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斜的复印》 第一章 1 十一月底的一个夜晚,还不到六点,天全黑了。东京西部的闹市s地区和银座一样,灯火辉煌,行人熙攘,热闹非凡。 在k大街上有好几家剧场和电影院,附近的卡巴列酒馆,酒吧间、夜总会、菜馆也象银座似的栉次鳞比,这些地方都是人们夜间寻欢作乐的去处。当然,由于地区广阔,繁华程度也不同,那些小街上,灯火渐疏,行人不多,但菜馆、酒吧间却不少。 一个汉子伫立在大街上,仿佛在等人,迎着凛冽的寒风,他的一条腿索索发抖。 附近的霓虹灯把他的脸膛照得通红。此人约摸三十岁,风吹着他那蓬松的头发和旧大衣的下摆,用旧了的领带的打结处已磨损得很细,皮鞋也不亮,至多是个低薪的小职员。 他茫然若失地将视线投向前方。街对过有一座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宽敞的二层楼房,它是用板墙厨起来的。纸窗里射出明亮的灯光,衬托那夜空下的大屋顶,显得漆黑一片。屋顶上闪烁着霓虹灯,四方框中,“春香”两字格外耀眼。正门上的灯光洒落到门外大道上。 行人不断从他跟前走过。有大声说话的男人,也有悄悄走过的女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大街上站着这么一个汉子,即使看到了也是漠不关心的,倘若有人投以诧异的目光,他立刻低下头,移动几步。 他悄悄地移动十二、三步,但茫然的视线依然投向同一方向。他象哨兵一般,又回到原先站的位置。 一对背着手风琴和吉他的年轻人走过去了,又过来卖花的小姑娘,这些人似乎讨厌他,见到他,慌忙地快走几步。其实,他站在这儿不只是今晚上,一星期前他就徘徊于此地。当他意识到这一带卖唱的女孩和卖花姑娘发现他每晚部站在这里,他害怕了,竭力躲开他们。 他不住地抽烟,两条腿索索发抖。 一拉打扮得象上街买物归来的主妇似的妓女走近来,一见他,“哎哟”一声躲开了。以前她曾在这儿拉过他两三次,都被他拒绝了。 他看看表,时针已过七时,他迈出了缓慢的步子。 走过四五间门面,便是“里欧”酒吧间,他推门进去。 酒保在柜台里招呼他:“请进!” 店堂里烟雾腾腾,奏着音乐。五个顾客瞅了瞅货架上的瓶装酒坐下。在尽头狭长的地方,三对顾客各占一个小房间。 侍者站着招呼他:“请!” 领他到尽里边临窗户的座位上。他疲乏地坐下,接过递给他的热毛巾擦了擦脸。 他抬起头看了侍者一眼,吩咐道:“老规矩。”酒保已在调制带冰块的威士忌酒,这就是刚才那位客人点的“老规矩”。 他眺望窗外的动静,等待酒端上来。窗户上挂着挑花的粗纱窗帘,外面的灯光透在窗上,可以望见街上的行人。“春香”的霓虹灯被窗户的上半部挡住,只能看到一半,明亮的菜馆的正门正冲着窗户,行人从灯光下来来往往。 一个矮胖的女人凑到他跟前。 “晚安!” 他掉过头来,把视线落到女人的笑脸上,微微一笑,取出香烟,那女人替他点着。 “您总爱坐这个座位,是不?” 她穿着黑色的夜礼服,半袒露着胸膛,显得很放荡。侍者端来威士忌酒和下酒菜。 他掏出笔记本,抽出小铅笔,用舌头舔了舔笔芯。这女人当然不会知道他在写什么,只见他捏着铅笔的手不停地在晃动,仿佛很使劲,就象不立刻记下,马上会从记忆中消失似的。 他收起笔记本,端起酒杯。 那女人无所事事,闲极无聊。到现在为止这男人一次也没光顾过她。他见女人不高兴,又回过头眺望窗外。这时,菜馆旁边停住两辆汽车,那辆新的轿车引擎声尚未消失,从车上下来五六个人,跨进菜馆的正门。他从窗纱隙间看得很清楚。 “怎么回事?那位顾客——” 在柜台边饮酒的顾客,斜着身子低声问酒保。因为他发现那位顾客独自凝视着窗外,觉得很奇怪。 身穿白上衣的酒保捣晃着混和器,歪起脑袋答道:“不太清楚,连续两星期他每夭晚上都来。一个人这样坐在那里。”“每晚都来?”那位顾客饶有兴味地凝望坐在角落里的小职员。 “他倒挺阔气的!” “什么呀?”酒保苦笑了一声。“他从七点钟来,一直泡到十一点多,只喝两杯威士忌酒。还阔气吗?”“呃?”那顾客伸出手指比划一下。 “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酒?真够粘的!”说罢,瞪起眼睛问道:“这儿是不是有他看中的女人?”酒保摇摇头。“也不象,他老是这样迷迷糊糊地坐在这。”“可不是。”手肘支在柜台上,站着喝酒的另一位顾客说道:“这儿可没有他看中的女人。”一位穿晚会便服的女人来柜台端酒,用手拧了拧他的背背:“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哎哟,怪痛的!怎么?你在一旁听见了?”“碰巧了呗。我问你,你怎么老赖在柜台上不走?碍手碍脚的。”“你管得着吗?”那客人用手去抓她。“掌柜的,再来一杯!”那女人端着酒杯笑盈盈地走了,那顾客把刚才的话接下说:“如果这儿有他喜欢的女人,那倒另当别论。可是他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就这么死死地坐在这儿?掌柜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这酒吧间也没有这样大的魅力呀!”“是啊,真怪。”酒保答道,“您瞧,那女人还赖在他那儿,要是不请她喝一杯搀柠檬水的杜松子酒,她准会发火的。因为他一开始就占着这个座位,侍者也拿他没办法,干脆不理他了。您瞧,是不是这么回事?”这时,又进来两三位客人,那女人趁机站了起来,剩下他自己,他背靠椅子,没有表示不满。 从酒保的口气和女招待的态度来看,他决不是受欢迎的顾客。 “这个人真不可思议。” “太怪了。”酒保调制新酒装入混和器,又絮叨了一遍。 他确实是个怪客,整整四小时坐在同一座位,看来他既不感到无聊,也不觉得痛苦,就象患者坐在疗养院阳台上晒太阳,悠然自在。 他用嘴唇抿一抿杯中的威士忌。不这样,即使再有耐心的人也喝不到四小时啊!当然,他也抽烟,再不就是茫然若失地眺望窗外,间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端起酒杯。 他准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一进店堂,他象在旅馆餐厅订好座位似的,大步往里走,幸亏这酒吧间生意清淡,每次都能坐在同一座位上。 他那若有所思茫然的视线始终对准窗外。 “春香”菜馆的灯光落在白纱窗帘上。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而汽车却多了起来。每当夜深时都是这样。 停在对面菜馆门前的汽车多起来了。女招待们一帮一帮出来送客,顾客们从门里出来登上车,喧闹的笑声透过厚玻璃窗传到洒吧间。那些女招待有的向客人行礼鞠躬,有的握手,有的拍拍顾客的肩膀,有的挥挥手。汽车一辆一辆在菜馆门口停下,一帮一帮客人坐上汽车走了。 他看了看表站起身来。时针已过了十一点,整整四小时他就占着这座位,女人们谁也不接近他。而在附近的桌上的顾客无论怎样闹腾,拉手风琴也好,跳舞也好,他只装看不见,漠不关心。 别的桌上的顾客经常在更换,因此并不注意他坐着的这个角落。他不断掏出本子写点什么。从远处瞥见他的一位顾客问酒保:“这个人怎么回事?”“这个。……”洒保一边应付着客人,皱起鼻子嘲笑地说:“他不停地在写点什么,也许是诗人吧!”他吆喝侍者算账。两杯威士忌,一碟子小菜,有数的几个钱。他把皱烂的钞票和几枚镍币放到银盘上,一文钱也不多付,而且从来也不给小费。 “谢谢,请您再来光顾。” 酒保向他一鞠躬,大声地说。侍者帮他穿上旧大衣。 2 街上已黑了。普通的商店一打烊,灯随即灭了。饮食店还星星点点透着灯光。行人渐疏,过路的只有那些勾肩搭背大声说话的男人。 “春香”菜馆招牌上的灯灭了。二楼的纸窗全部黑了,剩下便门上还亮着灯。 女招待三五成群地分好几次往外走,都是和服外面穿着大衣,其中也有喝得醉醺醺站不稳脚的女人。 起先她们都没有察觉,耀眼的汽车前灯突然一亮,她们才知道这辆大客车在等她们。车上的男人大声招呼,女招待们闹腾着打开车门上了车。 大客车开走后,又驶来一辆出租汽车。另一帮女人挤上了车。出租汽车载着女人的喧闹声开走了。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送汽车远去,然后缓慢地迈开步子。 从晦暗的屋檐下出来一个穿红大衣的女人,走到他身边。 “先生,您回家吗?一块儿去喝杯茶,怎么样?”他摇摇头,依然走他的路,转身拐进一条小胡同。 在一条狭窄的小街上,小吃店,四喜饭庄和烧鸡铺亮着一排红灯笼。 他拉开四喜饭庄的纸拉门。 “请进!” 从里面冒出一股香烟味。他向狭小的店堂扫了一眼,有男客四人,还有一对伴侣。角落里三个穿大衣的女人正抓着四喜饭团吃。他在女人们的旁边坐下。 他用热手巾擦了擦,端起大碗热茶,吹了吹,毗溜毗溜喝了起来。 “要一客金枪鱼的中段。” 他点了菜后,凝望着老扳娘做四喜饭团。 这时,三个女人中,一位年长的对身旁两个年轻的说:“今晚上真够忙的!”“姐姐,您累了吧!”——说话的是右边那圆脸的年轻的姑娘,另一个正嚼着乌贼鱼。 “是啊,真累,上了年纪了。” “这些妮子,真是的。……”细长脸的女人把一块乌贼鱼塞进嘴里。 “要是年纪大的不看着她们,这些妮子一点活儿也不想干。”“真是一点也不管用。”年长的也有同感。 “她们光想挣小费,还以为‘春香’这样大菜馆跟那些酒吧间、卡巴列酒馆一样。……”“你训她们,她们还生气,真是没法管教,老想到客人身边凑热闹。”他估计这三个女人是“春香”菜馆资格比较老的女招待。 他抓起端到他跟前的四喜饭团。一点也不觉得好吃。 “明天照样很忙,六点钟有三帮客人,其中xx建设公司就是三十人。”“哟,又来了吗?他们倒是挺照顾我们的。”“搞土木建筑的都大手大脚,再说老o对阿君够意思,故意来我们这儿摆阔,反正又不花他自已的钱。”“这么说,阿君今夜早早离开店了吗?”“可不,是老o把她叫走的。”圆脸的女人说。“你没听见老o一个劲儿说还要另外找一家酒馆喝个痛快。汽车在外面等着,阿君没办法,只得拽着三四个妮子跟着去了。”“那么,你的那位熟客老s怎么样?可会甜言蜜语咧。听说请他客的人,最近都敬而远之不往前凑合了。”圆脸的女人含笑道。 “他在这一带等着你哩!” “呃?在哪儿?” “在银行拐角处。……” “你不去看一看,这么冷的天,刮着风,怪可怜的,准是等急了吧!”“前些日子在千酞谷车站他一直等到三点。没关系。”“老s到底怎么啦?”“明天我打个电话给他,叫他赶快拿出钱来。”“最近又上了股子热劲了。”“嘴可甜了,说是帮你开一爿店,税金由他想办法减免。 反正不动用他自己的钱。” “他玩什么都不花自已的钱,喝酒也罢,去相好的女人家也罢,全是人家掏腰包。不光老s,他那一党人都这样。”他依然默默地吃着四喜饭四,听到这里眼睛闪了一下。 “听说,老s调动工作了。” “是的,请他客的人另换了一帮了。开初大家脸色都很尴尬,其中一个头头偷偷把我叫去说:‘听说你跟老s挺要好,今后请你多关照。”“对了,谁都害怕纳税。”“旧戏里常有这样的场面,正面敌不过人家,只得请客,来软的,完全和那一样。”他的手肘碰翻了茶碗,水流到桌下,年轻的女招待赶忙过来擦掉。 “对不起,谢谢。”他抱歉道。 “得啦,这种话不要喜往下说了。”年长的说道,看来她的资格比其他两个老。 “好吧,回家吧!明天还要忙哩,阿雪,你不是早班吗?”“是的,姐姐。”圆脸的女人掏出钱包正要付账,年长的从和服衣带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一千元钞票。“象话吗?不要你付。”“姐姐,最近’春香‘的买卖很不错嘛!”——四喜饭庄老板找钱给她时说。 “凑合吧!不过挣钱的是老板,我们这些人被和服、衣带等分期付款成年逼得喘不过气来。”她们嘻嘻哈哈地走出了店门。可不,她们穿的大衣,围的围巾都是相当高级的。 目送这些女客走后,他问老板, “这些人是哪儿的?” “是’春香‘菜馆的女招待,最近买卖很兴拢”“她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那就得看小费和赏钱喽,每月不一样,刚才那些娘们能得三万多元吧!”“真想不到。”一位小职员模样的顾客瞧了同伴一眼,缩起了脖子。 他站起身来,付了账,走出店门,拖着沉重的步子,脸上显出忧郁的神色。 第二章 1 街东京中央电车线,由市区朝八王子方向,从三鹰,一过武藏境,到了武藏小金井站,便能望见武藏野的全貌。这儿是奇特的丘陵地带,有高丘,也有低洼地。杂树林和柞树林一直延伸到远处。 随着东京人口的膨胀,这一带住户也多了起来,相继建设起公寓和公团住宅。田野上,近代式的建筑物和草屋夹杂在一起。 农家的四周大多有防风林,林中新瓦房代替了古老的草屋。 农民们纷纷卖掉部分土地供市民们建立住宅,地价飞涨。农民无法抗拒宅地的侵入。 三月底的某一天下午,武藏境车站以北二公里的地方,也就是武藏野森林和围野之间,有四个汉子在活动。 从车站方向向北延伸的一条小道,到了这丘陵地带已望不到它的尽头。 早春的下午,风和日丽。开了冻的红土非常松软,嫩草散发着青香味。 一个穿西装的胖子好象是土地的买主,另一个穿劳动服的瘦子是卖主。还有二位也穿着西装是土地测量员。一个扛着红白色的测量杆在麦田中间走来走去,另一个不断地在测量台上的图纸上划线。 穿西装的胖子十分满意地来回走动。他的脚突然停住了。 买主弯下腰凝视土地,这儿是麦田的尽头,旁边是尚未耕作过的草地。 “喂——”他吆喝测量员。请您过来看一下,就这地方土堆得很高,而且特别松软。“测量员也许累了,懒洋洋地扛着红白色的测量杆走过去。 “是啊!是有点儿怪。”他的视线落到那堆土上。 这儿土色与别的地方不同,好象搀了新土。两人诧异地凝视了一会儿。 “什么?”土地的卖主,那个四十多岁的农民随后跟过来。 胖乎乎的买主指着地面说: “小田君,您瞧这儿是不是有点儿怪?”——他问这位土地专家。 农夫盯住这堆土。 “唔。是有点儿不一样。奇怪。” 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这堆土松软多了。 那土色不同的部分大约直径一米,呈圆形。个别地方用草盖住,脚一踢就落下来。这草是掘地时带着的,呈枯黄色。 “或许有什么东西埋在里面,挖挖看。”农夫说罢,发现自己没拿工具,把目光落在测量杆上。 “借我用用。” “大叔,可不要弄脏呵,怪腻烦人的。”测量员担心地噘起了嘴。 “呃,没事儿。” 三人瞅着这堆土,农夫用测量杆来回地拨弄。土一层层地剥落,一股说不出的臭味迎面扑来。 农夫拿着测量杆倒退了一步,那三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是不是埋着死人?”那胖乎乎的买主眼睛瞪得滚圆,盯住农夫的动作。而胡子拉碴的农夫没有勇气再去拨弄土,那厚厚的嘴唇刷白刷白。 “臭死人了!”测量员喊道。使人窒息的臭味越来越强烈,四人一溜烟跑到了麦田中央。 “这可了不得,得马上报告警察。” 农民说话的声音都发抖了,他一骗腿,跨上停在道旁的自行车往南去了。因为心慌,差点儿踩了空。 到了派出所,头发花白的巡官从桌子前探出身问道:“什么?埋着死人?也许弄错了吧?或许埋着死猫,死狗的。”他用猜疑的目光瞅了农夫一眼。 “太臭了,简直不敢靠近,我总怀疑是死人。老爷,不信您亲自去瞧瞧。我可不敢挖它。”农夫恳求道。 “真的吗?好吧,那么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巡官站起身来,从里边拿出一张铁锨,跨上了自行车。 农民在前面带路,不到五分钟,麦田中央的二个人迎了出来。 “老爷,在这边。”测量员指给巡宫看。 来到这儿,巡官也闻到了乘着早春的暖风刮过来的臭味,这才有所醒悟。不过,早早报告了警察署,万一挖出来是只死猫或死狗,岂非闹笑话?老练的巡官只得提着铁锹鼓起勇气向现场走去。 巡官屏住呼吸将铁锨插进松软的泥土,一点也不敢乱动,仔细地挖。每掘掉一层土,气味越发难闻。当铁锨下的泥土中露出一只脚和黑色西服时,在后面观看的四个人不由地一齐喊了起来。 早春柔和的阳光照在刚接触空气的灰色的尸体上。 2 警视厅侦查一科科长前岛按到武藏野警察署的报告后,带领数名侦查员和鉴识科员驱车赶往现常现场在远离国营公路的小道上,只能通行一辆中型车。 侦查员总动员,小心翼翼地把尸体从泥土中挖出来。鉴识科员立刻给尸体照了相。 当尸体全部挖出来时,众人不由地掉过脸去。死者的面部已开始腐烂,贴在脸上的黑发沾满了泥土。原以为死者穿着黑色西装,其实那是腐烂不堪肮脏的衬衣和裤子,赤着脚没穿袜子。脸部烂得象鬼一样,看不出相貌来。 “太残酷了。”侦查员们站在尸体跟前说道。 鉴识科员根据尸体腐烂程度估计道:“死后两个月了。”这个结论与后来r大学附属医院解剖时解剖医生的意见是一致的。 除头顶部的打击伤外,其他部位未发现外伤痕迹。解剖时发现头盖底骨折,这是致命伤,凶器似乎是钝器。 受害者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子,不胖不瘦,营养状况良好。 从手指看,不象是从事体力劳动的,而象坐办公室的职员。牙齿健全,无龋齿,也没有留下治牙的痕迹。遗物只有随身穿的衬衣和裤子。裤子经过仔细洗涤,鉴定为深蓝色的轧别丁,不属于上等料子,衬衣是普通府绸,也不是高挡品。 总之,估计受害者是个小职员。 受害者死去已两月了。他既然穿棉毛衫裤冬服,两月前的一月下旬,肯定是穿大衣和上衣的,但此刻未发现大衣和上衣。是凶犯为了掩盖受害者身份拿走了呢?还是先剥掉上衣和大衣才干掉他的?裤兜里空无一物。 侦查队员再次仔细地搜查衬衣和裤子,一般在衬衣领子上和裤腰上都有洗衣房缝的记号,但这些记号都被拆掉了。 第二天早晨,报纸作了这样的报导: “警视厅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恶杀人案,决定武藏野警察署设立侦查本部。由三木警部担任本案的侦查主任,立即开始行动。”“侦查本部首先集中精力查明受害者身份。目前只有一件破烂不堪的衬衣和一条轧别丁裤子可以作为线索。而这两件衣物都是常见的,裤子是定做的呢,还是买的成品,正在进行侦查。受害者象公司职员,很可能田招人怨恨才遭暗害。发现尸体的现场在田地中间,平时行人稀少,夜晚四周漆黑。行凶是在尸体发现的现场进行的,还是在其他地方将他杀死后,把尸体运来此处的,侦查本部尚未作出明确推断。如果从其他地方运来,可以认为一定使用了汽车(自备汽车、出租汽车或小型卡车)、三轮摩托、拖车等,这方面也在侦查。 目前侦查本部正在走访附近居民。案件发生在二个月以前,看来已无指望,此案是土地主小田为出让土地进行测量时首先发现的。未发现可以作为线索的遗物,因此弄清受害者的身份还需要相当时间。目前正对东京都内及邻近各县申报家人失踪者进行查对。” 3 侦查当局不可能将手中全部材料端给新闻记者,必定掌握一两张王牌。此案的情况也是如此。 “侦查员挖掘尸体时,还仔细检查了挖出来的土,发现了一只火柴盒。”“火柴盒?”三木侦查主任一双眼睛盯住侦查员用手帕裹住的,沾满泥土的小型火柴盒仔细查看。 他命令小心清洗,结果发现火柴盒上印着“k大街,里欧酒吧间”字样。 “里欧酒吧间!”主任嘟囔了一声。“喂,谁知道这店名?”他向侦查员们扫了一眼。 “有谁知道’里欧‘?” 有的侦查员在低声哼着曲子,每当案件的侦查刚开始,大家还有功夫闲扯。 “我知道。”一位三十来岁的侦查员说。 “是啊!你喜欢逛s区的饮食店。”主任说。 “不,我没去过里欧酒吧间,只见过它的招牌。”“是个什么样的店?”“在闹市的里街,买卖不算兴拢主任,您知道’春香‘菜馆吗?”“当然知道。”“它就在’春香‘的对门。”“是吗?”主任点了点头。 这火柴盒是受害者的呢?还是凶犯失落的? 在侦查会议上意见有分歧: “凶犯为掩盖受害者的身份拿走了他所有东西,绝不会单单留下这盒火柴的,因此这盒火柴当然是凶犯所有,凶犯在掩埋尸体时不知不觉从兜里掉出来的。”“不,火柴盒是受害者的。凶犯在现场剥去受害者的上衣和大衣拿走时,火柴盒从兜里掉了出莱,因为凶犯是在黑夜作案,当时他没有发觉。这个推断可以成立。”不管是凶犯的或是受害者的,总之,这火柴盒是重要的线索,所以侦查本部未向新闻界透露。 此外,这一罪行是单独进行的,还是两人以上共同进行的,也有分歧。 “一个人办不了这样的事,即便在没有行人的麦田中,附近有农家,也有新建的住宅和公寓。如此猖狂的罪行,总会有人发觉的,凶犯很害怕这一点,因此在黑夜进行。然而夜间把受害者诱骗到这儿,不管用什么借口,决不是轻而易举的。从行凶的情况来看,是威逼受害人到这儿来的,不是两人以上是干不了的。 此外,挖坑,埋尸体,盖土,得用铁锨,很费事。假定受害者的大衣和上衣是在现场被剥掉的话(假定那火柴盒是属于受害者的),拿走这许多东西,目标很大,与其说是单独进行,倒不如说两人以上共谋合乎逻辑。”主张“单独进行”的认为:“这样的事无需两人以上,一个人开着汽车,什么铁锨啦,拿走受害者的衣物啦都不成问题。再说,把尸体运到那现场,除汽车以外,其他方式是无法想象的。”被剥掉的大衣和上衣究竟是什么样的?不清楚。有没有西装马甲,也不知道。 凶犯如何处理这些衣物呢,可以考虑下列方法:1。隐藏在某处;2。进了当铺,或卖给旧衣店;3。送给别人;4。烧毁或撕戍碎片,看不出原形。 第一种情况,隐藏在凶犯自己家里或放在朋友处,估计已经埋掉。很可能在埋尸体的现场附近,以往有过这样的先例。 侦查本部对以现场为中心这一带进行侦查,未发现有掩埋衣物的痕迹。附近有许多杂树林,对林中查得特别详细。 第二种情况,当局对东京都内、吉祥寺、玄鹰、小金井附近,凡是沿中央线的小镇上所有当铺、旧衣店都进行搜索。 再说,上衣和大衣是什么式样,何种颜色也未弄清,只能在当衣服和卖衣服的嫌疑者中重点进行调查。 第三和第四种情况,那更难发现了。 其次,最重要的是凶器,至今还未发现。 根据解剖报告书,死者头益底骨折,可能是使用了相当重量的东西。头部有四处伤疵,估计不是使用刃器,而是钝器。但是死后己两个月,尸体上的伤口腐烂,已经看不清了,可能用的是铁锤、扳钳或重木棍。 发现凶器,是侦查工作上最重要的关键。虽然在附近一带进行过周密的侦查,但毫无收获。目前唯一的线索是印有酒吧间字号的火柴盒。 鉴识科人员煞费苦心,企图从火柴盒上检出指纹,由于它埋在土中,沾满泥沙,弄得很脏,终于未能检出。 又检查了死者的指纹,肯定他没有前科。 最后有人认为,既然大衣和上衣被剥走,是否强盗干的?但受害者是普通小职员;不会有巨款,从伤害的情况看,不象是单纯的抢劫——这种说法被否定了。 总之,查明受害者的身份是侦查本部首要的任务。 4 下午六时,侦查本部的刑警a和刑警b来到里欧酒吧间。他们推门进去,十来个女招待刚收拾停当,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站着,看着他俩。这功夫,当然还没有顾客。女招待们掉过脸看他们,并不因为她们发现进来的是两个刑警,而是因为她们正无可奈何地聆听着经理叉起胳膊在作的“训示”。 侍者飞快地跑到刑警身旁,一鞠躬: “马上就完了。” “不,我们不是顾客,有点事儿想找你们店里的人谈谈。”刑警掏出工作证,侍者一见是刑警,再次一鞠躬:“呵,我明白了!”转身跑到经理身旁。 经理还在训话: “其次,当熟客带着生客来,有的人光顾伺候熟客,这是错误的。被邀请来的生客会不舒服。熟客希望我们更重视他所邀请的客人。你象平时那样光伺候熟客,那是不行的。