜气洋洋,“哎呀——这个好看,好看!” 像是出游在外的旅人一般,年关也回不了家,纪梦舒挨着纪元正坐下,心里头暗自宽慰道,好在还有哥哥在。 “快来看啊,放烟火喽!”外头附近邻人的小孩叽叽喳喳的出来,几个孩子笑着一团,大人们则接连抱起他们,等着看烟火。 纪元正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软乎乎的羊皮小帽,戴在她的脑袋上,“走,阿兄带你看烟火。” 纪梦舒哑然失笑,两只眉毛笑的弯弯的,阿兄还以为她是小孩呢。 一到放烟火的时候,就要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去看。 桌上摆着一大桌的饭食,但显然还没有动。卫徵轻咳一声,觑了一眼宁容璋的脸色,试探道,“要不咱们也去看看?” 卫徵说罢抬脚便走,他方才想着也只是客气客气。门外烟火乍响,惊得那些幼童捂着耳朵笑着吱呀乱叫,好似看看谁的声音能打过它去一样。 纪梦舒立在廊下,笑眯眯的看着街上倏然一亮又一响的烟火,卫徵几步路也跟上来,颇有些伤感道,“也不知在京都,何姑娘是否也在看烟火呢?” 宁容璋深吸一口气,凉凉道,“你放心吧,按着何姑娘如今的身份,说不定此时就在皇宫里头看着呢?” 卫徵白他一眼,心道,这人不会说话,他不跟他一般见识就行了。 谁料纪梦舒也接话,耳边还有幼童的嬉闹之声,“皇宫的烟火虽然好看,却没有西疆的烟火更有感染力,不是吗?” 纪元正点点头,“边境之风俗更加不羁,不似京都的刻板,这些人只为着自己欢乐,于是便也少了那些繁复的礼仪规矩,瞧着...更加像个活生生的人。” “那阿舒以后也要在这种地方才好。” 纪元正拉了拉她的帽子,遮住她冻红的耳朵,道,“这是自然,哥哥陪阿舒一起。”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是规矩 宁容璋立在两人身后,一言未发。 此处烟火盛大,璀璨的星光不及其中万一。垂眸看向面前的姑娘,唇角微抿。 有时候真的希望,此生就定格在这一刻就好了。 欢欢喜喜的看了烟火,不过在廊下站了片刻,只露在冷风中的小脸都快要结霜了似的,她手中揣着汤婆子赶紧一窝蜂的进去,晚膳的碗筷才刚刚摆好。 “来西疆日久,还未曾尽过地主之谊,来,我先敬大家一杯。”宁容璋端起酒,仰头喝尽。 纪梦舒也像模像样的端着酒,鼻间凑近,先嗅了一番,那模样好似是猫儿伸长脖子嗅着什么一般。 看的纪元正哑然失笑,“快尝尝,你这杯可不一样,西疆的果子酒,你只怕还没尝过。” 她眼神之中似乎含着星子,看向那酒也是带着笑意,先是抿了一口,清冽的果子香在唇齿之间炸裂开来,叫人猝不及防的乍然欢喜。“嗯...果真不错。” 诸人围坐一堂,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好似丝毫不担心前路凶险,生死未卜。 外头传来孩童的嬉闹之声,就这一些家长里短的话传到耳中,很是闲适。 —— 彼时 皇宫 肃静沉寂的氛围时不时的焦灼着人的心,娴妃眼观鼻鼻观心,笑着宽慰道,“陛下...这年关的大好日子,何必说这些犯不着的话?” 宁怀暄眼神直勾勾的看向那人,冷笑一声,“娴妃说的对,那何将军又是什么意思?” 何卫脑门一凉,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来,一撩衣袍,往下一跪,俯首道,“陛下...微臣请求陛下在收复西疆之前与小妹完婚。” 一室寂静。 何慧从自个儿座上起来,绕过桌案两三步跪在何卫的身边,头微微垂着,看向下方,不敢直视龙颜。 “陛下,兄长只是一时糊涂,还请陛下不要见怪。西疆地处要道,若是长久以来无人管制,只怕会滋生悍匪,开春之后,雪路融化,收复西疆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话落。何卫扭头愤愤看了她一眼,他这是在为她谋出路啊。 高座之上的宁怀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点,“何大将军处事还不如一介女子?” 娴妃唇角勾着笑,头上簪着华贵无比的头面,一手微微抚着自个还没有显行的肚子,笑道,“陛下...何将军也是太过着急了,毕竟,婚事拖得久,确实容易发生一些变故。” 宁怀暄心气未消,冷眼看着何卫,“何将军不必着急,待何将军带兵收复西疆之后,得胜归来,朕,定会风风光光的迎娶何家之女为后。” 他语气淡淡,似乎是在说一场交易一般。 太皇太后也不愿皇帝与将军之间的关系闹得这么僵,便缓着语气,道,“何将军快快请起,哀家这孙儿办事不牢靠,难道何将军还不相信哀家么?” 何卫拱手,“太后教训的是,是微臣冲撞了。” 何慧轻舒一口气,面上端着世家女子的笑意,眉眼落下一丝不轻易叫人察觉的落寞。 皇宫的年关夜虽然盛大,却始终不及她同家乡和父母双亲围坐在一起时的热闹。那时候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必想。 用过晚膳之后,一行人才在宫中侍卫的带领下去了城楼。 宁怀暄走在前头,贴心的挽着娴妃的手臂,前头两个侍女打着灯笼,放的极低,小心的照亮她脚底下的路。生怕出了一点差错,让自个儿的小命不保。 何慧就跟在后面,垂头紧紧跟着何卫的脚步走,在众人眼里,这个和陛下有着婚约的女子,根本不得陛下的宠爱。 城楼上头风大。娴妃又怀着身孕,不敢凑上前。大历朝每岁的风俗便是由皇帝亲自在城楼上点燃火把,燃放整个大历朝最盛大的烟火。 宁怀暄举着火把,看着底下乌泱泱一群的百姓。见他们俯首下跪,响声震彻天边,“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手中的火把点燃了烟火,在城楼上放出一簇又一簇的烟火。 何慧立在阴影之处,垂眸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空了一块,让城楼上的冷风吹的人心里头发寒。 晚宴结束,何家兄妹便告辞了。 待到了城外上了轿子,何卫才冷着脸开口道,“慧儿,宴席之上,你又为何支持陛下先行收复西疆?” 何慧抿唇,“阿兄不是也看到了,陛下觉得,收复西疆来的更为重要...” “可是,陛下一日拖着婚约,于你,与何家都是不利的,你难道也想像纪家女那样,落得个弃妇的下场?”何卫是个粗人,嘴里半点好话都不会说。 何慧低头不语。心道,纪家姑娘才不是什么弃妇,她是自己见过的最厉害,最有主见的姑娘。 “阿兄莫要再说了,陛下金口玉言,待阿兄收复西疆,陛下...定然会履行婚约的...” 马车压过地面上的皑皑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马车之内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寂静的可怕。 待到了何府门前的时候,何慧才叮嘱道,“还请阿兄见到双亲之后,不要将宫内的事情告诉他们,免得他们也跟着忧心不已。” —— 珍宝阁之内。 无人打扰的三楼密室。 边小寒格外壮实的身子站在密室之内,给人一种不能忽视的存在感,此刻正在皱眉出神的深思。 纪元正也垂头不语。 沙盘摆在众人中间,上头标画的正是大历朝的军防图。宁容璋指了指上头,道,“年关刚过,本王也不愿再有杀生之念。” 既不能暴露自己,又不能大规模的作战。属实有些难度,纪元正道,“不如就秘密潜入京都,直接挟持皇帝,在何卫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 边小寒捏着自个的下巴,道,“你这说的倒是容易,深宫大内,哪是这么容易就能进去的?” 宁容璋捻起一个小黑旗子插在某一处,道,“年关刚过,初春之时,帝王撵轿,出行宗庙,祭天告祖,而后春猎,这是规矩。”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丧家之犬 边小寒定睛看去,那黑旗落在的地方正是京都围猎的春猎之地。 年关之后,天气很快便回暖,路上的积雪渐渐化了。京都之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出兵西疆。 宁容璋一行人也快马加鞭的赶来了京都。 京都守卫森严,他们目标太大,根本就进不去,于是便只能潜伏在城外的春猎场地。 一如宁容璋猜测的那般,宁怀暄盛装出行,祭天告祖之后,便辗转来了城外的春猎之处。 娴妃怀有身孕,出行不便,便留在了宫里头,何卫带着禁军将狩猎场围堵起来,以保证皇帝的安全,一众官员以及世家子弟尽数在这狩猎场之内。 按照边小寒的话来说,确实是个理想的瓮中捉鳖之地。 日头升起,浅淡的日光落在人的面上,阿三蹲在草丛之内,密切的观察着前头的动向。 今日会有一场硬仗。 皇帝的撵轿在远处一闪而过,随后不见,主帐之外还零星分布着几个矮帐,想必就是其他护卫居住的地方。 春猎的场地大,宁怀暄高坐之上,瞧着底下一众世家子,面上带着笑意,“今日春猎,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 马儿似是离弦的弓箭一般射了出去,渐渐隐匿在丛林之中。 阿三谨慎的退后,绕道宁容璋面前,“主子,狩猎已经开始了。” 男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袍,面如冠玉,好似是来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一般。末了嘴唇翕动,“狩猎开始,本王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那属下去知会他们动手。” 宁容璋点头,立在狩猎场外圈的山头上,只需一垂头,便能将底下的狩猎场看个清楚。 纪元正和边小寒立在他身后,山坡上的春风吹的衣袍猎猎作响。一群乌鸦自高空之上飞过,留下阵阵鸦鸣。 手心之内还握着那一枚虎符,古铜色的金属在日光下泛出淡淡光泽,垂头看去,仿佛可以睥睨天下一般。 整个狩猎场之内,里里外外都混进了他的人,待阿三将整个狩猎场控制以后,他的兵马就会悄无声息的来到京都,到时候整个皇宫群龙无首,倒是打了一场不见血的胜仗。 —— 狩猎场之内,时不时出没的野鹿和兔子,引着人只往深处走。 王平眼尖的瞧见一只皮毛雪白的狐狸,隐没在草丛之内,回首朝人一看,便知是个再好不过的上等品。若是能猎的此等猎物,或可能进前三名。王平扬鞭,驱使马儿往深处走。 守在暗处的人紧紧盯着王平的动向,在他搭弓射箭的前一刻,从树上猛地落下一人,自他身后带上头套,还不等王平挣扎反抗,便一手掌给他劈晕了去。 阿三拖着人扔给身后的暗卫,朝他比了个手势,那暗卫便拖着人往接着走。直到看见同样的被砍晕了的世子子弟时,才毫无留情的扔在他们上面。 真好,又解决一个。 行踪如鬼魅一般,不着痕迹的就将这些世家子弟解决了一半。这些人自然也可以拿来威胁吓唬那些在场为官之人,卫徵俯下身来,只觉得这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将黑色的头套摘下来,“嘿”的一声,“原来是王平这小子,当初在京都的时候,这人可没少骚扰纪家姑娘。” 宁容璋垂眸,像是看着一团死物的眼神轻飘飘的落在王平的身上,上前几步,皂靴正好踩在他的手上,毫不留情的碾着,“等事情结束,本王一定好好收拾他。” 阿三和九头蛇首领一路潜伏在狩猎场之内,先是解决了那些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世家子弟,而后身边的暗卫趁着暮色四合之际,静悄悄的解决了大帐周围的几个禁军。 怪只能怪何卫的布置太过松懈,心里头下意识的以为没了宁容璋和滦州部之后,整个京都整个大历便是一片和平之地了,实则不然。 整个狩猎场除了某些动物的鸣叫之声以外,安静的有些可怕,宁怀暄坐在大帐之内,除了守在主帐之内的几个侍女,居然感受不到一丝活人气息。 而那些侍女全都静默不做声的立在一侧,好似是个只会托盘举烛的摆设。 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子不详的预感。按照往常的时候,天色如此昏暗,怎么可能没有宫人进来点烛呢?宁怀暄唤人,“来人,点烛。” 外头久久没有什么响动。 “来人!” 他再唤一声,外头似乎是有侍卫过来,停在大帐面前,身边有两人撩开帐帘。 出现三道身影。 “什...什么人?!”宁怀暄起身,直勾勾的看着出现在大帐帘外的三个人,可惜天色有些昏暗,只能看见他们大致的轮廓。 “许久未见,陛下是不记得本王了么?” 宁容璋大惊失色,面上瞬间惨白,“你,长佑王?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抬步进去,皂靴带着微微潮湿的泥土踏进温暖如春的营帐之内,在名贵的地毯上面留下一串串脚印。 “来人啊!快来人!有刺客!”任凭宁怀暄如何大吼大叫,将营帐之内的各种摆设摔落在地,都没有唤来任何人。“宁容璋,你没死?” “陛下便是看见了么?本王大难不死,必定会报答陛下对我的恩情。” 目光呆滞的转向另一侧,宁怀暄伸手指着他,“纪元正,你也没死?” 北地明明已经传来他的死讯,在与滦州部的交战之中,此人坠入悬崖,尸骨无存。纪家甚至还为他办了丧事,没想到,居然都是骗人的。 “承蒙陛下关爱,微臣如今又活着回来了。”说出的话虽然还是恭敬,可眼神语气早就不似之前那般。他在边郡多年,总以为只要能打胜仗,就能解救万千百姓,可是后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当今的陛下才是百姓水深火热的根源。 宁容璋衣衫整齐,一身墨绿色的长袍好似是要参与谁家的盛宴,倒不似宁怀暄,衣衫尽乱,颇有几分丧家之犬的意味。 第一百九十七章 王爷大恩大德,何慧没齿难忘 外头,似是有人咋咋呼呼骂骂咧咧的过来,阿三带着人将那些辗转醒来的世家子弟五花大绑,串成串提了过来。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这么对我,小心让我父亲让你们全家都入狱!” 一人狼狈的骂着,整个人都像是在泥浆里滚了一圈似的,面上带着愤恨,眼神冒火。 阿三笑,轻蔑道,“哟,怎么是你父亲不是你啊?” “你!” 阿三踢他一脚,“老实跪好!” 陛下的营帐之外跪了一排的人,夜色渐深,周围点上了火把,放眼望去,整个局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控制住了。 只是这一场面似乎还有些和谐,可是是某人的恶作剧,实在和谋权篡位搭不上关系。 直到帘帐被撩开,一个个高体壮的男人掀开帘子,众人才恍惚回神,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挣扎的更加厉害。 宁容璋走出来,瞧见那一排不怎么成气候的世家子弟,后者则直接瞪大了双眼,“长佑王!是长佑王!” 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众人惊慌,那个攻入京城甚至自封为摄政王的男人没死,甚至还活着回来了。 暮色苍苍,上京城里又变天了。 何卫跑出去了。 皇宫之内,娴妃皱着眉,一手摸着小肚子,一边朝殿中的侍女问道,“三日的狩猎,陛下怎得还没消息?” 那宫女垂头,“许是路上耽搁了...娘娘不妨在等等?” 娴妃撇头,陛下和何慧在一处,这叫她怎么放心的下?但自己又怀着身孕,不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如若不然,她是断断不会叫何慧单独跟陛下在一起的。 何卫惊慌失措的跑回了皇宫,只要禁军还在,就有翻盘的可能。 阿三带着人在身后追,还是叫他先一步进了皇城之内。宁容璋按着眉心,道,“百密一疏,设计将何卫引出来。” 何卫独自一人回到皇宫之后,紧急调动了禁军,又生怕后宫的那一群女人乱事,派人将人全都看管了起来。 城墙之上,两军会见。 何卫似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一般,整个人除了身上的铠甲,再也看不见又半分斗志。 “何将军,胜败已定,你又何苦如此挣扎?”宁容璋骑着枣红色马儿,不疾不徐的喊话。 “宁容璋!你这乱臣贼子,你难道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着,你是如何谋权篡位的吗?!” 后者轻蔑一笑,从怀中拿出虎符,道,“何将军可认得这是何物?” 古铜色的虎符在日光下泛出淡淡的金属光泽,似是天命所授一般。 “虎符...” “不错,此物正是太祖皇帝的虎符,如今在我手中,谈何乱臣贼子?若说起乱臣贼子,先长佑王才是太祖皇帝唯一的嫡系血脉,这大历朝的江山错了这么多年,本王自然要拨乱反正。” 何卫面色不虞,什么拨乱反正?都是屁话,他何家的荣华富贵眼看着就要到了,偏偏宁容璋出来作乱! 见人还是不动摇,宁容璋略一摆手,身后有人压着一个女子上前。衣衫完好,只是发钗微微有些凌乱,面上哭的留下一道道泪痕。 “阿兄!” 不是何慧又是谁? “阿兄救我!”何慧微微挣扎,朝城墙之上那人望啊望,“阿兄!” “慧儿?”何卫睁大双眼,怒道,“宁容璋,你这奸诈的小人!竟敢虏了我的妹妹?!” 宁容璋再一摆手,何卫便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将何慧拉下去,不见了踪影,“何将军说笑了,皇帝亦在我的手中,何将军还要做什么无畏的挣扎呢?” “好,本将军可以开城门,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 何卫深吸一口气,“你要保证我何家不受牵连,护我们周全,可好?” 宁容璋倒是爽快,“好。” 这下子,本来看守后宫众人安全的禁军一下子成了软禁后宫妃嫔的人。 娴妃看着门前两个说不通情理的侍卫,细眉一竖,“你们放肆,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凭什么关着本宫?” 那侍卫没说话。 娴妃捂着肚子,后退两步,失声痛叫,“啊——来人...快来人!” —— 这江山不曾有过多的杀戮,便悄然易位。 不少大臣接连反抗,以罢朝来威胁宁容璋退位。 不过文人的威胁多少没有杀伤力,宁容璋淡淡道,“吩咐宫里头的世家子弟们,让他们各自写上一封书信,交给他们的家人,那些仗着自己身居高位的大臣,想来还不了解本王的脾性。” 阿三垂首,“是...主子,何家姑娘求见,纪姑娘也在门外。” “让她进来。” 何慧一双眼睛哭的有些红肿,纪梦舒扶着她进来,“何姑娘,兵临城下之时,还多亏了何姑娘从中协调,才能让王爷不费一兵一卒的进来。” “是阿兄固执,我...我亦是愧疚。”何慧福身行礼。“见过王爷。” 当初那皇宫之下,不过是何慧与他们演的一出戏罢了。本就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却做了不该有的一飞冲天的美梦,现在梦醒了,他们也该退下了。 “阿兄如今还好么?” 宁容璋点头,“本王重诺,既然答应你会保你们一家平安,自然不会变动。” 何慧稍稍放下了心,“这就好,王爷大恩大德,何慧没齿难忘。” 哥哥是被权势蒙住了心,如今的陛下本就是个不堪重用的,却还是想要她入住后宫,做那不切实际的美梦。 如今梦醒了,何慧这才恍惚清明几分。“若是王爷准允,我可去和兄长谈谈,我们解甲归田,继续做当年的何家。” “也好。若是能劝的何将军回心转意,也是一桩好事。” 何慧走后,宫殿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纪梦舒微微颔首,“王爷事忙,我就先退下了。” 不等他挽留,便像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攻破皇宫一切都来的顺利,宁容璋却心烦意乱的很。达到目的了又能如何?望着那虎符,细细揣摩父亲的用意,父亲并未将虎符之事告诉他,倘若他在天有灵,会希望看见这一幕么?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开科举之会试 自从入了京都,宁容璋一日比一日的忙碌起来。 少有闲暇能出宫走动。 纪梦舒也讨了个自在,不过上京城里她呆着还是不太舒服,便整日整日的闷在家中。 从前被查封的纪府如今又回到纪家人手中,今日纪元正休沐在家,并未上值。 初春时节,到处都是莺飞草长的模样,纪梦舒躺在编竹躺椅上,合着眼晒太阳。 “阿舒,哥哥同你商量个事。” 纪元正方才在院子里头耍了一会长枪,拿清水抹了一把脸之后便道。 她抬手拿下挡在脸上的话本,眯着眼睛道,“何事阿兄?” “新皇不久便会登基,咱们纪家也算从龙有功,何不就此平反,将父亲母亲都接回京都?”纪元正想着是,宁怀暄在位时,对父亲打压甚重,他们纪府先后入狱蒙冤,这口恶气憋在心中确实难受。 日头微晃,纪梦舒伸了伸懒腰,“不如哥哥就此去信一封,问过父亲的意思吧。” 她语气平淡,叫纪元正也猜不出她的心思,只觉得阿舒回到京都之后,似是藏着心事。 幼时,她性子闷,半大的孩子什么事只会往心里藏,他这当哥哥的只能就着姑娘家的心事猜一猜,若是哄不好了,便带着人上街逛一逛。 此时,阿舒长大了,心里头的事更多了,不在是他买点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就能哄好的了。 阿舒,哥哥自然会给你最好的。 —— 皇宫内。 臣子叫嚣不停,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名头全都搬出来,誓死也得叫长佑王不得心安。 久在官场,个个都是人精一般的臣子,春日日光下,齐刷刷的跪了一排。 “大历朝太祖太宗在上,臣以血书求见太皇太后!” “长佑王乱臣贼子,祸乱我大历朝的江山,陛下尚在,贼子竟敢公然软禁陛下!天理难容!” “长佑王!宁容璋!你这乱臣贼子,腌臜之辈!” 大殿外头的那群人骂的难听,屋里头,袅袅青烟徐徐上升,半路上晕染在空中。 阿三听的难受,上前一拱手道,“主子,可要属下去教训一二?” 那些臣子世家都是吃饱了撑的,宁怀暄在位时,整日里便想着今日坑害谁家,明日拉拢谁家,一个个拉帮结派的正事不干,如今却反过来说王爷的不对... 都该杀了才好。 宁容璋放下朱笔,摇摇头,“叫他们骂,如今骂的愈加畅快,而后才会更加的后悔不已。” 在入了皇宫之后,宁容璋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废了宁怀暄的帝位以及太皇太后的各种封号殊荣。 如今他们在皇宫中,不过就是这些野心勃勃之人的借口罢了。 春日虽说天气刚好,可也抵不住正午的日头,有人在外头骂的累了,口干舌燥的便也坐下来歇歇脚,顶不住的便先告辞回家。 一人走了便有第二人离开,路上说会闲话,示意自己拉帮结派的决心。 “李阁老,长佑王整日闷在殿中,谁也不见,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 年纪有些大的李阁老冷哼一声,“长佑王废了陛下,自己行朱笔批政之责,只要咱们沆瀣一气,政令颁布之后无人实施,那长佑王自有求咱们的时候。” “还是阁老想的通透...”那人点头哈腰的将人送走,抬袖擦了擦面上的汗水,扭头往那大殿一看,心里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长佑王是什么人?能废了陛下,打杀一二臣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宁容璋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京都的这些世家,人人都有一百八十个心眼子,从太祖皇帝在时直到如今的宁怀暄,结党营私根深蒂固,若是不能及时的清理掉,未来又是一个大麻烦。 有出方才能进。 就着春日的景色,绕步徐徐在御花园中走,阿三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宁容璋猛地想起来,许久之前有人求他帮忙,想要放了后宫一干人等。 倒是个积福的好事。 “阿三,今日去纪府送帖子,就说明日请她过来,好好商量如何遣返后宫妃子。” 阿三垂头应是,心道,这如何遣返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这想见纪姑娘的借口未免太过拙劣。 不过心里头这么吐槽,面上还是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前朝有大儒方建鸿,人品贵重,两袖清风。只不过宁怀暄在位时并未多行科举之事,是以就算怀有惊世之才,也只能在乡野民间落寞此生,郁郁不得重用。 宁容璋早有科举的打算,多方探查才请来方大儒,绕过御花园到了阁间,正看见方大儒一身灰白色青儒衣衫,头上似是乡野之人一般用发绳挽着半百的头发,正在翻开一本卷宗。 像来是看的太入神,居然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正在靠近,阿三一手握拳抵住唇边,轻咳一声。 倒是惊动了那人,眯眼一看,慌忙行礼道,“王爷。” “方儒多礼了。”宁容璋坐在他对面,于春日之中就着一两盏的春茶,谈了好些的话。 次日,诏令即发:于今岁三月,开科举之会试,我朝大儒方建鸿为主策人,广邀天下学子云云。 这消息同着一封请帖传入纪府之内。 “商议后宫嫔妃遣返归乡之事?” 青竹立在一侧,闻言便道,“王爷这是想让姑娘也跟着出出主意呢?” 她合上请帖,笑道,“满朝文武,什么主意还要我亲自来出?” “姑娘您说的,如今王爷初入京都,那是四面楚歌,朝中文武处处跟着王爷作对...那些人又怎能比得上姑娘在王爷心里的地位?” 越说越离谱,纪梦舒就着请帖轻轻拍她一下,“就你会说。” 话虽是这么说,可还是告知了兄长,次日便带着帖子去了宫中。 后宫遣散妃嫔事大,当初宁容璋为摄政王之时,她也曾求过他,难为他还记得这回事。 到了宫里头,阿三亲自站在宫门口去迎。纪梦舒踩着自个儿的影子过来,笑道,“这宫里头的路我熟,怎好劳烦总管亲自过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自讨没趣 自宁容璋入了皇宫之后,虽然还没有正式的登基称帝,不过宫中的各色人员已经换了一番了,当初的暗卫阿三如今就是宫中的总管。 阿三只当她在打趣自己,笑道,“纪姑娘折煞属下了,就算纪姑娘认识这宫里头的路,属下也是要亲自来迎的,毕竟纪姑娘是王爷...重要的人。”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纪梦舒没接话,只顾专心赏着这御花园的风景,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皇宫里的路太多太绕,走过去起码要两三柱香的时间,阿三早就备好了轿子,“姑娘,这宫里头的路太远,姑娘还是上轿吧。” 宫里头的轿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乘上一乘的,需是身居高位,或者有皇帝的特殊照顾。 阿三自然也是看见了纪梦舒的犹豫,道,“这是王爷特意吩咐的,姑娘请吧。” “也好,劳烦总管了。”纪梦舒倒是没在扭捏,提着裙摆上了轿子。 轿子直接抬到了议事大殿的门口,纪梦舒俯身出来,正瞧见殿门半开半关着,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顺着缝隙照过去,顺着那悠长的日光看去,踩在明暗交接处的正是一双黑色皂靴。 那人的衣摆剪裁得体,遮住一部分的皂靴,往上看去,那人穿着一身青蓝色的锦袍,腰带白玉,再往上,便是一张如琢如磋的白玉面。 浅浅只瞧了一眼,便垂下了头,“见过王爷...” 男人负手而立,眼神示意阿三先退下,等周围无人之后,才开口道,“几日不见,纪姑娘愈发生分是怎么回事?” 纪梦舒一贯守礼,道,“正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深宫大内...” 许是知道她正在想什么,又或许明白她生分的缘故,只不过仍是要讨上一二句,“莫不是因为本王上次同你说的话,你不高兴了?” 那日过后,她只想当没有听说过,只这人还要一遍遍的提起... 纪梦舒哑然,抬首道,“并未...” 正像再辩解几句,宁容璋舒而一笑,“既然没有不高兴,那就是不讨厌本王说的话..既然不讨厌的话...”宁容璋忽而弯腰凑近几分,同她面对面,春日的日光洒在他的面上,能看见明晃晃的笑意,“那就是也喜欢本王了。” 纪梦舒猛地后退几步,这才同他堪堪拉开了两三步的距离,她是没想到这人居然青天白日就会如此大胆,好在这四下无人,要不然,她非要顺着地缝钻到地底下去。 转身就走,“王爷不是要同我商议后宫妃嫔的遣返一事么?” 她说话瓮声瓮气的厉害,宁容璋几步跟上去,没听太清,道,“纪姑娘...难不成是被我说中了?” 纪梦舒没吭声,显然是不想搭理他。 后宫之内。 有人欢喜有人愁。 宁怀暄被废之后,娴妃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为何也就没了。 娴妃宫中,整日能听见女子凄厉的尖叫声,一遍遍的重复孩子...孩子。听的这宫里头的侍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前朝后宫相连甚多,不是一句遣返归乡就能彻底解决好的。 像是娴妃这般出身世家之人,背后吴家的势力亦不可轻易的忽视,纪梦舒担忧的正是这样的问题。 “王爷,自刘贵妃薨逝之后,这后宫也才渐渐充盈起来,遣返那些小门小户之人也就罢了,可若是娴妃这样的人,不能不考虑背后的吴家...”纪梦舒一板一眼的说着,在她身后慢了半拍的人抬头望着春日,面上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笑意,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王爷?” “嗯?我在听。” “听闻娴妃如今丧子,又逢宁怀暄被废,不管怎么样,王爷还是要小心吴家等人的报复才对。”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宁怀暄在位时,只有娴妃的腹中怀有龙嗣,凭借着吴家的权势与地位,若是诞下鳞儿,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太子殿下。 可如今倒好,一朝龙坠天,不管当初是如何的殊荣,现在全都成了白纸一张,娴妃受惊,腹中的胎儿也没了,听说现在半疯不疯的,吴家怕是能气疯了去。 宁容璋嗯了一声,正色道,“吴家现在恨不得剐了本王,可这皇宫森严,吴家的手又没有这么长,是以,在本王看来,纪府才是最危险的,不若你同纪将军一起搬到皇宫里来?” 这又是哪门子的馊主意? 纪梦舒摇摇头,“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哥哥在家,总归还是安全的。”大不了她在请来几个看家护院的能手,总不能直接住进宫里去。 宁容璋这会子笑不出来了,两三步站在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何故躲我?” “并未。” 傻子都能看的出来这人在躲他,恨不得能昭告全天下似的,自己同长佑王并不相识。 她垂头嗫嚅道,“没有...” 男人立在她面前,高大宽阔的背脊撑出来的黑影将人完全的笼罩住。身上忽然有些发寒,不知是一时之间没了阳光晒着,还是因为这冷气是从旁边之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王爷。” 身后有人唤道,宁容璋敛了方才外露的情绪,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高大的身影离开之后,纪梦舒方才看见出声那人,万容一身青衣立在远处,恰好将方才那一幕收入眼底。 “万姐姐。” 纪梦舒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手拉着手,好似是多年不见的亲姐妹一般,宁容璋深吸一口气,自己这样反倒是像阻碍她们说话之人一般 自讨没趣的紧。 “罢了,遣返之事,本王在殿中等你。”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万容捂着唇笑,眼神来回在离开的长佑王和纪梦舒身上扫视,半晌笑道,“王爷当真是个不错的人。” “什么?”纪梦舒听的一头雾水,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万容是在点她,憨憨傻傻的厉害。 二人沿着化了冰的湖边走着,万容一袭青衣温婉,乌发未扎,松松散散的垂在背后,头上一二枝素钗,倒是像个未出阁的姑娘。 第二百章 满门抄斩 万容先牵起的话头,道,“听说王爷今岁准了科举,再有一月,咱们京都可就热闹了。” 兴办科举是好事...只不过那些个前朝的老臣们只怕又要闹上一阵了。 也不知长佑王何时会登基? 万容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阿舒,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啊?”少女的面前被日光晒的一层绯意,慢吞吞道,“自然...自然。” 御花园极大,走走停停转瞬午后的时光竟就这般过去了,万容打着哈欠,道,“我知王爷心慈,后宫的姐妹多少是有希望能出宫的。” 纪梦舒也宽慰道,“万姐姐放心,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得到。” 阿三在御花园绕了好大一晌才找到在湖心亭说话的两人,抬袖擦了擦汗,朝身后之人道,“纪将军,就在那处了。” 纪元正原担心她一人在宫里头应付不过来,这会子瞧见她同一人手拉手坐在湖心亭那处赏景,方觉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这丫头,还和之前一样,母亲事忙看不住她,便在友人家玩到天黑也不回家。 “阿舒。” 湖心对面有人唤她,纪梦舒猛地止住了话头,扭头看去,见湖水漾漾,水波婉转落在他俊秀的面上,嘻嘻一笑,朝他挥手,“阿兄!” 纪元正走近了,才看见同自家妹妹坐在一处的,是个女子,面色白皙,杏眼黑瞳泛着水色,黛眉如画,墨发松散束在脑后,一袭春衫格外应景。外男不能与闺阁女儿随意相见,说不清道不明的叫人误会就不好了,“阿舒,天色不早了,该走了。” 纪梦舒努努嘴,道了句“知道了。”这便与万容说话,“万姐姐放心,这事交给我。” 纪元正默默的立在一侧,听见自家妹妹朝人打保票,轻哼一声。随即想到,这宫里头的女子,除了宫女便就是嫔妃,难不成这人是宁怀暄的妃子? “阿兄?” 略微回神,纪元正回头朝人颔首,这才带着纪梦舒走了。 阿三立在不远处,将人全都请了回去。 议事殿内。 卫徵不知何时也来了,怀里头还有个小小的狸奴,纪梦舒走的近了,才发觉这只就是在西疆时的那只。 那狸奴睁眼,正瞧见纪梦舒过来,一个骨碌儿翻起身,喵喵的奔到她怀里。 “嘿。”卫徵在后头扬了扬袖子,“好歹本公子也养了你一路,见到旧主就把新主子给忘了?” 小狸奴也听不懂他的控诉,脑袋往纪梦舒怀里一扎,蒙头睡觉去了。 倒是个随性的。 她晾了它这么久,竟也不见生。 抱着小狸奴出去晒太阳,其余几人便在议事殿里说话,科举,世家,妃嫔,登基,京都的事一团乱麻,事事都需处置。 纪梦舒不想接着掺和,索性也就没听。 待议事殿的门再次开了之后,狸奴已经睡了一觉了,正在纪梦舒的脚边玩自个儿的影子。 有宫人出来,道,“卫公子,纪将军,姑娘,王爷嘱咐,请你们留下来一同用膳呢。” 卫徵轻哼一声,隔着门道,“你小子也有耐不住寂寞的一天?” 宁容璋低声倒了一句,“你可以滚。” 卫徵:...他是一腔真心被错付。 晚膳留在宫里,吃过饭之后,宁容璋再没有了留人的理由,便由着人走了。 或早就察觉到了阿舒的情绪不对,马车行了一路,他竟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话。 只等着纪梦舒就要回到自个儿的小院时,纪元正才在背后叫住她,“阿舒,可是有什么心事?” 敏锐的心思被察觉到,她转身,就着月色摇摇头,“并未,京都事忙,待阿兄忙过了这一阵,我在同阿兄说吧。” 京都里谁人都可以闲着,唯有他宁容璋是片刻都不得闲。 一封封草拟的折子呈上来,还有阿三他们暗中探查的各种官员的纪要。连谁家养了几方小妾和外室都查的一清二楚。 吴家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联合朝中不少大臣反抗。宁容璋倒是没有过多的在意,只是着人暗中守着纪府,万万不可出现什么差池。 可百姓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一股脑的被吴家给煽动起来,认为是如今的长佑王不顾家国安危,偏要来坐这皇位,岂不知是于理不合?名不正言不顺? 茶楼酒楼,就连刚刚入了京都,万里考试的学子都有所耳闻。 事情发酵愈来愈大,宁容璋忽然将疯了的娴妃遣返回家,无人知道他是在安慰吴家,还是有着其他什么算盘。 吴家反以为是长佑王怕了这其中的喧势,愈发胆大,甚至扬言,长佑王篡了陛下的皇位,天上紫微星变动,大历朝迟早会有一场祸患。 可长佑王的祸患还没有到,吴家的命数算是到了头了,长佑王仍是代行摄政王之职,将一封封的降罪诏书宣告天下。 这些年吴家所有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吴家上下三代都被记录在案。以权谋私还不算,贪污饷银,甚至结党营私。 就连吴家的远方亲戚借着吴家的势,在江南一带强抢民女都被翻了出来。 一时之间,天下人风口俱变。 如今长佑王执政才是板上钉钉之事,若是又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想要以身犯险,试探皇权,那便也只能叫他去黄泉里头瞧个清楚了。 吴家一事出来之后,摄政王下旨,满门抄斩。 一来是要警告那些朝中的大臣,若不乖乖听话,只会有这样的下场。 朝臣扑腾一阵,却也无能为力,要知道,当日的狩猎场上,那些个世家子弟可全都在牢狱之中关着呢。无人敢轻举妄动。 三月。 时日渐暖,后宫的妃嫔依次被遣返归乡,内务府发了一笔银子,打开宫门,众人方才觉得,这四四方方的天地,竟是困了她们许久许久。 自由来的有些不真切。 纪梦舒得到消息之后,专程在宫门口等着。万容身上只背了一个小包袱,身边跟着一个陪嫁如皇宫的小侍女,面色素净,衣着也干净。 第二百零一章 有些不理解 她自然是认识红叶的。 请人上了马车,纪梦舒才略略瞧见她微红的眼底,“这是怎么了万姐姐?” “哎——让你见笑了,自我入宫之后,是万万没有想到,此生还会有出宫的这一天的。”万容心思惆怅,听见马车轮子咕噜噜转的声响,面上终究还是释然一笑。 “时过境迁,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万姐姐还是抬头向前看才是最好。”纪梦舒知道万容的苦衷,旁人却不能真切的理解到其中的万分之一。 就连她自己,也只能多多宽慰才是。 “纪妹妹说的是...”可是前方在哪里,谁又知道呢?“可我如今这副模样,回乡之后,怕不是要为家人添堵。” 纪梦舒便盈盈一笑,捏着她的手,“今岁三月就要科举,这可是咱们京都一等一的大事,万姐姐何不留下来看看?若是万姐姐不嫌弃的话,那纪府偌大一个空荡荡的,姐姐过来陪我可好?” 丝毫没有怜悯的意思。真切的眼神里满是请求,生怕万容不肯留下陪她似的。 左右还没有想好去路,便也只能现住进纪府了。“不过,纪府之中又并非是你一人...” 知晓万容心底的忧虑,纪梦舒拍着胸脯保证,“万姐姐放心,我那哥哥在宫中任职,何况纪府这么大,无故是见不到的,万姐姐若是担忧自个儿的名声,我叫府中的下人将嘴巴闭严实就好了。” 万容笑笑,从西街走来,能闻见街上各种果脯糕点饭食的香味,“我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就怕唐突住到你家去,惹旁人厌烦...” 她半垂这眸子,略微有些不自在,心思敏感的紧。纪梦舒央了好一会才将她安慰好。 她纪府的事,谁会在背后嚼舌根?况且她是真的想要让万容住进纪府,她在京都少有熟人,淮香去了边郡,此刻都没有回来,父母均不在,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马车停在纪府门前,万容张望着街上的行人,身上还带着宫里头的一股子严谨的劲儿,说话不敢太大声,笑也不敢太过放肆,就这么稳稳当当的立在纪府的门口,活脱脱一个出世的大美人,出尘的气质反倒是引的人连连相看。 万容扭头,有些不自在。纪梦舒略一吩咐之后才带着万容进去。 兀自松了一口气,莫名有些拘谨。 唤来红叶和青竹,安排一二小厮侍女,万容就住在她的院子里,院子够大,房间也充足,两个主子在一处,倒也显得不这么冷清了。 自万容住进来之后,纪元正倒是发现自个妹妹的心情好了许多,没有往常那般呆呆的不说话了。 偶尔踏进她们的院子,也只会立在院门口,瞧见东厢房里头传来的阵阵说笑声。 每每从宫里或是哪里得到什么新物件,往常他每每只要一个,如今想到府中还有个人儿,便也只能厚着脸皮拿两个。 一人一个,方才公平。 某日下值,纪元正从宁容璋那儿得了两块好墨,正是江南卖的极为名贵的桃花墨。 传言此墨用来书信作画,会留下淡淡的桃花香,因此极受文人雅士的追捧,千金难求。 得了两块好墨,自然是要带回家给家中的妹妹。步伐轻快的回了家,立在芙兰轩外头,青竹进去推开了门,笑声道,“姑娘,大公子来了。” “哥哥回来了?”纪梦舒风儿一阵的跑出去,朝人摆手,“阿兄。” 纪元正抬眸看去,正瞧见纪梦舒身后那女子聘聘婷婷立在门廊那处,身上只单薄的穿了一件春衫,也不晓得在这样的天气她冷不冷... 恍然惊觉自己脑海中在想什么之后,纪元正怔然回神,将身后小厮手中的两方好墨拿出来,其中一块递给她,“今日从摄政王那处得了块好墨,想来你会喜欢...” 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纪梦舒做了两世的人,前世更是成过亲的,虽说自己当时没有遇见喜欢的人,可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不是。 眼尖的瞧见那小厮手中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桃花墨,便道,“那阿兄的这方好墨又是想要赠予谁?” 纪元正面色微红,虽说他在年纪上长她几岁,可世间男女情爱之事却是有些一窍不通,支吾半晌,想说自己留着用?还是赠给别人? “阿兄善武,这作画的本事却是不及,不过万姐姐写的一手好字,山水画更是精妙绝伦,阿兄这块墨既然没有出路,不妨送给万姐姐?” 纪元正轻咳一声,面上波澜不惊,“嗯...说的也是,毕竟万姑娘住在咱们府中,都是委屈了人家了。”说罢,想将小厮手中的墨块交给纪梦舒,让她代为转交,谁道纪梦舒忽然转了身子。 错过他的墨块,反倒是兴致冲冲的朝身后招手,“万姐姐!快来,阿兄有东西送给你。” 纪元正:...人有时候真的尴尬的想钻地缝。 万容本想着出门看看,不曾想还有送给自己的东西,再瞧瞧那两兄妹,一个眉眼弯弯,一个刚正不阿... 走上前规矩的行了一礼,万容瞧着她眼中的喜色,有些不理解。 “万姐姐,是这样的,阿兄今日得了两块好墨,其中一块想赠给万姐姐...”纪梦舒略有些狗腿的将那桃花墨送到万容的面前。 后者接过,细细嗅了一番,“确实是难得的好墨。我这无功不受禄的,怎好平白受了这样的恩惠...” 纪梦舒勾唇一笑,深藏功与名,要的就是这句话,“既然如此,那万姐姐不妨作一副画送给阿兄,这样一来一回,自然就不是无功不受禄了...” 纪梦舒心道,她可真是聪明。 纪元正垂眸,眼神半落不落的放在万容身上,兄妹俩一唱一和道,“不知万姑娘何意?” “自然极好。” 纪梦舒静悄悄的退后两步。暮色四合之际,院子里头的春意也正盎然,只瞧着就让人觉得生机勃勃,红叶和青竹在门廊下点了防风等挂了上去。 第二百零二章 好好处置 将有些昏黄的小院照亮了几分。 万容怔然,向后退了两步,依旧行了一个规矩的礼,“谢过纪将军,待用这墨作好画之后,定然给纪将军送过去。” 男子也温和有礼,眉眼含笑,“那便有劳。” —— 春三月。 会试科举。 卫徵同样也参加了去,先前在京都只有一个卫小世子名头的卫徵,如今也正儿八经的上了心。 从西疆回来之后,短短数月,除了偶尔在宫中走动,其余的时间全都在家中埋头苦读。 京都来来往往来了好些寒门子弟。将京都好好的热闹了一番。 世家们坐不住,暗中拉拢了好些寒门子弟,可手中终究没有科举的实权,想着拉拢此次主考官方大儒,哪成想那方大儒是个软硬不吃的... 他们口干舌燥劝说了半天,愣是连一个好脸色都没得。 世家们没法,只能银钱官位的拉拢着。有些贫苦惯了的寒门小户,被京都世家的富贵迷了眼,一边准备会试,一边享受着主家提供的金银财产,成了世家的人。 议事殿内。 男人挺拔的身行背对着来人,正往支摘窗外看去。 “王爷...就不管管么?” 薄唇微抿,偌大的宫殿之中带着些许的空寂,“不必,那些人,本王还要感谢他们替本王筛选了出去。” 初入京都,就被京都酒色财气的富贵迷了眼,就算能金榜题名,之后也多半会顺着自己的心成为危害一方的恶官。 这样的人,朝中不要也罢。 会试科考之后,由方建鸿主试选拔,最终选出人选,进入殿试。 学子们紧张备考,却有人一惯的闲适于此。酒楼之上,有人醉了酒,唇齿不清的拉着人喝酒。 初入京都的学子们总有人迷乱与此,整日夜夜笙歌,流连于花楼之中。 “秦兄,你...你放心...区区殿试...你可要瞧好了哈哈哈——” 男人醉的不成样子,脸上红的像是炒熟的虾子,眼神迷离的拉着眼前的男子说道。 后者被他身上的酒气冲的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一身世家公子的风范,却忍住了没将他推开。 这个喝醉的人可不是别人,而是此次会试的第一名齐奉原。 尚还清醒的男子便是世家秦的家主。若是之前像他们世家,想要见家主,可好比难如登天的事,除了皇家,几乎在没有人能入他们世家的眼。 只可惜,时过境迁。 摄政王如今看世家很是不顺眼,可不像宁怀暄在时,可以随意的拿捏,以至于,世家不少子弟都被收押刑狱,一来,或许有性命之忧,二来,他们并未参加科举。 这就是变相的在断世家的后路,眼下,世家也只能多多拉拢这些应试的书生,以求能让自己的家族有转圜的余地了。 男儿一旦没有科举应试,就相当于在官位这条路上,落人后风。 堂堂世家的家主,眼下也不得不讨好拉拢一个穷酸的书生了。 真是世风日下。 “摄政王管制严厉,就算齐兄如今事会试第一,可在殿试上,得个什么名次,都是摄政王一句话的事,我可要好好的劝你,切莫疏忽大意...” 秦元德细细的叮嘱,也不知醉酒那人究竟听进去没有。齐奉原点点头,脑袋摇摇晃晃,猛地一头扎在酒桌上,昏迷不醒了。 只不过他们俩都不知道的是,自从他们勾结在一处的时候,会试第一的齐奉原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了。 —— 卫徵在自个儿的宅子里头,看着从张贴榜上誊抄下的名次,兀自锤了捶脑袋,才会试第六啊。 外头有人通传,“公子,摄政王来了。” 真是说谁谁到,卫徵赶忙迎出去,心道让宁容璋看看自己的卷子,谁道一看见那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哎哟,您这是去哪做贼去了么?” 宁容璋半道上抬眼,白了他一下。也不是卫徵夸张,是宁容璋这...衣裳带灰,发丝凌乱的...一看就没干什么好事。 “本王是进门崴了脚,不小心摔了一下而已。” 男子嘴硬,卫徵便也笑呵呵的不拆穿了,心道,这么拙劣的借口反正他是不信的。 战场上用枪如神的人,走个路还能崴脚? 吩咐人沐浴更衣之后,宁容璋这才面色出常的出来,见卫徵还是皱着眉,便道,“会试如何?” 卫徵两指夹着书信,“第六。” 宁容璋勾唇,“殿试在即,卫公子可要好好准备准备...本王可一点都不会徇私的。” 卫徵想打他,往前殿试上,都是皇帝作为主考官,现在大历朝尚且没有皇帝...哦不,准确的来说是,宁容璋此时还没有登基,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他朱笔批红,主事殿试之事。 “听说此次会试的第一名同秦家走的极近,甚至要和秦家的姑娘议亲了,这事...你就不管管?” 宁容璋抬手撇了撇茶盏里头的茶叶沫子,笑道,“你这是想要本王帮你除掉自己的竞争对手么?” 卫徵:...您请好。 “放心吧,殿试,本王会好好处置的。”那些个世家关系亲近之人,他...不妨成人之美。 一晃数日过去。 万容站直了身子,看着桌案上的副墨色的山水画,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副,还不错。” 半晌没有人回应,万容搁下笔,偏头瞧着趴在桌案上昏昏沉沉睡去的一大一小,瞧着外头的日头正好,还是拿了薄被盖在纪梦舒和猫儿身上。 纪梦舒困得砸吧砸吧嘴,听见木门响动,外头似是有人在说话,什么春日宴。 什么春日宴都没有宅家睡觉来的实在。 万容捧着那帖子和会试的单子过来,正瞧见被子底下鼓起来一个大包。 猫儿睡得迷糊,居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个劲儿的巴拉着纪梦舒。 外头春风抚过,柳枝条抽了新芽,能窥见一大片的新绿。 春日里,宴会总是颇多的,也不知纪梦舒是在躲着谁,居然一日一日的闷在府中。 万容抹了抹她发红的脸儿,有些肉,很是嫩滑。 第二百零三章 请 没忍住的捏了捏,直到对上一双水波波的眸子。 心虚似的收回手,道,“你醒了?” 缓了好大一会,纪梦舒才道,“近日春困秋乏的...我都像猫儿一般赖床了。” 随手从桌案上拿起一道请帖,递给她,“方才宫里有人过来,给了这帖子,我瞧了瞧,里头正是宫里头的春日宴,时间就在殿试之后,估计是王爷想借着春日宴的机会同这些刚刚进士及第的学子们说说话。” 纪梦舒顺着猫儿的皮毛,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声,那猫儿困得正紧,冷不丁的被她抱起来梳毛,有些困惑的睁开眼睛瞧她。 “万姐姐也说了,既然没什么有趣的,那索性就不去了。” 她这话说的随意,若是搁在平常,万容也就随了她了,不过方才过来传信之人,万容见过,正是跟在摄政王身边那个面容白净的侍卫。 他话里有话,说春日的天色好,出门踏青赴宴也是极好的。一个小侍卫,若是没有主人家的授意,断断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万容心领神会,这才帮着摄政王过来劝说某人。 好歹算是应承下了,不过闷在家中实在烦闷,万容便拉着纪梦舒上街,看看今岁时兴的衣裳都有什么花色。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 卫徵自上次在自个儿府中瞧见宁容璋之后,便直接去了宫中,同这些应试的进士一起。 宫内有宫女引着那些人进来,面前空荡荡的皇位上没有人,没有一瞬间见到摄政王的真容,反倒是让这些学子们松了一口气。 摄政王久久不来,便有人压着声音窃窃私语起来,“也不知今岁,摄政王会出什么题目来考察我等...” “陆兄这是哪里话?凭借陆兄的年纪与才华,想必不管摄政王问什么,陆兄都会对答如流的。” 有人奉承道。 那位姓陆的学子心里头还是有些紧张,在京都见了这些大世面之后,猛地见到和天子一般的人物,说不紧张都是假的。 齐奉原轻哼一声,一身的学子仕服穿在身上,神色好似已经封侯拜相一般倨傲道,“殿试最考察的就是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未见到摄政王,陆兄便这般紧张...若是见到了,可别一个字都答不出...不是惹人笑话么?” 那陆学子是个板正的,说话做事都是文人应该有的模样,大抵是没见过说话这么冲的人,一时之间被气的憋红了脸,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其中反倒是有人为他出头,“齐兄这般呛人的模样,口舌倒是伶俐,殿试之上,若是能噎得摄政王也说不出话来,才是技高一筹。” 这显然是在揶揄他欺负弱小。 齐奉原看了方才淡漠出声的那人,正是此次会试的第四名裴砚...心里头堵着火气,正要开口说话,上方就有宫人进来传话,“摄政王到——” 卫徵一抬眉骨,跟着众人行礼,“见过摄政王,王爷金安。”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宁容璋一袭黑色鎏金蟒袍,立在上头,眼神扫过底下的一众学子。 没说话。 压迫感来的太过强烈,齐奉原略略抬头,只看见皇位之上坐着个人,皂靴踩在汉白玉砖上,下裳的裙摆微微垂落在靴面上,呼吸一窒,大气也不敢出。 “殿试开始——” 喧嚣的街市上,人流的频快,纪梦舒方才在成衣店量了身形,又选了花色,这时候说什么也走不动了。 堪堪走到茶楼上,纪梦舒深吸一口气,拉着人进去,可看,这不就是进了自己的舒适区了么? 熟练的唤了小二过来,先是给自己上了一户好茶,接着又点了些时令的果子,一边喝茶,一便隔着白色的纬纱听着一楼的说书人说话。 惊堂木一拍,说的便是一桩奇案。 “前朝有女子生前受了许多的冤屈,后来惨死之后,怨气甚重,没能在地府转世投胎,反倒是逃脱了黑白无常的管制...魂魄在人间四处流浪...” 这种唬人的小话本,万容本想听听过过瘾,并未当回事,转头一看,纪梦舒听的倒是认真。 眼睫一垂,落下半片阴影,“万姐姐,你说人死之后,真的会有死而复生这一回事么?” 万容拖着下巴苦思冥想一阵,道,“这得等我死后方才能知道了吧...” 起死复生,前世今生... 这话若是说给别人听,估计旁人只会把你当作脑子不好使的姑娘,半句话都不会听的... 纪梦舒也笑,“确实,这种鬼神之说,确实要等死后方才能知晓呢。” 堂下那说书人接着道,“天可怜见,一个人寿数如此,强行用了不该有的命数,命中便会带着大劫,所谓一物降一物,命中此劫若是没有过去,便只能怪那女子的命数不好,被老天收了去,可若是度过了此劫...” 惊堂木“啪”的一响,那说书人神秘兮兮的说道,“便是福祸如常人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万容啜茶,没怎么听的明白。 “他是说...用了不该用的命数之后,便会带大劫...” 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暮色四合,一场殿试堪堪结束。 一场问询下来,有人脑门接连落汗,有人或许轻松一些,但到底,摄政王询问政事格外犀利,还是叫不少人心诚惶诚恐。 其中的问题,不乏有宁怀暄和摄政王本人,于民间流传的那些让人避之不及的问题。 出了大殿之后,齐奉原跺了跺发软的脚底,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如果说殿试之前自己是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那现在就是一个斗败了的大公鸡。 殿试之上,虽说没有直接出了排名顺序,不过互相对比着其他人的问题和答案,自己好似也并不出众。 紧随其后的陆仕和裴砚出来,象征性的朝人一礼之后,裴砚便道,“陆兄,今日殿试完毕,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是要和陆兄喝上一杯的。” 陆仕也笑,面上露出一丝松快之意,“裴兄,请。” 第二百零四章 白眼狼? 和别人的欢心喜悦不同的是,卫徵敛着眉头,同那些一同殿试完毕之人出去。 宫外,已经有不少人围聚在此处,看着新晋的进士们出来,陆仕同裴砚行在一处,倒是没管齐奉原,直接朝卫徵行去。 “卫兄,今日殿试完毕,算得上是一桩大事,我们几个要去上京城里有名的聚福楼里一聚,不知卫兄可否赏面?”陆仕这话说的没什么不对,大家既然能有幸成为同窗一起参加科举,怎么样都算得上半个朋友,只是他们都知道卫徵的出身,也不确定他愿不愿意同他们往来。 若是换在往常,这么高兴的事,自然是要好好喝酒庆祝一番的。只不过,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只能驳了陆仕的面。 陆仕略一点头,面上仍带着笑意,反倒安慰起他来,“既然卫兄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那咱们改日再聚。” 裴砚亦在身后拱手做辑。 待人头也不回的走了,陆仕才在心里头感叹,这上京城的名贵,他是已然见识过一番的了。 原想着是卫徵不想与他们相邀,不曾想居然还真的有事,且还是大事。 卫徵辞过他们之后,翻身上马,一人一马一剑,径直来了城阳侯府。 守门的小厮见到他,犹犹豫豫还是叫了一声公子。卫徵冷嗤道,“谁是你们家公子?城阳侯呢?叫他出来见我。” 他这话说的不羁,若是儿子这么给老子说话的话,只怕会被旁人诟病一二,不过卫徵早就同城阳侯断绝了关系,此次上门,不过是履行上次的约定,来拿回他母亲的嫁妆而已。 如今的卫徵说是城阳侯府的仇人也不为过,自从上次在宫中,卫徵公然要求与城阳侯断绝父子关系,那段时日,城阳侯真真的没脸见人了。 好在程柳知道安慰人,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卫徵的身上,直说这小子是在外头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心性这才变坏了。 今日殿试,按理说,所有的官员都休沐一天。卫徵挑在这个时候来,也是算准了城阳侯在家。 守门的小厮进去通传一声,正巧赶在城阳侯撇着茶叶沫子喝茶,听到卫徵来了之后,怒目圆睁,“啪”的一下把茶盏摔在地上。 那小厮俯首跪地,双手被滚烫的茶水泼溅到,浑身一个激灵。 “他卫徵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我这城阳侯府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来人!抄家伙!”城阳侯一甩宽袖,气势冲冲的出门去了。 那些家丁带上棍棒,一路随行。程柳躲在垂门那处不敢上前,现在的卫徵在她眼中,早就和疯子差不多了。 城阳侯站定,看着面前仍旧没个笑脸的卫徵,气哼了一声,“卫徵,当初既然说要断绝父子关系,那本侯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卫徵勾唇冷笑,手中的剑鞘在日光下泛出淡淡的银质光泽,“城阳侯多虑了,本公子过来...”枣红色的马儿甩着马尾,马上那人抽出长剑,道,“只是来取回温夫人的嫁妆的。” 城阳侯负手立在门口,道,“女子嫁人,这嫁妆用在这么多年的经营上,早就没有了!” “这么说,你是不给了?”卫徵平淡开口,语气和平常明明没有什么两样,不知为何,城阳侯的后背却隐隐泛起寒气。 “你若是非要不可,温夫人剩下的嫁妆,我倒是可以给你。”城阳侯一摆手,身后的管家缩着身子,颤巍巍的将那薄薄的一层册子递过去。 卫徵打眼一看,反倒是给气笑了,掀起眼皮子看他,“当年温夫人的嫁妆足足铺了十里长街,多少年来京都的娶妻仪仗无人能及,这册子上的这点,算是什么?” 眼见着这处剑拔弩张的气势来势汹汹,程柳躲在那些家丁的后面,带着哭腔道,“徵儿哥,你就别为难你的父亲了...姐姐的嫁妆,早就在这么多年的经营之中花的差不多了,时间这么短,你叫我们上哪里给你折回这么多的嫁妆?” 那看来是没有了。 这偌大的城阳侯府,居然都是靠着母亲的嫁妆在苦苦支撑,他们却安适自在的享受着,凭什么? 卫徵扔了剑鞘,同那些家丁厮打在一处,虽说他身子现在还没有好全,不过区区几个家丁还是不在话下的。 城阳侯被逼的连连后退,眼看着那些家丁一个个的倒在地上,口中呻吟挣扎。 上京城里一向安稳的紧,像他们这样的朝廷命官,吃着皇粮,一般不会有人会对他们下手,是以,这府上除了几个洒扫的家丁用来看家护院,根本没有其他的人。 卫徵一步步走上前,手中的长剑却没带血,那些家丁倒在地上吱呀乱叫。“城阳侯,我早就说过,若是不能凑齐嫁妆,我要你的命来抵。” 朱漆大门一关,迎了尊煞神进来。 程柳是真的慌了,卫徵自小性子就不稳定,这些年更是无人教导,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徵儿哥...” “闭嘴!我与你们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卫徵长剑指着她,笑得有些瘆人,“当年母亲体内的毒,是你下的?还是城阳侯下的?” 面色一白,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程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冤枉!温夫人的毒我是一点都不知情啊。” 卫徵好整以暇的哦了一声,目光陡转落在城阳侯的面上,步步逼近,“这么说,这毒,是城阳侯下的了?谋害发妻,侵吞发妻的财产,你可知这样的罪名,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城阳侯深吸一口气,目光阴毒,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再看自己的儿子,说是仇人都不为过,“卫徵,我养你这么多年,便是一条狗都知道在我面前摇着尾巴讨我欢心,而你呢?你这个白眼狼,吃着我们侯府的,喝着我们的侯府的,如今却一柄长剑,指着你的爹?笑话!” 双手紧握成拳,卫徵忽然有些想笑,“白眼狼?呵。” 第二百零五章 眼熟 “你拿着我母亲的嫁妆花,还有脸说我是白眼狼?城阳侯,你也不看看,凭着你的不思进取的昏庸做派...”卫徵略一偏头,不屑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程柳,“和你这心口不一的毒妇,这城阳侯府何以走到今天?我告诉你,不要拿着什么血脉至亲这样的屁话来哄我。本公子长在京都,可不是长在你们城阳侯府。” 程柳吓得不轻,这会子连哭也不敢放声哭了,只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敢说。 “本公子再问一遍,我母亲身上的毒,到底是谁下的?”卫徵挑眉一笑,看着他们二人,忽然有些恶趣味,“只要你们谁先说出来,我就放谁一命...” 他轻飘飘的说话,好似这阳间的生死事都得他来做主。 “我数三个数,你们若是谁也不想说,那就都去地府给我母亲赔罪...”卫徵单手持剑,眉梢好心情的扬起,远远瞧着还有几分邪魅,“三...二...” “我说,我说!”程柳跪着往前爬了几步,根本不敢看城阳侯的脸色,呜咽道,“公子!你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冰凉的剑身贴着她的脖子,卫徵拿剑拍了拍她的脸,“若你说的不是实话,本公子一定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当年...城阳侯尚且还不是城阳侯...在京都因着机缘巧合遇见温夫人之后...知晓了温夫人的身份,便一心想着能借助温夫人的权势,继承这城阳侯的位子...” 程柳跪着地上,哭的梨花带雨,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可是我与夫君是情投意合,于是,彼时,夫君以温夫人需要养胎为名,将我接入府中,只要温夫人一日坐着正妻的名头,我就只能是个妾室,于是,我们一商量...还是决定除掉温夫人,这样一来,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城阳侯夫人了...慢性毒药最不容易叫人察觉不是么?” 两个人就因为什么劳什子的虚名,就这么轻易的谋害了一个女子的性命。 心脏在胸腔之内震颤,连手中的剑都有些握的不稳了。 剑身一扬,泛着冰冷的剑身上瞬间泼溅上的滚烫的鲜血。程柳也没想到,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双目圆瞪的倒下,喉中‘呵哧呵哧’发出一二呜咽的声音,而后倒在地上抽搐一二,死了。 城阳侯惊骇,卫徵疯了,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敢这么杀人? 卫徵勾唇,面上带着阴冷的笑意,转而将目光落在城阳侯的身上。猛然就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浑身瘫软的不像话。 “卫徵...你疯了?你难道要弑父不成?”城阳侯丝毫没有了方才那副叫嚣着的厉害模样,像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从前他只敢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于人,可是后来突然发现,一直被他欺压的人是个不怕死的疯子。 “弑父?你算是哪门子的父亲?”卫徵轻飘飘道,丝毫不在意这些年那些虚假的爱意。 “不不不——卫徵,我,我告诉你一个关于你身世的秘密,你不要杀我,如何?”城阳侯瘫软在地,脑海中迟钝的想起,既能拿捏卫徵,又能解救自己的法子。 “说。” 城阳侯咽了咽口水,道,“其实你的生父...根本就不是我,但是本侯养了你这么多年,却是千真万确的。” 卫徵略一挑眉,明明心知肚明的很,却还是接着他的话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见人收了剑,城阳侯才道,“当年你母亲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怀有身孕了...她是东芝王的妹妹,你的生父究竟是谁,或许只有尚在东芝的老人才知情了...” 他原本以为这是救自己命的良计,却不想只是催命的杀手锏,卫徵冷笑,“城阳侯说的这么秘密,我早已知晓了。” 