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遇的资格》 第一章 银行协议会副会长原岛荣四郎,相貌并不出众。小个,塌肩,脸和身体都要比普通男子细上—圈。长相也谈不上威严。细眉毛,松鼠眼,小鼻子,嘴角松驰,下巴尖瘦。仅根据这些特征,人们就足以想象出原岛荣四郎那其貌不扬的肖像了。 说到他倒霉的经历,有人认为风度欠佳是原因之一。他大学一毕业,就来到了一流的市中银行就职。从此,宦途亨通;直至当上副总经理。这是因为他业务娴熟,可就是怎么也没能当上总经理。几次风传要晋升,结果都是比他晚几期的后辈当上了总经理。于是,他从那家银行退职,担任了国立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 原岛荣四郎在市中银行的时候,也缺乏副总经理的风度。新来单位的人拜会总经理以下的银行干部时,几乎可以说一定要把副总经理和总务部长搞错。总务部长身材魁梧,体重超过八十公斤,并善于焙耀自己。而原岛,只给人留下了在别人肩膀之间矮一截的印象。特别是银行聚会、举行舞会等场合,原岛的存在很不起眼儿,给人留不下印象。 原岛荣四郎由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调到银行协议会后,仍担任副会长。无论去哪里,都没能当上正职,只能是个带“副”的“长”。银行协议会已经是个名誉性组织,在这里也只坐上了副会长的交椅。说得简单一点,原岛荣四郎的形象,没有当正头的福份,当个副职还马马虎虎。这似乎是众人一致的看法。 还有,原岛性格朴实。他很有实力,但不夸示自己的实力。他既不与金融界以及金融行业杂志社的社长、总编辑、记者们套近乎,也不攀附政界。因此,他的存在并不引人注目。这种人,在银行内部是构成不了派阀的。 不过,与原岛荣四郎外貌极不相称的是他很有本事。精通银行业务。要是改行当学者,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金融资本方面的权威。实际上也有人为他惋惜,要是当学者就好了。不仅如此原岛荣四郎还有剑道二段的本领。从学生时代起,就练习剑道,曾参加过对抗比赛。到银行后,年近中年,中断了练习。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他有那套本领了。要是打开名人录,恐怕只有以下记载。 “——妻,敬子。横滨市矾子区xx街xx号日野延太郎三女。爱好,读书、旅游。” 在名人住址备忘录的爱好栏内写进“读书,旅游”,恰恰反映出根本没什么爱好。书是谁都读的。问题在于是否更偏重哪种类型的书。从这个意义上讲读书也完全可以成为一种爱好。还有旅游,一年里谁都要去两三次的。因公出差,从广义上讲,也属于旅游。只要不是出于个人确定的目的经常旅游,这也难说是一种爱好。总之,名人住址备忘录编者觉得爱好栏空着,和其它栏不谐调、不相称,才写进这种暖昧平凡字句的。这种地方,如果本人说“剑道”,那倒是个很不错的有个性的爱好,编者肯定乐意写进去的。可是,原岛并不表明这件事,他生来就不喜欢表现自己。 不管本人怎么想,社会上对“原z银行副总经理、前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银行协议会副会长”的头衔是敬重的。这头衔显示了执掌金融界部分大权的荣耀地位。别的不说,出入银行界上层,说明本人就很有财力。社会上不了解银行界的内情,往往根据地位估价实力。 写有“妻,敬子”的名人住址备忘录是最近的一版。要是旧版,原岛荣四郎的职位是“z银行副总经理”,妻子应是梅子。那以后的一版,原岛成了“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妻子一栏变为了空白。大约三年后的一版才第一次出现“妻,敬子”。——即原岛担任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时,丧去先妻梅子,大约三年后,和现妻敬子再婚的。名人住址备忘录上没有记载敬子的出生时间。仅凭这,看不出夫妻年龄相差三十一岁。原岛荣四郎今年六十三岁,敬子三十二岁。 日野敬子同原岛结婚前,是一家酒吧间的老板娘。酒吧间很雅致,是所谓会员组织的俱乐部,来客大多是有身份的人。一天原岛参加完一个招待会,回来时被领到了那里。此后,便独自去了。威士忌原岛还是能喝一些的。 尽管原岛想排遣鳏夫生活的寂寞,但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敬子有魅力。一言以蔽之,那就是敬子同亡妻梅子,一切的一切正好相反。梅子身体消瘦,满脸愁云;而敬子长得丰满,容貌明快。梅子没什么爱好,性格内向,不爱外出,说话不多,服饰也不讲究,是地地道道的日本式的埋头家务型女子。而敬子爱好广泛,喜欢读翻译小说,会弹钢琴,熟悉外国饭菜,会跳摇摆舞,爱讲时髦。她性格外露,是个社交型女子。这种性格不是当酒吧间老板娘后由于职业关系形成的,而是这种性格适合于开酒吧间。她很欣赏西服。对西服的设计、配色感觉敏锐。对进口化妆品的选择也很考究。不论是谁,一接近敬子就会为她那天真、活泼的热烈言词所感染,而顿时心情开朗起来。 有的鳏夫希望求得与亡妻性格相同的女子。而原岛似乎想找一个与前妻性格相反的女子。这是因为亡妻梅子过于忧郁的缘故。梅子在世时,倒还并没觉得什么。这时的原岛未曾风流过。可是,同敬子相好后,似乎感到,临近暮年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片五光十色的天地。 原岛终于决定向敬子求婚。一向谨言慎行的原岛并不是轻易作出这一决定的。在同敬子发生过两三次关系,确信不会有错之后才下定这一决心的。 “我已经五十七了,你不介意吧?”当时原岛对敬子说。 “我不介意!”二十六岁的敬子面带微笑回答说,“你是在想年纪再大一点以后的问题吧。夫妻间只有精神上的爱才是日久天长的呀!至于我,你一点也不用担心。既然把爱奉献给了你,肉体上的烦恼我根本就没有想过。” 实际上,原岛的那种担心,敬子一点也没有。以前和她有着特殊关系的食品公司经理小岛和雄答应她,在她成为原岛夫人后,仍然要秘密保持关系。 小岛和雄那时二十九岁,敬子开洒吧间的资金就是他提供的。不过,他的支持都是在暗中巧妙地进行,谁也没有发觉。人们推测,酒吧间老板娘的背后有个特殊人物存在,事实上也有爱管闲事的人作过调查,想弄个明白。可是,不要说确证,就连—点影子也没有抓到。小岛尽管是这个客人云集的酒店的保护者,却一次也没有去过。 “我是不可能同你结婚的。父亲健在,也有妻子,因此,我不忍心反对这门亲事,永远捆往你。不管怎么说,女大当嫁嘛!”当时,小岛和雄说,“他相貌出众,年富力强。总之,是门好亲事。对方是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将来前途无量。这不是我出于嫉妒在讥笑你,我是由衷为你祝贺。对方年纪大,更会心疼你。” “不过,差三十一岁呀!等我到四十岁时,他可就七十一岁了啊!”敬子到底还是感到有些忧郁,“再心疼我,也只不过是近四、五年。” “那我们就继续保持往日的关系吧!”小岛半开玩笑地说,“我也不希望现在一下子同你中断关系!好不容易发展到这一步,真有些难舍难分。不,就觉得是失去了掌上明珠。也许是我太没出息了。” “不要那么说。”敬子含情地说,“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相反,爱得更加激烈。当我想到你同我分手后另求新环,心里就不是滋味。既然这样,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对待我吧!我求求你了。我正年轻,和那种又矮又丑的老头儿一起生活,受不了啊!” 敬子的话里有许多矛盾的地方。不过,这都让“爱情”两个字给掩盖了。爱情本来就是充满矛盾的。 日野敬子把店转让给别人后,和原岛在市内一家高级饭店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原岛并不想搞得那么豪华,可是,敬子强烈要求,也没有办法。敬子说:“你是再婚,可我是第一次参加结婚典礼啊!”敬子这么一说,原岛也不好反驳。证婚人请了日本银行总裁夫妇俩。敬子象普通婚典礼一样,婚礼开始时着纯白色的结婚礼服;接着换成了用金银丝线绣了花的长袖和服,和头上的高岛田发型非常和谐;随后又换上了红底丝绸和服;最后穿的是浅茶色西服。都是最新时装,象是为横脖儿最新设计的。 新娘二十六岁,长得很漂亮,本来又擅长化妆,更显得年轻、娇艳。身材矮孝枯瘦脸的原岛荣四郎,身着礼服在她身边站着,实在不协调。讲得夸张一点,来宾都不忍心正视这位新郎。 来宾中绝大多数是银行系统有地位的人。金融界代表,以及政治家也来了一些。这超出了原岛的交往范围,是出于对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这一地位的礼仪。“娶上如此年轻貌类的夫人,原岛先生真是三生有幸。功成名就,又走此红运,这种美事只能说是太不公平。祝愿原岛先生今后好生保重,在夫人的精心照料下,永远幸福生活,不要辜负我们大家的期望。”国际协力银行总裁这一贺词,大概可以说是所有贺词中最具代表性的。 最后的贺词一讲完,身着西服的新娘打破惯例,从主宾席上起身到各餐桌娇媚、快活地向喝得有点醉醺醺的来宾致谢,受到热烈欢迎。可是,相形之下,身材矮孝上了年纪的新郎,孤单单一个人在主宾席上坐着。女来宾们对他深表同情,对新娘的表现好象都在偷偷地皱眉。然而,这时的敬子已是名正言顺的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的夫人了。 原岛荣四郎也感到身边有了一位天真活泼的夫人,在残年能尽情享受了。 作为其表现,最初是原岛到瑞士巴塞尔出席国际经济会议议时,敬子夫人同行。在丈夫开会期间,她请了导游,参观了少妇峰、博登湖等山水名胜。三天的会议结束后,又一起乘车游览了洛桑、日内瓦、安纳西,登上了勃朗峰,巡游了里昂一带,飞抵巴黎,在那里观光、采购物品,逗留了一周,然后到法国南部的尼斯洗了海水搭。在摩纳哥的赌场搞轮盘赌,—共输掉了大约一千二百美元。她每到一处,都受到男人们的欢迎。特别是在罗马、威尼斯,受到意大利青年的众星捧月般的对待。尽管英语只会三言两语,可并没感到不方便。不懂时,对方用日语表达出来了。回来时,途径开罗。原岛到这里才来了精神。可是,埃及的风光似乎对敬子夫人没有什么魅力,首先就没什么可供购买的东西。至于观光,也只有金字塔、狮身人面像,那些东西看三十分钟也就足够了。原岛对开罗市内的市场颇感兴趣,在阴森森的古董店里转来转去,店里布满灰尘的货架上,摆着一些破烂东西。在夫人看来,这些东西脏得令人恶心。 “真愉快啊!”归国后,敬子对丈夫说:“下次会议可还要带我去啊!” 半年后,国际通货会议在瑞土的伯尔尼召开。前次也好,这一次也好,夫人的旅费和零用钱都由副总裁私人负担。在赌场输的钱也不例外。 “不过,这次不想去开罗了。”敬子夫人叮瞩丈夫,“那也许是旧文明的古都,但我喜欢现代都市。” “行,行!”原岛笑着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这位年轻妻子像孩子一样任性。小孩任性,大人只能宽容;不过,起初依着她倒还没什么,在外人看来,年长的丈夫愉快地摆布着天真烂漫的年轻妻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丈夫对妻子的任性渐渐感到不满了。原岛不善争辩,对妻子的主张表示沉默。他生来就拙嘴笨腮。 敬子夫人不想重游开罗是有原因的。她和丈夫爱好不同。有人来访时,敬子夫人就喋喋不休地介绍巴黎卢浮宫的近代美术、歌剧院的歌剧、加伏特舞厅的音乐会,连烤鸡的味道也要说一说。她一讲完丈夫就迫不及待地把在开罗买的古玩拿出来给客人看。 第二章 其中有一种是石筒,大约有两三公分高。一个是青黑色石头的,同卷烟一般粗;还有一个是白色石头,和钢笔差不多粗。中间有洞贯通。四筒周围刻有花纹,乍一看,看不出是什么图案,把它按在柔软的粘土上一滚,粘土上清楚地现出了浮雕群一样的图案。小的那个是古代东方的男女人像,大的是动物和手执弓箭的猎人。 初看的人,看到粘土上出人意料地现出了图案感到很新奇。 “这个啊,是公元前大约三千年亚述的微章。是当时的国王和贵族让工匠为他们分别刻的,当作图章使用。这个孔大概是用来穿线带在身上的,叫圆封樱青黑色石头是闪绿石,白色的是大理石!”原岛高兴地给客人解说,“距今五千年前,没有放大镜,能精巧地刻出这么小的东西,真叫人吃惊。能从开罗古董商那里得到这圆封印,真是值得庆幸。这是发掘出来的。在日本有这种东西的人是不多的。” 为了让来客看这公元前三千年的亚述圆筒徽章,愿岛从市场上买来了几块油性粘土放在书房里。用完后,用纸一擦,按印就消失了。要用时,火一烤,表面又软了。 可敬子夫人很看不起热衷于这种儿戏的丈夫。五千年前亚述的石刻算什么!不就是有点花纹吗?为了买这两个不足四公分的圆筒石,丈夫瞒着她花去了一百美元。