再其次,客人点的菜,客人自己还未动刀叉,你却先动手,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你跟他再熟也不能太随便,就是客人让你先吃,当招待的也不能。……”侍者见经理说起来没完没了,凑过去对他耳语了几句。经理点点头,马上草草收常走到刑警跟前郑重其事地一鞠躬,说道:“让您久等了,请原谅。”“不,不,打扰您一下。”刑警a掏出用手帕包的火柴盒。 “这是你店里的火柴吗?” 高个子的经理弯着腰接过火柴盒仔细辨认。盒子虽已破损,弄脏,但标签还看得清。 “是的,确实是我们店的。”经理答道,一边从柜台上拿过一包新的火柴递给刑警,“和这个一样。”刑警看了看,也认为完全相同。 “这个标签上的图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开张就使用这个图案,有二年了。”“二年?”刑警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在武藏境附近被杀害的尸体旁发现的。”“喔。……我在报上已经看到了。”经理好象非常了解,点了点头。 “这火柴盒的事在报上没登。这火柴盒掉落在尸体附近,是受害者的呢?是凶犯的?还没有弄清楚。”“噢。”经理瞪大了眼睛看。 “从尸体看,死后约二个月了。因此考虑这盒火柴是二个月以前你们店赠送给顾客的。”“是。”“这是死者的像。因为在死后两个月拍的,看起来有点害怕,请您问问大家,有没有这样顾客未过?”经理接过照片看,皱起了眉头:“这太可怕了。”“虽然是腐烂了,但相貌总可以认出来的吧!”“是啊。……请等一等。”经理抬起头,眼睛骨溜溜一转,忽然对着女招待们喊道:“喂,你们看看,还记得这个人吗?”女招待们一瞧照片,有的吓得目瞪口呆,有的嚷嚷:“太惨了!”“我可不愿意看。”然而她们都对这张照片发生了兴趣。 “哎哟!”一个女招待嚷起来,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喊道:“就是那个客人!”“唔,是他,我这才认出来了。”刑警们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呃?什么?”“就是那个老爱靠着窗户,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的客人。 从去年十一月底开始,每天都独个儿静悄悄地坐着。……这么说,今年还没见过他哩!”一个二十五、六岁低鼻梁的女招待兴奋地说。 5 刑警a和刑警b将里欧酒吧间了解到的情况向侦查本部作了汇报。 侦查主任托腮沉思,说道: “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这个人真够粘的。就他自己吗?”“是的。听说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是不是在欣赏音乐?”“不。那儿也谈不上有什么音乐,都是些闹腾得要命的爵士曲。”喜欢音乐的刑警b说。 “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从来没有人找过他,自始至终就他自己。”“怪了。他有什么目的呢?”主任歪起了脑袋。 “是不是有他看中的女招待?……” “不是。所有女招待都讨厌他。他寒伧得很,叫人看了心里不舒服,经理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说,还以为他是刑警哩!”主任和两位刑警苦笑了一声。 “他从什么时侯开始去的?” “从去年十一月初到十二月底每天都去。正好是忙季,酒吧间的人讨厌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那家酒吧间生意不很好,所以他没被赶出来。……”主任在纸上胡乱地写上:十一月——十二月。 “每天晚上去的时间呢?” “从七时到十一时。” 主任又在纸上添上:“下午七时——十一时”。 “他是不是监视什么人?”侦查主任凝视着纸片说道。 “监视!你的意思是——”刑警a问道。 “你把里欧酒吧间的示意图画给我看看。”“是。”刑警a立刻用铅笔画了一张草图:“这个被杀害的人就坐在这个座位上。”他在自己的草图上画了个○记号。 “那是尽虽边靠窗的座位。” “据说,他光挑这个座位上坐,象付了定钱似的。”“晤,从这儿可以看见马路吗?”主任用小指头指着那个○记号上。“窗户上是不是挂窗帘?”“有的。厚窗帘分左右两边撩起来了,只挂着薄薄的白纱窗帘。”“能瞧见外面吗?”主任嘟嚷了一声。“会不会是流氓?”“不。不是流氓,也不是阿飞,那些人,所辖署的刑警都认得。”“也许是从别的地方来的。那条街是他们的老巢。”两位刑警不赞同主任的看法。因为他说的,没有根据。 三木主任拉开抽屉,掏出一支香烟抽了起来。 “汽车方面都调查过了,没有线索。” 说罢,看了两刑警一眼。 “是吗?” “所有的出租汽车;小型卡车都查过了,没有结果。至于自备汽车,更无希望。如果能找到现场的目击者,至少能知道什么型号。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看来实在没有指望,这方面就算了。” “衣服我到了吗?”刑警a问。 “没有,所有的当铺和旧衣店都问遍了。”主任嘴里吃进了烟末子,吐了一口唾沫。 “那么说,是罪犯剥下来后处理了?” “只能这样考虑。” “主任!”刑警b抬起头来说。“杀人的现场是不是就是那儿?”“什么?”“发现尸体的现场是不是就是杀害的现场?”“你的意思,在别的地方杀害后运到发现尸体的现场掩埋的,是不是?”“是的。”“那就是说,在第一现场杀害,运到第二现场埋掉。”主任弹了弹烟灰,“但是发现第一现场那更困难了。因为不知道哪儿是重点,只能依靠所辖署管区内的情报,虽然已经布管,但还没有得到足以使人兴奋的报告。”“假如第一现场在屋内,头部受到如此重的创伤,那肯定会留下血迹,比如榻榻米上,墙壁都可能沾上。”“对榻榻米铺子和泥水匠也作了布置。”在这一点上,主任是不会有疏忽的,但是他的表情一直不开朗,看来他也不抱希望。 “如果在战前的话。……”这位年纪四十出头的侦查主任用述怀的口吻说道,“假如找到一点线索,立即命令管区内所有人家都临时进行大扫除,检查榻榻米、墙壁、天花板、壁橱、甚至连地板也可以撬开来看看,现在可办不到了。……”“运送尸体一定得用汽车,查不到汽车,够仿脑筋的。”说来说去还是在绕圈子。 “不管怎么样,首先要尽快查明受害者的身份。”“在申报家人下落不明方面呢?”“也没有显著的成效。类似的倒有十二、三件,但都不是。 已经委托鉴识科修复受害者生前面容并拍出照片,登在报上,等待有人来报告。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指望了。”主任扔掉烟头,托腮沉思了一会儿,他的视线正好落在刑警a画的草图上。主任的目光一闪。 “这是——”他手指指向里欧洒吧问对面,发现“春香”二字。 “这是菜馆吗?” “是的。这是那一带最火的菜馆。” 主任抬起头来,与刑警a和刑警b交换一下眼色。 “你来看,从里欧酒吧间○座位上完全可以瞧见’春香‘菜馆的正门嘛!”画草图的刑警a“啊”一声喊了起来。 第三章 1 受害者从里欧酒吧间尽里边临窗的座位向大街眺望,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不是流氓阿飞寻找目标,就是观察“春香”菜馆门口出入的人。 他为什么要窥视菜馆呢? 首先可以想象,他在注视光顾“春香”的客人。 其次,“春香”的女招待也许有人跟受害者有过因缘,他在监视这个女招待的行动,这种可能性最大。 菜馆、酒馆的女招待,所谓做接客买卖的女人,男女关系特别复杂。有的是情夫,有的是牵线的。有的顾客对她们的假意奉承信以为真,后来遭到冷遇,怨恨在心。受害者从对面的酒吧间中密切监视“春香”的大门,不知跟哪个女招待有纠葛。 再不然,他观察的对象不是顾客,也不是女招待,而是“春香”的家属、厨师、账房先生等受雇的人。 暂时考虑只有以上五种可能,如果有所发现,那就可以查清受害的身份。 已经相当晚了,刑警a和刑警b才去走访里欧酒吧间。 夜晚十一点多,才到酒吧间、菜馆调查,这时刻比白天方便些,因为这时店中人员比较齐全。 他俩推开里欧酒吧间玻璃门,女招待们一齐向他们招呼:“请进!”可是一见他俩的脸,不由地一怔,脸色有点尴尬。她们认出这是傍晚点名、训话时来过的刑警。 原来倒背着手的经理,搓搓手走过来。 “您来了。又有什么事?” “不,傍晚时打扰了您,对不起!”刑警a圆滑地说。“还是刚才那件事,再麻烦您一下,请问他经常坐的是哪个座位?”“那儿。”经理指了指角落里的座位。十一点多,正该是上客的繁忙时刻,可是这家酒吧间很空,小房间里只有三对客人,柜台上有两三个客人在喝酒。那个受害者坐过的座位空着。 “让我到那儿坐一坐。”刑警a打了个招呼,两人向角落的小房间走去。火红色的厚窗帘撩在两边,窗上只吊着薄纱的白窗帘。 “看得见,看得见。”刑警a低声说道。他坐着的座位是受害者最爱坐的,从这儿透过窗户上的薄纱窗帘,可以望见“春香”的正门。 刑警b也照样过去看一看,默默地点点头。 侍者托着银盘端来两杯带冰块的威士忌:“是经理先生让我送来的。”两位刑警仿佛受之有愧,一时手足无措。侍者放下杯子,正要转身回去,经理弯着腰过来了。和颜悦色地笑道:“请!请!”“不,不要客气,经理先生,今夜我们还很忙哩!”两人试一试坐的座位,办完事,站起身来。 “特地为您准备的,请吧!” “那么谢谢了!” 两人从经理的笑脸跟前掠过,走出了里欧酒吧间。 2 他们又来到“春香”的正门,那漂亮的大门使他们感到有点儿拘束。大门旁边看管客人脱下的鞋的老人蹲下衔着烟袋。刑警a过去拍拍老人的肩膀:“请您叫一下老板娘。”“呃?您是哪儿的?”“我们是警视厅的。”“是。”老人弓着背急忙朝里跑去。 他们站在大门口旁边,只见女招待出出进进,忙碌异常。 个个都三十左右,衣着入时,脸孔漂亮,有的女招待甚至被误认为是艺妓。两刑警站在一旁观看动静。 楼梯一阵响,有人下楼来了。女招待把三个公司头头模样的汉子送出了大们。两刑警躲在晦暗处,听见他们说话声:“最近还来不?”“阿眯,我还会来的。……”“谢谢!”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待到汽车引擎一响,她们才争先恐后回到大门里来。 “还有几帮客人没走?” “还有一帮,在竹之间(日本大饭馆的雅座都有待殊的名称。如’樱之间‘、’竹之间等等。……)里。”“那得拖很长时间哩,留下两个人值班,其余都回去吧!”女招待们进得门里,那看管鞋的老人走出门外找刑警。 他领着他们来到连接账房的一间四铺席半的小房间,这儿是老板娘的休息室。 老板娘四十出头,胖乎乎的,下巴象婴孩似的叠成双重。 她递过一张印着“春西春子”的名片。老板娘听说两位刑警不是从所辖地区的警察署而是从警视厅派来的,和颜悦色的神情中有点儿紧张。 “对不起,打扰您了。” 刑警a从口袋里掏出受害者的现场照片,他们本来不愿意给人家看这样的照片,因为修复的照片肖未完戍,不得已而为之。 “也许您已经从报上看到了,这是在武藏境附近发现的受害者的尸体。……”刑警一说,老板娘马上明白了。 “这是被害者,不知你们店里见没见过这样的人。”老板娘接过照片一看,果然吓得要命。 “哎哟,简直象鬼一样!”老板娘看后直觉得恶心,皱起了眉头。因为是死后两个月的照片,死人的面孔当然十分难看。 “我没见过,也没有印象。”老板娘盯住看了半天说道。 “你们客人中是不是有这样的人?” “不,没有。”老扳娘摇摇头。 “您不知道,也许女招待认得。” “不。大多数客人都是我亲自出去招呼,女招待认识的客人,我都熟悉。”“不,您先别这么说。”刑警用手制止她。“老板娘,不瞒您说,这个被杀的汉子,从去年十一月至十二月底,每晚在对过的里欧酒吧间监视你们的正门。”“呃?——”老板娘脸色变了。“这太可怕了!什么?监视我们的正门?喂,你们都过来一下。”老板娘拍拍她那胖墩墩的手,招呼女招待们。 女招待一共十五人。幸好今夜没有一个休息的,都过来检验这张照片。 她们见了照片,有的说想吐,有的嚷嚷今夜吃不下饭啦,不过大家很仔细地看。 “不认识。” “我们客人中没有这样的人。” 刑警b数了数女招待的人数。“还差两位。”年长的女招待答道:“还有一帮客人没走,她们在那儿伺侯,立刻去人替她们。”“还有客人?打麻将吗?”刑警b问道。 年长的女招待吃了一惊,其他女招待也吓了一跳。为什么所有女招待都表示惊慌,大奇怪了。 刑警a似乎不会打麻将,事后他问刑警b:“你怎么知道是打麻将?”“刚才在大门口,女招待叨叨这帮客人还得拖很长时间,我瞥见女招待绞了四条手巾进屋去。四个人,正好是麻将搭子,那是我猜想的。”刑警b解释道。 在二楼上伺候打麻将的二个女招待下来了。一个圆脸,一个又瘦又高。 刑警先给那个圆脸看照片,她皱起了眉头,立刻说:“我没见过。”随手递给坐在一旁的又瘦又高的女招待。 她和别人一样皱起了眉头,她看的时间比别人长,忽然显出惊讶的眼色。 刑警a和刑警b都凝视她面部表情。 “怎么样?见过没有?”刑警a问道。 “不,我没见过。”她慌忙地丢下照片。 “你再仔细看看,你认识的人是不是有和他相象的?这照片是死后两个月照的,人相有点变了。你想想,有没有相象的人?”“不认识,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女招待重复说道。 “没有办法,刑警又把厨房等雇佣的人们都找来让他们看看,都说没有印象。 “您家先生呢?”刑警a最后问道。 “我们同业公会纽织旅行,昨天他到鬼怒川温泉去了。”老板娘答道。“不过,我相信他也不会认识相片上的人。呃,这简直是太离奇了,刑警先生,这个人每天晚上在监视我们,我听了背脊都发冷,太可怕了。”总之,刑警们在“春香”菜馆毫无收获。 “对不起,深更半夜打犹了你们。”刑警a起身告辞,刑警b也同时站了起来。 这时,刑警a和刑警b发现那细高挑儿的女招待的围裙边上印着个“夏”字。 两人正要走出“春香”菜馆大门,从楼上传来“喳啦,喳啦”麻将牌的洗牌声。 3 两人来到外面,虽说是春天,夜晚还有寒意。 “喂,天气有点冷,去喝一杯,怎么样?”喜欢喝酒的刑瞥a瞥见小吃店的招牌说道。 “晤,脸上无精打采,回到本部准挨训。”两人掀开门帘进去,并排坐下,锅里正煮着杂烩,香气扑鼻。 “喂,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最后看照片的细高挑儿女人的表情?”刑警b捏着酒杯问道。 “晤,您怎么想呢?”刑警a吃着豆腐串,鼓着腮帮子道。 “我认为她认识相片上的人,只是在我们面前不敢说。”“从她眼神看,她见过相片上的人。”“那个女招待叫‘夏’。”“你见到她围裙上印的字了吗?”两人面对面微微一笑。 “今晚就这样了,明后天我们找一找阿夏怎么样?”刑警b说。 “行啊!”刑警a表示赞同。 “这受害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刑警b歪起了脑袋,小声地说。因为此刻还摸不清真相。“他从去年十一月初至十二月底从里欧酒吧间监视‘春香’莱馆。发现尸体是在今年三月三十日,死后已两月,那么他是在一月底或二月初被杀的,这样看,受害者从一月底起就停止监视‘春香’罗!是不是?”刑警a嘴里正着煮鸡蛋,鼓着腮帮子。 “这个。……”说罢,摸摸脑袋。 “其次,他监视也罢,侦察也罢,为什么从十一月开始呢?”刑警a的回答也是“这个。……” 4 这一天下午一时左右,r报社正门的传达室来了一位十九岁或二十岁年轻的姑娘。 “我想找一下社会部的记者。……” 这位少女的脸上稚气未脱。 “您找社会部哪一位?”传达的人问道。 “哪位都行。我是为昨天报上登的武藏境杀人案的。……”少女轻声地说。 “请您填一下会客单。” 少女在填写报社特有的会客单的工夫,传达给社会部挂了电话。 不到五分钟,一位头发蓬松,二十四、五岁的汉子从三楼下来,大步向传达室走来。 “田原先生!”传达把少女指给这位记者看。 社会部记者田原典太看到要求会见的少女,估摸她的年龄不是十九,就是二十,脸上稚气未脱。 “是您吗?有关武藏境的杀人案,您有什么活要跟我们说吗?”田原急忙问道。 会客单写着:彩并区高圆寺xx番地,须永友子。“”是的。“少女见田原盯住她,不由地聋拉下眼皮。”就是昨天报上登的那个受害者的事。“她说活声音虽小,却听得很清楚。 “您对此人有印象吗?” 田原站着说道。少女也站着。偏巧会客用的连椅都坐满了。 “有印象。” 少女点点头。她身穿一身普通的西服,并不怎么打扮,给人以清新的感觉。 “您姓须永是吗?” 田原瞧了瞧会餐单上的姓名。 “是的。” “那个受害者是您的亲人吗?” “不,”须水友子摇摇头。“我怀疑是不是我们公寓里的那个人。”“晤。”田原知道在武藏境田野中发现的尸体的身份尚未查明,侦查本部正伤脑筋。 “我读到报上的消息,立刻想到就是他。我说给母亲听,母亲也有这个感觉,虽然我们没有明确印象,但是这么想的。 “ 田原瞧了一眼。直感往往是不会有错的。 “为什么不报告警察呢?” 须永踌躇了一下,说道: “这只是凭我们的直感,并不确凿。所以不敢报告警察,可是又不愿保持沉默,和母亲商量一下,决定让报社先了解一下。我家住在高圆寺的一座小公寓内。”“晤。”田原点点头。 “那么这个人什么时候搬到你们公寓的?”“一年前。”“一年前。”田原觉得此事“有门儿”。 “这事您对别人说过吗?” “没有。” 田原有点儿激动,警察还不知道,这事情有吸引力。 他打算详细问问,朝四周一看,椅子还没有腾出空来,站着说话很不对劲,再说也不想让别的人听见。 “我想详细问问您。”田原正好嗓门儿发干。 “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茶吧!” 须永友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5 出了报社大门,在有乐町车站一带有的是各式各样的咖啡馆和茶馆。田原跨进了常去的“宝塔”咖啡馆的大门,这儿咖啡很好喝,店堂也干净。 “请进!”者开开门。向田原微微一笑,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女性,不由地吃了一惊。到目前为止,田原从来没有成双给对地来过。 上到二楼,存靠窗的座位上坐下。须永友子坐在田原的对面,觉得有点晃眼,低下头,把视线落到桌上。周围的客人成双结对的居多。 “好吧!您详细谈谈吧!” 田原点燃了烟,须永友子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份叠得好好的报纸,拿给田原看,报上有武藏境杀人案的报导。 “这就是那受害者,”须永友子指着报上的照片。“我总觉得有点象搬到我们公寓来住的沼田嘉太郎。”“请等一等。”田原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 “此人叫沼田嘉太郎,他的职业是什么?”“那不太了解。”“不大了解,那就是没有职业罗。”“我从头开始说吧。这个叫沼田的人是附近住房介绍所介绍来的。正好二楼有间空房。我们也是那个住房介绍所介绍的。他看了看房间,很中意,于是就搬到二搂东侧边的房间。就他自己,没带家属。”“原来如此。”“他每天东逛西逛,没有正式的工作。我常和母亲说起,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给人的感觉很冷漠也不多说话。母亲瞧见他,有点儿害怕。”“那么这个人最近在公寓里吗?”“不,他住了两个月就走了。”“嗬,那是很早以前罗!”“他家属在九州,他说回九州看看。”咖啡端来了。侍者托着一个大盘子,上面盛着各种各样的点心,须永友子大大方方地要了一碟子。 “那是十个月以前罗?”田原问。 “是的,去年六月走的。” “他没说上九州哪儿?” “是大分县中津市,脚行给他运行李时,标签上是这样写的。”“具体的地址记住了吗?”“记得。中津市大贞xx番地。”田原把地址记在本子上。 “唔,以后有没有来过明信片?” “没有。从此杳无音讯。他在我们公寓里只住了两个月,从未有人来看过他,也没有他的信,看样子很孤单。”“那么这个叫沼田嘉太郎的人靠什么生活呢?他干什么职业,一点也猜不着吗?”“不清楚。有时他整天在家,有时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很不规律,他租房时,说是保险公司的跑街,可是又不象。 刚才我说过了,母亲一见到他,心里打怵,所以他一说搬走,母亲松了一口气。”田原想,此人确是个离奇的人物,和那个在郊外田野中被杀害的人对起头来了。 是不是还有其他情况? 田原问道:“这个叫沼田的人不爱说话,两个月里总不见得一句话也不说吧!您想想看,他说过哪些话?”“对面的时侯,不过招呼一声罢了。他的态度有时很客气,有时很粗鲁,很不一致。”这倒符合须永友子说的他的阴沉沉的性格。 “这么说来,完全猜不出他是于什么的喽?”田原最后又叮问了一句。须永友子不知怎地沉默了,她的眼睛看着旁处,好象在想些什么。 “只有一次,他透露过这么一句话。” “嗬!什么话?” “他对母亲说,大婶,你们交税也够戗埃母亲说,这么一个小公寓也要交那么多税,够我们付的。那沼田笑嘻嘻地说,交税的话,我倒可以想点办法,要是真有困难,言语一声就是了。”“他说,交税的话,他可以想点办法?”“是的。母亲当时以为他不过客套一番罢了。后来母亲对我说,也许他在税务署里有熟人,以后可以托托他。不久,他就搬走了。”“晤,”田原陷入了沉思。这点情况不能判定沼田嘉太郎的职业,税务署里有个把朋友或熟人,不能作为根据。 “这也许是我的想象。……”须永友子放低嗓门说道。田原掉过脸来看她。“我想沼田嘉太郎以前是不是干过税务署?”田原想,这是很自然的推测。 “唔,有道理,所以他说在税金方面可以想点办法。”“从他说话的口气,我总觉得有点儿象。”田原想起刚才须永友子说沼田说话态度有时很客气,有时很粗鲁、蛮横,不由地笑了。 “也许如此吧!总之他搬到你们公寓没有干什么工作,是不是?”“是的。这个人真不可捉摸。”“好,谢谢您。”田原收拾好笔记本,向她道了谢。 “我再问一句,这件事您不打算报告警察是吗?”“我刚才说过了,我不想报告警察。我们倒不怕跟警察打交道,只因为他一年以前在我们公寓住了不长时间,就让我们对证死人的脸,感到有点儿腻烦。”田原了解须永友子的心情,沼田嘉太郎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房客。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只想把自己所知道的印象说一说,可又不愿意让警察传讯去看尸体,让警察录下证言,这样没完没了的。因此选择了报社。 “我有件事求您。”田原对须永友子说,“这件事你只让我们报社知道,而我们绝对不说出你的名宇,一定尽力去调查这件案子。”田原这才想起从衬衣的胸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须永友子接过去瞧了瞧。 “假如其他报社都不知道,那就成了田原先生的特别新闻罗。”少女笑了笑。田原又看了她一眼。 6 田原典太回到报社,赶忙将须永友子的话向编辑室副主任作了汇报。 “太有意思了!干吧!”矮胖的副主任摇晃一下身子,表示赞同。 副主任立刻拿起电话,同在武藏境杀人案仿查本部采访的记者取得了联系。 “喂,有没有看了报纸向侦查本部来反映情况的人?”回答说没有。 “好!”副主任更加起劲了。 “阿田!