手中长剑一剑贯穿他的心脏,带着皮肉撕扯的“噗嗤”声,卫徵冷眼将长剑贯穿他的身体,笑道,“城阳侯,你们夫妻二人,就去地府给我母亲赔罪吧...” 城阳侯惊诧的睁大双眼,眼看着自己毫无反手之力的被一剑贯穿心脏,死不瞑目。 天空炸响惊雷,春雨如急的簌簌落了下来。 一地的血迹被洗刷着,落在青石板上晕染成了淡淡的血迹。 推开门,方觉府外站了几排人,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传来,还能看见大门后,城阳侯跪在地上,胸口上正是一把剑柄,身边还躺着一个女人,尸体泡在雨水之中。 为首的寥卉持剑,一脸肃穆的带着斗笠站在雨幕之中,“公子...” 路上行人皆归,唯有卫徵不知该何去何从。 “公子,属下会好生料理这些后事,不如此刻公子先回东芝?” 卫徵眼珠转了转,面皮白的像个活死人,“本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是不肯了。 —— 春雨如急。 纪元正从郊外马场回来,一身春衫都湿了一半,急急停在纪府门外,正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小厮,突觉侧门那处站着一抹苗条的身姿。 轻薄的衣衫贴在身上,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看的叫人脸红,万容别开眼,朝人盈盈行了一礼,潮湿的水汽打湿了裙摆,看着有几分姣怜的模样。 进府的脚步一停,纪元正左右瞧着她身边没人,便道,“外头春雨急,姑娘还是进门去吧,免得受了风寒。” 她支着一把油纸伞,另只手上却还拿了一柄,闻言便点点头,将另外一柄伞立在府门那处,道,“春雨急大...纪妹妹还在睡着,我怕无人给你送伞...便...” 廊檐雨滴“啪嗒啪嗒”落在伞面和地面上,声音嘈杂的响,按理说,除了这般大的雨声,他应该是什么也听不见的,可不知怎么的,忽然听见自己如雷一般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响作一团。 见人久久没有回应,万容便放下那把伞,支着自己的那把走了。 男子俊逸的眉眼,难得的有些面热。 府中小厮出门牵马的时候是带着一把伞的,闻言便将伞拿出来,递给纪元正。 第二百零六章 时机 后者看了一眼没动,上前几步拿起停在门廊下的那把,兀自撑起来走了。 看的身后的小厮一脸的莫名其妙。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伞面,嘀咕道,“这不都一样的么?” 春雨急,落在门廊瓦片上,滴进院子中养着荷花的大缸之中,砸起细细密密的涟漪。 何慧方才又从牢狱之中出来,将空了的的托盘一旦提了出来,猛地察觉到外头居然下起了雨。 想想也是,春日里,合该有几场春雨的。 早知如此,应该提前备着伞的。 守在刑狱之中的几个狱卒早就认识了她,从前的何卫何大将军,两度入狱,摄政王如今饶他一命都已是开恩了,不曾想,居然还特意恩准何慧能经常探望何卫。 昔日的何家从小门小户出身,一直到宁怀暄在位时,成了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贵,兄为将军,妹为皇后,引得多少人艳羡? 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家风光过,这就已经足够了。 何慧如今又搬回了之前在平月坊的宅子,和父母双亲住在一起。没了何卫大将军的名号,没了未来皇后的头衔,出门在外,和京都普普通通的人没什么两样。 好在何父何母看到通透,就算如今的日子吃紧一些,也不曾抱怨半句女儿不争气之类的话。 好似他们之前的那些富贵都是一场梦一般。 何慧提着空掉的木盒子,想着方才瞧见自家哥哥蓬头垢面的那模样,心中泛起一丝酸涩。 将自己缩在角落之中躲着雨,身后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隙。有人探头出来,瞧见何慧还没走,便拿着油纸伞出来,递给她,“何姑娘,春日雨急,若是受了寒气就不好了。” 突如其来的善意叫她眼眶有些酸涩,接过伞道了声谢。 一人一伞疾步走在春雨之中,身后的铁门也应声关上。 深宫之中,一封密信悄然递到了宁容璋的手中,于是就着春雨,惊动深宫里头的这位冒雨深夜出了宫门。 有人在路上瞧见城阳侯府的门前被雨水洗刷出了丝丝血迹,推门一看,这才看见大门里头躺着两个死人,这才赶紧报了官。 刚何况,当日那么多家丁都看见卫徵持剑进门,这罪名一旦按在身上,可就不好洗去了。 私宅之中,卫徵坐在地上,喝的酩酊大醉。 甚至屋门带风卷起那人冰冷的衣衫进来,他都没有察觉,宁容璋抬步走进,见人毫无形象的躺在地上,怀里,旁边散落了一些酒坛。 轻叹一口气,寻了个没开封的小酒坛子拿了起来,朝人道,“一个人喝闷酒多么意思,不如本王陪你喝?” 醉着的那人睁开眼,笑的有些轻狂,“阿璋...我今日干了件大事...” “杀了城阳侯和他的夫人?” 卫徵点点头,双手撑着自个儿的身子坐起来,“我终于,替我母亲报仇了...” 宁容璋敛着眉头,轻声道,“恭喜你。” 两人对烛饮酒,氛围恰到好处,“既然这样,为何不回东芝?” 卫徵冷笑,“东芝?你说那个东芝王,我...咳咳!阿璋,你说我是该喊他舅舅呢?还是父亲?” 宁容璋细想半天,抿了一口冷酒,“说是舅舅,可你又与城阳侯毫无关系,说是父亲...他又对你们母子不闻不问...” 当初温夫人怀着身孕逃到了京都,东芝王并不知道卫徵的存在,一别多年,东芝王就这么等到了佳人薨逝的消息。 二十余年后,才终于知道自己同温离有一个孩子,可这能怎么样呢?他母亲的骸骨早就化成了灰,她母亲不曾原谅那个男人,他也不会。 “若是母亲心里没有他,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卫徵喃喃自语,可惜,再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两人在凄冷的寝房之中冻了一夜,宿醉之后,宁容璋腰酸腿痛的从地板上爬起来,嗓音哑了,头也发晕。 阿三立在门外,敲了敲门,“王爷?您醒了没有?” “进。”宁容璋松着手腕上的护腕,瞧见自个儿的衣裳经过了一夜已经变得有些皱皱巴巴。 阿三推门进来,瞧见地板上躺着的卫徵,和堪堪起来的主子。将卫徵扶到床榻上之后,这才拱手道,“主子,城阳侯身死的事,已经有人上书弹劾卫公子了...主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卫徵杀人时,并不忌讳自己有没有被人看到,甚至现场都没有被处理,是以那柄剑就成了卫徵煞人的证据。 宁容璋换好衣裳,出门道,“将大理寺卿叫来。” 今日的朝局显然有些乱,卫徵杀人这事若是放在以往谋权篡位这事相比,都算不上事。可如今朝局渐稳,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清流官员,有事没事的都要上奏弹劾一张,显示出自己的存在感。 宁容璋马不停蹄的回到宫中,一看,桌案上放着厚厚两沓皱着,顺手唤来阿三,道,“将这些折子分开,看看弹劾卫徵杀人一事的官员都有哪些?若是还上奏了其他事,分开了放。” 文能批奏折,武能动剑杀人。 阿三表示,在主子身边可真是不好干。 宁容璋嗅见自个儿身上满身的酒气,赶紧沐浴更衣去了,阿三仰天一望,又埋头书案之中。 等到宁容璋洗浴完毕,折子也都批阅好了。 “主子,这些都是弹劾卫公子的人,大多都是世家,还有一些清流之辈。” 长指翻着奏折的名单,世家李、秦,绝非束手就擒之辈。 “大理寺卿来了没有?” “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世家或许知道消息,卫徵同宁容璋私交甚笃,更可况,卫徵也是今岁的进士,若是放任这样的人入朝为官,让宁容璋如虎添翼,岂不是自断他们世家的后路? 再者,只要卫徵一倒,自然有他们世家的人替补上去,再不济,也是和摄政王叫板的大好时机。 城阳侯和夫人身死,居然还是卫徵杀的。可这两人虽然断绝了父子关系,但说到底,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弑父一说,渐渐在京都传开。 第二百零七章 吃香的喝辣的? 弑杀城阳侯的凶手就是卫徵。 而他也没有否认,甚至逮捕的官兵去了他的私宅的时候,人居然还就着春日,在园中赏花看景。 卫徵下了狱。 宁容璋在宫中按着额角,想不明白,若是卫徵痛恨城阳侯,他有一百种法子能叫城阳侯死,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孤身一人将事情都揽到自个儿身上? 阿三敲门进来,见桌上的饭食还没有动,拱手道,“主子,大理寺那边已经按主子的吩咐都交代好了,只不过现在世家们的呼声很高,卫公子就算事出有因,也得在刑狱里边关上一阵...” 宁容璋微微皱眉。 阿三一怔,还以为是自家主子不想卫徵受苦,又忙慌道,“属下已经派人知会好了,卫公子在刑狱里头,除了不能出来,其他的不会叫公子受委屈的...” 长叹一口气,座上的男人微微皱眉,他担心的哪里是卫徵会不会受苦?而是如今的殿试名册已经出来,卫徵乃是榜眼。 数年来重新科考,大历朝上上下下都在盯着这一届的科考,若是卫徵名头不大,名落孙山也就罢了,偏生他还是参加了殿试,榜上有名的第二名榜眼。 只怕现在上京城里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和卫徵。 摄政王的错处,谁不想挑? 世家们更是连番上奏,直言像卫徵这样弑父杀母之人,是断断不能成为大历朝学子们的楷模的。话里话外,卫徵都绝对不能成为榜眼。 宁容璋也只能压着殿试的名单迟迟不动,等着大理寺那边给个交代。 何慧今日照旧去了刑狱,胳膊上挎着竹篮,一袭春衫轻薄,只身走了过来,守门的狱卒见到她,走流程似的将她手中的竹篮检查了一遍,便摆摆手放她进去。 “你说也真是奇怪,好端端的世家公子,怎么剑走偏锋到这种程度?” 那人整理好她的竹篮子,侧身让道的时候,扭头同身边一边值守的狱卒说话,另一人接话道,“说的也是,不过我瞧着卫公子不像是他们说的那种穷凶极恶之徒。” 何慧抬脚的步子一顿,转身道,“二位说的可是上京城里的卫徵卫公子?” 那两个人也不忌讳同何慧说什么,更何况,卫徵弑父杀母的事在上京城的坊间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 便也点点头,“前几日我跟着大理寺的大人去私宅拿人的时候,卫公子不慌不忙的,跟着府中的下人交代了几句就跟着我们走了...我瞧着,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他生平还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犯人。 若是平民百姓,那势必会破口大骂,若是穷凶极恶之徒,那就会堵上自个儿的命也要跟你博上一博。若是达官贵人入了狱,定然会在祖宗面前含泪请罪,再骂当朝的君王昏庸无道,不识忠奸。 但像卫徵这么冷静的乖乖束手就擒之人,他倒还是头一回见。 何慧微微蹙眉,道,“说来也是巧,我先前同卫公子有几分交情,不知此时可否能探监?” 那两个狱卒一愣,大理寺的大人将人关进去的时候特意交代了,卫公子除了不能出来,其他的都随便。 其中一个狱卒知道何慧之前富贵过,再说了又是上头特意交代照顾的人,便点点头,道,“自然可以,只怕你还不知道卫公子关在何处,我给你带路吧。” 何慧感激大点了点头。 进了刑狱之后,何慧便跟着那狱卒去了关押卫徵的牢房。 虽说是条件要最好的,可是刑狱之中哪有什么好的环境?只怕最好的牢房都不如贫苦人间的杂间。 果然,转身瞧见阴暗狭窄的小路上,从墙壁小窗里投射出来的一方方亮光,混着杂乱无章的、在空气中漂浮着的灰尘。 卫徵就靠着墙壁,小土床上铺着一层干草,上头盖着一两床的薄被,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垂着头。 那狱卒将人带过去之后,便知趣的退下了。 “卫...公子。”何慧蹲下身,瞧见他略略有些苍白的面。 那人似是吃了一惊,睁着双桃花眼眸微微看她,好半晌嘴角才扯出一丝笑意,抬首抹了一把脸,“何姑娘...” 久久相望无言,何慧也没问事情的由来经过,只顾着从竹篮子里将一半的吃食摆出来,“方才听狱卒谈起你,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卫徵也笑,好似以前那般在私宅里头话家常一般,“你来不是专程来看我的?”他瞧着那竹篮子里还有一半的吃食,自从入狱之后,心里头第一次感受到了惆怅。 “剩下的这些,是给兄长的。”何慧垂眸,将竹篮子盖上,宽慰道,“不过往后我来看兄长的时候,自然也会来看看你,你在这狱中多有不便,若是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尽管跟我说。” 卫徵一笑,“那就先谢过何姑娘了...”说罢真的皱眉细细想了半晌,倒也不客气,抬头看了看墙壁上头的那方小窗子,道,“如今春三月,上京城里头正是办春日宴的好时节,想必外头的花儿开的也正好,只是可惜,我在这里头,只能看着一些草啊土啊的,分外没有意思,姑娘下次若是来,记得给我带着鲜艳的花儿来。” 何慧愣了一瞬,而后点点头,哪个入狱的犯人不想吃好些穿好些住好些,唯他卫徵,想要鲜花来点缀这等阴暗的牢房。 说过几句话,何慧便照常往刑狱的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头关着的,是自家的兄长。 将竹篮子里的吃食摆出来,荤菜素菜各自少了一半,何卫歪头,神情沮丧的靠着墙壁,听见动静只是扫了一眼过来,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怎么少了这么多?” 何慧呼吸一窒,生怕兄长看出什么名堂来,便道,“家中银钱开支不小,我...我下次一定给哥哥补上。” 何卫冷哼一声,“亏得你还知道自己是何家的人,当初跟着既然选择跟着长佑王他们,怎么如今还没跟着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第二百零八章 感同身受 “如今一日一日往牢里倒是跑的勤,何慧,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哥哥?” “我...当日,我也已经说了,大局已定,就是兄长负隅顽抗,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既然这样,那何不投诚,还能保住一命...”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甚至都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何卫猛地出手打翻了面前的膳食,恶狠狠道,“你也知道?!你看看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既不能痛痛快快的活,又不能干干净净的死去!何慧,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个妇道人家,都是你办得好事!” 何卫冷声骂着,面前的酒水膳食洒了一地,当初在成城门下的时候,他就不应该理会她的死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总比关在此处,当个活死人的好。 何慧眼眶一热,有些不知所措的搓着袖子,硬是忍住眼泪道,“哥哥既然不想在此处,可不像摄政王认个错,放弃营救旧主的计划...” 不等她说完,何卫便大叫起来,幸而两人面前有铁栏杆隔着,否者,何慧真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面前疯叫的男人掐死。 “认什么错?!你难道想要本将军过回从前那种在田里耕种,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银钱的日子吗?!” 他嘶声力竭的吼着,吓得何慧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这边的动静闹得有些大,引来了附近巡查的狱卒,方才带着何慧进来的狱卒快步上前,一鞭子抽在铁栏杆上,爆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叫什么叫?!老实呆好!”那狱卒将何慧拉开,牢房里便没了声音。 “何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没伤着你吧...” 何慧摇摇头,面上强撑着笑,“今日真是多谢你了...我兄长平日里不这样...”说着她拿出身上的小荷包,硬是塞给那狱卒,“还望你平时多多关照...” 那狱卒没接,拿着那小荷包还了回去,开口道,“姑娘放心,像何卫这样的要犯,上头不说话,我们是决计不会滥用私刑的...至于这银钱,姑娘还是收好吧。” 那小荷包里的银钱不算多,不过何慧一个女儿家,能隔个三五日便来送些酒肉膳食,照顾双亲还能存下银钱,已是非常不易了。 送走何慧之后,那狱卒摇摇头接着巡逻,而后就听见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叫住他。 是给了优待的,但在牢房里头还不曾说过话的卫公子。 “这位大人,方才我听着那边好像是有什么动静?怎么回事?” 卫徵照旧靠在墙壁上,像是说闲话一般同狱卒搭话。 那狱卒却是有些惊骇,关在狱中几日的卫公子还是头一次开口说话,之前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吓得他们以为卫公子存了心思要在狱中自杀,平日里巡逻都得在他的牢房外头多转几圈。 生怕这人一个想不开撞死在刑狱里头,那他们可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闻言便拱手做辑道,“那边关着的是...罪臣何卫。方才何姑娘过来送些膳食,不知为何就吵嚷起来了,那何卫吃着何姑娘带来的酒肉,还指责何姑娘是女子,不懂大事。” 卫徵嚼着干粮,有些喇嗓子的咽了下去,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何姑娘来的可勤?” 狱卒想了想,便道,“算是勤快的了,半旬都来了七八次了。” 谢过狱卒,卫徵又在心里头盘算,半旬来了七八次,那就是二三天的光景就能见上一面,心里头如是枯木逢春一般有了期待,隐隐约约也有些开心起来。 殿试之后的春日宴如期举行。 皇宫之内,除却臣子世家,夫人家眷,还有今岁科举入仕的进士,虽说具体的名目并未张榜公示,不过已经有人能隐隐猜测到一二。 摄政王在等,至于等的是什么,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总不好殿试的排名张贴出去,大历朝今岁的榜眼却在刑狱之中吧。 纪梦舒原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的,近来许是春日困乏了一些,像是能把之前熬过的那些夜全都补上来一般。一整日下来,她居然比狸奴还能睡。 万容将猫奴抱在膝盖上,笑她半晌。 仔细梳妆之后,纪府的马车拉着人过来,万容跟着她身后,有些不自在。 若论人之常情的话,像她这样出了宫门遣返归乡的女子,再抛头露面出现在皇宫,叫人想到前朝的皇帝来,岂不是觉得晦气。 微微蹙了蹙眉头,万容拉住她将行的胳膊,道,“如今世家们都在,我这样贸然出现,会不会不大好?” “万姐姐指的是什么?”纪梦舒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摄政王如今并未上位,宫宴之中至少有一半还都是前朝的世家,再说了,姐姐如今也是良家女,有什么不能见人的?要我说,就该大大方方的见,叫他们都看看,万姐姐如今过的很好才是。” 人与人说话都是站在自己的境遇上,所以说,没有认真的能感同身受。 万容抿唇笑了笑,神色有些复杂,她说的固然没有错,可这里是上京,是皇宫,是谣言四起的地方,若是有人认出了她过往的身份,顺藤摸瓜查到了她如今住在纪府,不仅是给自己添麻烦,也是给纪家人添麻烦。 而她帮她良多,万容正纠结着,要不要跟纪梦舒装着不相熟的样子,胳膊便被人拉住,直直进了皇宫。 万容胆小,她不想做的事情,纪梦舒就偏要给她壮胆,叫上京城的里人都看看,就算没了皇家依靠,她们也是能自由生长的女子。 纪梦舒乍然出现在春日宴上的时候,过去不少相熟的贵女都有些吃惊,说起来,如今的纪府可全都靠着年少有为的纪小将军撑着。 传言纪梦舒同当朝的摄政王有过私情,不管是真是假,先是试探一番总归是没错的。 几个交好的女子相互使了眼色,裙摆像是花儿一般的扬起来,眨眼间就到了纪梦舒面前。 第二百零九章 就是为了他? “哎哟,纪家妹妹,真真是你啊,方才我在那处看着便觉得像呢。” 面前突然出现的这张脸有些熟悉,不过纪梦舒绞尽脑汁的想回忆起她的名讳,还是有些艰难。不过左右都是不重要的人,说不准,还是交恶的人呢。 “噢,是吗?今日人多,我倒是没怎么注意到你呢。”一句话,给那贵女说的面上的笑意都险些挂不住,但又不得不讨好的说话,谁叫人家虽然没了父亲是相国的头衔,却多了一个兄长是将军的名声。 要说人呐,还是莫要攀比,俗话说的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一味的比较家世名头容貌,只怕是有一天会被气死才是真。 眼瞧着这话里话外有些不对付,身边有人赶紧另牵起了话头,“哎哟,纪姑娘身边的这位姐姐瞧着倒是面生的很...不像是上京人氏呢...” 上京城的世家贵胄们,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家里头是皇亲的,瞧不上那些侯勋爵府。家里头若是有个侯爵名头的,便瞧不上那些没有传承的纯臣。 这一环一环的鄙视下来,反正都瞧不上外来人。 纪梦舒心中冷笑一声,道,“也难为诸位姑娘瞧着万姐姐面生了,之前万姐姐可是住在皇宫里头的。”丢下这一句话,纪梦舒便拉着万容走了。 留下一群贵女面面相觑。 有人不解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傻啊,她是说,那人之前是宫里头的娘娘。” 难怪她们瞧着面生。 待走到人少的地方,万容憋了一路的笑才释放出来,笑得有些肚子疼,“纪妹妹,你可瞧见她们黑成锅底一般的脸色了?” 细眉微微扬起,带着少女一般不知事的欢脱。 纪梦舒点点头,“若是不问也就罢了,既然上赶着问了一嘴,我当然也不能叫她们白问不是?” 倚栏而望,能看见河边的细柳抽芽,又是一年新春。 正望着景,身后几步远远传来男子的声音,“这位姑娘...我...不知...名讳?” 纪梦舒离了两步,有些没听清楚,便转了正在看风景的脑袋,一看,万容身前三步正站着一个温润的男子。 纪梦舒:! 硬着头皮横插一脚,纪梦舒望着人发笑,“这位公子是...” 那人颇为知礼,见她唐突的过来也并未怪罪,面上仍旧带着得体的笑,“在下是今岁殿试的举子...方才瞧见二位姑娘行走之间颇有几分洒脱的气质,便想来结交一二。” 原来是今岁的举子... 纪梦舒一转身,瞧见万容面色有些红。 今日阿兄当值,并未来春日宴上,纪梦舒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有一股沉甸甸的责任之感。绝对不能让人比阿兄还捷足先登! 抬步走到万容和那举子的正中间,面上带着盈盈笑意,似是有些好奇一般道,“这么说来,公子可是会看面相?” 她这话问的巧妙,好似真是很好奇一般凑上前不,不着痕迹的将那他和万容隔开。 万容落后两步,见她很有兴趣的模样,便立在河边赏景。 那举子一顿,又笑道,“略会一点。” “劳烦公子帮我瞧瞧?” “好。” 宁容璋从湖中小亭沿着湖上亭廊绕步出来的时候,正巧就看见这一幕。 少女仰着脑袋凑近面前穿着青衫的书生,后者也微微俯身靠近她,端详的仔细。 阿三也跟着人出来,同样撞见这一幕,心道,纪姑娘果真是人中龙凤。 果不其然,宁容璋沉了脸,两三步走到她面前,方才正在相面的举子感受到身边超低的气压,一转身,面容大骇。 “见过王爷...” 男人逆着光,纪梦舒便也扭头看了一眼,没看清楚他面色的神色,也跟着那举子福身行礼,“见过王爷。” 宁容璋搭眼瞧着这一男一女,倒是郎才女貌,般配的紧。 原来这些时日不搭理他,是有了新欢。 宁容璋非常不爽。 “前几日,江南上了御贡的春茶,本王记得,你尤为爱喝的。” 纪梦舒摇头,“多谢王爷,臣女近来不爱喝春茶。” “今日春日宴,江南的名厨做了朝露烧鹅,很是名贵,要不去尝尝?” 纪梦舒还是摇头,“多谢王爷,臣女不爱吃鹅。” “西疆送了西域的葡萄酒,本王还未开封...” 纪梦舒摇摇头,接着打断他,“多谢王爷,臣女近日不便饮酒。” 就算是寒窗苦读十载的举子都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赶忙做辑道,“王爷,在下的同僚还在那处等着在下,就先告辞了...” 纪梦舒“哎”的一声想要挽留,生怕他找万容搭话,见他脚步转了个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谁承想这一幕落在宁容璋的眼里,就变成了,她恋恋不舍的望着那举子离开,心情还十分的落寞! 纪梦舒表示我真是很冤枉。 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躲着本王,就是为了他?” “什么?”纪梦舒听的头晕,正巧这里的日头够晒,捂着唇角便打了个哈欠。 宁容璋勾唇自嘲一笑,“你现在厌倦的,连一句话都不想跟本王说了么?” 纪梦舒觉着这人还真是很奇怪,正想拉着人说个明白,谁料一眨眼,一阵风似的卷了过去,裙摆微晃,面前的人扭头就走了。 阿三在旁边看的着急,道,“纪姑娘,您好几日都躲在府中,主子好不容易见到您,想跟您说说话呢...”说罢,阿三快步跟上去。 纪梦舒愣怔的立在原地,心神都有些惆怅,心道,若是能忘了我自然最好... 抚着越发昏胀的脑袋,纪梦舒摇了摇头,模糊的看见男人离去的背影。 等到人差不多齐了,众人才落座,春日宴开始。 主坐上的宁容璋一脸平静,身着墨蓝色锦袍,衬得人越发英俊,旁人因着有些距离又许是看惯了他这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模样,并未觉察出来有什么异样。独独靠近他的阿三心里头发闷,主子此刻的心情是极差的。 第二百一十章 送礼 春三月 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宁容璋面色不虞,一杯一杯给自个儿灌着酒。 各家的夫人等欲言又止,世家之中,许是哪家的公子,有许是那位小姐姑娘的兄弟,都在摄政王的手中。 狩猎场兵变那日,宁容璋抓了好些世家子弟,如今全都在自个手中压着。 一是为拿捏那些世家,二是叫他们忌惮,选择狗急跳墙还是静观其变,选择权都交给他们。 宴席之上,有人按捺不住,起身行礼道,“王爷...犬子不知犯了何错?竟叫王爷动了这么大的怒,这些时日连面爷见不着...也不是臣妇想要个说法,只是这时日,京都里的学堂要开了,臣妇那不争气的儿子,还要送他去学堂呢。” 她这话问的婉转,不过在场之中可都是人精,这其中超过半数的人,她们的儿子都在宁容璋手上,见有人牵起话头,众人也都纷纷迎合着。 她们的丈夫在朝堂之上或许不好开口,不过她们都是妇道人家,若是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依着宁容璋的性子,也决计不会太为难她们。 宁容璋微微抬眼,道,“诸位夫人放心,所有的公子们都在香竹山上潜心学武...你们也知道,本王出身边疆,早年间打了许多的仗,越发觉得大历朝的武将短缺,那日回到京都一看,瞧见京都的好儿郎们个个赛马射箭,英武不凡,依本王看,要不了多久,咱们大历朝就会出现一个个的武材奇将。” 什么劳什子的武材奇将,她们自家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她们还能不知道?这话唬唬别人也就算了,又不能真的把她们都蒙了去? 可这话又不能反驳,大历朝短缺将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世家之中真的有人能做这块料,那就是为大历朝积福。 既然他们世家享受着旁人享受不到的优待,自然也不能推脱这种事。 那夫人垂首称是。 纪梦舒和万容坐在一处,看着晴晃晃的天色,支着下巴打瞌睡。 万容轻轻推了她一把,小声道,“你这几日怎得越发的懒睡?如今可是在宫宴之上...” 纪梦舒眯起眼睛,宽慰道,“放心吧,此时皇帝又不是宁怀暄,摄政王人品贵重,不会揪着这种小事不妨的。” 万容腰杆挺得很直,就如同之前那些年在皇宫中一样,处处谨小慎微,生怕一步走错,惹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听见她这般说话,左右看了看,幸好附近的人都在欣赏乐舞,无人听见她们说话。 万容压低了身子,将坐姿散漫的纪梦舒半揽在怀中,同她咬耳朵道,“那也不能只呼先帝的名讳...” 宁怀暄么?她早就只呼惯了。 纪梦舒撇了撇头没接话,反而牵起另一个话头,“万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这话头转的生硬,万容险些没反应过来,面上先红了几分,“死丫头,胡乱说些什么?” 纪梦舒嘿嘿一笑,从她怀里起来坐直身子,“说说嘛,京都的好儿郎这么多,什么类型的都有...”她有心试探,笑问道,“方才前来搭话的那个举子...瞧着文邹邹的,姐姐喜不喜欢他?嗯?” 她这人,一缠起人来就是刨根问底的问个不停。万容眼神乱瞟,“莫再乱说话...”但奈何架不住她几次三番的盘问,只得道,“虽满腹诗书,但瞧着文弱...” “这么说,姐姐是不喜欢了?” 万容眼瞅着无人注意她们,便也点点头。她确实不喜欢过于文弱的,虽满腹诗书,惯会花前月下,但属实没有什么安全感。 比起文人,她更喜欢武将。 纪梦舒心神领会。万容正喝着茶水压压惊,猛地听见她道,“这么说,万姐姐是喜欢我兄长那种喽。” 茶水将咽不咽的堵在喉咙里,一个不防备,一口茶水便呛咳出来。 “咳咳——” 手忙脚乱之间打翻了桌案上的酒器,酒水洒了一地,也濡湿了两人的裙摆。万容是真的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轻咳两声,才着急道,“你这丫头若是在胡说,下次我就不跟着你来了。” 好在有着歌舞的掩饰,除了周围的人偏头看了几眼,也无人注意道。 “都是我不好,害姐姐湿了裙子,这春日里穿着湿衣衫可不好。”纪梦舒拉着人离了宴席,唤着两个宫女引路更衣。 一路上,纪梦舒还在一个劲儿的夸着自个儿兄长的好处,“我阿兄...早年就守在边郡,护那一方百姓的安危...也正是因此,有许多年我都见不到兄长,只有在年关的时候,他才会匆匆回来住上几天。” “可现在好了,边疆安稳,边疆的军士都能维护那一方的安定,阿兄也能在京都陪着我了...”她面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一并叫万容也有些神伤。 “纪公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忠义之人,像纪府这种家世,当初纪府大人是我朝的相国,纪公子就算是什么都不用做,也是京都里头响当当的世家公子,何苦顶着边疆的霜寒,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守在边疆呢?” 纪梦舒沉吟片刻,决定还是用阿兄对她说过的话告诉万容,“阿兄说,守得百姓一盏安定的灯火,才是他们的责任。” 脑海里忽然想象出纪元正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话的模样,万容感叹道,“你阿兄当真是个好人呢。” “那万姐姐给阿兄的谢礼送去了没有?”纪梦舒俏皮的眨着两只眼睛问道,看的万容又是一愣。 “我...我虽画好了,但总觉得谢礼有些单薄,那桃花墨千金难买,我用此墨只画一幅画,是不是...有些礼轻了?”毕竟她的墨宝也不是千金难求的物件。 纪梦舒害了一声,道,“阿兄此人虽舞刀弄枪的,不过文人造诣也深厚,更何况,阿兄早先就夸过你的字,万姐姐若是能将自己的墨宝送给他,阿兄定然会高兴的,再说了,大家相熟,这赠礼回礼的哪里需要讲究礼的轻重?”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人生入戏,全靠演技 人生入戏,全靠演技。 这下换万容不明所以了。“纪公子他...见过我的字?” 纪梦舒重重点头,一本正经的胡编道,“万姐姐之前派人给我帖子,刚巧,我看帖子的时候,阿兄就在场,还夸万姐姐这字写的漂亮,还说字如其人...” 生怕她又胡乱说了什么。万容便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直道,“好了好了,今日便送过去。” 宫女引着人去了厢房。 过了片刻,两人皆换了一身新衣裳,在跟着宫女转身离开时,不远处的巍峨宫殿内,有人支着窗子,将事情的经过尽收眼底。 昏黄的眼珠迸发出一丝恨意,那人长着布满皱纹的嘴巴,呵哧呵哧的吸着冷风,枯黄的手掌紧紧抠着窗棂,“哀家...让你们全都去死!” —— 大理寺刑狱 卫徵拿着浸了血的鞭子,往自己身上抽了两道,而后交给在外头看的目瞪口呆的狱卒。 真也不知道这位爷要做什么,不过摄政王既然特意说了照拂,那他们也只能事事顺从了。 “这位大哥,一会何姑娘来了,还请大哥莫要拆穿我。” 狱卒拱手称是,端着那鸡血和鞭子走了。 卫徵虽然杀了城阳侯夫妇俩,但关进刑狱只是走一个过场,待大理寺那边将所有的证据都核查清楚之后,卫徵自然会被释放出来。 是以,他在这刑狱之中根本就不用受什么大刑,所有这浑身都鲜血淋漓的像是饿了三天三夜又饱受虐待折磨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的呢? 直到何慧照常提着食盒子过来,那狱卒才明白过来。 知晓何卫厌恶看见她,何慧也知趣的没有再凑上前去,只将那膳食交给狱卒,请他送给何卫,脚步一抬,便转了个弯直直朝卫徵这边过来了。 守在拐弯处的狱卒赶紧朝人使了个眼色,卫徵便侧身躺下,闭着双眸,呼吸都有些沉重和急促。 那胖胖的狱卒看着他这一串连贯的顺畅的动作,心里头给他的演技竖了一个大拇指。 还得是您。 何慧提着食盒子过来,一抬眼就看见卫徵满身是伤的躺在破旧的褥子上,身上都发着抖。 “卫公子?” 她满眼都是着急,将食盒子轻声放在地上,转头朝人道,“卫公子为何会被上刑?” 那狱卒不得不板着一张脸道,“卫徵弑父亦有人作证,只是死死咬着是城阳侯杀人在先...这大理寺的规矩,不动动刑,犯人是不会说实话的。” 何慧眼眶一湿,轻声道,“卫公子?” 牢房里头的人似乎终于有了动作,扭头看过来,一张面惨白的更是难看。 那狱卒梗着一口气,心道,卫徵身体里头有余毒,每日来给他送药的大夫都快在大理寺刑狱住下了,他这么一弄,整的像是他们刑狱有多虐待人一样。 卫徵轻声一笑,动了动身子,倒吸一口冷气,慢慢挪到她面前,抬眼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那狱卒,后者知趣退下。 “何姑娘放心,都只是小伤罢了。”卫徵看她手边的食盒子,笑道,“今日带着什么好菜来?” 哪有什么好菜,不过都是些家常的膳食罢了。 卫徵从前是城阳侯的世子,虽然那人不是他亲爹,程柳为人又苛刻,在京都他不曾受过什么殊荣,一点架子也没有的盘腿坐了下来,接过她手中的饭食就吃了起来。 “嗯...这厨艺,莫不是何姑娘亲手做的?” 所谓患难见真情,何慧本也不是什么京都百年世家的小姐,平日里也没这么多的礼法可遵,便也点点头,“如今我在城郊的那处宅子,临近后山,昨日和家里的嬷嬷一起去山上挖了春笋来...” 小炒春笋,咸香嫩滑,很是下饭。 恍而想起了什么,何慧担忧道,“我听说这刑狱里头,受了伤是不会给犯人伤药的,好多人都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而死在牢狱之中,可我今日没有带伤药来,你且在忍忍,明日,我定给你寻来。” 卫徵看了看自己这满身的“伤”,上面确实没有敷上伤药,也难怪她会这么担心。 闻言便笑,“那卫徵就先谢过何姑娘的恩情了,若是今世还有机会出来,必然会报答何姑娘的恩情。” 先不论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卫徵之前帮了她这么多,他如今落难,自己帮他也是应该的。 出了刑狱之后,何慧便踟蹰的走在街市上,卫徵伤的不轻,伤药事小,若是大理寺每每都要用刑,他体内本就存有余毒,身子孱弱,如何还能受得了刑罚加身。 可卫徵之前同摄政王和纪家姑娘有几分交情...为何他们抖不愿照拂了呢? 纪梦舒从宫里头一路做马车出来,回到府中时,脑袋都已经快被这马车晃晕了。下了马车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往府里走去。 “纪姑娘。” 有人唤她,纪梦舒依言转身,瞧见钗裙素衣的何慧过来,先是行了一礼,又道,“纪姑娘,可否借步说上两句话。” 神台之中略略清醒,“走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当初纪府落难之际,正是何家显贵之时。如今这境遇却是翻了一翻。 万容同两人打过招呼,便回了自个的住处,对着那幅画,反复的琢磨自个的措辞。 另一边,纪梦舒着人看了茶,又道,“你不肯接受我赠予的银钱,如今一人带着父母双亲,过的可还好?” 早在何府落难之时,纪梦舒就曾伸出过援手,就像那时她被迫回到范阳老家的时候,何慧前来送行,给了她不少的金子作为盘缠。 “现在在说起之前的这些事,倒像是前世一般久远了,纪姑娘放心,当初抄家之时,我尚且存了一些银钱,如今撑着家中的开销,倒也不算困难,今日我来找你...不为我,是为卫公子而来。” “卫徵?”她微微蹙眉,之前她就像宁容璋打探过,记得那厮说卫徵关在刑狱之中,不过并无危险...怎得... 何慧微微垂首,似是用了很大的勇气一般。 第二百一十二章 看望兄长 “实不相瞒,我经常去大理寺看望兄长,因着之前同卫公子有着几分交情,便也看看他,今日我去之时,卫公子满身的伤...我怕...” 不仅过的不好,还满身的伤? “可是大理寺刑狱之中,有人动了私刑?”纪梦舒也有些担心,害怕有人对宁容璋的话阳奉阴违,以致卫徵丧命。 “具体的情况我并不知晓,不过那狱卒倒是说,大理寺的规矩,审讯犯人之时总是要先用上一顿鞭子的...”何慧话说到这,便道,“今日我来,就是想求纪姑娘在摄政王面前说说情。” 卫徵的事儿,岂用得着她说情?且不论摄政王宁容璋和卫徵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卫徵的生父东芝王都不是好惹的人。 心里头这么想,嘴上还是宽慰道,“何姑娘放心,我这便进宫去问问,卫公子与我也算相识,断不会叫他在狱中喊冤如此的。” “那便先谢过纪姑娘了。” 何慧无身份,自然进不了宫,纪梦舒在纪府外头同她话别。 暮色四合之际,纪梦舒前脚刚走,后脚,纪元正就骑着马下值回家来了。 踏进芙兰轩,东厢除了几个洒扫的侍女还有青竹,便无别人了。难不成是宴席还未散? “小姐呢?” 青竹福身道,“回公子,方才何家姑娘来过,同姑娘说了几句话,姑娘便匆匆去宫里头了,不过姑娘临走之时说过,自己一会就回来,叫公子切莫挂心。” 人都走了,说一句切莫挂心就能好? 纪元正抬脚往外走。 屋门打开,正瞧见对面的西厢的门也开了一扇,一女子聘婷的身影出现在屋门那处,手上拿着个长木盒子,正瞧着他。 “见过纪将军...”万容横下心来,走了几步路过来,将长木盒子双手拖到他面前,道,“这是用将军的桃花墨作的画,应那日之约,赠予将军了。” 纪元正接过,打开盒子,瞧见里头躺着一副卷轴,便笑道,“多谢万姑娘。” 万容心思有些落寞,除了这句,就再无其他了么?千丝万缕的丝线密密麻麻的缠绕着心间,闷慌潮湿的不成样子。万容嘴唇微张,似是河里有些窒息的鱼儿,仰头抬眸将视线落在他面上。 “我...我家中来了信...母亲说已经为我找到了去处,我...我怕是要回老家了。”万容暗自轻舒一口气,方才言语斟酌良久的话,原来不需要什么技巧也能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心中陡然落下的大石头又被纪元正突如其来的沉默而缓缓升起。 男人面色在昏黄的日落下有些看的不甚清楚。良久,纪元正才道,“是什么去处?” 万容垂着脑袋摇摇头,“我亦不知,不过女子的出处,无非就是嫁人了吧...” 她曾是皇宫里头的贵人,按照常理来说,自她入宫的那一刻起,既定的命运就已经写好了,等宁怀暄薨逝之后,若是膝下有子嗣,或可还能在宫中或是封地颐养天年,若是没有子嗣,或许一根白绫就随着先帝去了,再不济,也是要寺庙之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 只是如今的情形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她被遣返归乡,可是岁月不重来,她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花儿一样的少女了。 呼吸一窒,纪元正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心里头闷闷的疼,便于无厘头的胡乱找来各种理由,“科举的名次就快公布了...京都一等一的盛事,你若是走了,岂非看不见了...” 万容抿唇而笑,“京都每日都发生许多事情,难不成我还要在京都待一辈子?” “有何不可?!”他有些急,话也是一句赶一句的急急说出口,话落方才觉得有些失礼,“是我唐突了。” 他想留下她,或者,又不想她离开。不过千言万语都堵在心间,他这才发觉,若是她执意要走,他连挽留的理由都没有... “阿舒很喜欢你,你若是就这么走了,她定然会伤心的。” 一男一女对立站在院中,看着红透了半边天的夕阳浅浅的落下去,女子朝人福了福身子,而后转身离开。 纪梦舒到了皇宫之后,提着裙摆就是寻了宁容璋,议事殿内,桌案之前燃着几盏烛火,朱笔正批着折子。阿三从外头推门进来。 “主子,纪姑娘来了。” 宁容璋立马起身,抬脚欲走,而后扫一眼阿三,重又坐了回去,提起朱笔道,“她何事?” 阿三瞧着他很是反常的动作,道“纪姑娘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王爷说...” 不等他说完,面前这人一阵风似的出去了,阿三也忙提脚跟上。 纪梦舒正在殿外无聊的提着小石子来玩,殿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那人头戴冠玉,身上却换了与宴席之上不一样的常服。 正一脸着急的朝她走来,“发生什么事了?”他满脸写着担心,似乎是害怕她出现什么意外一般。 “方才我回府的时候,正瞧见何慧何姑娘,据何姑娘所说,卫徵在大理寺刑狱之中的处境很是不好,我这才过来问问。” 不等宁容璋说话,阿三便道,“大理寺一直都是王爷的人...卫公子进去的时候,属下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应是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宁容璋偏头道,“派人去查。” “是。” 待人走了之后,宁容璋才回过神来,“你特意进宫,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么?” 纪梦舒:那不然呢? 宁容璋上前一步逼近她,道,“今日宴席之上,你可是喜欢那举子?” 他这般直白的问出来,反倒是叫她有些错愕,“我喜欢何人,讨厌何人,都应与王爷没有关系了...朝局已定,王爷当须励精图治才好,免得重蹈宁怀暄的覆辙。” 只是话的绝对,他的手却不愿意松开,隔着春衫捏着她的手腕,暮色中看不清楚他眼神内里的汹涌,但从表面风平浪静的眼神上,还是能将人看个对穿。 纪梦舒忽然有些怕,早知今日,或许之前不该这般招惹他。 第二百一十三章 嗜睡 都应与他没有关系... 好一个没有关系。 宁容璋冷然一笑,松手放过她的手腕,眼神也不曾错开一分,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直看的她心里发毛。 “本王以为,你我之间历经艰险,你待我会与旁人有稍许的不同,如今看来,倒是本王奢求了...” 纪梦舒原也不想同他争执什么,只当他是气愤自个儿心里没有他。 抬头正向说话告辞,忽而眼前一阵眩晕,视野不知怎得看向了天空之中,模糊的视线,猛地闯进一张担忧的脸,宁容璋嘴唇张合,只不过,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在宁容璋看来,他不过是说了两句重话,而后阿舒不知怎得突然晕倒了。 “来人!传太医——” 寂静无声的覃华宫中,宁容璋负手立在雕龙画凤的床榻旁边,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太医。 那太医抬袖擦了擦自个儿面上的汗,起身拜道,“回王爷的话,这位姑娘只是身子疲弱,这才晕倒了。” 挥袖叫人退下,他踱步到旁边,垂首看她,“身子疲弱?” 她方才那活蹦乱跳的模样,哪里像个身子疲弱的。 目光转向她身边的侍女红叶,后者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姑娘,冷不丁的被摄政王一叫,骤然抬起头来。 “阿舒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 红叶听摄政王对自家小姐的称呼,已经有些见怪不怪的,更何况,这也不是她一个丫鬟能轻易置喙的。只得如实回答道,“姑娘在家只是看看话本子...时而弹琴,时而作画,若不然,就是跟着万姑娘说会话...” 好端端的,身子怎么就疲弱了呢? 宁容璋看着床榻上那人有些惨白的小脸,同红叶招招手,去了外间。 “平日里膳食如何?” 红叶仔细想了一会,忧心道,“回王爷,姑娘最近的膳食用的确实不多,许是近来春日天气渐渐热了,没有胃口也说不定...” 但不管怎么说都只是猜测而已。红叶想着近日的那些膳食,姑娘大多只是动一二的筷子,尝个味道而已,确实吃的不多,红叶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道,“姑娘虽然平日里吃的不多,不过最近白日里总是犯困,府中养了只狸奴,姑娘时常睡的比狸奴还多。” 心烦意乱的紧,宁容璋按了按眉心,看着床榻之上睡熟的人,“罢了,今日天色不早,告诉纪将军,请他来宫里一趟吧。” 纪元正正在家中等着小妹回来,一面盯着桌案上的那副水墨画看的神思恍惚。 猛地听说纪梦舒在宫里头晕倒的消息,赶紧牵了马疾驰而去。 好在这大街上空旷,没一会的功夫便到了皇宫。 阿三比纪元正先回来,进门瞧见自个儿主子面色不大好,退后两步还是硬着头皮拱手道,“主子,卫公子在刑狱之中并无不妥。” 后者点点头,转头看向那放着轻薄纬纱的床幔。 “王爷,纪将军来了。” 两个男人静默的坐在交椅上,纪元正方才探查过她的情况,除了面色瞧着有些虚弱,其他便像是睡着了一般。 “听府中的下人说,阿舒近来嗜睡,我还以为是近来春困,便也没有管她,不成想居然在宫内晕了过去...此番叨扰王爷了。”纪元正拱手做辑,面上带着担忧,“不知御医是如何说的?” 宁容璋回神,“只说是身子疲累。”但总觉得不像,一个人整日的打瞌睡,身子又怎么会疲累?“罢了,本王叫范神医过来,好好给她诊诊。” 纪家人待在皇宫中多有不好,再说此时的皇宫除了摄政王之外,后宫之中并未有什么妃子,若是让那些世家知道纪家女同摄政王关系匪浅,他们虽动不了摄政王,不过想什么歪主意却能动的了纪梦舒。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父母又远在范阳,决计不能叫她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遂拱手谢道,“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天色将晚,此时若是再不出宫,只怕宫门都要落锁了,”说罢,似是又担心宁容璋不会同意一般,“更何况,范神医如今在宫外,不管怎么说,都是出宫才更方便一些。” 宁容璋沉默的点点头,脑海中又重复的回想起:我喜欢何人,讨厌何人,都应与王爷没有关系了。 她是真的不想同他有什么牵扯了。 “阿三,备轿送他们出宫。” 出了宫门之后,纪元正将人抱到马车上,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阿舒,醒醒。” 没有任何的反应。 纪梦舒双眸闭着,瞧起来,倒是睡得很是安适。 “红叶,去城西的安乐巷子请范若神医过来。”说完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又将自个儿腰间的玉佩扯下来交给红叶,道,“只须给他看看这玉佩,说阿舒病了。” 红叶连忙应声退下了。 范若风尘仆仆的提着药箱子过来的时候,已是夜半三更的时候了。 纪梦舒还在睡着,瞧不出一点的异样,反倒是惹到纪元正火急火燎的,立在门廊那处,瞧见红叶引着人过来,几步上前拉着他就走。 范若一口气来不及喘匀,就被纪元正拽的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才喘着粗气道,“哎呦老兄,令妹到底是怎么了?惹的你大半夜的也要将我喊过来?” 纪元正边走边说,“阿舒近日总是打瞌睡,一日的时间清醒的时候甚少,近日入宫的时候,更是晕倒在宫里头了,王爷请太医看过,只说是身子疲弱,可我还是放心不下,这才叫你过来。” 春困秋乏是常有的事,不过听他这么说,范若心里头也渐渐起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正当时活力充盈的时候,听他这么描述一番,倒像是七老八十不良于行的老媪。 一块白布垫在手腕之上,范若隔着布子按着人的脉象,久久未能说话。 万容简单穿了一件素衣,也顾不得什么外男不外男的,就这温水拧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纪姑娘嗜睡的情况出现多久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请回吧 红叶认真想了想,掰着手指头道,“年关过后,开春天气暖和的时候就这样了。” “膳食不下?” 万容担忧道,“确实如此,近来纪妹妹都是同我一起用膳,确实吃的不多。” 猫儿似的刨两爪子便搁了筷子,一脸愁容的,说是没有胃口。 纪元正见他皱眉,问道,“如何?” 范若摇摇头。 纪元正大惊,“我妹妹年纪正轻,神医摇头是什么意思?” 若是范若年纪大有胡子的话,此时一定是摸着胡子,装作忧心仲仲的模样,但此刻他没有胡子,面上却还是一言难尽,“我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 “这是何意?” “此脉孱弱,不过我方才看了一番,纪姑娘身子无碍,却出现此等脉象,着实叫人有些不理解。”范若细细看去,道,“就像是一个年轻的身子,里头住着个行将就木的魂魄。” —— 何慧左等右等都等不来纪梦舒的消息,这么一打听才知道,纪家的姑娘病了。 这一耽搁,刑狱之中的卫徵却耽搁不了。 急急将买来的止血生肌的药草送去了刑狱,见到卫徵还好好的,这才放宽了心。 直到次日的午时,纪梦舒才悠悠转醒,睁眼瞧见床榻边上坐着个人,道,“阿兄?阿兄近日不上值么?” 纪元正敲她脑袋,“忘了昨日发生的事了?”他还上什么值?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上值? 久睡之后,整个身子都疲乏的很,纪梦舒终于想起来昨日发生的事,很是不好意思的朝纪元正笑了笑,“让阿兄挂心了。” 范若端着汤药进来,见人醒了,面上带着一抹笑意,“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这汤药方才才熬好,纪姑娘快些喝了吧。” 什么鬼? 汤药放在桌案上,纪梦舒撇头看那碗黑漆漆的汤药,看了看范若又看了看自家阿兄,仰天长啸,“不是吧,我就是犯困而已,这也需要喝药?” 纪梦舒大吃一惊。 谁料范若摇着扇子却道,“纪姑娘是不相信在下的诊断么?虽说春日里犯困是正常,可若是像纪姑娘这般,可就不正常了。”所以说,这药该喝还是要喝的。 浓重的苦药味弥漫整个寝房,连室内原本染着的香丸都遮不住,纪梦舒一脸菜色,质问道,“范神医,你莫不是在里面放了黄连?” “怎么?”范若将汤药递给她,“我范某人与纪姑娘往来无怨近日无仇,好端端的又怎么坑害于你?” 纪梦舒心里默默流泪,那药怎么这么哭呐。 纪元正想要喂她,纪梦舒虎着脸接过汤药,视死如归的表情带着一丝仇怨,捏着鼻子仰头“咕噜咕噜”的全部喝下,不等纪元正动手,捏着桌案上的蜜饯一个一个的全都塞进嘴里。 蜜饯的丝丝甜蜜渗入口腔,纪梦舒眉心这才轻松了几分,鼓着腮帮子道,“如此好了。” 不过半日的时间,宁容璋下了早朝之后便急匆匆的赶过来的,过来的时候,纪梦舒的精神正好,哪里有半分神思恍惚的模样。 见到范若之后,先是打探了一番她的病情,此时的纪梦舒看着虽和常人无异,不过嗜睡的情况仍是没有好转。 “王爷放心,我瞧着纪姑娘的脉象怪异,已经联系了正在外面云游的师傅,相信师傅很快就会赶到京都的。”这话就是范若给宁容璋吃下去的定心丸。 “也好,辛苦你了。”宁容璋拍了拍他的肩,道,“之前多次邀你进宫,你偏不去,如今呢?” 范若笑,“如今还是不肯去,现在我住在城西的安乐巷子里,很是快活自在,进了宫,可就不会有这种日子了。” 正像他师傅一样,不爱呆在山头上,有事没事就要跟着自己的邻居——祁老道士出门远游。不管去了什么地界,凭着自个儿看病救人和算命知命的本事,到哪里都混的开的。 范若也正是这么想的,进了宫的话,岂不是把路给走窄了? “纪姑娘如今还醒着,王爷还是先去看看吧。” 宁容璋抬脚往里头走去,正瞧见芙兰轩院子里头,少女躺在竹椅上晒太阳,瞧着那模样,怕不是又困了。 突然感受到身前压着一片阴影下来,遮挡住了她的阳光,周遭都带着些许的寒意。 她闭着眼,心想,是哪个不长眼的瞧不见她正在晒太阳么? 静静等了一会,还是不见那阴影走来,只得睁开眼,瞧见面容清隽的男子正垂头看她。慌里慌张的正要起身,起了一半的身子便被宁容璋一只手给按下去了。 “好生躺着。” “王爷怎么来了?” 宁容璋将手搭在她的额上,片刻离开,手指带着女子的一抹柔软的温度,便道,“顺路来看看你。” 纪梦舒垂下眼,她自己的身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只有她自己最为清楚,不过纪元正和范若谁也没有告诉她,只说身子疲弱,须喝药好生调理一番。 他们七嘴八舌说的那些,她才不信。这回恍然抬头道,“不过春困了些,怎么王爷和兄长都这么担心?” 既然他们不想要她知道,那她也就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吧。 免得阿兄又担心。 正要开口说话,阿三匆匆进来,一拱手凑近宁容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后者微微皱眉。 这些纪梦舒都看在眼里,便道,“既然王爷还有事,那就先请回吧。” “也好,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几个人匆匆忙忙的来,又匆匆忙忙的走,宁容璋上了马,道,“人现在在哪?” “回主子,东芝王已经候在议事大殿了。” 急忙朝皇宫赶去,宁容璋换了身衣裳才出来,议事殿内,东芝王已经等了片刻了。 “晚辈来迟了,叫王爷好等。” 东芝王一拱手算是见了礼,“不晚,本王今日还能见到王爷,就不算晚。” 二人连番落座之后,宁容璋压了一口清茶,道,“东芝王今日,可是因为卫徵的事儿而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是你的生父 东芝王点头,“也算是吧。”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听说城阳侯死了?” 这话虽是问好,可是语气却没有多大的疑问,毕竟城阳侯夫妇身死的事,在京都一度穿的沸沸扬扬的。 “不错,卫徵虽然手刃了城阳侯,不过城阳侯夫妇害死温夫人在先,本王也只是叫卫徵在刑狱之中走个过场而已。” “劳烦王爷为他考虑了。”东芝王拱手,算是谢过。人过半百,什么事情都已经看清了。可是年少不可得之物还是困了他大半生。“也罢,等这件事情水落石出,本王自会带着他离开这等是非之地。” 宁容璋没说话,这事,还得卫徵自个儿来拿主意。 两三句话之后,东芝王便离开了皇宫。 阿三悄无声息的出来,道,“主子,要不要属下派人跟着?” 毕竟此时大历朝还未有君王,一个藩地的藩王贸然进京,只怕会有些不妥。 谁料宁容璋摇摇头,“随他去吧。” 这京都自有他牵挂的人。 城郊一处偏远的山头,春日里景色甚好,站在山头上,能俯首看见大半个京都的繁华,而那些熙熙攘攘的声音却都听不见,耳边只有清风徐徐和鸟兽虫草的声音。 东芝王弯了弯唇,笑道,“他还真是给他母亲挑了一处好地方。” 身后有个坟茔,上头的土像是新翻的,周围也没有杂草,显然是一处新坟。 上头的碑上刻着字——阿徵生母温夫人之墓。 自杀了城阳侯之后,卫徵闯了历代城阳侯的族地,不顾那些族老们的反对,硬是将温夫人的坟墓从里头迁了出来,选了好久才落定在这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几个侍人都在几丈开外,并未上前。 东芝王抚了抚墓碑,自顾自道,“阿离,你可怪我这么久都不曾来看你?” 回应他的是徐徐清风。 东芝王接着道,“当初母亲执意将你嫁入京都,你也不肯来求我...可是,那时你已怀有身孕,又何苦不肯告知于我。你在京都随便嫁了人,而那人却觊觎你的嫁妆,为了钱财害死你,这都是我的错...才让你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让我们的儿子也在京都无亲友照拂。” “你放心吧,卫徵是我们的孩子,将来,他也会继承我的爵位...阿离,我那时年轻气盛,是我对不住你,待一切事了,我便去寻你,亲自向你道歉。” 蝴蝶翻飞,落在他的袍角。 在他想要伸手触摸的时候,哪蝴蝶又受惊似的飞离了。 东芝王在山头上待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之际,快要看不清下山的路的时候,东芝王才带着几个侍卫离开。 大理寺刑狱 几个狱卒看着面前的男子,单手握住腰上的剑柄,“干什么的?!” 前头有人呵斥道,“此乃东芝王,要进去看看卫公子。” 前头的狱卒一听说是卫徵,便让开身子,开了门,正巧看见一姑娘提着食盒子出来。 门口的狱卒熟稔的与她打招呼,何慧点点头,目光瞧见前头似是有什么大人物,便侧身低头离开了。 卫徵正在牢房里头,乐滋滋的想着下次须找上什么借口才能叫何慧多来看他几次,接着就听见一阵人多脚杂的声音。 进来这么多天了,可不曾听见过这么大的动静,若是探监的话,也只需一二人就可,听着混乱的脚步声,应有十人。 卫徵正想着难不成是大理寺那边出了结果,他不用闷在刑狱之中了,心里头正盘算着出去之后该怎么跟何姑娘说起此事。 那纷乱的脚步声就停在了他的牢房面前。 立在东芝王身后的狱卒看着卫公子身上满身的“伤”,心里头只觉的凉凉的,心道,这便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东芝王略显严肃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自然也看见了他身上的“伤”。 正要开口问罪狱卒,卫徵便道,“你来做什么?” 瞧瞧这话说的,亲父子二人像是什么仇人一般。 东芝王斟酌良久,才道,“听说你杀了城阳侯,我来看看你。” 卫徵满心满眼的不在乎,身子往后一靠,“你不替我母亲报仇,那这杀母之仇,自然是要落在儿子身上。你也看到了,我现如今关在刑狱里头,你可满意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身边有外人,东芝王欲言又止,而领路的狱卒可瞧得出来的,拱手便退下了。 “说到底你也是我的儿子,难道有做父亲的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受苦么?” 卫徵冷笑,笑了半晌抬起冷锐的眸子看他,“父亲?你算的上哪门子的父亲?!母亲怀我生我的时候你在哪?母亲被城阳侯那小人算计的时候你又在哪?母亲濒死离世的时候你又在哪?!” 小小年纪,母亲撇下卫徵一个人,在吃人的城阳侯府里头,谁人清楚他是怎么过来的? 东芝王沉默无言。 良久,略显空旷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今日,去了城郊的香山,你给你母亲,选了一个好去处。” 卫徵眼神冷冽,几乎是咬着牙说,“谁允许你去打扰我母亲的清净?” “卫徵,就算你在不想承认,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你的生父。” “我呸!”卫徵抬眼瞧他,劲瘦的身子窝在土床上,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蓄势待发的小兽,“我都敢杀了城阳侯替我母亲报仇,而你,才是害我母亲的罪魁祸首,你觉得,我不敢杀你么?” 父子二人,久久相望。 “我是对不住你的母亲,你需要什么,尽管直说。” 卫徵靠回去,道,“我需要的,就是此生都不要见到你。” 当年母亲怀着身孕也要逃离东芝,母亲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也不希望自己和东芝王又什么牵扯。 东芝王沉默回首,未出一言的离开了。 京都之人只要稍稍一打探就能知道卫徵和东芝王表面上的关系,大理寺那边终于是有所进展,将证据全都集齐了。 城阳侯同继室程柳,谋害温夫人在先,收回其爵位官职,卫徵无罪。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日春晴。 何慧收到消息之后,在家试了好久的衣衫,穿戴整齐之后,这才去大理寺刑狱的外头等着。 春日明媚,处处都是人间向好的模样。 高门悬挂的苍劲牌匾之下,铁门微微打开,前头先出来两个狱卒,卫徵走在中间,手腕上居然能还带着镣铐,待出了门来,卫徵一眼瞧见站在春日下的何慧,冲她笑笑,身边的狱卒解开镣铐,放人走了。 “咳咳!” 身上的衣衫单薄,隔着春色,猛然被日头一照,身子还有些虚弱。他不过轻咳两声,何慧便快步走来了。 “身子可还要紧?” 卫徵勾唇一笑,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自己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上,道,“不要紧。” 女子脸畔微红,想伸手推开他,可他身子又单薄虚弱的紧,便也只能任他抱着。 “你如今出来,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过来?”何慧不知他现在如何想,不过不管怎么样,身子都是顶顶重要的。 男子终于松开她,却还是虚弱的一手搭在她肩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着她,笑道,“身子已经无碍,何姑娘只管放心就好。” 卫徵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若是真叫她找了大夫过来,那不就什么都露馅了么? 他从前的那些侍卫们不知都去了何处,今日竟也无一人在外头等他。何慧慢慢搀扶着人离开。 在她眼里,如今的卫徵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了,得知自己的母亲被父亲和继室联合害死,才多大的少年,居然手刃父亲,奔着不要命的风险杀了人、入了狱。 没了世子的头衔,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郎而已。 思及此,何慧微微抿唇,白净的面上挽起一个笑容来,“家中今日做了新菜,母亲知晓你今日出来,特意去酒楼买了炙烤鸭,你可要过去尝尝?” 少年被风吹的迷了眼,偏头冲她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拐角处躲在暗处的人目送二人离开,只剩下一片寂静,有人拱手朝前头的人道,“王爷,要不要属下去查查那姑娘?” 东芝王轻叹一口气,“难怪他不想和本王有牵扯,原来是在京都已有佳人了...” 随即一摆手,几人应声退下。 那姑娘他脑海中还有几分印象,第一次来这刑狱之中的时侯,方一进门,就看见这姑娘低眉顺眼的提着竹篮出来,今日又撞见他们一道离开,举止亲密,说是普通的关系他都不信。 一处宅院之内。 何家双亲已经在膳厅之内等着了,老话说,知足常乐才是人生顶顶重要的事。 他们摆好碗筷,正瞧见院子外头有动静,何慧搀扶着卫徵进来,微微福身道,“父亲母亲,这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多次救我的卫公子。” 何父也过来搭把手,卫徵拱手,倒是很有礼貌,“晚辈见过伯父、伯母。” “哎呀,都别站着了,何公子身上还有伤呢,可别叫人站着了。”何母张罗着叫人坐下。 狭小的膳厅之内,满是人间烟火格外温情的气息。 —— 卫徵被释放出来的第二日,宁容璋便降职,张贴皇榜,公示殿试名录。 一甲第一名,状元陆仕 一甲第二名,榜眼卫徵 一甲第三名,探花裴砚 ... 