一百美元啊!这一百美元,再添一点,在日内瓦就可以买一只盘上镶有更多宝石的坤表了。丈夫在开罗买的另一类东西是缠裹木乃伊的织锦。丈夫根据图案种类买了十来块。因为是发掘出的木乃伊身上的,上面还带有发黑的血迹。不知为什么丈夫要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那肯定是很昂贵的。……这古代织锦,丈夫也同圆封印一起拿出来给客人看,自己感到乐滋滋的。 从国外归来后,爱好的差异也表现得很明显。敬子夫人在巴黎时,对法国长面包非常感兴趣。早饭、中午饭经常吃,晚餐也常要拿出来。那种象手杖一样的长东西,近来在日本也有出售。她把长面包切成若干片装在盘里,用手拿了吃。“有人说,离别巴黎让人感到最可悲的莫过于吃不上可口的面包。我也有同感。”敬子夫人常对丈夫和别人这么说。 原岛不爱吃面包。尤其讨厌象圆木棒一样的法国长面包。日本人只吃米食。吃大米肚子不舒服时就掺入三成麦子,吃起来很有味。不过这种饭要让敬子夫人去做,也太勉强了。家里人手不足,又没有保姆,那种既麻烦又土气的饭,妻子是不会给做的。 半年后,失妻一起第二次海外旅游。原岛在伯尔尼出席国际通货会议的五天里,敬子夫人独自在巴黎旅游。丈夫在瑞士参加完会议后,和她一起又住了三天。她在巴黎不仅放开肚皮吃长面包,而且学法国人在香爱丽榭的市内大街上边吃边走,充分领略了这—地方文化风味。她自然是在一流的地方吃喝,还买了许多宝石之类的东西。副总裁的出差补助全都贴进去且不说,先妻时在银行的存款额早已大大减少了,现在还需不断往外拿。 这些,早已有思想准备了。难以忍受的是,妻子为了炫耀自己,每顿饭都要吃长面包。在旅馆也好,在西餐馆也好,都是如此。还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一边不停地说,到底是正宗货,真好吃,真好吃!原岛阴沉着脸,故意作对,吃圆面包或烤面包,要不就吃杂烩饭。 不过,那还是一对年龄相差悬殊的夫妇的愉快旅行。年长的丈夫陪伴着年轻的妻子,看起来特别幸福。妻子在旅馆大厅或是在西餐厅里,总有许多素不相识的外国青年投来渴慕的目光和友好的微笑。敬子得意洋洋地与他们攀谈(尽管英语说得很不象样)。原岛象看小女孩一样注视着她,感到很满足。 无论在伦敦、马德里,还是在阿姆斯特丹、波恩,全都是如此。特别是伦敦,似乎使敬子夫人流连忘返。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原岛,由于工作关系,在英国金融界有一些朋友,他们在俱乐部为他举行了招待会。人们都知道,英国的那种俱乐部是特权阶级的组织,这极大地满足了敬子夫人的贵族爱好。典雅的气氛使她非常兴奋。她回日本后,聘请了家庭教师,开始学习英语会话。她对国外旅游的印象太深了,准备第三次海外旅行。这次原岛归国时,取道莫斯科,没有经过开罗。 可是,原岛荣四郎这次归国后就把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职务让给了晚辈,改任了银行协议会副会长。不过,这次被迫改任是自己的缘故。毕竟自己已经六十一岁了。 任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时,原岛荣四郎享受着高薪,而改任银行协议会副会长后,收入锐减。这是国家机关同民间的亲善团体组织的差别,是—线和二线地位上的差别,是台上与台下的差别。虽说还是银行界的长老,可薪金却减了一半。 并且,改任后就没有以前那种代表政府机关出席国际会议的活动了。以前也是他向总裁提出要求,他这个副职才成为国际代表的。一切都是为了妻子敬子。因公出差,他的旅费由国家支付,到各国还可以受到相应待遇的欢迎。 银行协议会是各银行间友好性的联络机关,说得好听一点是个协调机构。因此,这副会长没有需要到海外去办的事情。如要去,全是自费。就不能同以往一样,不仅他的旅费不用掏,还可挤出部分公费作为妻子费用的一部分。 存款大大减少了。原岛开始动用为数不多的不动产。敬子根本就无意存款,不仅如此,还滥花钱。为了不让她生气,不得不这么办。房间也作了改造,增加了西式房间,增建了汽车库。车虽是中型的,但是最新式样。敬子以前就会驾驶(经营酒吧间时,乘—辆半新车往返于公寓之间)。结婚后不久,才在原岛的强劝下领取了驾驶执照。举一反三,因这类事情,仅有的财产渐渐心中没底了。 “我一直都认为你是很有钱的!”两年前,敬子夫人对原岛愤愤地说,“一直是银行系统的职员,应该有相当财产的,谁知竟出人意料地贫穷。真叫我失望。” “银行职员未必就很富有。有钱的是银行。职员是银行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所有的只是薪水。”对妻子的混淆,原岛耐心地给予解释。可是,年轻的妻子不理解,似乎更招致了她对自己的不满。 “银行协议会副会长算什么呢?光听名字似乎很了不起,可薪金只相当于银行的一个科长,最多不也就相当部长吗?你就不能登上一个更好的位置了吗?”她直言不讳地责备说。这时,素日豁达的敬子变得心胸狭窄起来了。 不可能登上更好的职位了。担任这种名誉职务本来就同退职差不多。这种道理即使对妻子说了,也不能马上得到她的理解。没把她讲通,反而弄得自己很狼狈。原岛自尊心也比较强。这对夫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丈夫在妻子面前必须要保持尊严。他对比自己年轻三十一岁的妻子,渐渐不能履行作为一个丈夫的各种义务了。 原岛对妻子也有满腹怨气。她的行动有可疑之点,可是这不能询问。一次妻子不在家,他到厨房去查看时,不知什么东西把手指划出了血。仔细一看,是长面包时间久了,变得很硬,尖端象刀刃一样锋利。这类事情更激起了他的怨恨。 原岛为了暂时消除妻子的不满,提议去夏威夷。去夏威夷,旅费可以节约一点,逗留时间也可短一点。可是,敬子夫人却说,好不容易到了夏威夷,要是不去洛杉基那就太遗憾了。既然到了美国本土,就不能不去东部的纽约。夏威夷只是去美国途中顺便路过一下,专程去那里就太浪费了。原岛本来想去美国本土太浪费才说去夏威夷的,可夫人却以夏威夷作为基点,进一步扩张了希望。本来她打算要重游伦敦的,因为美国也没有去过,才同意去那里的。原岛把所剩无几的不动产的一部分作抵押,从银行筹措了两人的旅费。由于是个闲职,休假时间不成问题。 原岛作如此让步满足妻子的希望,还有一个原因。她雇请了美国人作为私人教师,一直在学习英语。那个美国人是个二十八岁的青年,据他自己讲,他专门在条件比较好的家庭巡回担任私人教师。