这个姑娘反映的情况不错。其他报社还不知道。可是,只知道沼田嘉太郎干过税务署,又不了解哪个税务署,这可伤脑筋。”“我去查一查东京都税务暑的名册,一年以前他住在公寓时已经不干了,那么只需查一年以前的名册就行了。”田原说。 “晤,只有这么办,不过很麻烦。首先我们调查部有没有这样的名册?”副主任皱起了眉头。“要是没有的话,你去求求本社的会计师。”“对,这是个好主意。”调查部里没有。书架上倒有百科字典式的参考书,就是没有税务署的名册。 “哪么你去找会计师。”副主任命令道。 田原典太从会计那里打听到本社会计师的姓名,家住在青山。他即刻驱车前往。 “你调查的事项真够稀奇的。” 头发花白的受报社嘱托的 会计师听了田原要调查的事项,笑盈盈地从书架拿出一本书。 “就这个。” 书的封面上印着《东京国税局所管税务署职员录》“不要今年的,将去年以前的二三年的借用一下。”“知道了!全在这儿。”会计师抱来四五本。 “税务署全部职员有多少?”田原问道。 “东京都内有三十一署,全部共五千来人。”“五千人?”“这是庞大的数字,一一查对,很费功夫。一本五千人,二本一万人,三本一万五千人,田原光想一想就倒胃口了。 然而,在这儿表示气馁,又有何用,他只得借用一张空桌子奋斗一番。会计师太太给他端来了茶和点心。 他开始从去年的名册着手,三十一个税务署,从署长开始一直往下查。 “沼田,沼田,”田原口中念念有词,一页一页翻过去。为了不看漏,他在同一地方看两遍,效率不高,翻完最后一页,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沼田嘉太郎的名字。 田原休息一会,又开始查前年的名册。 “沼田,沼田,”他嘟嘟嚷嚷,用自己的视觉和声音检索铅字。这一次只查到名册的一半,“沼田嘉太郎”五个铅字便映入眼帘。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中,这五个字一点也没错。 “谢天谢地!”田原不由地喊了起来。 沼田嘉太郎属p税务暑,为法人税(社会团体在法律上也与个人一样交纳所得税为法人税一编者注)科科员。 田原在本子里用楷书记下这个,花了足足两小时才查到的名字。平时他写字很潦草,这时一笔一画,端端正正。 名册截止到今年八月一日以前,去年名册中没有他。他又查了一遍p署的各册,仍没有。这样的话,沼田嘉太郎的退职是在前年八月以后,截止去年八月一日他的名字就消失了。 田原想,沼田嘉太郎搬到须永友子住的公寓正好在一年以前,那么他的退职可能是在这以前的两三个月。换句话说,是在去年一月或二月退职的,八月一日的名册没有他的名字那是理所当然的。 “查到了吗?” 会计师从书房里出来问道。 “查到了。谢谢!” 田原向他道了谢,离开他家。 “上哪儿?”司机问道。 “上p税务署!” 田原靠在车座上,抽起烟来。 第四章 1 p税务署位于离闹市稍远的地方。大门口停着三轮摩托和自行车。 走进大门,隔着柜台,办公室一目了然。好几排办公桌上,职员们都在办公。排头的正面是股长,稍远点坐着科长,所有的税务署的格局是相同的。 田原给最近处的年轻职员递上一张名片。 “我想见一见法人税科科长。” 那年轻人瞧了瞧名片,说声:“请您等一下”,就朝里走。 正面坐着的科长,四十岁左右,瘦个儿,嘴上留着胡子,他正同一个客人交谈。瞅了瞅田原的名片,从远处朝这边扫了一眼,看看这名片的主人是个什么样儿的。 他点点头,吩咐:“请他进来。”将名片又还给那年轻人。 田原站在柜台旁等待,旁边有一个老人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个梳分头的年轻职员叼着香烟,叉开腿站在他的面前说道! “大叔,这不行,这个税你非付不可。”老人向他连连鞠躬恳求。田原想起须永友子说过,沼田里嘉太郎说话态度有时很粗鲁、蛮横。 “请!”那位传达名片的青年恭敬地说。 瘦个儿的法人税科科长站起来迎接田原。那客人已经走了,椅子空着。科长坐下,胡子底下的嘴唇浮起了微笑。 “您有何贵干?” “我想打听一下以前在贵署工作过的沼田嘉太郎的事。”田原掏出了笔记本。 “呃?”法人税科科长和颜悦色的表情霎时变了。显然他感到有点儿为难,默默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肯定已凉了。 “那个沼田君怎么啦?”科长的咽喉抽动了一下,弄不清是咽的茶,还是咽的唾沫。 田原当然不便说被杀了,因为对方应该看到报上关于武藏境杀人案的报导。在他作出反应以前,先不挑明。 “发生一起必须了解沼田君情况的事儿。”科长掉过脸,不去看田原。 “我想了解的是沼田君从贵署辞退的事。”话说到这里,科长的脸很尴尬。田原注意他的表情,继续往下说;“他的退职是正常退职?还是因故退职?”科长拉开抽屉,翻弄一下文件。 “这个嘛。……”科长脸朝一边说。“这是我到任以前的事,不太了解。”“呵!原来如此。”田原典太点点头,科长虽说是他到任以前的事,但从他为难的神情看,显然他是了解情况的。 “那么别的股长也不了解吗?” “恐怕也不了解吧!股长们和我一样全换了。”科长说。“一般情况,在同一税务署里不会干到二年以上的,从那以后,署长也换过两任了。”“是吗?”田原显然有点伤脑筋,但不能就此打退堂鼓。 “有郧一位了解沼田君情况?” “这个。……”科长无意回答。 “作为报社来讲,我们一定要了解。……”田原对他施加压力。 科长磨磨蹭蹭不想作答,最后没有办法,把股长叫过来。 股长从椅子上站起未,仪表堂堂,体格魁梧,比科长气派多了。 科长简单地向他说明田原的要求,说话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股长听罢,也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嘛。……”股长转过脸继续对田原说;“当时的干部全部换了,因此不太了解,不过我认为他当然是正常退职,不能考虑有别的情况。”撒谎!——田原想。他的话和表情不一玫。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沼田嘉太郎的退职决不是正常的。科长、股长都推托是他们到任以前的事,实际上他们是了解情况的。他们的神情已表露出来了。 不过,仅仅这一点也是收获——田原想。他们不想说,我们可以调查嘛! “呵,明白了,打扰你们了,对不起。”田原典太站起身来,微微一鞠躬。 “不用客气。”科长松了一口气。 科长和股长并未觉察在武藏境被杀的是沼田嘉太郎,从气氛来看,这个税务署的人都还不知道。田原忽然一转念,难道是自己弄错了,须永友子说的话仅仅凭她的直感? 田原离开办公室向大门走去,刚才那个老人还在向年轻职员陪笑脸,点头哈腰。 田原低着头向汽车走去。突然有人低声喊他:“喂!喂!”田原转过身来,只见一位身穿衬衣的二十四、五岁的轻人看着他。 “您叫我吗?”田原问道。年轻人脸上沁出汗,目光炯炯。 “您是报社的吗?” 年轻人向前走一步,更加低声地问。 “是的。” 田原典太凝视他的脸,只见他瘦得厉害,脸色发青,他的眼神告诉田原,他有话要说。 “您是为打听沼田嘉太郎君的事来的吗?”田原踌躇了一下答道,“是的。”青年凑到他脸跟前小声地说;”沼田君的情况我最了。“”呃?“田原盯住青年的脸。 “沼田君是个不幸的人。”青年靠近他耳语道。“假如您想知道原委,这儿五点钟下班,六点钟我们找个地方谈谈。”田原知道对方是税务署的一个年轻职员,有话要对他说。 “行啊!上哪儿去呢?” “s百货店后面有家‘庇雷耐’咖啡馆。……”“晤,我知道。”田原答道。 “六点钟我在那儿等您,在二楼角落里。”说罢,青年朝四周扫了一眼,怕被人瞧见,飞也似地逃进房子里。 田原典太坐在汽车里想道,这是意想不到的收获。沼田嘉太郎的辞退肯定蒙上了阴影。现任的法人税科科长、股长都是新来的,嘴里说不了解情况。但他们的表情充分说明他们肯定了解沼田嘉太郎的实情,只不过不愿向外界透露罢了。 看来,这位青年在这衙门里阅历尚浅,尚未染上恶习。青年的话肯定是发自肺腑的心声,他要向新闻记者倾吐哀肠,田原感到兴奋起来。 回到报社,他暂时不向总编和编辑室汇报。因为一,结果如何,目前尚不得而知,二,他愿意自己单独深入下去。 2 六时整,田原来到指定的“庇雷耐”咖啡馆。上了二楼,只见一个青年在角落的桌边读报。 田原站到他跟前;“让您久等了。” 青年拾起头来,没错,就是白天见过的人。 “谢谢您了。我是专程来听你说的。” “不,。……”青年腼腆地搔搔头,还带几分少年的天真。 “有关沼田嘉太郎的事,您想对我说些什么呢?”田原尽可能体贴地平稳地说。 青年环视四周后,打起精神,往前探出身子说,“我听见您跟科长谈起沼田君的事。我坐在自己座位上,但我的耳朵竖得很高。科长对沼围君辞退的内幕只字未提,不,他想隐瞒起来,什么都不说。忘记介绍了,我叫娓野。对不起,我忘了带名片,请原谅,我是税务署的年轻职员。”“没关系,请不必客气。我是n报社社会部的,我叫田原典太。”“不过,在我没说以前,我想问一下,是不是有沼田君不好的消息?”青年盯住田原的脸。 这位年轻人,还未察觉武藏境杀人案的受害者就是沼田嘉太郎。 田原踌躇了一下,是不是告诉他?最后还是觉得暂时保密为好。 “不,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田原若无其事地说。“只不过报社方面有点事想了解一下沼田嘉太郎君退职的理由。”田原说罢,青年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猜到了。” 田原瞪起眼来,他到底猜到什么了呢?青年没有去理会田原的表情,聋拉下眼皮说;“沼田嘉太郎君是个好人。我进税务署已经五六年了。刚来时,是沼田君帮我熟悉工作的。他对税务方面的事情特别精通,对我很体姑,什么都教给我。在老前辈中也有心眼不好使的,不肯将自己的本事全部教给别人,而沼田君完全不这样。”说到这里,青年突然兴奋起来。“你知道,‘竹川商事'事件吗?”“知道。”田原答道。 “竹川商事”公司是利用夸大宣传,征集一般庶民零星的资金,在战后迅速发展起来类似相互银行[是根据1951年日本政府颁发的“相互银行法”成立的银行,代替过去的民闻金融机构,在一定时间吸收股金,到期归回,并付一定利息,同时兼一般银行业务,但不办理国外汇兑。]的金融公司。一年以前这家公司露了马脚,终于倒闭,当时报上大登而特登。 青年点点头说:“当时报上光登倒闭的消息,而竹川商事公司的巨额逃税案却只字未提。而这起逃税案恰好是我所供职的税务署的高级职员所默许的。这么一说,您也许就明白了。他们和竹川商事公司的职员之间有特殊关系。”青年说话结结巴巴,却充满热情。 “竹川商事公司越来越走投无路,那逃税案行将败露时,我们署里职员的那副狼狈相就甭提了。不过所有责任都由沼田君一个人承担了。与其说是由他承担,倒不如说,他们经过一番活动,把责任都推到了沼田君头上。沼田君是个老好人,为了顾全机关的声誉,碍于情面,不给上司找麻烦,另外他自己也灰了心,终于提出辞职。因此,沼田君是主动请求退职的。……”青年有点激幼起来。 “沼田君退职后,回机关取私物时,过去那些奉承他的上司,此刻理也不理,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这不止是一两个股长。 沼田君想跟他们说句话告别,他们象害怕连累他们似的逃跑了。 不仅是上司,其他同事不仅不跟他说话,也学头头的样,一个一个都站起身来走了,最后法人税科走得一个都不剩。可怜沼田君独个儿悄悄地把私物取出,整理好抽屉就离开了。他那孤单可怜的背影,至今我犹未能忘。昨天晚土还在一块儿喝酒,一块儿玩的伙伴,只隔一天,害怕受沼田君的牵连,一个一个都躲开了。 我看不下去,出了大门,撵上沼田君,说:’沼田君,你太倒霉了。我要是有点力量,我一定为你出点力,可是我太年轻,太没有力量了,请您原谅。‘沼田君直盯盯地看着我,热泪盈眶,他对我说;’你好好干吧!要当心,不委学我那倒霉样'。然后仿佛自嘲似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打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过沼田君。”青年的眼睛涌上泪水,为了掩饰自己,慌忙地喝了一口咖啡。 “是啊!沼田君太可怜了。” 田原典太弹了弹烟灰,叉起臂膀,胸头憋闷得难受。 “可不是。象沼田君这样的好人肯定会摔进陷阱。腐败透顶的税务署只有一个人有正义感那是不行的。即使想做个正直的人,但纵横交叉,盘根错节,把你捆得死死的,逼得你非同流合污不可。在这种场合,机灵、蛮横、胆子大的人占便宜,而胆小怕事或者死抱住正义感的人肯定要吃亏。这样的人最后受到同事排斥,再也甭想出头了。”说着说着,青年声音就高了起来,接着又放低声音说:“其他科的人觉得过意不去,向科长建议,每人出一百元给沼田饯别。科长说:‘这样做,那就证明所有人都是沼田的同伙。大家都佯装不知就算了。这次事件就算沼田运气不好,倒了霉。’确实是这样,沼田是够倒霉的。”“是的,也许是这样吧!”田原典太点点头:“你的话我完全明白了。那么我问您,沼田君在这儿时的法人税科科长是不是调到别的税务署去了?”“嗯,调出去了。”“这个科长叫什么名字?现在哪个税务署?”“我现在还吃着税务署的饭,即使对那时的上司再不满,我也不能把他的名字告诉您。”“我明白了,”田原微笑道。这个叫娓野的青年是个纯真的好青年——田原盯住青年,心里想。 “田原先生!”青年突然抬起头来。“我老是惦念着沼田君。 打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心里直嘀咕,我还听到一些不好的风声。……〃”不好的风声?“田原眼睛一亮。”什么风声?“”也许是人们故意说他坏话。说沼田君落魄了,在干临时工啦,在大街卖东西啦,回乡啦,等等。……可我一次也没见过他,不了解情况,倘若沼田君真的落魄了,我打算抽出我的一部分工资帮助他。我现在之所以能独当一面地工作,那完全是沼田君的功劳。田原先生,您来税务署打听沼田君的情况,是不是沼田君出了什么不祥的事了?“田原非常理解青年的担忧,他也许担心沼田嘉太郎做了坏事被警察抓了起来,进了监狱。 “不,绝对没有这样的事。” 为了使青年放心,田原这样说道! “承您的好意,给我提供了许多材料。但从我的立场来说,报杜有义务保守取材上的秘密,暂时我还不能对您说,不过我可以断言,沼田嘉太郎绝对没有发生您所担心的情。”田原说罢,心里想;事实果真如此吗? 第五章 1 田原典太回到了报社。 编辑室里灯火通明,副主任赤星拿着红笔专心致志地修改稿件。 “赤星君!”田原招呼他。 “喔。”赤星应了一声,并未放下红笔。田原凑到他耳朵跟前说:“关于武藏境杀人案的事。……”“晤。”赤星不吱声,仍然改他的稿子。 “这件案子有点门儿了。” “是吗?” 赤星拿起放在烟次缸边的烟头衔在嘴里。 “这儿没法说,能不能给十分钟的时间?”“行。”赤星挪开椅子,将红笔扔到桌上。 编辑室旁边有好几间小会客室,田原典太将他领到其中一间。 “什么事啊!把我领到这儿来?。……”赤星嘴里衔着烟头,笑嘻嘻地叉开腿坐到椅子上。 “那个沼田嘉太郎在名册上查到了。他曾经在p税务署人税科工作过。”“唔。”赤星若无其事地仰着头看天花板。 “可是,他在去年这个时候从p税务署辞退了。是被迫的,跟竹川商事公司的逃税案有关。”“什么?”赤星掉过脸来,将短烟头扔进烟灰缸,田原的话引起他的强烈兴趣。 田原将沼田的情况一五一十向他作了汇报,赤星的鼻子“哼”、“哼”地听他讲。这是他的老习惯,鼻子里“哼”,证明他的热情正在升高。 “这太有意思了。”赤星操着故乡关西的方言兴奋地说。 “阿田,这事一定山我们来干,你再去会计师那儿,把二年前的名册和现在的名册对照一下,找出当时p税务署法人税科长,股长的名字,再查一下,现在调到哪儿工作?”“我明白了。不过,我们这样做行吗?”田原在汽车中考虑过一个计划。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警察当局对此案子至今尚未公布侦查内容。 我猜想侦查本部尚未查明受害者的身份。这样,我把受害者的身分告诉他们,让他们将现在的侦查情况告诉我,作为交换条件,你看怎么样?”赤星鼻子忽然通了气,叉起臂膀,凝视天花板。 “行啊!”他突然大声说道,“我看这办法行。那些刑警老爷们是套出话来的,你拿着这个交换条件去,他准会告诉你,你们不要透露给其他报社,说这是侦查上的秘密。阿田,这样行不行?”赤星说完话,便忙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赤星君,等一等。”田原赶忙制止他。“受害者究竟是不是沼田还没有弄清楚。有必要落实一下。沼田的老家在九州大分县中津市,请您给中津支局打个电话,让他们查对一下。”“行。你把住址写给我。”田原将笔记本上写的从须永友子那儿听来的住址拿给他看。 赤星拿着笔记本匆忙地走出了会客室。 田原典太驱车又来到会计师家。 天已黑了。会计师家的正门亮着灯。 “又来调查什么?” 会计师见田原又来了,笑嘻嘻地问道。 会计师听完田原的要求,立刻从书架上拿出《东京国税局管辖税务署职员录》。田原白天查过一遍,此刻有了目标,比较容易查,只要查出沼田嘉太郎前年呆过的税务署法人税科长和股长的名字就行了。 法人税科科长叫崎山亮久,股长叫野吉欣平。从去年的名册上看,崎山亮久已调任r税务署的法人税科科长,而野欣平已升任该署的间接税科科长。碰巧两人都在同一税务署里。他顺便又查了一下署长的名字,叫尾山正宏,也把它在笔记本上。 “查明白了吗?” 会计师微笑道。 “谢谢。” “你到底查什么?”会计师问道。田原典太幽默地一笑,不做声。 “报社的人什么都查,连税务署职员名册也耍查,真没想到。”会计师眯缝起眼睛,嘴上衔着烟。 “先生。……〃田原说:“r税务署的尾山正宏资格相当老吧!”“r税务署的署长?。……”会计师抬起头想了一会。“那尾山不过三十岁左右。”“呃?这么年轻就当税务署长,能行吗?”“他是大藏省的官吏。”会计师答道,“象他这样的人叫做‘秀才’路线。这个尾山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于东京大学,通过高级国家公务员考试,再加上在大藏省里有关系,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也就是所谓干部侯补生,先下放到基层锻炼作为实习。他出任r税务署署长是为将来的飞黄腾达奠定基矗在这儿呆二年再调回大藏省,顺着自动电梯往上升官,懂了吗?”“呵。原来如此。”田原典太点点头。他原以为税务署署长长时间在各署任职,到了四十多岁,才熬上个署长当当。他没想到竟有这样年轻的署长,这是他认识不足。 “这个尾山君怎么啦?”会计师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问。 “不,这个尾山没有问题,是他底下的人有点儿问题…………”田原说到这儿便打住了,再往下说难免说漏了嘴。 “是啊!这世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啊!。……”他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田原典太在银座的茶馆里消磨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十一时了。他早打听到侦查主任的住宅在获洼,从银座去约需五十分钟。田原给社里打了个电话,要辆汽车。没想到接电话的是赤星副主任。 “喂,阿田,刚才中津支局来了电话。”“呕?已经查明白了。”“你等一等,我把电话记录念一下。……你听着。沼田嘉太郎的住宅在中津市大贞xx番地,现由嘉太郎的亲哥哥夫妇住着。据他哥哥弥一说,嘉太郎在十个月以前曾从东京回来过,不久又返东京,从此没有消息。嘉太郎有妻室,在他因涉嫌贪污受警察审查期间同他离了婚。据弥一说,沼田嘉太郎长期在东京p税务署供职,因贪污事案被辞退。……”“是吗?这么说,没错了?”“没错,跟你估计的一样。好好干吧!”赤星副主任鼓励他。 2 武藏境杀人案侦查本部的主任是警视厅侦查一科的三木警部。 因工作上经常打交道,田原和他挺熟。 他敲开警部住宅的门。出来迎接的正是警部本人,脸上不甚高兴。 “哟,什么事啊?” “主任,我是为武藏境杀人案来的。” 田原的话只说了一半,警部一口拒绝了。 “不行,目前什么情况还不了解。” “不,您听我说完嘛。不瞒您说,今晚我有好消息向主任汇报。”“别逗了,你还能有什么好消息?”主任把手揣在怀里,不理踩他。“你不要用花言巧语套弄我,我现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正伤脑筋哩!”“不,您不要发愁嘛,我给您想办法。”田原说。“只耽误您十分钟时间,你听我说完嘛。”主人咂了咂嘴。 “真拿你没办法,好,进来吧!” 田原被领到一间四铺席半的茶室里,太太“咯嗒咯嗒”地不知在厨房里忙什么,一会儿端出两杯掺冰水的威士忌。 “深更半夜来打扰您,真对不起。”田原对太太表示歉意。 “不,不,没有东西款待您。……” 主任的情绪似乎好了一点:“喝吧。” “呵,谢谢!”田原端起酒杯说道:“主任。……今天我真是有好消息向您汇报。”“晤。”主任并不怎么起劲,托腮端起酒杯,睡眼惺松地说,“什么事呢?”“……那个武藏境杀人案的受害者的身份己经查明了。”主任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什么?真的吗?” “我不会撤谎的。” 田原沉住气,取出香烟,点燃了火。三木主任默默地凝视他的举动,他在判断田原说的是不是真话。 “这事儿只有我们社知道。”田原说。 “为什么只有你们社知道呢?” “有人来反映的。” “呃?去你们报社反映?” 主任顿时觉得这是真活,露出羡慕的眼光。 “究竟是怎么回事?”主任的声音也突然变得温和了。 “你不必这么哄小猫似的,悄声怪气的,我既然登门拜访,当然一切都向您摊牌。”“哪是啊!喝吧!”主任指了指酒杯。 “我正喝着咧,怎么?一下子变得客气起来了!”“得了吧,反正想了解情况,你和我是一样的,都得讨好对方,对不对?”“您这话我可以理解,为了交换情报,有一件事情必须取得协议。”“协议?”“就是说,我现在知道受害者的身份,而侦查本部还不了解,反过来,你们的侦查工作进行到什么样程度,我们也不了解。因此请您把侦查情况如实告诉我,而我呢,将受害者的身份告诉您。”说罢,田原抽了一口烟。 “晤,”主任霎时间不知所措。他正在考虑田原典太提出的换交条件。但主任发现田原并非虚张声势。 田原若无其事地凝视壁上的画。主任终于认输了,干脆地说:“好吧。”“您接受这个交换条件了?”“接受。”主任喝了一口酒。 田原掉过脸对准主任说:“那么我说,那受害者。……”刚一开口,主任赶忙从挂着的西服口袋中掏出笔记本和铅笔。 这时,太太又从厨房端来下酒菜。 “喂,等一等,先别进来。”主任申斥道。 主任拿起铅笔和本子:“好,说吧!” “受害者叫沼田嘉太郎。” “沼田嘉太郎。”主任一个字一个字嘟囔,正确地写在本子上。 “他原是东京都p税务署法人税科科员。”“什么?是税务署的官吏?”主任照写不误。 “他的故乡估计是。……” “喂!”主任制止他。“估计之类,似是而非的话我可不要听。”“不,不,因为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但大体上不会有错。”“唔,你说吧!”