皇榜一经张贴,有人欢喜有人愁,世家瞅着那榜上有名的前三甲,只恨得牙痒痒。 早先会试的第一名齐奉原早就不知下落到哪里去了,估计都三甲开外了。 秦家家主猛地一拍桌子,身边的两个家丁便压着齐奉原进来,秦家家主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齐奉原,你敢戏耍于我?!” 齐奉原被几个家丁拳打脚踢一阵,哭着求饶,“老爷冤枉啊,我可是会试的第一名!怎么可能名落孙山呢?!” 秦家家主指着自己,气的脸红脖子粗,走下来几步,狠命的踢着齐奉原,“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看着你大有可为,前途一片明亮,你觉得本家主会想要将女儿许配给你?!” 又挨了两下的齐奉原嘴角渗出了血迹,眼眶、鼻梁、额头处也都青紫的肿胀起来了。 “咳咳咳!” “呜呜呜——父亲!”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猛地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齐奉原的面前,“父亲不要动手!” 秦家家主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秦雨烟,冷哼一声,只手从身后抽出来皮鞭子,双目圆瞪,“你起开!今日我就打死他!” 秦雨烟摇着头,哭声悲惨,“殿试不中,也不全是齐郎的错呀——父亲就不想想,或许是摄政王早就知道了齐郎同我们家的关系,这才故意打压齐郎的...” 齐奉原被打的浑身青紫,缩在秦雨烟的身后不敢出来。 秦家家主气的不轻,“这么说,你是怪父亲,将他脱下水了?” 秦雨烟摇摇头,收了眼泪,抬头道,“父亲已经说过将我许配给齐郎的话,如今他就是我的夫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还是懂得。” “胡说!我的意思是,等他考中功名便将你许给他,既然他并没有进了三甲之内,那我自然也要收回我的话。”秦家家主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缓和了语气,道,“雨烟,你先回去,待为父在进士之中给你择一良婿,你就等着待嫁就好了。” 三甲进士这么多,他秦家的家世又是在京都数一数二的,秦家的女儿还愁找不到如意的郎君么? 秦雨烟呼吸一窒,默了两息,接着有迸发出更为强烈的哭腔,“可是父亲——如今我的腹中已经有齐郎的骨血了啊——” 话音刚落,秦家家主脸色一白,双眼一翻,险些就此气的背过气去。 好在身边的两个小厮眼疾手快的将他们主子扶了起来,“来人,快请郎中来!家主晕过去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城中珍宝阁之内。 卫徵今日特意约人出来,在珍宝阁那处拿走了很早之前他就看上的一支玉簪,玉簪配佳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制造混乱 合着漆木盒子拢在袖中,远远瞧着何慧走近了,面上才露出笑意。 何慧立在珍宝阁之外,她自然知道这处是个什么地界,整个上京城除却皇宫最富庶的地方,有传言称,珍宝阁之内的藏品都是无价之宝,随随便便一件都可以在上京城中地价最高的地方买上一处大宅院。 尽管是春衫素衣,可何慧立在旁边,面上却不带怯意。 只低声问道,“午时就是进士游街了,你怎么如今还在此处?” 卫徵轻笑,“人家看的都是状元,我一个榜眼跟过去干什么?” 他这话说的轻嘲之意明显,何慧嗔他一眼,“一甲的前三名,怎么就不重视你了?” 被人嗔了一眼也不生气,面上的笑意更甚,将拢在袖子中的漆木盒子拿出来,道,“你也知道午时游街,咱们大历朝向来都有榜下捉婿的传统,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这个榜眼被哪户权贵看上?” 何慧身子一撇,“你若真的喜欢,我自然也是祝福你的。” 根本不曾想到何慧会这么说,一句话就将卫徵满肚子的腹稿都打散了,他想过何慧会出言挽留,却不曾想她会将他顺势推出去。 这下轮到卫徵伤心了。 忙将盒子交给她,低声问,“何姑娘,我...我如今虽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城阳侯世子了,身上没有什么爵位可以承袭,身家也不厚,但今岁中了榜,日后也可入朝为官...何姑娘正是待嫁之年,不知,可否瞧得上我?” 何慧面色一红,扭过脸去不接盒子也不看他,“自古以来,婚嫁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然想要求娶,为何不直接找我的父母?” 卫徵轻声道,“我怕你不喜欢我...” 若是不喜欢的话,就算上门求亲又有什么意思呢? 何慧抿唇一笑,在他慌神的功夫,将他手上的盒子接过来,打开,正是一支格外精巧的玉簪子。 “喏,替我带上吧。” 男子手指微抖,眸中似乎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欣喜之情,将玉簪子插在她的发间,“三日之后,我便去何家提亲,你等我可好?” 何慧不答,只顾抿着唇笑。 三甲进士游街,可是上京城里一等一的热闹事。凡是稍闲一点的人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凑一凑上京城好几年也不曾有的盛事。 一甲前三名穿着新晋的官袍,坐在高头大马上,胸前挽着红花,一路上笑笑闹闹的同行人打招呼。 陆仕为人谨慎,一表人才谦谦君子,正温和笑着骑马走在前头。 卫徵笑呵呵的跟在陆仕身后,目光扫过两侧的人群,寻那一抹清雅的身影。 裴砚面色冷,瞧着性子也冷,胸前的红花衬的人越发的清隽,正拉着僵绳亦步亦趋的跟在卫徵后面。 耳边传来路人各种各样的惊呼声,就算是那些向来含蓄的大家闺秀的女子都将马车停在路边,从窗子里看着今岁的进士们。 “怎么前三名的进士各个都出落的这么英俊呢?” “哎呀——明明是探花郎最是英俊,哈哈哈——” “哎——我瞧着明明是卫世子更英俊一些...往后我择婿,就应该照着卫世子这般呢。” “慎言慎言,是卫公子,不是卫世子!” “哎哟,瞧瞧我这嘴,高兴忘了...” 众人毫不忌讳的讨论声充斥着耳畔,热闹喧天的街市上,纪梦舒也出来凑热闹。 路边上,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安奈不住自个儿的心思,将随身的手帕扔到裴砚身上。 本就面色疏朗英俊的少年郎看见落在地上的手帕惊讶了一瞬,姑娘家的帕子都是随身带着的。 赠人手帕,岂不是有仰慕之意?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际,那些姑娘们也都争相效仿,将自个儿的手帕,一股脑的全都砸在那些进士身上了。 裴砚冷着一张脸,看着那漫天的各色的帕子,心道成何体统。 游了上京城的主街,至黄昏之时,一队人才浩浩荡荡的进了皇宫。 宁容璋特意派人来纪府,请了纪府兄妹。 今日纪梦舒精神头不错,纪元正也乐的带她出门转转。 晚间,摄政王宴请诸位进士,整个皇宫定然是热闹的厉害。 进了宫之后,应是为了映衬今日的喜事,宫中的门廊之下挂着大红色灯笼,远远看过去,很是别致。 别亭设宴。 纪梦舒同自家兄长刚到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众侍女端着酒盏鱼贯而入。 卫徵他们早就坐好了,男女分席而座,纪梦舒便去了女席。 宁容璋穿着一身深色云祥纹暗金绣的锦袍,头戴冠玉,一张面清冷的厉害。 “见过王爷。” “都起来吧,今日是诸位学子的成名宴,本王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诸位不必拘礼。” “谢王爷。” 歌舞升平之际,宁容璋目光隔着那些晃动的人影落在纪梦舒身上。 宴席之上,有人夸赞摄政王年轻有为,之前世家垄断官职,以至于大历朝数年没有科举,摄政王能快速选拔出来这些为国为民的人才,实在是难得。 宁容璋倒是三两句话将这功劳留给那些学子们,“他们日日苦读,本王可不好自称什么年轻有为。诸位,往后大历朝的兴衰就多多仰仗诸位了,本王敬诸位一杯。” 话落,诸位学子举杯同饮。 正当众人饮酒作乐毫无防备之际,宁容璋身后的坐地红灯笼忽然“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炸碎的琉璃猛地往外迸溅出去,场面瞬间有些慌乱。 阿三抽出长剑守在宁容璋身边,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那些坐地的琉璃灯盏又纷纷炸开,破损的琉璃片子划过肌肤,留下一个个可怖的血痕。 宴席之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小心灯盏!” 其余人便散在远离灯盏的地方,靠在一起。宁容璋几乎在事故发生的一瞬间,目光便看向了纪梦舒,瞧见纪元正及时的将人护住才堪堪放下了心。 那些灯盏时而破碎,虽不会让人致死,不过也足以制造场面的混乱。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只好让你给哀家陪葬了! “来人,带着他们去议事殿!”宁容璋唤来侍卫,冷静的吩咐道,“再将皇宫之中的灯笼全都检查一遍,将制作灯笼的人找出来见本王!” “是!” 一行人被护送去了议事殿,空旷的殿中还残留着隐隐乌木沉香的味道,在深夜中,到还算得上宽慰人心。 纪元正拉着纪梦舒左左右右看了一遍,“怎么样?划伤了没有?” 纪梦舒摇摇头,“我离那灯盏不近,倒是万姐姐,方才坐下的时候,那灯盏就在她的背后。”说着,目光便看向万容。 万容此时已是惨白着的一张脸了,嘴唇翕动,正想说自己没事,脑门子上一颗豆大的汗珠就滚落了下来,纪元正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手臂,此时也顾不上深山男女大防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深色的衣衫,在昏黄的灯火下更是瞧不大清楚,纪元正伸手探上她的后背,耳边瞧见她喉间发出一丝嘤咛。 果真,手掌粘腻,纪元正一看,是血。 “来人,此处有人受伤了,去传太医过来。”说罢直接抱起何慧去了偏殿。 正殿人多,若是寻常男子受伤换药也就罢了,但若是女子,还需避着人才行。 众人被侍卫们看守在偏殿之内,心里头很是疑惑,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莫不是那琉璃盏的做法粗糙,这才炸裂开来伤了人?” 其中有人接话道,“我猜不是,西域的琉璃盏的工艺传到京都已有数十年,怎么可能好端端的炸裂开来?实不相瞒,方才那琉璃盏碎掉的时候,我竟在空气之中修建了一丝硫磺的气味。” 众说缤纭。 ... 阿三双指抹了抹地上的粉末,皱眉道,“主子,是硫磺。” 小七压着人过来,道,“主子,此人就是负责宫宴之人。” 那不过是个中等年纪的太监,见到宁容璋之后,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王爷饶命啊——小的冤枉——” “哦?那不如说说你哪里冤枉?”宁容璋坐在黑木朱漆的交椅上,垂首看着那太监,似乎是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回王爷的话,老奴虽负责宫宴物品的置办,但也不是所有的物件都会经过老奴的手,至于这琉璃盏之中被谁放了硫磺...老奴也不知晓啊!” 宁容璋微微勾唇,站起身来垂眸看他,抬脚落在他的手掌之上,狠劲碾着。 那太监发出一阵尖细吼叫之声。 “本王不曾说过琉璃盏之中藏有硫磺,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三提起那太监的后领,拔剑落在他的脖子上,“说!受谁指使?” 那太监面色一僵,心道说露了嘴,当即就要咬舌自尽。阿三看的分明,在他咬舌之前动手卸了他的下巴。 这宫中的事,向来都是一根扯着一根,想要查出一个人的底细并不难。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小七回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宁容璋面色一冷,瞧着已经被阿三五花大绑捆起来的太监,轻声道,“倒真是一条忠心的狗。” 后宫重兵把手的地界,宫殿之内还燃着烛光,丝丝微弱昏黄的烛光透在支摘窗子上,能看见一老媪身姿缓慢的移动着。 前殿的欢喜似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宁容璋踏着夜色过来,阿三提着那太监跟在身后,小七一路随行,此处已经算是无人问津的地界。 听到青石板上传来的脚步声,守门的侍卫侧身看过来,瞧见过了一处梧桐阴影的人露出脸来,当即跪道,“见过王爷。” “近日,她可有什么异动?” 那侍卫摇摇头,“并未。” 小七上前打开殿门,宁容璋信步走上前,瞧见太皇太后发丝凌乱的坐在铜镜前。 面上已经没有了往日遮掩的胭脂水粉,如今她的脸满是皱纹,才正像她的年纪。 那太监跪在地上,看了一眼太皇太后,满眼都是泪水,只可惜他的下巴脱了臼,嘴里只能含糊不清的说这话,倒是听不清楚,口水倒是呵哧呵哧的流了一地。 “王爷今日怎么想起来哀家了...” 宁容璋勾唇,“本王已废除了你的封号,你算哪门子的哀家?” 老妇人呵哧呵哧的笑了半晌,一只枯黄的手还拿着半月形的木梳子,稀疏的白发散了下来,像是鬼。 “哀家叫了半辈子的哀家,如今怎么就用不成了?” 宁容璋不想与她废话。 “这太监是你的人,可对?” 太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监,“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宫里头这么多人,我哪能一个个的都知道?” “既然有胆子杀我,就没胆子承认?信不信我拿留质院的那位开涮?”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反倒是叫老妇人有些害怕,留质院里头的人,正是宁怀暄。 “宁容璋,他与你是可是堂兄弟,你就能狠下心来?” 阿三冷喝一声,“放肆,竟敢只呼王爷名讳?!” “堂兄弟?”宁容璋轻嗤一声,“咱们生在帝王家,莫说是堂兄弟,便是亲兄弟,又有何不可?你使计害本王的时候,难道就想不到本王若还活着,会拿你的宝贝孙儿开涮么?” 老妇人猛然站直了身子,一手拿着油烛,一脸惊悚道“既然这样,那哀家只好让你给哀家陪葬了!” —— 纪元正将何慧带去了偏殿,纪梦舒一个人待在议事殿只觉得无聊,出门寻去,正看见有侍卫引着太医往偏殿去。 事发这么久,倒是还没见到宁容璋的影子。 方才拉着一个人询问,“可曾看见摄政王了?” 那侍女垂头,“王爷往素水殿那处去了。” 素水殿,关押废太后的宫殿。纪梦舒按着前世记忆中的路线往素水殿寻去,那一片都已经废弃许久了。 石缝中的杂草都没过了膝盖,纪梦舒往前走着,瞧见一处重兵把守的地界,不知为何,殿内的烛火极其微弱,拉长殿内之人的身影,映在支摘窗上。 屋檐落下一二滴的水泽,啪啪打在门廊下,纪梦舒的脑海电石火光间闪现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第二百一十九章 火油! 火油! 纪梦舒心神一震,提着裙摆便想要闯入大殿之内。 “宁容璋!快出来!” 她堪堪走在大殿门口,周身忽然被一股强烈得气流冲击出来,空气中都弥漫着灼热。 视线在一片火浪之中变了形。 “王爷!!” 整座大殿瞬间起了大火,纪梦舒被挡在门外,火舌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舔抵吞噬。 心口处不知为何猛地泛起酸涩之感,连眼眶之内也生生逼出来了泪意。 “宁容璋!!啊——” 火影寥寥,大火弥漫,鱼贯而入的侍卫提着水桶,一遍一遍的浇水,不过这般看来,却阻挡不了映红了半天的火光。 纪梦舒接过那侍卫的水桶,兀自打湿了自己的衣裳,面上满是灰尘,拿着濡湿的帕子捂住自个的口鼻,竟是不等那侍卫将她拦住,身姿如蝴蝶一般冲进了大火之中。 “阿舒!” “姑娘!” 在太后举起蜡烛之时,宁容璋心神一动便已经察觉出来了不对劲,身形往后一躲,只可惜燎原的火势还是将他困住。 迷雾四起,呛得人口舌都发干。就这大火,宁容璋将那太监一脚踹入火海之中,阿三和小七都被火海困住。 瞧见纪梦舒不要命一般冲了进去,纪元正再也顾不及,也跟着进去了。 而后赶来的卫徵瞧见此处漫天的火光,指挥着宫里头的侍卫运水洒水。 ...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纪梦舒和宁容璋被拖出来的时候,面色发白,衣裳都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了。 宫里头的御医算是全员出动了,就连宫外的范若都得到消息,于深夜之中秘密进宫。 “这好端端的,怎么起火?” 卫徵算是其中知道内情且尚还清醒之人,闻言便道,“知情的人都还晕着,这事仔细查查,兴许会有一二的眉目。” 毕竟那大火烧的旺,一整夜也才将火扑灭,不过,那两层大殿也都烧成了断壁残垣,不管是什么证据,都得销毁的差不多了。 床榻上躺着不省人事的三人,就连宁容璋的侍卫阿三和小七都在偏殿晕和着。 范若挨个探了他们的口鼻,施了针,将药方子递给太医,叫他们去煎药。那些太医如蒙大赦,拱手就走了。 “怎么样?” 卫徵眼底下泛起了乌青,整个人强撑着身子,问道。范若收了银针,“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其他,全是命数...” 晕倒之后,纪梦舒便长长的陷入梦境之中,梦境由模糊变得清晰,而后如身临其境一般,回到了前世。 她仲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不信邪似的掐了掐,不可置信的问道,“难道都是梦么?” 红叶端着膳食过来,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安慰道,“姑娘,您也别太伤心了,陛下他此时钟情刘贵人,对姑娘出言不逊,姑娘若是生气,便是气到自个儿了。” “生什么气?” 红叶还以为她不想承认,便按下了话头道,“姑娘想的明白自然就是最好的。” 不过短短的几乎话之中,纪梦舒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比如陛下,比如刘贵妃。 “红叶,你说的陛下可是宁怀暄?刘贵妃可是刘花朝?” 红叶慌忙跪下来,“姑娘,万不可直呼陛下名讳...”若是被人听见,在陛下面前告上一桩,他们家姑娘只怕处境更难。 那看来是了。 纪梦舒微微蹙眉,看着自己身上的薄毯,心中还是难以相信,怎么?难道方才的那一切都是自个儿的梦境么?遇见宁容璋是梦,经历的这么多事也是梦? 她许是神志不清了。 起身正要抬腿往外走,红叶却拦着她的去路,“姑娘,您去哪?” 纪梦舒失神片刻,“我...去找父亲。” “姑娘您忘了?此刻您已经被夫人禁足了。” 哦,是么? —— 寝殿之中,古木色的床榻之上,范若看着两个宫侍喂药,面色担忧之意明显。 好些世家听说了摄政王昏迷的消息,短短几日的时间,各种小动作明显,他若是再这么睡下去的话,只怕大历朝又要生起一波事端了。 “咳咳!” 稍显嘶哑的轻咳声打断了他的回忆。范若凑上前,一手按着他的脉,“王爷?王爷?” 男人之前紧闭的双眸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没有焦距的看了空气一眼,声音嘶哑道,“阿舒...” 范若大喜过望,以银针刺穴,却不料宁容璋双眸一闭,又晕过去了。 整个魂魄像是上下颠倒,左右倒置了一般,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只深深往下坠去。 而后失控的又拉扯到另一个空间。 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明,瞧见柳树成荫一片,回身看去,正瞧见纪梦舒从马车上掀帘下来。 “阿舒?” 他唤她。 纪梦舒扶着红叶的手下来,目光微动却没有看向他,只道,“母亲呢?” “夫人已经在相国寺之内了。” 半山腰上香火鼎盛,显然是一处再好不过的香火缭绕的地界,今日是十五,上京城里的后宅女眷们上山添香火的日子。 纪梦舒抬脚正要走,身边竟又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掀开,露出两张清白的面。“五妹妹等等我们。”说着就下车。 宁容璋立在那处看的分明,马车上头是两个女子,正是纪家的三姑娘和四姑娘。 可是纪家的三姑娘纪凝秋已经在宫中自杀了,四姑娘纪冉冉跟着双亲走了。 死了的人怎么可能会重生? 宁容璋靠近纪梦舒,见他对自己毫无反应,便明白自己在她们眼中便是虚无。 一路跟在她们的后面,直到在相国寺看见了正在烧香的姜夫人,便微微拱手行了礼。 身边的纪梦舒微微福身,道,“母亲。”她二人也道,“大伯母。” 姜夫人仍就是一副沉稳低调的模样,见纪家的几个姑娘都来了,便笑着同她们招招手,“快来吧。” 相国寺一向香火鼎盛,其中之一便是许愿极其灵验,纪梦舒似往常那般跪下,双掌微微合拢,眼睛却没有闭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那神像看。 第二百二十章 等你很久了 纪家其他的两个女儿则是格外虔诚的还愿,三支香插在香炉上,香灰味道在一并消失在空气中。 纪梦舒怅然若失,看着那一缕线香消散,身边的红叶赶紧扶着她的手,道,“姑娘,今日是十五,太后娘娘特意传话过来,说是想邀请姑娘去参加宫里头的西域赏呢。” “西域赏?” 红叶笑回道,“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了一些名贵的小玩意,太后娘娘很是喜欢,这会子让姑娘过去,许是也是想让姑娘开开眼。” 纪梦舒抿唇没说话,帖子递到她手上的时候,她也只是愣怔了一瞬,而后立在院子中,瞧见纪康刚刚下了朝回来。 微微福了福身子,道,“父亲...” 纪康显然也是看见了她手中格外名贵的帖子,便道,“何时的宴会?” “明日。” 纪康嗯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太后于明日邀了上京城的世家家眷们,整个后宫又要热闹一番了。 青竹兀自看着她的衣橱,有些拿不准的问道,“姑娘,明日穿什么参加宴会好呢?” 宁容璋一片虚影立在她的寝房之中,看着面前正在喝茶的纪梦舒和正在忙碌的青竹。 “随便什么都好。”她捻着茶杯,不轻不重的说道。 “那怎么行?姑娘眼看着就要婚嫁了,此时更应该做足咱们相府的排面才是。”青竹从里头拿出来一套淡粉色同淡青色的衣衫,就着比上一比,道,“不如明日就穿这个?” 她抬眼随意扫了一眼这套衣裙,上衫是淡青色的盘扣衣衫,下裙是淡粉色的百花褶裙。抬眼道,“可。” 尽管并不喜欢。 宁容璋沉眉立在远处,看着她古井无波的样子,心口猛地顿了一顿,这是为何?这难不成是另一个时空不成? 正想着,周身的灵魂一轻,眼前的视线也都模糊了起来。 “王爷?王爷?” 耳畔不知传来何人的呼唤声,带着一丝丝的着急。皇宫寝殿之中,范若一边施着银针,一边仔细观察床榻上之人的神色。 “醒了醒了...”卫徵捏着一把玉骨扇子,看着床榻之上那悠悠转醒的人,“哎呀——可算是醒了,这都昏迷了三日了。” 自从上次宁容璋醒了片刻又沉睡之后,一晃又三日的时间,范若几乎是住在了这寝殿之中,时时刻刻的看着人,每日施针配药,终于才叫人醒了过来。 “卫徵...” “哎!”卫徵简直激动的热泪盈眶,赶紧凑上前来,“好兄弟,还认的我呢。” 范若无奈的白他一眼,“王爷不过就是昏迷了几天,又不是伤了脑子。” 卫徵还嘴,“你还是神医呢?为何阿三和小七都清醒过来了,纪姑娘和阿璋还不甚清醒?” 这事范若也疑惑的紧,之前纪姑娘每每总是嗜睡,之前还能灌得下汤药,让她一日有个清醒的时刻,现在倒是好了,她的情况比摄政王的情况更差,自从上次在大火之中就出来之后,到现在人也没个清醒的时候。 范若轻叹一口气,“观其脉象,恐怕不单单只是生病才对...” 不等宁容璋说话,脑海中似乎是牵扯到了某根弦,脑海中骤然一疼,神思又混沌了起来。 青竹下了马车,扶着自家小姐下来,宫门处已经停了几个眼熟的世家的马车,扫一眼看过去,上京城的吴家,李家,秦家... 在上京城呆的久了,礼仪规范都是楷模,同上京城的世家小姐们也都能搭上几句话,却并不相熟。 眼角猛地瞧见一抹还算利索的身影,纪梦舒便同人招呼道,“淮香。” 李淮香眼角一眨,而后衣诀翻飞,眨眼就到了她面前,“阿舒——阿舒今日穿的...”她细细打量一番,挽着她的手往宫里头走,道,“不似你的风格。” 她自然是不喜欢这样的风格,只不过她自然也明白,这深宫里头需要的不是她,而是她作为纪家嫡女的身份,一惯的衣着装饰,都须得讨好这宫里头的九五至尊才可以。 或许世人都觉得宁怀暄喜欢当朝的刘贵妃是因为她长相妖艳,婉转妩媚,这才讨得陛下的欢心。 但纪梦舒却明白,宁怀暄此人六岁即位,自幼就被太皇太后和那些臣子捧得高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纪梦舒自小就与宁怀暄有了婚约,时不时的就能出入皇宫。 还记得有一次,尚还年幼的宁怀暄于冬日想吃岭南的荔枝,可这大冬天的哪里有什么荔枝? 更何况是在偏北的上京城。 于是那侍人跪了一地,只道,“回陛下,如今正值冬日,上京城乃至整个大历朝,都不曾又荔枝呐!” 幼时的宁怀暄因为吃不到鲜甜嫩滑的荔枝,生了好大的气,直接将那侍人脱出去乱棍打死了。 那时纪梦舒呆呆的站在那处,替那侍卫开口求情,谁料宁怀暄转身恶狠狠的盯着她,“朕是皇帝,朕想做的事情无人能够阻拦!” 纪梦舒甚至都无能为力,只得亲眼看着那侍卫被活生生的打死。 而后有其他的宫侍,赶紧过来,手上捧着鸡素果子,道,“陛下,岭南荔枝到了。” 从那时候起,纪梦舒就明白,宁怀暄此人偏听偏信,绝不是什么明君。 而后宁怀暄宠信一个宫女出身的卑贱女子,甚至不顾众人的反对,将她抬成了贵妃。 宁怀暄喜欢的并不是刘花朝这个人,而是她事事顺从的性格罢了。 而作为纪家的嫡女,若想进宫站稳自己的脚跟,就必须讨好宁怀暄。 穿上自己不喜欢的衣裙,带上自己不喜欢的首饰,甚至要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人... 宁容璋周身陷入囹圄之后,睁眼便到了纪梦舒的身边,好似他灵魂的周转都时时刻刻跟她有着关联一般。 两人亦步亦趋的跟上前去,穿过重重花廊,最后站定在太皇太后的跟前,“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坐在上头雍容华贵的老妇笑眯了眼,道,“舒儿——哀家等你很久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醒不过来 宁容璋看着宫宴之上一个个的虚伪之人,只觉自己周身都陷入一片寒凉之地,她几乎是看着太后将纪梦舒的手拉入自己的掌心,那慈祥的模样,像是家中久不出门的长辈。 拳头紧紧攥在一起,甚至还能听见手指骨节的咯吱声音。 而纪梦舒也颇为乖顺的候在一侧,那模样,宁容璋好似看见了之前在王府中看过的傀儡木偶戏。 他见过她牙尖嘴利的模样,却没见过她如此乖顺的模样。 看着她们笑语晏晏,看着她面上不得不堆出来的假笑,看着她深陷囹圄,却只能靠牺牲自己才能脱困的境地。 宫宴之上不知是谁牵起了话头,笑道,“等到纪姑娘入宫之后,咱们或许就得不到这么好看的物件了。” 那女子捻着遗传由淡粉色玉石雕琢而成的桃花手串,珍爱的不得了。 纪梦舒只抿唇笑笑。 太后格外亲切的着人拿了漆木盒子过来,上头点缀了一些粉花,瞧着煞是好看。 “舒儿——这漆木盒子里的物件,可是这次西域贡品之中的上等货,你快打开看看,瞧瞧喜不喜欢?” 纪梦舒按她的话打开盒子,瞧见里头乃是一串水头很足的蛇形玉镯。 上头雕刻的蛇纹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确实是难得的珍宝。 太后亲自将这蛇形手镯带在她的手腕上,笑道,“哀家就盼着舒儿快些入宫了...” 眼神一黑。 此时宁容璋倒是有几分认了命的姿态了,顺从的循着那漩涡出来,一缕细微的光线落在面上,扰的长睫微颤。 春日支摘窗外的春色正好,伴着外头鸟语花香的风景,躺在床榻上的男子悠悠转醒。 寝殿的外头总是有人侍奉着。 生怕什么时候王爷醒了却无人得知。 嗓子干哑的厉害,伸手想要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奈何失手打翻了茶盏。 外头的暗卫听见声响便进来,正瞧见男子醒了,“王爷。” “我又睡了几日?不过两日的光景...”那侍卫拱手,伸手替人倒了一杯茶。 待人润了润喉咙,宁容璋翻身下了床榻,只觉躺在床上的这些时日,好似身子都疲软的厉害。 不知为何,今日苏醒过来,神台却是清明了几分,不似之前那般,醒来不过片刻,便又立马回复到昏迷的状态。 “纪姑娘如何?” 那暗卫赶忙道,“范神医因着诊治王爷与纪姑娘方便一些,便让纪姑娘留在了寝殿之内,为方便照顾,此时人就在偏殿之中。” 那暗卫不常在宁容璋身边服侍着,不过早就听说过王爷不喜旁人近身,女人也不行。 正想着,擅自做主将那纪姑娘留在偏殿之中会不会惹得宁容璋不喜,接着就听见男人道,“本王去看看。” 纪梦舒自那日大火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而他也不过才清醒过来,那日大火之时,是她打湿了衣衫,冲了进来。 将濡湿的帕子捂住他们的口鼻,这才在大火之中侥幸活了下来,而殿内的太皇太后同那太监自然就没这么好命了。 毕竟二人的年纪这么大,有没有湿帕子之类的,不知是被烧死的,还是呛死的。 但总归是死了。 女子躺在床榻上,单看面相,并看不出什么异常,就像是熟睡了一般。 “范若可曾说过她何时会醒?” 那暗卫摇摇头,道,“不知,不过范神医说,纪姑娘身上的病症好似不简单,需他的师傅回到上京才能医治。” “那他什么时候能到?” 那侍卫挠了挠头,心道,神医自古都很有脾性的,都爱云游四方,谁知道他们何时能到上京城?只得摇头道,“属下不知。” —— 议事殿 阿三冷了脸,朝为首的阁老道,“王爷只是身子不适,不是死了?!议事殿岂能容尔等放肆?!” 李阁老虽一把年纪却并没有什么自觉性,便道,“数十日都不曾见过王爷,我等也是思念王爷甚多,故来请求见见王爷!” 阿三咬牙,“王爷感染了春寒,不宜见到诸位,免得过了病气给诸位大人。” 秦家家主道,“大历朝现在并无皇帝,朝堂上下唯一的主心骨便是王爷,现在王爷病了...我等也是痛心疾首啊!” 不等阿三说话,殿外忽然压进来一道身影,“本王就谢过诸位的好意了。”男人负手进来,一眼扫过站在大殿之内目瞪口呆的诸位大臣。 足足反应了三个响指的功夫,众人这才回神,“见过王爷!” 阿三也愣了一下,而后将自己面上的欣喜全都压在心间,道,“王爷。” 宁容璋负手背在身后,道,“本王前些日子不小心感染了寒气,如今的倒春寒实在是厉害,诸位大臣可莫要像本王一样,如此不小心。” 李阁老连忙称是,“多谢王爷提醒,既然王爷已经康健了,那我等就先行回去了。” 待众人散尽,阿三才上前道,“王爷今日何时醒的?” 宁容璋默了两瞬,道,“方才。” “这些世家一日两日见不到王爷,属下倒还能圆过去,只是时间久了,那些政务堆积迟迟没有诏令,难免叫人起疑。”阿三拱手,“不知王爷打算何时处置这些张狂的世家?” 宁容璋动动手指,道,“待本王将今岁的科举进士全都安排了下去,便是这些世家上断头台的日子。” 纪元正对于纪梦舒暂住宫中之中,没有什么办法,便也只能同意了。每每下朝之后,纪元正便去往昭华宫,看看昏迷不醒的纪梦舒。 说来也是奇怪,按照范若的话来说,她身体无恙,除却脉象有些压滞,其余并无不妥。 可奈何人就是醒不过来。 只能倒春寒都过去了,初夏的风渐渐有些燥热,范若的师父才有了一丁点的消息。 话说,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大人乃是冠绝大陆的名医,身边时常跟着一位擅长占卜卦算的神算子。 两人不知结伴游走过多少地方,能收到范若的消息,实属难得。 确定了期限,只能神医来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倒是雅致 方才得了空子,宁容璋正押着一口茶。殿外便进来一侍卫通报,“主子,卫公子来了。” 卫徵进来拱手,面上带着盈盈笑意,“见过王爷。” 宁容璋抬头扫他一眼,“什么事给你高兴成这副模样?” 待宫中的侍人退下之后,卫徵才笑嘻嘻的凑上前,笑道,“阿璋,我要娶亲了。” 几乎是同时,宁容璋细细将脑海中的人选过了一遍,近日来与他走得近的女子,好似是何家的姑娘。 “可是何姑娘?”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卫徵点点头,“虽说我现如今得了官职,成了内阁之人,不过总觉得还有有些配不上我家阿慧,这才想向王爷讨一封赐婚的旨意。” 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宁容璋看着写好的那封赐婚的诏书,还是有些久久不能平静,抬眼问他,“不曾玩笑?” 卫徵都要举起手来发誓了,眸光坚定道,“君无戏言。” 待他离开之后,宁容璋才有些恍惚的唤来小七,“卫大人和何姑娘很是相熟么?” 小七还以为主子问起来的是公事,便道,“卫大人尚在刑狱之中的时候,何姑娘却是时常出入刑狱,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查查?” 他赶忙摆手,“不必。” 科举的进士们纷纷入了朝廷,状元陆仕任命兵部尚书,卫徵成了内阁学士,裴砚为人刚正不阿,接管了兵部。 而后的侍郎、主事,且不论官职大小,都是宁容璋亲自提拔上去的,为此罢免了几个世家的人。那些世家看着如数珍宝的罪证,也只能压着火气敢怒不敢言而已。 —— 范若的师傅于夏日入京,明晃晃的日头照的人面上有些发紧,孟于和元寿不过骑着两头毛驴方才入京。 主街上便迎面走来一对侍卫,身穿铠甲,腰带金羽佩剑,很是神气。直直朝人小跑过来。 孟于拉着拴着小毛驴的缰绳,身子微微前倾,看着那队来势汹汹的官兵,道,“老元,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元寿穿着一身道袍,仙气飘飘,摸了摸下巴上的白胡子,翻了一个白眼,“笑话,老道一声都不曾触犯律法,怎么可能惹得官兵来追杀我?要杀也是因为你——”他尾音拉的很长,甚至不能孟于反应,那官兵们已经到了眼前。 “嘿嘿——”孟于又笑,“诸位官爷——” 那领头的官兵忽然拱手,道,“不知二位可是孟神医和元道人?” 这么客气? 元寿傻了眼。 反倒是孟回很是拿腔做调道,“正是。” “是这样的,摄政王派我等在此处等候,两位请吧。”那官兵似乎是个说不透情理之人,一股脑的将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请”上了马车。 元寿从马车的窗子里探出头来,看着自己心爱的毛驴,哀嚎一声,“我的毛驴啊——” 其中有人似是听见了有些凄厉的哀嚎声,回道,“大人放心,我们自然会保管妥当。” 元寿冷哼了一声,官兵们的这些说辞,他早已看透,说什么会妥善保管,估计明日他心爱的毛驴就会出现在上京城中的各大肉铺之中,而后,出现在人们的盘碗之中。 这么想着,元寿忽然鼻子一酸,眼看着就要为他将要死去的毛驴哀悼。 孟于撇开眼,道,“你这老道,莫不是还要哭鼻子?这世间的生死离别,你怎的还是看不清楚?” 元寿翻翻眼皮,“老道虽是道士,可也是正儿八经的人,又不是像你这样一般的禽兽。” 孟于:... 原本还想着在繁华的上京城里先玩上几日,再去宫中也不迟。谁料那摄政王是个急性子,他们不过方才入京,就被人一辆马车拉到了宫中。 只得眼看着外头的繁华,却不能与之共享,难受至极。 阿三早就等在城门那处,见一个悬壶济世的老者和一个仙气飘飘的道士过来,连忙将人请进软轿,直接抬去了大殿。 又是坐马车,又是坐轿子,两位老者早已是晕头转向,等在大殿之中缓神的时候,就瞧见范若抬步进来。 “师傅,元老。” “哎哟——大侄子!你可算是来了,你说你找你师傅就找你师傅了,怎么顺带着还把我带过来了?” 元寿很是不满意,明明今日入京之后,他可以畅游在上京城的繁华之中,为何现在还要被人拉来皇宫之中? 范若早就知道元寿道人的性子,只拱手道,“依我看,这位伤患的情况只怕不是简单的药石无医,徒儿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将元伯一道请来。” 原是如此。 “走吧,先去看看。” 寝殿之中。 窗子尽数半开着,外殿燃着袅袅线香,味道很是清新。窗子旁边的高木桌案上,摆着一几天青纯色的细颈高身瓷,里头插着今晨刚刚在御花园裁剪过来的鲜花。 芳香四溢。 元寿跟在孟于后头,目光打量,小声道,“倒是雅致。” 纪梦舒昏迷许久,一日不醒,就让纪梦舒和宁容璋以及那些牵挂她的人担忧一日。 得知今日神医过来,纪元正特意告了假,一身常服早就等在一旁了,见人过来,赶忙上前道,“神医,道师,小妹已经昏迷月余,还请神医诊治。” 原本幽静的寝殿呜啦啦的涌进一群人,孟于摆摆手,“徒儿,你们先行退下,待我同老元好好看看。” 宁容璋摆手,原本略显拥挤的房间就空了下来。众人等在殿门外。 孟于按着她的手腕,闭目观其脉象,脉象沉滞,郁气凝结。 殿内之人一刻不出来,殿外之人的心就好似悬在热油之上,时时刻刻的煎熬着。 殿内。 孟于微微蹙着眉头,看着元寿,道,“你来观上一观。” 能缠住孟于的伤病可真是不多,元寿也有些好奇,将手上的拂尘放下,撩着道袍仔细看了看她的面相。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觉得她命格发生变动,显然不在之前的轨道上。 足足两柱香的时间过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心意已决 殿门在下一刻打开,纪元正和宁容璋立马就迎了出来,“如何?” 元寿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天机不可泄露。” 当日晚。 熟悉的昏沉的感觉再度涌上来,按照往常的时间,此时宁容璋合该已经睡下,只不过此时他仍然穿着整齐的衣袍,孟于和元寿就立在一侧。 殿内贴着纸符,宁容璋心魂再度抽离,回到了纪梦舒的身边。而此刻大殿之内,两个昏迷的人并排在一处,还有两个神色古怪的老者立在一处,这场面看着格外的诡异。 —— 皇帝立后。 场面一度盛大无比。 百官立在堂下,太皇太后一身墨绿色夹深红色长袍,格外雍容的坐在上头。 宁怀暄面上没什么表情,在他身边,正是举着红色团扇挡着脸的纪梦舒。 “阿舒——”宁容璋一过来就看见这副场景,只觉得百抓挠心,可惜他并非实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于旁人。 她凤冠霞帔,却是要成为旁人的妻。 礼官喊了一声又一声,“跪——” 两人并排跪下。 “拜——” 眼看着他们行夫妻跪拜之礼,宁容璋生平头一次,深深感受到了无能无力的滋味,他立在大殿之上,看见他们礼成,看见太皇太后藏也藏不住的笑意,看见殿下百官朝拜,高呼“陛下万岁!皇后千岁!” 她竟成了宁怀暄的妻。 —— 元寿蹙眉看着二人之间的波动变化,盘腿坐下,口中不知念着什么咒术。 片刻之后,仰躺在床榻之上的宁容璋缓缓睁开眼睛。 “你看到了什么?” “立后大典。”他声音干涩,如同摩擦沙粒之感,眼皮子底下落下一丝乌青,扭头看向旁边仍在昏迷之人。“还请问道师,这是何意?” 元寿本不想说,只因她逆天改命,若道破天机,不知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后果。 “天机不可泄露...” 若是敷衍别人的话,只这一句好用。 “天机若是泄露,本王愿承担所有的责任。”宁容璋起身,四下无人,他负手而立,道,“人世间可有转世回生?” 元寿和孟于对视一眼,而后分开。元寿的神色变得格外的稳重,“天机是天机,若是要贫道道破天机的话,王爷只怕会一人承受这天道的惩罚,就是如此,王爷还如此执迷吗?” 他游走许多国家于地方,见过无数的人,或许有人是想要长生不老,或许是痴情的人想要爱人起死回生,只不过,都无人敢承担这天道的惩罚。 元寿摆摆手,“也不急,此女天命更改,缘何有了两世。你方才所梦见的便是她的前世...她如今陷入昏迷的状态,也正是因为她圆了所有的心愿,前世今生交织在一起,才叫她无力清醒。” 宁容璋浑身一怔,“前世?”梦中所见居然是阿舒的前世,前世她嫁给了宁怀暄,成了皇后。“元道师,若想要她清醒过来,该当如何?” 元寿轻叹一口气,“贫道游走半生,从未见过有人逆天改命之举,想要救她,便只能以身入局,在梦中将她唤醒。但入她梦境之人,也会承担极大的风险,有可能同她一样,深陷梦境无法出来。也有可能——”元寿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小姑娘,道,“被梦境所吞噬,神魂俱灭,自然也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逆天改命,谈何容易? 若不是因为受试者会承担极大的风险,亦有可能自己失去性命的原因,只怕所有人都想要尝试一二了。 他话音刚落,却瞧见宁容璋面色缓和了几分,正以为他是畏惧这逆天改命之举的代价,已经想通了的时候,便听见他道,“这么说,阿舒还有一线生机?” 元寿愣住。 “话已至此,王爷莫要想着快些答复,待王爷想清楚之时,在来找贫道也不迟。” 两人离开之后,有些冷清的大殿只有尚在昏迷的纪梦舒和呼吸有些沉重的宁容璋。 “阿舒,我能入你梦,你看看,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缘分?” 命格更改,带着谁也无法预测到的事情。今世,纪梦舒的命格同他的命格交织在一起,因此,才纠纠缠缠发生了这些事。 卫徵的婚事办得很快,成亲的前夕卫徵带着何慧去了皇宫,何慧便在偏殿陪着纪梦舒说说话,讲讲近来上京城都发生了什么事。还说如今的大历朝怕是要迎来一位明君了,不对,她早就知道摄政王会是一位明君。 如今大历朝上上下下,世家再也不敢兴风作浪,那些在太祖皇帝年间受封了爵位的亲王们,自宁容璋更改了爵位的承袭制度之后,不出三代,这些亲王便会一个接一个的没落。 世家如今更是夹着尾巴做人,朝上朝下,再不敢有人对宁容璋有什么质疑之声。 议事殿之内。 卫徵双臂抱胸立在一处,眼底有些惊讶,“你当真要撇下大历朝这么多事?” 宁容璋更正道,“事情不多。” “什么不多?如今社稷不过刚刚稳定,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叫我们应该怎么办?”卫徵说的并无道理,眼下大历朝百废待兴,实在也经不起什么折腾。 只不过,宁容璋心意已决。 这若是放在往日的话,他在藩地一心想要夺取天下,为他,也为自己的父亲正名,可是,如今天下尽在囊中,他却不愿了。 “你如今是佳人在怀,无欲无求了。”宁容璋倒像是没有放在心上一般,接着道,“可本王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后半生若是就这么孤苦伶仃的,岂不是太惨?” 这倒是。 卫徵自然知道自己回转不了他的心意,只求他能平安无事的回来。 既然都是命定的结局,除却纪梦舒外,宁容璋的命格也在改变。 今岁探花郎的婚事定下之后,伤了上京城不少闺阁女子的心。那般俊俏的少年郎就这么水灵灵的有了婚事。 尚在闺阁之中的女儿们相互打探,纷纷询问卫徵娶得是哪家的姑娘。 第二百二十四章 阿舒,我真的好想你 方一打探,便得知竟是前朝何家的姑娘。 “不是我说,何慧不过是个罪臣之妹,如何能配得上探花郎?” “姐姐这是吃味了不成?何家早就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权势,虽不知卫公子是如何看待何慧的,不过此次的婚事乃是摄政王赐婚。”有人点了这么一句。 众人想到传闻中摄政王冷峻的手段,都有些噤声,嗫嚅道,“这便对了,因着摄政王赐婚,卫公子不好拒绝,这才有了这段姻缘。” “我倒是不曾想,何慧原本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后,如今好了,岂不是同纪家女是一个下场?”有人这般说道。 一提起来纪家女,众人也都知道是何人,便也压低声音道,“对了,近日不见她,你们说,她此时还在上京么?” 众人摇摇头,皆有些不知。 次日一早。 何家的门楣早就装点好了红色的绸缎,何慧是天不亮,夜半的时候便被人催着起来梳洗,好一番收拾,直到天边翻起鱼肚白,这才将将收拾好。 “哎哟——何姑娘真真是个美人。”喜婆拿着红帕子,喜不自胜的模样,好似出嫁之人是她的女儿一般。 何慧心中百感交集,之前同宁怀暄定下婚事,而后发生宫变,宁怀暄被废,他们之间的婚约自然也就作废了。 涂上口脂,何慧瞧着面上巧笑倩兮的容颜,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年少之时,她与沈一行相互爱慕,却又因为与宁容璋有了婚约而逐渐看清楚沈一行的真实面目。 不过二八年华,却像是已经看透了人世一般。 卫徵亲自来接亲,喜婆立在门口看着高头大马上的俊俏郎君,心道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新郎官来接亲了!” 随着卫徵的步子见见到了寝房之外,众人也都一拥而上的簇拥着过来,“哎呀——看来新妇不想出来呢。那就只好请郎君做首催妆诗喽。” 不过区区一首催妆诗,倒也难不住卫徵。 卫徵面上又笑,清了清嗓,道,“月老红线签缘定,良辰美景莫迟疑。” “好好!!” 众人大喝,寝房们这才打开。何慧举着团扇出来,面上身上一直存有喜色。 “恭喜卫公子喜结良缘。” “恭喜!恭喜啊!” 众人应和着一对新人往外走,童子大把大把的撒着银钱。红鞋踏着那些凹凸不平的银钱,在众人的喧闹声中找到一丝自己的声音。 “卫徵...我有些怕...”何慧从未被这么多人围观过,从前只有女眷倒是好些,可现在这般,男男女女的在一处,真叫她有些招架不住。 男子的纤细的手捏紧了她的,垂眸看向她,目光被团扇挡住,有些欲说还休之意。 “放心,我在。” 拜别父母之后,出了何家。宁容璋穿在常服同人坐在马车之中,那人撩开窗帘看向外头热闹的景象。 “卫府近日热闹,王爷何不也去讨一杯喜酒来喝?”宁容璋虽知晓他们父子二人之间关系不合,此话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喝上儿子的一杯喜酒应也是无妨的。 热闹的卫府门前,高朋满座,无人不在祝贺今岁侍郎的新婚。除却三五朋友之外,还有今岁科举的同窗以及与何家关系亲近之人。 待众人落定,宁容璋才进来,门口的小厮看着帖子,高呼,“摄政王、东芝王到!” 听见小厮喊话,何慧明显的感觉到了卫徵身子一怔,眸光带着些许的凌冽之意。 何慧慌忙握住他的手,道,“阿徵,是舅舅,来喝一杯喜酒也是无可厚非的。” 自从卫徵同她表明心意之后,何慧便知道了卫徵心中的秘密,原是京都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上京城中人只知道,卫小世子桀骜不羁,除却自己的生母被自个儿父亲害死之后,手刃生父传为佳话。 可谁能知道,卫徵根本就不是城阳侯的亲生儿子,而自己名义上的舅舅才是自己的生父。 东芝王和他都选择将这段往事压在心中,给自己也是给死去的温夫人一个交代。 斯人已逝,就不要败坏她的名声了。 卫徵压下心头的异样。朝来人笑了笑。宁容璋走近只拍了拍他的肩,道一声恭喜,而后去了宴席之中坐着。 东芝王略显威严的面容僵硬的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反倒是何慧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微微福了福身子,道,“见过舅舅。” 新妇随夫叫一声舅舅也是无可厚非的。 东芝王点点头。 卫徵不愿见她,拉着人走了。反倒是宴席之中的那些人看着卫徵要走,连忙拦住,“兄嫂能走,卫兄今日可不能走。” 卫徵心中无奈,却也知道这帮酒鬼又要缠着他喝个不醉不归,当即将何慧交给身边的两个侍女,“将夫人好生送下去。” 暮色四合。 众人饮酒做宴。 宁容璋抬手给自己斟酒,心中想着有情人终成眷属,老天爷不会亏待他的吧。 可他欢喜的人尚不清醒,或许是九死一声,不过既然能有一线的生机,那便要抓牢了,不可浪费。 喜宴直到夜半三更才散尽。 夜风吹着皇宫之中的宫灯摇摇晃晃,落下的影子也摇晃着,片刻都不得安稳。 宁容璋坐在门廊的台阶上,像个情场不得意的落魄公子,仰头喝着酒。 今夜有雾,垂暮之间的月色看的不甚清楚。 “阿舒,卫徵今日成亲了...” “阿舒,你何时才能清醒?” “阿舒,我真的好想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自从知晓纪梦舒存在前世之后,每每午夜梦回,脑海中总能一遍遍的重现她前世受的那些委屈,世家女子的不易,皇族明里暗里的压迫,哪怕自己身有才智,也不可避免的成为牺牲品。 可是在当他想要入梦看她之时,却每每总不得边际。 他像一个寻不到入口的孩童,只得在入梦前仔细的祈祷,希望自己今夜能入她梦。 他想知道,他的阿舒在前世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能同你相提并论 大历朝如今三权分立,卫徵为内阁之人,边小寒同纪元正从军,掌握大历朝的军权,而以裴砚为首的监察御史则监视百官。 整个大历朝都处在一种循环得体的运行机制之中。 如此,宁容璋也终于可以放心的去梦境之中寻她了。 元寿沉吟半晌,一手的拂尘搭在自个儿另一侧的腕臂之中,白衣出尘,道,“既然王爷已经决定了,那贫道就遂了王爷的心愿吧。” 宁容璋微微颔首,目光望向床榻上的人。不管是生是死,他都要去寻她。 是夜。天空中的星子带着一丝陡亮的光线,星光璀璨,卫徵和纪元正立在门廊下,心中更甚担忧。 元寿和孟于关了寝殿门,回身已经瞧见宁容璋躺在了床榻之上。孟于深吸一口气,道,“王爷可曾想好了?” 结果无外乎只有两种,一是他们全都平安无恙的醒来,一种则是双双昏迷,此生应没有再度醒来的可能性。 “想好了,神医和道师只管动手。”宁容璋同她躺在一处,一手握住她的手。 元寿道好,“此回生大法最多只能运转半个月的时间,王爷若是在这半个月之后无法醒来,那贫道也就没有办法了。” “好。” 孟于一边忙着给两人施上银针,迎合着元寿做法,将二人心脉封住,以求得一线生机。 范若迎面立在不远处,望着天上忽然翻涌起了一层阴云,将星子全都遮掩住。喃喃道,“但愿大历不会失去他。” —— 魂魄漂移,梦境陡转。 宁容璋周身都陷入一片虚冷无边的寂寥之中,空气摩擦之间已经悠悠转醒过来。 魂灵浮现,没有惊动起一丝的异样。 他睁眼便瞧见这事皇宫中的一处寝殿,嗅见空气之中燃着清冷的熏香,这才他堪堪有些回神。 内殿之中有女子说话,轻声道,“姑娘——” “错了,此时应是皇后娘娘了。” 青竹挠挠头,憨笑两声,“是是,皇后娘娘!” 红叶瞧着她端进来的铜盆温水,道,“青竹,先放在此处吧。”红叶给乖巧的坐在铜镜面前的女子梳妆,正拿着一个正红玛瑙珠子比划着。 纪梦舒抬眼,瞧见那有些夸张的正红色,笑道,“红叶,何不换个颜色?” 红叶垂首,“娘娘三日之内,合该带些红色的物件,以彰身份。” 宁容璋抬步瞧见女子背对着他,正在梳妆。 青竹撇撇嘴,很是不满的说道,“是该戴些正红色,毕竟昨夜娘娘同陛下大婚,陛下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居然也能撇下娘娘,宿在了刘贵妃那处,实在气人。” 红叶瞪她一眼,心道青竹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不定姑娘正在因为此事而神伤呢。 旁人如何想都是旁人的事,纪梦舒看着红叶给她戴了正红色的玛瑙珠子,道,“时候不早了,还得给太后娘娘敬茶呢。” 如今的陛下双亲已逝,只剩下一个太皇太后,因此这敬茶,自然也是给太后敬茶。 敬茶之后,她还有等着妃子们一一敬茶,既然入了后宫,首先便要将规矩立下来,日后在宫中处处相处着,总不好是个任人措扁捏圆的软柿子。 乾清宫中。 太后端坐上方,纪梦舒方才到的时候,常年跟在太后身边的嬷嬷将她拦下来,道,“劳烦皇后再次稍等片刻。” 纪梦舒点头。 太后她老人家平日里就是再宠爱自己,没想到此时也有了给新妇立规矩的想法了。 稍等便稍等吧,纪梦舒心想。谁料这一稍等便是整整一个时辰。夏日骄阳似火,身为中宫之主的皇后居然在太后的寝殿外头站了一个时辰,等的腿脚都麻木了才瞧见殿门开了一道缝隙。 那嬷嬷出来,态度便恭敬了三分,“皇后久等了,太后娘娘宣您进去呢。” 纪梦舒微微点头,悄悄动了动站的有些僵硬的腿脚。皇宫之中仪态更是不能出错,尽管腿脚已经麻木,可还是端着样子,一步一步走入宫中,行了跪拜大礼,“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正倚在迎枕上阖目休息,闻言睁眼瞧了她一眼,不叫纪梦舒起身,反倒是劈头盖脸一顿问责,“哀家听说,昨夜陛下并未去你寝宫之中?” 还好纪梦舒早有准备,昨夜她独宿寝殿的事情,此刻除了太后之外,皇宫之中的其他嫔妃应也是传开了。 “回太后,昨夜臣妾等了半宿,听闻陛下去了贵妃那处,陛下与贵妃浓情蜜意,相信很快便会为皇室开枝散叶。” 宁怀暄不到她宫中,总算不得是她的错吧? 太后倚在迎枕上,换了个姿势,道,“你如今是中宫皇后,身份高贵,而那刘花朝不过是个身份卑贱之人,就算如今成了贵妃也是狐媚作态。自然不能同你相提并论。” 纪梦舒没作声,听她继续说。 “哀家的意思是,让你回去好好管教那刘花朝,哀家的手伸不了这么长,毕竟陛下护她护的紧。”太后宽慰道,“皇后想想,若是陛下肯舍弃那刘花朝,定然也会更加青睐你一分。” 处在虚影之中的宁容璋冷眼瞧着上方太后的虚伪面容,只恨现在自己是个透明人,若不然定然会为她出头。 正想着,就瞧见一直跪在地上的人微微拜了拜,道,“臣妾明白了。” 敬茶的过程倒算是顺利,宁容璋看着她将茶奉上去之后,太后嘴唇碰了碰,算是喝过,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轻叹一声道,“敬茶这么重要的事情,陛下居然不同你一起来,可见皇后在陛下心中分量不重...” 太后这一声轻叹也不知叹的是谁,又是叹的什么。 在乾清宫中跪了片刻之后,纪梦舒便回了自个儿的寝殿,外头,熙熙攘攘传来好一阵的欢声笑语,青竹扶着腿站麻了的纪梦舒进来,道,“看来后宫中的娘娘们都过来了呢。” 纪梦舒倒也没着急,缓了会身子,幽幽站在外头听。 第二百二十六章 想管也管不了了 “我可是听说了,陛下昨夜都没进她的寝宫呢。” “可不是么?这婚事都是太后强按头定下的。” 红叶闷闷不乐,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她家姑娘年纪轻,好欺负不成? “姑娘...” 纪梦舒略一摆手,宁容璋便看着她方才疲累的面上又强撑起精神,腰板挺得更直了。 落步款款走进去,正见一屋子的纤纤玉女。夏日里,衣衫轻薄,就连颜色与图案都多了起来,头上带着明珠宝石,甚至是从御花园中刚刚采摘下来的鲜花。 总是不是一个争奇斗艳都能形容的出来的。 纪梦舒抬头挺胸从那些充盈着脂粉香的女人们的中间走了过去。众嫔妃齐声道,“见过皇后娘娘,皇后金安。” 金安? 纪梦舒嗤笑一声,又有些苦闷的低下头,道,“本宫与诸位姐妹也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不过今日我才知道,诸位姐妹对我的意见居然这么大?” 方才自觉说话声音有些大的妃子便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小声道,“娘娘恕罪,都是嫔妾一时失言。” 之前她只是相府的嫡女,就算有着陛下未婚妻的名头,也不能正大光明的训斥了那些冒犯她的妃子们。 但俗话说的好,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她便是中宫皇后,若是想要往后在宫中活得舒心畅快一些,免不了要让这些妃子们知道,在这宫中她们须仰仗的是谁。 “恕罪?陈嫔因为一时嘴快,就这般诋毁本宫的名声,若是后宫之中人人都像你这般,那本宫还如何管驭后宫,帮助陛下分忧?”她这话说的声音不大,甚至连声音都是再温和不过的。 “既然本宫成了皇后,那大家都是姐妹,不光是要为陛下开枝散叶,更应该替陛下分忧,据本宫所知,诸位姐妹自入宫以来,尚还没有侍寝过,这既然眼下尚且不能为陛下开枝散叶,那更应该让陛下省心才对,若是姐妹们再一意孤行的乱嚼舌根,那本宫可就不能确保诸位妹妹是个什么下场了。” 声音不大不小的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纪梦舒就是要告诉她们,在这后宫之中,她是主。 如今圣恩全在贵妃一个人身上,说的好听一些,她们都是陛下的妃子,可若是说的难听一些,她们不过是虚有头衔罢了。 若是开罪了自己,是什么下场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情。甚至这些妃子连个告状的人都没有,毕竟在这皇宫之中,陛下估计连她们是哪位都不清楚了。 待诸位嫔妃掂清楚了自己的分量,纪梦舒这才押了一口茶,面上带着盈盈笑意,“不过当然了,后宫之中,本宫还需要诸位姐妹的帮衬,毕竟大家从今往后都是一家人。”纪梦舒朝青竹略一摆手,后者和红叶便拖出来两个红木的小箱子。 “当然了,诸位姐妹若是真心为本宫,本宫眼不瞎耳不聋,自然也是知道的,必不会薄待了姐妹。” 红叶将红木盒子打开,里头正是一堆价值不菲的珠宝,“诸位姐妹们瞧瞧,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拿就是了。” 方才瞧见那些珠宝,诸位妃嫔险些被闪瞎了眼,她们虽然久在宫中,不过因为不能圣恩,宫里头的那些奴才又惯是会看人下菜碟的。 这久而久之的,她们因着不受宠,每年每月除了宫中的惯例,其余什么赏赐都没有,每每看见成堆的金银珠宝跟个流水似的涌入刘贵妃那处,都能叫她们羡慕嫉妒半天。 宫中花销极大,若是光凭宫里头的月俸的话,只怕她们连人样都要活不成了,每每都需要靠自个儿的娘家接济自己。 而将他们的女儿送入宫中的官家,无非就是想要依靠女儿在宫中多多帮衬着,谁料这么一将人送进宫中,年年连陛下的面都见不上也就算了,每月还要从家中拿钱。 久而久之,态度自然也就不好了。 眼下送到她们眼前的,就是莫大的福气。 “哎呀——这可怎么使得?”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没闲着,着急忙慌的抢着红木盒子之中的首饰,生怕因着自己慢上一步,而比别人少拿一些。 青竹和红叶拖着红木盒子被围在人群中间,鼻间满是胭脂水粉的气息,混在一起,仿佛是在御花园中闻见了百种花粉一般。 盒子很快见了空,红叶和青竹这才退在角落旁。 那些得了赏赐的妃嫔们,一改方才牙尖嘴利的风格,笑得比见到陛下还要温柔,“多谢皇后娘娘,那咱们姐妹以后,可就仰仗着皇后娘娘了。” 轻松拿捏一众妃嫔之后,纪梦舒恩威并施,叫她们在寝殿外头顶着日头站了两柱香的时间,终究还是没狠下心来,叫她们都散了。 得了赏赐的妃嫔们就是站上两柱香的时间也是不冤的。 众人散尽之后,纪梦舒才唤人拆下头上繁重的头饰,那些翡翠珠宝钗子簪子还有凤冠,压得她头疼。 连带着脖子也疼。 宁容璋看着那些牙尖嘴利的妃嫔,从满脸的揶揄不屑到最后心悦诚服的的过程,只觉拿捏后宫中的女人们确实是门学问。 至少常人做不出来这种。 静静的看着红叶轻手轻脚的将她头上的发饰拆下来,揉了揉她发红的脖颈,“娘娘,可真是累人。” 纪梦舒轻叹一口气,道,“后宫之中女人多,而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若是不能从一开始就立下规矩,只怕最后我便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青竹也说是,方才那些妃子们一拥而上,她甚至都觉得自己是在接济城隍庙外头的那些流民。 安置好了诸位妃嫔之后,宁容璋就看着她过起了独身一人的后宫生活。 看着她还结交了后宫中值得信赖的万贵人。 之前他还好奇,身在江南的万容怎么会跟久在上京城的相府嫡女相识,看来,都是命定的缘分。 白日请安喝茶,闲时作画练字,午时枕着大迎枕睡觉,若是外头的天色不错,说不定还要躺在外头的竹椅上休憩一二呢。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舍得 待到晚间,有时自己一人,有时叫上自己的三五姐妹用膳。待人散尽之后,她便躺在床榻上偷偷看着藏在枕头底下的话本子。 宁容璋就守在她身边,看着话本子上才子佳人的爱情姑娘发笑。忽而,原本躺在床榻之上的纪梦舒猛地翻了个身,看样子,哪里还有之前那般成熟稳重的姿态? 空气中的气流略动,纪梦舒狐疑的盯着近处,想要看个分明。 几乎在她靠近的下一瞬,宁容璋便呼吸一窒,惯性的向后一仰,而后后知后觉的拿着一只手在她面前煽动几分。 见人丝毫没有察觉,他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 时日一天一天的流逝,连追寻都来不及,在四四方方的院子之中,除了衣裳的厚薄,还有花儿树木的盛衰之外,几乎什么都瞧不见。 转眼之间便到了年关,宁容璋瞧着皇宫内外都新上了大红色的灯笼,瞧见连素日寂静的皇后寝殿之中,都多了几分热闹的气息。 年关的前一日,凡是娘家在上京城的后妃们,都可以提前邀约自己的父母双亲,在宫中坐上一坐。 每岁,她们也仅有这一次机会而已。 年关前夕,纪家人也来了,除了纪父姜母之后,远在边郡的纪元正也应着帖子进来。 宁容璋立在冬日难得明媚的廊下阳光处,瞧着内殿之中一家人红着眼睛团聚在一起,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纪元正从边郡回来,面上仍带着不属于上京城儿郎的冷峻之感。堂堂七尺男儿,见到自个儿的妹妹,也忍不住红了眼。 “阿舒,不过半年的时间不见,瘦了一些...” 纪梦舒反驳,“是阿兄眼花了才对,我在宫中每日吃得好睡得好,怎么可能会清瘦呢?倒是阿兄,边郡苦寒,阿兄才应该多多吃饭,如此才能多多杀敌。” 她面上笑得天真,纪元正便摸了摸她的脑袋,有时候纪元正会想,若是当初阿舒没有选择为家族牺牲,如今会不会就是另一番的局面。 可木已成舟,“放心,阿兄一定每日都多吃上一碗米饭,在边郡护阿舒平安。” 探亲的时间只有半日,纪梦舒送他们出宫的时候,甚至都能听见附近的宫殿之中,有人许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心绪,呜咽的哭泣着。 宝嫔带着身边的两个丫鬟正在逛着光秃秃的御花园,看着那些枯了的断了的残肢败叶,耳边听着那些凄凄惨惨的压抑的哭声,道,“年关这大好的日子,你说她们哭什么劲儿呢?” 估计那两个年轻的侍女也想到了自己在家的父母,有些感触的说道,“咱么宫里头的女子,都是外头那些人看着艳羡而已,实则不然,宫里头的妃嫔们夜夜守着空房,也只在这会子才有时间见见家人们。” “一岁见上一回,用不了几年,人便入了黄土了。”之后阴阳相隔,此生不复相见。 宝嫔算是最早入宫的那批人,闻言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屑,可眼角还是不受控制的留下一滴泪来。“你说的对,本嫔的家人都死光了,每年忌日,我也不能亲自为他们祭拜...” “所以说啊,趁着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多笑笑,待他们来日死的那天,记忆中也是她们笑着的模样...” 明明是年关最热闹的时候,整个后宫却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一般。纪梦舒踏雪亲自将纪家人送到宫门处。 宫门巍峨,她却不能轻易踏出去。 纪元正朝她挥挥手,“阿舒,等着来年,阿兄给你带边郡的涩梅子来。” 纪梦舒一边捂着自个儿的唇角笑,一边朝他道,“阿兄年岁也不小了,该考虑成亲的事宜了,待身边有了佳人相陪,阿兄估计都要忘了我这个妹妹了。” 她这般打趣他,方也不见纪元正生气,明明还是一个满是意气的少年郎的年纪,举止之间却还带着稳重。 “阿兄走了。” 纪梦舒挥手朝他们告别。 待人上了马车,车轮子骨碌碌地转着远了,纪梦舒双眼模糊,簌簌落下泪来。 宁容璋站在她身后,想替他拭去面上的泪珠,可奈何身子穿过她的面,没有丝毫的触碰。 红叶立在身后,道,“姑娘既然不舍得将军,为何不让将军在多留一会儿?” “前朝陛下打压父亲之意明显,我又如何能将哥哥也拉进来?”纪梦舒转身便往回走,眼眶之中虽含有泪光但仍然不失坚定。 打理好了情绪之后,纪梦舒这才坐着轿子回去。 明日就是年关,滦州、蛮戎的使臣也会过来庆祝,宫中事宜,还需她亲自打点着。 年关之时热闹,帝后要同登鼓楼之上,与万民共同顺应事宜,恭顺新禧。 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几次,纪梦舒看见宁怀暄。 黑夜中他的面容有些冷,身上的氅衣分明是个刘花朝身上的氅衣是一对。 在宫中的日子也不算短,她明白刘花朝总爱使些小伎俩,提醒她陛下不爱她。 一簇簇的烟火在上京城的四四方方炸裂开来,站在高处总能看的清楚。 冷风呼啸而过,纪梦舒紧了紧身上的氅衣,和皇帝一起完成了新禧的仪式之后,看着万民高呼的情景,只觉心中没有半分的触动。 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阴影之中,她瞧见有人上了城楼,催促皇帝莫要误了开宴的吉时。 