长得不象美国人,身材矮小,要是头发和眼睛没有差异的话,会误以为是日本人。他一周两次,在下午一点来家里,给敬子夫人上两个小时的课。一周两次,一个月付给五万日元的酬金。敬子夫人一直坚持学习,并且热情很高,原岛对这一部分酬金不敢轻视,成了沉重的负担。这所有的亏空只得依靠处理财产来解决。定在下午一点来上课,这时原岛已去银行协议会事务局,不在家。 在美国施行三周左右就回来了。敬子的英语并不很好,同前一次欧洲旅行时相比还是有一点进步的。她因此就更起劲了,继续请美国青年担任私人教师。看样子是准备过一年后再死缠着到欧洲去。在美国,她也同样经常吃长面包。 从美国归来约半年后的一天,敬子外出采购不在家。原岛坐事务局的车回到家时,收煤气费的人来了。原岛身上没有零钱,就去找妻子装钱包的手提包。正巧找到了,从她的钱包里拿了钱,付给了收煤气费的人。在把钱包放回手提包时,看了一下里面,发现有一把钥匙在光线很弱的包底下闪了一下。取出一看,不是自己家的钥匙。钥匙形状好象没有见过。 原岛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到书房拿出了用来按亚述圆封印的粘土,放在煤气灶上烤软,把钥匙放在上面使劲按了下去。粘土上清晰地出现了钥匙的凹型。钥匙放回手提包,粘土收拾到书厨里。这时,敬子驾车回来了。她在附近的市场买东西也要开着车去。不用说,手提包里钥匙的事,原岛一句也没提。 原岛幼年朋友中有个是金属工艺师,手艺颇高。他来到那个金属工艺师家里,让看了看粘土上的凹型,拜托说,家里丢了一把钥匙,很不方便,想请你根据这拓个石膏模型,给配一把。幼年朋友什么也没问,默默地接过来。很快从粘土上取了样,又把粘土还给了原岛。让五天后来取配好的钥匙。幼年朋友好象看出了原岛有什么事情,但没想到他会对别人说。更何况他已把为配钥匙从粘土上拓下来的石膏模型打碎了。 原岛回到家后,把粘土上面的凹型擦掉了。并放回到书房原来的位置上。 看到手提包里不曾见过的钥匙时,原岛平时对妻子的疑惑形成了完整的印象。那把钥匙一定是进某一家的。是大门,还是房门?不清楚。既然妻子有钥匙,这某个家不是别人的,而是她自己的住所。妻子背着丈夫在其它地方有住所,也就意味着那里是和谁幽会的地方。 原岛每天上午十一点,乘来接的车到银行协议会事务局上班。协议会派车迎送,是因为他曾是原z银行副总经理、前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也就是说,是对前任官员的礼遇。这表达了在位的银行家们对前辈的敬意。在下午五点回家前,妻子的行动是完全自由的。 家里没有孩子,也没有保姆。丈夫上班后,她驾车外出,在他回家前开车回来,即使不在家,原岛也不清楚。从事务局给家里打电话,一个月内总有几次没人接。你问她,她就说什么去买东西啦、在附近啦、在里面洗衣服没有听到铃啦等等。回家一看,也发现过脱下的高跟鞋在大门边胡乱地放着,外出穿的西服很随便地放在客厅里的情况。她平时爱穿西服,并要不停地换。可是,在家里时却很不讲究。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她那么喜欢开车,而外出时车却在车库里停着。 敬子对他没有要求。今年三十二岁的她,从没有就肉体上的苦恼对丈夫作过任何表示,这让人不可思议。六十三岁的原岛早已丧失了满足妻子的机能。难道敬子知道这一点就死心了吗?夜里就能平静地睡觉了吗?不,不能那么认为。她那身体早已成熟。一年多来停止接触,她不可能对此无所谓的。临结婚前,她曾信誓旦旦地说:“夫妻间只有精神上的爱才是日久天长的呀!既然把爱情奉献给了你,肉体上的烦恼我根本就没有想过。”那是不是她履行了过一誓言呢?不过,原岛并没有感到她在爱情上作出了那样的牺牲。 如果敬子有其他办法解决肉体上的问题,那么,她就是再过若干年也不会有任何烦恼。没有必要埋怨丈夫,夜间当然也能安静地睡觉了。 从手提包里发观了钥匙。还有一把钥匙肯定在她的情人手里。她把车放在家里,或许是为了尽可能不让丈夫发现她外出吧。也有可能是她通过电话约好地方,在那里坐上情人的车。在幽会的房子前停两辆车太引人注目。 第三章 幼年朋友的金属工艺师,根据粘土上的按印配的那把钥匙取回来了。以后的问题是,要找到这把钥匙能打开的房子在哪里。这不是轻易能找到的。 原岛也一度打算拜托私人侦探社。不过,让私人侦探让尾随自己的老婆,在现场暗中监视,想起来自己也感到耻辱。不能不考虑原z银行副总经理、前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现银行协议会副会长的声誉。 正因为如此,原岛更希望查出那一家的所在。 这一愿望以一种实在出人意料的形式实现了。那是个没有想到的“事件”。 事情很偶然。那一天,银行协议会事务局的人们去参加春季团体一日游了,原岛没有去协议会。那是法定的四月下旬的一个假日。 敬子说女子学校的毕业生要聚会,上午要去横滨,就出去了。没去车库开车,一问情况,说是市内也好、京滨国道也好,都很拥挤,还是坐电车快。原岛很想在后面跟踪,可是近来眼、腿不便,自己也感到太勉强了,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但感到遗憾,错过了一次好机会,不过转念一想,机会总还会有的。的确,这时视力非常差.大约是从去年开始的。到眼科看了一次,说是自然现象,老花眼,没有办法。拿上处方到眼镜店配了付新眼镜,但没有明显效果,眼睛出现老花现象真是凄惨。 原岛想,早知今日,在梅子死后,独身生活应再长点。其实倒不急于同敬子一起生活,初老朝的独身生活也没感到有什么不方便。再坚持下去,说不定能找上一个年龄相当、更朴实、更富同情心的女人。年龄悬殊三十一岁,作为夫妻太不相称了。结婚宴会上,国际协力银行总裁的贺词“功成名就,又走其红运,巧妙的结合只能是太不公平”,现在看来,并不是幽默,而是讥讽。巧妙的结合按理讲应该是公平的。 肚子饿了,到厨房要看看有没有吃的。食品架上有两个象圆木棒一样的法国长面包摆在那里。敬子从市内有名的面包店买来几个,吃剩的就扔在那里。日子久了,长面包就象木制牛肉扒一样,硬棒棒的。吃剩的碎片象刀刃一样,曾经把手划出了血。原岛对法国面包投以憎恨的眼光,随即返回屋里。这时,大门音乐门铃响了。 原岛出来一看,是妻子的英语老师哈里松来访。尽管谢绝说妻子今天不在家,可哈里松说有重要事情要对原岛讲,进了屋,坐在会客室椅子上的小个儿美国青年,想表现得比较有礼貌,可脸色苍白,激动得手指在颤抖,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细一看,嘴唇也在抽搐。 “先生,您知道太大一周有两回要去哪儿吗?”哈里松好容易才挤出了这句记,英语讲话声很低,而且还有点发颤。 “妻子说要去横滨,今天不在家。”原岛刚一说完,美国青年说:“是的,太大今天的确去横滨了。不过,明天会去这个地方的。”说着,从藏青色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放在桌子上。上面画有一个略图,写有个“……大泉,练马区”这一地名和住宅号数。从画面上看,位于郊外住宅街和田园的结合部处,很僻静,不象公寓,象是一座独立建筑。不用说,原岛脑里浮现出了那把“钥匙”。 “你是说,我妻子一周两次同谁一起住在这里吗?”原岛用准确的英语问道。这英语是任银行外汇兑换部长时学的。哈里松没有想到他说英语,感到很意外,不由得抬头看了原岛一眼,但很快又低下了头,并点了点头。 “这可靠吗?” “可靠!不会有错!” “我妻子的情人是个男的吧?” “是的。” “叫什么名字?” “名字不太清楚。大约四十来岁,身材很魁梧。太太总是坐那个男人的车去那座房子,过几个小时再由那车送回来。两人中午肘分在新宿碰头,回来也是在那里分手。” 哈里松说着,不时瞥原岛一眼。也许因为是重大告密,语尾讲得很轻。 “你是怎么知道的?”原岛凝视着低头坐在那里的美国青年,问道。 “我跟踪您太太了。乘出租车在他们车后跟着,也查明了那座房子。太太至少一周两次同相好的男子去那座房子里。大致每隔三天去一次。从上次约会时间推算,明天下午肯定要同情人去那里。” 你为什么要跟踪呢?原岛想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问也能想象出其中的奥妙。这个美国青年是出于嫉妒才跟踪敬子行动的。并且跑来向主人告发。准是这个英语家庭教师被敬子抛弃了。要是同敬子哪怕还保持一点点爱的火种,他大概也就不会来向主人告发了。 每周两次,这个青年来教敬子英语,都是我不在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一年了。我外出后,家里既没有孩子,也没有保姆。只有两个人,干了些什么是不难想象的。 这没有必要确认。推测是不允许的。原岛想克制住自己,不过还是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地用英语问道:“didyoufuckher(你同她发生过关系吗)?”这是一句很下流的美国俗语,然而只有它,才同自己此刻的心情相吻合。美国青年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脸,点了点头。与其转弯棉角地问你同我妻子是不是有特殊关系,倒不如单刀直入,使用脏话。对方立刻点头,作出了反应。 哈里松有所淮备,可还是崩溃了。用沉痛的语调对原岛表示了谢罪和后悔的心情。他象在寺院作忏悔,全身都体现出了罪的意识。满头红发乱蓬蓬的,垂着头。 “很好。你来告发,象个男子汉。”原岛靠在椅子上说。不过他没有说,过去的事情就算了。 “光看这张略图还不太清楚。你能绘画一张更详细的地图吗?” 青年回答说,可以。原岛想给他泡杯茶,来到了厨房。铜水壶里放上水正想去烧时,目光停在了食品架角落的圆木棒法国面包上。这面包同木手杖几乎没有区别,很坚硬。原岛看到这长面包就气不打一处来。 英语家庭教师正伏在桌子上笨手笨脚地画详图。原岛站在身后看着。在原岛返回会客室时,哈里松看到了他手拿的法国面包,不过,他没有想到那食品竟会成为凶器。他在继续画,已快画完了。 原岛把两根“手杖”摞在一起,使劲朝青年的后脑勺砸了下去。那是现在人们已不太了解的剑道二段的技术。绝妙的技术在这里得到发挥。只用法国面包击了一下,美国青年就咽了气。接着又击了第二下、第三下,身体从椅子上倒下来,躺在了地上。凶器折成了六节。 殴打的时候,原岛对这个不良外国人也好,对长面包也好,都充满着仇恨,感情的烈火在燃烧。妻子背叛了自己,他是妻子的同伙,不可能不憎恨。在打第二、第三下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过去倒霉的经历。在哪个位罩上都只能是个“副”,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这愤怒转移到“手段”,增强了攻击力,这也难怪。也就是说,这愤怒也指向了给他二流待遇的银行界。 原岛在想,怎样才能结果这个勾引别人妻子的英语教师的性命呢?现在是假死状态。想把他勒死,可听人说勒死会因溢血面部发紫。于是从书房拿来了一块粘土,在煤火上烤软,用手捏长,然后捏得扁扁的、宽宽的。 柔软的粘土把哈里松的鼻子和嘴塞得严严实实。窒息致死后,取掉粘土,用湿毛巾擦去鼻子和嘴部的痕迹。掏了掏哈里松的衣袋,没有记录本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有关今天来这里的记录。 原岛从车库把妻子的车推到大门口,打开后座车门,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条住宅街很僻静,既没有通车,也没人来往。大街已接近尽头,也没有出租车和卡车行驶。他从会客室里把哈里松抱上了车。哈里松也是个小个儿,连他也能连抱带拖地弄到车上。没有放进车后的行李箱里,主要是担心往里放时有人路过。放在后座上,可以说是送病人去医院。不过,幸好没人通过。 第四章 原岛开着妻子的汽车朝练马区大泉急驶而去。哈里松躺在后座上,毯子一直盖到下巴,装成了一个病人。哈里松临死前画的地图,还有住宅号数,原岛都装进了衣袋。配的那把钥匙不用说也带在了身上。 车到那座房子约花了一个小时。在有着长长围墙的公馆街之间一个僻静的地方,有一座单门独户的平房,象是建了用来出售的。大概是向房东租借的。房后是早地,远处杂木林对面是公寓群。是幽会者藏身的理想之地。这里也没有人来往。 据哈里松有把握的推测,明天敬子会同他的情人来这里。他出于嫉妒一直在后面跟着,他讲的恐怕不会有错。原岛下了汽车,用手推了推大门,果然上着锁。窗户紧闭,可以确认里边没有人。 看了看四周,没人通过。便按响了音乐门铃,里边没有反应,就取出配好的钥匙打开了大门。大门里狭窄的过道里也没有鞋一类的东西。试着叫了一声,里面没有回答。过道的墙上挂着一个小匾,镶在里边的不是画,是一块残缺的埃及古代织锦,有两个天使在植物图案里展翅飞翔。带有人物像的古代织锦价值是很高的。是原岛在开罗古董商店买来的古代织锦中的一块。不知是什么时候敬子带出来挂在了这里。