“九州大分县中津市。”主任又记下。 “这个沼田嘉太郎一年前辞职了。” “是的。”主任也把达话写上了。 “就是这些。” “什么?”主任手里拿本子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情况没说出来。”主任象审问嫌疑犯似地目光锐利地盯住他。 “没有了。主任!我们社只知道这点情况,就是这一点点,也是我们社的特殊新闻。”“晤。”主任用铅笔敲敲笔记本,“我们什么情况也不了解,你的话可信吗?”“保险没问题。”“好!你向我提供这些情况,谢谢。”主任发现田原不会再说下去,看了看笔记本,表示满意。 “那么,这下轮到主任您说了!” “好!”主任仔细地把笔记本收起来。 “你喝吧!” “我喝不下。你快说吧!” “不要着急嘛。” 主任拿起酒杯在灯光下照了照。 “告诉你,这个嘉太郎在一家酒吧间连续呆四小时只喝两杯带冰块的威士忌。”“呃?——这怎么回事?”田原典太脖子伸得长长的,表示不解。 “事情是这样的——”主任开始说道。 第六章 1 第二天晚上,田原典太和同事时枝伍一乘一辆卸掉社旗的汽车在k大街一家灯火通明的房屋跟前停下。 大屋顶上亮着写有“春香”二字的霓虹灯。它对过靠马路的窗户挂着白窗帘,招牌上写着“里欧酒吧间”。田原典太触了一下时枝伍一的手肘,抬抬下巴,时枝转过脸去看,幽默地一笑。 “春香”的正门口铺着石子路,门口有台阶,两三个女招待跪坐在门里,见了客人一齐喊道:“请进!”“有房间吗?”田原问道。 “有。……” 其中一个女招待狐疑地瞧了瞧两人的脸:“请等一等!”说着就往里走。 “喂,我们可不是随随便便来的客人,有人介绍我们来的。”田原说。 “呵!对不起,不知您是哪位介绍来的?”“进去就明白了。”“别那么噜噜嗦嗦的,有空房间就让我们进去。”时枝伍一从旁插嘴。 一个头头模样的胖妇女,出来窥看,给女招待们使了个眼色。 “请!”女招待们一齐向他俩鞠躬。 田原和时枝走过擦得锃亮的走廊,登上宽宽的搂梯。上楼来,只见回廊曲曲弯弯,两旁有好多间雅座,虽边传来女人的笑声和男人大声说话声。 他们被领到一间八席铺的宽敞的雅座。 “请进!”三个女招待又一次向他俩鞠躬。 “喝点儿什么?” “来点儿啤酒!” “好!遵命。下酒菜呢?” “什么都行。” 田原和时枝对面一笑。因为口袋里有的是钱,社会部长签了字,他们刚从会计那儿预支了经费。 田原典太和时枝伍一开始饮酒,时枝很贪杯,再说今夜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两个女招待,一个年长一点,大眼睛,另一个年轻,塌鼻梁。她们摸不清这两位才来的客人干什么职业。 “你们这儿有多少姐妹啊?” 田原把酒杯递过去问那位年长的。 “十五人。”女招待对着酒杯一鞠躬说道。 “呐!那相当多罗!”田原故意奉承道。“既然有十五人,为什么这个房间只来两位啊?你们这菜馆挺出名的,是不?”“老爷,您可别这么挖苦人了。”“不是挖苦人,这不太冷清了吗?还有哪位姐姐闲着?”“有,有。我去叫。”年长的女招待起身走出屋外,“女招侍越多越好,可以看看她们的反应。”田原喝着酒,凑到时枝耳朵跟前说。时枝点点头。 “客人,不要说秘密话,我可不愿意呵!”塌鼻梁的女招待吵哑着嗓门说。 “对不起,我说的不是秘密话,我跟他说,一会儿就来美人了。”“您也是美人嘛!不过一两个美人太冷清了。”时枝伍一急忙笑道。 塌鼻梁的女招待苦笑了一声:“不知此刻有人闲着不?”从其他雅座里传来歌声和喧闹声。 “我早听说,你们这儿很忙。”田原嘟嚷了一声。 那女招待急忙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田原幽默地一笑,脸上露出暖昧的表情,意思是;你猜吧!“”借光!“门拉开了,年长的女招待进来了,她身后又来了三位。 “来了!来了!”时枝大声地说。 女招待们一齐鞠躬,“晚安!”“您好!”说罢就坐在田原和时枝身旁。她们部系着灰色的围裙。 “可不,尽是大美人嘛。姐姐,先喝一杯。”田原和时枝给她们一一斟酒。 女招待接过洒,又是一鞠躬,把酒放下。因为是初来的客人,她们还不摸他俩的脾气。 “这儿的菜太可口了,一定有手艺高明的厨师,是不是?”田原对年长的女招待说。 “是从大阪请来的。” “怪不得味道这么好!菜还是京都、人阪强呵!味道正,真是没说的。”时枝随声附和。 “姐姐们都喝啊!你们都是能喝的,请不要客气。”“是。谢谢。”女招待们又是一齐鞠躬。 “有喝清酒的,有喝啤酒的,都拿点来。”“遵命。”一个女招待起身下搂去了。 “我早听说,这儿的姐姐们伺侯得让你快快乐乐,真是名不虚传!太痛快了!”“是吗?”年长的女招待微微一笑,低下头,“谢谢,今后请老爷经常光顾。”接着又抬起头来说:“老爷还没有给我们名片哩!” “名片?”田原典太一时接不上话来。“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说罢,端起酒杯。 “是‘樱商事’公司的吧?” 另一个女招待用手指做了一个圈圈,往额上一比划。 时枝一愣。 “不对?那就算了,请原谅。”女招待说。 田原见那女招待用手指划个圈圈,表示帽徽,立刻明白了。 因为警视厅在樱田门“樱商事”公司便是警视厅的隐语。 但仍然装着不懂的样儿说道:“差不多吧!”“呃?是吗?”“明白了吗?”“晤,我大体猜到了。”“什么?你说吧!”“是消防署的吧!”这时时枝忍不住笑出声,从嘴里喷出酒来。 “不对吗?”女招待暖昧地一笑。 “不对。”田原见时机已到,若无其事地问道:“老s经常来这儿吧!”“老s?”女招待们面面相觑,都想不起是谁来。 “谁叫老s?” 有几个人有数了,但猜不准是谁。 “老s和老n呗(s、n是崎山——sakiyama,野吉——nokichi的暗称)。”田原典太举出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的暗称来。 “老s和老n……?” 女招待们交换一下眼色,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这两个名字,大家都心照不宣。 “呵,是他们呵!” 女招待们一齐盯住田原和时枝的脸。 2 “对啦,就是他们那儿的。……”田原悠然地说。 “这个。……” 女招待们已经猜着了,又向他俩一鞠躬,“原来你们二位和老s同一个署吗?”另一个女招待问道,她细高挑儿,象狐狸般的小眼晴稍稍往上吊。 “不是同一个署的。”田原沉着地答道:“不过这‘春香’菜馆却是老s介绍给我们的。”“是吗?那太好了。”“最近老s还常来吗?”时枝做了个摸麻将牌的姿势。 “最近好久没来了。”女招待咎道。 “撒谎!” “怎么是撒谎呢?我们瞒你干啥。” 女招待似乎已完全相信田原和时枝是税务署的职员。 “老n呢?” “老n也没来,他们要来一起来。” “另外两位呢?” “那两位也一样,老s和老n不来,他俩也不来,要来一起来。”女招待侃侃地答道。田原觉得自己太性急了。 这时,又端上啤酒和日本酒,女招待们毫无拘束地喝起来,气氛比刚才活泼多了。 田原本想打听出那两位麻将搭子究竟是谁,因为太性急,反而失败了。于是歪起脑袋重又问道:“老s和老n为什么突然不来了呢?可是他却介绍我们来这儿。……是不是另外找到新地方了?”“也许是吧,因为老s和老n部调到别的署去了。”田原点点头,装出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对啦,他们是什么时候调走的?”“去年六月呗。”瞧!女招待连日子都知道。 去年六月底,p税务岩法人税科科长崎山亮久和股长野吉欣平调往r税务署,去年八月的《东京国税局管辖税务署职员录》r税务署中一项中已列入他俩的名字。围原典太将他俩调动的日子记在心里。 “那么以六月为界,从七月起两人都不来了吗?”“不,不对。”女招待摇摇头,“从今年一月起不来的。”“姐姐,不对,是从二月起不来的。”年轻的女招待订正道。 “不,一月底是最后一次。” “不过老s二月份也来过。” “你说什么?那是他一个人来的,那一次老n没来,其他两位也没露面。”“那就是说。……”田原插嘴道;“那麻将桌从一月份起就再也没有拉起来过,对不对?”“对。”年长的女招待深深地点点头。“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打那以后现也没露面。”其他女招待扳一扳指头:“二月、三月。……己经两个多月了。”“打那以后再也不见他们了。”时枝的脸有点红了,他抬起头来说,“也许找到新巢了。”“可能是吧!”“老s他们可会寻欢作乐咧。”“那另外两位怎么样?”“都是一路人。”“是不是他们的关系户?”“这个。……”女招待不好意思说出来,笑了一笑。 “花钱挺痛快吗?” “痛快极了!” “到了月底,你们是不是去找那关系户收账?”“不,都是现钞,一晚上花好几万元,当场付清。”“老s可抓到一位财主咧,反正打麻将也是向他进贡呗!”“那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给他们上酒上菜。”女招待们也不否认田原的想象,她们把田原和时枝看作是税务署职员,心想,你们也是熟门熟路,因此不回避他们。 “这么个财主也真够叫人眼热的。”田原故意看了时枝一眼,微笑道;“他们俩是哪儿的?”田原若无其事地问,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那可不知道。” “是吗?”田原嘻嘻一笑。 “真的不知道,从来也没给过名片。刚才我说过了,都是给的现钞,无须去收账,所以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单位的。”“唔,这么谨慎小心埃不管怎么样,总听到过他们姓什么吧?”“那听到过。一个姓山本,一个姓吉田。”“山本和吉田?”田原把这两个人的姓深深印在脑海里。 “反王老s来到这种地方,从来也不叫真名。山本也罢,吉田也罢,不是最最普通的姓吗?”“是啊?”田原对女招待的启示,不禁苦笑了一声。 “你们二位也姓山本和吉日吗?” “不对。请你放心好了。” “那么就好。” 3 女招待揉一揉胸部说: “老爷,您最近见过老s没有?” 问话的是那个眼睛往上吊的女招待。 “偶而见过。” 刚才田原说这“春香”是崎山介绍的,说没见过不合适。 “是吗?”那女招待瞅了瞅身旁的年轻的女招待。田原早已发觉自从刚才提到老s以后,她总是低着脑袋,偶而抬头目光锐利地向田原和时枝扫一眼。 年长的女招待拉开嗓门问道: “怎么,您见过老s?那么您叫他上这儿来玩啊!”说罢,拍拍田原的肩膀。 其他女招待也跟着起哄: “你对老s和老n说,我们大家都盼着他们来。”“行,行,下次我们用绳子套着他们的脖子拽来。行不行?”说罢,田原起身去解手。 “我领您去。” 那个小眼睛的女招待飞快地站起来,穿过擦得锃亮的走廊,领田原到厕所。 田原在厕所门口换上拖鞋,心想: “今夜这顿饭没有白吃,有收获,了解到不少情况。”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到这“春香”来吃吃喝喝完全是接受关系户的“供应”(这儿的“供应”指的是行贿。是税务署中的黑话。)从他们在p税务署供职时就已开始了,调到r税务署后依然没有中断,在这儿还打麻将,那麻将的输赢性质就不必问了。 这关系户“吉田”‘山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是公司里管理税务的呢?还是中型企业主?而且全部用现钞招待,可见他们非常谨慎。女招待们说不了解这而人的底细,也许是真的,也可能不愿意说实话。 为了把这两个人物的底细进一步搞明白,还必须再来这儿喝一次。不过下一次,自己这个冒牌税务署职员可能会暴露了。不过,一二次还不要紧,总之今夜这点收获是远远不够的。 被杀害的p税务署法人税科科员沼田嘉太郎。在这”春香“的对门里欧酒吧间里,四小时只喝丙杯威士忌,是监视谁呢?这个沼田从去年十一月到十二月整整两个月,到底在监视什么事呢?为了弄清这一点,必须了解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的真面目。 田原典太一边想,一边从厕所出来。那个小眼睛的女招待仍在走廊上等他。 “哟,你还在这儿?”田原搭汕道。 “老爷,请原谅,耽误您五分钟,行吗?”女招待低声说。 “五分钟,那当然行罗!”田原答道。 “对不起,我有点话跟您说,请到这边来。”女招待把他领到刚才喝酒的房间对面的一间雅座。 “呵,你在这儿。” 这儿客人刚走,刚才喝酒时坐在田原前面的女招待一见田原进来,两手支在榻塌米上。田原见她脸上不但没有笑容,而且有想哭出来的样子,她浅灰色的围裙上,印着个“夏”字。 那个眼睛往上吊的女招待跟着田原进来,赶紧拉上通向走廊的隔扇。 第七章 1 “阿夏这个女招待。……” 归途中,在汽车里田原典太对时枝伍一说,“她迷上了崎山亮久。因为崎山从那以后,不跨’春香'的门,她把我叫到另外一间房间,托我将崎山拽来。那个象狐狸般的女招待是阿夏的朋友,是她领我去的。”“呃一”时枝背靠在车座上,喷出来的尽是酒味。 “这事情真是碰巧了,又遇上迷恋崎山的女人。我倒想见见崎山到底是个什么样。”“最初也许是崎山主动的。我详细问过,从去年春天起,崎山就到这‘春香’来吃吃喝喝,起先同来的是土木建筑的承包商,后来是五金公司,都是他的关系户,那两个麻将搭子是从去年七月才换的。”“呃,那时候,他不是刚调到r税务署吗?”时枝愣住了。 “是啊,这些家伙们不上自已管区内的菜馆吃喝。据阿夏说,从去年春天起,崎山经常来‘春香’,爱上了阿夏,多的时候一星期内来三次。”“简直玄咧!”时枝说。 “都是管区内的关系户业主付的钱。花自己的钱吃喝,玩女人,那随你的便,可是让人家掏腰包,太岂有此理了。他一定跟关系户业主说,上‘春香’吧!”“碰上这样厚颜无耻的税吏算是倒霉了。强要人家‘供应’,并不认为这是贪污。”“崎山总给阿夏一点小恩小惠罗?”时枝问。 “他骗阿夏,夸口说由某某公司出上一百万、二百万资金,让她开个小饭馆,税金方面,有他的面子在,不论哪个税务署,让他们减免一点。”“阿夏上了当吗?”“据阿夏说,她重情义,就是一辈子在这儿当女招待也没关系,只要崎山说句良心话,说罢哭了起来。”“你瞧,要是真的被女人缠上了,可了不得。”“可是,不知为什么,崎山从今年二月再也不进‘春香’的门了。野吉也不露面,当然那麻将搭子也不来了。阿夏说,那些人来不来跟他没关系,只是崎山不来使她太悲伤了。”“为什么不打电话或写信呢?”“崎山平时严禁她这样做。阿夏也不管这禁令,给r税务署打过电话,不是说不在,就是说出差了。她曾经用男人的名义写过信,也是杳无音信,阿夏最近灰心丧气,工作时心不在焉,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哭起来。”“阿夏疯了吗?”“她说,她对崎山是很够意思的。前些日子,有两位刑警拿了张照片来,问她认识不认识这个人,她怕对崎山不利,就说不认识。”“什么?”时枝立刻坐起来问道。 “刑警拿着那张沼田嘉太郎被杀害的现场照片,来问过她,以后又问过她好几次,她坚持说不认识。当然刑警并不知迫受害者姓沼田。”“唔。阿夏见过沼田嘉大郎吗?”“她说,去年年底,她出去给客人买烟时,有个很象照片上的人叫住她,偷偷地问她崎山君在里边吗?后未她把这事告诉崎山,崎山立刻变了脸色。”田原把从阿夏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给时枝。 “这太有意息了!”时枝拍拍手道:“你是不是接受了阿夏的委托?”“那当然接受罗。我还给她一张名片,不过我没给她打保票。”“这怎么都行。总之,这个女人的出现太好了。也许她会帮我们的忙。”“你打算利用她吗?”“是埃没有办法,为了大义名分只能这样做,她能把崎山、野吉的两个麻将搭子的真相告诉我们也行埃”“不,这个恐怕她真的并不了解,这始终是个谜。”“别说这种泄气话。”时枝絮絮叨叨地说:“要是这个女招待能站在我们这边,以后经过细致的工作,总会有收获的。”“可是这事情不简单啊,她要我把崎山拽了去,这是个难办的事。弄不好,我们的真面目倒暴露了。”时枝叉起胳膊,考虑了一会儿,说:“得啦,反正先去看一看这位法人税科科长崎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见了他,我们会想出好主意来。” 2 第二天上午十时,田原典太和时枝伍一走访r税务署。 他们把汽车停在稍离开的地方,步行去。 推开税务署门,内部的格局和其他税务局相同。长长的柜台里边,排着好几行办公桌,职员们正在办公。 法人税科、间接税科的标志竖在桌子前面,靠里边的科长席上都空着。崎山法人税科科长、野吉间接税科科长部不在办公室里。 是外出了呢,还是暂时离开马上就回来?他们正想问靠近柜台的职员,忽然有人大声嚷道;“希罕,你俩怎么凑在一块儿来了?”田原一看,原来是其他报社熟识的记者,酸溜溜地瞧着他们。 田原心想;糟了!急中生智,一转念说道,“我们是来拜访这儿署长的。”“呃?你们来采访署长?”记者诧异地问道。 “晤。”田原想起他在会计师家里查名册时,曾经听会计师说过,这儿的署长是所谓“于部侯补生”,很年青。田原说,“编辑部搞了一个没有多人意思的计划,让我们来采访年轻的将来有提拔可能的税务署长,写个报导。听说这儿的暑长最有希望。”“呵,原来如此,”那记者立刻失去兴趣。“署长正好在。”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向门口走去。 田原典太和时枝伍一对别的报社记者说要会见署长,恰好让一位年轻的职员听见了,凑过来问道,“你们耍见署长吗?”两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只得说;“署长在吗?”“现在正在他房间里。”田原递过名片,心想,“最好回答现在忙,不能接见。”不料,那年轻的职员折回来说,“请!”两人被领到尽里边的署长室。好象是单间。他俩轻轻敲敲门。 “请进!”里面有人答应。两人推门进去,在一只大办公桌前坐着一位瘦得要命的年轻人。他转过椅子朝这里瞧了一眼,窗户射进来的光映照着他的跟镜片。看来他至多只有三十岁,署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请!”说话声音非常柔和。 田原和时枝只得硬着头皮坐下。署长递过名片来,他那手指象女人那样纤细,漂亮。名片上印着“尾山正宏”“您正忙的时候来打犹您。……”今天又不是有目的来拜坊的,田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们有点事来请教您。”“唔。”署长抬起眼皮,看了田原和时枝一眼。他前额宽广,长脸,五官端正,可以说是典型的‘秀才’相,这容貌堂堂的男子盯住田原看,田原顿时产生一种对忧等生的自卑感,因为他在大学时代成绩并不好。 他曾经听说过,在官吏中,大藏省的人成绩最为优秀。据会计师说,这位尾山正宏走的是“秀才”路线,在这儿当两年税务署长作为实习,然后再调回大藏剩想到这里,他再看看署长服装整洁,就象马上外出似的,胸袋上插着雪白的手帕,态度潇洒,猛一看,不象是位税务署署长。 “今天我们想了解一下您管区内的征税成绩。”田原装模作样地拿出笔记本和铅笔。 “好!” 年轻的署长稍一低头,思索起来。他的态度十分谨慎小心,不愧是“秀才”,在回答问题前作好充分准备,似乎不会象一般官吏胡言乱语。 “是啊!”尾山署长抬起头来,静静地说,“从目前来看,征税成绩大体上是良好的。是不是举一些详细数宇?”田原并不想听数字,急忙说;“数字就不要举,请您谈一谈您管区内的大体情况。”尾山署长从漂亮的烟盒里掏出一支香烟,又用他那纤细的手打着了打火机。 “成绩大体良好,那是署长您到任以来经过努力而取得的吧! “时枝立即从旁客套起来。 “不,不。那不是我的成绩。” 尾山署长露出女人一样的微笑;“那是因为整个经济形势好转,全体职员的努力以及纳税者的合作。〃”是的,是的。“田原赶忙记下。可是他俩几乎没有经济常识,不知道再问些什么好,自然而然只能问些署长私人的事。 时枝问道, “署长先生,失礼得很,不知您哪一年大学毕业?”“昭和二十七年。”“太年轻了。”时枝感叹道,“来这税务署前您在哪儿工作?”“来这儿以前,我在大藏省主税局。”“呵。”田原想道,主税局是大藏省的中枢机关,是“秀才”云集的地方。 “署长先生,您的家庭。……” 田原接不上话茬来,只得想些话来装门面。一谈到家庭问题,便转入了采访的一般常规。 “只有我和妻子两人。” “呵,是吗?孩子呢?” “还没有。” 尾山署长的脸上又浮起温柔的微笑。 田原想起会计师的话来。在官吏中有所谓“干部路线”。 这个尾山以优秀成绩毕业干东京大学,通过国家高级公务员考试,再加上在大藏省有后台,将来肯定会飞黄腾达。做为所谓“干部候补生”,先到基层来实习,然后平安无事地调回大藏省,一步一步地往上升。 “署长先生,您有些什么爱好?” “不,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爱好。”尾山署长伸手弹了弹烟灰,“至多几下下围棋罢了。”“嗬,下围棋吗?那一定是位高手罗!”“不,不,我结后以后才学的。没什么长进。”“结婚以后学下棋,那太有意思了!”时枝趁势接下去,“是不是受太太的影响?”“不。”署长苦笑地摇摇头,“并不是受内人的影响,她倒不会下棋,主要是岳父特别爱下棋,所以我也学会了。”“您岳父大人也爱好这一门。……”“不,他也不是专家,岳父也是大藏省的官吏,在业余棋手中他算得上是位高手。”这句话钻进了田原的耳朵。原来他的岳父是大藏省的官吏。 “对不起,访问岳父大人的尊姓大名。”“他姓岩村。”“是。”田原立刻记下。 “实在冒昧得很,不敢动问,岩村先生担任什么职务?”署长的视线从田原的脸上扫过,意思是我说出“岩村”,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 “大藏省的次官,半年前过世了。” 田原心中一怔。这位秀才不仅因为学校成绩忧秀,而且在大藏省里有硬靠山。 “是。那个。……”田原一时又接不上话茬。 尾山署长若无其事地悠然自得地抽烟,这位次官的女婿给了新闻记者满意的答复。 后来,田原和时枝了解到,这位岩村次官是执政党实力派的一员,在大藏省内也是实权派。 最后,田原和时枝说了一些客套话,装装门面离开了署长室。 尾山署长殷勤地送他们到门口,圆滑、周到。 两人穿过办公室,只见刚才空着的法人税科科长和间接税科科长席上都有人了。 田原的目的是来看这两个人的,他触了触时枝的肩膀,来到正门旁边人来人往的去处。 “给我一支烟。” 田原向时枝要烟,顺便从口袋里掏火柴,乘机观察两个科长的面貌。 法人税科科长崎山亮久看来四十四、五岁,细长的脸,鼻子底下留着短须,俨然是个对部下发号施令的税务署的官吏。“春香”的女招待阿夏竟会看中这样的人,实在令人意外。另一个科长野青欣平从相貌上看是与崎山相反的类型,年龄相仿,胖乎乎的红脸膛,正在专心致志地翻阅文件,记住这两个人的脸容,就算达到今天的目的。田原和时枝满意地拉开税务署的门,向外走。 3 刚交四月,初夏的太阳照得人头昏目眩。 “怎么办呢?” 田原问时枝。 “是啊!”时枝考虑了一下,“反正暂时还不能写消息,又没有什么可汇报,先找个地方喝点冷饮吧!”在通往车站的商店街上,两人找了家冷饮店,喝了杯汽水。 “这位署长真是位令人羡慕的人物啊!”时枝擦擦汗说道,“这么年轻就当上税务署长,真是不多见,不光是‘秀才’,还得有相当硬的靠山。是不?”“是啊!