宁怀暄略略扫过她一眼,牵着刘花朝的手便走了。 年关夜宴上,男女分席而座。酒筹交错,带着些许的浮华。 “朕,有意同滦州部,蛮戎部结百年之好,不知贵部可汗可有此想法?” 纪梦舒垂眼看着酒盏之中泛着清亮的液体,夜深有些困意,偏生这大殿之内的地龙又生的缓和,眼瞧着四下无人敢直视过来,她便悄悄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在宾客喧嚣的热闹劲头眯过去一会。 宁容璋就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失笑,“这般重要的时刻,你也敢睡?” 第二百二十八章 像个笑话 宁容璋便看着她囫囵睡了一觉,待宴席快要散去的时候才堪堪转醒。 红叶立在她的身边,眼观鼻鼻观心,临到散席的关键时刻便拿手戳了戳她。 纪梦舒便是被红叶戳醒的。 她睡时和醒来之时,并没有什么分别,头上的流苏坠子微微晃动,一双明眸就睁开了。 宁怀暄先行离开了,好生送走了那一殿的宾客,纪梦舒才敢活动一番有些僵硬的脖和胳膊。 “走吧。咱们也回去。” 提灯的两个宫人走在前头,外头银霜素裹,她身上披着大氅,走在寂静的宫道上。 殿里头的侍女早就燃上了灯烛,暖黄色的烛光从支摘窗里透出来,格外的宽慰人心。 夜深。 纪梦舒方才在宴席之上已经眯了一会,这会子躺在床榻上,居然也没了睡意,左右闲来无事,她便披上了氅衣,略略撑起支摘窗子,看着外头的夜景。 门廊下的防风灯早就已经熄灭了,院中岁月一经变动,早已不知是今夕何夕的。 忽然寝殿的屋顶上传来一两声瓦片簌簌的响动之声,若是旁人听见了,定时要惊慌一番,而后仔细查看惊动瓦片的是猫儿还是人。 纪梦舒好奇的走在院子之中,面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带着一丝的欣喜。宁容璋也走过去,与她并排立在一处,抬眼往上一瞧,屋顶上方,正立着一个少年。 月色下,他的面部轮廓看起来有些模糊,只身上一身狐绒的劲衣勾勒出他的身形。 纪梦舒歪着脑袋就这么看着他,好似根本就不怕他是个刺客,笑问道,“你是谁?” 屋顶上的少年左手提着一壶酒,看那模样,分明就是想要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独自喝酒,谁料寻得的一处宫殿的主人,居然深夜都不曾睡下。 乌延赫眯眼看着站在院中的少女,他方才在大殿之上好似见过她,便道,“有缘人。” 这下换纪梦舒突然发笑了,她睁着一双明媚的眸子,好似自己的万千心事都藏在这一双犹如泛着星辰的眼睛之中。 最后二人不知怎么的,齐齐坐在屋顶上,分享着那酒囊之中的烈酒,而双方都很是识趣的没有问对方的名讳。 今夜或许只是一场梦,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坐在一处,格外融洽的饮酒。 而仅仅,也就只能有这一次而已。 滦州的酒烈,她张望着外头的月色,只喝了两口眼神便有些迷离了。 宁容璋坐在她旁边,心道,原来这二人在前世便有一面之缘,只怕如今乌延赫早已不记得她了。 他看着乌延赫将醉了酒的纪梦舒抱入寝殿之中,并未惊动任何人,掀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少年的孤影便转身离开了。 宁容璋立在大殿之内,孤身一人看着少年离开。 —— 四季时光兜兜转转,很快,刘花朝便传来有孕的消息。 红叶带着这消息进来,只瞧见她正斜躺在竹椅上,吃着略有些酸涩的杏子。 “姑娘,若是贵妃诞下皇长子,岂不是叫一个庶子白白占了长子的名头?” 嘴中酸涩的感觉再度炸裂开来,她摆摆手,叫人撤下这酸涩的杏子,换了旁的吃食。 “慌什么?贵妃的孩子便是本宫的孩子,这后宫之中不管是谁能生下孩子,本宫都是嫡母。” 红叶还是有些担心道,“虽是嫡母,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心自然也会偏的。” 是啊,人心都是偏的。 纪梦舒倒是无大所谓,“生子便是在阎王府门前走上一圈,本宫还没活够呢。” 四季安稳,纪家能平安无事,便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了。 贵妃有孕的事很快就在宫里头传了开来,宁怀暄的宠爱比往日更甚,宫中的异域珍宝如流水一般送往刘贵妃那处。 怎不会叫人艳羡? 九月产子。 即使太皇太后不说,那还是也是认了纪梦舒做嫡母。 于是宁容璋便看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做了母亲。孩子仍旧养在刘花朝那处。 时日渐久,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直到宁怀暄卧病在床,太后下旨,将刘贵妃的儿子记在皇后的名下。 刘花朝没了依靠,只能跑到宁怀暄的病床前头哭诉,一次两次的便也罢了,时日一久,太后便以叨扰陛下休息为名,将刘花朝软禁在了寝殿之中。 大历三十二年,皇帝宁怀暄病逝。 大历三十四年,贵妃刘花朝病逝。 大历三十五年,太皇太后病逝。 而唯一的皇嗣便养在纪梦舒膝下。 宁容璋便看着她成亲,做了旁人的母亲,而后又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 原本以为只是她一个人孤独终老的结局,可当登基不久的小皇帝将那一杯三更天递到她面前的时候。 宁容璋承认,他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也算是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要一杯三更天要了她的命。 纪梦舒坐在大殿之上,看着发了疯似的歇斯底里的小皇帝,恍然像是从未认识到他一般,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已故贵妃的影子。 “这是为什么?” “朕记得生母同朕说过,生母与皇后不共戴天,是以,朕既然成了皇帝,自然就要为生母报仇。” 早就看惯了宫中的生死无常之事,是以那毒酒就算搁在自个儿面前的时候,纪梦舒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上从容,声音平淡道,“你生母同本宫争了一辈子,先皇事事以她为先,你又在记恨什么?” “是你这毒妇,害死了我母妃!今日朕就要杀了你替母妃报仇!” 少年人的眼神之中迸发出一丝痛苦的仇恨。 若是放在之前,她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纪府的小姐,背后有纪府撑腰,便是成了太后,小皇帝也不敢过多的造次。 可惜,宁怀暄离世之前,伙同太后一起搞垮了纪家。 纪梦舒既然身为太后,背后的纪家若是过于强势,难免会让人觉得纪梦舒有挟持幼帝,垂帘听政之嫌疑。 她几不可察的轻叹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都过的像个笑话。 第二百二十九章 求娶纪家女 还未嫁人之时,便一举一动都依据上京城之中的大家闺秀的礼仪规范。 嫁入皇宫之后,一言一行更是不敢轻易的行差踏错,维持皇宫数十载,扶持贵妃同陛下的儿子做了皇帝,为了大局又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母家。 最后竟换来这样的结局? 三更天被灌下口中的时候,她从口中喷涌出一口黑血,满腔的怨恨都无处发泄,最后统统变成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若有来世...” 定要你们所有人全都血债血偿!! 宁容璋跪下身来,看着纪梦舒被宫人们强行灌下毒酒三更天,口吐黑血,全身痉挛而亡。 竟是在他怀中断了气。 “阿舒!!” —— 一直守在宁容璋他们二人身边的元寿猛然一动,眯眼瞧着地面上的那些符篆。 “坏了,今日已经是第十四天了,他们居然连一丝想要清醒的迹象都没有。” 前世种种如是走马观灯一般在脑海中重现,他就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看遍了她的一声。 十五日的时间到了。 卫徵同纪元正立在门廊下,夏夜的夜风带着一丝凉爽的气息,纪元正略有些失控的推门进来,看见床榻之上并排躺着的两人,周身的符篆纷飞,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怎么会...”纪元正怔怔的看着面前双双昏迷的二人,“不可能...” 孟于看惯人间生死无常之事,宽慰的话他已经不知说了多少,“大人节哀...” 这样的人,不会醒来,不会说话,不会吃饭,和死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卫徵轻叹一声,“往后大历朝风雨飘摇,阿璋他难道就肯这么轻易的放手?” 孟于和元寿打算在上京城中好生游逛一番,范若看着二人的年纪都有些大,说什么也不肯叫他们在动不动的远游了。 便在上京城为他们购置了宅子,二人住在一起,也算有了伴。 元寿每每都嫌弃这上京城不如外头的天地广阔,但孟于每每为他带来福客来的美酒佳肴,便能止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春去秋来。 大历朝眼下无主,可也难得的安宁了一阵子。 秋日的梧桐树渐渐发黄了。簌簌落下一片二片的叶子下来。 久没有什么动静的殿门传来一丝些微的响动,迎着秋日枯黄的梧桐叶子。 一个身着玄色暗绣蟒纹图案的男子抱着一个衣衫轻薄的女子出来,面上无喜无悲。 “王爷!是王爷!” “王爷醒了!快来人!来人,王爷醒了!” 整整三月有余。 宁容璋踉踉跄跄的将人抱回正殿,好生将人安置好了,宫内的宫侍忙的都想要手脚并用,去纪府的,去卫府的,出宫寻神医的... “阿舒?” 纪梦舒眼睫微颤,眸子睁开便是一双格外清亮的眼眸,“我...这是哪?” “皇宫。” 来世的皇宫。 元寿膛目结舌的看着已经全都苏醒的二人,啧啧两声,“贫道只知这逆天大法只能撑下十五日的时间,却不知老道的术法何时已经这么高超了?” 居然硬生生的撑了三个月。 宁容璋没反驳,笑道,“道师以后还是莫要随意对人施用此法才对。” “除了你,还有哪个傻子不惜命的想要动用逆天大法。” “只要能救她,本王做什么都可以。” —— 诸臣商议登基大典。 纪梦舒醒来之后便被纪元正接回了纪家,纪元正每每下朝之后便邀元寿和孟于过府问诊。 “道师,他们昏迷的三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元正是担心昏迷三月会对人留下什么后遗症,元寿板着一张脸,道,“你就是不相信贫道,也合该相信孟神医才对。” “阿兄放心,我早已没事了。” 元寿显然是被上京城的美食给诱惑住了,养的满面红光的,笑道,“照贫道看,咱们上京怕是会有一场盛事了。” 待送走二人之后,纪元正回身瞧她,“为兄已经写了帖子,着人去范阳接回父母了。” “阿兄...”怎么... 纪元正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总不能拦着妹妹追寻自己喜欢的人,宁容璋此人算得上是良配。便道,“阿兄都看在眼里。” 她这一路与宁容璋之间关系匪浅,两人之间相互扶持,算得上是一段良缘。 宁容璋清醒之后,便忙着布政施令,一边又要筹备登基大典。 方才瞧见宁容璋进了议事大殿之后,阿三便也匆匆跟上去,拱手道,“主子,纪将军派人去范阳接回先相国了。” 宁容璋这几日心情看起来都还不错,便道,“这是好事,对了将本王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 阿三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做什么?” 小七在身侧道,“自然是准备聘礼去纪府提亲呐。” 阿三蒙了:大家都单的好好的,怎么王爷就要娶亲了呢。 阿三不解,但阿三照做。 好不容易等到纪府双亲回来,宁容璋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积蓄,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将它们全都装起来,先行放进库房。” 阿三看着箱子之中件件价值不菲的首饰簪子钗子宝石琉璃...弱弱道,“王爷,全都装起来吗?” “这是自然。” “是。” 等纪康回府的第二日,宁容璋便拜访了纪府。 来意很是简单,求娶纪家女。 这应是一门好亲事。 纪康点了头,甚至连姜母都觉得不错。 当朝的摄政王,将来以皇后之礼将阿舒迎进皇宫,算的上上京城名门贵女们都希望的结局。 后院之中,红叶听到前院的消息便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姑娘,王爷过来了。” 彼时,纪梦舒正在支摘窗子的旁边研磨花粉,闻言便道,“他人呢?” “此刻...应还在前院。” 纪梦舒喃喃道,“居然不提前同我商量一声。” 支开红叶和青竹,果不其然就瞧见有几日没见的男人款步走过来,女儿家的寝院哪是一个外男能进的? 但显然宁容璋已经轻车熟路了。 男子立在圆弧形的院门处看她,眉眼之间都带着盈盈笑意,“怎得?” 第二百三十章 使臣 空山远白服的衣裳带着些许的奢华,面庞清隽的男子瞧见她,便隔着院中曲曲折折的亭台朝她寻来。 “阿舒。” 拥她入怀,更像是乍然遇见高山雪岭之花,眼角眉梢之间都带着不可言说的欣喜。 采征纳吉,请期亲迎。 亲事不过方才定下来,议事殿内便多了一封滦州部的帖子。 好不容易等到宁容璋回到皇宫之后,小七便双手捧着那帖子迎了上来,“王爷!滦州部递了帖子过来。” 宁容璋伸手接过,瞧见帖子上头繁杂的纹饰似是神秘的符篆,伸手便打开来,草草看了两眼。 “也不知滦州部消息是不是真的灵通,还是这帖子来的确实凑巧。” 小七垂眼,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我昏迷的消息可曾传出去?” “王爷关乎社稷根本,昏迷的消息除了咱们几个知情的,不曾传出去。”小七拱手,道,“那属下要不要去查查。” “罢了。”宁容璋合上帖子,道,“滦州部的使者既然已经来了,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左右本王都已经醒过来了。”他抬眼望了望暮色的天色,往后宫中有人相陪,往日那些寂寥的时日都淹没在心底成了记忆。 滦州部若是赶得及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他与阿舒的册封典礼。 滦州部使节到来,礼部一边准备着摄政王的登基大典,又要准备皇后的册封典礼,另外还要空出一只手来处理滦州部使节的事。 左右都是最忙的人。 礼部大任在手,筹备的人员根本就不够,甚至几次三番的朝外借人。 秋日里下了场秋雨,纪府之内。 姜母拿了几双狐绒的暖膝,一人分发了一双,“天气渐凉,咱们可还得好生保暖着才对。” 暖和和的狐绒暖膝放在手中,不一会就升了温。纪梦舒立在一处,下过秋雨之后,身上多加了一层衣裳,正立在纪元正的身旁,看着他手上的那双暖膝。 “谢过母亲。” “好了,舒儿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现在亲事都已经定下了,做事合该稳重一些。”姜母素来喜欢这么教导于她。 纪梦舒便垂下头,道,“知道了母亲。” 两人出了屋门之后,纪梦舒才眨着眼睛道,“阿兄,我这一昏迷就是许久,整个夏日都过去了,不知万姑娘现在在何处?” 纪元正吞吞口水,心底难得的有些紧张,“在你尚还没有昏迷的时候,万姑娘的意思便是回自个儿的老家,之后你昏迷了过去,我一时之间担忧不已,便没了别的心绪照顾别人,便给了她一大把银子,将她遣送回家了...” 听完这番话,她简直是要石化在原地。 按照之前的想法,她是希望自家阿兄能遇见一个良人,既然阿兄同万姑娘之前互生好感,她本意是想要撮合一下这两人的。 谁料,哥哥是个木头。 现如今,连卫徵都已经娶亲了,唯剩下哥哥一人。 “那哥哥心中喜欢她么?” 见身边也没有外人,纪元正便点点头,道了句喜欢。 “既然喜欢为何不为自己争取一下。” 纪元正摸了摸手上的粗茧,“我本以为,像我这样的将军,本应该是守在疆场之上,为国家出生入死的。何时生死都不是定数,既然这样,又何必耽误了旁人。” “可是哥哥如今不一样了,哥哥现在在上京,现在大历朝改朝换代,不管是蛮戎还是滦州部,都不敢轻易来犯了。”阿兄守护了这么久的大历朝,终于是安稳了一些了。 “那照阿舒的意思是...” “追!!” —— 万容自以为纪元正心中无她,便摒弃了心中的那些心事,那日瞧见她递给她一大包的银钱,便知他这是想要她走了。 她没接。 纪元正便将手中的金条往她身前递了递,“拿着吧。阿舒若是知道的话,也会安心的。” 万容看着他递过来的银钱,终于是收下了,“我万容得以遇见你们,是我此生之幸。往后只怕再也没有时间相会了...” 此一去天高路远,他们谁都明白,今生或许再也没有机会遇见了。 夜深。 纪元正坐在桌案前,桌上点着一盏明烛,照亮面前墙壁上挂着的那副水墨画。 很是温婉的笔触,不过作画之人心中有山河,所以这整体之上,瞧着又落落大方。 当时她直言欲走的时候,纪元正便想要挽留,只不过后来太后自焚,阿舒昏迷不醒,这接二连三的事情来的太过突然,连一丝缓和的时机都没有。 当时,纪梦舒被接去了皇宫。 纪元正总觉得,他们孤男寡女在府中,对万容来说有些不合适,这才给了她一大笔银钱,遣人送她回家。 只要她有银钱傍身,不管身在何处,都能活得畅快,在不必居守在皇宫之内。 如今再看这幅画,心境却有些不同了。 秋日里一场雨一场雨的落。 只打的院内的梧桐树叶簌簌飘下。 红叶立在跟前,陪着纪梦舒看着廊下低垂下来的雨,道,“姑娘,王爷说今日皇宫晚上会有贵客,姑娘不妨猜猜是何人?” 这猜都不用猜。 “是滦州部的使臣。” “正是。”红叶点头,“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护法...哦不对,如今早已经是可汗了。” 乌延赫,这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名字再度浮现在心头,纪梦舒道,“既然是滦州部的可汗,又怎么会冒险过来。” 顶多只是一些使臣而已。 直到晚间,马车拉着人往皇宫里行去的时候,宁容璋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门口,瞧见纪梦舒过来。 他自然而然的去牵她的手。 “走吧。” 纪梦舒点头,二人便于秋雨之中共同撑着一把伞,幽幽沿着宫道走。 “滦州部的使臣...” “你一看便知。” 议事殿之内。 阿三立在一处,瞧着底下的滦州部可汗以及王后,再看看那些精英暗卫,只觉他们似是请了几尊大佛进来。 大历朝百年,从不见外部的可汗亲至。 第二百三十一章 待会夫君亲自为你更衣可好? 好不容易在殿外等得宁容璋他们几人回来,阿三赶忙往外迎过去。 “主子,姑娘。” 宁容璋嗯了一声,而后回头朝人示意,“本王知道,你与乌延赫关系匪浅,很久之前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这不,他来了。”他让开身子,纪梦舒便有些好奇得往里面看过去。 果然,大殿之中有一对男女端坐着,她这里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肩膀旁边略显弯曲的发尾。 “自清醒过来,你还从未同我提起过前世之事。” 男子微微挑眉,眼底压着情绪,“前世你过的太苦,万容,乌延赫,这些对你好的人本王都记在心中。” 两人并排进去,殿内宫侍便福身行礼。 “这便是大历的摄政王同王妃吧...”站在宁容璋身边的女子模样温婉,一双格外水润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面上笑得甜美,“果真如夫君所说,是个美人。” “咳!”宁容璋握拳抵住上唇,嘘嘘轻咳了一声。乌延赫眸光如炬,目光从那女子身上移到宁容璋和纪梦舒的身上,道,“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 打过招呼之后,纪梦舒便带着回然的小公主去了御花园赏景,议事殿内只他们两人在商议事情。 红叶奉了茶水过来,食盒子里头端出来一些吃食,御花园之内的凉亭之中,有侍女立在身后为她们扇风送凉。 自瞧见那回然族的小公主的时候,纪梦舒便看出来她是个在纯良不过的人。 “你长的可真是好看...”回然的小公主歪着脑袋,笑道,“我叫雪霁。我可以叫你阿姐么?” 甜软的女孩带着一丝不染世俗的纯真,纪梦舒心道,乌延赫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娶到这样的女子。“自然可以,不过,雪霁,你的名字好生特别。回然部也会有这样的名字么?” “嗯...”雪霁歪着脑袋道,“阿姐你是不知道,我出生在冬日,可是回然部的冬日一向都十分难熬,冬季漫长而寒冷,许多出生在冬日的孩子都没了命,我的父王一度也以为我会死在那个冬天,可是祖父不信邪,将我接到了他的身边,我竟就这么活了下来,之后祖父便给我娶了雪霁这个名字,他说我是冬日天神的女儿。” 原来如此,难怪她的性格如此纯真无邪,只怕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 “阿姐,他们在里面说什么?” 纪梦舒将桌案上的果子递给她,“商议停战之事,大历与滦州部很快就要迎来和平的日子了。” 也不知她听见没有,雪霁吃着桌子上的各式精美的点心和果子,道,“大历朝的吃食还真是不错。”她面上扬起笑来,道,“阿姐以后若是有机会去回然的话,我叫爷爷给你杀羊吃...” 好好好,纪梦舒点头。 记忆回溯到尚在滦州部的时候,那时候可汗刚死,整个滦州部都是一团乱麻,他们也混乱其中。 不过好在,乌延赫最后还是夺取了新任可汗之位。 不过当时他们并没有在滦州部过多的逗留,离别时亦不知乌延赫有什么新的打算,谁知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乌延赫居然先行娶亲了。 秋日的御花园别有一番风情。雪霁瞧着渐渐落下的太阳,瞧着半边的天空都被沾染成橘黄色,“哇”的一声感叹道,“这里的落日,竟丝毫不输草原。” 草原空旷,落日临到地平线的时候,给人一种格外开阔寂寥之感。而此处的地界红墙黛瓦,屋脊之上的琅琊低垂,格外叫人觉得肃穆。 暮色四合之际。纪梦舒领着人回去。 宫侍早就备下了丰盛的晚膳,许是怕从滦州来的这两个身份高贵之人吃不惯大历朝的膳食,以至于还有几道滦州的菜色。 她们二人回到此处时,正好空下两个座位。四四方方的长桌,两个男子对立而座,身边各自留了一个座位。 纪梦舒坐在宁容璋身边,雪霁自然而然就坐在乌延赫身边。 “在外头玩了这么久,可饿了?”乌延赫微微朝她挨近,小声的同她咬耳朵。 雪霁一笑,“自然是饿了的...” 原本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话都不多,若不是雪霁同她活跃气氛,纪梦舒真的觉得,这顿饭只怕会相顾无言的吃完。 膳食不算多,乌延赫一边往她的碗中夹菜,一边嘱咐她慢些吃。瞧见雪霁吃的不亦乐乎,纪梦舒倒是在心里头暗自发笑。 好不容易等一顿饭吃完。 宫侍早早就收拾出来皇宫之内一处宫殿,供滦州部的两位客人使用。 宫道上,两个侍女提着防风灯走在前头,照亮脚底下的一片小路。雪霁略显艰难的支撑起乌延赫的半边身子,兀自喃喃道,“唔...乌延赫,你是不是醉了...” 乌延赫将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他的身高很高,雪霁只到他的胸口,因此只能看到她圆圆的脑袋。 “嗯...醉了...”他适当的将自己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眯起一只眼睛瞧她,前头的宫人听着他们咬耳朵的话只觉得脸红。 好不容易到了殿内。几个侍女忙活着点蜡烛,挂风灯,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静悄悄。 等到那宫女们做好了事,瞧见两位主子都还没有宽衣,便上前道,“两位贵客可要更衣?” “更衣是什么?”雪霁笑嘻嘻的问道,“能吃么?” 那宫女垂头,正要说话,便听见乌延赫沉沉开口道,“待会夫君亲自为你更衣可好?” 他应该不会害她吧...雪霁十分纯良的点了点头。 乌延赫大手一挥,将宫内的所有侍女都挥退。 一时之间,整个寝殿居然有些空落落的。 “夫君....今日那个姐姐长得不仅漂亮,就连性格都是极好的,我好喜欢她...” 纪梦舒觉得乌延赫简直就是禽兽不如,雪霁这么纯良的姑娘他都下的去手。 乌延赫靠近,大手握住她的手,捏着她软嫩的皮肤,细细的揉,“夫人最该喜欢的人应该是我。” 寝殿之中。 第二百三十二章 祖父最是疼爱于我 只剩下桌案上的一盏蜡烛摇摇晃晃的燃着,显得整个殿内都有些昏暗,雪霁有些怕,想要挣脱出他禁锢着自己的双手,奈何男人的力气实在大得很,便只能磕磕巴巴道,“我...我要休息了。” 乌延赫瞧了瞧外边的天,唇角微笑,时辰还早,便是晚些时候再休息也是无妨的。 —— 雪霁觉得她是被乌延赫给骗了。 明明当初他来回然找祖父求娶自己的时候,发誓会一生一世都对她好。 雪霁还记得那日,她去练武场学射箭,可也不知是不是出生在冬日,因而冻坏了脑子,在练武之事上居然笨的可怕。 射箭场的师傅一边指导她一边指导不过八九岁的孩童,箭羽一齐射出,她未上靶,而他们却能十分轻松的射中几环之内。 雪霁觉得老天很是不公平。 一连多箭的射出去,瞧得师傅都摇摇头。她撇嘴,不想学了。 正当这时,空气似是有急剧的破空之声划过天际,自她头顶之上“唰”的一下窜过去一支箭羽,稳准狠的插在她的靶子之上。 雪霁回头看他,她从未在回然部见过此人,“你是谁?” 乌延赫垂头看她,回然说什么也是实力不俗的强悍的游牧民族,部族之中的公主居然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滦州可汗。” 雪霁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眼,唤来身边的侍女窃窃私语,“滦州部的可汗不是一个老头么?怎么会这么年轻,看来这传言甚是不符呐。” 身边的小侍女很是无奈,但又很是习惯的解释道,“公主,前些时候,滦州部的老可汗死了,眼前这位自称是新可汗之人,应该就是之前滦州部的护法。” “哦哦——”雪霁小声道,“那他看起来很厉害。” 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小声的讨论着,自以为没有让别人听见,教导射箭的师傅在一旁听的无奈。 咱们小公主是不是又忘了,学习射箭之人,耳力都比旁人要好些,因此才能听见箭羽破空而来的是何方向。 这话他能听见,那这位可汗自然也能听见。 “射箭的要诀,就是稳,稳中还要带着狠。”乌延赫将弓箭重新递给她,示意她再来一支。 雪霁看着那递过来的弓箭,双目圆瞪很是不可思议,总不能是因为祖父看她射箭迟迟没有进步,这才不远万里请来滦州部的新可汗教她射箭吧... 不要啊,她何德何能啊! 雪霁干笑两声,接过那弓箭,将箭羽搭在手上,费力撑起。乌延赫一脸严肃,瞧着她握箭的姿势略略指导。看的那身边的小侍女也拿不定主意,这人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对...这样,弓箭微微向左...” 好了,这下雪霁是真是确定了,这人就是自己祖父找来叫她射箭的。 “左手撑起...”乌延赫一边指导,一边拧眉盯着她的脑袋。 雪霁缩了缩脖子,猛地打了一个寒蝉,手中的箭便“嗖”的一下凌空射出去。 没中靶。 乌延赫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远远的看着那脱了靶子的箭羽,愣了愣。 而后真的发现这位回然的公主天赋很是不一般。接着从箭筒之中另拿出一支箭,交到她的手中。 “左手撑起,方向偏左,右手手臂与肩齐平...”乌延赫看着她费力撑起来的箭微微晃动,打量了一下她那有些纤细的手臂。心道,手臂力量不足,怪不得射上几支箭便脱力了。 雪霁咬牙撑起,还未发射出来,背后便感觉到有男子的气息,微微晃神之后便瞧见眼前出现一双骨节分明又很是利落的手。 她身边的侍女刚要说这般不妥,便一个眼神被宁容璋给喝退了。连忙垂下眼来,不敢再看。 鼻间嗅见一股有些清冽的味道,不算难闻。 心绪飘忽之际,耳边猛地传来男子略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回神。” 她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烫,别说回神了,这会心神散的更是拼凑不起来了。 “嗖”的一声,隔空的箭羽破空而出,射中远处的靶心。 “哇!!”雪霁扔下箭,道,“本公主也太厉害了吧,靶心,我射中靶心了!!” 果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 乌延赫扶手立在她身后,看在远处静止不动的靶子和面前欢欣鼓舞的雪霁,很是疑惑,不就是一个不能动的靶子么? “你是不是祖父请过来的师傅,你也太厉害了吧!!”她的眸子亮晶晶的,仰起头来看他的时候,好似他是什么很厉害的人一般。 乌延赫被她看的有些不适,撇开眼来,道,“熟能生巧而已。” “还熟能生巧了,我自小就跟着师傅学射箭,这都多少年了,也没见有多熟能生巧呐?” 乌延赫不想回答,许是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吧。 “你好生厉害,我要向祖父讨赏,你说吧,想要什么?” 雪霁身边的侍女有些无奈,她觉得自家公主又是忘了,这位是滦州部的新任可汗,不是她的射箭师傅。 乌延赫当真想了好一会,道,“眼下我真还有个想求的。就是不知可汗是否会同意?” 雪霁拍拍胸脯,笑道,“师傅放心就好,祖父最是疼爱于我,不管我说要什么,祖父都会同意的。” 冬日的回然部冷的厉害,乌延赫在回然待了很长时间。而雪霁也是将乌延赫当作了练箭的师傅,日日都恨不得避着他走。 雪霁气不过,一个师傅都已经够折磨人的了,如今又来了一个... 帐子里头暖融融的,又是一日清晨。 侍女端来温水,走上前,“公主,该起床了。” 床帏盈盈落下,叫人看不清里面的真容。雪霁睁开眼,瞧了瞧不过方才刚刚亮起来的天色,嘟囔道,“不起不起!” 侍女古乐说着回然的话道,“公主今日还要练箭,若是去的晚乐,只怕又要挨师傅的骂了...” 近几日,乌延赫把自己当成了雪霁的师傅,一是他也不知该怎样同她相处,在者就是,身为回然部族的公主,骑射的技艺差成这样,实在也说不过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头这回是真的开始疼 雪霁翻了个身,嘟囔道,“不去,不去,今日不想去。” 如此冷的冬天,大早晨的怎么可能去练武场呢。不出所料的话,雪霁今日又要逃课了。 练武场上。 乌延赫负手立在靶场附近,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人来,寻到她的另一个师傅一问才知。 回然部的公主不仅骑射不行,还不爱上课! 深吸一口气,这方抬步朝东边走去。 大帐之内,雪霁穿戴好了衣裳,用完膳之后,便囫囵躺在床榻上睡觉。 古乐有些着急,道,“公主,不然奴婢去告假,就说公主今儿个身子不适,不能去练武场了。” 身子不适这话,她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回了。雪霁随意的摆摆手,“随你随你。” 古乐应声退下,刚要出门去练武场禀明情况,刚一掀开门帘,正瞧见大帐外头立着一个男人。 “见过...” “起来。”乌延赫垂眼,将探寻的目光收回,道,“你们公主呢?” 古乐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睛,公主?公主她此时正在大帐之内睡觉呢。 “嗯...公主今日身子不适,刚才还要遣奴婢跟师傅告假呢。” 乌延赫看破也不戳破,道,“是么?哪里不适?” 古乐嗫嚅道,“许是肚子疼...” 乌延赫叫她退下,自己一掀帘子,径自走了进去。 方才睡得正迷糊的雪霁还以为是古乐回来了,头也没回的道,“古乐...假请好了么?他们没说什么吧?” 乌延赫径自坐在矮凳上,倒了一杯奶茶兀自喝着。“请好了,我亲自过来看看。” 话落,正朝里面闭着眼睛睡着的雪霁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去,不出意外的瞧见男人正坐在她的矮几上。 “你...你怎么过来了?” 乌延赫将小碗放下,道,“公主病了,我合该过来看看。” 雪霁也不知他说合该看看是为什么。 “我今日...今日头有些疼...” 乌延赫唇角一勾,心道,这主仆二人说谎之前都不串供一番么?还不等他问什么,自个就把自个给供出去了。 好不容易压住唇角的笑意,乌延赫清了清嗓子道,“是么?那公主既然身体不适,今日的练箭功课就不上了...” “啊哈哈——多谢多谢。”雪霁干笑两声,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着了。见人还不走,只得一手捂着脑袋假装头疼的撑着身子坐起来,道,“嗯...您今日没有什么事情么?” 乌延赫抬眼看她,“我今日的任务自然就是看着你。” 雪霁忙从床榻上跳起来,而后后知后觉的又装作很是头疼的模样,道,“可汗倒也不必这么费心,我自幼身子就不好,不是头疼就是咳疾的,实在用不着麻烦可汗大人的。” “这可不成,可汗亲自拜托给我,我自然要好生的伺候着公主。”说罢,他便将茶水递到她面前。 雪霁自知理亏,不管是茶水还是一二吃食,乌延赫给她递什么,她就吃什么,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肚子实在吃不下,这才弱弱道,“不吃了...吃不下了。” 手中的肉干被收回,乌延赫搁在瓷碗之中,古乐方才和师傅告过假,撩开大帐一进去,刚要说出来的话就这么生生堵在了喉间。 “公主...” 眼下,在雪霁眼中看来,此时的古乐就是救星。她赶紧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她,双手合十,在乌延赫看不见的角度偷偷的拜托... 拜托拜托... 乌延赫冷眼看过去,道,“什么事?” 古乐一噎,看了看乌延赫又看了看雪霁,道,“奴婢来看看公主头疼是否好些了?” “请过巫医了么?” 雪霁赶忙在他身后无声的张嘴,又手脚比划着,古乐终于争气了一回,道,“请了,已经请过了。” “药呢?” 古乐福了福身,此时已经能对答如流了,毕竟撒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巫医许是还在配药,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说罢,赶忙出了大帐。 雪霁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古乐出了门,突然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很是悲惨的感觉。 不一会,果然,古乐带着巫医,巫医带着药就进来了。雪霁躺在床榻上,就看着巫医进了门。道,“大人,您看...” 您看这怪不方便的,您还过来干什么? 帐中生着炭火,乌延赫没回头,直接道,“外头冰天寒地的,公主应该不介意我在此处取取暖吧...” 不介意,当真是不介意。 巫医年纪有些大,耳朵也不大好使。古乐提前去请他的时候,早就给他通了气。 雪霁的眼睛都快眨烂了,只求巫医不要将她没有生病的消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不过巫医大人因为年纪稍大,因着耳朵不好使,说话的声音也就格外的大。 若是无人问也就罢了,谁料乌延赫还是好死不死的问上一句,“巫医,公主的身体怎么样?” 这位巫医在回然当了一辈子的巫医,从雪霁出声开始,老巫医就一直调理着她的身体。 沉吟片刻,巫医大声道,“公主自幼体弱...这都是老黄历喽。” 雪霁闷闷,抬眼看看乌延赫的神色,以为这人就是故意戳穿自己,叫自己难堪的,谁料这么一抬头,人非但没有嘲弄的意思,面上居然还带着一丝担心。 “敢问医者,这么多年,公主的身子都是怎么调理的?” 老巫医听清了他说的话,摸了摸下巴上的羊角胡子,道,“公主出生在冬日,冬日天寒,公主又是月份不足便被生了出来,这才有了体弱之症...老夫给公主调理了这么多年,只要公主勤加锻炼,增强体魄,这体弱之症自然而然就能化解...今日听闻公主身子不舒服,那老夫便在为公主开上一剂药吧...” 乌延赫默默将巫医的话记在心中,勤加锻炼,增强体魄...看来这练武场还是得去,也难怪老可汗这么在乎她的功课。 古乐跟着巫医退下,只得跟着去煎药了。 一听到煎药两个字,雪霁两眼一翻,头这回是真的开始疼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你认识我? 一想到待会还要吃药,雪霁想死的心都有了。 “咳...可汗,我忽然发觉头好似不疼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古乐每每见到乌延赫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好好休息。” 雪霁确实是在大帐之内躺了一日,不过乌延赫也在大帐之内,一应端茶倒水,用膳喝药都要他的监管之下。 她撇撇嘴,看着面前仍旧坐在不远处的某人,心道,早知今日就去练武场了。 暮色四合,困意来袭,雪霁努力睁着自己的一双大眼睛,不让它轻易的合上,最后还是一头扎到被子当中。 乌延赫听见一声沉闷的动静,见她歪歪斜斜的靠在那处,起身替她整理了一番,这才出了大帐。 说来祖父答应乌延赫求娶之事,还得是从明日的马会开始。 躲了一日的懒,雪霁次日醒来的时候,天色刚好,今日是回然部的马会,她身为回然部的公主,自然是要参加的。 许多王亲贵族都在,如今这回可不能在躲懒了。古乐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道,“公主,今日的马会,照理来说您也应该下场。” 雪霁托着自个儿的下巴,道,“下就下呗,往年她也是下场骑马的,”回然的男儿女儿都不逊色,纵然她是公主,此刻也只有垫尾的份儿而已。 到了马场之后,一眼扫过去,能看见众人都已经来的七七八八了。雪霁小跑两步,走到祖父身边盘腿坐下。 回然可汗将有些苍老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语气温和又不失严厉,“昨儿听巫医说,你病了?” 雪霁嚼着肉干的嘴巴一顿,生怕祖父为她担忧,“可是巫医有为祖父问诊,这才说漏了嘴的?” “巫医于我可是好兄弟,自然是无话不说的。” 雪霁吐吐舌头,笑道,“只是不想去练武场而已,这才随口扯了个谎话,谁料那滦州部的可汗真的盯着我喝药...” “哈哈哈——”回然可汗畅快笑了出来,“你呀你呀,难得有人能管得了你。” 正说着话,面前盈盈走过来一个红衣少女,模样明媚,腰间带着一支短鞭,正笑着同祖父行礼,“外祖,您身体可还硬朗?” 那少女偏头冲她眨眨眼睛,雪霁便起身道,“阿柔表姐。” “放心吧,外祖还年轻,还能活二十年呢。” 被唤作阿柔的女子捉住雪霁的手腕,便道,“那我们就先去马场上试试马了。” 说罢一股脑的拉着她走,竟也不问问雪霁是否愿意。 乌延赫坐在一侧的旁观席上,就看见雪霁被迫着不情不愿的跟着一个女子走了。便也起身,跟在她们后面。 “雪霁,我听说,回然部来了个很是年轻的可汗,在哪呢在哪呢?” 雪霁撇嘴,“马场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说不定他并没有来呢?” 阿柔不信,皱着眉头看她,“我人还没到回然便听说哪新可汗长相十分俊美,雪霁,你莫不是想藏着他不让姐妹们见吧?” 她声音越说越大,身边好几个同龄的少女逗来凑热闹,倒显得是雪霁很是小气一般。 “表姐这话说的...他既然是滦州部的新可汗,又怎么会于我相熟么?表姐若是想找他,不妨叫上几个姐妹一齐去找就算了...” 阿柔冷哼一声,当即甩下她的手臂,冲着身边的几个姐妹道,“走,咱们去找找。” 人瞬间就散了。 雪霁捂着被抓疼的胳膊,闷闷的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心想,那男人还真是个祸害。 “你在做什么?” 方才正在心中骂他是个祸害的男子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来。雪霁赶忙回头站直了身子,好似是个刚想坏事又恰巧被抓包。 幸好这处人不多,雪霁拽着他往旗帜后面躲,“你...我干什么,难不成还要过问你么?” 乌延赫一愣,没接她的话,“我只是想说,今年的马会,你可想清楚同谁组队了么?” 雪霁拿着鞋底碾磨地上的小石子,面色有些羞愤的红意,“你你瞧不起谁呢?” 往年马会的时候,雪霁是只参加单人组露个面,多人组她是不参加的。她马术不好,去了也是给别人拖后腿。更何况,旁人也不想带她。 乌延赫微微弯腰看她,“我听闻回然的马会很是奇特,可我初来乍到,也很想尝试一二,若是公主不嫌弃的话,可否屈尊同我组成一队?” 雪霁原本强撑起来的勇气瞬间泄了气,摆摆手道,“你还是找别人吧,我骑射很差,你若是同我组成一队的话,我只怕也要拉着你做倒数第一了。” 她说罢就要走,乌延赫微微偏头,隔着衣袖不轻不重的拽住她手腕,“公主真的就不想试试?说不动,也会有别的惊喜。” 雪霁眼尾一扬,正要回头,眼角却扫到一片花团锦簇的衣裳,正是她的那群表字的兄弟姐妹。 “咳咳!!”她轻咳两声,就要躲避的转头,却不料被手被乌延赫拽住,脚步也动弹不得,挣扎之间,那群人已经缓行至她的面前了。 “哎呦——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雪霁妹妹啊!” 男子略显粗狂的声音响起,又矮又胖的身子很是灵活,圆润的脸庞带着讽刺的笑,瞧见雪霁后很是大声的打着招呼。 “表哥...” 乌延赫垂眼看着那圆润的男子,上前一步站到雪霁的面前。“在下乌延赫,见过铁执王子。” 被唤作铁执王子的人,小眼睛微微一转,“哦?你认识我?” “在下从前在滦州部的时候,早就听说过铁执王子的名声,可英勇无比。” 那人听见了乌延赫此次夸赞的话,颇为自得的笑了笑,“想不到本王子的威名已经传扬四海哈哈哈——” “雪霁表妹,今年的马会,表妹该不会仍是身子不适,不想参加吧?” 雪霁垂头正要说话说不去,乌延赫将牵起她的手,道,“非也,今年的马会,公主会同在下一道参加。” 第二百三十五章 怎么赢? “哦?你们...两个?” 马会的多人组都是两人起步,不过人自然是越多越好,甚至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人数相匹敌,才更显公平。铁执王子圆胖的脸动了动,似是觉得有些可笑,一个不熟悉规则的外族男子带着一个拖油瓶,居然还想参加回然的马会比赛。 “好!那我们等着你。” 那就让他们在所有人面前丢尽脸面可以。一行人气势冲冲的来又气势冲冲的走。 雪霁一下子甩开他的手,“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若是想参加,大可以找别人去,本公主并未说过参加!” 何必把她拽进来,又给了旁人羞辱她的理由。往年只嘲笑她一人也就罢了,她可不想拖累别人! “公主只管放心。” 反正大话已经许下,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马会开始,现在是单人比赛,雪霁因为参加了多人比赛,所以并未参加单人,此刻正倚在回然可汗的膝头,吃着肉干。 “雪霁好端端的,为何今岁想参加多人比赛了?”回然可汗瞧着正在观赛的人,笑呵呵地问道。 雪霁撇撇嘴,道,“不过是因为有人想要同我一起比赛而已...祖父,乌延赫这人真的很厉害吗?” 一会儿多人比赛开始他们不会还是倒数第一吧? 柔然可汗眯着眼睛看着在场上肆意纵横骑马的少男少女们,笑道“雪霁今岁可曾听说滦州部可汗暴毙而亡之事?能在如此战事之中取得胜利,乌延赫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马场上的环节已经进行到了下一场,乌延赫眯眼瞧着马场里头已经有人夺了旗帜,偏头看了雪霁一眼。 听闻方才铁执王子那番话,此刻再联想到雪霁的身世,看来雪霁无父无母,除了祖父疼爱,竟与其他兄弟姐妹并不和睦。 也不知她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马场上方很快有人敲锣大声喝道,“女子队乌尔赫拉族怀柔公主胜。” 怀柔公主将手上的马鞭随手扔给底下的奴隶,高抬着下巴看了看场上观赛之人。 时间越是逼近,雪霁的手心越是簌簌冒汗,平日里她总是偷懒,如今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她又如何能不怕? 可是方才乌延赫分明已经牵着她的手对人承诺,断断没有再更改的主意。雪霁轻呼一口气,心道,这可是乌延赫自己想要跟她组队的,若是真成了倒数第一可也关不着她的事儿。 心里头就这样默默安慰着自己,很快就听到场上之人呼唤两队的性命。 第一队便是雪霁和乌延赫两人成队。在回然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两队厮杀,队员人数应相等,若是一多一少岂不是有了人数占优势的嫌疑? 后一队便是铁执王子和怀柔公主以及其他四人组成的一队。只是看他们的人数已远远超过了雪霁和乌延赫二人。 有人对人数严重不符的情况颇有些为难,双方站定。雪霁只觉得腿都软了,一对一她都打不过,二对六她就能打得过?乌延赫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有人上前问道,“公主,您可要加派人手?” 雪霁正想点头,若是没有人愿意和她成为队友,那便是薅上几个侍卫来也是够用的,至少不会输得这么难看。 乌延赫将人扶上马,笑道,“不必,我与公主共乘一骑,如此可犯规?” 那人一愣,规则上确实没有说明两人不可以共乘一骑,不过两人共乘一骑的话,反倒是会拖垮自身的行动力,马儿也会比旁人跑的慢一些。 “自然是不犯规的。” 怀柔公主方才胜了一场,这会更是心高气傲,莫说他们已经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两人共乘一骑哪里比得上他们灵活,这不就像是一人对六人? 若说这样还有胜算的话,简直就像是无稽之谈。 “你可真的想清楚了?”怀柔公主扫了他们一眼,“若是输了,可莫要哭着鼻子说我们欺负人。” 雪霁没搭话,往后退了一步,腰上便搭上了一只手,男人生的人高马大,低声道,“上马。”说罢便一手托起她的腰身,将她稳稳的抱到了马上,而后自己也迅速的翻身上马。 一骑对六骑。 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雪霁看着对面气势汹汹的六个人,心中简直是要欲哭无泪了,“乌延赫,你到底行不行?” 后背紧贴着男人的胸膛,马革的皮质和男人的胸膛有些硬,乌延赫忽而勾唇一笑,眼尾微扬,“行不行的,公主说了算。” 马场之上,战局分明,所有景物局势都被回然可汗看在眼中。 他身边的左将军饮下一杯热奶茶,哈哈直笑,“以我看,这位滦州部的新任可汗算得上是有勇有谋,古有淮阴战事,淮阴王以一万兵力胜了南阴的六万士兵,今天我也算是开了眼界,竟真有不怕死的想要以一对六。” 回然可汗也看着在场上左右突击的男子,心中欣慰更甚,“不骄不躁,滦州部有这样的可汗,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雪霁坐在马鞍的前头,种种惊险的场景都被自己看在眼中,做噩梦都不带这么吓人的。 等到乌延赫一把抓住上头的红绸的时候,雪霁整个人都还是蒙的。 “怎得?你赢了?” 乌延赫将红绸子塞到她怀里,于此同时,马场上方有锣声响起,“雪霁公主、乌延赫胜!” 男子垂眸,看着她的侧颜,笑道,“不对,是我们赢了。” 那些人左挡右挡,都没能将乌延赫挡住,整整六人啊! 怀柔公主扔了手中的短鞭,只觉得自己似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怎么可能!!你只有一个人!你怎么可能胜得了我们六个人?!” 乌延赫倒是好脾气,笑道,“怀柔公主说错了,在下不是一个人,我与公主虽是一骑,却也是两个人。” 怀柔公主面色更差了,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就这么赢了他们六人! 简直就是魔鬼,不,看样子是比魔鬼还要可怕的存在。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单挑 方才她在单人的比赛中获胜好似都不值一提一般。 将士们欢喜鼓舞,雪霁则是一脸懵的回到了祖父身边,恍惚道,“祖父,我赢了?” “你呀,也是沾了那小子的光了。”回然可汗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是笑开了花,送上门来的人,他定然要好好为雪霁把握住。 从未在马会上赢过旁人的雪霁一下子夺冠,整个人都扬眉吐气了起来,端着祖父桌案上的炙羊肉就跑着去寻乌延赫。 只不过下场之后,看台之上也没有他的身影。雪霁寻来侍卫,问道,“乌延赫人呢?” “可汗许是回了营帐...” 雪霁兀自嘟囔一声,“马会还没结束呢,回去这么早做什么?”可是看着手上热气腾腾的炙羊肉,她这一番心意总不能被浪费掉吧。 循着外头林立的帐篷找过去,这里头的帐篷都是新搭的,雪霁记得,乌延赫的帐篷应该就离着自己不远才对。 临到旁边,怎么也找不到。 只得压低声音唤道,“乌延赫?乌延赫?” 人呢? 随意撩开一个个帐篷,除了看守的奴隶再无其他人,雪霁翻着帐篷挨个问过去,而后在一顶帐篷面前停住,那守在门口的人是个哑奴,双手连比带画,雪霁看不懂,只道,“我是来找乌延赫的,他人在不在?” 那哑奴听懂了,点点头。但又赶忙摇摇头,双手又比划着,他说不了话,但此刻着急的都想要开口说话了,“啊啊-啊——”贵客虽然在大帐之中,但贵客此时正在沐浴更衣! 雪霁看他点头之后就管不得那么多了,一手撩开帘子就要进去,大帐之中的热气蒸了她满面,雪霁眼前一花,视线便被兜头过来的衣裳遮盖住,接着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和男人略显为难的声音,“转过去。” “啊?”水声,热气,和方才一闪而过的男子的脊背。 雪霁被笼罩在男人衣服之中的脸瞬间红蒸蒸的,他在洗澡...好在面色被衣裳罩着,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窘迫。 “啊——原来...原来你在洗澡,怪不得门口的哑奴拦着我不让我进来呢...我...我就是来给你送炙羊肉的,你今日带着我赢了这么大的比赛,我合该谢谢你才对...”她胡乱说着,一手端着磁盘,一手巴拉着头上的衣裳。 正听见背后水声四起。 雪霁忽然就停了手,“要不...要不我还是将炙羊肉交给你身边的哑奴吧,就不打扰你沐浴了...” 鼻腔之中是他身上带有的清冽的气息,雪霁听见背后响起的脚步声,面上又不争气的红了。 抬脚就要走,肩膀猛地被人按住,乌延赫头发半干,吹在脑后,“跑什么?” “我没...”没跑。 乌延赫绕过她,接过她手上的炙羊肉,将盖住她脑袋的衣裳拿走,道了声谢,而后又唤人进来,将水抬了出去。 雪霁见他衣裳齐整,便道,“乌延赫,你可知咱们赢了之后,我那表姐表哥都是什么表情?虽说今日的比赛不是本公主亲自赢得,不过这样也足够那些人不敢小瞧我了...”想想就高兴。 乌延赫略略挑眉,心道不错,知道用“咱们”了。 雪霁一边盘腿坐在上头,一手拿着炙羊腿啃着,一边嘴巴不停的将这么多年自己备受那些人的欺辱的事情全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经过今日的比赛之后,雪霁显然是把乌延赫当成自己人了。 乌延赫便就着炉子一边烘烤自己的头发,一边时不时的嗯上两声。 直到那头发拭干,唤人重新梳整之后,几缕墨发编成小辫子,又在发尾带上了小铃铛。 雪霁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洗干净了手,看他的发饰,一边摸一边道,“倒是好看,不知是在何处买的?” 这么精致的小玩意,他们回然可没有。 “大历。” 雪霁眸中似是染了光,也不再象是之前那般害怕乌延赫了,道,“你难不成去过大历?” “这是自然。” 银质的小铃铛固定在发尾,走起路来都带着一丝清脆的声音。“大历朝物产丰富,四季分明,文人墨客,将军士兵,酒坊茶馆,肉食果蔬,应有尽有...莫说这这只是个做工粗劣的小玩意,在大历朝,各式各样精细的珠宝和首饰衣裳更是数不胜数...” 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回然在大陆的腹地,很难见到这样的场景。 “果真?” “骗你作甚?若是有机会的话,公主不妨也去大历朝游走一番,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小小的心愿就此种下,以至于不久之后去大历一探究竟就成了雪霁的执念。 乌延赫看着她满是碎光的眸子,将自己发尾的一个小铃铛放下来,递给她,“既然喜欢,这颗便送给你。” 女孩子谁不喜欢这种又精细又漂亮的小物件呢? 雪霁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拿别的给你换,可好?” 乌延赫勾唇,看着她的双眸,“公主同我,不分彼此。” —— 赛了好久的马会,终于在暮色四合之际停场了。 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内,奴婢们则搭台搬桌,准备着晚膳。 篝火映亮半边天色,雪霁拉着乌延赫出来的时候,晚宴上已经又不少人了,三三两两的人一会往篝火里头续柴,一会在那处烤火。 回然的深冬也会像这样热闹几回的。 细碎的火光映照进她的瞳孔,雪霁拉着人坐在篝火的附近,笑吟吟道,“乌延赫,你来我们回然是要做什么呀。” 好端端的,怎么会在深冬寻来?雪霁猜测,莫不是借兵借粮? 乌延赫伸出双手,火红色的暖光照在身上,男人侧颜凌冽,忽而一笑,“自然是办正事的。” 办什么正事?雪霁只知道这人似是很闲,以至于整日都在她身边晃。 怀柔公主寻了半天,才在篝火旁边瞧见了雪霁,当即就带着身边的奴隶过来。 “雪霁!”她眉眼一挑,带着几分高傲,“你敢不敢单独同我比一场?”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言而喻 雪霁扔掉自己手中的树枝,只觉怀柔这是在欺负她。明明知道她她的身手不好,却还要这么强迫的为难她,不是明晃晃的欺负又是因何? 正要说话,雪霁忽然觉得背后似是压过来一道身影,扭头一看,负手而立长眸看向她的人不是乌延赫又是谁? 似是忽然找到了靠山的感觉,雪霁咧嘴一笑。 “你怎么来了?” 他抬头,没答她的话,目光就这么带着几分凌冽的看向对面的女子,勾唇一笑,“怀柔公主既然要比,不妨同我来比?” 他的本事,整个滦州部的人都是见识过的,一对六尚且没有胜算,只让她一人比试,岂不是在自取其辱。 心中这么想,怀柔自然而然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乌延赫低着眸子看向旁人,“怀柔公主既然知道是自取其辱,又何必非要同公主比试?” 明人不说暗话。 他这意思分明就是她是故意想要雪霁难堪的。也确实,她就是这么想的。 乌尔赫拉族最受宠的公主,现在居然在外族收到了羞辱。怀柔公主愤愤的瞪着面前的一男一女,威胁道,“雪霁,你我既然是姐妹,那姐妹之间比试一番有如何?而今你不但拒了比试,胳膊肘居然还往外拐,向着一个外族的男子?!” 雪霁轻哼一声,“他才不是外人!” “好啊,不是外人,等他离开,我看谁还向着你!”怀柔扔下这句话,便甩袖离开了。 时而响起火柴的吡剥声,周遭人声喧闹,而雪霁似也是听不见一般,兀自挑弄着面前的篝火。 怀柔说的不错,乌延赫来到回然只是一时的,毕竟他是滦州部的新任可汗,是不可能放着滦州部不管的。 以后,除了祖父,再不会有人这么向着她了... 面前原本炙热明亮的篝火,此时在瞳孔之中全都模糊了似的,一片一片的火光,什么都看不清了。 乌延赫蹲下身来,看着她氤氲着水汽的眸子,道,“哭什么?” 雪霁别过头去,语气还是有些倔强,“谁哭了?!” 谁都有可能哭,但她是一定不会哭的。 乌延赫盘腿坐在她的身边,一手支着自己的脑袋,都说回然部有个人人都捧在手心中疼爱的小公主,如今看来,只怕有失偏颇。不是人人疼爱...在回然部不过短短数日的时间,他大概已经能看的分明了。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向来供奉的是草原上的狼神,不管是滦州部还是回然部,都是强者为尊的世界。 而雪霁先天不足,身子比常人都要虚弱一分。在草原上原本就注定是要受到排挤的,只不过雪霁的出身却十分高贵。 她的祖父是回然部的可汗,说是整个部族捧在手心上的公主,说到底,不过是她的祖父更加怜惜疼爱她罢了。 而若有朝一日,老可汗去了天狼神的身边,孱弱的小公主又该何去何从? 雪霁丝毫不知乌延赫脑海中都想了什么,只顾拿着手中的树枝戳着地面上已经冻结的冰块。 “不就是比试么?谁怕谁啊!从明日起我就早早的起来,练武骑马射箭,如此日复一日总归能赢她的是不是?” 她眼尾泛着红,就这么扭头看他。 乌延赫几乎是下意识的点点头,“不错,习武之人贵在坚持。” 就怕明日她也还是起不来... 乌延赫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捏在两指之间,递到她面前。“今日骑马,大腿定然是磨伤了,这是伤药。” 按理说他们草原人才不会因为骑个马就要痛的抹药,雪霁刚想要反驳,忽而动了动腿,大腿内侧确实牵扯出来一阵疼痛,惊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确实伤了... 伸手接过他的药,雪霁泪眼汪汪,“我再也不要骑马了...” 冬日里穿着这么厚的衣裳,居然也能磨伤了腿,这要是传出去的话,估计又要惹得那些人笑话她一番。 靠近王帐的一处篝火旁早就架上了烤架,上头架着处理好的一整只羊,正在翻烤,香味飘得整个草原都能闻得见。 雪霁拉着人起来,“走,去找祖父。” 乌延赫便顺着她的手劲起来,大男人一站起来,便比她高出一个头来。 “祖父!” 一位坐在篝火附近,面容被火光映照的满面红意的老者朝他们望来,隔着几人瞧见笑得一脸明媚的少女和跟着少女身后走来的面容沉着的男子。 笑着同他们招了招手,“雪霁,到祖父身边来。” 其余王孙贵族分列两侧,看着回然可汗对雪霁毫不偏袒的宠爱,心中虽然很是酸涩,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毕竟回然的可汗疼爱雪霁不是什么秘密。 许是怜惜她自幼没了双亲,又许是怜惜她自小身子也不好,这么多年养在身边,不照样还是个废物。 其余的王孙看在回然可汗的面子上,表面上虽然对雪霁礼让三分,但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们心中还是很是鄙夷的。而恭敬的源头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而已。等回然迎来了新的可汗,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无甚用处的公主。 其他人明白,乌延赫也明白。 没有人会愿意真正的臣服于弱者。 乌延赫亦步亦趋的跟在雪霁身边,同回然的可汗见了草原上的礼,转身就要离开。 下一瞬,老者的目光便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你也留下吧。” 雪霁便找来垫子放在她自个儿的旁边,悄悄朝他招手,“乌延赫...”她小声唤他。乌延赫便转身回头坐在她的身边。 什么意思更是不言而喻。 一个滦州部的可汗,应是坐在回然可汗的下侧位子而已,何以至于坐在雪霁的身侧。 或许人人都意识到这一个问题,唯独雪霁自己而已。 炙羊肉已经烤好,有人拿着锋利的匕首上前割肉,鲜香的羊肉被烤的滋滋冒油,第一盘便是呈在了回然可汗的面前。 “滦州部可汗亲自到回然来,诚意已然十分的明显,本汗都看在眼里,来尝尝——”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回然可汗将瓷盘递给乌延赫,偏颇之意明显。 “多谢可汗。” 马会上足够叫人尽兴的篝火晚宴不过才刚刚开始。奴隶端着回然的美酒款待远道而来的诸位客人。 有人瞧见回然可汗的举动,笑道,“听闻先前滦州部发生了动乱,此时应也不算太平,可汗来我们回然又是做什么?” 打探之意明显。 乌延赫举杯,饮尽杯中美酒,“本汗身为滦州部的新任可汗,眼下天狼神节就在眼前,不过是想接着这个机会同草原上的其他部族多多走动而已。” 草原上已经许久没有发生战乱了,今岁之前的滦州与蛮戎甚至将大历朝都牵扯了进来,那也是今岁最大的一场动乱。 坐在主座上的老者面上闪过一丝的担心,他是担心若是乌延赫守不住滦州可汗的位子,那他的雪霁又要何去何从? 他老了,护的住她一时,护不住她一世。 寥寥两句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即将到来的天狼神节之中。 天狼神是草原上的人信奉的神。 深冬之时,各部族都要去往草原上最有实力的部落之中拜神。 今岁仍是如此。 而最近的马会不过是天狼神节的一个开场白而已。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今岁的天狼神节应该如何过,雪霁吃着面前的熟肉,似是完全没有心事一般。 冬日的草原天黑的早,离中间的篝火堆远了,火红的光亮照不在身上,整个人都会与背后的黑夜融为一体,连面上的神色都不容别人窥探几分。 雪霁垂头,正是这样的神情。 黑夜是就是最好的保护色,能轻易将人压在心底的痛苦情绪暴露出来。 雪霁不过匆匆吃了几分便找了借口退下了。 不远处的一处坡地处,上头歪歪斜斜的居然还长了几颗歪脖子树。雪霁身边连侍女都没带,兀自一人去了那处。 坐在坡地上,面前是深渊一般毫无光亮的黑夜,往上看,便是星空。往日她是喜欢在这一处赏景看星的。 只不过今日的天色阴沉沉的,云层遮挡星辰,只能模模糊糊的看个大概。 广阔的天幕低垂,瞧着也能叫人心境开阔几分。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心情格外的糟糕。 雪霁便闭上眼睛,强迫的催眠自己,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多的是事与愿违的事。也正是因此,时间才有这么多的后悔与遗憾。 可是天狼神永在,天上的月色星辰也不会因为一时阴翳的云层而永久的失去自己的光芒... 猛然睁开眼睛,正好能瞧见月亮旁边的云层裂出一道缝隙,透射出来一丝光亮。 正要咧嘴笑。视线之中忽然多了一个身影。 雪霁倏的坐起来,乌延赫便顺手将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系在她颈间,“晚间冷,多穿一些...” 雪霁推了推,有些不情愿。 “若是生病了,巫医只怕又要开药了。” 一听到喝药,雪霁连忙接过他手上的绳子,自个儿给自个儿系的结结实实的,“我才不要喝药。” “不过,你来做什么?” 乌延赫坐在她身边,双手枕在自己的脑后仰躺下,“怕你想不开。” 这姑娘表面上笑哈哈的看似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在她身边的人总是能察觉到她身上带着的那点淡淡的忧愁。 丝丝缕缕的丝线一般的缠绕在身上,自缚一般,直到将自己也闷透的喘不过气一般。 “胡说,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她坐在他身边,搅着自个儿的衣袖。 乌延赫轻笑一声,“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妨说出来,正所谓人多力量大,说不定我也能帮你一把。”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雪霁真想痛骂他一番,可最后嘴角一撇,又乖乖的将心中话吐露出来,“喂——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岂会?” 雪霁环抱自己的双腿,将下巴搁在膝头上,道,“他们都艳羡我是回然部唯一的公主...可是没有人懂...” “没有人懂得,一个一无是处,一个没有双亲的公主应该怎样生存,他们都觉得我是得了祖父的宠爱,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可我也知道,回然部是我的家,不管下一任可汗是谁,我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乌延赫,我跟你不一样,传言你不是前任滦州可汗的孩子,可你凭借自己的力量能顺利的继任下一任的可汗之位,而我,或许只能等待命运最终的审判。” 乌延赫瞧着月光冲破云翳,便身后拉她的手臂,后者正沉溺在自己的悲伤往事以及无法预知但似乎又已经明明白白能预知到的命运之中时,猝不及防便被乌延赫一拽,整个人也似他一般,仰躺在地面上。 好在身上披在厚重的氅衣,才不至于让冬日冷寒的地面,将五脏六腑都侵蚀完全。 