她曾说这种包木乃伊的布令人呕心,很不干净,可早就拿到了幽会的地方。可能是对情夫一说,对方感到很珍贵,让她带来的。原岛不由得感到自己成了他们的玩物,心里如同吃了苍蝇一样。 从车上抱下哈里松的尸体,横放在过道里。这时,灵机一动,取出装在衣袋里的一块折断的面包,用尖端扎尸体的后脑勺。面包同刀一样,刺破了皮肤,血滴到了过道的水泥地上。因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出血很慢,尽管如此,还是出了一些血。这有两重效果,一是出现了用棍棒猛烈殴打的伤痕;二是这血迹意味着杀人现场就在这屋里。 他很想把过道墙壁上小匾里装着的古代织锦取下来带回去,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事后发现少了这件东西,敬子会发觉自己同杀人事件有关的。关大门前,又看了—眼横躺在那里的美国青年的尸体,随后轻轻地关上门,并反锁上了。这一切都是带手套干的。 ——回家途中,原岛在不相识的加油站补进汽油,与所消耗的量大体相当。从哈里松那里得到的大泉一带的略图和住所记录烧完后扔了。配的钥匙用改锥敲得几乎看不出原形后,埋进了距现场和本家都很远的空地里。到家的时候,敬子还没有回来。把车简单打扫了—下,放进了车库。 问题是凶器如何处理。他把折成六节的长面包(其中有一个是从衣袋里取出的,把带血的地方削下来在途中扔了),用开水蒸了。取出来一看,面包很松软。 敬子下午七点左右回来了。她今天去的是横滨,哈里松也证实了这一点。妻子什么也没发现,向他讲述了学友会的情况。 “肚子饿了吧?”听她讲完后,原岛问,“你以前买的面包发硬了,我给蒸了一下。” “是吗?那我先吃了。”原岛把六节面包都放在蒸笼里端了上来,敬子夫人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啊,真软啊!”她吃了一口觉得很惊讶。 “怎么了?”丈夫问。“时间久了,没有味了吧?” “是啊!蒸了一下,水分比较大,软绵绵得,也没味了。”她说。本来她就是把法国面包当样子的,只忍着吃了一片。 在她艰难地吃面包的时候,原岛心里感到痛快极了。敬子把结果她另一个情人性命的凶器吞进了胃里。哈里松的阴魂在胃里发作,说不定今天夜里她要肚子痛的。 可是,直到第二天早晨,一点事也没有。原岛上班的时候,敬子在厨房把泡软后又变硬的五块面包扔进了垃圾箱。杀死她情人的凶器还是由她自己去收拾比较好。 那天傍晚,原岛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由银行协议会事务局的车送回来了。 敬子脸色苍白,在家里呆着。从这样子可以判断出,她同另一个情人一起在大泉的房子里看到了英语老师的尸体。她没说什么,晚饭也是从附近订来的膳鱼饭。恐怕自己没有气力做了。原岛吃得津津有味,一粒饭也没剩,而敬子几乎就没有下筷子。 当敬子和哈里松所讲的那个四十来岁的情人开门进去,看到哈里松尸体躺在那里的时候,她会是什么心情呢?是吃惊,还是狼狈?这种常见的形容难以表现的具有独特个性的感觉,用诸如租金啦、连本带息之类帐目上的过于普通的名称是无法表现的。可惜的是,原岛没有亲临现场,不能目睹这一切。 不过可以推测。四十来岁的男子肯定要问敬子,这个洋鬼子尸体是谁,为什么死在这个屋里?敬子会回答说不知道。要装出内心平静是很不容易的,不过她早已学会了这种本事。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人死在自己家里,真奇怪啊!没有钥匙怎么能打开门呢?不,不是死的,说不定是谋杀,男的会这样说。敬子开始表现出吃惊。当然看到被害尸体,谁都会吃惊的,不管是知己还是别人。男的会作出接近真相的推测,即有人杀了这个洋鬼子,把尸体转移到这里的。男的还会因这事难以处理而大发雷霆:真是个缺德的家伙!干了件这么麻烦的事!干什么不行,为什么偏偏要干这种事呢?我们不是什么也没有带到这个屋子里来么? 敬子会神色惊慌地说,怎么能打开大门锁呢?是啊!男的也感到不可思议。不过听说即使没有钥匙,懂行的人用一根铁丝也能把锁打开,也许就是这么打开的。被害尸体没有地方扔,擅自扔到了别人家里。 去追查也没用。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处理在自己幽会地点有个陌生外国人尸体这个现实问题。办法只有两个。要么是报告警察,要么就是放弃这所房子。 报告警察显然不行。首先,警察要对报案人的身份作认真调查。男的不愿被人知道自己的隐私,敬子更是如此。要选择的就是后者。本来在租借房子时,男的也好、敬子也好,都一定是用的化名。租借秘密幽会场所决不会亮出真名的。这样,逃走的时候更方便。警察要把房客作为重要参考人搜查,可是根据借房时编造出来的住址和姓名是不会成为线索的。 并且,他们与附近人家没有任何来往。两邻公寓都有长长的围墙。房后是一片旱地,对面是杂树林和公寓群。相识的人几乎不会有。来往行人也很少。如果说警察掌握线索,那就是男人停在门前的车牌号码。要是附近有人记住了车号,就会因此露出马脚。 敬子会受到传讯。即使会弄清她与杀人事件无关,但与别人共同使用租来的房子也就公开化了。敬子同哈里松的关系只是师生关系,至于进一步的关系会矢口否认的。尽管如此,无法瞒住与情人在大泉的特殊生活。就此一点也就足以成为丑闻了。 因与杀人事件无关,报纸对他们的丑闻不会大幅报道,不过这罗曼史在熟人中间肯定要广为传开。这可以作为同敬子分手的好借口,如果我提出离婚,她也就无法拒绝。 可能对自己面子有影响,但总还是要比同坏女人一起生活好得多。银行协议会副会长的头衔,如同敬子所指责的那样,并没有什么实权,而是个清闲职务。一个隐退者家里发生丑闻,不会对自己的社会地位带来了不起的影响。相反会得到社会的同情。 另一个担心是自己本身。如果警察知道哈里松在放假那天下午来过会怎样呢?警察有可能来了解的。是否认呢,还是肯定呢? 原岛经过一番思考,决定不否认。那天来访的实情有可能通过其他途径了解出来。比如,他把尸体装上车时,的确没有人看见,但并不等于说哈里松按门铃时没人看见。毛色不同的外国人会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时就不好办了。与其冒否认的危险,还不如肯定,这样危险性更小一些。 哈里松在放假那天下午的一两点钟的时候,来过家里,因为妻子去横滨参加学友会了,不在家,他没进门就走了。原岛想就这样回答。如果要问我为什么在家,那就说我一直在家。