第一次听说,那位署长太太是次官的女儿。有了这样的关系就不愁出人头地了。”“我上大学时,也有个年轻有为的教授,后来一打听,原来他讨了学界老前辈的姑娘做老婆。学界也罢,官场也罢,靠裙带关系上去的人不在少数。”“先不说这些。你瞧那两个科长怎么样?”田原啜着汽水说道,“先不说那个野吉,你瞧崎山那么瘦还那么喜欢女人,阿夏还拚着命缠他,女人的心情真是难以理解。叫我才不喜欢这样的男人。”时枝笑道:“不能光看人相。崎山这样的人很吃香,自有许多业主请他,吃喝玩乐都不用自已掏腰包,有这么个条件,女人自会上钩的,那些当女招待的人格外软弱。”“是啊,象他这样的买卖很难找啊,想吃,想玩不用自己掏钱,一个电话,就让关系户付了。”“这当然是贪污,但他们这些人早已习以为常。脑子里根本没有‘贪污’这个概念。”总之,先回到报社再说,两人坐上报社的汽车。进了编辑室,恰好是晚报截稿时刻,人们忙得不可开交。 赤星副主任正拿着红笔在办公桌上改稿。 “我们回来了。” 田原向赤星报到。 “呵,回来了?” 赤星放下笔,抬起头来,脸颊沁着油汗,他是个好出汗的人。 “怎么样?进行得顺利吗?”赤星赶忙问道。 “总算搞到一战俘情况,正要找你汇报一下。”“好吧,我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了,到隔壁谈谈。”副主任站起身来,把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一番,向邻室走去。 “好吧!你们从头谈吧!” 赤星掏出被揉皱的香烟点上火,悠然地坐到椅子土。 田原说道:“昨晚上我们去了'春香'。托你的福,花了公家的钱,美美地喝了一顿。太愉快了。”“愉快倒不要紧,是不是有眉目啦?”“总之,闻到了一点味么,你听着,事情是这样的——”田原把从“春香”的女招待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向副主任作了汇报。赤星一边擦着鼻尖上的汗,一边“晤、晤”地应着,一边抽烟。 “原来如此,太有意恩了。”他显然表示有兴趣,“既然那个叫阿夏的女招待如此迷恋崎山,我们可以利用她。”赤星很快想出主意来。 “我也在考虑。崎山和野吉常到‘春香’去吃喝,自然有关系户,可以肯定他们接受了‘供应’。此外,那位怪人物估计是沼田嘉太郎。沼田从对门里欧酒吧间朝‘春香’观看,其目的是为了监视崎山和野吉的行动。”“他仅仅是监视崎山和野吉的行动吗?”“我不认为完全是如此。沼田京太郎之所以监视崎山和野吉,是因为他过去为崎山他们作出牺牲,他恨他们,因此想方设法威胁他们。这可以从下列情况得到证明。有一次阿夏出去买东西,被沼田叫住,阿夏回来将此事告诉崎山,崎山顿时变了脸色。 “ “原来如此。那么说,崎山和野吉以前在p税务署做的坏事被沼田抓住了把柄,沼田以此威胁他俩,是不是?”“现在还不能明确断定。从p税务署那位年轻职员的话中看,沼田是个牺牲品是肯定无疑的。他们使沼田被迫辞职,事后洋洋自得,对沼田如同陌路人。沼田也下定了决心,监视他们的行动,伺机报复。”“们见了崎山和野吉了吗?”赤星问道。 田原苦笑道:“我们去了r税务署,正好其他报社的人也去了,骨溜溜地瞧我们是干啥来的。我们当然不能让他了解我们的目的,灵机一动,想出了个万不得已的主意就说是来拜访署长的。 “ “嗬,后来呢?” “正好法人税科科长和间接税科科长席上都空着,没见他们影子。既然对其他报社的记者说是来谒见署长的,于是就去见一见署长,等他俩回来。”“见了署长,怎么样?”“反正又没有什么可说的,只问了问最近的征税成绩如何如何,又问了一下大体情况。署长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不到三十岁?呵,他是从大藏省来的,不久还得调回去,是不是?”副主任很了解大藏省的所谓“秀才路线”。 “是的。这么年轻就当上了署长,真使我们吃一惊。后来问起他的家庭情况,才明白他出人头地的原因,原来他的老婆是前次官的女儿。”“呵!原来如此。”赤星副主任眨巴眨巴眼睛,想起了次官的名宇。翘起下巴说,“是岩村吧!”“是的!”“前次官岩村是执政党实力派t的手下干将,凭这个靠山,怪不得那么年轻就当上了署长。……”赤星弹了弹烟灰。“大体情况已经明白了。不过沼田嘉太郎的被杀是不是和野吉、崎山有关,此刻还未搞清。今后你们打算怎么办?”赤星副主任看了看他俩的脸。 “首先调查他俩的个人行动,重点放在p税务署时期。经过详细全面调查,弄清他俩究竟干了些什么坏事。‘春香’的女招待阿夏同崎山的关系很深,她可能听到崎山说过些什么。当然这些家伙们的嘴都很紧,不会轻率地说给一个女人听,但总会泄露一鳞半爪。阿夏对崎山喜新厌旧痛恨极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她? “ “太可怜了。”赤星皱起了眉头,“也没有别的法子,不过要把这个阿夏笼络到我们这一边来,并非易事。”“阿夏虽然恨崎山,但对他还恋恋不舍,她能不能说出对崎山不利的话来,此刻还很难说。不过我们要尽可能多做工作。”“仅仅依靠这一条线,那太软弱了,”赤星说,“是不是可以扩大些?这样更全面。”“话虽这么说,但税务署这种衙门,互相虽勾心斗角,但对待外界却搞统一战线,很难抓住他们的尾巴。不过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税务署的轮廓。这该从何着手呢,实在伤脑筋。”赤星副主任托腮沉思。 “刚才你们谈到的那位年轻的尾山署长,因为他是‘干部候补生’,也许他很少沾染税务暑的坏风气,也许从他那儿可以了解一些崎山和野吉的情况。”田原脑海中浮起在署长室里会见过的那位“秀才”的脸,看来头脑很灵活,很难从他口中套出他部下的劣迹来。但除此以外,找不到别的办法,只得按照赤星副主任的指示试试看。 “你们去署长室,不会有效果。应该闯到他家去。不在衙门里,在他家里也许他会说漏了嘴,这是政治部的记者要从政治家口中套话时常用的手段。”“是啊,试试吧!” 第八章 1 隔了一天,星期天下午,田原典太乘电车在阿佐谷车站下车,往南步行。 穿过商店街,越过电车线,一直朝里走,是一条很幽静的住宅街,西侧高大的住宅栉次鳞比,都有长的围墙和宽广的庭园,再往前便是一片可以称为武藏野遗迹的杂树林,林中也有漂亮的建筑与郁郁葱葱的豪华的庭园,令人感到这儿是高级住宅区。 田原早打听好尾山署长的住址。他手中拿着本子,一路上问了好几家烟纸店,终于找到了尾山家,此处位于坡道上端的高地,附近还有几处带围墙的高级住宅。 尾山家虽称不上是公馆,这么年轻的官吏住着如此豪华的和洋折衷的住宅,是够阔绰的。他站在桂着名牌的门前,里边传来“咚垄咚隆''幽雅的钢琴声。 田原按了按门铃,站了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女佣从门里往外窥看。 “我是报社的,”田原递过名片,“我想会见府上的主人。”女佣接过名片一看,“请等一等。”返身往里走。 田原想也许会遭到拒绝。五、六分钟后,女佣急匆匆地跑出来,向他一鞠躬,“请进!”田原在女佣带领下,进得大门,庭园修得很整齐,这位还不到三十岁的尾山署长住着如此豪华的住宅,田原真有点羡慕,因为他住的公寓只有一间八铺席的房间。 他被领到客厅,正面墙上桂着油画,四周还挂着各种各样的绘画。这位尾山税务署长好象很爱好美术。 客厅是西式的,家俱很阔气。田原猜想,一个税务署长如此排场,可能他的岳父、已故的岩村次官给了他相当的援助。 接过茶,等了约摸十来分钟,尾山署长穿着一身和服出来了。田原起身行礼。 “前天突然拜访您,诸多讨扰,殊甚失礼!”“不,不,欢迎您来。”尾山正宏依然十分恭敬、客气。他穿着和服,同穿着西服一样匀称,得体。 尾山署长舒适地坐到椅子上,向田原敬烟户,心里直嘀咕,“这位新闻记者星期天有什么事找我呢?”田原在路上早已考虑好见面时要说的话。 “我有事路过府上。一看门上名牌正好是前天您给我名片上的名字,不揣冒味,前来拜访。”这算什么理由呢?不过新闻记者和一般人不同,他的职业多少可以随便点,对方也许认为是合理的。 “您府上住在附近吗?” 尾山署长扬起他那白皙端正的脸看看田原。 “不,不,这附近有我的一个亲戚,我常来。这一带太幽静了。”田原羡慕地朝客厅环视,发现屋里还放着二三座裸女的石膏像。 “署长先生,您搜集了这许多绘画和雕刻,您一定爱好美术罗!”“嗯——是的,打学生时代起我就爱好。”“那么您自己也画画吗?”“不。不过有时侯也随便涂几下,主要是欣赏别人的作品。” “那么您搜集收成了不少名作罗!” “没有什么成器的,象我这样的穷官吏是张罗不起的。”这时,一位细高挑儿、脸色白净,显得十分有教养的女子端来了咖啡,田原立刻猜到,她就是已故岩村次官的女儿,尾山正宏的妻子。 “欢迎您光临。” 那女子放下茶碗,向田原行礼。 “这是内人。”尾山没有起身,作了介绍。 “突然打扰,实在对不起。” 田原恭敬地一鞠躬。 “没有什么东西款待您,请随便用点。”夫人似乎很腼腆,说罢便退下了。 这时,尾山署长眼睛瞅着别处,吸着香烟。田原典太感到再谈绘画也没多大劲,于是伺机转话题。而尾山署长摸不透田原为什么跑到家里来,里有点厌烦。田原尽力堆起笑容说,“署长先生,您到r税务署以前在何处工作?”“你指的是工作单位吗?”署长的眼光重又扫到田原的脸上。 “是的。” “我在大藏省,刚调来不久。对当地税务署的工作不很熟悉。”“不过,您反正是下基层熟悉熟悉业务,两年后还调回大藏省,是不是?”“这个。……谁知道。”尾山署长柔和地一笑,脸上充满自信的表情仿佛肯定了田原的看法。 “提起税务署,最近发生一些麻烦的事。看来这种工作特别容易受业主的诱惑,是不是?”田原想方设法转话题过去,伺机再涉及崎山和野吉的事情。 尾山署长表面上虽很客气,但一谈到税务署的工作,他便慎重起来。 “我在社会部工作,”田原说,“偶而遇上税务署引起舆论责难的令人不快的事件。例如,去年金融公司的不正之风,作为它的副产品,发生了p税务署的受贿事件。这些事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尾山署长皱起他那“秀才”眉,郑重其事地说:“税务署人员众多,良莠不齐,不能因为有一二个腐败的例子就批评所有的税务官吏,坏人在任何组织中都有。”“不,我并不是批评税务署。只不过我对那篇报导有极大的兴趣罢了。署长先生,您很了解那起事件吗?”“不,不。当时我刚从大藏省调来,不太了解。我来到第一线担任税务署长后才发现这样的事件,在大藏省时根本不了解税务署的工作。为了将来的工作,我才到这儿来实习的。总之这一事件我完全不了解。”田原想,也许真是这样,当时的事件,这位刚从大藏省词来的尾山署长是不会了解的。他现在虽然担任税务署长但具体工作都是由手下干练的科长们处理。一句话,尾山署长,之所以来当署长,只不过是为了混到一个履厉罢了。 田原苦无其事问起崎山和野吉。 “两位都是挺能干的。”署长赞扬道,“们长期从事具体业务,这一点我是无法相比的,经常求教于他们。”这也不是假话。科班出身的税务署老职员,业务熟悉,这位从上面“下凡”的年轻署长是难以同他们较量的。 “崎山君和野吉君都是诚实可靠的。”尾山署长继续说道,“刚才您提到的出问题的p税务署,当时他们都在那儿工作,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足见丙位的人格。”田原觉得再谈也没有意恩了,便起身告辞,离开尾山署长的住宅。 说那两位诚实可靠,人格高尚,田原真想仰天对长空嗤之以鼻。这个“秀才”出身的大少爷署长,什么也不明白。他竟然专程找这样的署长了解崎山和野吉的情况,简直睡昏头。 好!田原典太下决心,一定把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彻底查清楚! 那么究竟怎样才能查清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的勾当呢?它和其他社会新闻不同,这税务署的事情确实使田原伤脑筋。 先同赤星副主任商量一下再说。 2 第二天白天田原典太到报社上班。 赤星副主任依然趴在桌上改稿件,他手拿红笔在稿纸上点点圈圈。他的手指沾满了红墨水。 “赤星君!”田原走到他身旁,“您早!”“呵一”赤星副主任正忙着整理稿件,目不斜视。 “有点事儿想同您商量一下。”田原典太请求道。 “什么事儿?” “昨天我到尾山署长家去了。” “呵,是吗?”赤星没放下笔,点点头。 “我想就这桩事同您商量一下。” “可以。”赤星副主任答道,“马上就完了,你等一下。”一篇报导稿相当厚。副主任终于把它改完,放下红笔,伸伸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上哪儿?”他问田原。 “上咖啡馆吧!” “行!” 赤星从抽屉里拿出香烟,放进口袋里,走出了编辑室。 “去外面很麻烦,还是上社内食堂吧。”“也行。”两人来到四楼报社的食堂,这时刻正好没有多少人。只有五六个没有工作的人在角落里喝咖啡。 “赤星君,你喝什么?” “咖啡吧!” 田原也要了一杯咖啡。这儿不同于一般茶馆,无人伺候,要自己动手。 “谢谢。” 赤星副主任见田原端来咖啡,连忙道谢。 “昨天去尾山署长家里了?昨天不是星期天吗?”“是的,我就说路过这儿,顺便进去拜访的。”“暑长见你了吗?”赤星喝着咖啡问道。 “见了。穿着一身和服,洋洋自得的样子。正象您说过的那样,所‘秀才路线’在税务署干二年左右,再调回大藏剩”“是吗?”赤星想了一下,“既然这样,那么他肯定什么都会告诉你。”“不,”田原摇摇头,“他是来税务署实习的,深一点的情况他根本不了解。一个劲儿夸奖崎山和野吉,说他们是诚实可靠的部下。”“这路货色对具体业务根本不了解,你见了他也得不到任何收获,是不是?”“是的,”田原点点头,“一想到这位大少爷署长被崎山、野吉弄得晕头转向,我确实很生气,非得把这两家伙彻底查清不可。”“对,干吧!”赤星副主任表示赞同。他喝罢咖啡,掏出皱皮皮的香烟,点燃了火。 “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来调查清楚呢?”赤星吸着香烟,托腮沉思。 “我想——”田原也没有好主意,因为他对税务署几乎一无所知。 “怎样去调查崎山和野吉呢?你得讲究点方法,是不是?”赤星瞅着田原的脸说道。 “是啊!真有点棘手,”田原想了一下,说道;“我想首先监视一下他们的行动,或者钉梢,或者埋伏。”赤星慢吞吞地说:“不过,这同普通的案件不一样,埋伏、钉梢不会有多大效果,如果不了解税务署的情况,光钉住一两个人,那是白赛劲的。”田原也认为如此,光钉梢也找不到线索。 “对了,我有一个法子。”赤星说,“埋伏、钉梢都没有用,要了解敖人的行动,必须了解敌人的真相。”“敌人的真相指的是什么?”“总之首先要了解这些贪官污吏的花招儿。”田原觉得副主任说得有理,但了解这些花招从何入手呢?恐怕社里的调查部也未必有这样的材料。 “怎么去了解呢?” 赤星幽默地一笑,“我早给你搭好桥了。”“呃?”赤星出其不意的话,使田原感到惊异,他看了看赤星,说道:“有这样的桥吗?”“那当然罗。”赤星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在反背写了几行字,递给田原:“阿田,名片反面写有地址,你去找这个人。”田原反过名片念道:“xx区xx町xx番地横井贞章”“这是谁?”“是我的朋友,”赤星副主任低声地说;“你去找他,就说我叫你去的,他一定会按待你。”说罢,他朝窗外眺望。“等一等。”他走近窗户口瞧了瞧天空,重又回到椅子上,“今天天气不好,他准在家。”田原典太瞧着这“横井贞章”四字,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赤星说,税务署的事可以找他,那么此人肯定与税务署有关,可是赤星又不愿明说,还特地看看窗外,说今天天气不好,他准在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3 田原典太坐报社的汽车,从东京市中心向西行驶三十分钟,按地址去找横井贞章,他家在一条坡路下面。 汽车一上路,就开始下雨了。司机下车,淋着雨,向附近的烟纸店打听路径,结果还是在一个非常难找的地方。坡道上面全是有围墙的大住宅,坡迸下面尽是小房子。 司机回到车上,田原问道; “问到了吗?” “问到了,在一个很别扭的地方。” 汽车又开动了。沿着曲曲弯弯的小胡同往里走,因为汽车太大,司机费了好大事才停在一条胡同口。 “车进不去了,您进去按门牌找吧。” 田原撑着一顶小伞往胡同里走,屋檐下滴滴嗒嗒着雨水,这儿的房屋又小又破,好容易才找到“横井贞章”的名牌,门很小,名牌却很大,极不相称。正门是格子门,门框断了,玻璃也碎了。 “借光。” 田原喊道。无人答应,又大声地喊了一声,总算听得有人穿着木屐从里边出来。开门的是一位颧骨突出、细高个儿五十四、五岁的汉子,目光锐利,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和服。 田原递上名片,“我是r报社赤星君介绍来的。”“呵!”那瘦子眼睛骨溜溜地瞧了田原一眼,把腰带束束紧,开口道:“请进。”屋内有四铺席半和六铺席两间房,榻蹋米磨损了,呈暗红色,隔扇的纸也破了。六铺席的房间既没有衣橱,也没有箱子,墙上糊满了旧报纸,家里的摆设很简陋、寒伧。 “我叫横井。”胡子拉碴的主人说道。田原见他长长的头发,一半花白了,“您有什么事情找我?”田原不了解此人的底细,一时难于启齿,赤星未向他作任何介绍。原以为横井与税务署有关。可是到此一看,他竟住在这样寒伦的屋里,也够穷酸的。 “事情是这样的。”田原典太说:“我想了解一点有关税务署方面的事情,赤星让我来请教您。”“是赤星让您来此的吗?”横井贞章翘起他胡子拉碴的下巴,露出一副黄牙笑道,“呵,他的老脾气还没改呢。”“对不起。”田原典太抱歉道。 “这些事儿我实在不愿意说。既然是赤星的请求,那就没法推辞了。不知您想了解税务署的哪方面的情况?”“这话也许不中听,我想了解一下税务署官吏的恶劣花招儿。”“原来如此。”/横井嘻嘻地笑了起来。“您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把香烟折成两半截,贪婪地吸起烟来。 “比如说——”田原典太说,“税务署的品质恶劣的职员经常到管区内的公司、商店吃吃喝喝,这应该说是渎职的行为,请您谈一谈这方面的实际情况。”“哈。……是指税务署员吃'供应'罗!”“是的。”“你听我说——”横井贞章的嘴角浮起了微笑,“税务署职员到公司、商店吃吃喝喝,那是家常便饭,对他们来讲,这是公开的秘密。接受‘供应’当然是不对的,但他们并不认为是贪污,而且这些行为也并不能算他们的花招儿。”“嗯。”田原典太点点头,“照您说,所有税务署的职员都这样干吗?”“差不多吧!所有的人都肆无忌惮地这么干,所以他们内部就平安无事了。这些人的皮也真厚,有的甚至让公司、商店的汽车去税务署门口接他们。”“是吗?”田原惊异地叫起来,“太不象话了。这样做,不是把‘供应’看作是理所当然的吗?”“是这样。那些品质恶劣的家伙丝豪不觉得不应该这样做。 不仅如此,有的还跑到商店、公司要求人家请客。还有,快到吃晚饭时刻,他们跑到自己的客户,说这说那,对方当然明白他的来意,乖乖地领他们出去吃饭。一混熟后,他们只要一个电话,说是此刻到某某菜馆,客户们就得快快赶去应付。或者干脆喝了酒,拿着账单让关系户替伦们付账,以后收税时做点手脚作为交换条件。”田原典太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横井贞章骨溜溜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值不得记。你要记阎王账,我还可以给你提供材科。”田原典太心想,这下真我对人了,难怪赤星副主任介绍这么一个熟知税务署内幕的人。 “请,请您说下去。”田原向他一鞠躬。 “好,我再往下说,你仔细听,不懂的地方可以提出来。”横井贞章好象是单身汉,刚才田原典太没有注意——一直到此刻也未见有人端茶来。难道他没有老婆孩子? 横井似乎也意识到了,对田原抱歉地说;“瞧我,忘了给客人倒茶了。”说罢,起身去倒茶。 “请不要张罗。”田原说。 横井起身,朝厨房走去,他那脏得要命的和服下摆刮起一股小风。只听得他一阵子忙活,端来了两杯水。 “这也许不合你的口味。” 他把其中的一杯递给田原。 田原起先以为是冷水,看他太穷了,买不起茶叶,拿冷水代替茶。出于礼节,他只得接过杯子,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刺抖孔,原来是烧酒。 “这个。……”田原不由睁大眼睛,“白天可不敢喝。……”棋井贞章嘻嘻一笑;“别见怪,这玩艺儿和你们平时喝的酒不一样,可是我离了它不行。凑合着吧!”说罢,把酒杯送到嘴唇上。 “你想了解‘大户’呢?还是‘小户’呢?”横井贞章问道。 田原被弄得莫名其妙。横井解释说:“‘大户’指年收一千万日元以上的纳税户,归国税厅管,一千万日元以下者称‘小户’,归所属各税务署管理。 田原突然想起崎山亮久在税务署担任科长。 “请您谈谈税务署的情况吧!” “税务署麻,那问题小得多了。”横井贞章似乎有点不过瘾似地说:“大户的问题才过瘾了。既然你想了所税务署时情况,那把大户先放在一边吧。先谈谈小户与大户。有的‘小户’资本虽小,但销告总额大,这样的公司和商店有的是。换句话说,年纯利在一千万元以上。他们很少如实申报,于是本来应划归国税厅管辖,部变成由税务署来管理了。”“对,对,就是这个!”田原挪动一下膝盖,“请你说说这个。”“是这个吗?”横井贞章见田原的态度有点儿滑稽,笑道:“那就谈谈吧!” 4 横井贞章打开了话匣子,田原忙着做笔记。 也许是烧酒起了作用,横井贞章的嘴开始滑溜了,几乎没有田原典太插嘴的余地。有的细节,田原不大明白,想顺便问问,可是横井的话一泻千里,越说越起劲,田原不好意思打断他。 田原典太把横井贞章的话一五一十记下来。 谈话的记录如下, “税务署的职种大体上分为赋税、征收两大部门,其中赋税部门被称为税务署的肥缺,它属下的法人税科和调查科贪污受贿的机会最多。征收部门则按照税额收款,贪污受贿的机会就少了。一般地说,行贿最多出现在请求”更正“时,业主们向署员提供所谓‘供应’。 例如,某客户决算时,实际盈利一百万元,假如如实申报,就要纳税五十万元,为了逃税,申报亏损,等待税务署调查后更正。 在这种场合,业主对品质恶劣的调查员的行贿往往达到应纳税金额的一半。换句话说,盈利一百万元,应纳税五十万元,而行贿二十五万元,一百万无的盈利就从账上一笔勾销了。这是一般情况。 品质恶劣的署员到各商店吃吃喝喝,美其名曰‘会计指导’,这当然也是违法的,但商店、公司不敢拒绝税务署员上门。一拒绝,将会带来不可收拾的后果。 税务署员的登门‘指导’,双方都有利可图,一般商店和公司都请求税务署来进行‘会计指导’。 特别是旅馆、酒吧间、莱馆、酒馆、批发商等,到了吃午饭时刻,税务署员接受他们的‘供应’,又借他们的房间打麻将。当然在打麻将时还要求吃这吃那,这是一般惯例。有的还将酒吧间、卡巴列酒馆的账单让关系户支付。他们从‘会计指导’中所得到的贿赂,每月在三万元左右,等于他们的工资。倘若接受‘指导’的商店有二三户的话,对税务署员来说,不是拿点零用钱的问题了。 一般惯例,他们不仅在自已管区内,而且跟其他管区内的税务署员也挂上了钩。他说一声,你甭管了,我去想想办法。倘若对方的署员说声,行,就达到互助互利目的了。 