正当雪霁一脸纳闷的时候,乌延赫便指着破开云翳,渐渐将自己的月光洒向世间的场景,道,“不管会有再多再大的云翳,月亮始终就是月亮,或许会有一时的困顿,但随着时间流逝,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雪霁喃喃道,“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当你经过很多事情,回头往前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或许现在只是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只等着慢慢来过,等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天。”乌延赫偏头看她,又道,“你是回然的公主...可汗也许是想要借着今岁天狼神节的机会,为你觅得良缘。” 雪霁轻叹一声,“何为良缘?你可明白?” 都说良缘天定。见过草原上那么多男男女女成为彼此忠诚的伴侣,但若是问他何为良缘...乌延赫想,这恐怕是比打仗还要困难。 “大历有句古话,叫日久见人心。” 雪霁仔细的反复咂摸这句话,日久见人心。是能看见人心的。幼时她也将那些部族之中的兄弟姐妹当作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是后来才渐渐发觉,他们每次玩耍的时候落下她,甚至捉迷藏的时候全都消失不见。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可以赢怀柔? 不是因为他们忘记了她,而是故意玩耍于她。 他们孤立她,甚至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欺辱她,说她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如若不是因为祖父,她的身体只怕活不过这草原上的每一年深冬。 “可我不想随便被祖父许给谁,我谁也不认识,我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自己...” “你是回然部唯一的公主,你所说的那些人,只不过是羡慕你的身世,又嫉妒你有疼爱你的祖父,你若是因为旁人对你的看法而不喜欢自己,岂不是遂了别人的意?” 乌延赫眸色认真,映照着星空之中所有的璀璨星辰,极具深意的看她,“雪霁,莫要妄自菲薄,这世界上有许多人,许许多多的人,有人喜欢你,就有人不喜欢你,何必为了别人的不喜欢而反省自己?别人喜欢你可是因为你值得喜欢,雪霁,你可明白?” “我...我也值得被别人喜欢?”雪霁微微睁大瞳孔,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出生后不久双亲皆殁,部族之中有古怪的老人认为她是灾星,会给回然部带来无尽的灾祸。 母亲是因为生下她,身子亏损才死的。 父王也在她出生不久后出征打仗,被敌人包围才被杀死的。 幼时有人说她是灾星。是祖父一次次的替她教训那些人,雪霁的视线有些模糊,不知怎得,她居然在乌延赫的身上感受到了像是祖父一般的关爱。 乌延赫愣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像是一尊石塑一般,静静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以然,正要说话,突然面前之人的脑袋猛地扎到他的怀中。 乌黑的发顶带着一丝少女的馨香,温软的身体接触到他的。难得叫他全身都僵住。 “你...” 雪霁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只想一股脑的在他身上寻求安慰感。 乌延赫还是这辈子头一回将女子抱在怀中,尽管不是他主动的,可全身还是僵硬的厉害。 不知她在他怀中抱了多久,才将自己的情绪缓和好,在深冬之时察觉到他身上的暖意。 “谢谢你。” 乌延赫不知她为何要道谢,等她平复好自己的心绪之后,两人相对久久无言。 周围连一声昆虫鸣叫的声音都没有,周围安静的可怕,不过雪霁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厉害,似是想要从胸腔之中迸发出来一般。 “马上就是天狼神节了,不知今岁是否同往年一般?”乌延赫显然是在没话找话。 雪霁支吾两声,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动作应是唐突了一般,只好抱着自己的膝头,道,“每岁的天狼神节都是差不多的,今年或许也没有什么新意...” 不管比试什么,她都是倒数第一罢了。 马术,箭术... 年年的天狼神节的魁首年年不一样,但倒数第一名一直都是她的头衔。 还记得去岁的时候,她可是为了天狼神节准备了许久,就等着一鸣惊人而后彻底的摆脱倒数第一的头衔。 她在寝帐之中安置了靶子,没日没夜的练习着,每日肩膀酸疼的厉害,古乐就一边为她打气一边宽慰她。 就算勤加刻苦,最后也还是在天狼神节上昂首挺胸的上场,又灰溜溜的退场。 祖父都是打趣说,不要在乎这些虚名,只要有他在,她就可以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 原本她也是不在乎这些劳什子的虚名的,马术厉害又怎样?箭术厉害又如何?天底下这么多厉害的人物,种种英雄如过江之鲫,多的数都数不清。 便是逞一时之快又能如何? 可是那是别人攻击她的利器。 祖父不懂。 祖父总以为他把自己最好的给她,就能让她获得足够的安全感,可是不对。安全感都是自己给的。 亲人关爱的越多,她的痛苦就越多,甚至别人的质疑声就越大。 时间一久,她便也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了。 乌延赫双手撑地,微微仰过身子去。“想不想赢?” 他这话变动太大,以至于雪霁都没有完全的反应过来,只道“什么?” 乌延赫偏头,“我说,天狼神节想不想赢?” 草原上的天狼神,每岁的魁首都是天狼神选定的勇士,成为被天狼神赋予称号的勇士是草原上的男女都争相想要的。 又怎么会是想要就能要的? 草原上的部族这么多,人人都希望自己就是今岁的天天狼神魁首。 甚至在久远的历史上,还有人赢得了天狼神魁首,又部族的可汗欣赏这样的勇士,当即就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历史上的传说多的数不胜数,谁也不知真假,但不管是美好的还是残忍的故事都在一代一代的流传着。 雪霁一摊手,“你若是说想赢的话,那还稍微合理一点,我...不行...” 她可是连怀柔都胜不过的人。 乌延赫偏头,嗓音低沉,语气倒不像是在开玩笑,“现在距离天狼神节还有一段的时间,而且据我所知,那位怀柔公主好似并不是很厉害,想要赢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雪霁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道,“你是在说我么?我可以赢怀柔?” “这是自然。”乌延赫又道,“我之前瞧你练箭,连姿势都是不大对的,可见教你练箭的师傅也不是很用心...” 雪霁撇撇嘴,她之前的师傅确实不是很认真,每每都将她晾在练武场,不管不问,只叫她自己学。 连师傅都不教,雪霁身边又没有什么朋友,便也只能瞧着师傅教导那些尚还年幼的少年骑马练箭。 直到现在,她学习的各种姿势只不过也是偷看他们学过来的而已。 “雪霁,往后有我教你,定不会让你在今岁的天狼神节还是倒数第一。” 她的眼神忽而一亮,前所未有的感受到,终于遇见了一个懂她的人。 只是此时的雪霁还没有预料到,自己答应的代价却是格外的惨烈。 次日一早,天不过还是刚刚蒙蒙亮的时候,雪霁看着外头冷风阵阵,缩了缩脖子。 第二百四十章 各凭本事 很是想要穿越回去,给昨天的自己一巴掌,你说这好好的,为何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呢?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看着。”乌延赫一身深衣立在靶场前面,左手正握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弓,待雪霁走上前面时,那半人高的长弓落在她手上,都快赶得上她的身高了。 冬日严寒,霜花结冰。天地之间不过一片白茫茫而已。 雪霁撇撇嘴,有些柔弱道“不行...这弓箭好冰,我手也好冷。” 到底是识破她的想法,乌延赫双手环在胸前,道,“你想说什么?” “呜呜——我不想练箭。” 也不知昨日是谁慷慨激昂的说自己每次都是倒数第一,如今立志今岁的天狼神节不在成为倒数第一,看来这话只有三分钟的热度。 乌延赫顺着她的手握住弓箭,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好好感受一番拉弓射箭的力度。” 她白嫩的手掌碰到他温热的手背,感受到自严寒中来的一丝温暖,不由得回身看他。 “凝神。” 手中长箭似是带了千钧之力,“嗖”的一下从弓箭上脱力而出,长箭破空,牢牢的钉在了靶心之上。 天色渐渐明了,有人从帐中走出来溜达,瞧见练武场上雪霁还在那处,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马上就是天狼神节了,雪霁真不会以为自己能赢吧?”怀柔身上披着氅衣,身边站着的男子正是铁执王子。 后者也是不以为然,“乌延赫确实是一把好手,往年并不见他参加天狼神节,怀柔,你说今岁的魁首会不会...” 怀柔一个眼神看过去,铁执王子便禁了声,他是喜欢她的。只不过现在的怀柔满心满眼都是去岁的魁首——东滋。 “东滋哥哥这么厉害,乌延赫不足为惧。”怀柔心中自然是觉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就是东滋,嘴上这么说,心中还是不得不承认乌延赫实力确实强悍。 思及此,只觉心中闷郁不已,当即就往外走去。铁执王子瞧见她愤然离开,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道,“怀柔——等等我!” 大帐之外,有奴隶立在一侧,将人拦住,“公主。” 怀柔面上笑得温和,丝毫不带之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笑问道,“东滋哥哥在不在?” 那奴隶面上连带着颈上都是一道叠一道的陈年旧疤,瞧着十分瘆人,听见她这么说,只是异常恭敬道,“王子尚还在休息。” 怀柔目送他进门,不过片刻,大帐之内便传来男子的声音,“叫她进来。” 怀柔面上一喜,便就此进去,略显昏暗的大帐之内,隐约能瞧见床榻之上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东滋哥哥。” 说起来,乌拉尔赫族与前回戎族乃是姻亲关系,怀柔叫他一声哥哥也不为过。 他们关系熟稔,怀柔更是三言两句将话题引到这上面,道,“东滋哥哥可是没瞧见昨日马会上那场景,昨日魁首正是新任滦州部可汗乌延赫,此人年纪不大,身手却好,我与铁执另旁边四人,居然都没赢过他....”怀柔撇了撇嘴角。“更何况,他马上还带着雪霁。” 听闻此话,东滋终于动了动身子,“雪霁也上场了?”东滋起身,透过大帐的一丝天光落在他的面上,瞧得出男子剑眉星目,深邃的眉眼带着一丝漠然与冷酷,似乎瞧着谁都是这三分薄凉又漫不经心的姿态。 怀柔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雪霁,只得应是,“你也知道,雪霁上场只有拖人后退的份,我是觉得,这乌延赫倒是好生厉害,东滋哥哥,他也会参见今岁的天狼神节,你可莫要大意。” 东滋接过身边的奴隶递过来的大氅,头发半扎散在脑后,越过她直接出了门。此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日光落在他的面上,瞧见他一侧眼尾处带着一道略有些浅显的旧疤。 怀柔也跟着出来。 赶来的铁执正好就瞧见两人立在大帐门口,心中有些郁闷一般的不舒服,可也只能笑着上前打招呼。 “前几日的马会我赶不及,还不曾见过怀柔口中的滦州可汗,如此,我便去见见。”东滋一笑,他身高腿长,身上的肌肉健壮,就算隔着厚重的大氅,也能感受到他蓬勃的生命力,三两步离开之后,怀柔就要去追,铁执忙抓住她的手。 “你做什么?”怀柔甩开他的手,面上哪里还有面对东滋时的耐心。 “此时天正冷,咱们还来回跑做什么?” “用得着你管?” —— 练武场之内。 齐齐练了数十支箭之后,乌延赫便松开她的手,任她自己练箭,自己则在旁边耐心的教导着。 雪霁也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慢慢接受,不知何时,练武场上重新走进一个男子,远远看见她,便唤道“雪霁!!” 恰巧雪霁被着一声惊得不轻,侧身看过去,手中的箭羽猛地射了出去,直接偏离了靶心,往斜对面射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乌延赫立马从箭娄中拿箭搭箭,搭在弓箭上的箭羽势如破竹一般射了出去,在半空中射劈雪霁的那支箭,两只残破的箭便齐齐掉在地上。 不远处的东滋看着那断箭下落,面上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雪霁倒是有些后怕,连连道,“吓死我了。” 方才那箭,正是冲着东滋去的。若是东滋没有躲开,那她可就是罪人了。 转眼东滋已经走在跟前,“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滦州可汗乌延赫了吧。” 乌延赫立在雪霁伸手,面上浮着笑,“大名鼎鼎倒是算不上,不过去岁天狼神节的魁首东滋我却是早有耳闻。” 两个男人立在一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说不清的意味。 雪霁兀自抬箭,从两人中间走过。 待走的远了,东滋直接将话挑明了说,“今岁的天狼神节于我意义非凡,今岁的魁首,我是一定要得的。” 微卷的发尾垂在背后,乌延赫面上仍旧冷清,“巧了,本汗也觉得今岁的天狼神节意义非凡,至于魁首,那就各凭本事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对战的人选 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前头的雪霁。 天狼神节就在众人的期待下如期举行。 一大清晨,雪霁就被侍女古乐给薅了起来,忙着梳洗,而后参加今岁的天狼神节。 雪霁闭着眼睛坐在小铜镜面前,迷糊道,“古乐,我就不能在多睡一会么?” 古乐给她散下来的头发编了一小段的马尾,最后用那小巧的银铃铛束住,笑道,“公主,天狼神节,您可是要跟着大可汗一起露面的。” 雪霁揉了揉自己的脸,其实吧,这面不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清晨,薄雾茫茫。 众人已经差不多都要到齐了。雪霁立在人群之中,瞧见祖父过来,大可汗忙着招呼众人坐下。 “祖父。” 雪霁坐在大可汗的下首,大可汗瞧着她仍旧睡意朦胧的脸,哈哈笑道,“雪霁,今天你可要好好的打起精神。” 她听的一头雾水,便点点头。 “草原上的勇士们!向天狼神证明你们的机会来了!”大可汗站起身来,声音洪亮,翘起来还是老当益壮。 底下一群男人欢喜鼓舞。与奏打的歌舞瞬间混成一片。 天狼神节不分部族,强者为尊。 雪霁坐在一侧,直打瞌睡。 乌延赫不知是何时来的,立在桌案前头垂头看她。雪霁被他看的一激灵,慌忙站起身来,“到我了?到我了是不是?” “去做准备。”乌延赫出声提醒。 大可汗目送他们离开,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雪霁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瞬间清醒过来,乌延赫立在身侧,道,“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教你的东西?” “记得。” “上场之后,切莫惊慌,闭眼凝神,将外界的声音都摒弃掉,雪霁,我相信你。”乌延赫给她递了帕子,瞧见她冻得微红的脸。 “那你呢?” “我会赢取今岁的魁首。” 若是旁人说这么一番话,雪霁定然是要好生笑上一番的,不过这话是乌延赫说出来的,便也不觉得有多难理解,毕竟他的实力,她还是清楚的。 “草原上的勇士众多,去岁是赢得魁首的便是东滋,你可莫要轻敌。”雪霁也细细嘱咐了很多话,乌延赫点头,二人这才转身离开,奔赴各自的赛场。 雪霁上场,这些天她早有所练习,如今骑马射箭已经是熟能生巧。 怀柔握着箭上来,她那把箭瞧着很沉,并非是女子惯常喜欢用的弓箭,怀柔仍旧是有些轻蔑的开口,“雪霁,识相的就在天狼神面前认输,否则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见人不答,她这才弯弓射箭,沉重的箭羽牢牢的钉在红心之外,这样的准确度,只能算是一般。 耳畔似乎响起了乌延赫之前对她说过的话,观往常之姿态,怀柔惯常用沉弓,这样的弓箭使得箭羽蓄力更深,射中靶心之后便能入木三分,以往怀柔便是因为这样的优势才赢得的。但缺点就在于,准确度不足。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乌延赫首先教给她的,便是轻盈出箭,在绝对的命中率面前,那些深深浅浅,都是无所谓的。 “屏息,凝神,忘却世间万物,这世界上,只有你与靶心。” 雪霁深吸一口气,没搭理怀柔。兀自拉弓搭箭,而后深吸一口气。 右手猛地松开,箭羽“嗖”的一声瞬间离弦。而后在众人并不格外关注的地方,直中红心! 作为对手的怀柔先是愣住,而后不可置信的看向靶心又看向雪霁,“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射中靶心?!” 自小就不曾超越她的人,本就该一辈子都臣服在她的脚下,何至于有朝一日翻身? 有人大敲锣鼓,道,“雪霁公主胜——” “我赢了...我真的赢了...”雪霁瞧着对面靶场上的红心,目光露出些许的欣慰,“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怀柔两三步走上前,皱眉看着她,“雪霁,难不成你作弊?” 雪霁轻哼一声,“弓、箭、靶子,你说我能用什么作弊?”雪霁忽然有些自得,揶揄道,“莫不是怀柔公主技不如人,心有不甘吧...” “你!” 眼见着怀柔像只斗败的公鸡,雪霁硬是憋着笑,下了场。 于此同时,乌延赫也正好下了场,不出意外的胜了。 两人于场下会和,雪霁看着乌延赫,“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乌延赫,我赢了!” 男子面上也跟着浮现出笑意,道,“还有下一场。” 雪霁倒是无大所谓了,赢了怀柔她心里就很是高兴了,更何况,今岁她不是倒数第一了,这两个任务都已经完成,之后赢与不赢,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不过既然辛苦了这么些时日,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的。 他似是早就猜想到她今日会赢,便立在她身边,为她观望下一个对战的人选。 “第二次对战...不出意外的话应是那个穿黑色束腰紧身的女子。”乌延赫往场里头指了指,道,“我观此人,用箭力道不足,是和你一样的毛病...” 雪霁撇撇嘴,难得的没有还嘴,“乌延赫,你赢得了么?” 下一场的靶子离得更远,赢不赢的,全看实力了。“只要你按照之前我教你的那般做,便还有一线能赢的希望。”乌延赫看向身边放在架子上的弓箭,挑了一把递给她,“这个还算适合。” 弓箭握在手上,力道偏沉,正是怀柔惯用的那种弓箭。 雪霁点点头,头一偏,看向围场之内的男子,战况更烈,幸而她们女子只是比比骑射而已。 雪霁上场之后,乌延赫的立在看台上的目光便一直放在她身上,那为黑衣女子用箭很是不错,乌延赫便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汗。 大可汗看着雪霁正在搭箭,笑道,“雪霁这孩子啊——今日居然赢了怀柔,我倒是没想到...” 乌延赫知晓他在同他说话,便道,“雪霁公主虽然天生体弱,不过心思通透,只需教上几日,便也能与人一战...是大可汗将公主看的太过严实。” 第二百四十二章 机会 才叫她没了一展本事的机会。 靶场的距离又扯远了些,雪霁拉弓,简直是用了吃奶的劲,好在乌延赫提早给她换了一把弓,屏息凝神,周遭热闹的喧嚣都抛诸脑后。 “嗖”的一声。 周遭瞬间响起了格外热闹的掌声。 眼神慢慢聚焦在那靶子上,偏离了红心一分,不过也已经很不错了。 那黑衣女子显然没有想到雪霁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拍手称赞之后,便接过奴隶递过来的弓箭,搭弓射箭一气呵成,结果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好。 响锣的人敲上一声,喝,“雪霁公主胜——” 看台之上的大可汗微微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不应该只顾忌着她的身子,叫她忘了身为草原女子应该有的侠义。”如此这般,才对,才对。 那黑衣女子很是豪迈的拱手,雪霁便道,“承让承让。” 她是没想到自己会赢得。 抬头去寻乌延赫的身影,正正瞧见她立在祖父的身边,雪霁便朝他们挥挥手,忙着准备下一场。 凭着技巧能胜过一场两场,可也胜不过三场四场。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技巧都是虚妄。 果不其然,雪霁在下一场匹配到一个足够强悍的对手,从乌延赫身上几天学过来的技巧手法便显得不够看了。 待那人赢了之后,雪霁便退下场来。 看台之上,乌延赫伸手递过来一盏奶茶,“冬日天冷,身上的氅衣先别着急解,容易着凉。” 雪霁一仰头喝光了奶茶,这才缓和了口鼻之间的干燥之意。方才她心中是想着要解去大氅的,既然乌延赫这么说,便下意识的听他的话了。 “祖父,我连赢了两场。” 少女这话说的神气,好似自己是打仗赢了的将军,乌延赫转身看她,若是雪霁此时有尾巴的话,估计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嗯...雪霁真是厉害!”大可汗哄小女孩一般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乌延赫很快准备上场了,之前那些不过是小试牛刀,而此时,射箭场上只剩下六人了。 乌延赫在其中,还有铁执、东滋和其余三人。 六个靶子依次排开,几人弯弓搭箭。 雪霁立在看台之上,笑嘻嘻的看着台下的几人,双手弯在唇前变成一个喇叭状,“乌延赫!加油!” 六只箭羽齐齐发出,铁执轻叹一口气,“我输了。” 看官查看了六只箭羽,正中靶心的只有两人,“乌延赫,东滋加一场!” 话落,有两个人便搬着两个靶子往后移,直到那靶子在眼神之中变成一个细微的点。 雪霁担忧的转身,“祖父,这么远,他们射的中么?” 大可汗眸光一闪,看着台下东滋和乌延赫两人,语重心长的问道,“雪霁希望这一环是谁赢?” 一个是自小就认识的表哥东滋,一个是认识不久的乌延赫。雪霁蹙眉,“祖父,雪霁为何要选?” 大可汗笑了笑,“听说你如今的箭术都是乌延赫那小子教的,很是不错,雪霁,你怎样看他?”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话落,箭羽卷了风,直直的射中靶心。 看官手中的锣鼓一响,“乌延赫胜——” “祖父祖父!他赢了!乌延赫赢了!” 东滋面色阴沉的看向对面的男子,“可汗好技法。” 乌延赫将手中的弓箭递给身边之人,笑道,“承让。” “不过只是一个比箭而已,咱们还有两场。” 说罢,东滋便转身离开,宽阔的脊背似是带着不甘。 还有两场,骑术和狩猎。 乌延赫先行赢了一场,便已是夺得了先机。 众人比了大半天,可算是盼到中场休息的时候,雪霁拉着人过来,殷勤的奉上帕子与奶茶。 乌延赫眉心一皱,忍不住轻笑出声,“无事献殷勤...” 他说的是大历话,雪霁听不懂,只得问他什么意思。乌延赫便道,“你想做什么?” 雪霁将膳食往他面前推了推,嘿嘿笑道,“可汗应是饿了吧,先吃点。” 鲜美的奶茶化在口中,唇齿之间都带着一抹馨香。 “方才我与部中的人做赌,赌局便是今岁的天狼神花落谁家,我乌延赫,我可是将全部的赌注都压到你身上了。”她这话好似是控诉,好似乌延赫若是夺不了魁首的话,便是他的错处了。 “我方才看见怀柔也来下注了,不过她赌的是东滋胜。我可跟你说,东滋可是去岁的魁首,一连三局都胜...”雪霁兀自叭叭,“这部中不少人都投了东滋,不过我呢,还是非常的看好你的。” 乌延赫轻声失笑,“多谢公主厚爱,我一定会不负公主所托的。” 围场之内,两两三三的人都结伴出来,赢的人倒是豪迈,一手揽着那人,一边凑近道,“哎呀呀——我请你喝酒还不行么?” 之后那人冷哼一声,“得要上好的姑苏酒。” 兄弟和美酒之间,果然不能两全呐。 营帐之外,东滋正在大可汗面前敬酒,东滋笑道,“每岁今朝都来回然,族中的雪霁每每都是一个小不点的模样,不知为何,今岁看着都变成一个大姑娘了。” 东滋年长雪霁几岁,幼时来回然也总是跟着怀柔他们玩。 大可汗也笑,“也对,你们做哥哥的,总是觉得妹妹长不大,可是东滋...雪霁已经长大了,已经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东滋话里有话,只得顺着大可汗的话接着说,“确实如此,不知可汗心中可有人选?雪霁身份高贵,自然也须是贵族才对。” 大可汗沉吟几声,止住了话头,“今岁天狼神节这么多草原上的好儿郎,还愁雪霁找不到一个好夫君么?哈哈哈——” —— 另一侧。 雪霁拉着乌延赫挤进人堆,瞧着那桌面上的赌注,不由得一笑,指着那桌面上问,“怎得还有人投铁执?” 桌面上最大的两家便是乌延赫和东滋,银钱像是小山一样的堆起来,周围散落着几个零星的钱币,似是对投入的庄家不太自信一般。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你赢了 雪霁扭头便看见乌延赫兀自解开自己的钱袋子,她便一把按住他的手,“你作什么?” 男子弯起唇角,“押注。” 雪霁往那桌案上扫了一眼,道,“你要压谁?” 乌延赫并未回答,将钱袋子一扔,恰好落在“乌延赫”三个大字上,转头朝她笑开,“自然是压我自己。” 雪霁忽而觉着这人还真是黑心,他这是加大赌注,将对方的银钱全都赢光。 暮色四合之际,天边的落日将冷硬的余晖都映红一片,眼睫上挂了霜,雪霁也不觉得冷,就着同样干硬的草地坐了下来,身上的红色氅衣便被濡湿了一小块。 天色晚归人。 不远处仍能听见大帐附近热闹的说笑声,而近处只她一人。雪霁仰躺在草地上,露在空气中的耳朵带着微微的冻红。 草地绵软而坚硬,霜冰结在上面,一踩便能轻易的折断。 雪霁阖眼,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便懒散的睁开一只眼,在她的角度,正巧能瞧见黄昏的光晕镀在男人的周身,昏黄的毛边,将他往日的肃容都和缓了几分。 他背脊挺阔,四肢修长,一张面生的比草原上她见过的其他男子的脸生的还要好看。 乌延赫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瞧着她。而后略微一挑眉,忽而将琉璃罐子拿到她的面前。 橙黄的光亮照射出来,一闪一闪在琉璃罐子之中游走,似是天地间最美的礼物。 “这是...萤火虫?”她半信半疑将琉璃罐子接过来,惊奇的抬头,“你这是从何处得的?” 乌延赫顺势坐在她的身边,“营帐群的后山,树木林立,雪地披盖,每到夜幕降临,都会有成片成片的萤火虫。” 雪霁别开脸,不敢看他的面色,只顾着专心看自己手中的琉璃罐子,橙黄色的光芒时而明亮时而微弱,似是她同样起伏不定的心脏。 寂静的雪地之中,她只觉得自己的耳似是要被震麻了。 “多谢你...” 待瞧够了,雪霁便打开琉璃盖子,瞬间,橙黄萤火虫争先恐后的涌出来,飞入逐渐昏暗的天际。“哇——”她眸光闪闪,伸手来扑,只是那萤火虫好似也是有心与她玩闹一般,绕着她转啊转,转啊转,只把少女哄得开怀大笑了,这才提着自己的小灯笼离开。 “乌延赫,我就知道自己没有押错你。” —— 之后的几天,整个草原上都知道了乌延赫这个人,不仅是滦州部的新任可汗,更是今岁天狼选中的魁首! 骑射狩猎均是第一,雪霁站在看台上,瞧见乌延赫被簇拥着过来,“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大可汗直起身来,周围都是草原上的贵族,乌延赫走近,先是福身行了礼,面上仍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 “不愧是草原上的勇士,天狼神选定的守护者。”大可汗伸手,身边有人托着红木盘子过来,上头尽是一些奇珍异宝,乌延赫扫过一眼,道,“多谢可汗。” 东滋立在不远处,身上结实的肌肉似是泄了气,眼下也不得不承认,乌延赫的身手确实更好,比他更有资格成为魁首。 “诸位,天狼神选中的人已经出现了,而现在,我也要公布一件事情。” 大可汗中气十足的说着。 “将我回然唯一的公主,和亲滦州可汗乌延赫!天狼神为证!” 这番话似是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的耳畔,就连雪霁事先都不知缘由,她下意思的朝祖父看去,想看看祖父是否是玩笑。 乌延赫抬首,道,“天狼神为证,回然公主雪霁将是滦州唯一的大於氏。” 众人喝彩的喝彩,议论的议论,东滋立在人群之中,眼睫垂下,心道果真如此。 他早就看出来大可汗想借着今岁天狼神的名义,为雪霁物色合适的人选,若是今岁的魁首仍是他,雪霁会不会成为他的王妃? 众人七嘴八舌的散去之后,雪霁忙着去扶大可汗的手臂,临到近处才发现,在子民眼中永远都威严无比的大可汗,现在也是一个满脸风霜和皱纹的老人了。“祖父...” “进来吧,待我仔细同你说说。” 乌延赫立在原地,远远的望了他们一眼,知趣的没有上前打扰。看来大可汗还是没有将事情的原本告诉她。早在他方才来到回然的时候。 大可汗就说过,若是他能赢得今岁天狼神的魁首,并能一生一世都待雪霁好,大可汗便会同意将雪霁许配给他。 如今他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营帐之内,大可汗朝人招招手,“雪霁,过来,方才你可是听清了?” “雪霁想一直都在祖父的身边...” “祖父会老,也会有回到天狼神身边的那一天,到时候,回然便不是你的家了,祖父不知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但祖父年纪大了,没过一天,心中便不踏实一天,雪霁...乌延赫是个不错的人...” 大帐迟迟没有什么动静,乌延赫守在不远处,过往的人瞧见他总是要上前道一声“恭喜。” 他便抿唇回礼。 东滋踱步过来,“你赢了。” 猛地听见这话,乌延赫还以为他说的赌局之上的事,转而瞧见他的面色,迟钝了一瞬便道,“东滋不说句恭喜么?” 他怎么说的出来。 雪霁出来之后便看见两个身量相差无几的人立在一处,敛去面上神色才走到他们跟前。 东滋道,“雪霁,你若是不想嫁,东滋哥会替你出头。” 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当面撬人墙角的。 雪霁摇摇头,“和亲不是我一人的事,这关乎整个回然...”拒绝之意明显。话落,她便拉着乌延赫的胳膊离开。待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这才转了脚步,朝赌局那处走去。 乌延赫被她拽着,问了一嘴,“去何处?” “自然是赌局啦,咱们若是去的晚了,只怕连钱的影子都要瞧不见了...” 她方才不是还有些伤春悲秋?怎得一下子又想起来钱庄的事情了?乌延赫面上轻笑,小财迷。 第二百四十四章 银钗 作为今岁天狼神的魁首,抱得美人归的可汗,已经赢了钱的庄家,乌延赫可是整个草原上赫赫有名的人了。 钱庄上有人眼尖,瞧见雪霁同人过来,笑着打趣一声,“哎哟——这不是小公主么?怎么今日没陪情郎?” 雪霁白他一眼,也不搭腔,看着金光闪闪的钱面,笑道,“哈哈——这次可真是发财啦。” 压在东滋名上的人不少,这么一来,乌延赫赚的可谓是盆满钵满。 那些人输了银钱也不红脸,笑着直说这是恭贺他们的喜钱。 回然可没有喜钱这么一说,无非都是借着大历的习俗。 这么一经说上几回,雪霁倒是越发好奇大历究竟是个什么地界了。 乌延赫到底是称心如意了一回,准备带着雪霁回滦州的时候,回然的大可汗戎马一生,难得的红了眼。 雪霁是回然唯一的公主,大可汗膝下的儿孙本就不丰,雪霁又是他自小看到大的,离别之意自然比别人更甚。 多年前的因果,到头来竟是种下了一颗离别的种子。 雪霁仲怔的抱住大可汗,哭的声泪俱下,“祖父!我会想您的!” 大可汗拍拍她的肩,“雪霁不哭,都是大姑娘了...在滦州若是呆的不顺心了,只管回来,只要祖父在一天,便为你撑腰一日。” 大可汗从来不是这么喜怒行于色之人,知晓这离别的思绪如是藤曼一般,掐了又长,丝丝缕缕只会叫人更加舍不得。 只得利落的转身,苍白无力的摆了摆手,“你们走吧。” 雪霁终是踏上了离乡之途。 —— 初春时节,草原上宿了一冬的霜白渐渐苏醒过来,瞧着也有了几分水草肥美之意。 祖父说的果然不错,乌延赫确实将滦州部打理的很好,每日他也有大把的时间陪着自己。 乌延赫回到营帐之后,怀中揣着一个螺纹甸花的漆木盒子,撩开营帐瞧见某人还在睡,传来侍女一问才知,人到现在都没有醒。 虽说春困秋乏...乌延赫抬眼看了看日上三竿的日头,心道,就算是春困也不能这么困不是? 别是睡死了过去... 乌延赫撩开她一侧的被褥,轻轻唤她,“雪霁,醒醒——” 她面上出了一层薄汗,面色居然还有些闷红,冷不丁的被乌延赫这么一唤,当即便惊醒过来,双眸看着面前的男子,险些没聚上焦... “怎么了?” 雪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察觉到背后的湿汗粘腻的厉害,就着人的胳膊坐起来,“我...方才做了噩梦。” 原是被梦餍住了,怪不得今日迟迟都没能醒。 不等乌延赫说话,女子嘴角一撇,趴在他的臂弯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他每每只能耐心的询问,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一边朝她的侍女递了个颜色,古乐知趣的退下,忙着烧水。 “我...我方才梦见祖父,”梦中格外恐怖的记忆再次席卷而来,能掠夺她一切的感官和知觉,巨大的恐惧将她拢在期间,久久不能和缓,“梦见祖父永远的离开我了...” 梦中有凶猛的鸷鸟,由远而近的盘桓在祖父的尸体旁边,雪霁伏在一侧,失声痛哭,在回然部,只有祖父一人,仅仅只有祖父一人。 乌延赫轻叹一声,拍她的肩背,“梦都是相反的。你昨日不是刚刚去了一封书信?相信不久就会送到大可汗手中,大可汗身体康健,不会有事的...” 心脏的跳动慢慢恢复正常,雪霁抬起头,瞧着他霜白的臂弯处被自己弄湿的一小块衣裳,忽而有些无措,“对不起...” 乌延赫轻笑出声,“你这眼泪,险些淹了我。” 他打趣她,雪霁面色一红,正巧古乐端着铜盆进来,“可汗,於氏,可要准备午膳了?” 乌延赫点头,轻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古乐留在大帐之中,侍奉雪霁穿衣。 虽说已经是春日了,可是北部的滦州还是冷的厉害,若是在大帐之内也罢,若是出门的话,身上需得穿着氅衣才行。 雪霁方才瞧着乌延赫出门的时候并未穿着氅衣,难免有些担心,将大帐内的深色鎏金的氅衣翻出来,道,“古乐,快去送给可汗去,天气这般冷,可莫要一时大意染了风寒。” 古乐笑着应声退下。 雪霁洗净了脸,方才瞧见梳妆铜镜前面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螺纹漆木盒子,想必是方才乌延赫过来时落下的,雪霁捏着盒子,转念一想,这么精致的小盒子,应是女儿家的用物才对,思及此,雪霁便鬼使神差的打开了看看。 入眼是一支格外精细的银钗,两只有些尖锐的钗头部分处理的极好,前头是镶金戴玉的花头,垂下两条细细碎碎的银串流苏,瞧起来当真是美轮美奂。 这钗子落在她这处,那想来就是送给她的了。 雪霁美滋滋的拿着钗子在头上比划一番,这么精致的物件看着可不像是草原上的物件。 古乐送去氅衣之后回来,便瞧见自家主子对着铜镜比比划划,待走得近了,方才瞧见她手上那这个精致的银钗。 “於氏,这钗子可真是漂亮,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大历朝女子的物件?” 雪霁眼眸微微亮,道,“必然是,之前乌延赫就说起大历朝的东西如梦如幻,巧夺天工,看来是真的。” 古乐便接过钗子,在雪霁乌黑的发顶选了个合适的位置,轻轻戴了上去,“这么一看,於氏衬得这钗子越发精致了。” “就你嘴甜。” 乌延赫不过回身去营帐一趟的功夫,回来之时,雪霁已经整整齐齐的收拾好了。她头上的银钗很是好看。 “嗯...这钗子倒是很适合你。”乌延赫落座,帐中的侍人正在陆陆续续的端来今日的午膳。 雪霁摸了摸头上的物件,两个银质流苏垂下来碰到一起,叮叮当当的发出脆鸣声,“这物件,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早前吩咐去大历的商队特意带回来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挂心 乌延赫笑问道,“喜欢么?” 银钗簌簌作响,羞红少女的面。 自然是欢喜的。 春季的时候,一封书信从千山万水的另一头传过来,乌延赫接过书信,而后从晌午到日落,整个大帐都像是陷入了死寂一般。 他不许人点灯,便也没有人忤逆他的意思。 他身边的哑奴有些担心,又不知找谁去劝,整个滦州部,他们的可汗能听谁的话,会听谁的话? 哑奴心中盘算许久,才去了於氏的大帐外头,古乐瞧见他,知道他是可汗身边的人,便匆匆进了营帐,同雪霁耳语几句。 雪霁唤他进来之后,可惜那哑奴口不能言,也不认识什么字,只得比比划划的同她讲述。 好在她大帐之内有人看得懂他说的什么,就此跟雪霁说了个明白。可汗收到一封书信之后,便将自己整个人都闷在大帐之中,如今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下午了,都不见人出来。 他们这些人自然担心的不行。 雪霁一愣,之前乌延赫白日里总是忙碌,她甚少见到他,更别提什么他也会有不舒服的一日。 她愣然,道,“那我去看看?” 语气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因为雪霁也不清楚,自己若是莽撞的去看他,会不会惹得他厌烦,又或是扰了他心神。 那哑奴却是大喜过望,一路上引着人过去,雪霁立在大帐外面也有些揣揣不安,一是不明白乌延赫好端端的为何这般,二是,他素日里待她很好,只不过雪霁猜不透他对她的好有几分真,又掺着几分假。 若是一切都是假象的话...她只怕是还不能这么痛快的接受。 雪霁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大帐外头的侍卫轻声问道,“於氏是要找可汗么?” 声音虽低,却好似惊动了大帐里头的人。 不一会,从帐边的缝隙之中透出一丝略显微弱的光芒,接着里头有男子的声音,很是清冷,“进来。” 说的是谁,大家自然都明白。 雪霁抬脚,不在犹豫的进去了。 大帐之内不过刚刚点了烛,不过只有桌案上的那一抬,显然是乌延赫亲自点上的。 昏黄的烛光半照不照的落在男人的面上,冷硬的面色也带着一丝的和缓。“你怎么过来了?” 往日里,雪霁是从来不会打扰乌延赫处理政事了,这书房自然也是没进过几回。 她嗫嚅半晌,道,“我听...旁人说,今日你心情似是不好?” 乌延赫垂眸,乌黑的长睫在眼睑下落下一道阴影,他点点头,朝她招手,“过来。” 雪霁很是配合的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照在他面上的烛光,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在了她的面上。 他微微偏头,轻叹一声,“今日来了大历朝的书信...” 雪霁哑然,“你与大历朝很是相熟么?” 她从前不知他的往事,更不知过去的几十载他一人是如何领兵打仗,在举目无亲的滦州部占据一席之地的。 乌延赫抿唇,“有挂心之人。”纵然不甚相熟,不过他恍惚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很久之前像是见过一般。 “他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乌延赫看着那瓷缸之中没有温度的灰烬,道,“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密信上说,她已经昏迷了许久,上京城内的名医们,居然全都束手无策...” 话未尽,但远在滦州部的他们,亦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的蔓延开来。 雪霁握了握他的手,道,“既然是挂心之人,不如去信一封,若是能帮得到最好,若是帮不到,你也不必这么自责内疚。” 乌延赫点头,便取来书信,雪霁也就起身,帮着他将大帐之内的烛光都点上,如今这般才显得亮堂。 展信君安... 一纸写不尽他们远在滦州部的慰问之情。直到将书信卷好递给身边的近侍的时候,乌延赫才轻舒一口气。 “雪霁,你为何不问问是何人叫我心忧?” 雪霁回头,面上恍而带着笑意,“你征战沙场,结交的都是一些武将,但若是男子的话,你定然是要远去看他一眼的,这么想来,只能是一位女子喽...”别的,她就猜不到了。或许是恩人,或许是朋友。 但是乌延赫又将生离死别看的分明,只怕那人还不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确实是...朋友。”姑且就这么相论吧,但在不久之前,他们也曾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可是草原的兵马不曾深入大历朝的腹地。 就算大历朝几经动荡与内乱,草原都始终翻不过边郡的那般固若金汤城墙。 “之前我在大历朝呆过一段时间,后乱滦州部就要发生内乱,我那几个兄弟都恨不得我能死在战场上,虽说那大历朝的那一仗没能讨到什么便宜,却叫我结交了一群知己...”久远的思绪翻转而来,“之后,我们约定结盟,他们随我回到草原之后,待内乱结束,他们便回了上京,这书信之中尚且昏迷不醒的人,就是这其中之人的...女子。” 雪霁不在乎生病之人是男是女,恍如也好似是自己的亲人病了一般,道,“信中可有说她为何昏迷?” “缘由尚且不知...” 不过她身边这么多人,应是早就为她寻了名医才对,既拖了这么久都不见好,只怕是什么绝症了... 雪霁道,“如今滦州部稳定,你若是实在挂心不过,不如去大历亲自看看。若是佳人不幸病逝,你岂不是要落下一辈子的遗憾?” 乌延赫摇摇头,朋友是朋友,利益是利益。当初他们约定同盟的时候,便说好了滦州与大历世代为友。他现如今既然已经是滦州部的可汗了,若是贸然去往大历朝,只怕会有撕毁盟约的风险。 雪霁晃晃他的胳膊,道,“我有一计。不如就借出使大历为名,时间虽然长些,不过早做准备也是无妨的...” 说起来像是徒增安慰。 出使的书信递到大历朝臣手中,而后他们官员上下一合计耗费时间不说,这来往黄道吉日的约定,书信来回的时间,只怕要等上许久。 第二百四十六章 阿婆不会觉得你笨 时日一天天的过去,水草愈加肥美。 春日草长莺飞,北部的雪地化了雪水,汇成一条条的娟娟细流,顺着草原上的大帐绕过去。 乌延赫今日回来的早,晌午过去,熏蒸的日光落在他的春衣上,暖融融的厉害。 大氅已经褪下,春衣轻薄,深衣腰带束在腰间,瞧着就是翩翩少年郎。 古乐远远就瞧着他来,待走近时朝人福了福身。 “於氏呢?” 古乐一慌,“於氏...”没能人逃得过乌延赫鹰隼一般的眼神与质问,古乐便道,“於氏...在前山那处。” 乌延赫点头,脚步陡然一转,换了个方向,古乐立在大帐外头,不知是现在跟上去还是留下来,左右跺了跺脚,还是算了。 雪霁在营帐里头闲得慌,滦州部不比回然,这里并没有她认识的什么熟人,白日里乌延赫又时常不在,雪霁便自己捣鼓自己的。 乌延赫一人轻骑来到前山的时候,雪霁正躺着晒太阳,她人又小,若不是躺在前山漫山遍野的杏花树下,乌延赫估计都找不到她。 随意将马绳拴在杏树上,乌延赫慢慢走上小山坡,直往女子躺下的那块地方去。 晌午过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照在身上也是暖和的厉害,乌延赫上前,阴影投在她的身上,轻而易举的便遮挡住她的日光。 似是觉得有些冷了,雪霁眯眼,瞧见天地之间立着的男子,张开手去。 乌延赫盘腿坐下来,同她一般仰躺在杏花林下,粉白的杏花开的漫山遍野,鼻间嗅见的也全是如此的清香,雪霁侧身,嘴巴有些含糊不清的问道,“唔...你怎么来了?” 乌延赫偏头看她,“今日没什么事,想着你总是闷在大帐之内不好,不曾想你竟偷偷跑出来了。”早也该想到,她就不是一个能安稳的人。 杏花微晃,落在二人的身上,雪霁长长打了个哈欠,一侧身,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也就睡去了。 不过片刻,杏花林虽还没有到结果子的时候,不过香气早就飘了十里,好些人忙完家里的事情之后,三三两两的姑娘与情郎便约在杏林之中见面。 方走近的时候,瞧见不远的杏树上栓了两只马儿,一匹深色,一匹枣红色,时而低头啃草,时而亲昵。 许是有人认出了那深色的马儿正是乌延赫的坐骑,便三三两两的绕开。 可见可汗和於氏也在其中,总不好打搅了去。 日头渐渐偏西,乌延赫睡醒一觉,动了动身子,胸口上沉甸甸的,轻薄的氅衣盖在他们的身上,乌延赫翻手掀开一角,瞧见雪霁趴在他身上睡得正熟。 “雪霁,醒醒...” 胳膊有些麻,乌延赫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若是在任由她这么睡下去的话,只怕草地反湿,脏了她这一身衣裙。 深黑色的马儿长鸣一声,乌延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横在她腰腹前,骑着马儿“嘚嘚”的走了。 枣红色的马儿不解的看向他们渐渐远去,忽而觉得自己嘴中的草也不香了,呆呆愣愣的看了一阵,直到他们身影完全消失。 乌延赫抱着雪霁到了大帐,古乐也不敢抬眼,忙退身出去等着。雪霁睡了大半天,等到用晚膳的时候终于是醒了。 古乐看着哑奴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过来,道,“可汗方才也是去了前山么?”说完便觉得自己问的傻,方才可汗都将於氏抱回来了。那哑奴便点点头。 乌延赫撩开营帐帘子,瞧见人坐在床榻上,道,“醒了?” “我这是睡了多久?”雪霁摸了摸后脑勺,睡得晕乎乎的,乌延赫将参汤放在桌案上,拿了湿冷的帕子过来替她擦脸。 “睡了许久,今日的日头不错,不过日头偏西之后,天气便冷。”净了手脸之后,雪霁便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 帐中无人侍候,开了窗子的帘子微微拉上去,从外照出一丝微弱的月光,两人之间的相处总是格外的融洽。 悬烛而挂,外头时而能听见侍卫巡逻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一队人走过去又没有什么存在感。 用完晚膳之后,雪霁忽而又有了精神,就着烛光与月色瞧着手中的竹篾,十指似是不听自己使唤似的,竹篾条插上又弹开。 懊恼极了。 乌延赫正在看册子,时而拿笔在一侧写写画画,雪霁弄不好手中的竹篾条子,便跑过去,伏案在桌,一手提着墨条替他磨墨。 “何事?” 他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便从书上移开眼,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乎没有因为她扰到他而生气。 雪霁嘿嘿一笑,搁下墨条便将自己的竹篾条子拿过来,道,“今日阿婆教我做灯笼,她教了我三遍,可我怎么也学不会,我又不敢再问,生怕阿婆说我笨...”她撇撇嘴,似是委屈极了。 乌延赫放下手中书册,接过她手中散的不成样子的竹篾条。雪霁口中的阿婆正是他幼时的奶娘。 他自出生便在草原,生母死的时候,他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先可汗便找了部族之内刚刚产子的奶娘来喂养他,这么多年,乌延赫一直都将她看作自己的半个亲人。 幼时他也曾看见过奶娘学着大历人做些灯笼拿去边界卖,这样一来既可以补贴家用,又学会了一门手艺。 竹篾灯笼这小玩意最是华而不实,因此只有大历人才会,整个草原,没几个人会编大历朝的小灯笼。 奶娘许是怕她无聊,才将这手艺教给她。 乌延赫轻笑出声,“不会...”见她抬头满脸疑问,便又道,“阿婆不会觉得你笨。”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漫不经心的捏着竹篾条子,那之前在她手中活蹦乱跳的竹篾条子居然就这么乖乖顺顺的不动弹了。雪霁在心中很是蔑视道,这小竹篾条子居然也会看人下菜碟! “想编什么?”他侧身看过来,周身都柔和的不像话,若是旁人看见了,简直都不会相信。 第二百四十七章 快睡觉 白日在外的可汗威整三军,而夜深人静之际,还会亲自给她编竹篾条子。 她仰头隔着拉起的窗子看向外面,对像是会魔法的人许愿一般,“编个小兔子。”雪霁看着他手立时动了起来,道,“乌延赫,难不成你也会?” 乌延赫倒是不甚在意,“阿婆之前编灯笼的时候,我也瞧过几回,脑海中还有几分印象。” 雪霁吞吞口水,看着他利落的编条子,心道,不过就是看了几回居然编的比她还要好...这个世界对待人终究还是不公平的... 雪霁坐在地面的毯子上,仰头看着男子长指由生疏变得熟练。手中的竹篾条子好似全都受他控制一般,不一会的时间便编纂出来一个兔子模型。 她看的聚精会神,心道明日定要缠着阿婆多多学习,回来再让乌延赫帮她编制羊牛之类的东西。 她心中盘算打得好,却不曾瞧见乌延赫偏头瞧她好几眼,圆框框起来兔子的形状,上头的竹篾条子三岔五道,不过一会的时间,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灯笼就编制好了。 乌延赫提着上头的竹条,笑道,“大历人素来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物件,这小灯笼在大历很是受欢迎,尤其是年节一类时间,上京城内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红灯笼,就连小孩子的手中都会拿着一二的莲花灯。” 他每每说起大历都是熟稔的表情,说上京城很是繁华,若是大历处在盛世的话,就是其他的郡县也都是一派清明的模样。 也难怪草原上的铁骑总是想要践踏他们的国土。 每次听见乌延赫说起大历朝的往事的时候,雪霁都支着一双耳朵听的分明,不仅是好奇大历朝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还带着一二想要了解他过往的意思。 “待滦州在安稳一番,不如咱们去大历朝游历一番?”她是随口一说,乌延赫却当了真,点点头。 暖和烛光落下,美人笑颜如花。 乌延赫鬼使神差一手揽上她的腰身,将人往自己身上提,雪霁一个不设防备,鼻间猛地磕上他坚若磐石的胸膛,激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落下来。 两人动作之间,那兔子灯笼从他膝上滑下去,帐中的蜡烛全都吹熄了,只剩地面上那兔子灯笼时而摇摇晃晃的发处微弱的光... —— 一整个夏季过去,来使的消息终于是有了着落。 几封书信接二连三的寄过来,上京城内算是传来了好消息,守在纪梦舒身边的人不少,宁容璋和纪元正定然会倾国之力治好她的病症。 雪霁无心之话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 乌延赫收好了书信,出了大帐之后,正巧瞧见雪霁立在前头,大帐前后有几棵树,雪霁看着挂在树上的风筝只摇头。 古乐立在身边,劝道,“於氏,这风筝咱们就不要了吧...” 雪霁叉腰仰头道,“这么好的风筝,可是从大历过来的物件,坏了岂不是太可惜了?”说罢她就撸撸自己的袖子,想要爬树。 可那风筝挂在树上,少说也有数丈高,若是一不下心摔下来,当成没命都有的可能。 古乐连忙惊呼,“於氏不可!奴去叫人。” 转身瞧见乌延赫就立在不远处,人没叫到... 雪霁垂头立在一侧,身边的古乐也都垂着头,一副知错了的模样。乌延赫借力爬上去,正巧抓住那风筝的绳子,旋身带着气流落下来,落在人的身侧。 他手上,正是一个半人高的风筝。 “这么危险的事情,以后唤别人或者本王来做,万不可自己亲自犯险。”他逐一交代着,雪霁便点点头。 自打听说了马上就能去大历的消息之后,雪霁是兴奋的都不曾睡好觉,拉着古乐在一旁絮叨,“大历离咱们这么远,若是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在那边多住一会...” “对了,路途遥远,咱们该准备的都系都先准备着,免得到时候忘了什么东西。” 古乐点头,“可汗已经吩咐人去准备了,於氏就等着启程吧。” 雪霁趴在床榻上高兴的舞动小腿,掰着手指头盘算着回来的时候能带多少物件... 乌延赫带着一夜冷霜回到寝帐,瞧见帐内的烛光还亮着一盏,在望上瞧,被褥鼓起一个大包,不知是否是睡下了。 乌延赫轻声慢步的走近,掀开了被子一角,里头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眼神里头哪里有半分睡意? 雪霁猛地跪坐在床上,身量比站在地面上的乌延赫还要矮上一点,她面上带着笑,仰头问道,“你今日怎得来的这样晚?” 乌延赫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仰头喝了,“今日商量着出使的细节,因此才晚了一些,不是告诉过你么?我若是回来的晚了,不必等我。” 她是没有等他,纯属是因为自己实在太过兴奋了以至于睡不着觉。 “乌延赫,我们会待多久?” 月光横铺撒下...男子平躺在她的身侧,闻言侧身将她抱在怀中,“快睡觉。” 夏末的时候,一小支队伍就这么静悄悄的出发了。 路途遥远,好在路途上的美景还算不错。乌延赫怕只让雪霁骑马会累到她,专门唤人找了一辆马车,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往上京城城赶去。 夏末秋初,秋老虎仍是热的厉害,但他们早就已经到了大历朝的地界,暮色四合之际,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瞧着煞是好看。 雪霁临界推开了窗子,瞧着外头人烟渐渐散去,街上有妇人因为来晚了没有挑到更为新鲜的肉而有些沮丧,同那卖肉的小摊贩争着一枚铜钱的得失。 有人牵着小孩子过去,瞧见卖糖果子的,便唤人停下,睇了一文钱,买了一支糖果子给自家孩子。 有人隔街唤道,“老刘,明日的早食给我留上一碗,每次去都吃不上!” “哎——哎——知道了!”那人应上两句,便就关上了窗子。 雪霁原本不太会说大历话,不过听得多了见的多了,居然也能听得懂几句。 第二百四十八章 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乌延赫上楼,立在她身侧,垂眼看着此时的人间烟火。 “明日便能到上京了。” 雪霁点头,就算眼下还未到上京,不过她已经能大致猜出上京该是多么的繁华了。这里确实和滦州和回然一点都不一样。 客栈关门之后,外街都很是安静,有打更的老人敲着锣鼓,长喝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入乡随俗是必要的,雪霁揪着自己的衣领,看着大历人格外复杂的衣饰,皱了皱眉头,“我不会解,古乐——” 大历人的衣裳实在是太过复杂了,里三层外三层,虽是漂亮一些,可穿着麻烦脱着也麻烦。 她方才就要唤古乐过来,外门“吱呀”一声轻响,男人踏着月光进来,长靴踩在地面上,抬脚便往里头走。 雪霁正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揪得凌乱不堪,抬眼就瞧见男子正立在帷幔那处垂眼看她。 顿时一张面从脖子红到了脸上。 “你...你怎么过来了?” “霁儿不会,唤为夫过来就是了。”他倾身上前,长指触碰到她的衣襟,衣衫轻薄,指尖勾着外衣,稍一用劲便褪了下去... 一室月色惶惶,照着她整张羞红的面。 次日。 雪霁是坐着马车来到上京城的,乌延赫打马而过,身后的马车咕噜噜的转着,踏过上京城的主街。 大历想必是早就收到了消息,礼部的人便候在城门下迎接。直到远远看见路上出现的那一队身影的时候,礼部尚书才慌忙张罗着,“快快!人来了!” 礼部迎着那一队人进了皇城,将使臣们都安置到了鸿胪寺,前脚他们不过刚刚下了马车,后脚,皇宫之内的内侍就过来穿消息。 “哎哟——诸位使臣,远道而来真是辛苦,我家王爷特意吩咐了,知道使臣路途遥远,特意命使臣们沐浴休整之后,在行进宫。”内侍笑着说着好一番话,乌延赫身边的哑奴便点点头,内侍正等着他回话,谁道那人居然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了。 正纳闷着,古乐赶忙上前道,大历话说的有些蹩脚,“别见怪,他说不了话。”古乐此时也感觉到了那哑奴有口不能言的苦楚,她大历话本身说的就不好,又生怕那内侍听不懂,只能连比带画的混乱比划着。 那内侍听了个似懂非懂,点头便走了。 鸿胪寺之内还算宽敞,雪霁在马车上休整了半日,眼下精神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大批的侍女侍卫从鸿胪寺之内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在雪霁还晕着找不到南北的时候,那两两三三的侍女便轻轻挽着她的胳膊,将她半推半拉的推进了内室。 内室之中,素白的纬纱随风而动,方一进去,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那侍女开口清脆,着人关上了整个屋内的窗户。 待雪霁走的近了,方才看见,这室内乃是一小块的温泉! 她像是一个傀儡似的立在中间,身边团团围绕着几个侍女,有人脱她衣裳,有人去摘她的发饰,而后她就一整个人泡在温泉之中。 她全身没穿衣裳,而那些面容姣好,却沉默着一言不发的侍女却全都穿着齐整的衣裳,雪霁面色有些红,好在温泉之内水面上铺满了鲜花。 她将自个儿的身子埋在下面,傻乎乎的笑道,“诸位姐姐,我其实自己洗澡就好了...”她实在是没见过洗个澡居然需要这么多人侍候,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谁料,她方才不过说了一句,那些侍女居然全都跪了下来,雪霁不敢说话了。 其中有一人道,“於氏是我朝的贵客,王爷特意吩咐了,鸿胪寺不得轻怠...於氏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直说就是。” 雪霁听了个半懂,心道,入乡随俗,便闭上眼睛,兀自叫她们摆弄自己了。 不过方才一闭眼,这情景又瞬间出现在脑海中之中,只不过这脑海中的主角换了一个人。乌延赫赤身裸体泡在温泉之内,身边盘桓着几个侍女... 香烟袅袅... 雪霁猛地睁开眼,甩了甩脑袋。 正在为她浇水的侍女还以为是水的温度不合适,柔声问道,“於氏可觉得这水温冷了?” “啊?没...正好正好。” 她似是一个木头娃娃似的,沐浴之后,那些侍女便忙活着为她穿衣。 好不容易能出去了,雪霁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正瞧见对面乌延赫开门出来。 他身后无一人,不过身上的衣衫显然已经换过一身了。 “雪霁,过来。”他招招手,雪霁便提着裙摆小跑了过去,“沐浴可还觉得舒服?” 雪霁眨眨眼,被一群姐姐服侍着,舒服是舒服,可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靠的近了,还能嗅见她身上的芙蓉香味,“先用膳,之后随我进宫去面见摄政王。” 雪霁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道,“摄政王是不是就是那些姐姐口中的王爷?” “应是。” 鸿胪寺生怕这些一个两个的贵客吃不惯大历朝的饭食,特意不远万里请了草原上的厨子。 膳食鲜美,雪霁边吃边点头,“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羊肉香而不膻,味道很是不错,缀着一二小菜,雪霁很是满意。 待用过晚膳之后,宫中的马车已经停在外头了,内侍等在外头,亲自迎着人上去,“二位请。” 马车宽敞,车中的点心茶水一应俱全,雪霁方才刚刚用了膳,不过瞧见这些精巧的小玩意还是拿起来嗅一嗅,尝一尝。 梅花点酥外脆里香,她咬了一口方才觉得很是惊奇,连忙拿着那点酥递到乌延赫面前,“你尝尝,很好吃的。” 乌延赫垂头咬了一口,“嗯...确实不错。” 口中糕点甜腻的厉害,唇舌抿开里头的豆沙,很是甜香。 如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雪霁一个接一个吃个不停,手上不过方才拿起一个豌豆黄的方正糕点,手腕便被人握住了。 “这糕点甜腻又不易消化,方才用了羊肉,此时不宜多吃。”乌延赫顺着她的手将糕点放在盘中。 第二百四十九章 商议对策 一路上顺顺当当的到了皇宫。 宫殿拾阶而上,巍峨的长宫矗立在其上,若是站的高远,还能瞧见一大片连绵不断的群殿。 几人被宫中的内侍领着进去,那内侍模样平和,瞧着倒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两位贵客先在此稍等片刻,王爷即刻就来。” 阿三跟着那内侍出来,抬头望天,等了不过片刻,便瞧见不远处的宫殿回廊下悠悠转过两人的身影。 “王爷,姑娘。可汗与於氏已经在大殿之内等着了。” 静坐在大殿之中的雪霁听见脚步声之后,抬眼瞧见一个温娴淑雅的女子正款步走来,头上的步钗端的方正,只是微微的晃动着。一张芙蓉面上泛着些许的憔悴,甚至隐隐约约还带着几分苍白。 “这便是大历的摄政王同王妃吧...”站在宁容璋身边的女子模样温婉,一双格外水润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面上笑得甜美,“果真如夫君所说,是个美人。” —— 妥善将人安置好之后,原本亲事也应该提上日程,谁料此时阿三冒雨送来一封文书,就着半夜忽然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叫人心里发寒。 寝殿的烛光半夜点了起来,烛光从支摘窗内投射过来,将廊下稀稀落落坠下来的雨珠都映透了三分。 宁容璋和衣起身,就着那烛光看向文书。面容沉下去三分,抬眸问道,“文书是何时送出来的?” 阿三敛眉,“应有五日的时间了。”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五日是最短的时限,若是路上在耽搁几分,说是八九日都有的可能。他屏息,秋雨微凉的深夜居然冒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王爷...可是真州出了什么事?” 宁容璋沉吟片刻,阿三不是外人,桌案上的烛光摇晃,将阿三的影子拉的细长,映在地面上。“放心,怀亲王成不了气候。”他抬手将那文书烧毁,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文书上说,真州蠢蠢欲动。 他即将登基的事情,莫说整个大历,就算是那些草原上的外族估计都有所耳闻。大历内战多次,如今的怀亲王难不成也想要在这乱世之中分上一杯羹? “一个边疆的异姓王爷,也想要统帅三军了么?” 阿三垂眸深思,道,“难不成是因为王爷知道了他私通外敌,私运铁矿之事?这才想要一不做二不休?” 指尖压着瓷杯璧口细细摩梭,男人英眉半抬,鼻翼一侧落下一片的阴影,烛光微晃,只听得他道,“不管怀亲王出于什么目的,本王都须在登基之前扼杀这个祸患。” 次日一早,仍旧是晴天。 昨夜的一封急诏匆匆传出宫外,之后纪元正便一人一骑匆匆从赶回了上京城。 家中的小厮忙着为他换下满是露水的寒衣,道,“将军就是再怎么着急,也不用这么急着赶回来的。”晨起的露水湿了半身,霜寒更甚。若是被大夫人知晓了,该又要担心了。 姜母知道院宅之前还收留过一个从宫中遣返归乡的一个后宫妃嫔,后来不知怎得回了老家。这原本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疑就疑在,她那木头一样的儿子,居然追着人家去了那女子的老家。 姜母朝唯一可能知情的纪梦舒打听,后者神秘兮兮的,直叫她不要管。 她还不要管?难不成指望着她那木头一样的儿子自己开窍么? 姜母一身圆领祥云纹锦衣,瞧着就着牵马出去的纪元正道,“人呢?” 纪元正转身瞧见姜母,道,“母亲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晨起天寒,我本来是打算回来再问父亲母亲的安的...”他恍然若闻,似是不曾听见姜母说话一般。 