——正好是放假,附近的住户大清早就全家外出游玩去了,许多人家空无一人,也没有来往行人。装上尸体开车走的时候和回来把车放进车库的时候,附近一个人也没有。这些都是绝对有把握的,因此心中就有了底。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担心哈里松来告密,事前对别人说了。八成儿是不会对别人说的。哈里松是受嫉妒心驱使直接来找原岛的。这种场合事前是不会对别人说的。由于遭到女方冷落,来向她男人告密,说她同别的男人有关系,这对哈里松本人来说,也是很不光彩的。更何况他家里还可能有年轻妻子呢?他肯定不希望成为笑料的。 再说,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六十三岁的体格瘦弱的男人杀死了—个外国人,虽说个子小一点,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个二十七八岁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直接死因是用粘土塞住鼻、口窒息而死。受到硬得象棍棒一样的长面包的强烈打击陷入假死状态,引起严重脑震荡是确定无疑的。解剖检查,这会弄清的。后脑勺被坚硬的面包尖刺破,这会被认为是棍棒殴打形成的。由假死状态转入真死的病例很多。根据解剖鉴定,会认为,死因是来自外部攻击造成的脑震荡。凶器是圆木棒一类的钝器。因殴打导致脑震荡,然后窒息死亡这一复杂过程,多半是不会发现的。鼻、口部的粘土痕迹已擦得干干净净。 假死时已停止呼吸了,因此,肺部不会出现窒息时常见的淤血。也就是说,解剖鉴定书上不会出现窒息死亡的意见。 凶器,根据鉴定会认为是圆木棒或木板。有名的刑事也好,观察力敏锐的法医也好,不会有人认为法国面包会是凶器的,并有那么大的攻击力。谁会想到面包会有那么大的威力呢?没人会想到剑道的奥妙的。而且,凶器中有一片,敬子没有丝毫怀疑狼吞虎咽地吃了。——而且,原岛想进一步想了一下。而且,大泉那座房子我是怎么知道的,警察是不会弄清楚的。告密的哈里松已经死了。我要说不知道那套房子,那也是讲得通的。 第五章 还有钥匙。那座房子大门上的锁没有异常,第二天进到屋里的敬子同她情夫是承认的。锁没坏,大门也没有被撬,察看观场后也就清楚了。外行不可能用一根铁丝就能把锁捅开的。再就是有钥匙,哈里松被害的那天,敬子把钥匙放进手提包带去参加学友会了,别人不会用这把钥匙,警察会这么判断。谁会想到他早已瞒了敬子,根据她那把钥匙取了样,做了把一模一样的钥匙呢? 给配钥匙的是幼年时的朋友。他绝不会把外国人被害同配钥匙挂起钩来。敬子一直是作为参考人,并弄清了与杀人事件无关。因此,报纸作报道时不会写真名,而会用a子或b子之类的符号来代替。即使是重要参考人,也必须注意人权问题。——这年幼时的朋友即使后来听到风传,也不会报告警察的。虽然感到很惊讶,但不会去多嘴多舌的。那个家伙就是这种人。 他给配的那把钥匙我亲手把它敲得几乎看不出原形了,并埋进了土里。粘土上的凹型也抹平了。后来还在上面用圆封印滚过两次,显出过亚述的印影,给朋友们看过。金工师从粘土上取下的石膏模子,在钥匙配完后就敲碎,又重新作原材料了。这是我亲耳听他说的。这样看来,物证一件也没有了。虽然还有几个危险因素,但大体上还是可以放心了。 原岛每天都要浏览报纸。奇怪的是,没有刊登练马区大泉xx号房子里发现美国青年尸体的消息。那么有价值的事件,怎么不作大篇报道呢?就连社会版的新闻记事栏里也没有登。 奇怪呀!这不可能呀!尸体的的确确是放在过道里的呀。从敬子第二天的反应也可以看出她是看到尸体了的。她脸色苍白,也没准备晓餐,店里送来的膳鱼饭她不是连筷子也没伸一下吗?她肯定同情人一起发现了多情的美国青年的尸体。她后来的表现也老实多了。她突然老实起来,这只能认为是受到了相当的打击。 原岛的疑团一周后终于解开了。有人在武藏野市郊一块空地上的报废汽车里,发现了美国青年约翰.斯.哈里松已经腐烂的尸体。 据报纸报道,经主人的允许,在那快空地上,有七八台报废汽车锈迹斑斑地扔在那里。两三天前开始,发出一股恶臭,附近的人跑去一看,有一台车里躺着一具外国人的尸体。现场远距大街,附近住户也很少。这里还残存着杂树林。这七八台报废车很早以前就放在那里,附近的人习以为常了。在发出臭味以前,没人去看过。装有尸体的那台车的主人什么也不知道。搜查本部推测,犯人在其它地方杀死了这个外国人,然后用车拉到这里扔进报废汽车里的。大概是在夜间干的。这个外国人的身份,从上衣袋里装着的外国人登记证明书,很抉就弄清了。死因,根据解剖是殴打致死,在头后部有棍棒一类东西打击的痕迹。 被害人约翰·斯·哈里松,大约是在十天前放假那天上午十点左右离开了品川的公寓。他独自生活,自己买菜做饭。当天外出好象是去给上英语课。担任家庭英语教师是他的收入来源。到底是去那儿了,别人都不知道。对要好的朋友提到过“学生”的名字,可是没有讲过具体的日程安排。他同日本的年轻女子交往比较多,行动总是很神秘。要查清放假那天上午十点离开公寓后的行踪,是相当困难的。报纸介绍了当局的上述分析。 真不简单啊!原岛读完报道,对敬子和她情夫手脚如此利落感到敬佩。果然把尸体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这样,那座房子就避开了搜查本部的视线。也就更不会涉及到那座房子的房客了。不用说,经常停在房前的小汽车也不会成为问题了。 这主意大概就是敬子同情夫想出来的。准是敬子先回家,情夫半夜把美国青年的尸体装上小汽车,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把尸体扔了。练马区大泉和武藏野市郊南北相连。男的跑了很多地方之后,看到车灯前有一堆报废汽车,觉得这是一个很合适的“棺材”。想象力真丰富啊!原岛又一次为之感叹。这样一来,敬子同情夫不仅可以摆脱危险,原岛也因此远远脱离了险境。 “哎,来教你英语的那个美国青年被人杀了,在武藏市郊发现了尸体。”原岛对敬子说。要是不说反而奇怪。 “我知道了。”敬子回答说,“刚才我从报纸上看到这消息,吃了一惊。可真惨啊!”她没有再说什么,——这么说来,最近我不在家时,她没有外出。鉴于那一事件,似乎暂时停止了幽会。 过了两三天,有两名刑警从搜查本部来到银行协议会事务局找原岛。因在预料之中,原岛尽可能冷静地应付。刑警诚惶诚恐地问道,听说被害的哈里松一周两次到府上教太太学英语,不知放假那天到府上去了没有? “其实向太太作过了解。她说,那天上午到横滨参加学友会去了,不在家,丈夫在家。