总而言之,品质恶劣的税务署员不仅在自已管区内作威作福,而且在其他管区(大多是自己过去工作过的地区)也神通广大。各地区的‘同事’共同策划,接受‘供应’,进行贪污。 现职的税务署员对各亩店、公司进行所谓‘会计指导’,实质上是逃税指导,所以各商店、公司欢迎他们去。 这些都是一般小署员干的,但不能因为小就小看们。更恶劣的还带着自己的朋友到关系户的莱馆,卡巴列酒馆吃喝,有的甚至还要求女人陪他,而‘供应’数量水涨船高,与日俱增。 另一方面,税务署内的高级官员逐要求一般署员送礼,这‘礼’指的什么呢?就是一般署员去各商店、公司查见账时,发现少报或漏报,立刻回署汇报,由他们去跟商店、公司去打交道,用政治交易方式敲竹杠。 税务署的科长大多四十岁左右,将来的前途已可预测,换句话说,已到了人生的转折点,当署长还有段时间,或者根本当不上署长,即使当个会计师也为时过早。 在这样情况下,大凡科长手中都有一两个关系户。他经常差遣心腹部下,在公司的报告中寻找‘更正’的机会,然后进行政治交易。 在这种场合,他们把公司当作利用的对象。假如发现这家公司有问题,他们通过公司职员搞到材料。万一因贪污受贿揭露,遭到税务暑的解雇时,有的还可以去关系户的公司当头头或顾问。 逃税大体有三种情况; 1。如前所述,调查科员调查时发现疑点,回来汇报,然后再去查处。 2。业主或第三者来信密告,即所谓‘第三者通报’。 这种情况大体是税务署方面通过电话或走访业主,出示或泄露通报及记录的内容,抓住事实。有的坏家伙甚至泄露密告人的姓名,让业主们对密告人进行抵制,或唆使暴力团对他进行威胁。更有甚者向关系户业主泄露密告人的底细,然后巧妙地利用职权,达到成胁对方的目的。 3。在揭发业主甲的时侯,在账本上发现可以揭发乙的材料,在揭发乙时又发现丙的可疑之处,于是又去揭发丙。在揭发丙时,偷偷地去通知乙,搞秘密交易。这样甲乙丙丁串起来事态就扩大了,必然会遇到政治压力,于是避强就弱,首先打击最薄弱环节,这是官僚们常用的伎俩,这种串连在一起的查处,在税务署内部叫作‘扼住资料连续出击’,因为这些证据都是互相有关连的。 其次还有品质恶劣的会计师的介入。 这一点先放一放。” 5 “商店或小公司为了对付税务署,制作万无一失的账本。 但调查员之所以能轻而易举揭发假账,因为他们手中有一本‘调查用的阎王账’。 这本阎王账对各种行业都规定一个标准,比如对洗衣房进行调查时,首先查电费的支出,他们早已算出一百元电贵可以洗几件衬衣,几条裤子,由此可以算出每个人干了多少活,收入多少。 对莱馆进行凋查时,首先查清有多少房间,多大面积,多少个女招待,再加上电费的支出,就可定出营业额的标准。 这些部有一定的标准,调查员拿着这些标准数字去查税,对中小企业往往是十拿九准的。 一句话,账本是由纳税户自己造的,调查员只要拿着数据简单地一对照就明白了。 不了解内情的中小企业主还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调查员对于企业的情况十分了解,其实不然。调查员一般都没有做买卖的经验,但几乎百分之百都把调查工作作为一生的天职。 夸张一点说,调查员发现逃税事实是极为简单的。 此外,账本号非常复杂,如严格按照税法审查,必定会发现问题。这些问题是高级干部最喜欢的所谓‘礼物’,‘礼物’越多,越证明税务官吏的有能力。 品质恶劣的纳税户越多,问题也越多。这些问题带回税务署,使那些品质恶劣的税务署员以此作为同公司搞交易的材料。 当然并不是所有税务署员都是坏的,其中也有正直的好人。 那些在第一线认真工作的年青税吏即使发现偷税、漏税的事实,并不能按照个人的意志,引用税法加以处理。 因为上级干部和业主之间立即把它变成政治交易,大幅度削减税额。具体进行调查的署员,抓住了偷税的事实,向法人税科科长提出调查报告,但多数都被科长打回来、写多少次报告都无济于事。 这时,下面的职员才暗暗地察觉科长已受贿了。 坏的科长用商量的口吻,要求下级发出取消命令,偷税者就此道遥法外。 总之,有坏的税吏,就会出现坏的纳税者。认真的下级税吏不过是坏的上级所使用的一个零件。品质恶劣的上级税吏用政治压力,让部下唆使品质恶劣的纳税户逃税。 譬如,某调查员在调查某业主时,搜集到从上次调查后的逃税资料,他要求业主在一定日期内提出所有有关文件。 纯真的他相信了业主。但回到税务署,他立刻被干部叫了去,要求他交出当天为止的各种资料,故意刁难他,实际是一半强制他放弃调查。调查员被弄得莫名其妙,他们真想说干部就是这些坏业主的代理人。在这样坏干部底下工作的正直的税吏不过是丑角罢了。 当然,刚进税务署的年轻的税务官,以纯真的心情决心同署内的坏人坏事作斗争。有正义感的青年谁都会这样做。 但后来他们渐渐感到无济于事,因为他的上级和老职员勾结在一起,如果他们想反抗,那就不得不离开税务署。 另外,补充一点。税务署员有二种往上爬的路子,一种是学历和裙带关系,早晚总要提升,即所谓干部候补生,税务署的用语,这种人叫‘学士派’。另一种是由下往上慢慢爬上来的,叫作‘科班派’。 ‘学士派’调回大藏省后,沿着部长、局长一步一步往上爬。 ‘科班派’在地方税务署,升到科长就到顶了。因此,‘学士派’一般不贪污受贿,而‘科班派’升到科长就到顶了,他们要利用这个地位,使余生有利于自己,因此受贿、贪污什么都干。” 第九章 1 田原典太拿着记录,回到编辑部。此刻他还不了解横井贞章是何许人。住茅屋,又如此潦倒不堪,可能是个失业者,但他对税务署的内部情况却如此熟悉。既然是赤星副主任介绍的,那么他俩以前就认识。 田原向赤星副主任作了汇报,但赤星仍然未将横井的底细告诉他。 “真使我大吃一惊。”田原说,“他对税务署的内部情况如此熟悉,在税务署里没有关系的规规矩矩的纳税者实在太受欺负了。” “是吗?”赤星副主住幽默地一笑,“怎么样?有点参考价值吗?” “太有帮助了。有了这预备知识,在追究崎山亮久他们的行动时,可以多了解他们的一点花招儿。” “好好干吧!” 赤星副主任鼓励他,但只字不提横井贞章。 从这天傍晚起,田原典太就去钉崎山亮久的梢。他不用社里的汽车,特意要了一辆过路的“雷诺”牌的出租汽车前往r税务署。 五点刚过。他见法人税科科长崎山亮久提着皮包走出税务署,崎山向四周扫了一眼,举手招呼一辆过路的出租汽车。 “钉住它!”田原触了一下“雷诺”的司机的肩膀,“我加倍付款,钉住它,不要让它跑了。” “明白!”司机很有把握地答道。 前面的车是“王冠”牌,载着崎山亮久飞驶而去。 恰好是高峰时刻。载着崎山科长的“王冠”在汽车的激流中前进。“雷诺”的司机一刻也不放松,与前车保持一定距离,紧紧咬祝片刻,“王冠”开进一座办公大楼。 田原典太命司机在五十米外的地方停车:“就在这儿吧!” 他打算在这儿耐心地等待崎山出来。 田原想,这到底是家什么公司?下车踱到门前一看,招牌上写着“xx电业有限股份公司”。这家公司是承包东京郊外电车线路建设业务的。 他看看表,五点多了,到了公司下班时刻。崎山是瞅准这个时刻来的。他想起那陋屋的怪人横井贞章说过:“品质恶劣的税吏都是下班时刻让人请他客。” 确实如此。 田原想,崎山会不会马上出来呢?反正已答应给司机等车的费用,耐心地等吧! 这座办公大楼并不很大,楼上搂下一片寂静,只有二楼的窗户亮着灯。可能崎山在同公司里的人谈话。 不出田原所料,不多时,两辆大型轿车在办公人楼前停下。 他见崎山登上其中一辆,便立刻返回来命令司机:“这辆车马上就要开了,钉住它!” 正打着盹的司机揉了揉眼睛,握住了方向盘。 他庆幸自己没有坐报社的汽车,车上插着报社社旗,对方立刻就会察觉到的。 田原坐在车内,眼睛盯住前面的玻璃窗,刚才的两辆车哧溜一下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钉住它!” 田原一声令下,司机立即发动引擎,车开了。 2 “雷诺”始终与前车保持二百米的距离,那两辆是大型黑色的美国“皮依克”高级轿车。 “雷诺”咬住前车不放。前方偶而出现一辆挡住去路的车“雷诺”轻易地超过去,把它甩在后面。总之,一步也没拉下。 这时,恰好是高峰时刻。最近自备汽车突然多起来了,马路上很拥挤。田原担心被拉下,但司机已经习惯了。这位年轻司机似乎对钉梢还很感兴趣,一遇到挡路的车,他象穿梭似地从隙缝中超过去,始终钉住前面的目标。 前面两辆车沿护城河马路向前行驶。因为是高级大型轿车,速度相当快。 “先生!”司机问田原,“前面的车怎么啦?”司机心里嘀咕,不知为什么田原要钉梢。 “没什么。坐车的是刚才那家公司的头头。” “那么坐在前头那辆车是大头头罗?”司机根据自己的判断问道。 “不,后头那辆车也一样。头里那辆车里还有客人。” “呵!是这样的。” 司机也弄不太懂,胡乱地应了一下。 田原凝视前方的两辆车,看方向是向菜馆街驶去。他高兴地哼起自编的小曲来;“前面的车坐的是税吏老爷! 后面的车,公司的头头, 两辆车一前一后呵, 都是不清不白的货!” 这两辆车不知哪里装着金罐子,对崎山科长来说,也许两辆车都有他的金罐子。 不出所料,两辆车拐进a町,马路两侧菜馆、酒馆栉次鳞比。 汽车突然减速,“雷诺”的司机也相应放慢速度,依然保持二百米的距离。 前头那辆车在一家莱馆门前停下。田原命令“雷诺”的司机尽量靠边停下,他朝前一看,首先下车的是崎山亮久,接着每辆车各下来三人,急匆匆地走进门里。 汽牵卸下客人后,徐徐行驶,悠然停在围墙旁。 “司机!”田原问道,“刚才他们进的哪家菜馆?” “那个。“司机答道,”是‘梅本’。” 田原只听说“梅本”是这一带第一流菜馆。不愧是xx电业公司,“供应”也是第一流的。 田原又想到,这a町并不属于崎山亮久的r税务署管辖。他吃人家的“供应”尽量避开自己的管区,这倒并不因为他心里有所顾忌,只是怕管区内的纳税户看见,不方便。 税务署员大体上都在各地区轮换,在一个地方不会连续呆好几年,二年半或三年就调换地方,所以他们在哪个地区都很吃得开。 管辖a町的税务署也许是崎山亮久以前工作过的地方。 说税务署员在东京哪个税务署都兜得转,并不过分。他们遇事互通情报,互给方便。从这个意义上说,崎山来到不属于自已管辖的a町吃喝,并不算避开。 田原同司机商量要延长等车时间,二小时,或者三小时,估计至多两小时,他们不可能只在一个地方喝。 片刻,有四五个衣着入时的女人们走进“梅本”的大门,不用说,是艺妓。这是叫来伺候崎山的。这么看,时间可能要长些。 田原想应该照几张相作参考用。 “这一带有公共电话吗?”田原嘟嚷了一声。 司机立刻答道:“那儿有电话亭。” 出租汽车司机一般都熟悉全东京的公共电话点。 “去吗?”司机问。 司机把车开到电话亭跟前。田原进去给赤星副主任打一个电话,赤星不在,他只得请别的副主任接电话。 “请您尽快派一名摄影记者来。”他性急地说,“要找一个会偷拍的人。” “请等一等。我还不知道有没有摄影记者在家。” “又发生什么事件了吗?” “附近的丫市发生火药爆炸事件,摄影记者全体出动了。你的事急不急?” 运气不好,没有办法。 “当然急罗!” “那太糟糕了。”副主任在电话里嘟嚷道。他立刻用另一个电话同摄影部联系。 “还是不行埃”副主任答道。 “临时没有人,等他们回来后,立刻就去。” “在a町’梅本‘门口,我坐在一辆’雷诺‘汽车里,派车来找我得啦!” “明白了。”电话挂断了。 田原赶忙回到原来地点,只见两辆“皮依克”还停在原地方,他放心了。 3 又过了一会儿。三弦的琴声“咚垄咚卤地从菜馆里传出来。这肯定是xx电业公司举行宴会伺候崎山亮久。虽然这是工作,田原觉得有点丧气。自己傻瓜似地在这冷清清的地方苦熬,而敌人却在暖和的雅座里搂着女人大吃大喝。 崎山亮久的工资至今只有三万元,但他仗着法人税科科长的地位,却吃喝玩乐,挥金如土。 那些品质恶劣的税务署员在管区内公开大言不惭地说,“吃点、喝点算不了什么。” 现在哪个官厅都把吃“供应”当作是理所当然的。正如横井贞章所说,税务署员吃“供应”早已习以为常了。 象崎山亮久那样在这样第一流菜馆吃喝,固然是极少数,但税务署员在一般菜馆接受纳税户的“供应”那是无所顾忌的。他们在伙伴中比赛,谁吃的“供应”多,谁就值得骄傲,田原典太已经等了一小时,即使坐在“雷诺”里也沉不住气。下车看看,心里也着急,只得随便抬头看看这“梅本”的格局。 和这一带的房屋相仿,“梅本”的大门很小,安着格子门,围墙向两侧延伸。越过围墙可以望见茂密的树丛,树梢那边的纸窗中透着光亮,三弦声和小曲声从那儿传来。 偏巧碰上了不测的事件,要在平时,摄彩记者早该到了。偷偷地拍下崎山亮久以及邀请他的人的容貌,留待将来作参考用。 可是摄影记者迟迟未到,田原感到有点焦灼不安。 田原喜动不喜静,他不能老在这儿死等,他真想窥看豪华的请客场面,这对以后的工作也有参考价值。 他一定要亲眼看到崎山亮久究竟接受什么样人的“供应”。 倘若是普通菜馆,他可以作为一般顾客进去看看。但这样的高级菜馆不接待零星散客,再说他口袋里没有那么多钱。 然而,新闻记者的禀性促使他非进去看个明白。田原鼓了鼓勇气,跨进了“梅本”。的大门。从大门到门楼还有相当距离的一段石子路,路上洒着水,两旁的灯笼透出朦胧的红光。幸好,没有一个人影。 田原典太悄悄地溜到门楼下,旁边的竹篱笆里边是一座庭园,穿过篱笆门,才看清楚房屋的式样。 房屋在庭园正中间,纸拉门正冲着庭园,松枝底下挂着一排排灯笼,使得庭园的情凋格外浓郁。 田原正要推开栅栏门进去,里边忽然有人开门出来,田原不由地吃了一惊。 出来的是一个和服领上印着“梅本”二字、看管顾客脱下的鞋的青年。他发现面前站着个人,吃了一惊,盯住田原看。 “是哪一位啊?”他问道。 田原想,这下糟了。稍一粗心大意,或许被当作小偷,可是又不能理直气壮地说是客人,口为对方可以从容貌上认出离己不是常客。 那青年越来越感到田原的来路不明。 “您是哪一位?”话虽客气,但语气强烈,几乎是逼问。 “我是——”田原忽然计上心来,说道,“我有事来找崎山法人税科科长。我是r税务署的。” 那青年听到此话,立刻改变了态度,他倒不管你是不是税务署的,先注意到你是来找“客人”的。 “呵,原来如此,请。”那青年点头哈腰,“您辛苦了!啊,您是来找崎山先生的,那么他是谁请的客人?” “是xx电业公司。” “呵!是xx电业公司,请等一下,我马上去通报。” 那青年掉过身,向门楼走去。 田原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楼里,赶忙逃出门外。稍一疏忽,被人抓住了,岂不误了大事?好容易才钉上崎山亮久就白费劲了。 田原逃回等在门口的“雷诺”车里,司机正横卧在车座上打吨。一听车门响,蓦地爬起来,握住方向盘,田原立刻制止他。 “不,还不到走的时侯,得再等一会儿。” “是。”司机揉了揉眼睛。 “把车往后倒一倒。” 田原害怕有人从门里出来搜索。不到五分钟“梅本”的三四个女招待和茶役出来找人。田原命司机熄灭灯,停在隔壁的菜馆门口。那些人瞪着眼睛慌慌张张四处找寻那个有事来找崎山科长的“税务署员”。他们左顾右盼,窃窃私语,也曾把视线停留在“雷诺”上,但以为这是隔壁莱馆客人的车,灭了灯停在这里,使没往跟前凑,象被狐狸迷住了一样,返回门里。 4 田原从车座上坐起来,焦急地等待摄影记者,然而不见报社汽车的影子。一辆高级轿车从他旁边驶过,在附近的菜馆门口停下。 田原已无法再进“梅本”的门,只能等待崎山他们出来,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他决心在此守侯一小时、二小时,直到他们出来。 然而,等不多久,三弦的琴声忽然中止了。又过了三十分钟,女招待出来招呼灭了灯停在围墙旁的“皮依克”的司机。“皮依克”亮起头灯,发动了引擎,开到“梅本”门口停下。 到此,田原一切都明白了。敌人显然提高了警惕,崎山亮久原来以为自己到这儿来吃喝,无人知晓,此刻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来找他,他忽然胆小起来。三弦琴声突然中止,可见他们狼狈不堪。总之崎山法人税科科长做贼心虚,遇事沉不住气。 不一会儿,女招待们送四、五位客人出来。田原发现其中有崎山亮久。他步履蹒跚地上了前头那辆车。 “喂!钉住他!”田原对司机说。 报社的摄影记者依然未到。田原心里急得要命。 对方并不留意“雷诺”,始终认为是停在隔壁莱馆的汽车。 两辆“皮依克”驶出后,在街角拐弯。“雷诺”立即行动,也在同一街角拐弯。“皮依克”红色的尾灯在晦暗中闪亮。 绝对跑不了它。 两辆“皮依克”在银座某卡巴列酒馆停下。 看来,崎山亮久惊魂刚定,不想立刻散伙,另找地方寻欢作乐。也许出于他的癖好,每次喝一家不过瘾,于是再喝第二家。 卡巴列酒馆和日本式菜馆格局不同。田原同司机商量好,让他继续等他,自己推开卡巴列酒馆的玻璃门。 这时,顾客拥挤,所有桌上都挤满客人,侍者过来招呼他。 “请。” 他跟随侍者往里进,但眼睛始终盯住崎山他们。他发现崎山在靠墙的桌边,请客的主人一共三位。他们刚到这儿,还没有坐定,有的还站着喧喧嚷嚷不知在说些什么。田原斜着眼睛,在另一桌边坐下。 他的桌子正冲着崎山亮久,灯光虽暗,但他们的动静却看得很清楚。 “您喝点儿什么?”在喧闹的音乐声中,他听见侍者说。他要了一杯带冰块的威士忌。 “有没有您熟识的女招待?”侍者又问他。 “没有。谁来都行。” “遵命。” 田原朝对面看,四五个女招待打打闹闹地朝崎山的桌子走去。看来崎山是这儿的常客,一来就有人伺候,不象田原是生客,不大受欢迎。 田原桌上来了一位矮胖的女招待,和崎山周围的几个女人一比较,显然大为逊色。田原不觉有点失望。酒、菜不停地往对面桌上端去。 警惕心似乎已飞跑了。此刻崎山科长眉飞色排地大声嘻笑,无拘无束。旁边的女招待紧偎依着他撒娇。 “干杯!干杯!” 声连绵不绝。从这光景看,这些女招待部是和崎山厮混熟了的。 这家卡巴列酒馆。在银座大街也算是相当高级的。象田原这样的穷记者,至多到小吃店吃点什么,这样豪华的场合与他几乎是绝绦的。但为了工作,他豁出去了,算计口袋里的钱,要了最便宜的酒菜。他也不舍得劝身旁那个爱矮胖的女招待喝酒,那女人也瞧不起他。 田原心想,在这地方偷拍照片是最有效果的了。但此刻那位摄影记者可能在“梅本”菜馆徘徊,束手无策。自己又无法跟他取得联系,打电话到杜里也太晚了。无奈,他只得用自已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 崎山旁边的那位四十来岁的公司高级职员,可能是个头头,也许是个会计部长之类的角色。其他二人都比他年轻,三人部不住嘴地跟崎山说话,讨好崎山。 崎山搂着女人,不时地凑到她耳边说几句话,那女人长得并不漂亮,倒很肉感。 这时,乐队奏起伦巴舞曲。崎山和那个女人进入舞池跳舞,舞步婆娑,看来是个跳舞的老手。 接着,又是一曲“曼波”,他俩才回到桌边,三位主人为他俩鼓掌。主客之间如此融洽,公司的税肯定会减免不少。 田原想,崎山不光接受“供应”,可能还接受相当数额的现金。 田原典太心中呐喊道;没有关系户的善良的庶民呵!你们来看看这个场面。靠零星收入生活的人被无情地榨取税金,稍一耽误,督促信和警告信如雪片似地飞来。有的被税务署传去,让年轻的署员臭骂一顿:“大叔,该交的税就得交,发什么牢骚?” 有的做点手脚想少报一点,一旦被查出,署员如获至宝,要你重报,加倍罚款。可怜的庶民,因为在税务署里没有人,只得老老实实地听从发落。 纳税是遵照国法应尽的义务,必须实行。但征税必须公平合理,不得因情义而有所偏颇。一方面对零星收入者课以重税,而另一方面,税吏为了自身的利益对收入高的大户则做了手脚。这算什么?这些税吏把吃“供应”视为家常便饭,使人敢怒不敢言。 让人们看看崎山科长是怎样厚颜无耻地接受这奢侈的“供应”,谁看了都不想纳税了。 这时,崎山站起身来。田原还以为他上厕所,可是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田原想,难道要走吗?只见崎山身旁的那个女人也站起身来朝更衣室走去。 田原这才意识到,他们要走了。 “喂,算账!” “哎哟!您要走吗?”旁边的矮胖女人蹬着眼看他。 “快一点!”田原付完账,急步走到门外。他走到“雷诺”跟前,敲敲车窗,司机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说:“上哪儿?” “上哪儿,我也不知道。这些家伙们男男女女马上就要出来,跟在他们的车后面走。” 田原坐到座位上,目光炯炯。 5 卡巴列酒馆的看门人招呼过路的出租汽车。不多时,崎山先露面,跨进车门,接着一个穿红大衣的女人也上了车。 “钉住它!”田原对司机说。 前面那辆出租汽车是绿色的“王冠”牌,速度相当快。田原看看表:九点五分。他们是不是上夜总会?“王冠”紧贴树林行驶。 “是不是上旅馆?”司机钉住前车说道。 司机说得不错。前面的“王冠”在屋顶上亮着“温泉”霓虹灯的一家旅馆门口停下。 崎山深怕被别人瞧见,左顾右盼,和那女人飞快地进了旅馆大门。 田原见此情景,气愤不已。 崎山亮久这家伙喜欢玩女人。这女人和钱都是纳税户提供的。肯定是崎山拿关系户一把,让他们乖乖地破钞,供他吃喝玩乐。 田原一时糊涂了,不知如何是好。崎山在这儿过夜吗?还是二三小时以后再出来?老在这儿死等,那太傻了。可是既已钉梢到此,未得结果就回去,那又太可惜了。 好吧!豁出去了,一直等到崎山从旅馆出来吧!——田原忽然来了劲了。 “先生,怎么办?”司机问田原。 “吾,等下去,一直等到这家伙出来。” “先生,您真有怪癣。”司机笑道。 整整过了两小时,崎山和女人出来了。 “先生,他们出来了!”这次是司机叫起打着盹儿的田原。 “好!走吧!钉住它!” 崎山和那女人要了一辆出租汽车,田原命司机紧紧跟随。 “在外面等两小时,真是出洋相!”司机一边追,一边嘟囔。 “那没法子,你再忍耐一下吧!”田原安慰他。 这时,前面的车停下了。只有崎山下车。还末等田原看清楚,崎山又叫住另一辆车上去了。崎山向邢女人的车挥挥手。 “先生!追哪一辆?”司机问。 “当然追男的那辆,女的不管它。” “是。” 崎山乘坐的出租汽车经甲州街道,又上了水道大街,在行人稀少的马赂上,开足马力飞驶而去。“雷诺”自然也不甘落后。 “喂!小心点,不要紧吧!”田原担忧道。 “没事儿。交给我,你放心好了。” 年轻的司机答道。田原心想,我可不愿意跟你一块去送死,便命他放慢速度。这时,前面那辆车也渐渐减速,在街角拐了弯。 “雷诺”紧紧咬祝在狭窄的马路上,两旁的住宅都已灭了灯,人们都已进入了梦乡。这儿是庶民的住宅区。 前面的那辆车在一家住宅门前停下。“雷诺”和它保持一定距离也停车灭灯。 崎山从汽车上下来,按了按大门的门铃。只见崎山的黑影伫立在晦暗的灯光下。 钉梢钉到这里,就算完成了任务。田原命司机返回。 “咳,钉了好长一段路啊!不过,先生,倒是挺有意思的!”司机将车开到水道大街上说道。 “您辛苦了。” 田原一看表,已经十二点了。 “刚才那条街叫什么来着?” “那儿吗,是吉祥寺啊!” “什么?吉祥寺?” 田原长吁短叹,并不是因为钉到这么远的地方,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沼田嘉太郎被杀害的现场是在武藏境,离吉祥寺很近。从东京出发,先到吉祥寺、三鹰,再到武藏境,部是中央线上的车站。如果坐汽车穿过甲州街道只需约十二、三分钟。 “晤。”田原典太在车中嘟嚷了一声。 第十章 1 第二天下午,田原到报社上班。传达室来电话通知他,楼下有人找。 “谁?” “一个叫堀越美矢子的女人。”传达室的女职员说。 田原歪起脑袋想了半天,他的记忆里没有这样的名字。 不管怎样,先下楼看看。一见站在传达室门口那女人,他差一点“啊——”地喊出声来。 原来是“春香”菜馆的女招待阿夏。因为她用了真名,所以田原不知道。 “阿夏-一” 瘦削的堀越美矢子见了田原,嫣然一笑,向他鞠躬。 “呵,原来是你。”田原也笑道。 “对不起,突然来打扰您!” 田原猜想她可能了解沼田嘉太郎的情况,所以曾经偷偷地给她过一张名片。 “我有点事儿找您。” 堀越美矢子意识到达室的女职员和周围报社里的人的视线都对准她,不由得顾腆地说。 田原典太心中很高兴。原来他想把这位女招待争取过来,没想到她自巳跑来了。 “请。我们慢慢地谈吧!” 田原请堀越美矢子到附近的咖啡馆。这是个重要的来客,耍尽量郑重些。 这家咖啡店是附近一带最豪华的。田原典太和掘越美矢子坐的桌子周围,都是些衣着入时的青年男女,散发着热烈的青春气息。美矢子似乎不太习惯,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她是穿着和服来的,和服不十分高级,一看就是干女招待的,美矢子自然而然产生一种自卑感。 田原尽力稳定她的情绪,逗她高兴,要了咖啡和点心。 美矢子只喝咖啡,不向点心伸手。 “怎么?您不喜欢吃点心?”田原故意做出很随便的样子说。 “不,我不是不喜欢吃。”美矢子细声细气地答道。 “那么吃吧。” “不,现在不想吃。” 美矢子的视线落到点心上,细心地观看刻在点心上的漂亮的图案。 “要点水果吗?” “不。谢谢。” 她什么都拒绝了,咖啡只喝了一半,分明是做客。 “怎么样?您挺忙吗?” 田原轻松地答道;“咳,闲不着吧。” 心想,也许她真的有事找他,不过能不能痛痛快快说呢?此刻还没有把握。 田原掏出香烟递给她,美矢子仍然摇摇头。气氛始终缓和不下来。 “您有什么话,请慢慢地说吧,我听着。”田原典太笑嘻嘻地窥看她的表情,“您来找我,是为了沼田嘉太郎的事吧?” “是的。” 堀越美矢子顿时紧张起来,本来已经很拘束,此刻更加不知所措了。 “我不知道您要跟我说些什么,不过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说,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堀越美矢子低着头,仿佛在慢慢地下决心。她长得并不漂亮,但作为一个女招待,她脸上还留下几分天真的稚气。田原虽然看不见,但可以肯定,她的手指在桌子底下捏得紧紧的。 “您真的不对别人说吗?” 她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脸色也比刚才开朗多了。 “那当然!”田原典太深深点点头,“这是我们的规矩,只要答应过你,绝对不把听来的话泄露出去。甚至法庭传讯,我们也拒绝出庭。不管什么样的秘密,我们从不泄露,你放心吧!” 田原发觉她已下了决心,于是更进一步说服她。 美矢子似乎安心多了。好容易才张了嘴:“你曾经问起我关于沼田先生的事,我今天就是为这来的。那天我什么也没说,是为了一个人。” “唔,原来如此。” 田原跷起了二郎腿,做出比较随便的样子,目的是消除她的顾虑,让她毫无拘束地说出来。 “那个人指的是崎山君锣?”田原笑着问道。他想用笑容套出她的话来。 “是的。”美矢子低下头,“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可以告诉您。” 2 田原注视她的脸,她下决心来找他吐露一切,是因为她痛恨崎山之故吧!他听说近来崎山对她很冷淡。由于对崎山的憎恨,促使她来找田原。 “那天你问我的时候,我立刻就想到是沼田先生。”堀越美矢子打开了话匣子,“我以前就认识他。” “您是怎么认识他的?” 美矢子总算解除了顾虑,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田原典太探出身子仔细地听。 “沼田先生是p税务署法人税科科员。我以前在xx町时,就属于p税务署管辖。” “原来如此。那么您在xx町时,也是在“春香”那样的菜馆当女招待吗?” “是的。”堀越美矢子点点头,“我是一年以前才来到‘春香’的。在以前那家莱馆里呆了三年。在那时认识了到店里来办公事的沼田先生。” “那么当时你也认识崎山了?” “是的。崎山先生也是在那时认识的。我曾经说过,有一次出去买香烟被沼田叫住过,那天我说不知道他的名字,其那是说谎,我早就认识他。” “晤。那天沼田托您办什么事吗?”田原问道。 “并没有托我办什么事。他只问崎山是不是经常到‘春香’来?我说是的。沼田又问,崎山和什么样客人一起来?都是怎么玩的?看他那样,他非常恨崎山。我只得含糊其词地回答他。后来我对崎山说,我见了沼田,崎山听了大发雷霆,说今后不准再跟沼田说话。后来,沼田好几次把我叫住,问这问那。……”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她就关不住了,这是那种当女招待的人的习性。堀越美矢子毫无顾忌地说下去。 “我被沼田第二次叫住时,他对我说,他上了崎山的当。他一个人承担了受贿的罪名后,崎山对待他象对待垃圾一样,倒出去就不管了。他说,他受了崎山的骗,为了崎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他说他生活因难,甚至想去犯罪,可是崎山根本不理睬他。 起初崎山还对他说几句好话,后来头一扭就走了。” 美矢子的话不出田原所料。不过她的话不可能仅仅这一点点,田原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以后沼田到'春香'来找过你吗?” “没有。他从来没到菜馆来找过我。”美矢子答道,“他老是在‘春香’的门口窥看,监视崎山的行动。看崎山和谁一起来的,把它一一记在本子上。沼田监视新调到r税务署去的崎山,是想弄清崎山的情况,以便向瞥察报告。” “呵,原来如此。崎山也太过分了,所以引起沼田的愤慨。”田原说,“沼田是不是不肯跟崎山罢休了。” “那当然,谁上了这么大的当,谁都会有这样的心情。”美矢子有点激动起来,“崎山是乖巧的人,嘴甜,沼田就了崎山嘴甜的当。沼田在那件案子中背了贪污受贿的罪名,是中了崎山的圈套。崎山就是这么个杀人不见血的人。” 美矢子咬咬嘴唇,低下了头。田原见状,觉得她也是个受害者,对她很同情。 3 “您要说的就是这些吗?”田原问道。他想堀越美矢特地来我他,总不见得就为了这点点事,从她兴奋激动的情看,她肯定还有话要说。 “不,我要说的话还刚开始哩!”美矢子说,“崎山和沼田后又见过一次面。” “什么?”田原不由地注视她的脸,“他俩见了面?” 这是意想不到的事。 “是的。崎山非常害怕沼田,于是提高了警惕,渐渐不上‘春香’来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他不来,我觉得很冷清。劝崎山跟沼田见一次面。起先崎山光骂他,不想见他,后来见我一再劝解,他终于同意了。也许他本人也考虑当面解决问题好,以免留下后患。他说,如果沼田答应见的话,那就见一见吧。是我给他俩搭的桥。” “于是您去找了沼田君,是吗?” “是的,仍然在他站在店门口的时候,”美失子说:“我劝沼田,既然崎山愿意见你,你也不要老是站在这儿了,见见他又何妨?沼田说,行,那就见见吧!这样,他俩见了面。” “是在‘春香’见面的吗?” “不。”美矢子摇摇头,“崎山说,在东京市内见面,人多眼杂,还不知道沼田这家伙会给他找些什么麻烦,还是找个不扎眼的地方。他们俩见面是在去年年底,是我打电话给沼田,又同崎山联系好。具体日子我忘了,可能是一月底,两人在深大寺会面。” “什么?一月底?”田原典太不由地睁大了跟睛。 一月底,估计沼田嘉太郎就是在那时候被杀害的,同时崎山和野吉也从那时起不去‘春香’吃喝了。再说,约定在去年年底会面,沼田从今年起不到里欧酒吧间去了,这样在时间上对起头来了。 此外,深大寺这地点也使田原吃了一惊。深大寺在东京郊外,住于离中央线三鹰车站数公里的偏僻的地方。 深大寺是古寺,附近以荞麦面条出名。 崎山为什么要约定在这样的地点?这地方不扎眼,还有其他许多方便之处。但选择这样交通不便的乡下,令人难以理解。 4 “以后呢?”田原催促她说。 “您也许已经猜到了,那时我和崎山已经建立了特殊关系。 现在想来,崎山正是从那时起迷恋于我。” 说到这里,堀越美矢子感到有点难为情,但她的眼神里告诉田原,她仍然怀念崎山。 “深大寺旁边有一家荞麦面店,还有几家以荞麦面出名的茶馆。这一天不是星期天,人很少,我和崎山、野吉三人坐小型客车去的。” “沼田没来吗?” “沼田单独行动,考虑到一起坐汽车去不合适。不过既已约好,相信沼田准会去的。果然不出所料,沼田早在深大寺等我们了。” “那么崎山、野吉和沼田举行会谈锣?您在旁边伺候吗?” “不,崎山不让我跟他们一块进去,他只是把我带去在路上作个伴罢了。在荞麦面店的二楼有小吃部,崎山、野吉和先来的沼田三个人土了二楼。” “等一等。”田原典太制止她,“沼田是先来的,崎山和野吉是后来的,他俩见了沼田,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田原认为这很重要。 “沼田在茶馆屋檐下的椅子上呆呆地坐着,我们的汽车一到,他才懒洋洋地站起来。崎山先下车,沼田蹬着眼睛朝这边看。 他那眼神太可怕了,一直到现在我也忘不了。” “他的眼神怎么啦?” 〃太可怕了。带着憎恨的表情,就象见了仇人似的。”美矢子想起那时的情景。 “那么崎山和野吉都说些什么呢?” “两人一挥手说;‘你来了!’这时,崎山和野吉似乎是讨好沼田的态度。沼田连招呼也不打。于是野吉踱到沼田身旁,嬉皮笑脸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沼田绷着脸,总算随和了些,三人上了荞麦面店的二楼。” “那么你呢?” “崎山叫我在楼下等他,不让我上二楼。在楼下请我吃荞麦面。我很担心,因为沼田恨崎山,说不定会打起来。我竖起耳朵听,可是楼上没有动静,可能谈得不错,于是我便放心了。” “在二楼谈多长时间?” “有四十分钟。我吃完面条,看来用不着担忧了,到深大寺境内走了一圈,回来时,他们仨已从楼上下来了。” 5 田原点点头。 “从二楼下来时,他们仨是什么样表情?” “不怎么高兴。怎么说好呢?反正沼田嘴角上有点笑容。” “他俩呢?” “不象刚才那样嬉皮笑脸了,脸色不太好看,我估计他们谈话的结果并不很理想。” “以后呢?” “崎山说,我去送一送沼田,坐上了等在那儿的小客车。” “那么你和野吉呢?” “崎山说,你们俩坐最后一班公共汽车回去。” “公共汽车?”田原歪起了脑袋,“为什么你们俩不坐小客车一起回来呢?从深大寺出发,反正是顺路的。” “崎山说,他还要带沼田去别处。野吉也同意这样做。我当然愿意和崎山一块儿回去,但野吉劝我跟他一起坐公共汽车回去。” “沼田老老实实地跟崎山上了小客车?” “是的。两人没多说话,也不争执,总之,绷着脸上了汽车。我后来担心,两人既然如此不对劲,又上哪儿去呢?” 美矢子当然觉得奇怪,田原也感到不可理解。两人也没有说上哪儿去,甩下美矢子就走了。奇怪的是,看来两人并没有和解,为什么又坐在同一辆汽车里呢? “我问野吉,他俩上哪儿去了。野吉说,没事儿,可能另找一个地方喝酒去了。这明明是撒谎。既然是喝酒,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去?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他,野吉就是不说实话。” “后来你该见过崎山锣,崎山是怎么说的呢?” “崎山来‘春香’时,我问他了。他说,那天送沼田到多摩川河岸吃河鱼去了。这也是撒谎。这不可能。可是崎山就是不肯跟我说实话。” “唔。后来你见了沼田了吗?他又怎么说呢?” “不。”掘越美矢子矢口否认,“一次也没见过。打那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呃?那是最后一次?”田原凝视美矢子的脸。 “是的,打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过了两个月,刑警拿着沼田的照片来‘春香’,那是死后照的。” 田原的心咚咚跳起来,问道:“你到深大寺是在哪一天?” “记不太清了。” 这日子很关键。 沼田嘉太郎打那以后失踪了。也许他就从此从地球上消失了。 他和崎山坐汽车上哪儿去了呢? 沼田嘉太郎的尸体是两个月以后发现的,他可能就活到那一天为止。 “您想不起是哪一天了吗?”田原问美矢子,“比方说,那一天商店里有什么特殊的装饰,大街有什么活动。……”田原努力唤起美矢子的记忆。 “是埃”美矢子低声嗫嚅道。忽然她抬起头来,睁大眼睛大声地说;“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吗?是哪一天?”田原趁势追问她。 “我们在荞麦面店休息时,看见附近农村的孩子穿着新衣服。 所以我想起来了。” “对,对,想得好,怎么?那一天有庙会吗?” “不,不是庙会,是旧历的新年。” “呵,原来如此!” 深大寺虽属于东京都,但那一带还是泥土气息很浓厚的乡下,周围有很多农家,土地很广阔,还保留古老的风俗。 旧历新年,那只要一查年历就明白了。 “没记错吧?”这是个关键,田原又叮问了一句。 “没错,我还问了那穿新衣服的小孩。” “那就可靠了。” 田原高兴极了。崎山和沼田坐着汽车从此消声匿迹,只要查到在哪一天,由此着手进行调查,总会找到线索。 沼田的尸体是在死后两个月被发现的。但不知道是哪一天被杀的,美矢子所说的事实是一大收获。 这时,美矢子的脸上忽然显出不安的神情,“我这么说,并不是来向你揭发崎山对沼田怎么地了。……”美矢子也觉得崎山可能是凶犯。因为她虽恨崎山,但又不想让田原认为崎山是凶犯。田原了解她的心理。 “那当然是。”田原肯定地答道,“我也并不认为崎山杀了沼田。但沼田又是被谁杀害的呢?现在还我不到凶犯,不过崎山带着沼田坐上汽车走了,这一事实早晚会搞清楚的。” 美矢子仍然忐忑不安。她对自己说出的话忽然害怕起来。 “你是不是要报告警察,还是登在报上?” “不,不,决不。”田原笑道,“我决不会这样轻率的。这些话都装在我心里,对谁也不说。” “是吗?”美矢子仍然不放心,但多少宽了宽心。“那就拜托了。我刚才对您这么说,是因为感到您对沼田的事很关心。” “谢谢!”田原向她道了谢,“您的心情我是十分理解的。崎山君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美矢子仍然低着头,眼睛里含着泪水。干女招待的人比普通女人容易掉泪。田原在咖啡馆和美矢子谈了很长时间,然后把美矢子送到有乐町车站。她的情绪比刚来时消沉多了,仿佛她兴奋地把心里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此刻再也无法收回,不由得后悔起来。 “崎山君的事,你放心好了。” 田原同情起美矢子来。她被男人遗弃,心里恨他,把不该说的话都对田原说了,说完,又后悔了。 她走进检票口。她那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一点精神也没有,聋拉着肩膀。 6 田原阅到报社。一进社会部编辑窒,见时枝伍一满脸汗津津地不知在写些什么。田原弯着腰凑到他的肩膀上。 “喂,你忙吗?” 时枝回过头来;“不怎么忙。” 田原见时枝汗流满面地用铅笔忙着写不等着急用的稿子,因为这时刻正好是截稿时间,谁都忙着,他也不能闲着没事。 “那么你来一下,我有些话跟你说。” “行。”时枝放下铅笔。 田原先来到报杜的食堂。这时不到开饭时间,食堂里很空。 他选择靠窗户的角落坐下。不一会儿,时枝也来了。周围没有人,只有食堂里的姑娘们在柜台那边闹着玩。 “什么事?”时枝的鼻尖上还冒着汗。 “又有新的情况。” “呃?她又来了吗?” 时枝指的是沼田曾经住过的公寓的房客的姑娘。 “不,另外一位。这人你认识,是‘春香’的女招待。” “呵,是她!”时枝连连点头,“是不是那个叫阿夏的?” “是的,你的记性真不错。” “她的围裙上印着‘夏’字,所以留给我的印象很深。来跟你说些什么?” “事情是达样的——”田原把脸凑到时枝跟前,“我们猜得不错,她果然认识沼田。” “是吗?”时枝点点头。 “她是这样说的——”田原把美矢子说的话一五一十详细地转述给时枝,时枝自始至终注意地听,鼻尖上的汗越来越多。 “这事情很重要啊!”时枝兴奋地说。“等一等,我先打一个电话问一问调查室,旧历新年是哪一天。” 时枝这人遇事很机灵,立刻借食堂的电话去问调查室。他回来将笔记本拿给闺原看,“一月三十日。” 田原托腮沉思。过了一会,他说, “一月三十日崎山把沼田带到一个地方,从此以后,沼田就失踪了。” “那么说,沼田是在那一天被杀的。”时枝盯住自己写的“一月三十日”几个字看。 “不,现在还不能马上作出判断,这是个重耍的日子。崎山用什么理由把沼田带走的呢?他们又上哪儿去呢。……”两入沉默了一会儿。时枝仰起头说;“深大寺倒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他嗫嚅道。这句话声音虽小,但传到田原的耳朵里宛如一声惊雷。他本来大大咧咧地,并不注意深大寺这地方,经时枝一说,倒提醒了他。 田原抓住时枝的肩膀,说道, “喂!深大寺这地方很重要。” “呃?”时枝被田原弄得莫名其妙。 “崎山的家不是在吉祥寺吗?离深大寺很近。从东京市中心去深大寺,坐中央线电车到吉祥寺下车,那儿离沼田被杀害的武藏境也不远。这三个地点几乎是一个等边三角形。” 崎山法人税科科长的家在吉祥寺,沼田嘉太郎与崎山亮会谈的地点在深大寺,沼田尸体被发现的现场在离武藏境北二公里的麦田中,这三个地点几乎是个三角形。 田原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时枝听。 “这倒挺有意思。”时枝赞同田原的发现,“深大寺与发现尸体的现场是三角形的底边,有意思。这样一看,崎山为么把沼田叫到深大寺就可以明白一半了。” “一半?什么意思?”田原注视时枝的脸。 “总之,这是从地理上考虑才选择深大寺的。您的话使我注意到,崎山住在吉祥寺,把它比作一把扇子。正好占着个重要位置。深大寺和发现沼田尸体的武藏境现场就是扇子的两端。 “唔。”田原听了他的说明,点点头。 “这样看来,从地理上考虑,崎山选择深大寺有其必然性的。” “是的。从崎山家到以上两地点几乎是同等距离。” “不,我还没有考虑这么多。不过我总党得崎山选择深大寺有其理由。” 田原在纸上画了一张草图,中央线在正中问,从东到西画上个○,再画上获洼、吉祥寺、三鹰、武藏境、武藏小金井,国分寺、立川方面的站名。在深大寺上画上个○。又在靠近武藏境的杀人现场画上个x。 两人目不转睛地盯住这张草图看。 “崎山对沼田说了些什么话,让他上了汽车带走了呢?” 时枝抬起头来说。 “这个。……现在还不知道。总之,崎山和沼田在深大荞莽麦面店的会谈进行得并不顺利。于是崎山只得甘拜下风,采取怀柔手段,把他领到另一个地方去。” “领到哪个地方呢?” “问题就在这儿。” “‘春香’的阿夏怎么说的呢?她也不知道上哪儿吗?” “阿夏不知道,她和野吉在荞麦店门口送他俩走的。” “野吉为什么留下了呢?” “这可能有两种原因,一是光把阿夏留下,恐怕她不干,于是留下野吉稳住她,二是崎山和沼田去的地方没有必要让野吉知道。总之,崎山和沼田两人去了,就能达到目的。” “什么目的?”时枝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是不是直接杀害他,此刻还不敢肯定,至少这是让沼田接近死亡的一个重要步骤。”田原自言自语地说,“首先要查明这辆汽车去的目的地。” 田原注视草图上的各个地点。 深大寺前面的马路,一条向调布街道延伸,这条道路向北通三鹰、吉祥寺,另一条向南通甲州街道,再横断南下,连接从独江方面去多摩川畔的道路。从甲州街道再往西,可以去府中、立川,往东就到新宿。 7 “阿夏是在去调布街道的途中上了车,因此她不知道车从哪儿来的。” “喂,我想起来了。”田原忽然大声说道,“我们得设法找到那辆车。” “那怎么找?过了这许多时候了,恐怕不好找。”时枝反问道。 这辆车是崎山雇的,肯定是在他有面子的出租汽车公司。这些家伙们利用业主巧妙得很,不用自己掏腰包。所以要先找到崎山经常用的出租汽车公司。”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你用什么方法去找那辆出租车呢?” “阿夏不是说过了吗?他们到深大寺是在旧历新年,阳历一月三十一日薄西山。只要找到那一天的行车日志,就可找到去深大寺的车。” 时枝拍手道,“对,对,这是好主意,赶紧动手去查。” “崎山有面子的出租汽车公司。这个问题不大,只要问一下崎山所在的税务署钓职员,立刻就可找到线索。不管它有多少家,一家一家的查;查到一月三十日的行车日志是哪辆车去的深大寺不就得了吗?” 田原的手指指着地图,对时枝意味深长地微笑。 田原和时枝分好工,分头去走访崎山经常租车的出租汽牵公司。 首先到r税务署去问,很快就了解到一共有三家。田原猜想是那家较小的出租汽车公司。 这家小公司分轿车部和小客车部。首先查小客车部,发现崎山经常用小客车请客,当然都是白坐的。 “一月三十日?”职员翻阅了行车日志。 田原递给他一张报社的名片,故意不提崎山的名字。找了个借口,就说为了调查某事件来的。 “是深大寺吗?有了!”那职员把行车日志拿到窗口给田原看。 “一月三十日,二时三十分由xn町出发一三时三十分到达深大寺,待客三十分,四时从深大寺出发一四时二十分到达三鹰车站。司机肯木良。” 田原一看底下,用车者的名字明明白白写着“崎山亮久”的名字。 “这位叫青木的司机在吗?”田原问道。 “不知在不在,我去看一看。” 那职员很客气,特地到司机住的地方去瞧了一下,立刻返回到窗口。 “再过二十分钟就回来了。” “是吗?那么我们在这儿等他一会儿吧。” 田原觉得老站在那里不象样子,便踱到出租汽车公司门外遛跶。 天气晴朗,暖洋洋地,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不多久,营业所里有人叫他。 “青木司机回来了。” 职员把青木司机带到田原跟前。司机是一位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脸上有点儿惊讶,不知道为什么找他。 “您是青木君吗?您正忙的时候来打扰您,对不起。”田原典太笑着对司机说,“您在一月三十日送r税务署的崎山料长去深大寺,是吗?” 司机想了一下,答道;“是不是一月三十日记不太清了,总之在一月份我送崎山科长去过深大寺。” “你的行车日志上写的是一月三十日。” “那就没错了。” “野吉科长也一块儿去的吗?” “是的,野吉科长也一块儿去的。”司机大声地说。 “根据日志,一月三十日那天,你在荞麦面店门口等了三十分钟,四点二十分抵达三鹰车站。是不是这样?” “是的。” “谢谢。那时你送崎山科长和另外一个客人到三鹰车站,是不是?” “是的。崎山科长和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司机完全想起来了。 “那个人有多大年纪?” “三十左右吧!” “两人在三鹰车站前下车的吗?” “是的。崎山科长叫我在三鹰车站的南口停车。” “从深大寺到芝鹰车站约行驶二十分钟,是不是?” “差不多。” “两人在汽车里有什么表现?” “这个。……” 司机的眼神有点儿踌躇。他不明白新闻记者究竟有什么目的来打听这些事。 “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把您的名字说出去,决不会给您找麻烦,我们和刑警不同,我们是来采访的。” 