姜母定定站在一处,瞧着他身后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地方,纪元正手中正牵着一匹枣马的缰绳,没半个人影。 “你不是去了澧县?” 他眼眸一垂,点点头。复而又抬起头来笑道,“母亲怎么知道?” “你呀你,你个闷驴脑袋想的都是什么?连一个姑娘家都留不住...”姜母甩甩袖子,“罢了罢了,你先去面见王爷,等晚上,我在好好问问你。” 自小,上京城里谁不知道,纪相国膝下的这个儿子,可是个铁骨铮铮的主儿,幼时便拜了当时的老将军为师傅,整日都泡在练武场上,被人练武,伤的鼻青脸肿的连哼都不哼一声。 后来更是年纪轻轻的就跟着将军去了边郡,人人都道纪相国的儿子乃是人中龙凤,就连姜母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她家儿子虽然在战场上是个厉害的,可正是因此,同女儿家的接触就不多,那边沙的天,哪里是能见得到姑娘的,每天都同一群汉子混在一起,半点也不会哄人。 受了母亲的奚落,纪元正也不吭声,翻身上马,直往皇宫里去了。 如今摄政王宁容璋与前相国之女纪梦舒之间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了。纪梦舒便留在了宫内养病。 听闻哥哥要来,早早就等在宫门口了。 枣红色的骏马扬起马尾,忽高忽低的在尘土之间来回翻扬。待到了宫门,才将马儿交给内侍。 “大将军,您可算是来了,王爷等您许久了。” “哥哥!”宫门内,纪梦舒朝他招手,提着裙摆三两步的跑到他身边,“哥哥,一切可还顺利?” 她眨巴着眼睛瞧他,纪元正轻轻拂开她的脸,“正事要紧。” 什么正事要紧?分明就是避而不谈的样子。 纪梦舒一路随行,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先说与他听,“之前咱们在真州有过短暂的停留,那真州王瞧着不想是会领兵作战,觊觎皇位的...” 纪元正侧脸冷清,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观人,须用心。 虽说是这个理,可是真州王一个异姓的王爷,又是世袭的爵位,在这个关头阻挠宁容璋登基,也显得有些无凭无据了起来。 毕竟若是论血脉出身,宁容璋才是太祖皇帝的嫡孙。 议事殿内,宁,纪几人落座,商议对策。 第二百五十章 期待 自从出了真州这么一档子事之后,边小寒便在西疆来了书信,直言,请宁容璋准允,他便领兵踏平真州。 边小寒是个不服输的,自从上京事稳之后,他便依着宁容璋的命令,带着一部分的军队回了西疆,替他镇守西疆这处边塞要道。 真州离西疆这么近,再说了他手上又不缺兵,怎么着,都不会容忍怀亲王放肆至此。 宁容璋瞧着那咋咋呼呼的书信,眉头微微拧起,“强力镇压确实是个办法,不过在本王看来,倒像是个下下策。用兵伐谋,诸位不妨想个上策?” 大历朝现在只等着新皇登基休养生息,若是战事再起,恐有波折。 卫徵敛眉,“你们说,这怀亲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论兵力,他一个边郡的王爷手上能有多少州兵?他又何苦在阿璋登基之前犯了这样的忌讳?” 众人不答。 卫徵一声轻笑,倏的打破了议事殿内的沉寂氛围,“你们说,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位怀亲王想要成为国丈呢?” 宁容璋面色黑了三分,“什么意思?” “阿璋,难不成你忘了?咱们在真州的时候,那怀亲王可是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儿,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过,只要你肯娶了她们,真州的州兵任你调用,人家这是想拉拢你呢?谁料你这人不识好歹,你看看,这铁定是被怀亲王给记恨上了。” “本上手上捏着他私通外敌买卖铁矿的证据,他居然还敢跟本王作对?”宁容璋敛眉,“就不怕本王将他的如此行径公布天下,撤了他的世袭爵位,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元正道,“话是这么说,只不过怀亲王势力在真州盘踞已久,就算王爷将他的爵位撤下,他身边的那些亲兵也不会就此束手的。” 怕就怕他们不肯招安,反倒是落草为寇,祸害一方百姓。 “我愿领兵前去,与怀亲王和谈。” 既不愿意出兵,便只能和谈了。 御花园内。 纪梦舒方才看着雪霁离开,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道人影,“何时来的?” 四下无人,宁容璋便抬手将她按在自己怀中,闷声道,“不过片刻。” 沉寂片刻,纪梦舒轻轻抽身,清棱棱的眸子望进他深邃的眼神之中,“商议的如何?” “怀亲王不成气候,阿舒只管放心就好。只不过,这次是纪将军去。” 女子垂眸,略有些贪恋他的怀抱似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道,“何时出发?” “明日。” 这般急。 上京城内的兵力不能动,否则隐藏在上京城内的那些世家只怕都要蠢蠢欲动了。 纪元正是带着两小支暗卫出发的,为了不引人起疑,纪梦舒都不曾踏出宫门送他。 黑衣玄裳落在肩上,搅动了一室秋华,纪梦舒伸手为他整理衣襟,道,“阿兄万不可像之前那般,忽地就没了音讯。” “阿舒放心,我不在上京的这段日子,一定要照顾好母亲,她有时念叨我,怕我像上次一样有来无回...”纪元正话未说完,便被人捂住了嘴巴。 “阿兄说什么胡话。之前那都是应付旁人的话而已,反正你是不能有什么危险的。” 纪元正也笑,“也对,毕竟西疆兵力充足,只是去真州吓唬吓唬怀亲王。” 宫门口,乌延赫和雪霁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也匆匆赶了过去,同纪梦舒立在那处送纪元正离开。 日头西落,给那他的身影镀了一层金光。 —— 几日后。 女子张口哑然,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自己的侍女,“你说什么?他竟是去了真州?” 官家自有官家的一套消息,尽管远在澧县,可还是打探到了纪元正出发去真州的消息。 那侍女有些揣揣不安道,“听闻那真州的怀亲王不知做什么幺蛾子,连番几次整兵,竟隐隐有危险上京城的意思。” 手中的花钗猝然落地,钗珠散的满地都是。 澧县有处寺庙,香火还算旺盛。趁着天晴,万容带着侍女匆匆就去了寺庙。 寺庙的方丈与她母亲相熟。万母每岁都要往寺庙捐些银两。那方丈瞧见她来,便双手合十敬了一句,“女施主想要求什么事?” 自从听闻纪元正去了真州之后,她便有些魂不守舍,这厢到了寺院,还未等她缓过神来开口,那方仗又道,“不妨叫贫僧猜一猜。” 那方丈留着花白的胡须,一把年纪身子却很是硬朗。一身黄褐色的衣袍罩在外头,不远处正是金光耸立的佛塔,当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样子。 “女施主步伐之中稳中带慌,相必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吧。” 万容略一敛眉,道,“方丈猜的不错,我...我确实有一朋友,之前屡犯险境,现如今也未能脱身,方丈大人,这寺院之中可有求神护佑的平安符?” “施主何必着急?所谓吉人自有天相,贫僧这么一看,施主与这位朋友,只怕缘分浅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万容垂眸,勉强扯出笑来,想到尚在纪府的时候,他给她回家的银钱时所说的那一番话,“是...缘分是浅薄了些。” 那方丈“阿弥陀佛”一声,“施主心事重重,若是不介意,贫僧可为施主的朋友算上一卦,不知施主可知那友人的生辰八字?” 万容心里一个咯噔,回身朝侍女道,“小若,我与方丈进屋说话,你现在外头等候吧。” 那方丈一手提着自己的衣摆,一手将人引进了内侍。侍女小若垂首立在门外。 不管是出阁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记下别的男子的生辰八字都是有些别扭的,更何况,还是没有血缘关系之人。 可是万容记得。 或许是从宫中意外的遇见纪元正开始,她压抑在宫中四四方方的心神就有些微微晃动了。 后来阴差阳错的住进纪府之中,他送她桃花墨,她还他一副字画,同住在纪府之中,她每一日碰见他的时日就多了起来,隐隐竟也有几分期待。 第二百五十一章 哀愁 犹记得那日,天空阴沉昏暗下了雨,来的急骤。 养在纪梦舒跟前的狸奴被廊下成串的急雨打湿了毛发,呼噜噜的甩着脑袋。而后又“腾”的一下从半开的支摘窗上跳入了厢房之中。 她被一阵风吹的思绪纷飞,立马拿着廊下的油纸伞冲进雨幕之中。 大雨斜飞,沾湿她的襦裙,她撑伞走至门前,果真瞧见纪元正下了马。 缘分是来的那样的巧合。 后来她还是悄悄摸摸的打听到了他的生辰八字,偷偷找人算过一次姻缘。 “波折横生,实非良配。” 那人就是这么说的。 “施主?” 万容猛地回神,笑着又将他的生辰八字说了一遍。 方丈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半晌才抬起眼,“施主的这位朋友,眼下的境况确实不太好,恐有灾祸。” “灾祸?”万容睁大双眼,“因何?方丈大人,可有法子能破解?” “施主若是想救这位朋友,不妨去他身边,兴许还能堪破此局。” 万容还想再问,那方丈便双手合十,道,“施主不是还要替有友人求下护身符么?不妨现在就去吧...” 万容失魂落魄的抬脚从侧门走出来,小若赶忙过去,“姑娘,这是怎得了?” 她摇摇头,道,“无事...身子疲乏的紧。” 自从从上京回来之后,万容总是把自己一个人闷在房间,有时看书有时习字,又或者是什么都不做的呆坐着。 大夫人还以为她是因为从宫中被遣送回乡,有些郁闷不乐,便时常劝解她,万容唇边便泛起淡淡的笑意,“母亲,我没事...” 大夫人转身擦泪,什么没事?人整日都这么失魂落魄的,不出门也不交友,只把自己关在府中,任自己发霉发烂了也不管不问。 今日万容肯出门,大夫人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小若试探问道,“那咱们可要在这庙中歇上一会?” 万容点头,这厢有供给香客的蒲团,万容便跪坐着歇上一会,脑海中全是方才方丈说的话。 要自己跟在他的身边,此局才有机会解开? 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他许是不喜自己,若是在他眼前乱晃,岂不是叫他厌烦。 脑海中似是有两个小人在打闹一般,争着抢着说着最合适的答案。 “哎哟齐家夫人,来还愿?” 对面偶有香客之间相互攀谈,那身穿赫紫色衣衫的夫人便道,“我儿今岁高中,多亏了这寺庙里头的文曲星呐。” “我家那位不久前也添了一位大胖娃娃,可把我给高兴坏了...家中添了一张嘴,我儿今岁也不得不出门押镖了,这不,我呀来为他求个平安符,保佑他出门在外都平平安安的...” 万容怔然的看着她们从自个的面前过去,话也跟着听不清了。 小若见她不说话,便道,“姑娘在想什么?” 万容张嘴,不知是回答小若的话还是回答她自己,“平安符送不到他手上,又如何能保佑他平安呢?” “什么?” “罢了,无事...” 万容在寺院之中转了一会,支开小若,拿着他的生辰八字求了平安符。 “施主慢走。” 寺院之中有小和尚穿着粗布麻衣朝她微微鞠躬,万容回头,便瞧见一张过于稚嫩的脸庞。 小道人还这般年轻,便已经遁入空门了么? 小和尚漆黑的眼珠没有任何的杂质,瞧着像是天地之间完美的一块璞玉。 万容回身,捏着那平安符走了。 两人乘着马车回到府中之后,万母便将小若叫了过去。 “容儿今日只去了寺庙?” “是,大夫人。姑娘今日同方丈说了话,但距离太远,奴婢没有听清,后来姑娘便去求了一个平安符。” 大夫人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莫要告诉她你同我说了这些...” “是。”那侍女应声退下。 大夫人瞧着外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这才坐在交椅之中,一双眼眸定定瞧着外头,闭上了眼睛。 那日也是这样的天色。素来不见生人的万府外头居然出现了一人一骑。 白日里方才下过雨。那身影干脆的男子头上带着斗笠,轻声询问门侍。 那门侍进来通报,恰巧叫她看见。 “大夫人,门外有个公子说想要见咱们小姐。” “什么人?” 那小厮凑近,道,“打上京来的,是纪府的公子。” 纪元正在外头等着,没想到出来的是一个妇人。 他早就下了马,此时见到主母出来,惊讶了一瞬还是拱手行礼,“在下纪元正,求见万家小姐。” “万家只有一个嫁入皇宫的女儿,没有什么小姐...纪公子若是在乎她的名声,往后就不要再来了。” 万母坐在堂屋之中,现在仔细想来,那男子眼神之中分明含有情意,现在看着万容把自己闷在府中无喜无悲的模样,不知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万容是后宫遣送回来的后妃,古往今来,断没有遣送回家的女子再嫁人的规矩,万家会养她一辈子。 小院之内,万容瞧着被秋雨打湿了的花瓣,手上捏着平安符有些不知所措,蜷着身子将自己埋在膝弯之中。 单薄的身子撑起一个弧度,应在支摘窗子上。 “笃笃——笃笃——” 万容抬头,鬓边的几丝碎发垂在颈边,她披上外衣开了门,瞧见外头立着一道身影,“母亲?” 她进门,道,“听说你今日去了寺院?” 万容垂头,将手中的护身符藏在袖筒之中,“不过是近来无事,随便出门逛逛而已。” “容儿,你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可惜时运不济,偏偏你适龄的那年赶上选秀,你在宫中熬了几年,却又被遣返回乡...”万母每每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眉宇之间总是拧着一抹哀愁。 她宁愿自己的女儿只是嫁一户门当户对的寻常人家,也不想她去攀皇家的金枝玉叶。 可惜这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是晚了。 “这些话母亲就不必再说了,左右女儿都已经熬过来了。”万容握了握她的手,反倒是安慰起万母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想着去上京看看 万母老泪纵横,一个做母亲的,如何能看着自己女儿大好年华都要在这万府四四方方的后院之中蹉跎了去? “容儿,母亲肯为你犯下忌讳,可我猜不透你父亲的想法...”万母轻声说道。 这倒是叫万容一头雾水,便试探问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母抚了抚她乌黑的发顶,鬓间半百,眼角被岁月侵蚀出了细细的痕迹,她眼中噙着泪,“容儿,你是否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身子一僵,袖中的平安符便脱力滚了出来,落在立面上,上头纹绣的三个红字刺得她眼眶发酸。万容屈身跪下来,将平安符捏在自己手中,垂首道,“不管女儿心中是如何想的,都是女儿一个人的事,同旁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在护他。 万容想,她一个被遣返归乡的后宫妃嫔,就算是被父亲打死,都不能吐露出关于纪元正的一个字。 她死就死了,万不能连累大将军。 万母俯身将她拉起来,“我的女儿...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她看着捏在她手中有些变形的平安符,道,“容儿,母亲心中有一个刺,每每瞧见你在后宅之中郁郁寡欢的模样,这根刺就刺得我更深更深...” 烛光摇晃,荡在支摘窗上,明灭不定。 万容心中疑惑更深。 万母便娓娓道来,“容儿,自打你回到万府之后,某一日,府外头过来个模样周正的公子,说是寻你一见,他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只一人一骑,穿的低调,想来也不愿意叫别人觉察出此事,可是你方回来不久...我心存疑虑,便将他打发走了...” 女子唇瓣几度翕合,“那他,可曾留下什么名姓没有?” “是上京城的纪公子。” 如是浑身被电击一般,万容眼眶泛酸,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居然来过,来过万府... “母亲早就知道,你出宫没有着落的时候,就是借住在纪府,容儿,你跟母亲说说,你同那纪府的公子,到底有没有...” “母亲莫要胡说!”她急忙开口打断了她,道,“我与纪公子清清白白,纪公子来找我,想必是相同我说什么事,母亲实在不该就这么将他赶走。” 事已至此,反正也没了转圜的余地。 万母垂眼看着她手中的护身符,道,“这护身符既然已经求过来了,何不送给该送之人?” 秋夜正凉,万母说完这句话便披了氅衣,开门出去了。万容起身送她,仍旧沉浸在自己母亲方才说过的那一番话中。 妇人的身形隐匿在秋夜的暗处,廊下没有点灯,身边有侍女提着灯靠近,照清脚底下的一片青石板路。 “容儿,母亲已经老了,年轻时想做却没做成的事有很多,现在压在心底全都成了遗憾,所以母亲也不希望你走上跟母亲一样的路,容儿,不管你做什么,母亲都支持你。” 万母说的这番话像是给足了她勇气。万容垂眸,“母亲说的,女儿记下了。” 直到妇人的身形彻底隐匿在回廊的另一边,万容都迟迟没有回过神来,秋夜的冷风一吹,吹皱她的裙角,也将她的思绪吹回。 自顾捏着手上的护身符。纪元正来找过她,只是不曾见到她而已。可眼下他正在真州,又如何能见他? 更何况,之前那寺院的方丈还说,纪元正此时正有劫难,既如此,就算是为了帮他,自己也合该再去一趟上京。 久久压在心中如是一团乱麻的思绪像是突然理通了似的。外屋正在睡觉的侍女被外头的冷风吹的一激灵,瞧见有人影立在门口处,还以为是在做梦,定睛一看,果真是个人影,顿时三魂五魄都要吓走了。 “谁?谁?!” 万容阖上门,转身来,“没事,快些睡吧。” 次日一早,天不过方才亮起来,万容就出了门。侍女小若正要好奇今日姑娘为何起的这样早。就瞧见万容收拾整齐,连早膳都未吃,踏出了院门。 “姑娘,您做什么去?” “去前院。” 万容的父亲万大人是个在澧县的父母官,那年选秀正好赶上万大人升迁,万大人便将家中身为嫡女的万容的生辰八字递了上去。 中选对于万大人来说是意外之喜,可对于万容来说便是五雷轰顶。家中的姨娘姐妹无不欢喜鼓舞,都说日后万容到宫里头做了娘娘,往后定然会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了。 一朝兵变,整个上京都翻天覆地,新王开恩,将后宫的妃嫔尽数遣返归乡,孤身一人回来的万容住在万府,那些姨娘姐妹倒是再也不曾拿个什么正眼瞧她。 还说什么宫里头享尽荣华富贵的娘娘呢?到头来还不是个再也没了出路的老姑娘? 之前同她要好的姨娘姐妹如今在万府之中倒也不常走动了。万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先前因着万容的身份,不管是万大人还是府中的姨娘公子还是姑娘,都尊万夫人为上,可一朝住在上京的凤凰回了家乡,府中不仅那些姨娘没个好脸色,就连万大人对万夫人也愈发不耐烦了。 万容小心翼翼的叩响前院书房的门,抬头看了一眼外头清冷冷的天,现在这个时辰,父亲应该没有上值才对。 “何人?” “父亲,是我。” 万容自回家之后,便将自己闷在后院之中,就算是万大人也没见她几回,众人都以为万容是因为没了昔日的荣华富贵而闷闷不乐性情大变,就连万大人也是如此认为的。 “进来。”他沉眉沉吟片刻,门口的小厮便为她开了门。 “见过父亲...”万容微微福身,道,“父亲可是要上值?” 万大人眼角扫她一眼,神色冷淡,“有什么事?” 他像是没有功夫与她闲聊的时间,知她过来是有事,便将话挑明了说,毕竟他们父女二人已经有几年的时间没见了,父女之情疏忽了不少。 “父亲...昨日我在上京的友人传信过来,许是很快就要成亲了,我便想着去上京看看...” 第二百五十三章 秋高气爽 她这话说的委婉,不过是想要去上京一趟。 万大人折过身来,面上没什么表情,道,“你现在不过是一个遣返归乡的后宫妃子,家中没让你削了头发去寺院做姑子就不错了,你若是再去上京那地方抛头露面,岂不是叫人觉得咱们万府没有规矩?” 万容面上挂着的笑意一僵,道,“若是父亲觉得我不该住在府中,那我就是削了头发做姑子也是无所谓的。” “你!”万父甩一甩袖子,面色就这么冷了起来,还当万容是在家中做姑娘时那般教训她,“你做过娘娘,现在说话都这么硬气了,敢同你父亲顶嘴了?!” 摄政王遣返后宫妃子归乡的时候,叫内务府发下一大笔的银子,就算是回了家乡,也有银钱傍身,另外还专门降下旨意,叫后宫妃子的家人们好生善待,日后也可自由婚嫁。 万大人赤红着双目,若是被人知道万家遣回来的妃子削发做了姑子,指不定他们万府还要被摄政王问责。 万夫人赶在万大人发怒之前过来,正瞧见父女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便道,“老爷快些去上值吧,若是晚了,就耽搁了。” 万大人穿上官服,道,“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如今还想要去上京城里再度丢人现眼...” “什么叫丢人现眼?!”万夫人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向来温和平顺的眼眸似是淬了毒的蛇一般缠在他的身上,“老爷是觉得容儿当初在宫中做妃子是在丢人现眼不成?容儿想去上京城的事我是知道的,容儿左右现在都是个自由身,老爷若是这般拘着人在府中,只怕才会让上京城的贵人们起疑心呢?” 这番话说的万大人渐渐有些动摇了,不过他还是不能接受他这被遣返回乡的女儿又在上京城内晃悠,平白为旁人增添他们万府的话柄。 万夫人面上复又挂起笑来,“之前容儿还说,她那位友人如今正在同摄政王议亲呢...” 话未说完,万大人瘦削黑瘦的脸上陡然一转,眼珠也焕发出一丝光亮,“摄政王的亲事?” 他面上笑开,好似刚才严厉的模样是另一个人一般,“既然是上京城内达官贵人的婚事,那人家既然已经给了你请帖,你若是不去,岂不是扫了人家的颜面?这样吧,夫人从府中给你多配置几个丫鬟,上京城远,坐着马车过去,也有人照料着不是?夫人看着安排吧。” 万容同万夫人对视一眼而后错开,微微福身行礼道,“多谢父亲。” 万大人出门上值去了,门内两个女子手拉着坐下来,万容道,“母亲好端端的怎么过来了?” “你难不成还不知道你父亲的性子?这好好的荣华富贵成了一场梦,他心里自然是不待见着你,母亲替你说说,准把你送到上京城去。” 万容垂头,似是也不敢看万夫人的眼,“其实父亲说的也没错,我一个被遣返回乡的前朝妃子,确实也不该在掺和那些新贵的事儿了...”方才一腔冲动之下说的那些话,这会居然还有些隐隐后怕起来。 纪家小姐纪梦舒确实给她递了帖子,只不过她现在都没有回应,方才同父亲说去上京城参加他们的婚事,不过也就是说出来做个借口而已。 现在稳下心神想想,真若是到了上京,再见到他们又该说些什么呢? 万夫人笑道,“容儿可是忘了昨日母亲说的话了,趁着现在还年轻,可莫要做下让自己遗憾终生之事。” 后来,万容真的很庆幸自己听了母亲的话来到了上京。 回到院子之后,小若方才端着膳食过来,“姑娘,快些趁热吃吧。” 万容抿唇笑着,一块小小的四方桌子上,摆着简单的早食,“对了小若,今日快些收拾收拾,咱们去上京一趟。” 小若眸子一亮,“去...去上京?!奴婢也可以去么?”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过上京那种地方呢?话本上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在上京... “自然,你现在是我的贴身侍女,我不带着你去还能带着谁去?” “噢噢——那、那我现在就去收拾!” 万容哎的一声,心道这小丫头倒是比自己还急。 吃过早膳之后,小若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这会倒是挠着头皮过来,憨憨道,“姑娘,倒是忘了问您,咱们什么时候走?” “今日。” “哎——那我,那我再去准备一辆马车过来。” 四角方灯挂上车檐,小若提着左右两个包袱,姑娘不许她带的太多,将她原本收拾好的行李搁下去一多半,两个包袱之内除了两身换洗衣物,还有一些银钱和吃食,也就没有旁的了...对了,还有一方长长的锦盒。 她曾经见到过,那盒子里头装的是一块墨条,凑得近了,还能闻见桃花的香气,只不过姑娘好像不打算用那墨,每每都放在盒子里头装着,时而翻出来看看。 一块墨,不是用来写字作画的么?姑娘老是拿来看做什么? 万夫人带着身边的侍女出来,瞧着人形单影只的只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马夫,道,“上京这么远,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不多带点照顾的人?” 万容拉住她的手,“母亲放心,女儿能照顾好自己。” “小若,姑娘若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你可仔细着你的皮。” 小若福身点点头,“大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将姑娘照顾的好好的。” 上了马车之后,万容撩起帘子,“母亲,您就先回去吧,我在上京待不了多少时日,很快就会回家的。” 万夫人摆摆手,“容儿,尽管做你想做的就是,母亲全都支持你。” 马车辘辘上了路。 —— 从澧县到上京光是在路上就用了七八日的世间才到。早先,万容便回了纪梦舒的帖子。 这厢,城门附近的客栈之中,纪梦舒便坐在二楼的雅间之内等着人来。 午后,秋高气爽。 上京城还是一如往常的繁华。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万事都是我的不对 小若支开窗子,看着街道两侧人来人往的摊子食客,惊奇道,“姑娘,上京城好多人哦!” 万容笑笑,偏过身子也去看,“整个大历的达官贵人们都在此处,人自然是多的。” 上京比澧县不知要繁华多少,小若觉得,就是将全澧县的人都凑在一起,估计都没有这一眼也望不到尽头的长街上的人多。 “姑娘在宫里头做妃子的时候,是不是会有很多宫人侍候,每日都能看见数不胜数的宝石,还能吃到天底下的珍馐?” 万容静默一瞬。 小若恍然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您瞧我这...”提到皇宫,岂不是专门往自家姑娘上的伤口上撒盐? 万容轻笑,倒是没多大介意,早在宫中的事情,小若不说,她都快要记不起来了。“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的?说的也太不准了些。宫里头没有数不胜数的宝石,也没有天底下的珍馐...”只有月寒日暖,煎人寿。 小若憨笑,“我这都是从话本子上看来的。” 忒不准确了些。 不过,若是话本子上写的都是宫里头的糟粕事,只怕也无人想看了吧。 “吁——” 马夫轻吁一声,隔着门帘道,“姑娘,到了。” 恍而觉得腰有些疼,小若先是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接着搬过来脚凳,扶着人下来。 “哇——姑娘,好阔气的楼呐。” 万容轻笑,“别看了,快些进去吧,不是嚷着饿了么?” “哦哦。” 确实饿了,还没进门,便嗅见酒楼之中扑面而来的香味了。万容带着人进来,柜台后面的掌柜很是有眼色的过来,道,“可是万容万姑娘?” 小若挡在自己姑娘身前,替她答了,“真是我家姑娘。” “纪姑娘已经在楼上雅间等您了,您这边请。”掌柜的亲自引路,万容便跟着上去。 雅间门外,万容解开身上的钱袋子交给小若,道,“你带着马夫吃点东西,赶了半天的路,莫饿坏了肚子。” “哎!多谢姑娘!”小若转身便小跑着下去了。 万容推门,正瞧见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一人,“纪妹妹,许久未见。” 纪梦舒搁下茶盏,起身迎来,“万姐姐安好,这一路实属辛苦,快些坐下来...你久久不回我消息,我还想着你不会来了呢。” 万容抿了一口茶水,道,“原先是没打算着来,不过我在上京还有一桩心事未了...”她似是不准备说破,就着茶水吃着点心。 热菜很快上来,偎贴着整日的辛劳与疲惫。 万容吃着饭,葱白的指尖缩了缩,道,“我听闻,纪将军去了真州?” 原本这事旁人是不清楚的,纪梦舒也不知她是从何处打听到的,不过也并未瞒着她,直道,“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万姐姐不必担心,怀亲王手上兵力不多,就算是硬碰硬哥哥也不会吃亏的。” 像是生怕万容不过担心自家哥哥似的,纪梦舒撇开自己不谈,皱着眉头道,“不过阿兄之前本就有旧伤在身,此去真州,若是旧疾复发了可如何是好?他身边也没个亲近之人照顾着...” 这话说到万容心坎上,早在纪府的时候,她确实知道纪元正早先的旧伤还未好全,没逢阴雨天的时候,估摸着身上更是疼的厉害。 真州在北疆,现在又是秋日。上京在下秋日凉雨的侍候,估计真州都在下刀子了,他身子可怎么受的住?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了,想必纪将军在真州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万容嚼一口青菜,慢吞吞的咽下去。“先前,我未等你清醒过来便离开上京,你心里是否怨着我?” “怎会?说起这个,我之前忽然昏迷,整日都在宫中,万姐姐一定也担心坏了吧?阿兄是个不会照顾人的,我原还想着他若是照顾不周怎么办,后来清醒过来的时候,一问才知万姐姐已经走了,你看,我就说他不会照顾人吧。万姐姐不计前嫌还肯回来,我就很是开心呢。” 她这话说的,好像她这个客人很是不适应主人家的款待似的。 “现在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一顿饭吃完,日头正好。 “万姐姐千万不要同我客气,上京城内我有一处宅院,此刻还空着,已经命人打扫收拾出来了,万姐姐之后就住在那里吧。”纪梦舒笑着同她眨眼睛。 万容道,“你倒是贴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毕竟万姐姐是特意参加我的婚事的么,我当然要将万姐姐款待好了。” 两人上了马车,前往城中宅院。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那处有些寂静的宅院外头,这里也曾是纪梦舒短暂的庇护之地。是以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纪梦舒的婚期还没有定下来,不过左右都要等到纪元正回京,到时,到时她便也能见他一面。 好不容易几人又凑到了一起,虽说不是乔迁新居,可也总是要请人过来温居一番的。 万容抬脚进去,发现宅中的丫鬟婆子都在忙着。纪梦舒凑到她身边,道,“今日晚我请了卫徵和何慧过来,想来这二位万姐姐定是听说过的。” 卫家公子的家事只怕上京城内的三岁稚童都已经耳熟能详的,至于何慧,凭着当初是先帝未婚妻的名头,在上京城也是盛极一时。 “也好,这样,在上京也不会显得这么孤单了。” 星子不过才刚刚冒头,侍女在前头引路,引着一对佳人过来。 纪梦舒站在回廊中间,身上已经披上了氅衣,“何姑娘!”她冲人招招手,何慧便松开了一直牵着卫徵的手,转而朝她跑去。 卫徵撇撇嘴,将空落落的手背在身后,“纪姑娘,你眼里是没有我这个大活人么?” 巧了,还真没有。纪梦舒原本撇过去的头不得不再扭过来,道,“卫公子支持我阿兄去真州,眼里怎么没瞧见兄长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是是是,万事都是我的不对。在下这厢同姑娘道歉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夜 纪梦舒心中是有怨气的,阿兄身上还带着旧疾,就这么又不管不顾的去了真州,留在家中的父母双亲担心不说,还推延着婚期。 自知理亏。卫徵便不说话了,立在廊下看着进进出出的女侍们忙活。 何慧正在煮酒,廊下的酒壶之内被热碳蒸出一丝白气,渐渐消散在霜寒的天气之中。 万容看着进进出出这么一大群人忙活,居然在上京城这个毫无亲眷的地方感受到一丝心中渴望已久的情意。 万家灯火,她想要的便是这种感觉。 纪梦舒拿着锦帕擦赶紧了手,同万容立在回廊下头,目光拉长放在那小院门口,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人怎么还没来?” “还有何人会来?”万容目光转了一圈,望着她悠悠笑道,“可是摄政王?” 纪梦舒点点头,“他说今日会来的...” 眼瞧着她似是有些不开心,万容便捏了捏她的手指,“摄政王向来不会空口许人承诺,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也说不准,咱们先坐。” 温酒煮茶,把话闲谈,偏生何慧同万容两人都是性子内敛之人,纪梦舒一个一个仔细的剥着熟花生,突然想起了李淮香。 淮香此刻若是坐在这处的话,定是要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了。也不知边塞的月亮圆不圆?她在那里过的好不好? 不过李淮想自幼的愿望便是拿着长枪上战场,累累黄沙之中,想必是有旁人理解不到的趣味。边塞不通人烟,她寄来的书信也没几封,全都在她的梳妆台下压着。 外头踏着薄凉的青石板徐徐走来几人的身影,小路旁边压着青松青柏,那人身上穿着青色纹绣竹锦袍,宽袖微垂,端的是君子模样。 众人起身,私下小聚,倒是也没有往常那般多的礼数,便福了福身算是见过。 “院中小路颇多,天色正黑,我险些迷了路去。”宁容璋立在廊下,抚了抚袖子上的水珠。“可是来晚了?” “不算晚,快过来坐。”纪梦舒招呼他过来。几人落座,叙着家常。 月色正是澄明,院中洒下一地的光辉,“阿舒,方才宫里收到密信,纪将军一切安好,你莫要担心。” 府中的女侍将热菜一个一个的上来,色香味俱全,单是看着,都能叫人垂涎三尺。 她轻轻嗯了一声,未问归期。 四四方方的木桌的另一侧,卫徵笑嘻嘻的给何慧夹菜。何慧面色一红,在桌子下面拍了拍他的手背。 “啪”的一声脆响。卫徵撇着嘴角抬头,眼神很是受伤,“阿慧...” 这一幕落在宁容璋的眼中,后者慢吞吞的将口中的菜咽下去,面无表情的低头吃饭,心道,议事殿的活计想来是给他安排的少了。 阿舒因为纪将军去真州的事情,一连几日都闷闷不乐,他倒好,跟个没事人一般。 “之前东芝王向我提起过一事,想让你回东芝,不过我给拒了。” 卫徵抬眼,“拒了是好,我在上京待的好好的,为何要去东芝?” “东芝王膝下无子,等百年之后,他势必是要将爵位传给你的。” 旁人或许只知东芝王和卫徵是舅甥关系,可是亲近之人都知,他们是血脉相融的父子。 满汉全席在口中瞬间没了滋味,卫徵微微皱眉,“百年之后的事那就等百年之后再说吧。” 何慧心头微微叹气,因着东芝王与他的关系,这算得上是卫徵心里头永远也都过不去的一件事。 万容未开口,身边的几个侍女将温好的酒壶端来,挨个倒酒,酒香四溢,煞是好闻。万容看着面前清澈的酒液,道,“江南多果酒,这酒闻起来便是一股子的果香味,诸位尝尝?” 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岔过去,众人这才又吃起饭来。 月色疏朗清澈,席间笑声连连。 待到晚间,众人才慌忙着要回去,江南果酒微甜,偎贴好的温度划入胸腔,四肢都暖和了起来。 几人喝的不少,何慧方站起身来便觉得腿脚有些发软,定了定神,这才同人告辞。 青竹立在纪梦舒身后,伸手去扶自家小姐,“姑娘,可是醉了?” 纪梦舒抬起头,睁着一双水雾似的眸子,黑亮的眼珠转了转,“没...没醉...”果酒而已。她不过也就喝了三四...五六杯吧。 宁容璋起身,朝人道,“天色渐晚,那我们也就先告辞了,万姑娘留步。” 万容笑着起身,看着宁容璋将人给搀扶起来,便道,“路上慢些。” 待人走了之后,原本还热闹的席间便冷清了下来,这院中好似只有她一人一般。 “小若,咱们也收拾一番就寝吧。” 小若哎了一声,领着人去了厢房,端来温水供人洗漱。 月上枝头。万容开着窗子倚在那处,上京城的天都是无拘无束的,若是将来能将母亲也接到上京就好了。 母亲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父亲喜欢其他姨娘生下来的儿子,她又早早离家去了宫中,这么多年,母亲在府中都是靠着什么才撑下来的... “姑娘,热水好了。” 赶紧的帕子放在木盘之中,万容嗯了一声,小若便先退下了。慢吞吞的拿着温水洗了脸,窗子没关,偶尔飘来一阵冷风,叫她没了方才的睡意。 身着里衣坐在床边,垂眸看向手中的护身符,喃喃道,“要如何才能将此物给你呢?” 纪家之前在上京就万分显贵,可是纪家长子纪元正常年不在京中,这上京城的姑娘自然也不清楚纪元正是何人。后来纪元正返京,单凭着一张脸和在边郡历练出来的气场,不知得了姑娘们多少青眼。 思及此,万容揪着你护身符又陷入一次次的纠结之中。 半夜。 一阵风来掩了明透的月亮,后半夜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纪府。 芙兰轩内。 少女无意识的翻身,将细白手臂搭在身侧之人的腰上,整个寝房都是静悄悄的,原在芙兰轩之内服侍的侍女一个个的没了身影。 送人回纪府已是半夜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将军呐! 宁容璋不过是同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刚出了纪府,外头便淅淅沥沥的落起来雨。 阿三看着那雨,撑起油纸伞,“王爷,还需尽快回宫的好...” 剑眉微微一挑,宁容璋回答的一本正经,“阿三,这是老天在留人,若是回宫,岂不是拂了老天的面子?” 阿三听的云里雾里,只见他家主子抬脚绕到了纪府的后墙,而后旁若无人的翻墙没有落下一点动静。 王爷翻墙...他这个做侍卫的的...阿三身后敏捷的翻墙进去。宁容璋听见身后的动静很是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好似是在说,你来做什么? 寝房之中丝毫不同外面一样冷,不过方才打开一条缝隙,就能察觉到寝房之内的热气。 宁容璋压低声音,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阿三,今夜不回宫了,你自行找个地方睡觉吧。”说完这句话,宁容璋便轻手轻脚的推开了她的房门。 阿三:... 宁容璋出门没多久,眼下又折身回来,床榻上的少女将自己全身都包裹起来,显然还没有睡熟。 宁容璋也不打算惊醒她,将身上沾了雨水的外衣脱下,径自躺在她身边。 少女莹润的体香徐徐传来,乌黑的长发披在枕头和肩上,睡梦中似还在微微呢喃。 宁容璋就打算在床角睡上一夜。 雨落得不急,外头却冷得很。 冷被卧榻,睡得叫人不安稳,纪梦舒迷糊之间似是触碰到了一处热源,而后双脚双手的攀爬上去,像个八爪鱼一样抱在他身上。 宁容璋刚睡下没多久,就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睁眼一看,脑袋搁在自己胸膛上的不是纪梦舒又是谁。 伸手将她的手巴拉下来,紧接着纪梦舒的手又自动上来,嘴巴吐字极不清晰的嘟囔了两句,好似是在埋怨什么。 宁容璋轻叹一口气,将她踢下的被子拿起来盖在他们身上。 —— 纪元正的书信送到上京没多久,朝廷就收到了纪元正即将要班师回朝的消息。 朝臣都觉得纪将军有勇有谋,短短时日就处理掉真州这个想要冒头的麻烦,之后江山社稷稳固,不管是外邦还是大历朝的其他人,叛乱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实力。 若是纪元正听到这话的话,估计夜只会轻飘飘的笑一声。 不知是朝臣们高看了他这个将军,还是那怀亲王的脑回路实在是清奇。摄政王下旨,让远在西疆的边小寒配合纪元正的行动,务必把真州钉死了。 身高体壮的边小寒果断的整理了军队,日日带着自己的亲兵们操练,就等着一日带兵出征呢。 纪元正先行去了真州的地界,打算先探一探虚实,先传信让边小寒按兵不动。 谁料进城的那日,怀亲王不知是从何处得了消息,带着自个儿的王妃和两个女儿亲自去城门处迎着。 纪元正乔装打扮进城瞧见他们的时候,第一眼还以为是有什么埋伏,正盘算着怎么逃出去的时候,眼角下意识的就瞧见怀亲王那张堆满了笑容的脸。 纪元正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还从未看见过两军开战之前,对方笑的这么和蔼可亲的时候。 “哎哟——纪将军!早就知道纪将军会来,本王特意再此等候!” 说罢,身后的两个如花似玉、貌美如花的姑娘还朝人盈盈一拜。纪元正浑身一抖,觉得一阵恶寒。 “怀亲王怎么知晓本将军会来?”纪元正打量一眼城内,百姓照常出门做营生,同之前的每一日似乎都没有什么不一样,未免中埋伏,纪元正并未下马。 男人跨坐在马上,面上的五官生的精致异常,说话的声音也好听,不禁叫芙蓉和小昙看红了脸。 这男子身上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瞧着倒是比多情的卫公子还要顺眼一些,不知这般的男子在床榻上又是个什么样儿的。 怀亲王嗨的一声,“本王早就知道有人编排我真州意图不轨,当今摄政王稳固江山才没多久的时间,本王便想着清者自清,将军若是不来,本王也是要去上京城同摄政王好好说明白这事的,本王到也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说我真州有二心的。” 怀亲王妃也在一旁附和着,“真是没想到,这点小事还劳的纪将军亲自来了,这真州距离上京路途遥远,纪将军不妨在此住上几日,查个明白,回京也好跟摄政王交代不是?” 纪元正就这么在真州城住了几日的时间。 真州也确实没有传言中的那样,有起兵叛乱的念头。 纪元正喂好自己的马儿,准备过几日就回京。怀亲王妃面上挂着笑,道,“将军这一路可不好走吧?” “尚可。”纪元正实在不想同怀亲王的家眷攀扯上什么关系,便冷着脸问一句答一句的说话。 谁料那夫人下一刻就哭出声来,“将军呐!” 纪元正身子一僵,直觉没什么好事。 “王妃这是怎得了?” 怀亲王妃哭的梨花带雨,道,“将军也知道,我是个做母亲的,可这真州城偏远,将军是不明白,我这两个女儿,身患绝症呐!”怀亲王妃拿着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上的泪水,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要晕,好在身边的侍女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人。“将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希望将军答应。” “我这两个女儿乃是双生女,也都怨我,怀着她们的时候吃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现在把那祸根度过她们身上去了...可怜我这两个女儿不过双十年华呐!之前有道士为她们算过一命...”怀亲王妃捶胸顿足,“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好,竟叫她们再活不过三年,将军,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怀亲王妃是想叫纪元正带着芙蓉和小昙先去上京城治病,可怜她们身边没个亲信,就希望纪元正多多照拂。 纪元正哑口无言,只得带着怀亲王的一双女儿先行回了上京城。刚在上京住下不久的万容,便也得知了他的消息。 第二百五十七章 那便也要了 上京城人人都传,纪将军去了一趟真州,居然带回来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听说还是怀亲王之女。 万容立在人群之中,瞧着店内的粉头钗子,心神恍惚,身边之人窃窃私语,“纪将军生的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又立在赫赫战功,胞妹又即将与摄政王成婚,前途不可限量,这时候带回来怀亲王的女儿,你说,怀亲王是不是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纪将军?” “我猜也是,不过这都是皇家的事,同咱们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想这些,倒不如好好打听打听你娘给你许下的婚事吧...” 几人围在一起笑成一团。 万容听的有些恍惚,身边一人过来撞了她一下,手中的粉钗应声掉下。 “对不...哎——你是?”来人瞧着正像是一个官家女子,身上的衣裳绸缎,金银首饰都是上京最时兴的。说着便看见万容从地上捡起钗子,道,“你不是——” “我不是!姑娘认错了。”万容匆匆放下钗子跑了出去,小若在身后追赶不及,便听见那姑娘道,“不就是前朝的妃子么?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小若匆忙追着人跑出去,“姑娘——” 街上行人川流不息,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到人堆里面去,小若安安静静的跟在她身边。她跟在万容身边的时间不长。人人都道姑娘是有了天大的好福气才能去宫里头当妃子,就算现在被遣返归乡,也是旁人不能比得上的。 可小若只觉得姑娘的一生真是坎坷无比。自她回到万府之后,老爷漠不关心,府中的几个姨娘姑娘只顾着看笑话。 有人说她命不好,有人说她时运差。都有福气进宫当妃子了,还能被人给赶出来。 姑娘年纪已二十有三了,算是嫁过人的大姑娘,未来的路还有这么长,小若也不知万容心中还有什么打算。 可是姑娘心里头有一个人,她看得出来,旁人提及的时候,估计脸姑娘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眼神之中的光芒。 纪府的大公子,纪元正。 “小若,咱们先回去吧...”她只字不提,好似没有听见方才的那番话一般。 略有些寂静的宅院之中,万容伏在桌案上作画,笔墨在宣纸上晕开一道又一道的痕迹,原本空白的宣纸便渐渐被填充进去一副山水话。 小若跪坐在一旁给她磨墨,道,“姑娘画的真好看...” 万容仲怔回神,“好看么?”空悬许久的毛笔径自垂下一颗饱满的墨汁,“吧嗒”一声溅在上头,晕染出来一大块的墨迹,突兀的难看。 “这...”小若磨墨的动作一顿,看着那纸张上头污渍。 “小若,你先退下,我想安静一会。” 小若便垂首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 皇宫之内。 纪梦舒就这么瞧着人大咧咧的将那一对姐妹花带到皇宫,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许是瞧见她面色不好,纪元正关心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阿舒可有好好吃药?” 纪梦舒深吸一口气,心道,阿兄啊阿兄,我迟早有一日要被你气死才对。 宁容璋抬眉看向那两个女子,道,“怀亲王和王妃呢?” 小昙盈盈一拜,道,“父王和母妃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他二位身子不好,骑不得快马...我和妹妹便提前过来了。” “听闻两位郡主身子不大好,特来上京寻医?既如此,来人,将两位郡主好生安置,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问诊吧。”宁容璋挥袖,将不相干的两人请了下去。“真州能相安无事,自然是最好,至于怀亲王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能等怀亲王过来在见机行事了。” 纪元正携两位郡主到了上京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纪梦舒头疼,回到府中不发一言。 “阿舒,你身子可是不舒服?” “并未,阿兄,是我的不对,我忘了告诉你,万姐姐来上京了,前段时间刚刚来的,眼下就住在我在上京的那处宅院之内,阿兄,你还是想想怎么同万姐姐解释吧...” 纪元正砸吧砸吧嘴,这才回过神来。怪不得方才大殿之中,卫徵看他的神色疑惑之中夹杂着同情。 之前他去澧县的时候,没把话说清,眼下人终于来了上京,不管怎样,他都是要说清楚的。 纪元正翻身上马,往城中的首饰铺子过去,总要买点讨姑娘家欢心的礼物才对。 到了首饰铺子之后,纪元正才有些懊恼,应该带着阿舒一道过来出出主意的。 “这位客官,看点什么?咱们这都是上京最时兴样式最好看的首饰铺子...” 纪元正冷惯了,在外人眼中周身都像是结着寒霜似的,“挑给姑娘家的首饰...” “奥——我懂我懂,这给心上人的礼物呀,贵在一个心意。”店老板看着来人气度不凡,直接把他往价格更贵的二楼上带,“您瞧瞧,这首饰,在上京可是独一份,绝对找不出第二件!” 手指轻抚流钗,细碎的粉石很是好看,上头还别具新意的挽了一个蝴蝶的形状,细细挑选了很久,便道“就要这个了。” “哎——那我这就给你包起来。”店家每日接待不少人,一看面前这人就像是个愣头青,便道,“公子何不在看看这梳子?姑娘家若是收到公子送的梳子,定然明白公子的心意的。” 自古梳子定情,纪元正想,这么唐突会不会不大好。可若是直接开口,会不会显得更唐突? “那便也要了。” 付了银钱出来,纪元正骑马直往那宅院处跑。 一个守门的小厮百无聊赖的守着门,忽而听见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这么定睛一看,居然是府上的大公子。 “公子!” “万姑娘在不在?” “啊?在在!” 小若险些跑岔了气,推门进来,道,“姑娘,您猜谁来了?” 还会有谁知道她住在此处?万容慢吞吞的披上衣裳起来,道,“何人?” “正是纪府大将军。” 手中一抖,外衫随之滑落。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还不如不来 他怎的会来? 见万容迟迟没有反应,小若便走上前来,道,“姑娘,这人您还见吗?” 万容心里一紧,道,“为何不见?” 小若将人迎过来的时候,万容早就穿好了外衫,站在廊下那处等人。 秋光明媚,却并不耀眼,回廊拐角行来纷至的脚步声,万容抬眼定定瞧着那处,瞧见一抹靛青色的袍角。 身上冰冷的铠甲戎衣已经褪去,换上当下上京世家公子的圆领长袍,“万姑娘...”他手上似是提着东西,走进来方才瞧见两个半大不大的漆木盒子。 “将军。”万容垂眸,似是老友一般把话闲谈,“将军此次前往真州,还顺利么?” 素来不通情事的脑子顿了顿,道,“真州还算安稳,想来之前种种都是谣传...回京之时,怀亲王妃将她的一双女儿托我捎带进城,我不好推脱,就将她们一齐带回来了...” 方不等万容答话,纪元正又像怕是人误会一样连连解释道,“怀亲王妃直言两个郡主先天不足,恐是活不过年岁,这才想要到上京寻医...虽不知是真是假,这些都需得摄政王去防备了。” 万容这才抽空答话,“噢噢,原是这般。” “回京之时才听说你也来上京了,万姑娘,我...”纪元正嘴边一顿,看着面前女子姣好的容颜,又垂下头去,道,“我...我有话同你说,不知万姑娘今晚可有时间?” 万容眼眸一转,倏尔笑道,“自然是有的。” 纪元正暗中松了一口气,只觉此时种种行径居然比审讯犯人套话还要困难一些,“对了,回京时瞧见好看的钗环,只觉很是适合你,算是给你温居的贺礼。” 小若就立在不远处,他也不好多留,纪元正拱手一拜,道,“那晚间,我差人过来接姑娘,时候不早,我就先走了...” 几乎是不等万容答话,这人转身便闯入日光之中。踏着满地碎光而去。 万容怔怔的看着手上的两个漆木盒子,刚要出声唤人,男子浴着金光大步离开,转角便没了身影。 “小若,好生送送。” “哎——” 他这是特意来说明他与那两个郡主之家毫无关系的么?万容坐在铜镜前,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是要做什么,面前两个漆木盒子瞧着就价值不菲。 素手翻转,折开一个盖子,瞧见里头静静躺着一枝钗环,很是漂亮,细碎流苏垂下来,贞静温婉。 “姑娘...”小若推门进来,自是瞧见了那钗子,“这钗子可真是漂亮,姑娘可要戴上试试?” “嗯。” 小若替她将钗子插进发间,笑道,“将军居然也会送人礼物了...” 小若不知道的是,万容在纪府中时,便已经颇受他照拂了。 坐在铜镜之前,细细欣赏了一会头上的发钗,确实不错,成色样式都很适合她。 手边还有一个小盒子,送礼的主人好似同这盒子一般,都低调的不成样子。 掀开盒盖。万容也没想到,里头放着一把小梳。样式颇小,放在手中把玩正好,决计不是专门送给她用来梳头发的。 “他究竟知不知道送女子梳子是何意思?” 纪元正打马过街,心中反复思量着自己话哪里说的不对,将礼物说是温居的新礼,可万容不过是借住一番,谈何的新礼? 罢了,左右话都已经说过去了。 纪元正回府之后,拜见了父亲母亲,这才匆匆往自己的院子里去。纪梦舒在身后瞧见了他,笑着将人拦下,“阿兄!” 他转身,便瞧见她手上大包小包提着一些纸包,她眯眼打量着他,“阿兄方才去哪了?” 若是放在之前,纪元正早就如实的说出来了,只是眼下,某人僵硬的将那话岔开,道,“你这手上提的是什么?” 纪梦舒上前,将自己手上连带着青竹手中的药包塞给他,“自然是为你准备的药材,自打上次从西疆回来之后,你便不曾好好调理自个儿的身子,这会子可不能再逃了...” 纪府人大约知晓纪梦舒不喜喝药,却鲜少有人知道大公子也是见药如见煞星。 幼时发烧,纪元正就算是烧的昏迷不醒,面色惨白,也会咬紧了牙关不喝药,那苦涩的药汁从唇角流到下巴脖子上去,也浑然没有直觉。 纪元正在她面前转了个身,道“你这都是听谁说的?阿兄身子好着呢。” 纪梦舒笑而不语,就这么像个纠缠不清的煞神一样瞧着她。纪元正怀中抱着药,“罢了罢了,阿舒的好意我心领了,阿兄还有事,就不陪你玩了。” 谁要他陪了。就算哥哥不说,纪梦舒也能猜的出来,这么行色匆匆的出门定然是去找万姐姐了。 纪元正是说是有事,最后回到院子之中沐浴之后,这又陷入纠结之中。跟在他身边的小厮见他眉心拧着,还以为是出了天大的事,忙慌着过来,道,“将军,到底出什么事了?您可别憋着...” 那小厮只见纪元正轻舒一口气,悠悠开口道,“你不懂...” 小厮:?? “这战场上的事儿奴婢是不懂,不过将军这般眉心不展的,着实叫咱们心急不是?” 纪元正悠悠叹了一口气,道,“谁与你说的是战事?” 小厮道,“难不成将军是因为别的事烦忧?”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出了战事,将军什么时候还像此时一般眉心不展的。 “阿兄?” 寝房外头一声脆生生的呼唤,纪元正开门瞧见自家阿妹,眉心一展,难得的笑了。 “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监督阿兄喝药...” 纪元正:...还不如不来... 他本是烦着晚上穿何衣裳,眼见纪梦舒过来,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道,“阿舒,快过来。” 纪梦舒提裙跟过去,只瞧见寝房里头的床榻上摆了好些个衣裳,而纪元正则像是个大姑娘似的等在一边,面上殷勤勤的笑,“阿舒,你说我穿哪个好看?” 纪梦舒简直就是膛目结舌,这是个什么情况? 第二百五十九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家阿兄被个女子夺舍了? 瞧见她这般不可置信的模样,纪元正也没打算瞒她,只道,“晚间我邀万姑娘泛舟湖上,阿舒,你说到时我穿哪家衣裳比较好?” 纪梦舒拉着声调“哦”的一声,拍了拍脑袋瓜,原来阿兄不是被夺舍了,而是开窍了。 这下子她便来精神了。抓起来床榻上的衣衫,一套一套的比划着。“不行不行!黑色显得沉闷,姑娘家是不会喜欢这样的...” “那这个的?”纪元正勾起一抹轻佻的颜色,说实话,这粉的流里流气的衣裳也不知是何时跑到他衣橱的。 纪梦舒捻起那袖子,左瞧瞧右瞧瞧,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阿兄,难不成你还有去青柳倌当小倌的爱好?” 纪梦舒头上猛地被人轻拍一下,纪元正炸毛,“胡说什么...” “别拍头,会傻掉的。”纪梦舒将他的手打下去,纪元正听完呵哧呵哧的笑,“本来就是傻的...” 好在有她在一侧帮衬着,如若不然,人指不定会穿什么花里胡哨的颜色震惊万姐姐呢。 “就这个吧。”纪梦舒拍板,指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身衣袍说道,而后比划着那衣裳,笑道,“宝蓝色显得贵气,如此这般才能配得上万姐姐。” 纪元正换上衣衫,领口处镶着两条透蓝的宝石领扣,同色的腰带束在身上,一身的贵气。 剑眉星目,偏那双眼睛上下眼睑生的宽直,眼尾微微上挑,勾出一丝风流气,墨瞳漆黑透亮,不掺任何的杂质,定定瞧人的时候,很是专注。 暮色四合,纪梦舒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甚好甚好。” 看着人上了马车,纪梦舒这才回头,而后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猛地一拍脑袋,道,“阿兄,你今日还回不回来?!” 无人应她。 稍晚一些时间,纪元正遣人去别院接万容,倚风楼上,男子一袭墨蓝色的长袍,正定定瞧着湖边上的风景,围炉上的热茶氤氲出水汽,将男子的俊颜都模糊起来。 万容跟着随行的小厮过来,推门便看见有人临窗而座,屈起一条腿来定定瞧着来人。“万姑娘。” 万容穿了一身的桃粉青衫,单薄的背脊上头罩着一层稍厚的氅衣。白色的绒毛挂在外头,衬得人越发的雪白。似是透明一般的灵物,只怕下一瞬都要从指尖飞走。 二人于雅座之上闲谈,纪梦舒便揪着何慧的袖子躲在暗处,捂着嘴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 纪梦舒将手拿开,眨着眼睛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老铁树开花很值得一观么?” 何慧微微睁大双眸,面色带了点忍俊不禁的味道,“也还行吧...毕竟纪将军不算老。” 两人在下面边看边玩,等着等着就看见从前门绕出来两个人,一高一矮,纪元正也不知同人家姑娘说了什么,老远的就能看见他咧着嘴笑。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他们这在,这整个上京城只有这一处的游船风景最好,依阿兄的性子,肯定不会是退而求其次,所以等人走后不久,她也就拉着何慧过来,看看风景也看看人。 一路鬼鬼祟祟的溜达到附近,随手从河边的的摊位上买了两盏花灯,溜达溜达的看着他们二人上了船。 “何慧何慧,你看他们是不是上去了?!” 何慧抿唇点点头,转了转眼睛笑着看她,“我瞧着你这做妹妹的,倒是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纪梦舒手指勾缠在花绳,拍她一下,道,“快走快走。” 再晚可就赶不及了。 何慧被她推的一激灵,靠向河边,纪梦舒便唤来船家,租来一艘小船。 那掌船的老者似是见惯了达官贵人们来,在黑暗之中稍稍能看清他脸上的褶皱,“两位客官,这便启程了。” 花灯搁在船面上,船身四角挂着防风灯,湖面上水波也微微倒影着凌乱抽象的微光。 “船家,跟上前头那个花船就好了。”纪梦舒人畜无害的道了一声,谁料那船家却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如今摄政王都快登基了,上京城里居然还有如此之事,果真是世风日下呐。” 何慧听的糊涂,道,“什么世风日下?” 船家讳莫如深的看了她们两眼,道,“我这半辈子都在船上,这种事情见的多了,之前先帝在位时,隔个三五日就有后宅的夫人追过来,看着自己的夫君同别的女子偷情...两位夫人不说,我也能猜测到七八分...哎,王权富贵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落得相看两厌的下场?” 船家对月掌船,足足过了一刻,纪梦舒才将这消息量颇大的事情捋顺了,看样子,这船家是以为自己是来捉自己夫君的奸情的... “船家想多了,那位船上坐的是我兄长与未来的兄嫂...” 船家半信半疑的将目光落在她们身上扫了一眼,随后抽离,手臂上下摆动,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泛舟湖上,船身慢悠悠的行驶过泛着银光的湖面,将一团圆月打的稀碎。 纪元正立在船头,夜风微冷,高大身形随着船身微微晃动。身后的万容仍是坐在船篷之中,冷气倏的减缓不少。 脑海之中方才还回想着方才纪元正说的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竟是喜欢她? 纪元正忽然有些瞧不起自己,他不是君子,他是色令智昏的恶徒,这辈子只要能将心尖上的姑娘拽在手里,他做什么都可以。 窗户纸倏的被捅破,万容面上红了又红,幸而现在是晚间,否则,她定然呆不住的。 她起身走到他身边,一双眼睛很是清明,“之前在澧县的时候,母亲说她曾在外头见过你?” 纪元正歪歪脑袋,侧身双手抱过她,梦中女子的身体此时就被自己圈在怀中,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轻抚她的脊背,沉着嗓音道,“嗯,我去寻你了...” 将人赶走了在去寻有什么意思? 第二百六十章 二位以后也不必过来了 纪元正松开,握住她的手,“之前阿舒昏迷,不少人知道她住在我府上,府上孤男寡女的住着两个主子实在说不过去,为着你的名声着想,也只能先派人送你归乡了。”细软手腕似是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湖心上的水汽拂在他的面上,纪元正忽然觉得自己好庆幸,这辈子还有机会对她吐露自己的心声。 “后来阿舒醒了,我心中石头落下来,喘息之间便去澧县寻你。”说着说着他的眼眸忽然就暗下来,语气很是明显的受挫,“我日夜兼程赶过去,却没能见上你,我私心以为,那是你的意思,便没有在忙慌打搅。” 什么是她的意思? 她日日闷在府中,只恨不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寻她。 万容鼻尖一酸,整个人都扑到他的怀中,男子宽阔的胸膛结实有力,心脏也跳动的厉害,“胡说八道。” 他顺势将人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道,“对对,是我胡说八道了...” 一条船趟过碎金一般的湖面,不等湖面重新完整,又一条船鲁莽的撞碎那银面。 后头的船只过去,纪梦舒手上抓着一把瓜子,看着前头的船嘿嘿傻笑。 何慧也支着脑袋看过去,这世间最美的事情大概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她和卫徵是这样,摄政王和阿舒也是这样,就连现在万姐姐和纪将军也是这样。 何慧支着脑袋,似是在湖心喝了一盅酒,“你说,我是先喝上纪将军的喜酒,还是先喝上你的喜酒?” 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纪梦舒认真思考半晌,“谁的都一样。” 船身在湖面上晃呀晃,撑着纪元正的那条船的船夫时而放手,任船身自己漂流,偶尔拐个弯,再让船只稳稳当当的顺流下去。 湖面渐渐冷清起来,纪梦舒拿着花灯过来,手指缠上再松开,松开再缠上。 卫徵见自己的夫人夜深迟迟不归,便亲自来湖边等,不用问也知是纪梦舒拉着人出去的。 两艘船一前一后的靠岸,临到这会,纪梦舒忽地又有些怂,将何慧摁下来,道,“若不然我们还是先等一会?” 话落,本就阴暗的船篷之内又覆上一层阴影,何慧抬头,正巧撞见卫徵。 “好了,这下子不用等了...” 纪梦舒拉着何慧在万容和纪元正的目光中出来,抬头盈盈一笑,道,“阿兄,万姐姐,真是巧。” 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但偏偏纪梦舒就说了。 几个人站在岸上,望着一江春水边笑边走。纪梦舒悄声低头,看向自家阿兄,道,“阿兄,一切可还顺利?” 纪元正抬手摁了摁她的脑袋,道,“有你在,自然顺利。” 知晓她偷偷跟来,纪元正也不生气,反倒是好心情的将万容送到宅院之内,亲眼等着人进了门,这才舍得离开。 纪梦舒打趣道,“阿兄打算何时去万府提亲?” 沉吟片刻,或许不久。 —— 正所谓好事多磨,这话落在旁人身上自然是体会不到的,可若是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叫人烦躁。 怀亲王和王妃还在来京的路上,住在宫里头的两个郡主就闹翻了天。 姐妹两人每日都要去议事殿外头转上两圈,守在议事殿外头的内侍嗓子都要说坏了。“两位郡主,咱们王爷正忙着呢,您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先告诉奴才,等王爷得空了,奴才再代为转达...” 芙蓉扶着腰肢扭来扭去,脸面都快怼在那内侍脸上了,道,“王爷怎么这么忙?我们姐妹二人都入宫多长时间了,只远远见过摄政王一面!” 她这话说得控诉,好似自己事冷宫之中不受宠的妃子似的,癫狂的跑来质问每一个人讨要说法,但偏偏,还没人能拦得住她们。 “哎哟——您二位这话说的,王爷摄政,代天子行事,莫说您只是一个郡主了,前朝时,便是后宫里头的妃嫔一年一载的,都不一定能见得到陛下啊!” 小昙带着芙蓉款款走了。 守在殿外那胖乎乎的内侍拿着袖子拂了拂脸上的冷汗,“一天天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抱怨了两句,内侍继续守着殿门。 不多时,两位郡主面上挂着笑,身后的两个侍女各端着一个食盒子,匆匆又过来了。 “公公真是辛苦,这是补身养体的补汤,都是我们亲自给王爷熬的,这般心意,公公可一定要让王爷品尝到才是,毕竟王爷都是呆在议事殿里头,劳神伤体的,更是需要补上一补。” 那胖乎乎的内侍面上又不得不堆起笑来,看着那两个侍女手上的食盒子,说王爷现在不用吧,又好似是他自己擅自做主了一般,若是说王爷用吧,开个这个头,日后岂不是每每都要被烦上一遭? 但话又说回来,人家是主子,主子的命令,做奴才的听着就是了。 “两位稍等。” 芙蓉回头朝小昙办了办鬼脸,示意这计谋似是管用。 那胖乎乎的内侍进去之后又出来,好似连过多的停留都没有。“两位郡主,王爷现在正在批改奏折,两位还是请回吧...”两个侍女又端着完好无损的汤盅出来,看样子,是连盖子都不曾掀开过。 “王爷怎么这般?这都是姐姐特意为他...”芙蓉正要接着说什么,小昙边身后拽了拽她的袖子。 母亲早就说过,必要之时死缠烂打,但也需要收敛锋芒,不能操之过急。 小昙很是深明大义的朝人笑了笑,她觉得这时候就是该收敛锋芒的时候了。 “也罢,许是咱们送的不合王爷的心意了...”说着抬脚就要回,听那意思,估摸着以后还来。 那内侍急忙一声道,“王爷还说了,二位以后也不必过来了...” 小昙要走的脚步一顿,脸都黑成了锅底。母亲虽然说过不能操之过急,但也说过烈郎怕缠女! 眼下人还没有见到,这就一口回绝了再见的可能。 芙蓉委屈巴巴,回身看着那紧闭的议事殿大门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可谓是一时风流 若不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她们才不想往那尊煞神身上凑。 既不如卫小世子柔情,又不如纪将军面冷心热。整日守着个奏折折子,真像是那古寺里头清心寡欲的佛子。 相比于妹妹撇着嘴将不高兴写在脸上,小昙还算是镇定,回身朝人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拉着芙蓉就走了。 “哎呀——母亲究竟何时来?就着把我们仍在这里不管不问了?”芙蓉噘着嘴巴,颇为不满,在真州的时候,谁人不知道她们是怀亲王的女儿?众人的捧着笑着,哪成想,来了京城之后到处碰钉子了。 “小妹心急了不是?若是摄政王这么轻易就能被咱们说动,那可见也是个没有定力的...当初咱们在真州的时候,任凭父王想要给他多大的好处,他都不为所动。”杏眸微弯,小昙又道。“你可还记得...纪姑娘?” 猛然提到姓纪的,芙蓉脑袋转啊转,想了半晌,“忘了...” “你这个没脑子的,”小昙拿手指戳她,提醒道,“就是跟着摄政王去真州的上京纪家纪梦舒。” 芙蓉嘿嘿一笑,“好似有点印象,不过纪府不是被抄家了么?” 小昙眯眯眸子,“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这事还得去打探一二。” 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东西,着人同摄政王打过招呼之后,便出了宫门。 芙蓉立在宫门外深吸一口气,“果真还是外头的空气不错...憋在宫里头可真是憋闷死我了。” 四角的宫灯挂在车沿上,芙蓉屈起一只腿,颇没有什么坐姿的倚在车壁上,一手拿着茶点,一手拿着干果,吃的不亦乐乎。窗子半开着,能瞧见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人群瞧见这官家的马车也全都纷纷避让。 “阿姐,你瞧着上京就是热闹,咱们真州可没有这么繁盛。” 窗子外头,路两边的高楼并排立着,就算是单单看上一眼,都能猜到里头是何等景象。 “真州不在要道上,除却本地人做点小生意,哪会有上京这么大的规模,不过我听说滦州部已经派了使臣出使大历朝,相信不久之后,咱们大历与滦州部就能世代交好了,到时候边贸一开,咱们真州也会像西疆一般兴盛的。” 马车悠悠压过官道,两侧的食物香气霸道的钻入鼻孔。“阿姐,我饿...” 芙蓉可怜巴巴的望过去,办大事之前总得是要吃饱不是? 马车随意停在一处烟火繁盛之地,两人头上均带着面纱,身后各跟着一个侍女,又是从官家的马车上下来的。这阵仗一瞧便知,此二人身份只怕是贵不可言。 “哎哟——二位贵客,进来吃点什么?” 小昙是没什么胃口用膳的,芙蓉砸吧砸吧嘴,略略掀开半透明的纱巾,瞅着那菜品单子,一口气说了七八样,这才道,“要上好的包厢。” “哎——两位贵客,楼上请。” 很是不巧,小昙同芙蓉前脚刚到,后脚卫徵带着自家夫人何慧也来了,店家一看这人是熟客,连忙招呼道,“卫大人,还是原来那间?” 卫徵捏了捏何慧的手,点了点头,又冲何慧道,“走吧,先上去。” 主要还是一楼杂客太多,他家夫人生的貌美,可不能就这么白白叫别人看了去。 不巧,两个包厢隔着一条过道。 二楼不似一楼那般人声鼎沸,卫徵挽着人踩着楼梯上去的时候,正巧就看见站在楼上的...芙蓉? “郡...郡主?”卫徵心中一阵后悔,心道今日出门定然是没有看黄历,今日显然是不宜出门的。 芙蓉支着下巴双臂搁在栏杆上正低头瞧着卫徵,“这不是卫世子么?” 眼神转而瞧见卫徵握着的那人,面上的笑意僵了一僵,“看来卫世子离开真州,在上京仍旧是过的不错呀——”美人都在怀了... 何慧听着他们的对话,转而想到卫徵从前为了寻回摄政王,也曾在真州有过短暂的停留,想必就是这个时候认识的两位郡主。 “既然都是熟人,不妨凑在一起用膳?人多也热闹一些。”何慧扭头看向卫徵的神色,口中虽是询问的语气,面上还是不容商量的神色。 卫徵暗骂一声,朝人道,“郡主何意?” 芙蓉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又从中烧上一把火,道,“那我自己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昙瞧着芙蓉下去一趟,手中不仅多了一壶酒,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男子通身贵气不说,同上京城的那些世家子弟相比,身上更是多了一份邪气。 “哟——卫世子?” 卫徵摆摆手,“见过二位郡主,这上京城地方就是小,出来同夫人用个膳也能碰见二位,谁说不是偌大的缘分呢?”卫徵特意咬重了“夫人”两个字,而后又道,“两位郡主远在真州,想必是不知,我与城阳侯乃是仇人,早就断绝了父子关系,现在更不是什么世子。” 芙蓉已经将桌上的四个酒盏全都倒满,忙招呼着人,“快来快来,不就是一个称呼么?那就叫卫大人好了,原本也听说卫大人今岁中了榜眼,可谓是一时风流呢。” 卫徵笑笑,手中握着何慧的手腕坐在她们二位的对面,“还不曾同二位介绍,这位便是我的夫人。” 芙蓉细笑,“卫大人好福气,家中的夫人竟生的貌美如花呢。也难怪,上京城美人如云,卫大人自然是瞧不上我们姐妹了...”她这话说的幽怨,好似被卫徵抛弃了旧人,就差拉着卫徵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了。 “二位郡主身份高贵,可莫要说此等自嘲之话。”何慧好似是不介意几人之间的关系,三两句话谈到二人的“伤病”上去。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卫徵不敢多喝,全程都在特别关注何慧的面色,他之前在真州的时候,确实同两位郡主认识,不过也就仅仅是认识而已,宁容璋那小人为了不让小昙和芙蓉纠缠自己,就把他给推了出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陡转迂回,原以为回到上京之后就再也没有瓜葛,如今可好,冤有头债有主,不妨去找宁容璋清算? 原本正在议事殿内同朝臣商议朝事的宁容璋猛地打了一个寒蝉,有大臣上前一拱手道,“王爷,可是受了寒气?” “如此紧要关头,王爷定当保重身子,为不久后的登基大典做准备才是。” “...” 是是是,宁容璋面上不显,心里头却觉得烦躁的紧,一群大臣有事没事就来议事殿坐坐,他哪里还是时间同未来的皇后娘娘出门游玩? 一群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说的倒是轻巧。 纪府。 红叶踏进寝房,朝人递了书信过来,“姑娘,您快瞧瞧,这是打边疆过来的...” 边疆? 黄色的书信四角微微卷起,从边疆到上京城,这封信已经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了。 撕开信封,纪梦舒这才徐徐展开书信过来。而后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望过来,语气中是难掩的喜悦,“红叶,淮香说她就要回京了。” 说起李淮香,上京城谁人不知,当初在先帝宫宴上,将军府的小姐以一杆长枪将自己送上战场。 上京世家贵族多数以此为不耻,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儿,说什么上战场这等闲话,战场上那般血腥,可不是姑娘家家能去的地方... 后来,李淮香跟随父兄,镇守大历朝的边疆。 凭借自己的本事挣得一身的功名,得了封奖。 当初摄政王宁容璋降下旨意的时候,李将军府是何等的光耀,那是在打上京世家贵族的脸面。 他们是嫉妒李将军府二男一女,均是将才。 当日晚,纪梦舒略略收拾一番之后便进了宫。 暮色四合,晚霞绚烂。 宁容璋不知何时得了消息,一个人背着西沉的金乌怔怔的立在宫墙之内,像是一尊任凭风吹日晒的雕塑。 纪梦舒踏着细碎的金阳过来,就这么瞧见对方这么一动不动的立在那处。 远远的,朝她敞开怀抱。 红叶青竹识趣的没有跟上去,留在原地,头也垂着。 温香软玉入怀,抚平心腔之中微起的涟漪。 “我还以为你将我忘了...” 一个人在宫外,一个人在宫内,明明都身在上京城,却好像是阴阳两隔了一般。宁容璋很是不满,他伸出手指,长指全部张开,面上幽怨的压下来,道,“阿舒,你已经五日没有进宫了...” 纪梦舒低头,将他伸出的五个手指全都合回去,道,“有吗?没有吧...” 还想耍赖... “我这不是过来了么?你身在宫中尚且不知道,我阿兄有心仪的女子,但阿兄久在战场,让他同旁的女子说上一句话,简直是比登天还难,我这不是帮衬帮衬么?” 她说的头头是道,好似他就理所应当被他搁在脑后一样。 两人相互依偎着沿着金光霞铺过的宫道往前走,像是已经经过了千千万万个日子一般。 不巧,这样美好圆满的气氛却突然被闯入的一对姐妹花而打破,两人的背影在金乌的渲染下,像是染了一层橘黄色的毛边,浅浅的勾勒出两个女子格外窈窕的身影。 纪梦舒拉长声音“哦”了一声,眼熟转转看向身侧的人,“金屋藏娇呐。” 被她撞见了是不是不太好?现在装作没看见离开还来得及么? 手臂猛地被人拽住,不出意外,宁容璋俊脸一沉,道,“你且看清楚,这二人是怀亲王的女儿。” 说话的功夫,小昙和芙蓉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早就知道纪元正从真州将怀亲王的两个女儿带过来,没想到人现下居然住在皇宫里头。 “纪家姑娘,可还记得我们?” 双方相互行礼,纪梦舒便颔首回道,“两位郡主美若天仙,我自然是记得的,听阿兄说,两位郡主身子不好,此次来京是专门来调养身子的?” 芙蓉轻咳一声,小昙便道,“确是如此,住在皇宫之内,没有叨扰到两位吧...” 红叶和青竹还有那内侍就跟在自己主子身后不远,自然也是听见了这话,心里头觉得不大舒坦,奈何明面上又不能说出来。 整个上京谁不知道,摄政王已经同纪家姑娘定下了亲事,日后这两位就是大历名正言顺的两个主子。 这个节骨眼上,怎的还有那怀亲王的女儿过来讨人嫌? 纪梦舒弯唇,眉毛也跟着弯弯一动,“先前我们在真州的时候,还要多谢怀亲王同王妃的悉心照顾,这才能有我们的今日。”她将怀亲王捧得这样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怀亲王对他们有了多大的功劳一般。 宁容璋伸手虚虚揽住人,道,“你也知道两位郡主还有将养身子,就莫要打搅她们养伤了...”说罢,挽着人就要走。 纪梦舒惊诧,道,“哎——我这还没说完话呢。” 小昙同芙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宁容璋将人半推半拉的带走,幽幽叹了一口气,“母亲当初想要咱们以养病的名头接近摄政王,没成想到头来这就成了摄政王将人拒之门外的名头。” 芙蓉揪着袖子愁呀愁,回身道,“你方才没看见,摄政王同纪姑娘之间浓情蜜意,正是恩爱两不疑的时候,就算摄政王最后能接受咱们入宫,也只是一个妃位而已。” 妃位,说白了不过就是个妾室。 芙蓉摇摇头,不大愿意。 小昙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微微出神,道,“若是我们不能攀附摄政王,百年之后,只怕这世上再也没有咱们怀亲王府了。”怀亲王至今都没有儿子,府中的小妾林林总总也有七八个,可就是没人能给怀亲王生个儿子。 这也就是怀亲王妃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还能在王府站稳脚跟的重要原因。 因此,不管是怀亲王还是怀亲王妃,都对这两个嫡女赋予厚望。凭借怀亲王的权势与地位,府中的两个嫡女全都入宫也不是问题,莫说是位列四妃,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也是使得的。 毕竟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这汤也有他的一份 “阿姐也说了,那都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百年之后,世人会不记得许多事情,父王又何必非要千古留名?”芙蓉不理解,迎着西沉的金乌慢悠悠的往回走。 不是非要千古留名,是想要怀亲王府的权势都一直存在延续下去。 可那样又错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不变的权势,只不过都是民心所向而已,权势若是能世代延续下去,宁怀暄或许还好端端的坐在皇位上呢。 可见这世上尽是变数... 御花园侧的暖阁之中,之前这处是宁怀暄为刘花朝娇养的奇花异草,能让不同时节的花儿在同一个时间内绽放。 为此,宁怀暄打造这暖阁,为博美人一笑散尽千金。 后来兵变之后,这处暖阁里的花全都搁置在外头冻死了,空闲许久之后,宫侍们这才着人重新收拾出来,置办成一处赏景的好去处。 时节不算冷,隔着暖阁能瞧见外头的湖心亭。 “何时得的消息?” “今日下午。”纪梦舒捻起一颗酸枣子放在嘴巴中含化,“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嗯。”他没多话。握着她微凉的手心。 “既然早就已经知晓,为何不提早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要我亲自过来问你?” 宁容璋也不避,点点头,道,“是。” 那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早就在四五日之前就传到上京了,宁容璋是想瞧瞧,这人究竟什么时候来看看他。 晚膳在宫中用过之后,纪元正的马车便等在宫外了,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不宜同人走的太近。 李淮香来的快,书信传到她手中没两天,人便跟着李淮泽一起回来了。 大将军李淮容仍旧镇守边疆,马上又是一年中秋了,李淮香这才一封文书传到上京,想着中秋的时候回来看看。 李淮泽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说白了,也想跟着去上京玩上几天,左右现在大历安稳的很,根本没有什么战事。 这才央着李淮香在文书之中加上他的名字,这也就屁颠屁颠的跟着李淮香回到了上京。 “淮香,你说阿兄向摄政王请旨,往后就在上京谋份差事如何?”李淮泽这人爱笑,不管和谁说话面上都带着三分笑,讨得许多姑娘倾心。 李淮泽这般战功赫赫之人,平常的禁军侍卫定然是瞧不上的,李淮香当真细细的想着,道,“上京城之内,除却武司,禁军,我还当真想不出来什么更加适合阿兄。” 李淮泽拽了拽缰绳,骑着马儿两三步追上李淮香,面上的笑意敛去了几分,面上难得带着沉静,“阿兄说真的,我听闻,滦州部的使臣已经到了大历朝了,或许等摄政王登基之后,两朝便会重修旧好,边疆往后的战事也就少了很多,父亲母亲年纪都大了,该在上京好好的养老了...” 说的也是,尽管李老将军怎么都不服老,但也改变不了他越来越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以及越来越迟钝的反应。 其实他这次回来,也不全是为了看看上京。 —— 上京 “淮香!” 支开马车窗子朝外翘首以盼的少女冲人挥了挥手,许久未见,她险些都快认不出来她了。 李淮香穿着一身红黑劲衣,窄袖束在腕间,墨发束起,一双明眸瞧人的时候带着丝丝的寒意。 “阿舒。”李淮香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边的小厮,还不等马车停下,三两下便跳上马车,一撩马车帘子进去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俊俏少年郎当街调戏姑娘呢。 “累不累?从边郡到上京一定是辛苦极了,快坐快坐,这是一品坊的果子,快尝尝。”她不由分说的将一颗酸枣递在她的唇边。 李淮香张嘴咬下,刚要说出的话便被这酸枣子堵在了喉咙里头。 “唔唔,唔唔唔唔?” “什么?” 李淮香咽下去酸枣,道,“不累,你累不累?” 纪梦舒将自己身后的迎枕放在她身后,“我又不骑马不走路,有什么累的?” 她支着下巴就这么静悄悄的看着李淮香,眨巴眨巴眼睛就抱了上去,“淮香,这次来就不走了吧...” 她像是个久被人留在家中的小兽,怕极了再次被人抛弃。 李淮香环着她的脊背轻轻拍了拍,“好,都依你。” 回京的当日,面见摄政王的之后李淮泽一人。宁容璋瞧着他身侧无人,道,“李家姑娘不曾一同跟来?” 李淮泽面上一笑,“她呀,赶着去和阿舒叙旧去了呗。” 宁容璋:... 李老将军和老夫人都不在上京,整个李府因为被先帝抄过一次家,除了一栋空落落的宅子,里头连半个侍女都没有。 更别提黑乎乎一片,灰尘大鼠乱窜,只怕是不能住人。 姜母便做主将淮香接了过来。 “哎哟,李家小女长大了,瞧着更英气了。”姜母被身边的女侍扶着进来,抬眼瞧见李淮香一身劲衣束身立在纪梦舒身边。 “见过姜夫人,夫人安好。” “好好好,都快别站着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定然是累坏了吧。”姜母摆手,身边有人端着两盅热汤过来,“先喝了吧,不必担心阿兄,我已经叫元正去宫门处等他了。这汤也有他的一份。” 上京城的李家和纪家向来交好,当初李家选择帮助宁容璋还是因着纪家的事。 “那淮香就不客气啦。”少女端起汤碗,像是感觉不到烫一般,咕噜咕噜的喝了个干净,末了抹了抹嘴巴道,“好喝!” 李淮泽从宫中出来之后,便瞧见纪元正等在宫门外头,“纪兄!许久不见,可要去花楼里喝上一杯?”说着他便将胳膊搭在纪元正肩上,哥俩好的商量着去何处吃花酒。 纪元正一个肘击作势就要下手,好在李淮泽眼疾手快的躲开,一脸受伤的看过去,“元正,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就因为我马上就有兄嫂了么?”他说的一脸委屈,最后还不忘调侃他一二句。 “母亲叫我喊你过去,淮香已经在府上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我背你 两家人合在一起吃了顿饭。 膳后,姜母指了身边的两人,叫他们领着李家兄妹去厢房歇息。 秋日月正圆。 因着李家兄妹暂住纪府的事,宁容璋一个人守在皇宫之中,愈发郁闷。 当日瞧见议事殿的那些永远都絮絮叨叨的老臣,沉着脸一言不发。那些个絮叨的老臣还以为摄政王身子不舒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两拨人中间隔着个半透明的帘子,宁容璋在无人瞧见之处翻了个白眼,很是无奈但又不得不说,“几位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就先回吧...” 有很是迂腐的老臣当即从梨花木交椅上起身,慢吞吞的跪了下去,嗓子一扯,险些哭的惊天动地,“王爷!大历朝不可一日无君呐!” 你瞧瞧,就有人喜欢自己给自己找主子... 宁容璋不知道这话他已说了多少遍,道,“本王就是君。” “那王爷要尽早登基才是。”那老臣紧跟着说了一句,若是他瞧见宁容璋阴沉的面色,定会秉公直言,老臣今日就是在大殿之上撞死,也要劝王爷登基! 可惜他瞧不见宁容璋的面色。 后者微乎其微的叹了一口气,立在身边的小七便道,“王爷今日身子不适,诸位若是没有旁的事,就先退下吧。” 似是料定这帮大臣一个个只会说些酸腐之话,小七话方落下,宁容璋便起身抬脚走了。 他可不等了。 一定是自己太过勤勉,以至于这些大臣有事没事就要上来一封折子,语气十分磅礴,说的却都是芝麻大小的事情。 立在风和日丽的外头,宁容璋深吸一口气,唤道,“阿三,出宫!” 他是憋闷烦了的,一句登基大典正在筹备将那些大臣全都堵了回去。 信步闲庭走在宫道上,出了宫门,直抵纪府。 人多且热闹,府上不仅来了李家兄妹,就连摄政王都要来凑凑热闹,卫徵也是一天两回的往此处跑。 姜母便挥挥手,叫他们出去玩去。 山庄上的宅子闲着,几人打定要去庄子上住上一段时间,纪梦舒原是想要带着兄长和万容一起去,奈何这两人要去澧县,恰好错开了去。淮香和她的兄长要回李府瞧瞧,带着卫徵和何慧呢? 卫徵传信过来,先是将宁容璋给骂了一顿,按理说内阁的学士平日里除了看些奏折,同同僚或者是陛下商议要事,上达天听,下传政令,旁的也算是清闲。 可如今宁容璋称病,一沓子的奏折压在他手上,宁容璋是有时间花前月下了,他可没时间! 宁容璋瞧着那骂的惨无人道的书信,面不改色的交给阿三处理掉了。 “走吧,他们不去咱们过去。” 那处山庄说起来也算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后来相处的时间愈久,倒是不曾追忆起之前。 庄子上很是清静,纪梦舒身边也只带着青竹红叶二人,几人忙着过去收拾庄子,剩下的二人落得清闲。 “当初就在这里,我被人追杀至此,当初瞧见你,心里头还纳闷的紧,一个闺阁里头的姑娘家,怎么不怕血?后来才知道,阿舒早就已经经历过比这惨烈千倍万倍的血腥了。” 男子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锦袍,宽袖垂下,像是哪家的公子。 “是啊,当初瞧见你时,我还在想,如是和前世一般在被母亲送到庄子上,等着和宁怀暄完婚,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后来我才知道,你就是那个关键的契机。”逃离前世那般命运的契机。 庄子上小山上,满山的枫叶开了一片,远处瞧着似是一团火,走在枫树下头的小道上,恍惚像是深入迷宫一般。 马车停在道路的尽头,上不去,只能从马车下来步行上去,庄子在半山腰那处,好在天色尚早,能看一会走一会,到底不算太累。 纪梦舒问起当时何人追杀的事,宁容璋一手拖着她的手,唇角抿起弧度,“说来也巧,当时差不多也是这般的时节,我从西疆赶过去,为的就是参加中秋宫宴。” “说来不巧,早些出发,也是想先一步到上京打探打探情况,谁料自己一脚踏出西疆,便日夜不停的被追杀,那日赶到上京的时候,正好阿三将那些人引了过去,我才晕倒在此。” 纪梦舒失笑,虽不知前世宁容璋是什么结局,不过按照他如此缜密的性子,或许最后真的会扳倒宁怀暄做了皇帝,这么说的话,他算不算也是为她报了仇。 如今在回想此前种种,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也对,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路上时不时能遇到一二农夫,背上挎着从山上捡来的碎柴,嘴中哼唱这不知何处的不知名的调调,遇见了人,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笑着打声招呼,说上两句话。 近来上京下的雨不少,再加上城中地势低洼,附近不少雨水都汇集在上京,扰得一些地势低洼的居民不得安宁。 好在上山的路大多都是石板路,待到一二被雨水泡泛了的泥地里时,纪梦舒试探的伸出一只脚来踩了踩,泥土与青石板分离,很是湿滑。 “上来。”身穿月牙白锦袍男子半蹲下身,微微回头朝人道。 “啊?”这不好吧... 宁容璋失笑,“若是不想弄脏你那一身衣裙,就乖乖上来,我背你这一段路。” 纪梦舒垂头,瞧见下身穿的是靛青渐变长裙,及至脚踝,若是一脚踩下去,非得弄脏不可。 男子挺阔的脊背微微弯出一个弧度,纪梦舒拍了拍他的脊背,小声道,“成不成呐?” 女子安顺的趴在他的脊背上,不乱动也不乱摸。 黑色的皂靴踩在湿泥面上,白色的鞋帮脏了一片,宁容璋轻松的托起她,半弯着身子稳步走过去。 小路偏窄,仅容一二人穿过,这路两边尽是翠竹,长挺细翠的竹子立在地里头,常年苍翠的望着这处一年又一年。 古道斑驳,枫叶落在上面,满是岁月的痕迹。 第二百六十五章 没意思 泥点落在鞋面上,晕染开一圈一圈斑驳的污渍。 行过那一地泥路,寻了一处干净的青石板路将人放下去,他不仅连靴子都脏污了,就连月牙色锦袍的下摆都是零星的泥点。 宁容璋却满不在乎,一手牵过她的手,握住她掌心的温度,道,“冷不冷?” 山中这处竹林高耸,像个天然的罩子似的,将日光全都屏蔽在外,比外头的感觉似是要冷一些。 “尚可。”两人手拉着手上去,正瞧见半山腰上零星的几处庄子,这山头里上京太远,平日里上山下山又要走上一段路,很是不方便,因此寻常人家都把院户安在山脚下。 这半山腰的零星的几户,除了是上京贵人们的宅院,纪梦舒也猜不到其余的可能。 夏日来此避暑倒是不错。 越往上去,人迹越是清减。从地面上落满枫叶的路面上来看,此处已经许久都不曾有人来过了。 两人沿着小道在宅子外头冒头的时候,阿三正带着身边的两个亲信,吭哧吭哧的拿着扫把清扫外头落了一地的枫叶。 红色枫叶上头压满了露水,湿乎乎的这么一扫,能留下一滩水渍。 青竹和红叶忙着收拾里头的厢房,这说过来就过来了,也没能提前说上一声。 院门敞开,这么一眼瞧过去,倒是同寻常人家的宅院没有什么区别,不似皇宫里头那般金碧辉煌,站在一条路上瞧,怎么也看不见尽头... 倒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里里外外的忙活着,灰尘能扬起一片,宁容璋几乎是本能的拉着人,道,“若不然,咱们去外头走走?” 阿三就这么看着人过来又离开,手中的扫把也不解风情的掉下一根线头,阿三低头一看,原本紧实的扫把此时已经在他手中脱线了去。 身边某一个亲信凑上前来,道,“大人,这扫地也是有讲究的,就像这被雨水打湿的枫叶,你若是硬扫,那它们只会更加的黏附在上头,可你若是倾斜角度,哎——在这么一扫,你瞧,这不就散去了?” 阿三轻叹一口气,“本大人也是堂堂的提督大人,王爷身边的亲信,现在居然被安排着扫落叶?” 寺中的小和尚待遇都比他这好吧。 那亲信似是非常理解阿三的苦恼,一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大人说的,属下都明白,但是王爷已算是宽厚仁慈了。” 阿三换过他的扫把,埋头吭哧吭哧的扫了起来。 沿着小路斜斜走上去,路过几户紧闭大门的人家,上去之后在下来,直到山间的寒凉一股脑的从地面上从竹林里升腾出来,两人这才结伴回去。 “青竹从山下请了会做饭的厨娘过来,也不知要在此待上多久,也好给人家预付工钱。” 金乌西沉,霞光满天,映衬着这山上的枫叶也红的厉害。 “多待一些时日也是无妨的。”宁容璋想,最好最近都不要回去,免得那些吃饱了撑的大臣又在他耳边絮叨。 庄子上清净,人手不多,阿三眉头皱的死紧,看着面前原本已经堆好,但此时又被一阵大风吹散的草垛,压着火气的面绷得死紧。 “大人...要不还是小的来吧?” 身边有人试着从他手中接过扫把,阿三手一扬,看着那些不识好歹乱吹乱刮的落叶屏息凝神,跟在宁容璋身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阿三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何奈何。 一腔的力气都没处使。 “阿三。”宁容璋二人走过来,若是仔细看的话,能瞧见他月牙白的锦袍上头有细微的一些淤泥擦痕,那都是在窄路边上蹭下来的。“你今日就回去,盯着宫里头的动向,若是有什么事,及时来报。” 阿三正要点头,宁容璋又道,“若是宫中大臣还是一个劲的嚷着登基、封后一类的事情,那就把折子压下来,此等事情就不必来找我了。” “是。” 同枯叶斗了一下午的气,阿三终于郑重的将手中的扫把放在身边之人手上。 阿三动作很快,纪梦舒进了院门之后,晚膳时间便不见阿三过来了。 厨娘虽然瞧着年纪有些大,不过手艺确实不错,这时节山中早就没有野味了,也就只有临靠山中的几位农户家中还有初春时从山上采摘的野味。 不同于上京城的装点精致,农户家自有农户家的吃法,初初吃来还觉得惊奇万分。 三两小菜摆上来,桌案上点着一二盏灯,好在外头的天色不算晚,不知时不时错觉,总觉得在山间里头看到得月亮,似是比上京城更加孤寂清冷一些。 到了腕间,山间变凉。宁容璋起身关上支摘窗子,只留下大概三指宽得缝隙。 夜风吹过来,也不算阴冷。 上京城内。 书房得光亮的彻底,卫徵坐在里头,瞧着外头清辉似得月光,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折子,头更加疼了。 偏生有些大臣总爱堆砌一些辞藻,华丽而不实用,每每他都要在一堆夸耀或是贬低的词句的角落之中,找到关键的词汇。 第一封:登基。 卫徵抬手把那奏折扔到一处。 第二封:封后。 卫徵冷笑一声,“封后?不也得等阿璋回来?” 抬手一扔,同登基的奏折搁在一处了。 第三封:战事。 原本歪歪斜斜的半倚在交椅上的身子猛地坐直身子,看了一眼那简短的奏折,“砾南外疆戎部同我朝小规模交战,敌军挑衅,还请王爷明示。” 夹在奏折之内的还有一张像是草草从一张纸上撕下来的纸面,注明了几次小规模的交战双方的死伤人数。 卫徵紧皱着眉,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一般,将轻薄的奏折拿在手上掂了掂,“来人!” 屋门应声响了一下,接着有人悄无声息的进来,“大人...” “将此奏折送到摄政王手中,务必亲自送到他手中,不可交给他人。” 那人接过奏折,又应声而退。 人走之后,卫徵草草的扫了一眼那些奏折,尽是些没意思的事情。 第二百六十六章 此人用兵如神 奏折一路上顺顺当当的送到宁容璋手中,他常年都在军营之中,年少之时更是日日夜夜都泡在军营之中。 边疆战事不管是大是小,总归只要死人的。将军清点所有的伤亡士兵之后,笼统成一串冰冷冷的数字。 身在上京城,在锦衣玉食里头泡出来的世家公子是不会明白那串数字之后代表的到底是什么。 是谁家的父母没了儿子,又或者是谁家的孩子没了父亲,再或者又是哪家的妇人死了丈夫。 这串数字落在实面上,只有相关的人才能感受到真切的伤痛。 宁容璋起身披衣就着一盏灯光细细摩梭上头的数字,驻守砾南边疆的士兵不是西疆军队,只是宁怀暄尚还在位的时候,滞留下来军队。 许多年都相安无事。 闲时开垦耕种,战乱时便举刀卫国。 是以,砾南驻守军中,老弱皆有。上京就算是翻了天,都不会有人想起来砾南军。 是以,只要砾南一直相安无事,这些镇守砾南的士兵从少时提枪满腔热血的入军,一直到古稀白发之年,估计都无人能想起来他们。 之前砾南并不安稳,宁怀暄在位时,整个大历都被外围的部落虎视眈眈的盯着,戎部很是年轻,许是出了一位擅长领兵作战的将才,这些年来对外征战,扩张了许多地盘。现在枕戈待旦,想要趁着大历朝不安稳的时候,分上一杯羹。 如今大历的新皇尚且没有登基,外部的强敌虎视眈眈盯着大历这块肥肉,想要吃上一口。 砾南军年岁愈久,军中将士多半都被边塞的风霜消磨了士气,上京城的皇帝天高路远,鞭长莫及,砾南像是被自生自灭了一般。 哪里能比得上戎部士气蓬勃,也难怪几场小规模的战役下来,砾南军讨不到半点便宜。 游廊下有人循着光亮摸过来,宁容璋没吹熄灯,反倒是开门将人揽过来。 秋日夜间冷的厉害,她身上没披什么氅衣,身形单薄的摸过来,他都怕一夜霜寒将她冻坏了。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本来是睡了的,只不过又瞧见对面的厢房半夜燃了灯,想着今日有人急匆匆的进门,同宁容璋一进去,就是小半个时辰。 心里头藏了事,她自然也能看出来。 “半夜睡不着,向你这来讨杯酒来喝。” 侧身赶紧叫人过去,走了没两步,肩上就披了身外衣,“夜间凉,我这屋不似你那厢房,晚上可是没有暖炉来暖的。” 奏折合着那片纸张就这么摆在桌案上,宁容璋没来及的收也没打算收,纪梦舒上前草草扫了一眼,眉宇之间带着沉色,道,“怎么砾南又不安稳了?” 谁让宁怀暄只顾着享乐,二十余年荒淫后宫,无视政事,这才让大历朝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纪梦舒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并没有关于砾南的消息,砾南那处偏远,当初太祖皇帝将一个皇亲就封在砾南,算是任其自生自灭去了。 事情早就已经同前世大不相同了,未来的风险都需要现下的才略去判断,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他合上折子,不想她为着政事烦心,“放心,近些年崛起的戎部只是想要试探一番大历的实力,本王掌握西疆军,又有几个藩王鼎力相助,这些事情自然都会迎刃而解的。” 夜深,烛灯微晃,终是息了。 不出几日的时间,宁容璋就匆匆下了山,政事只会一时没有,但不会一世全无。 议事殿内,卫徵将两封折子递给他,道,“这段时间有用的折子都在此处了。” 两封单薄的折子瞧不出什么分量,卫徵双手撑在宽长书案上,微微俯身道,“阿璋,你这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的意思是将西将军拉过去同戎部打一场,比比谁更厉害就是了,你这些天只说要考虑考虑,现在呢?可有个结果了?” 宁容璋沉吟片刻,道,“戎部...是近几年才崛起的部落,之前宁怀暄在位时,他们几经动荡波折,军中出现了一位能征善战的首领,几次开疆扩土,野心勃勃且从无败绩,这般对大历出手定然是已经摸清了我朝的情况,此事还需再商议商议...” 卫徵点点头,“不过,咱们大历要什么将军没有,你瞧瞧,纪将军,李家两位将军,还有李家的小姑娘如今都是豪雄一方的小将军了,那戎部,顶破天不过也就一位...” 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将军善谋论战,用兵如神,自然就会势如破竹,士气大增。他派了暗探多方打听,只觉此人真乃是将领之才。 以少胜多,绝处逢生,偷袭军营,擒敌首领,一件件事情数落下来,戎部的崛起不是意外。 “有此狡猾的敌军,不得不防。” 好在李家两兄妹已经归京,夜深时分一封诏令传到李将军府,而后不久,一辆马车深夜出行,在薄雾的天气之中缓缓驶向皇宫。 宫门已经落了钥,李淮泽拿着令牌才得以进去。卫徵压根就没走,坐在软垫子上困得睁不开眼,一下一下的迷迷瞪瞪的打着盹。 冒着霜寒过来,半边身子都凉了。 宁容璋静默不语,知道外殿一声轻响,阿三拱手,道,“王爷,人来了。” 砾南军的折子都摆在这一处,李淮香皱眉,“王爷,我倒是听说过新绒部的这位首领,先是从戎部内乱开始便一展风华,然后杀了戎部的王,带着手中的将士一直都在开疆扩土,更可怕的是,由他领兵作战的仗,从无败绩。” 可怕就可怕在这里,此人用兵如神又从无败绩,可见此人军事天赋卓绝,对上此人,从他手里讨不得半分好处。 “此人接连几番试探我朝,砾南军自然抵挡不住,连连败退。昨夜砾南又一封书信传过来,显然是新戎部想要一鼓作气,趁着上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打出手。” 李淮泽眯眯眼,道,“此人确实用兵如神,还需得小心防范着。”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不得不防 劲敌不得不防,纪梦舒仍在庄子上,不过短短两日的时间,朝中上下皆知摄政王要亲自领兵作战的消息。 她竟是最后才知晓的。 青竹烧着一壶热茶,小心翼翼的觑着她的神色,不说别的,从昨日夜里府中人递过来的消息的时候,姑娘就这般模样了,不怒也不笑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可寻常人哪里不会笑也不会闹?更何况姑娘已经知晓了摄政王就要出征的消息。 若是换做常人,哪里还能坐的住?定要忙慌着去宫里头好生问问了。 又过了一日,山庄子里头似是不与外塞通人烟了一般,庄子里头的厨娘方才担着一尾鱼过来,瞧着那鱼活蹦乱跳的,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一处。 瞧见红叶路过此处,便道,“红叶姑娘瞧瞧,今日可能吃上鱼味了,姑娘身子不好,待我给你炖盅鱼汤,好好补补身子。” 红叶也笑,道了声有心便离开了。 敲定完朝堂上的事情之后,宁容璋几乎是连夜去了庄子上,一路上夜风阴冷,扑打着山上的红叶似是地狱里头的幽魂怨鬼,霜寒的露珠挂在身上,能洇透几层衣裳,湿哒哒的贴在身上。 阿三一路随行,半边湿衣裳贴在身上,一声也没吭。 从外头看过去,整个庄子都熄了烛光,宁容璋一身黑色玄衣立在外头,久久没有出声。 月光洒了一地,阿三守在门外,没跟上去。宁容璋没敲门,似是料定了她们都已经熟睡,只就着簌簌的响声翻墙进了庄子里头。 一直都在暗中守着庄子的暗卫察觉庄子里头进了人,连忙围过来就要拔剑,而后瞧见宁容璋那张隐在暗处的脸,愣怔一瞬便收了剑接着又隐身在暗处。 纪梦舒没睡,就着大迎枕斜斜躺在床榻上,正看着手里头的话本子看的稀奇,正巧看上一段,只有寡母的书生头悬梁锥刺股的中了举,而后跋山涉水的去京城赶考,最后成了科举的新贵,而后被京中的世家瞧上,与世家的小姐定了亲.... 纪梦舒瞧得冷哼一声,喃喃道,“我瞧着你是忘了在家侍奉你母亲的未婚妻!” 她是为话本子里头的人物抱不平,指尖戳着里头那秀才的名字,喀喀喀的作响。 什么伉俪情深,都是骗人的鬼话! 纪梦舒接着看里头的内容,那秀才变进士,又答应了京中世家的亲事,这便回乡去接自己的老母。 而后撇下自己的未婚妻想要一家子去京城,自此变成京城里头的新贵。那未婚妻苦苦哀求,还是没能留下那进士想要离开的决心... 原以为事情到此就已经结束了,没成想下头拿着小楷细细写着几个小字:请看下回分解。 纪梦舒喃喃骂了一句,准备息烛就睡。 窗子外头猛地被人“笃笃”敲了两声,接着响起一人的声音,“阿舒,可曾睡了?” 听见宁容璋的声音倒也不惊,徐徐拿了衣裳披衣起身,门方一开,外头就灌进来一道冷风,接着进来一个男子的身影。 他转身阖上门,阻断外头的冷风,室内的温暖从背后裹挟过来,丝丝麻麻的痒意从背后传过来,冷的她缩了缩身子。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她自然知道朝廷的事情落定之后,这人就会过来,只是没想到是深夜前来。 一手蜷曲,食指抵在唇上虚虚咳了两声,男子这般高大的身形像是没骨头似的,将她抱个满怀,又虚弱的将脑袋搁在她的头顶上。 “喂...”她拿手指戳他,道,“怎么又这样?” 下巴抵着她的头发蹭了蹭,男子略显沉闷的声音传来,“你不怨我?” “怨。”她说的斩钉截铁,双手推他的身子又没能推开,只得无奈道,“不同我说便匆忙定下要亲自出征的事情,是觉得我会拦着你如何?” 似嗔似怨。 宁容璋伸手拥住她,“婚期推迟,慢则二三月,迟则一年半载。你可能等我回来?” 忽地想起来那话本子上一去不复返的秀才,同样都是满嘴胡话,若是宁容璋真的战死沙场,她又要如何? 眼睑盛着泪水,彷佛只要眨一下眼就会簌簌往下滚落一般,她推开他转身,眼尾勾着一抹红意,“你最好能如期回来,若不然...我可就不等你了。” 话落,宁容璋指尖勾起她的下巴,一双狭长的眼睑带着一丝危险微微眯起,她抬起一双水雾蒙蒙的眸子,只听见他道,“我若是死了,你便给我守寡三年。” 她说的都是气话,想着叫人心里惦记着她,也能快快回来。他说的却是认真,那双眼睛盯着她,似是能得知她背弃承诺之后化成厉鬼来盯着她一般。 烛灯幽暗,宁容璋在此陪了她后半夜,次日,天不过才将将翻起鱼肚白,外屋的木门“吱呀”一身脆响,而后又被人小心翼翼的带回去。 原本躺在床榻上似是毫无动静的纪梦舒缓缓睁开眼,微亮的日光能叫她看清床榻上已经没了人。 手一摸,只剩下丝丝正在消散的热意。 不情不愿的翻了个身,轻叹一口气,这下子全然没了睡意,睡在后头偏房的青竹红叶等人丝毫不知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清早一起来往正屋里头走来,便瞧见自家姑娘就这么倚在支摘窗子旁边的胡床上,一双眼睛就这么往外瞧着。 “姑娘?”似是十分好奇今日纪梦舒怎得起的这么早,红叶语气之中带着一点点询问。 胡床半支着,纪梦舒依靠着大迎枕,听见声音后僵硬的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嗯?嗯...红叶,出征的军队是不是今日就出发?” 青竹紧跟着从后头过来,好巧听见这句话,遂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的挪过去,同红叶对视一眼,道“是今日,如今上京城内的百姓都在主街上夹道相送呢,姑娘...我们还以为您不知道呢。” 青竹还以为,摄政王下山之后,便不曾再回来,想来是朝廷之事绊住了脚。 第二百六十八章 也没别的法子了 砾南的事情传到上京还没有半月,摄政王便着急的整军出征,可见砾南的事情很是棘手才对。 这才没有时间传信过来,而她们姑娘不同上京其他世家贵女一般,在起伏不定的上京城已经遇到了太多的危险,这下子好不容易能和摄政王在一处,亲事也都定下了,这时候叫摄政王领军出征,说出来岂不是又让姑娘心寒? 红叶瞧着她闷闷不乐的模样,道,“姑娘若是此时下山,再找一辆车程快的马车,说不准还能在城门处和王爷见上一面...” 她盯着外头从树枝上打了个转儿飘下来的枫叶,慢慢的垂下眼睛,轻声道,“不必了...” 他是王爷,是将军,以后是皇帝,如今大历朝的重担都落在他的肩上,自己若是能帮他什么就好了。既然此时帮不了,就不必去城门叫他分心了。 她今日睁眼瞧着他离开,又独自看着外头的霜寒好长时间,这会子上下眼皮子止不住的打架,怎么着,都要先打个盹。 —— 日头方才出来,照在城外将士的半身铠甲上,整个,都泛着冰冷的光,手中的银枪刀剑带着秋日的霜寒,同一个个立在城门外,站在军队中的士兵一般,面上带着肃穆,等着出征的号令。 城门外头的支着两排战鼓,“轰”的一声,鼓声阵阵,穿着露袖短打的壮汉拱起胳膊上的肌肉,一下一下狠命的敲在战鼓上,轰轰轰的声音,一声叠着一声,直将天上成行的乌鸦震散了去。 宁容璋同李淮泽和纪元正立在军前,三人身上均是铠甲披衣,胯下战马威风凌凌,时不时的甩着马尾。 精锻的长剑从剑鞘之中抽出,带着一声铿锵的刀鸣声,黑色剑纹从剑柄贯穿整个剑身,直抵泛着冷光的剑尖。 “众将士听令!出征!!” 战鼓声阵阵,马蹄声突鸣。 扬起一地的灰尘。 城门上方,有人带狐白色斗篷站出来,远眺那已经远去的,再也瞧不见的身影。 城楼上风大,红叶立在她身侧,能感受到穿过城楼的呼呼冷风,只刮的人脸疼,“姑娘,楼上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卫徵也在一旁附和道,“红叶说的对,阿璋已经走了,咱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卫徵又是被留下来的这一个,从前是,现在也是。纪家和李家的两个将军都跟上去了战场,只有他这么一个人被宁容璋以“体弱”的名义留了下来。 说的好听一点,监国。 那是因为宁容璋还没有皇嗣。 现在卫徵一想到出征之后,有关的后续补给问题以及朝廷内外的呼声,头瞬间就大了。 “咳咳!”卫徵广袖袍抵着唇角,咳上两声。纪梦舒收回视线,瞧着他身上的锦袍有些皱巴,想必这一连几日都没能睡一个好觉了。 “卫大人既然体弱,又何必在这城楼上吹风?” “也是。”卫徵下来了,连带着拉着纪梦舒一起。 之前还想着在庄子上不去送他,可人躺在绵软的床榻上之后,就浑然没了睡意,床榻的外侧是他夜里睡过的,现在摸上去,一丝温度都没有了。 他走了,是真真切切的走了。 走之前还放下狠话,叫她等他。他若是死了,她还要为他守寡三年。 听听这话,好是蛮横。 眼前瞬间模糊了一片,纪梦舒背过身去,床帏落下,半透明的瞧不见她的神色。她兀自咽了泪,清了清嗓音,没叫其他人察觉。 “红叶,咱们去城门那处瞧瞧...” 城门处相送的人这么多,他或许不会注意到她... 他是没有注意到她,等到她赶过去的时候,只能瞧见一个队伍的尾巴,升腾起来的灰尘良久才回落下去。 往砾南的路不好走,砾南位置偏远,当初太祖皇帝将砾南分封给一个王爷之后,这些年几乎也全都不管不问的。 时季南多雨。 军中将士打马几步过来,瞧着前方的一大片植被繁茂的林子,疑惑道,“王爷,此处可是去往砾南的必经之路?” 砾南潮湿多雨,植被繁茂,这一大片密林在砾南的边境也不稀奇,只不过军中的将谁也不曾去过砾南,是以这片横亘出来的密林水也不知该不该过去。 宁容璋摆手,道,“传令下去,今日天色渐晚,不便行于密林,今夜就在密林的外出扎营生火。” “是!” 几个营的将士扎营下来,劈柴烧火煮饭,一茬一茬的青烟冒出来,有人苦着脸看着那些潮湿的树枝,道,“将军,这也升不了火呐。” 那军中的小将瞧着地面上格外潮湿的树枝,伸收摸了摸,道,“生不了火,将士们就吃不饱饭,难不成叫将士们饿着肚子去前线打仗不可?” 那士兵赶忙拱手道,“那将军稍等,我这就带着几个兄弟去林子里头找找。” 有人在周围转了一圈之后,夜晚的露水落下来,周围的树枝没一个是干柴。 天色渐晚,不吃饭可不行。 有人指着近处的林子道,“这林子上头枝叶繁茂,想必晚间的露水还不曾洇透此处,不如咱们进去看看?或许会有收获。” “也罢...也没别的法子了...” 有人似是觉得不妥,道,“王爷特意吩咐过了,晚间不便行于密密林,不若咱们去找王爷问问?” 那人似是被逼问的极了,一巴掌打在那小兵的脑袋上,“你以为王爷似是你一般?咱们这点小事还需的王爷过问?” “是是...” 几个人结伴打着火折子进了密林,天色渐晚,却迟迟生不起来火,有人疑心过来问询,那后备营中的小将军这才瞧见营中少了人。忙慌问道周围之人。 这才知道那五人已经消失了大半个时辰了。 “不对劲...这不对劲...” “将军?” 小将军一把挥开他们的手,直奔前头摄政王那处去。 “不好了,王爷!” 行军简陋,宁容璋正在火折子的火光之中,瞧着手中的地图,试图寻找通往砾南的第二条路。 第二百六十九章 少了一人 猛不丁的被人这么一叫,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沉声道,“何事?” 那小将军赶忙指着前处的林子,那密林本就幽深无比,黑灯瞎火的抬眼这么一看,黑漆漆的似是能吞人一般。 “大半个时辰之前,咱们的人去里头寻能烧火的干柴,但是直到现在都迟迟未归...”那小将军自知手底下的人违反了军令,一张面红的厉害。 宁容璋将手中的地图交给周围之人,眯眼打量这对面的密林,薄唇轻启,道,“他们何时进去的?” “酉正时分。” “一共几人?” “五人。” 宁容璋原本想着亲自去寻,顺便瞧瞧这密林里头可否适宜同行,那小将军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王爷三思,这密林危险,王爷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你若是不放心,便跟着本王一道过去。” 小将军招手唤来几个士兵,跟着宁容璋一道进去了。 原本不想让军中士兵横穿此密林,不过方才看向地图,经过砾南的路除了这一条,便只有绕远的那条路了,若是绕远的话,整个军队的行进速度便会拖延半个月,而砾南是决计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火折子燃上了几个火把,烧的厉害,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在前头探路,密林里头遮天蔽日,白日里尚且没有日光透过来,到了晚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连月亮都瞧不见了。 “王爷小心。” 地下的藤曼猛地绊的人一个踉跄,宁容璋不过刚站稳,前头便有人大声呼唤那失踪的五人的姓名。 眉头微皱,宁容璋接过一人手中的火把,道,“都别喊了,密林危险,若是唤来别的什么东西就糟糕了。” 这么一说,那几人才讪讪闭了嘴。 就这么直走了一会,仍是没能见到人,小将军不由得面色一沉,“王爷,依属下看,咱们还是尽快折身出去,待明日天亮再来寻也不迟,”他瞧着前头后面一眼也望不尽的黑暗,道,“若是咱们再往前走的话,只怕也要出不去了。” 砾南多虫怪,并非传言,听说那虫怪体型庞大,身有剧毒,能说人言,“再说了,那几人...怕是...”已经死了。 白日里尚且不会有人穿行密林,更何况是黑夜里。 宁容璋正要说话,忽地就听见远处似是有人在呼救,一声接着一声,虽然有些嘈杂,不过确实是人的声音。 有人兴奋道,“我听出来了,这是大强的声音!” “走!” 几人依着声音探过去,朦朦胧胧的瞧见几人的身影在一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有人壮着胆子走近,脚底突然刺溜一滑,脚底猛地被什么东西吸附住一般,下半身全都动弹不得了。 “哎——别过来!!”那人瞧见身边有人想要过来救他,连忙止住,道,“这是怎么回事?!” 整个身子都在不断地下陷,不过一会的时间,已经没入了小腿部分,那人惊呼一声,手中的火把猛地被扫了出去,照亮同样半身都沉没在泥潭之中的几人。 火把落在泥地里,渐渐被吞噬,直到最后一丝火光都不见。 “是沼泽!”宁容璋立马反应过来,伸开双臂带着周围的士兵往后一退,“快趴在上面!” 沼泽之地,以力噬力,最忌讳的就是用蛮劲对抗它。 “展开四肢,慢慢爬上来,行动切记放慢!” 求生之际,慌忙之中,有人身子正在加剧的滑下去,湿土埋到胸腔,能生生把人憋死,站在沼泽外头有人拣着地上的藤曼绳子,甩了扔到他们的身边。 “快抓住!!” 最后陷进去的那人浑身沾满了湿地的泥土,趴着慢慢将自己的小腿给旋了出来,慌忙拉住岸上人伸出来的手,这才得以逃生。 他们陷在的沼泽的中央,外围的人只能借着藤曼绳子拽住他们。便是使上吃奶的力气,都不能同一整个沼泽地的吸附力对抗。 其中有一人的湿土没到胸口上,双手使劲的缠着藤曼,险些将岸上救他那人给拽下去。 “松开,他救不回来了...”宁容璋按住绳子,以防岸上之人被地下那人给拽下去。 那士兵却摇摇头,说什么都不肯放手,眼瞧着他慢慢沉下去,眼眶里头噙满了泪水,“不行...他是我兄弟,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泥沼地里头有人慢慢将身子旋了出来,拉着岸上之人扔过来的藤曼,小心翼翼的挪到外头。 “啊!得救了!”而后立刻拽着藤曼,试图营救最后一人。 宁容璋立在原处,瞧着那人在剧烈挣扎之后,先是胸口,而后是脖颈,最后是口鼻和整个脑袋都没入泥潭之中,缓缓眨了眨眼。 那士兵手中的藤曼也被沼泽渐渐的吞噬着,那人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瞪着双眼瞧着那泥潭,风平浪静的,根本看不出吞了人的样子。 “大强!大强!” 没有人回应。 沉默在众人之间发酵,隐隐约约有了残忍的意思。宁容璋仍是抬手按住他死死拽住的藤曼,道,“他救不回来了...” 李淮泽和纪元正满脸着急的守在林子外头,想进又不能进。 直到瞧见林子里头透出火把的亮度之后,这才冲着里头喊了一声,“王爷?!” “...” “摄政王?!” “...” “宁容璋!” “喊什么?”宁容璋终于肯出声,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李淮泽险些就要吓死,道,“王爷方才怎么不出声?” 几人陆陆续续的出来,后头几人满身的泥泞,活像是在泥潭里头打了个滚,纪元正就着月色数了数,面色一沉,道,“少了一人。” 方才那死拽着藤曼的士兵满手都是血痕,闻言举起手看了看,尖锐的疼痛传来,那人道,“大强死了。” “密林危险,传令下去,今夜谁也不能擅自进入沼泽。” “是。” 有人寻了干柴过来,忙着烧柴做饭,众人也好似过惯了这种不知何时会死的生活,就着篝火与月色,一言不发。 第二百七十章 你们已经出来了? 等到天光大亮之时。天边云际翻起了鱼肚白,而后渐渐露出绚丽的赤色。 宁容璋斜斜倚在一侧,嘴中咬着路边的狗尾巴草根,一身霜寒。露珠凝在铠甲上,带着入骨三分的凉意。 生火做饭,行军迅速的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密林危险,宁容璋打头,带着一支小队先行探路。抬臂将碗口粗的藤曼举上去,小将军招手,道,“快过去。”枯叶覆盖地面,连下一脚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啊——” “救命!!” 队伍后方忽然传出几道刺耳的尖叫声,那小将军欲走的脚步一顿,匆忙赶过去看。 那几个士兵痛苦的趴在地上,似是全身着火一般痛苦尖叫着,周围有人围了上去,那小将军拨开人群,瞧见那几个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士兵的脖颈上蔓生出细细的红纹。 “退后!” “去将王爷找来!快去!”猛地推了一把身边之人,那人扭头就跑。 宁容璋赶到之时,那几人已经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不动了。纪元正上前一看,皱眉道,“正是昨日陷入沼泽的那几人。” 真是蹊跷,陷入沼泽之后,何故会无缘无故的死了? 行军中中有人略通岐黄之术,隔着白布探查那几人的伤势。“脖颈,脸,”他扒开那人胸膛前的衣裳,道,“王爷将军请看,这狰狞红纹就是从心口上蔓延出来的。” 此话一出,周围之人纷纷扒开自己的心口瞧,好在没有什么异样。 “可知是何死因?” “回王爷,这几人身上没有致命的切口,瞧这样子,应是中了毒才是。” 这么说,昨日的沼泽不仅能吞人,里面还有毒物。宁容璋瞧着前头仍旧是没有出路的密林,道,“就地掩埋,切勿触碰。” 还未抵达战场便折损了几人,看来砾南一行果真危险。众人不敢大意,就着宁容璋的话将几人掩埋了。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有万分的危险,宁容璋仔细瞧着地图,带着众人继续穿行。 李淮泽纳闷,道“没成想这砾南的密林居然这么厉害,若是能将新人骗过来,那咱们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大获全胜?” 纪元正接话道,“这确实是一处损兵折将的好地方。”不过眼下身在密林之中的不是新戎人,而是他们自己。 —— 日头偏西,落在砾南城内。 王府之内的主院鸦雀无声,守在屋门的两个侍卫面露凶意,若是仔细看过去,定能察觉他们的面容与大历朝不同。年迈的老管家独自在院子外头踱步,时不时的往里头探头瞧去。 屋内响起一道年轻的声音,“怎么?王爷没有把握么?” 老王爷一身灰褐色的华服,正站在那男子的不远处,面露忧愁,“不会,不会,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是么?我来只是想要提醒一下王爷,若是王爷对主上不忠,那主上也不能确保王爷的两个儿子的安危了。” 听到那男子说起自己的儿子,老王爷身形抖了抖,那一对儿子可是晚年来子,平日里更是宝贵的不得了,眼下被他们掳去,如是火上浇油一般。 年轻的男子没有过多的停留,丢下几句话就离开了,老王爷看着人就要走,连忙道,“你们主上可要信守承诺,务必保我儿子安全!” 那人轻笑出声,道,“放心吧,主上最是守诺。” 待人消失不见之后,老管家才赶忙进去查看自家王爷的情况,瞧见老王爷安然无恙的立在门廊下的时候,终是将心里的那口气吐了出来,“王爷王爷,他们...” 砾南王哀叹一声,仰天而看,明明还是如昨日一样的好天气,他却是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敌军压境,朝不保夕。 “王爷,若不然,咱们还是像摄政王请求援军吧。” “不行!”砾南王坚决出声,道,“若是被这些新戎人知道了,本王的两个孩子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人新戎人何等的残忍,莫说他们的首领是个残忍嗜杀之人,就连他的部下也从不心慈手软,所过之境,老弱妇孺全都弑杀,无一生还。 如今肯宽宏大量,给他们砾南一条生路,已实属是开恩了。砾南王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道,“阿杜,赶快找人再去打探一二,断断不能叫他们活着出来!” 老管家颔首低头,他自然是知道砾南王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整整在密林之中走了一日,好在基本的方向没有偏离,大军才赶在日落之前从密林出来。 如是重获新生一般,看着日头偏西的落日,大家都齐齐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把自己的命不清不白的交代在密林之中,被毒物侵蚀,被巨兽吞食。 前方就是砾南城了,宁容璋将密信交给暗卫,嘱咐道,务必亲手送到砾南王的手中。 那暗卫三两下便消失在黑夜之中,前面的砾南城门仍是黑灯瞎火的瞧不清楚,大军隐匿在密林周围,居然也没有被人察觉。 暗卫带去的那封密信同守在城门外的侍卫前后一同入了王府。周遭的寒意渐渐涌上来,那暗卫翻墙进了王府,将宁容璋的玉佩呈出来。直接见了砾南王。 老王爷神色厌厌,回身瞧见了那黑衣暗卫手中的玉佩,猛地一惊,“你们...你们已经出来了?” 一句话就让那暗卫觉察出了不对劲,道,“王爷此话何意?这是主子让我交给王爷的密信,王爷应该尽快开启城门,迎王军入城。” 砾南王颤抖着双手将那密信接了过来,不知不觉间整个书房外头已经围上了一群侍卫。 密信上头只有简短的几行字,王军已到,静开城门。 砾南王沉重的合上了书信,浑浊的眼珠猛地射出一道凶狠的光来,“杀了他!” 书房外头汹涌而进一群侍卫,个个持剑。 “难不成你们要反?!”那暗卫同十几名侍卫一同交手,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三柄长剑插入胸膛上的时候,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第二百七十一章 求王爷一见! 至死,那暗卫手中还死死捏着那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玉上头已经沾满了鲜血。 死不瞑目。 砾南王沉重的闭了闭眼,道,“将人处理赶紧。” 被派出去的侍卫赶忙来报,道,“王爷!摄政王的军队已经到了砾南城外了!” “他们居然出来了?”砾南王简直不敢相信,那片密林危险重重,他们就算是全都死在里面都不会有人起疑,眼下居然好端端的出来了...“天要亡我,要亡我砾南呐!” “来人,整军,绝对不能让摄政王军进入砾南!” 城外。 宁容璋久久没能等到消息,一颗心脏直往心底下沉。“砾南城如此寂静,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李淮泽从容道,“砾南这么多年都不曾前往上京,若是真有二心的话,可砾南的守军有不足以与王军抗衡,你说砾南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说的,忽觉脚底震动,从军多年之人自然能敏锐的察觉出来,纪元正微阖的双眼猛的睁开,“是马蹄声,数目不少,正往城门处赶来。” 一去不复反的暗卫,接二连三的马蹄声,或有二心的砾南王。 “众军听令,退守密林外围!” 不过顷刻功夫,原本格外寂静无声的城门忽然亮堂了起来,上头有士兵高举着火把,似是在张望。 砾南王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到了城门处,沉声道,“开城门。” 城门沉重的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城门大开,退守密林的王军却不敢轻易动弹。 若是一招请君入瓮,岂不是整个王军都会全军覆没? “王爷,城门开了。” 宁容璋立在密林的外围,瞧见整个城门上方都是亮堂的火炬,那微红炽热的火光映射在一支支冰冷的箭簇上,他心里竟是说不清什么滋味。 “是埋伏。” 新戎人虎视眈眈觊觎大历朝的疆土,守在边疆的王爷却将矛头对准前来支援的王军。 宁容璋从上京带过来的王军并不多,其余的大军都从西疆过来的。“砾南只怕已经投诚了。” 李淮泽心中一沉,道,“可是传到上京的文书里头,砾南...” “假的。砾南只怕是抵挡不住新戎人的袭击,已经投诚,于是新戎便将计就计,弄出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纪元正面色不虞。 “边小寒还有多久能到?”宁容璋沉声问道,若是今日同砾南边军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新戎人。 “少说也得三五日。” 砾南王迟迟不曾瞧见王军过来,还是假意的传话,“城门已开,请王军入城。” 这哪里是入城?简直就是走的一条黄泉路。 “砾南王,怎么不亲自过来拜见摄政王?”李淮泽隔空喊话,显然双方都已经识破了对方的想法。 这一僵持就是好几个时辰。砾南军忌惮尚在密林之中的王军,若是匆忙进去密林的话,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计。 因着密林作为屏障,双方居然也能相安无事的度过一段时间。只等着边小寒带着西疆援军过来。 宁容璋着人在密林外侧安营扎寨,一边派出暗卫尽快联系边小寒,若是王军能在这处拖住砾南军的话,边小寒可直接带军切断砾南从新戎的联系,从后头包围砾南城。 心里头这么想着,密信上也就这样传了出去。 不过僵持了一天多的时间,新戎人便有些坐不住了,几次三番的派人过来催问。 “怎么?王爷是不想要自己的儿子的么?你想想看,你的两个儿子如今还在新戎受苦受难呢?”那面色阴柔的男子瞧着砾南王,不怕死的接着刺激道,“砾南王若是在这么拖延下去,等着大历朝的摄政王的援军到了,你觉得摄政王会放过你么?” 砾南王浑身颤抖。 那阴柔男子又道,“砾南王若是迟迟按兵不动,那...每过一日,就断了你那宝贝儿子的一只胳膊可好?而后慢慢断腿,在一片一片的将肉割下来,啧啧——砾南王放心,你的儿子绝对不会死,只会更加的生不如死而已。” 砾南王艰涩的闭了闭眼,道,“你们主子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那阴柔男子呵呵笑了两声,道,“主子的意思是,务必杀了摄政王,一命换两命!” 砾南受不住新戎人的攻击,早就被迫投诚了,那手段阴狠毒辣的砾南首领亲自过来,掳走了他的两个儿子,以此拿捏砾南王做事。 他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在新戎受罪。 这场战争迟早都会烧起来。砾南军的几个将军过来,道,“王爷!求王爷一见!” 老管家踱步出来,短短几日的时间,他头上的头发更加花白了,腰也更加驼了。几个将军年龄有大有小,最大的那个,双鬓已经斑白。 “王爷!求王爷一见!” 几个将军连番的跪在外头,书房的门紧闭不开,砾南王龟缩不出,似是已经知道那几个将军要说的是什么话。 可是被掳走的是他的儿子,不是他们的,没有人能理解他的丧子之痛。 老管家沉声道,“几位将军请回吧,王爷他...” “王爷!难不成您真的要同新戎人狼狈为奸?弑杀自己的同胞?”有年轻的将军怒吼一声。 他们是将军,是整个砾南城最坚固的存在,若是连这层存在都被人轻易攻破的话,那还妄谈什么保家卫国?!若是同新戎人狼狈为奸,他们就算是死了,都不会瞑目。 书房的屋门还是紧闭着,迟迟没有人回应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将军猛地站起来,说着就要往里头冲。 守在书房门口的两个侍卫和老管家半推半拉的劝着人,道,“将军息怒,王爷也没有办法呐!” 这三人哪里是几个年轻气盛的将军的对手,眼看着就要扒到屋门,书房门猛地被人打开了。砾南王面色沉重的开了门。 “王爷!”几个将军行了军礼,道,“难道王爷真的忍心,看着咱们砾南的子民都死在新戎人的刀剑下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 情愿 “王爷!我等请愿,带着咱们砾南军去跟新戎拼个你死我活!以保全咱们砾南的安危!” “是啊王爷!现在摄政王军已经赶来了,咱们同仇敌忾,未必不能杀的新戎军屁滚尿流!” 几个将军义正言辞,只有老王爷沉默不语,道,“那世子该怎么办呢?” 