不过,哈里松要是来了,从横滨回来后丈夫会告诉自己的,大概没有来。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来拜访您了。” 刑警好象是找过敬子之后,到这里来的。原岛想,对呀!那天哈里松来过,我没有告诉敬子,真失策,不过觉得问题也不大。 “哈里松君放假那天大约中午一两点的时候,到我们家来了一下。”原岛根据事先的考虑对刑警说,“不过,我告诉他说,妻子今天去横滨了,不在家,他没进屋就回去了。因事不大,妻子傍晚回来,我忘记跟她说了。” 刑警明白了。刑警还透露说,哈里松与许多女人都有关系,平时的行踪很难掌握。并推测说,离开您家后,说不定又到女人那里去,被情敌打死的。说完就走了。 哈里松与许多女人都有关系,秘密行动也很多,这真幸运。其秘密的一部分也包括跟踪敬子的行动,不过别人都不知道。 原岛想,对警察还是讲真话好。刑警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身材矮孝瘦弱无力的六十三岁的老头能杀死美国青年。并且还是一个有社会地位的银行协议会的副会长。他们肯定会认为,用棍棒打死美国青年的凶手是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或中年人。 只是哈里松来过这件事那天下午没有对敬子说,这关系到今后,想起来真是失策。这天下午,一回到家就对敬子说,今天刑警来了解情况,我记起来了,你去横滨的那天,哈里松来了一下,他知道你不在家马上就回去了。也没什么其它事,忘了跟你说。 敬子刚知道这件事,好象有点吃惊。只说了一声“是吗”就转身走了。对她来说,现在希望回避有关哈里松的话题。 这之后大约一个月里,报纸上没有再报道杀害美国青年的嫌疑犯被捕的消息。并且,刑警也没有再来找原岛和敬子。搜查工作好象搁浅了。照这样下去,看来问题没有查清,搜查本部就要解散了。 然而由于一次偶然的火灾,搜查工作有了突破。 练马区大泉xx号起火,火势很大,相邻的小平房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害。所辖署和消防署对相邻的小平房也作了检证。因救火,小平房里面也遭到了破坏,谁都能轻易地进到里面。 检证时,房东到场了,可房客不在。据说房客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当时并不在这里住,只是每周来两次,并且还都是白天。近一个多月来,好象一次也没有来过。房东向警察据供了契约书上所记载的房客住址和姓名。后来一查对,住址是编出来的,姓名也是谎报的。 第六章 这样一来,那对中年男女出于什么目的租借这套不引人注目的房子,也就很清楚了。虽然让人觉得好笑,不过这不是犯罪。只要不触犯法律,警察就要遵守不干涉私生活的原则。不过也因时而异,有时也是要予以干涉的。 里面有些地方烧焦了。屋里除救火时弄湿了以外,基本上没有改变原样。厨房地板上积了一层水。有一个长长的法国面包掉在积水里,泡涨开了。 在固定的架子上,还放有两个长面包。正巧没有遭水难。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多月前买了放在那里的。长面包象石棒一样坚硬,表面已经发白,象是长毛了。 人们总喜欢把棍棒拿在手里挥舞挥舞。手里拿着象石棒一样的法国面包的年轻警官,把两根放了很久的长面包挥起来,做了个往下砸的动作,自言自语地说:“用这击人头部,恐怕要致命吧!”一名老刑警看到了这一情形。 进房间过道的墙壁上,挂了一个匾额,里面镶有—块古代刺绣。刑事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日本的.两个带有翅膀的天使被植物图案包围着。 只有这一件,才是一个多月来不露面的房客的有代表性的东西。除此以外,屋里几乎没有象样的东西了。仅仅是个谈情说受的地方。 刑警们注意到了挂有异国古代刺绣匾额下面的水泥地上面有两个小黑点。眼睛靠近,指尖用唾沫搞湿,轻轻地在黑点上擦了擦。根据指尖上的颜色可以断定是人血。刑警把同行们都叫了过来。 警官们很自然地联想起,房客一个多月前从这里消失和在武藏市郊报废汽车里发现被害美国青年尸体的时间相吻合。那一事件也求得了搜查本部的合作。 从署里叫来了鉴定人员,化验了血迹的血型并通报给了搜查本部。弄清了这血型与被害的美国青年的血型一致。古美术商也找来了。据他讲,匾上的异国古代图案是埃及的古代织锦,带有天使之类人物像的相当珍贵。找来通晓埃及美术的学者,所讲的情况完全一样。“不露面的房客爱吃长面包,去过埃及,从那里买来了古代织锦”,达两点成了最新的搜查线索。关于后者,市内的古董商们没有任何线索,估计是本人从埃及买回来珍藏的。 让面包商看了看长面包,说出了这种面包的生产地。只有市中心的几家商店经销,调查起来并不费事。除外国人外,买这种长面包的人并不多。一家面包店在买长面包的常客中,提到了原岛夫人的名字。 一听说原岛,搜查本部就紧张了。放假那天下午,被害青年哈里松到过原岛夫人家,他一直在教原岛夫人学习英语。在家看门的银行协议会副会长原岛荣四郎先生证实了这一点。哈里松的行踪能明确判断的,到原岛家为止,以后就中断了。 在原岛夫妇周围进行了秘密调查。反映说,从主人的交游情况看,原岛夫妇四年前出外旅游时到过埃及。原岛先生把埃及的土产古代织锦给来访的人看过,其中有一幅同刑警出示的照片一样,有天使图案。于是,可以认为,原岛杀死了妻子不在家时来访的哈里松,然后用车送到大泉的房子里。凶器是经过一段时间变硬的长而包。第二天,敬子夫人的情夫看到尸体吃了一惊,把尸体扔到了武藏野一带的报废汽车里。 搜查本部从敬子夫人及其情夫食品公司经理那里得到了遗弃尸体的自供。夫人否认同哈里松有关系,可是,搜查本部不相信。如果原鸟先生是凶手,那就是说,他是用小汽车把美国青年从自己家送到大泉那座房子里的。调查原岛的经历,本部也弄清了他是剑道二段。 “我丈夫不可能用车把哈里松送到大泉的房子里。放假那天,我开车夫横滨参加学友会了。” 尽管敬子夫人这么说,可搜查人员到横滨向饭店方面作了了解,查清这不是事实。夫人是乘电车去的。 “你是为了救丈夫而作假证的吧?”调查官问敬子。 “是的,丈夫要是进监狱就不好办了。他已到老年,即使活也不会太久了。我希望成为原z银行副总经理;前国际协力银行副总裁、银行协议会副会长的遗孀。以后同上层人物再婚时,这将会成为有利的资格。” 讲这句话时的敬子夫人显得十分单纯、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