老王爷晚年得子,更是将膝下的两个儿子看的比命都重要,也是因此,那新戎军入城之后,才会将砾南王的两个儿子掳走。 “属下有一计,摄政王军眼下就在城外,咱们若是表面投诚新戎,而实际与摄政王军联系在一处,定然能顺利的将两位小世子救出!” “是啊,王爷,百姓的性命何其重要,还请王爷三思,尽快与摄政王军联络,以救城中百姓!” 道理他都明白,现在的砾南城不过是一叶孤舟而已,稍有不慎,整个砾南的百姓都会命丧黄泉。 前有新戎后有王军,自己的两个儿子尚在敌军手中。 “好...好...”砾南王终是松了口,几个将军喜极而泣,有人道,“那我立刻传信与摄政王,将现在的情况禀明,请他定夺!” “去吧。”声音如是飘渺之地传来的空无声响,没半分着落。砾南王此举无非是把自己的两个儿子置于危险的境地。 若是一朝他们暗中联合的消息暴露,以新戎人的性子,两个世子只怕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箭矢穿信狠狠射在树干上,守军拔箭下来,瞧见上面的无名书信,赶紧交给摄政王。 宁容璋仔细瞧着那书信的内容,之后将书信传给纪、李二人。 “果真如此,看来那夜是砾南王和新戎人的早有预谋。”李淮泽看罢书信,道“现在砾南王束手无策,咱们要不要入城?” “不可。若是这么正大光明的入城,岂不是叫新戎知道了咱们联合之事...” 嗯,有道理。 “既然新戎想要瓮中捉鳖,那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密信方才写完,紧接着就收到了边小寒的文书,西疆军已经到了砾南附近,正等着进一步的命令。 看罢书信,宁容璋沉了许久的面色终于和缓了一些。 次日夜间。 更深露重,一小队人蛰伏在草丛之中,簌簌压着草堆往里头走,“噤声。” 新戎人为了控制砾南城,在距离砾南城不远的地方安置了前哨营,今日夜间,边小寒就是要偷袭此处。 边小寒生的人高马大,缩在草丛之中行走很是难受,可也不得不压低了身子摸过去。 “到了,就在前方。” 前哨营的人员应该不多,按照砾南王所言,为首之人应该是一个四肢修长,面相阴柔之人,他几次三番出入砾南城,如过无人之境。 边小寒压着身子过去,一个手势摆过去,身后几人分成两队,就着盈盈夜色靠拢军营的两方。 至于砾南王的两个世子在什么地方,这还真不知道,除非挨个的摸过去。 “弓箭手。” 箭矢泛着阴冷的光,簌簌几道极轻的箭羽声,对面的营帐之内瞬间倒下几个身影,细微的声音压在月色之中,没了声响。 “摸过去。” 悄悄摸到附近,冰冷的匕首划破咽喉,有人杀人之际那人挣扎过甚,不慎撞翻了栏杆,倒在一堆枯枝上面。 “谁?!”营帐之内,有守军过来。 边小寒大喝一声,“杀!” 原本潜伏在周围营地之内的几个将士瞬间跳起来,提剑就砍。 双方实力相当,但不知怎得,这前哨营除了在外头巡视的这几人,居然迟迟没有援军。 待杀光了人,边小寒撩开帐子一看,烛光透亮,只不过半个人影都没有,显然已经人走楼空了。 白费了力气。 宁容璋带人绕过砾南城,同边小寒回合,到了地方才知,这不过是人家唱的一出空城计。 只留下几个侍卫在此巡逻,打定主意舍了他们的性命,可见这新戎首领确实残暴嗜杀。 边小寒不着调的冷哼一声,将手上的银枪插在地上,“这小崽子!怕不是知道咱们会来,瞧着像是会打地洞的兔子,溜得比谁都快!” 两军回合,却扑了个空。 “王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前哨营是空的,新戎人应该已经撤回了大帐,不过砾南王的两个儿子还在他们手中,这么好用的人质,不会又人不动心的。 无非就是谁先出手的问题。 这是新戎人的试探,或许早就知道砾南王身为大历朝的王爷,很是不靠谱,不会一心为新戎人卖命,这么一经试探,果真露出了马脚。 摄政王军入城之后,砾南王算是有了准备,若是他两个儿子回不来了,便是拼了自己的这条老命也要为他们报仇。 “新戎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咱们来了,他们反倒是躲起来了?”李淮泽瞧着边防城镇图,突然想起来有个词叫做,狡兔三窟。 砾南王苦兮兮,“王爷,我的两个...” 李淮泽瞧他一眼,道,“咱么都知道砾南王老来得子,膝下这两个儿子当作眼珠子一样的疼,只不过咱们也得看看实际情况不是?您若是提早跟咱们交代了,或许边将军还能出其不意,去前哨营瞧瞧。” 砾南王安分了一辈子,是没想到黄土都埋了半截身子了,他还能摊上这事。 砾南王哆哆嗦嗦,似是才想起来通敌这回事,道,“王爷恕罪!都是老夫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新戎人的鬼话,这才想着将王军困在密林之中...” 困死王军的罪过,不是简简单单一句鬼迷心窍就能一笔勾销的。 这事还得等大局落定之后在秋后算账。 夜深,有女侍端来温热的热汤,声音甜软道,“王爷,夜深了,奴婢服侍您歇息吧...” 宁容璋眉心一皱,盯着空寂的寝房,沉声道,“滚出去。” 那女侍身子晃了晃,倒是没想到这人居然会突然出口赶人,原想着在为自己争取一二,抬眼对上宁容璋那张堪称冷若冰霜的脸。 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寒蝉。 第二百七十三章 地位不低 那侍女连手中的热汤都没来得及放下,一阵风似的跑了。 若是大历朝打定主意要舍弃砾南王的两个儿子,那还在他们手中的两个人质便没有了人质的价值。 前哨营的领头人是个面色白皙的阴柔男子,全身都被一身的黑袍罩着,像是有多惧怕阳光一般,隐没在宽大黑帽下的脸苍白不似正常人的肤色。 “首领,那大历的摄政王按兵不动,显然也是个缩头乌龟,不如将这两个小崽子宰了给砾南王那老东西送过去,以此震慑!” 佛面蛇心! 跪伏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两个青年男子连连摇头,口中的绢布堵着他们的嘴,只能在喉咙那处呜呜咽咽发出一阵一阵的求饶声。 不要杀他们啊! 被苍白男子称作首领之人正背过身,秋日的日光透过帐子落在他的脚前,反倒是趁着身在那处的男子愈发挺拔诡异。 “不必,两个草包世子,也许能拿捏住砾南王,但摄政王却不会吃这一套。”男子身形高大,自顾自走到桌案旁边,给自己端了一杯茶水。 若是仔细看过去的话,还能察觉到那高大男子的一只腿似是有些坡。 黑袍男子不知首领为何会这般了解大历的摄政王,不过仍是没问,只道,“那首领的意思是...不打了?” 手中茶杯“哐当”一声搁在桌案上,首领转身,目光阴郁万分,唇角勾起一抹格外残忍的笑意,“不打了?如今秋日,新戎的马儿养的正肥,此时不出击,难不成等到那宁容璋彻底坐稳帝位之后吗?!” 那首领显然是动了气,黑袍男子赶紧单膝跪地道,“主上息怒!是属下考虑不周。” 新戎人谁人不知他们的首领性情阴晴不定,平生最喜欢的,就是看人受刑凌迟致死! 若是将人惹急了,怎么样的死法都是可以的。更有甚至,将全身的血肉一片一片的剃下,直到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那人都不见得能死,而后在慢慢的将人的脑子打开。 若是那犯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自己灰白的脑浆。 多么叫人兴致盎然呐?毕竟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亲眼看见自己死后白骨化的模样。 黑袍男子起身离开,连带着将两个快要吓尿的男子拖了下去,日光渐渐偏移,直直落在他那张阴骛不已的面上。 恰是故人。 双方都在等是谁先行出击,但若是耗的久了,对新戎就越是不利。 整个砾南城像是铁桶一般被团团包围着。就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有女侍经过外院之时,忽地瞧见干燥的地面上一片湿乎乎的粘腻,马上就是中秋时日了。 最近不少人家仍是按照往年的旧俗,置办一些红漆过来,打算给掉漆的廊柱新涂上红漆。 那女侍乍见地面上一团红色,还以为是府中请的工匠不小心将红漆弄撒了,正哀愁的过去看看,却猛的瞧见那团红漆的周围正躺着一个人形... 仅仅只是人形,森白的头骨裸露出来,说是尸体都查差强人意,那分明是一具白骨,“啊!!死人!死人啊!!” 砾南王闻声赶来的时候,那白骨上前已经被覆盖了一层白布。老管家扶着砾南王过来,满脸的凄惨。 “我的儿!我的儿啊!!” 砾南王目眦欲裂,伸出一双枯槁的老手颤颤巍巍的掀开白布,正一股子的腥臭味道瞬间扑面而来,纵然秋日里天气清凉了不少,可味道奇重的血腥味还是找引来大批大批的苍蝇。 嗡嗡的围着那吸了血水的白布打转。 砾南王将白布掀开一角,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 “确定是世子么?” 阿三拱手,“死者的面容身形已经看不清楚了,不过自小就跟在世子身边的书童说,世子幼时小指不慎折断一根,这事谁也不知道,只有跟在世子身边的书童清楚,因此,确实是世子无疑。” 宁容璋沉默半晌,这是新戎给砾南王的报复。 死了一个,还有一个。 这么残酷的弑杀手段,能将人活活的折磨死,古往今来,这种对待人质的方式,称得上史书留名。 这等危险的人物,宁容璋还真想会会。 李淮泽死皱着眉头,“真是神了,咱们砾南守得像是个铁桶一样,就连过了城门的苍蝇都得捉来看看是公是母,谁人会有能力在这般严防之下,将一个死人运过来?!” 这简直就是在挑衅他作为将军的权威! 纪元正指着面前的城防图,“淮泽说的不错,或许他们在城内有暗桩接应...杀了世子,算是警告,算是挑衅,不过下一步,是得好好想想,那不按常理出牌的新戎首领会怎么做了...” 月上枝头,整个砾南王府都阴森森的瞧着人头皮发麻。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城外,五支队伍悄无声息的从城墙根下出来,身上的夜行人与黑夜融成一体,阿三小声吩咐了两句,数十人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原地。 刚刚入夜的时候,一直潜伏在前哨营的侍卫发现,新戎的前哨营似是有人走动,这才急匆匆的派出一人会来禀告。 宁容璋当即就清点了几支亲卫,打算去会会面。毕竟传闻中那位新戎首领残忍嗜杀,又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等着未免太过被动。 今日合该是砾南世子的殡葬之日,按照常理来说,不管是砾南还是摄政王军,此时在商讨讨伐事宜,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些。 不过新戎的首领是个不走寻常路之人,所以宁容璋也没有太古板,除了在此黑夜带着人往新戎的前哨营摸去,甚至在砾南王世子的哭丧队伍之中,都安插了自己的亲卫。整个砾南王上方都搭建了弓箭手,只要风声稍微不对,那贼人插翅也难飞。 靠到前哨营附近,果真能瞧见一些蛛丝马迹。 来人不多,尽数守在营帐外头,看盔甲武器的精良程度来人应该在新戎的地位不低。 第二百七十四章 直接拔! 也有可能,就是新戎的那个首领。 李淮泽镇守后方,跟着宁容璋来的只有纪元正。 前哨营内没有点烛,连一丝光亮也没有,可见此人还是非常小心谨慎的。 纪元正压低了声音,又生怕他们只会短暂的停留一会,让到手的鸭子飞了,目光一直都盯着前头的动静。 “王爷,根据砾南王所说,这前哨营是一个身体苍白的男子所有,你说,里头那人,是不是就是此人?” “或许,”宁容璋简短道,“敌我双方人数相差无几,只怕没那么轻易的能将人捉住。” 营帐外头林林总总站着许多人,面上均带着面具,黑面獠牙,很是可怖。 正说着,那营帐帘子一动,潜伏在此的亲卫瞬间将脑袋低了下去。 纪元正就着杂乱的野草悄悄冒出个头,眯眼瞧着站在前头那人,身姿挺拔,没有像砾南王所说的那样,整日都以黑袍覆身,而是面上带着面具,身后还甩出一层黑色的披风。 尽管他全身上下都被衣裳包裹住,但单看那背影,纪元正微微皱眉,总是觉得分外的熟悉。 这人的身影修长挺拔,自己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脑海中早已遗漏在一处的记忆迟迟没有察觉的到。 宁容璋慢慢抬眸,只一眼,就能断定,来此的新戎首领不是砾南王画出来的那个终日穿着黑袍的男子,只怕是另一个人。 看样子,他们要走。 不管来的是谁,既然敢在砾南世子还未葬的时候过来,那必然也不能叫他全须全尾的回去。 借着草丛的遮盖,宁容璋弯弓搭箭,眯眼双眸对上那人身影。“嗖”的一声,箭羽撕裂空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诈响。 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背过身去,正要翻身上马的面具男人猛地瞧见错身站着的亲卫的头盔上一闪而过的亮光,“唰”的一下拔出手中的长剑,那剑削铁如泥,面具男子回身挥剑,剑身拦腰将箭羽折成两断,冰冷的箭头却带着惯性直插胸膛! 因着剑身阻隔,箭头才偏转了几分。 如雨的箭镞一簇接着一簇,那些面具亲卫纷纷挥剑应对。宁容璋一箭射中了那面具男子,倒是将新戎人吓得不轻,连连往后退去。 他咬着牙道,“快撤!” 马蹄声四起,跳动似是没有着落的浮萍。那块还算平坦的草地上,只有一支支斜插进地面的箭镞和几具中箭而亡的尸体。 纪元正立马上前查看那些人,无一列外,全都死了。 谁也不知新戎人深夜前来前哨营究竟是为了什么?兴师动众又冒着危险过来,绝对不简单。 回到砾南城之后,砾南王还沉浸在自己死了儿子的悲痛之中没有清醒,宁容璋于深夜思考自己究竟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内容。 李淮泽听说摄政王射中了那人,高兴的简直能一蹦三尺高,“若是那人就是新戎首领就好了,他若是死了,新戎岂不就是一盘散沙?” 纪元正默默的脱去外衣,也不知他有没有在听李淮泽说话,后者见人没有答话,扭头一看,果真,纪元正一副心不在焉神思远游的样子。 “哟——莫不是想上京的万姑娘了?” 纪元正脱衣的动作一顿,偏身也不看他,“胡说什么?” 李淮泽虽然小他几岁,不过现在也早就到了能议亲的年纪,倒是比议了亲的纪元正还不扭捏,“这有什么的?男子汉大丈夫,纪兄连想嫂子这话都不敢承认么?” 纪元正身着一身雪白里衣,推开窗子被冷风灌了一身,神思顿时清醒了许多,脑海中那一抹熟悉的背影却怎么也抓不住...眉宇之间的疙瘩更是紧了不少。 “今日我瞧那面具男子,总是察觉分外熟悉...” 他喃喃自语,李淮泽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再说了,说不准就是因为你太想要一个答案,这才稀里糊涂的觉得熟悉。”他说着打了一个哈欠,“困了,我先回去睡觉了,明日还要早早起来干活呢。” 待人走后,纪元正双手撑着窗棂,道,“不是错觉...” 夜半,马蹄声清脆,踩着霜寒与露水踏过来的时候,惊动了正在巡逻的士兵。 新戎首领被身边几人扶着进去,胸口上赫然插着一个削了箭尾的箭头。 行军之内的大夫赶忙进来,先是探查了伤势,轻舒一口气道,“好在主上将箭羽砍断导致箭头偏离,否则这支箭插在心口上便是神医也无力回天。” 那首领卸了面具,额头之上冒了层层的冷汗,一张面更是阴郁到极致,“别废话,拔箭!” 那大夫连连点头,娴熟的撒上麻醉药粉,拿着干净的绢帕递给新戎首领,道,“主上,您且忍忍。” 那阴郁男子将他递过来的帕子挥在地上,眼神疼的血红,“直接拔!” 箭头翻开血肉,生生从里头带出来一股子血水,像是堵都堵不住一般,接连染红了好些个绢帕和温水。 那是生生拔出来的,好不容易止住了血水,覆了伤药之后,那新戎首领已经是面色惨白。 他们主子手段狠厉,嗜血残暴,不只是对别人,更是对他自己。听闻他们主上身份有异,在戎部不知是杀了多少人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方才拔箭之时一声不吭,足以能知道此人有何等的耐力。 帐中除了几个贴身侍候的女侍,其余便没了旁人,男子半躺在床榻上,垂眼瞧着胸膛上的白色纱布,冷笑一声,“宁容璋,你欠我的,迟早都会还上。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孤寝难眠,帐内时不时有女侍进进出出,能在他身边近身伺候的女子不管是姿色还是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 看这些人的面相,倒也不难看出,是附近砾南城的女子,也是大历朝的女子。 面前有一女子乖顺着眉眼端来膳食,一言不发的就要走,手腕却冷不丁的被人握住。 那女子打了个寒蝉,“首...首领?” 第二百七十五章 你怕我? “你怕我?”阴郁男子不满的眯了眯眼。 那女子惶恐跪下,“奴不敢!” 猛地将人提起来,大手肆无忌惮的游走在她的身上,男子调笑般勾起她的下巴,道,“既然不怕,那怎么不敢抬头看我?” 黑发如稠,柔顺异常,阴郁男子毫不顾忌自己身上方才包扎上的伤口,一用力,将人翻身压在身下。 “你可知能近身伺候代表着什么?” 那女子惶恐垂眼,“奴不知...” 那男子满意的勾唇,“这便就知道了。” 营帐没有关门,甚至还有一二不知情的人进出,阴郁男子身上衣衫半褪,猛地被人打搅了兴致,扭头冲人一喊,“滚!” 进来添水的女侍吓得赶紧折了帘子出去。不一会,附近巡逻的士兵都能听见营帐之内那女子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喊叫声。 天色刚刚亮。 阴郁男子瞧着身下没了生息的女子,暗骂一声晦气,这才抽身起来,唤人进来穿衣。 胸前的纱布早就被染成了血红色,看着就吓人的紧,只不过那人好像没有了知觉,又好似满不在乎一般,无视它穿衣。 进来洒扫的侍女瞧见躺在床榻上衣不蔽体,下身一片血红的女子,赶紧垂下了眼。 死在首领床上的女子,这已经不是第一位了。 待穿衣之后,那阴郁男子头也不回的往外头走,撂下一句,“全都收拾干净。” 营帐之内的女侍将同情怜悯的目光放在床榻上早已没了生息的女子的身上,似是也能想到自己最后的下场,尸体上连个草席都没有,就这么赤身裸体的扔到山谷下,或许是被天上盘旋的雄鹰吃了,或许是被山中的野狼吃了。 总之,没有入土为安的福分。 几个侍女沉默的将人抬走,面上已经熟练生冷的没有任何表情了。 —— 冷汗频频。 天色甚至没有完全亮起,纪元正猛地从床榻上起身,连鞋都赶不上穿,赤脚跑了出去。 外头的月牙还挂在天上,清冷的厉害。 深夜宁容璋的寝屋被人敲响。烛光点燃,映在两个对面而座的男子的面上。 “你确定?” “我虽然少时回京的次数不多,不过断然不会看错,是修文。” 纪家三公子纪修文,世人只知其有文韬,不过曾跟着武亲王谋反,之后宁容璋平反上京,他便消失不见。 却不想此人还有武略,竟然南下去了戎部,还成了新戎部之人。 自从前半夜瞧见那面具男子的背影之后,这熟悉的念头就一直盘桓在脑海中,迟迟没能消散。 而记忆是不会骗人的,显然,谁也不会将那面具男子同一个早就死了的男子联系在一处。 武亲王兵败之后,纪修文没了踪迹,但大约是死了,只不过不知道死在何处而已。 深夜记忆陡转叫他记起来,那熟悉的身影就是纪修文。他曾不止一次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身。 身姿挺拔,如松如柏。 只不过仍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已。 纪修文自幼聪慧,弃文从武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看着他在新戎军内的地位,只怕是十分高,更大胆的猜测,他就是新戎首领。 “是不是的,见一见就知道了。” 纪元正也不知宁容璋所说的见一见是什么意思,但毕竟两人都在不同的立场上,真若是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天,他不会手软。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秋日转瞬即过,时机非常宝贵。 新戎军兵临城下的时候,砾南老王爷终于从丧子的哀痛之中清醒过来了。 城下就是新戎人的军旗,赤红色的火焰在军旗上飘成一团,砾南王手撑着城墙缺口,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就看见有两个穿着盔甲的新戎人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过来。 遮住脸的黑色头布一摘,不是他的小儿子又是谁? “儿啊——” 那男子被日光猛地闪了一下,缓了一会眯着眼睛看上去,“爹!快救我啊!爹!” 砾南王最是心软,他的两个儿子长到现在这般年纪,仍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一个。 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人施刑的,一片一片的肉刮下来,刀片和骨头的摩擦声能听得人头皮发麻。 血甚至都染红了他的衣裳! 他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了! “爹!救我!快救我!” 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带着面具,道,“砾南王,好好看看你的小儿子,今日可就是你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银杆长枪红缨头,最适合悬首示众了。 在青年男子惨叫声中,李淮泽从城墙一跃而下,纵身跳入敌军面前,于此同时,成片的箭羽从上方倾泻而下。 新戎军忙着躲剑,一把将该死的砾南公子踹了出去,李淮泽就势将人带到城楼上。 面具男子“呵呵”两声,似是根本不曾在意自己没了人质。“摄政王何在?!” 他关心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砾南世子,而是摄政王军。 城楼之上,有一人身穿银白色盔甲,面容肃静,望着下方之人道,“纪修文,伤可好些了?” 面具男子微微一怔,忽而有些不可置信的气急败坏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是什么纪修文!” “何必着急否认,既然是纪家的三公子,那怎么不好过来见见纪家大公子?” 宁容璋错身,身后紧跟着过来的就是纪元正。 纪家的大方早就同二房三房没有什么关系了,可是幼时生活在一起的情分还在。纪元正张张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是罪大恶极,纪凝秋死在了宫中,他曾投靠武亲王,后来纪家二房几人都回了老家,后来战乱四起,全都没了消息。 与其说他们是亲人,倒不如说是仇人来的更加妥当。 “世上早已没了纪修文,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是新戎苻筹!” 他是谁早就已经没有这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心里恨着谁。 话没说上两句,整个砾南城忽然就内乱了起来。新戎坐等在城外,好似是要亲眼见证一座城的坍塌一般。 第二百七十六章 陷阱 苻筹在面具在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城内忽而有人快步跑上高楼,道,“王爷,不好了,城内守军不知为何突然打起来了!” 城内守军,便是一直都驻守在砾南城的守军,该是由砾南王掌管才是。 砾南王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眼下新戎兵临城下,他们砾南倒是先打起来内讧了。 “镇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纪元正先带着一支摄政王军前往城内探查情况,在此紧要关头,若是砾南军不安分的话,难免波及前方的战事。 城内。 众军喧哗一片,纪元正跨马而来之时,只瞧见一群兵痞似的流氓穿着半身的盔甲,散漫的士气,哪里有半分城破家亡的危机感? “你们在做什么?!”剑眉几乎都拧成了一个结,星眸看向那处,拿着不寒而栗的威压感。 “是纪将军,纪将军来了!”砾南军有人认识纪元正,匆匆上前禀告,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复述了一遍。 原是砾南军中有人觉得摄政王只是再拿砾南军当作诱饵,引得新戎人前来,却要砾南军作为牺牲品。 砾南军分为左右两个将军,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纪元正拧眉,道,“右将军既然觉得摄政王是有意让砾南军血战,为何现在新戎兵临城下,而右将军却还有闲心在此争辩?” 右将军脖子一梗,“你们上京人狡猾的很,本将军不同你废话,摄政王既然要打那就打,反正别想让我们砾南出兵!” 左将军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右将军的脖子骂,“摄政王是前来援助咱们砾南的,现在砾南军反倒是龟缩不出,你说这是什么事?!” “援助?”右将军冷哼一声,指着还挂着白幡的王府,道,“现在世子尸骨未寒,那等场景你又不是没有见过?!世子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尸首连一块好肉都没有,摄政王军若真是前来援助于此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世子死在新戎的手里?!” 这话说的左将军哑口无言,只能无奈的甩了甩手,哀叹一声。 纪元正听他们吵了半晌,这会算是明白了,右将军这是在怨摄政王没有将世子救出来,反倒是暴露了砾南王和摄政王在一条船上的事,这才引得新戎人大开杀戒。 “世子虽然已经死了,不过,二公子却还在。”纪元正稍一摆手,身后有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的架着人过来,那二公子死里逃生,到现在腿脚都还是软的。 “齐叔!呜呜...”二公子一把扑到右将军怀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险些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好在,好在李将军救了我啊!” “哥哥也被他们杀了!” 左右将军鼻子一酸,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好贤侄,别怕别怕,齐叔替你杀了他们!那帮新戎蛮子,早就该死了给世子偿命了!” 右将军直起身,方才不想上战场的士兵也跟着起身,拿剑的拿剑,穿盔甲的穿盔甲。 一副要打到新戎老巢的架势,哪有方才那百般不情愿的模样? 前方城楼之上。 窄袖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宁容璋神色淡淡,道,“纪修文,不妨让本王猜猜,武亲王死了之后,你是如何来到新戎的...”他说的漫不经心,好似此时不是在烈鼓阵阵的疆场上,而是茶楼之中,故人再见面时候的闲谈。 “武亲王入京之时,你借机与武亲王交好,成了他的谋士,可惜你那时并不知晓本王的计划,反倒是一心为着武亲王不断报复纪府...后来本王平反,入主皇宫,你自知自己的下场,便趁乱逃了出去,直到宁怀暄再度称帝你都没有出现,而此时,戎部内乱,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便是此时来到戎部的,对不对?” 苻筹咬牙,面具上满是狰狞的竖纹,正如他此时的心,深吸一口气之后,苻筹举剑,“摄政王,你只需要知道,你我不共戴天!” “呵...”宁容璋上身迎风微微探出去,道,“手下败将,便是再有几个回合,也还是手下败将。” 他几乎是不着余力的想要激怒纪修文,专挑他的痛处说,“你本是纪府的三公子,父亲官职不高,母亲呢,又是个一心想要攀高枝了,一家子都生活在大房的光环之下。大方人才辈出,纪康是相国,你们一家子也跟着鸡犬升天,纪元正又是将军,就连纪梦舒,都自小与皇帝有婚约...生活在这样的光环之下,又怎么能不嫉妒呢?” 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的响,苻筹双目赤红,抬头看着城楼上的宁容璋,冷笑一声终是承认了,“宁容璋,你说的不错,我从小就生活在他们大房的光环之下,人人都只会看见纪元正和纪梦舒他们兄妹二人!谁也看不见我!明明我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学院里头的夫子夸我才思敏锐,未来可做相才...凭什么?!难不成只是因为身份比不上他们高贵?我偏是不服。” “因此当武亲王入京的时候,纪府被打压,就连纪康都整日愁眉不展的,我便知道,这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在乱世之中成为一国相才了!” 苻筹目眦欲裂,几乎是怒骂着将这么多年的不甘全都说了出来,他怎么能不恨? “不是因为本王,也不是因为别人,纪修文,是你心思不正,是你,不辨明君。”宁容璋淡淡回应,似是将他这么多年的经营筹划都当作竹篮打水而已。 苻筹轻笑出声,笑声越发张狂,“是么?既然摄政王觉得我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那咱们不妨就看看,鹿死谁手?!给我杀!!得宁容璋头颅者,加官封爵,赏黄金万两!” 马蹄声阵阵,嘈杂声瞬间沸腾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城门下方忽然人仰马翻,惨叫声,血腥味混成一片。 城门外头早就埋伏好了陷阱。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谁定亲了 若不然,岂会让新戎这么轻易的靠近砾南城。 纪元正带着砾南军赶过来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只能听到震天的喊叫声和刀刃的打杀声。 外头混成一片,城内的百姓也都紧闭门户,外头的战事说起就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攻入城内呢。 街上像是被洗劫一空一般,行人都贴着墙根逃命,一边给那些大兵让路,一边往家中赶去。 街上有个瞎了眼的老阿婆慢慢顺着街道往前方走,有年轻的后生瞧见了,便赶紧说一声,“老阿婆,你走错方向了,那是往城门去的路,那里正在打仗呢!” 老阿婆手中的竹杖一顿,道,“我就是要去那里...我要去那里...” 后生一边躲避匆匆来又匆匆往后抬伤兵的队伍,一边凑到老阿婆的身边,“你这一把年纪的,眼神又不好使,去那也是添乱!” 街道嘈杂,老阿婆却很是镇定,“不...我要去找我的儿子了...” 砾南城内的百姓大多都知道这位老阿婆,他儿子从前是砾南军的一个小将,后来战死沙场了,老阿婆也因此哭瞎了眼睛,到现在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老阿婆,您说什么胡话呢!”去战场上,就是死路一条! —— “快走啊!新戎都打到城门了,再不走,只怕要被残忍嗜杀的新戎人杀了!” 整个砾南谁人不知道他们的世子被新戎掳走,送回来的时候,血都流干了,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 屋内的阿母看着空气中升腾起来的灰尘,耳边的马蹄声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是咱们还能去哪呢?外头又这么乱...” “去哪都好,只要别被新戎人给抓住,去哪里都好。”手中的行囊还在加速的收整,那年轻的后生还在催促自己的母亲。 狼烟四起,杀伐不断。 上京城内也没有那般的安稳。 卫徵坐在书房之内,面前的书案上摞起来小臂长的奏折,整个人埋在折子后头,簌簌掉着头发。 “笃笃——” 卫徵头也不抬,“进。” 何慧端来一小盅的汤来,瞧见他眼底下的乌青,道,“先喝上一碗吧,喝完才有力气看折子...” 卫徵将头从折子后面抬起来,幽幽扭头,“阿慧...” 她将小碗端下来,递到卫徵嘴边,咸香的味道勾引着他肚里的蛔虫,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 抬头再看看那美妇人,这给的简直就是一碗夺命汤,偏生他还得笑着喝下去。 喝完,才有力气接着看奏折。 从砾南传过来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兵马钱粮像是不要钱一般簌簌往前线送去。 好在宁容璋临走之前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若不然,可就不止这些事了。 “对了,明日怀亲王夫妇就要赶来上京了,就将他们先安置在城中的王府之内吧,现在战事吃紧,他们应该会明白的。”卫徵匆匆交代两句,便接着看着折子。 何慧默不作声的退下。 两个郡主在上京吃吃喝喝,时不时的串个门,打听打听摄政王同纪家公子或是城内的其他好儿郎的事,总是一日一日的不得闲。 每每战场上的文书传来的时候,先是送到卫府,而后在送到纪府,毕竟纪府姑娘的未婚夫和兄长全都在战场上,整个上京,只怕没人比她更挂心他们了。 红叶一边斟茶,一边宽慰道,“姑娘,您就放心吧,公子同王爷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那文书里头尚且夹着一封宁容璋写给纪梦舒的家书,没经过卫府,直接送到她这处了。 猛地从文书里头掉出来,落在地上,漆印还粘在上头,显然无人见过。 纪梦舒一目十行的先行扫过一遍,而后在逐字逐句的看过去,末了,眉心却皱起。 “怎么?王爷是出了什么事么?” “红叶,当初武亲王举兵谋反被杀的时候,你可知纪修文在何处?” 红叶低头思索一番,道,“纪修文那厮攀上了武亲王之后,便对咱们大房落井下石,若不是摄政王护着咱们,当初还真不好说,后来武亲王将您绑走,纪修文那时也就消失不见了,不过,应该是死了。”一个书生,又在乱世之中,若是没死的话,早就该出现了。“姑娘,您何故问起那人?!” 真是晦气的很,他们纪家怎么就养出了那么个白眼狼。 纪梦舒轻叹一口气,“他只怕,没死。”看来砾南祸事,全都是因纪修文而起。 怀亲王夫妇到京不过三五日的时间,砾南那边打的正凶,也就自顾收敛了两个女儿的作风,一日一日的住在府内,也不出来了。 怀亲王妃瞧见她们住在皇宫外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当初母亲将你们送过来,是怎么交代你们的?难不成全都忘了?” 芙蓉拿起一个红豆酥酪,道,“可是摄政王现在不在上京,母亲,他们都去打仗了。”别说怎么沟引了,现在连面都见不着了。 怀亲王妃又叹了一口气,“现在大历好不容易安稳一些了,可莫要再横生波折了。” 芙蓉吐吐舌头,一边品尝糕点,一边道,“母亲不妨去上京城内打听打听,摄政王早就已经跟纪府的姑娘定亲了。咱们何必再上去横插一脚?” “谁?谁定亲了?” 芙蓉耐着性子道,“摄政王。” “谁家的姑娘?” “纪家的,母亲也是见过的。” 怀亲王妃冷哼一声,纪府现在只有一个小将军撑着门楣而已,咱们怀亲王府底蕴深厚,可是大历少有的异姓王,一个相国的女儿,怕什么?难不成还能委屈你们做妾不成? 芙蓉倒是没这意思,她的意思是,不好拆散人家的姻缘吧。 这边盘算打的正好,只是好似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是摄政王军败了呢? 几万将士死在砾南,再也回不来,莫说什么娶亲了,大历只怕又要陷入风雨飘零之际了。 卫徵不可置信的看着八百里加急传过来的文书,声音难得的抖了抖。 第二百七十八章 昏迷 “怎么可能?” 茶杯翻倒,打湿了文书,上头的墨迹瞬间胡成一片,卫徵赶忙起身,拿袖子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直到眼前氤氲出了水汽,“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宁容璋啊!” “当初在北疆的时候,那么多人想要杀他,他都活下来了,现在说什么人不见了...” 砾南一役过后,横尸千里,遍野哀鸿,空城寂寥,什么人都没有了。 文书自此也就断了。 纪梦舒赶紧扶住旁边的椅背,这才撑着身子没倒下,“空城?” “不错,哀鸿遍野,有极大的可能,便是双方同归于尽了。”卫徵垂首,“听说此次新戎为了赢,连老弱妇孺都在参战,经此一役,再无人生还。” “不可能。”纪梦舒声音还算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宁容璋是将军,不可能做出玉石俱焚这种事情的。” 卫徵也道,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我也是这般想的,你放心,已经着人去寻了。” 卫徵交代两句过后,便匆匆离开了。纪梦舒偏头看向如日中天的太阳,只觉周身一阵阵冰冷。 “备车。” “姑娘!” “快去...” 红叶自知拦不住姑娘要走的决心,只求着让姑娘带着她一起去。 砾南一役过后,朝野哗然一片,摄政王何等英姿,若是真的殒在砾南,大历又该如何撑过这段时间? 众人心焦,但奈何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鸿雁过境,哀嚎声四起。从城门望去,整个砾南城都是一片荒凉景象,两侧的棚户木头里头时不时冒出一二火星,细簌簌的烧着,隔着滚烫扭曲的空气,看见仰俯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将士,血液从每个人的身上流出来,又在低洼处汇在一起,招惹来许多苍蝇蚊虫。 天光大亮,落在地面上残败不堪的新戎旗帜上,而后被一人轻飘飘的踩过。 那人身上尽是灰尘,手中长剑撑地,铠甲的尾端一滴、两滴的滴着血。 街头巷尾,每一处地方都染尽了将士的血。 他睁眼瞧着这副景象,而后缓缓跪下身,在旭日升起之时,昏死过去。 卫徵生怕上京人心惶惶,压着消息不出,只说砾南决战,尚且不知结果如何。 纪修文是何等脾性,不达目的不罢休,纪梦舒还是了解的,只不过没想到之前消失不见的人会在此时有这种隐患。 砾南路远,纪梦舒却一刻都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去了砾南。待到了密林外侧之时,还能瞧见大军在此生火做饭的痕迹。 宁容璋到了行军路上,也总是写上一两封的家书,这个习惯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之前从军打仗,不知写了书信寄给谁,现在出门在外,每每提笔都是写给她的。 他在心中提到过,前往砾南的路上有一处密林,凶险万分,里头的沼泽能生生将人吞下,还有毒虫肆虐,死伤有计。不过宁容璋穿行密林之时,特意将自己走过去的路都绑了红绸,也是为了待来日退兵之时沿路返回。 只是还不能他们撤军,反倒是便宜了纪梦舒。 几人小心翼翼的进入密林,果不其然,没走多远便看见了树枝上的一段红绸,“咱们跟着红绸走!” 金乌翻过山头。照在砾南城门时,纪梦舒算是真的见到了何谓人间炼狱。 城中还有火星,不知烧了几天几夜。木头桩子全都烧成了灰,城门大开,放眼望去,整个街道上尽是死人。 血流成河。 着装各异的将士趴着躺着歪着地上,浑身冰冷,死伤之中,甚至还有平民百姓的尸体。居然是被生生攻破了城门,两军同归于尽。 纪梦舒立在中间,一阵阵冷汗划过后背,叫她手脚发冷,“宁容璋!” 乌鸦在空城上边盘桓几圈,呜呜的飞走了。 带过来的亲卫在尸体群中翻找,直到夕阳完全沉下去,“姑娘,并未找到摄政王的尸体。” 尸体...纪梦舒猛地回神,“再去找,他不可能死的...” 红叶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屋子,道,“这片说不定还有残余的新戎人,姑娘先进去吧...”毕竟黑天半夜的,在外面实在是危险。 纪梦舒接过红叶手中的火把,道,“你在此等我就是。”说着转身沿着那大街走去,四下寻找了他们的踪迹。 阿兄...每每看到一个身形相似的身影,小心翼翼的去瞧那人的脸时,一颗心都会高高的悬起,而后瞧见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庞,心又会重重的摔下,以此循环往复。 砾南城破了,新戎人和砾南乃至摄政王军的尸首混杂在一处,他们真的同归于尽了。 “哥!” 哀嚎声响彻空城,那男子的半身都泡在水中,胸口上插了两支箭,浑身死白,已经没有一丝温度了。 “啊!!来人快来人啊!” 她惶恐无措的抱着他的身子,像是前世无力挽回所有的事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纪府之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铺天盖地的痛苦席卷而来,在人昏倒之前,看到了四面八方跑过来的亲卫。 这就够了。 烛光微晃,从行军床上醒来的女子猛地起身,擦去额上汗水,似是找不着归途一般,慌张张望。 “姑娘!姑娘!”红叶忙着放下手中的东西,道,“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阿兄呢?阿兄还好不好?”方才睁眼起身,才知道昏死之前看到的一切不是梦境。 “亲卫寻了伤药来,但是大公子的情况很不好,只剩下一口气了。”红叶伏在她身边,呜呜哭着。 他们来时形单影只,没有多带旁的人,能在空城之中找出一二伤药已是不易。“回京呢?回京?” 红叶摇摇头,“姑娘,咱们没法将公子带回去啊!”便是带回去了,只怕半路上,他也撑不过去的。 纪梦舒踉跄跑出去,在旁边屋内寻到了纪元正,“阿兄!呜呜...” 同样狭窄的小床上的男子双目紧闭,唇色全无,两只箭羽已经被拔出来了,身上包扎着伤口,仍是昏迷不醒。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送 十里空城,宁容璋失踪,纪元正重伤,她心疼的都麻木了。眼泪无知无觉的落下来,砸在罗衫上。 随即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红叶连忙跟上,语气焦急,瞧见她牵了马,连忙上前拦住,“姑娘,您做什么去?” 纪梦舒转头,“阿兄伤重,在这么拖下去会死的...我为他,寻医。” 红叶面上不知从哪里沾染上灰尘,头发也显得凌乱一些,一身衣裳早就在行马路上弄的褶皱不已,“姑娘,奴陪您一起去。” 马儿低低嘶鸣两声,纪梦舒拽着缰绳打马而去,临走之前她说,“替我好好照顾阿兄。” —— 密林深处。 毒蛇虫蚁环绕期间,火柴吡剥,将想要试探着靠近的虫蛇逼远,火柴上方架着一小锅汤药,一罗衫女子穿着在简单不过的衣裳,头上带着一二支素钗,正全神贯注的做着手里活计。 那汤药的颜色已经发黑,在时间的熬煮下慢慢变少。 女子瞧了瞧,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将那汤药微微放凉之后倒入瓷碗之中。 这密林很是寂静,从前只有虫鸟鸣叫之声,她又是一个人住在这里,遂变得愈发不爱说话了一些。 微微出神之后,那罗衫女子将汤碗端进屋中,小屋的屋顶上,正盘桓了两只红身毒蛇,似在打闹一般。 原本就狭窄的屋子因着躺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因而显得更加的逼仄。 俯身探了探男子的额头,兀自嘟囔一句,“算你命大。”这人时她在林子深处捡到的,身上穿着盔甲,浑身血污不说,因着浓重的血腥味还引来许多毒虫毒蛇,都险些将他生吞活剥了,若不是瞧着他还有一口气,她才懒得管他。 支着下巴正瞧着床上那苍白的男子,门口传来一阵湿物滑行的声音,若非是她耳朵好使,寻常人定然是听不见的。 一条红颈小蛇在门槛上探头探脑的望过来,那罗衫女子便道,“小五,快回去!” 话落,那红颈小蛇居然很是乖顺的扭头爬了回去。 罗衫女子拿着竹管,将汤药不怎么费力的给男子灌了下去,刚要起身,手腕上便猛地覆上一个强硬的手。 “放...放开!”她伸手拍他,床榻上的男子并未醒,不过是有了浅显的意识。许是她动作太大,反倒是惊醒了他。 “你是谁?”他睁开双眼,手上却没松力。一双长眸满是戒备的望着他,身上一阵酸疼。 “我还能是谁?你且好好看看,可是我救了你!”她简直要没好气,密林多毒,砾南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但也有一二来的客商不知,她从前也救过几人,不过谁都没有他脾气大。 男子迟钝的转了转眼珠,瞧见一处略显简陋的屋顶,手上便松了力,重复道,“是你救了我...咳咳!咳咳!!” “哎——好了,看在你是伤患的份上我就不同你计较了。”她说罢起身,没在管他。 外头姣好的日光落下来,男子起身,背上胸前一阵阵疼痛,不过好在尚且能忍受,便一步挨着一步站在门槛前,日头毒辣,晒的他眼神微微眯起。 清隽的侧脸暴露在日光下,正是消失不见的宁容璋。 他已悄然打量四周,小院外头晒着药材,药炉,还有四周不敢上前的虫蛇,“你是药神医对不对?” 见他尚有几分清醒,那罗衫女子背对他,道,“你走吧。既然醒了,我这就不留人了。” “还请神医出山,为我兄弟诊治伤情,我...”宁容璋既然瞧见她一人身处密林,想来不是那等悬壶济世之人,承诺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救你是机缘,不过本姑娘只怕同其他人没有这等机缘了。”她翻晒着外头的药材,外头死了多少人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宁容璋一噎,仍道,“姑娘在这深山密林之中,可曾知晓我朝与新戎一战,砾南城几乎焚烧殆尽,火光冲天,两军死伤无数同归于尽,十里空城。难道这些对姑娘而言,也是可有可无之事么?” 手中的药材不知已经翻晒了多少天,微微焦酥,发出好闻的药香味,罗衫女子手中不停,“这乱世,本也就不是凭谁一己之力能改变的。”她回头朝人道,“隐居于此,便是不想掺和这等俗事...我这不留人了,你走吧。” 她几次三番赶人,宁容璋也不气馁,“姑娘身在密林之处,可也是我大历朝的子民,军中将士为了抵御新戎,尚且不惜捐躯报国,姑娘既然肯出手救我,便是心存善念,为何不肯施针救人性命?” 耳边似是有一只蜜蜂似是嗡嗡直叫,罗衫女子微微偏头,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觉这么聒噪了。 —— 砾南城内,纪梦舒带来的亲卫还在不停的翻看其中之人,有人尚且一息尚存,众人便将人背到屋中去,拿着汤药为其续命。 红叶立在城门那处,望着前方并无人烟之地,心里头一个劲的紧张,姑娘去了许久,直到现在都没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可是姑娘不许她跟。 纪梦舒牵着缰绳,马儿疲累,时不时的低头啃食一两口的嫩草,茫茫地界,她竟是不知该往何处去。 马上的女子时而啜泣两声,时而抬头望向夕阳,不知前路亦不知归途。 “神医。” 在人不知第几百次的这般唤她的时候,罗衫女子终是蹙起眉头,将门一关,“慢走不送!” 宁容璋被关在外头,就着台沿坐下,“夜深寂静,神医为何不愿救人,总归需要一个理由吧?银钱药材还是功名利禄,这些我都可以尽数奉上,只求姑娘出手相救。” 屋内点着几盏豆油灯,那罗衫女子冷哼开口,“原本我是不救官家人,若非看你惨死在密林外头实在不忍心,你觉得本姑娘会救你?” 宁容璋忽而一笑,道,“姑娘心善...” 许是知道了宁容璋接下来要说什么,罗衫女子折身。 第二百八十章 醒来 “你们这些该死的官家,整日都在上京里头醉生梦死,哪里知道外头的世道都乱成什么样了?民不聊生,便是上京那位皇帝的作为?这样的世道,我救上一人二人,又算得了什么?” 前朝暴虐,无人不受其害。 宁容璋深吸一口气,道,“姑娘可知,此次新戎作乱,摄政王军也来此了?我虽然不敢保证摄政王登基之后会是怎样的明君,不过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让身在大历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还大历百姓一个清平的世间。前朝事迹早就不复存在了,强敌灭后,大历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屋内久久没有动静,宁容璋接着道,“姑娘心慈,倘若前来的摄政王军无一人能返,神医觉得,上京又该会经历怎样的风雨呢?” “吱呀——”寂静夜空下的门声格外清脆,那罗衫女子着一件白绒披风,垂眼看着坐在台阶上的人,眉眼冷清道,“你是何人?” “摄帝政亲王。” “你说,往后会还大历百姓一个清平的世间?” “对,神医如此,肯随我下山救人了么?”罗衫女子就着月色瞧着他,短短几日的相处,倒是能看出此人不骄不躁,持中稳重,也不像是前朝那只知享乐的混蛋皇帝。 救此一人,等同于救世间千万人。 “既是如此,那本姑娘随你走一趟也无妨。”说罢她折身关了门,“只不过要等到明日了。” 密林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纪梦舒回到砾南城的时候,已是精疲力尽,她翻身从马上下来,一张面苍白的不想活物。红叶小跑过去将人一把接住,“姑娘!” “此处无人...”嘴唇已经干裂起皮,嗓音也像是吞沙一般的嘶哑,“红叶...我只怕救不回哥哥了...” “不会的姑娘,大公子福大命大,断然不会就这么死了的。” 她说的都是安慰话,纪梦舒知道,可这周围空无一人,莫说是寻个大夫,便是找个活物都难。 临时搭起来的帐子底下全是挣扎呻吟之人,军中有略通岐黄之术之人搜罗军中的药材,勉强能让他们再撑几日时间,可药材总有一日会用完,谁也明白这个道理。 卫徵发觉纪梦舒不在上京的时候,已是她离开上京一日之后了,生怕人出了什么事,卫徵急忙从宫中拨了禁军过去,紧赶慢赶也落在她们身后两日了。 她甚至来不及考虑多少,铺天盖地漫卷上来的睡意救将人淹没其中了。 意识早已不知昏沉了多久,神思尚且不够清楚。 “纪姑娘如何了?” “不太好...姑娘...将军...” “...神医...无妨...” 谁在说话,耳朵似是灌了水一般,周围声音混杂着呜呜水声灌入耳中,决计听不清楚什么。 额上似是有人拿着湿帕子覆上来,纪梦舒想睁开眼,但无论如何,眼皮似是有千斤重一般。 谁在说话,是梦么? —— 军中将士背来一大包一大包的药材,帐子外头的水声齐齐沸腾,药味弥漫整个地方。 “回禀王爷!找到李将军了!” “人在何处?”宁容璋几乎是一路跑了过去,同样跟过去的还有药神医。 李淮泽仰躺在行军床上,身上的盔甲早就已经被卸下,内里的衣衫被血染尽,已经瞧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一侧大腿血肉模糊,很是不好处理,药神医沉声道,“准备沸水,绢帕,止血药,银针,细线...” “他情况如何?”宁容璋方才瞧见李淮泽身上的伤势时,心中一阵酸涩。当初决战之时,他定是存了战死沙场的决心的。 “能救活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大腿上外翻的血肉不知在脏水之中泡了多久,已经腐烂化脓。她将所有人请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一个略同药理的药童帮着打打下手。 薄片小刀烧上烛光,匀透的厉害,女子微微侧目,道,“麻沸散。” 药童便拿药递了上去。 行军床上的男子不难看出也是将领之才,只不过现在面色全无,苍白的紧。 刀片划上血肉的瞬间,男子猛地一声闷哼声,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片刻后便全然没有了意识,似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一般。 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药童连忙为她拭去汗珠,一盆盆血水和被血染透的绢布替换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撒上伤药,将全身上上下下的伤口全都包扎起来。 门开之后,外头夕阳沉落,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腹中饥饿,有人立在门外,见她出来,着急道,“他如何?” 女子拿过湿帕子擦过额头,道,“伤口已经包扎,今夜他必起高热,这几日我会守在他身边,能不能挺过来,全是他的造化了。” 身边的仆从合时宜的递来膳食,女子便跟着人走了。宁容璋在门外徘徊许久,才推门进去。 明明人已经昏迷的没有什么意识了,可手脚还是不由自主的放轻,屋内有两个亲卫随时看着,瞧见人来,俯身行礼。 宁容璋在屋内呆了好长一会时间,这才出去,现下整个砾南城伤兵无数,就算全歼了新戎,可也重创了自身。 “阿舒如何了?” 青竹红着双眼,不知是哭了多久,道,“姑娘尚在昏迷之中,王爷那日带着神医回来,可知姑娘担心的已经不眠不休很长时间了?” 宁容璋垂首,“是本王思虑不周,未在砾南城留下只言片语,也罢,我先去看看她。” 纪梦舒自那日回城之后,不知怎得忽然心力交瘁,突然昏迷不醒了,连今日宁容璋带着药神医返回砾南城救治伤兵们也浑然不知了。 青竹侧过身子让路,男子身上的衣衫血迹斑斑,袖口处还破了一块,屋内寂静无声,烛火吡剥,一室无人声。 阿舒,我求你快快醒过来吧。 卫徵拨来的禁军已经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救治之中,应是在城破后的几日,将一众还没断气的伤兵从鬼门关上拉了出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万幸 “药神医!这的伙食不太好,您别嫌弃!”说话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胡饼,但显然胡饼已经很是干硬了,也不知在身上带了多长世间。 这胡饼放在之前,兴许还有些瞧不上,不过眼下的砾南城缺衣少粮,一块胡饼已是人间美味了。 “不必,我早已用了晚膳...”她说罢一推,抬脚欲走。 “哎——神医,那点米汤如何算得上晚膳?神医几天下来都忙的团团转,若是因为吃不好,精力不足,我的那些兄弟们可就无人能治了。神医您快拿着吧。”这是一个瘸腿的伤患,不由分说的将手中的胡饼塞给她。 她顿了顿,还是将胡饼接了过来,“我复姓百里,不必叫我神医。” 神医济世苍生,她自觉没这么大的造化。 “哎,是是,百里姑娘。” 百里颜拿着胡饼便进了寝屋,里屋内的男子仍毫无知觉的躺着,身上盖着一层薄被,露出半分壮实的胸膛。 她是没有给他穿上衣裳的,准确的来说,从上药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裸着的了。 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脉象隐隐好转,算是好兆头。 亲卫端来一碗熬的米汤,嘶哑声开口,“百里姑娘,米汤熬好了。” 瓷白的碗中不见一丝荤腥,比外头那些米汤要浓稠不少,百里颜点点头,“放在这吧。” 她手上拿着一节细细的竹子,小拇指一般的粗细,锋利的匕首削过竹身,三两下削成一支长形的圆筒,从中间劈开之后,正好能灌汤灌药。 亲卫退下之后,百里颜便掰开他的嘴巴,拿着扁细的竹子放在他嘴巴中,一手一手灌着米汤。 他吃得慢,只能靠着一些些微的意识本能的滚动喉结,这一勺一勺的喂下去,也要小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将一整晚都喂下,她额上意识细汗涟涟,这几日脚不沾地的在伤患里头转,便是铁打的身子都有些撑不住了。 百里颜磕磕脑袋,将锦被拉上一点,手搭上他的脉,强撑着不让自己睡下。 侧屋。 半夜。 纪梦舒昏迷了几日,这才转醒,手上搭了旁人的胳膊,她微微一动,那人便也跟着醒来。 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她一眼,道,“醒了?身子可觉得好了?” 昏迷之后醒来瞧见宁容璋,简直如是做梦一般。“你...咳咳!” 只待她咳着,一手抚上她的脊背慢慢拍着,眼神在她憋红面上停留一瞬道,“自你昏迷不醒的那日早晨,我便寻回来了。” “你去了何处?”女子声音颤抖,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你可知我来到此处,瞧见整个砾南城浮尸一片,怎么找都找不见你的身影...人人都道你们已经同归于尽,可是我不信!我——咳咳!” 她说到激动处,呜咽的喉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阿舒阿舒,是我不对,走前应是给你留个书信的...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来...”宁容璋倒上一杯白水,叫她喝下。 缓了缓神,纪梦舒只觉头晕眼花,隔着烛光问道,“阿兄呢?” “放心,纪将军现下已经没事了。”宁容璋指了指西边,道,“他如今就在西厢房睡着呢,王军同新戎打了好几天,难舍难分,直到消耗着自己最后一丝的兵力,说是同归于尽也不为过,纪修文狡诈,又在城内安插了内应,逼着迎战,僵持三日三夜,拼了个鱼死网破,将士们接连倒下,连我也不昏了多久,醒来后满目疮痍,便打马去了密林寻医。” 他轻描淡写的将事情一笔带过,完全不曾提到自己深受重伤晕倒在密林之内,险些被里头的毒蛇虫蚁分食,还在还算命大,遇见了药神医。 “药神医一开始不愿随我下山,我是软磨硬泡了许久,她才同意下山为我救人...” 事情好转的太快,纪梦舒哑声道,“阿兄...李将军都没事?”她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遍,道,“你也没事?” 他顺势捏着她的手,放于自己的掌心之内,“我没事,淮泽伤重,还需好生调养一段时日,我来之后,卫徵拨来的禁军很快也就到了,待消息传入上京,咱们便能回去了。” 直到亲眼在西厢房之内看见纪元正之后,纪梦舒才发觉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是,真是的不像话。 “纪修文呢?他死了?” 重生之后,纪梦舒知道此人是什么脾性之后,便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了。只是没想到他今世居然能有如此造化,成了新戎人的王。 那日打的昏天暗地,血流成河,双方死伤无数,纪修文也是死了的,一杆银枪将他钉死在后城墙上,死不瞑目。 他嗯了一声,瞧着外头更深露重,便道,“睡吧,睡醒一觉之后,便没事了。” —— 夜间,李淮泽果真发了高烧,不过好在百里颜早有准备,放凉的水沾湿了绢帕,搁在额头上,一边掀了他上半身的衣裳,一边拿湿绢帕擦着他的身子。 啧啧,瞧这模样身材,倒是不错。 胸肌紧实,摸上去手感倒是不错。 “嗯...”男子无意识的闷哼一声,反倒是吓得百里颜赶紧松了手。 虽然此时她是医者,但医者仁心,她又怎么能趁人之危呢?心中狠狠唾弃自己一遍,手上动作不停,连忙按着他的穴位施了针。 长得这般好看的人,若是死了,倒是可惜。 忙着守着人忙了大半夜,人烧了半宿,这才渐渐恢复温度,“嗯...算你命大。”百里颜将他额上的绢帕拿起来,伸了伸懒腰,“可真是累死本姑娘了。” 重整之后,从军中救回来两成的人。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消息传到上京,卫徵简直狠狠松了一口气,拭了拭面上的虚汗,道,“都别楞着了,砾南城满是伤军,从京中多多拨人前去接应,一定要把他们几个给我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不仅是卫徵松了一口气,就连万容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人没事就好,只要人没事就好... 第二百八十二章 废腿 三位将领还活着,这便是最大的慰籍了。 城中将士将战死的兄弟掩埋在深山之内,声势浩大宛若空城。若是还有将死未死的新戎人,那便补上一刀,也算是为某个兄弟报了仇。 一日清晨,宁容璋打头站在前头,望着深山之中一个一个冒出的坟堆,举杯倒了三杯酒。身后尚存人间的将士无一不泪流满面。 这些人里面有随他在西疆的将士,又常年驻守在砾南的士兵,但不管他们来自何方又是何人,在现在,他们是守护大历朝的英灵,死后应受到大历百姓的祭拜。 李淮泽和纪元正尚在昏迷之中,众人心里虽然不踏实,不过既然百里神医说了无事,那便等人醒来救是了。 砾南城空,粮食已经不多了,卫徵派来的人还在半道上,他们索性就整军出发了就是。 军士推来一个断了长辕的马车,几人围过去道,“马六,这还能修的好么?” 名叫马六的军士一瞪眼,不开心了,道,“我跟着王爷从军之前可是木匠!你说我修不修的好?” 几个人打着哈哈,同人打下手,多修几个马车来,以便推着行动不便的伤员们走。 马六技术不错,约莫两三刻的时间就修好了去,拴上马,又是一辆能走能跑的马车。 几人忙着将尚在昏迷的两位将军抬上马车,其余人拿干粮的拿干粮,驾马的驾马,一支休整之后的队伍便迎着朝阳,带着大战之后的伤痛上了路。 纪梦舒在纪元正的马车之内,时时照看着,砾南一役,阿兄又受了重伤,不过至此之后,大历应能太平许久时间了。 “咳咳!!咳!” “阿兄!” 忽闻马车之内一声声急促的咳喘声,红叶坐在前头,闻言隔着车壁道,“姑娘,可是公子醒了?我去叫神医过来。” 隔着窗格唤人,百里颜方才正在打盹,听见红叶声音着急的唤她,也不顾自己昨夜未睡好的身体,强撑着去了后头的马车上。 掀帘上去,车内的男子气色明显和缓许多,伸手把了脉,道,“无事...喂些清水就好。” 红叶遂拿着水囊递过去,温热液体顺着唇舌流入口腔之中,纪元正本能的吞咽着。 纪梦舒红着眼眶,道,“百里姑娘,不知兄长何时才能苏醒?” 马车微微摇晃,走的并不快,百里颜替人盖上被褥,道,“将军伤的严重,胸口上又中了箭,若非是你们及时将人救回来,他都不一定能活,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就要看他个人的造化了。” 生生将眼泪咽了回去,纪梦舒觉得真是造化弄人。前世因今世果,兰因絮果说的果真没错。 “但不管怎么说,都多谢百里姑娘出手相助。” “若大历真的能迎来一位明君,那我救的这些人就不算白救了。” 窗格外的日光时而隐匿时而璀璨,但周遭一直都是寂静无声的,不知走了几日,才在途中遇上卫徵派来的禁军。 “王爷!”猛地一声大嗓门将昏昏欲睡的纪梦舒惊醒,掀帘隔着窗格看向车窗外头,红叶也探身过来,面上带着松快的笑意,“姑娘,上京派来的人到了,咱们得救了!” 跟在禁军身边的还有李淮香,她甩着缰绳打马过来,急急忙忙的下了马,“二兄可有事?” 红叶不语,指着前头的马车道,“李将军受了重伤,此时尚在昏迷之中。” 知道人还活着,且身边有个神医之后,李淮香才安稳了一些,近些年来频频打仗,死在战场上的人不计其数,能活着出来的,已算命大。 得了禁军的护送之后,吃的好了,不过碍于有伤员,一支队伍走的仍是不快。 一连数日,等到药材快要耗空之时,才将将走到上京皇城下。经此砾南一役,也算是死里逃生。 来是已是深夜,按理说皇城应该已经落了钥才对。可谁人能将将士挡在城外,卫徵本就前半宿未睡,此时迎风站在城门外,远远瞧见两侧侍卫举着火把过来,险些都要高兴坏了。 “哎哟!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卫徵瞧见面前打头之人正是宁容璋,一个健步冲上去,不等他从马上下来站稳,人便抱了上去。 “嘶——”一声带着闷疼的抽气声在耳边响起,宁容璋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卫徵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松开他。 “阿...阿璋,你,你无事吧?”就着火光与夜色,只觉面前的男子面色有些苍白,卫徵简直就要仰天长啸,连忙从后头拽来马车与太医,“快!快扶摄政王进宫!” 深夜时分,马车轮子压着大路进了宫,宫中一片灯火通明。 几个太医谨慎的将几位伤患放在软榻上,细细诊治。百里颜兀自捶了捶胳膊,想来此处没有自己的事情了,这一路上,就她一个医者,可真是劳神伤体。 卫徵轻舒一口气,看着太医一个个的回诊,想来今日又不能睡个好觉了。 “纪将军如何?” 太医拱手见礼道,“纪将军胸口上的两箭最为严重,但好在处理得当,如今只需每日换药,静养即可。” 不等卫徵再问,太医又道,“至于李将军,腿伤严重,依下官看,这右腿...”他言辞顾忌,卫徵却有些明白了。 宁容璋踱步从离间出来,太医忙见礼道,“王爷...” “他腿如何?” 太医神色哀戚,道,“李将军这腿...怕是得废了。” —— 今夜的宫侍忙个不停,太医院几乎是全院出动,医治伤患,宁容璋静坐在湖边,下摆处的衣衫微微摇动。 人声此时远离他,喧嚣置于身外。 耳后方脚步声微起,凭着一贯以来的直觉,鹰隼般的眼神微瞟过去。纪梦舒脚一顿,立在他后方。 “在想什么?”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阿舒,此时我耳边似还有马蹄踏破城门的声音。” 纪梦舒不知他们那几日究竟经历了什么,不过砾南城血流成河,应是所有人的一场噩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