司机点点头。 “二十分钟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怎么样?他俩亲密不亲密?” “不,并不怎么亲密。两人好象都没说话。”司机一点一点地说。 “您是不是从返光镜里看到后座上的情景?” “是的。因为后座上没有动静,我看了一两次。” “那时候的情况怎么样?” “我看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那位客人不大说话。” “两人的态度是不是很随便?” “不,两人都不很高兴,不说话。” 田原点点头。 “两个人不可能一句话都没说吧?” “当然不能。”司机歪起了脑袋,“因为我开着车,不能把客人的话一五一十地都听到。据我的记忆,说话的声音很小,听不清楚。” 田原原以为只要找到司机就能打听到崎山和沼田在汽车中的谈话。然而,他们几乎没说话。这证明两人之间并不融洽;或者是怕司机听见,故意不说话。 不管怎样,总该说些客套话。连这一点都没有,那证明在深大寺养麦厨店的会见是很险恶的。 “在三鹰车站下车时,崎山科长对您说了些什么?” 田原问道。 “他说,他们从这儿坐电车走,你可以回去了。” “坐电车去?”一田原歪起脑袋想道,从东京市中心是坐汽车来的,回去为什么要坐电车呢?反正又不要他付车钱,不能设想,因为疼钱而改乘电车。 两人从三鹰车站又上哪儿去呢?司机又没见他俩上电车。 第十一章 1 田原回到报杜见了时枝,说道: “喂!我搞明白了。” 田原把找到小客车司机的事告诉他。时枝听了后说:“从三鹰站上车,下站就是武藏境,离杀人现场最近了。” “那么,为什么不坐汽车,非得坐一站电车不可呢?”田原问道。 “他怕司机知道目的地,所以不能从深大寺直接坐汽车到武藏境。从三鹰车站下来,再坐一站电车,倒是想得十分周到的。” “是的,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这样说来,他们在武藏境下车,崎山把沼田一直带到杀人现常这样说得通吗?” “是啊!这是个问题。是不是立刻带到现场呢?等一等,我们来计算一下时间。” 田原想道,四时二十分到达三鹰车站,坐一站电车到武藏境下车,包括等电车时间在内,需十二、三分钟。 从三鹰车站坐汽车至现场附近,包括步行时间在内,粗略一算也得到五点钟了。 “五点钟的话一”,田原说,“一月三十日下午五时天全黑了。把沼田带到附近麦田里,那不会有人看见的。” “那么说,崎山杀害沼田的可能性最大了。” “那么,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崎山把罪名都推给沼田,而自己却消遥法外,以后又不管他了,沼田对崎山非常痛恨,开始监视崎山的行动。”田原象背书似地说出自己的推理文章,“崎山从p税务署调到r税务署,仍然担任法人税科科长,依然做尽坏事。沼田想抓住崎山的把柄。崎山和业主的谈判场所是在’春香‘,沼田站在’春香‘门口监视崎山的行动。打算抓住证据揭露崎山。崎山感到沼田是个威胁,设法同他妥协,所以才有深大寺荞麦面店的会谈。” 田原继续说,“然而,沼田态度强硬,拒绝妥协。他对崎山恨之入骨。崎山为了自身安全,不得不处置沼田。因为丧(家犬似的沼田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狭猾的崎山找了个借口诱骗沼田,从三鹰车站坐电车,到武藏境下车,在那广阔的武藏野的田野上杀害了他。一月底下午五时,天已全黑,没有人看见,崎山掩埋了沼田的尸体就回家了一”“说得有理”,听了田原的话,时枝拍拍额角,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倒是合情合理。不过沼田怎么会老老实实跟崎山到杀人现场呢?如果在深大寺的谈判达到了妥协,那还说得通;问题是谈判已经破裂,崎山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把沼田带去的呢?” “是啊!”田原叉起了手臂,“我觉得这是个弱点。沼田怎么会唯唯诺诺跟崎山走呢?至少沼田没有感到有什么危险,才会跟视为仇敌的崎山走。” “崎山一定说了许多好听的话。” “这倒可以考虑。不过仅仅这一点也说不过去。沼田之所以老老实实跟崎山走,总会有原因的。现在不知道这原因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 “怎么样?事到如今,就得下决心对崎山进行调查,”时枝抬起头来说。 “是氨,田原考虑后说道,“稍一疏忽,就会使我们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崎山此人手段高明不好对付,我们不作好充分准备是不能动手的。” 时枝说,“这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很难取得旁证。不妨先试探一下,问问他本人。因为最后跟沼田一起的只有崎山,先问他这一点。” 田原犹豫了一下说,“崎山是沼田最后在一起的人,此事谁也不知道,只有’春香'的女招待阿夏知道。要是我们一问,崎山就会立刻提高警惕。他存有戒心后,我们的工作更难做了。” “是埃” 时枝对田原的意见也作了考虑。 “是不是我一个人代替我们去打听崎山当时的行动?” “这是最好的方法。但税务暑员都不好接近,又不能马马虎虎托付给第三者。” “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田原忽然叫起来了。 “怎么啦?” “我可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田原独自笑道。 “谁?” “就是给我讲税务署内幕的那个人。你别看他穷极潦倒,他对税务署的内部情况却了解得非常详细。” “到底是谁?” “我也不了解底细,他叫横井贞章,此人身居陋室,生活贫困,其貌不扬,可一说起话来,太有意思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家属,独自生活。” “你怎么认识他的?” “是赤星副主任介绍的。但他也不把横井贞章的底细告诉我。我认为他以前可能是税务署员,不知因何故落泊了。” 田原典太把他如何会见横井贞章的始末说了一遍。 “这太好了。弄巧的话,他可能认识崎山。” “我也是这样想的。” “倘若行的话,我们就委托这位横井贞章如何?他好喝酒,又穷,我们好好请他一顿,也许他会答应干的。” “我去试一试。”田原下了决心,“他即使拒绝了也算不了什么。可是我事先得了解一下横井的脾性。我去找一找赤星君。” 田原典太向赤星的办公桌走去,赤星和往常一样,拿着,红笔改稿件。 “赤星君,我想再去找一下横井。” “什么事?”赤星未放下笔,随便问道。 “这话比较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明白,耽误您十分钟,可以吗?” “真拿你没办法。行!” 赤星放下笔,从椅子站起身来。他挺着大肚子,裤子往下掉,露出了衬衣的下摆。 赤星坐到一张空桌边。田原将调查的情况作了详细汇报。 “因此,我们急于了解崎山和沼田从三鹰车站又到哪儿去了。我们想直接去问崎山那只会使对方提高警惕。所以,我们想去委托横井君办。这个主意行不行?” 赤星抽着香烟,“这个主意倒不错,不过横井是不是答应呢?” 田原从椅子上探出身子,说,“横井答应不答应先不管他,我们想知道横井的底细,请您告诉我。此人实在太懂了。” “你说他吗?”赤星的脸色忽然暖昧起来。“我不愿意从我口中提到他的事。前些日子,你如此热情地想了解税务署的内幕,我才把他介绍给你的。”赤星慢吞吞地说,“他是我小学时代的同学。” “小学时代的同学?可是他的年龄和你相差甚大。横井君已经有了白发,看起来很老相。” “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的,其实他的年龄同我相仿。” “太令人吃惊了。他是小学时代的同学?他以前于什么?为什么对税务署的情况如此详细?他也是税务署出身?” “差不多吧!” 赤星就是不愿意挑明,和他平时开朗的性格不符。 “太奇妙了。”田原说。 “得啦,忍耐一时吧!关于他的事,我不愿意对人多说。总之,你托付给他,准没错。到了一定时刻,我会把他的底细告诉你的,暂时先忍耐一下吧!” “好,我明白了。”田原说,“现在我就去找横井。” “好吧,替我向他问好。” 2 田原驱车前往横井贞章的陋室。 上次来过,这回他认得门了,立刻我到了横井住的大杂院。 “谁呀?”从里面传出横井的声音。 “上次来拜访过的r报社的田原。” “进来吧!” 田原拉开非常难拉的门。最靠外面的房间,纸拉门上的纸都破了。从破洞中看见了横井贞章瘦削的脸,花白的头发。 他今天穿着久未桨洗的和服,敞着胸怀,露出一根根肋骨。 “请进来。”横井大声叫道。 “打扰您了,”拉开纸门一看,横井贞章盘腿坐在破烂不堪的榻榻米上,今日仍和那天一样喝着酒。 “上次承您许多帮助,谢谢。” “不,没什么,请到这边来。”横井向他招手。 “怎么样?来一杯。” 横井递给他一个缺了口的茶碗。 “不,今日我有工作。” “那么就不勉强了。” 横井又给自己斟上酒,逢自喝起来。 “怎么样,上次跟你说的材料,有没有参考价值。”横井笑嘻嘻地对田原说。 “参考价值太大了。”田原向他道了谢。 “是吗?税务署都是小打小闹的,我再给你讲一个国税局恶吏的事,他们做的坏事比税务署大得多了。” “这个,以后再请教你。”田原微微点点头,“今天我还有别的事来拜托您。” “什么事?” “这话得从头说起。事情是这样的——”田原典太把r税务署员沼田嘉太郎被人杀害,二个月后的中央线武藏境以北二公里的麦田中发现尸体。此案看来与崎山法人税科科长有关,沼田生前与崎山及野吉间接税科科长因利害关系冲突,对崎山怀恨在心,在“春香”菜馆门前监视崎山的行动等情节详细说给横井贞章听。横井一边喝酒,一边听完了田原的话,眼珠子骨溜溜地注视着田原。 “这事太有意恩了!” 他用手掌擦了擦嘴角上的酒滴,“象沼田这样的事在税务署里是常有的。不过因此发生了杀人案,这事儿太过分了。” 从横井贞章干瘦的脸上看出他对此事发生了兴趣。看他那憔悴的脸,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同赤星副主任的年龄相仿。 “要让我干些什么呢?”横井问道。 “那沼田被崎山、野吉叫到深大寺会面之后,崎山和沼田坐汽车到三鹰车站,从此沼田就失踪了。一句话,崎山是沼田最后的同行者。现在我们正在追究这一事件。因此必须和崎山谈一谈。然而,崎山是个很精明的人,倘若我们直接去问他,他当然不会如实告诉我们。反而会引起他的戒心,这样就糟了。所以我想请你去打听一下崎山当时的行动,不知行不行?” 横井贞章面朝墙壁沉默了一会儿,张开双臂,向前弯腰,这样子令人想起古时候武士的形象。 “好吧!试一试吧。”他的声音也象武士那样粗野。 横井贞章如此干脆地答应去调查崎山的行动,反而使田原典太吃了一惊。 “您真的答应了吗?”田原叮问了一句。 “当然答应了。我只要答应了,就没问题。” 横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依然保持那武士的姿态。 “那么太谢谢了。拜托您了。”田原向他一鞠躬。 “行了,行了。”横井点点头。 这位横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田原曾经二次问过赤星副主任,赤星就是不告诉他。横井对税务署钠情况熟悉,也许他也在税务署里工作过吧!” 趁此机会,田原问横井。横井听了田原的提问,哈哈大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赤星副主任没有介绍你的详细情况。”田原补充道。 “是吗?他这个人很讲仁义的。” “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横井醉醺醺地摇摇头,“反正早晚你会了解的。” “是吗?”田原无法再问下去了。横井直盯盯地注视田原,“你真是好青年。” 横井用手指甲擦了擦嘴角上的酒滴,“怎么样,怎么不喝酒呢?” 田原眼前的那碗酒只下去一半。他倒并不是不想喝,倘若在酒店,他的酒量也是相当可以的。只是在这脏得要命的房间里,又见横井贞章用他肮脏的手指抓酒杯,觉得有点恶心。 “不,我还有工作呢。”他寻找了一个理由。 “得啦!什么工作不工作,反正你不回社也没有关系。要情绪痛快了,跑外效率更高。” 田原听得横井贞章使用“跑外”这个词儿,这是报社的行话,难道此人以前在报社干过? 可是,田原不敢再问他,怕破坏他的情绪。 “我本想再喝一点,不过,我还去跑二三个地方,让人家闻到酒味,不合适。” “究竟是大报社出来的人。”横井嘟嚷了一声。 田原典太一怔,听横井的话音,好象他以前在小报社干过。 “那么拜托您了。”田原见事情已办完,向他告辞。 “等一等。”横井制止他。 他脸色发白,眼睛直瞪瞪地,怪吓人。在田原未到以前,他已经喝了不少了。 “事情还没完了。” “呃——” “你托我的事一” “还有什么话耍说?” “我有个条件。”横井明确地说。 是啊,太疏忽了。既然托人家办事,就得给酬谢。田原应该事先谈好调查费,不能光考虑自己,否则一疏忽,就会引起对方不快。 “我忘了,对不起,关于调查费。……”话说到一半,横井贞章皱起眉头,眼睛变成了三角形。 “你说些什么,我不是问你要钱。” “呃?”田原局促地不知所措,“对不起,那么我们适当考虑其他方式。” “我不是问你要报酬。我的条件是你我之间应该有个约定。” “约定?” “你既然托付给我,就得一切听我的。不管多长时间,你们不得来催我。这是——”田原插嘴道,“等一等。我们可以不催您,但时间不能拖得太长,中间我们来问一问情况总可以吧?” “你怎么这样不懂事!报杜的工作我完全明白,不会拖得太长的。” “您只要懂得这一点就好了。” “我的意思是这工作得费点功夫,你们不要来催,一催,我心里就烦了。” “是。” 田原不敢违背他。反正现在跟他说也没用,到时候看着办吧。 “在事情没有眉目以前,你得让我放手地干,只要有了头绪,我会主动同你联系的。就这样一言为定了。” “拜托了。” “这个案子很复杂,不是普通的杀人案,你懂吗?” “我懂。” 田原一一应承,不敢违背他。 “问题根子很深,你束手无策,我也得费劲去‘探索’,因为不容易抓住对方的把柄。” 田原心想,事实确是如此。横井贞章不用“调查”而用“探索”这个词儿,不禁使田原笑起米。这是江户时代侦探用的行话。 听了横井贞章的话,感到他很有把握。田原问道:“横井君,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头绪。” “别说傻话了。” 横井的喉节骨一蠕动,一口酒咽下去了。 “哪有这么容易,我也得细细琢磨后再去调查。”横井说罢,看了田原一眼,“瞧你愁的,没事儿,给你一个期限吧。” “这太好了。” “一个星期吧,到时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一个星期?” 这使田原典太感到意外。这么复杂的事件,一个星期能行吗?看来他相当有把握。 “那么无论如何拜托了。” 田原双手支在磨破了的榻榻米上向他一鞠躬,榻榻米上的刺刺痛了他的手。 第十二章 1 三天过去了。 田原等待横井的消息。横井约定打电话给他,或者寄明信片来。 田原怕自己外出时恰好来电话,便嘱托时枝:“要是横井来电话,你接一下。” 时枝点点头,“倘若我们两人都出去了,那怎么办?” “你要走时,你就托付给赤星君。”田原说。 “这个。……说实话,看来赤星君不大愿意直接接触横井。 你说是不是。”时枝答道。 事实上确是如此。赤星虽然把横井贞章介绍给田原,但己并不想接触横井。 “难道以前有过别扭?” “也许是吧。” 两人的看法相同。 如果赤星不很积极,那就不能把电话托付给他。 “没有法子,只得告诉总机,要他五点来电话。那时刻都在社里。” “这倒是好主意。” 下午五时,是早报的截稿时间,这时候一般都在社里。 “横井说一星期就能有个眉目,看来他是很有把握的。”时枝说。 “差不多吧!你别看他光喝酒,吊而郎当的,人倒是可靠的。”田原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听了你的话,我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他好象是位陋巷中的隐士。” “隐士?太妙了。”田原笑道,“他就是个隐士,他独个住着破房子,喝喝酒,目得其乐,与现实世界是脱离的。” “这样的人往往有非凡的推理能力。你知道奥尔契夫人吗?”时枝问道。 “我好象听到过这个名字,是不是《红繁缕》的作者?” “是的。她在推理方面是很出名的。她写过一本题为“角落里的老人”的小说。那个老头子住在贫民窟里,成天晒太阳,把绳子打上结,又把它解开。主人公侦探在侦查上遇到了难题,就去找他。老头子听完活,快刀割乱麻似的,三言两语把案件推理得清清楚楚,这可是小说。可是听了你关于横井贞章的事儿,我想他在脱离尘世这一点上,很象这位老人。” “也许如此吧!”田原觉得时枝的话有几分道理,“我感到他的气质就象是古代的侠客,脑子好使,有点儿本领。他向我详细地介绍了税务署的内幕,这方面知识他特别丰富。我估计横井贞章以前干过税务方面的工作,后来因故辞退了,又到报社当过新闻记者。” “你认为象吗?” “从他的话音,我听出一点端倪来。” “是埃他马上答应去办,而且限期一星期,看来他的判断是和我们一致的。既然他容应一星期,在这期间,他将会弄个水落石出,这是普通人所办不到的。” “我看也是。” “不过。……”时枝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横井贞章这一头,先不去管它了,还有那位'阿夏',是不是也可以去做做工作?” “春香”莱馆的女招待阿夏和崎山有过关系,现被崎山遗弃,她恨崎山,前些日子她来找田原提供情况,可以说是她的泄愤。 时枝早就主张利用阿夏。 “这倒可以试试。”田原表示赞同。一方面依靠横井,另一方面利用阿夏,双管齐下,力量就更强了。一头垮了,还有另一头。 “阿夏的工作由你去做。怎么样?” “我一个人吗?”时枝有点胆怯。 “这么一点小事,两个大男人去做,那不太铺张了吗?再说人多了,她害怕,更加不敢说话了,还是你一个人慢慢地干吧。” “好吧。”对枝觉得自己胜任不了这工作,“今晚上我去试试看。” 2 这天傍晚,田原正在赶写稿子,服务员送来一张明信片。 “田原先生,挂号快件!” 田原原以为是来联系什么工作的,看也不看,继续写他的稿子。这时刻正赶上发稿,忙得连上厕所的功夫都没有。 好歹告一段落,他的视线落到放在桌角上的明信片,“田原典太收”四个粗犷的字特别显眼。底下没有署名。他立刻产生一种预感,反过来一看,在左下角写着“横井”二字。 明信片上的字写得很流利。田原念道: “日前驾临敞舍,诸多怠慢,实甚失礼。所托之事已大体查明,明日可望有眉目,用电话通知,请在下午四时等候为盼。” 第二天下午三点,田原早早来到办公室等候。这时刻报社最空闲,大部分编辑人员都出去喝茶了,还有的说是会客,到外面遛跶去了。 横井约定下午四时,或者提前,田原典太这时不敢离开办公室一步。 时枝打今早晨起未露面。 他想把横井的事儿告诉时枝。一问庶务,说他今天夜班,六点钟才来上班。 田原典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停地看表。有人请他去喝茶,他拒绝了。 “这么神秘,干什么?”有人嘲笑他。 这时办公室只有一两个人,其他办公桌上都空着。再过一小时,人都到齐后,那只会听见窸窸窭窭的铅笔声。 四点过去了,电话没来。 也许横井贞章这人不大遵守时间,不管怎么样,耐着性子等到六点再说。 3 五点过去了,电话还是没来。也没有快递信件。今天难道落空了?过了五点半,将近六点,同样没信儿。田原有点绝望了。 “喂!”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原来是时枝。六点钟交班,到了夜班上班时间。 在编辑室的角落里备有会客用的筒单朴素的桌椅。田原站起身来,把他拉到那儿。 “怎么样?电话来了没有?” “昨天那张快递的明信片,约定今天四时来电话,我在这儿耐着性子等了三小时,却未见来,今天也许落空了。” 田原快泄劲了。忽然,编辑部有人喊他,田原回到自己桌上。旁边的同事拿着听筒等他。 “谢谢。” 他拿起听筒说:“喂,喂,我是田原。” 他早已料到,一听正是横井贞章沙哑的声音。 “是田原吗?” “是。”田原等急了。 说好今日有眉目,该到时侯了。 “耽误你的时间了,对不起。”横井贞章嘶哑着嗓门表示歉意。 “不,说哪里话,我正等着您哩!” “明信片见到了吗?”横井问道。 “见到了。” “那明信片上也说过了。大体上已查明,已经有了头绪了。” “真的吗?那真太感谢了。那么我立刻去拜访您,行吗?” “不,此刻我在另外一个地方,还不能叫你来。” “那么您就在电话里说吧!” “电话里说可不行。现在我正在证实我的推断对不对。” “这么说来,你正调查证据罗?” 田原不知怎地激动起来。 “是的,差不多吧!我正要去走访一个人,到了那里,事情才能弄明白。” “是吗?能不能将他的名字告诉我?” “不,日前还得保密。等见了他后,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不过这事儿有点儿危险。” 田原吃了一惊,“危险?这是什么意恩?” “当然指那个人罗。对方大概已经看穿了我的意图。万一遇上危险,我想先把我的想法写给你。可是此刻连这点时间也没有,恐怕来不及了,算了吧,反正没事儿。你放心吧!” 田原典太感到横井贞章的话有点儿夸张,故弄玄虚。从电活听筒里听到他讲话似乎也带着酒味。喝酒的人通常好说大话。 横井贞章一个劲儿说危险,危险的让人感到有点奇怪。 “请小心些,我为你担心呐!” 田原为了不破坏他的情绪,尽量劝慰他。 “明白了。我一定小心。” “你说的那个危险人物究竟是谁?能不能先将他的名字告诉我?他是什么职业?” “现在还不能说。”横井贞章冷淡地答道,“过了今夜就能告诉你。” “那么太感谢您了。” “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我已找到了原因。” “什么?”田原典太不由地喊了起来。 “怎么说好呢?”横井在电话里顿了一下,“对了!是,阶梯。” “什么?是‘接替’?”田原莫名其妙。 “不对,是一级一级往上去的阶梯。” 田原更加惘然了。听了这话,他以为这是横井贞章酒后狂言。 “‘阶涕’是什么意思呢?。……呵,我明白了,凶犯作案时用阶梯作的诡计,对不对?” “别说傻话了。犯人就是‘阶梯’懂吗?” “啊?” 从听筒里传来横井贞章的笑声,震得话筒盖都响了起来。 “你不懂吗?那算了。反正我说了之后,你会彻底明白的。 先不说吧。……” 说到这儿,横井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还有一件事,得上旧货店找一找。” “什么?旧货店?这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话长了,电话里说不明白。好了,时间了。再见,明天再跟你联系。” “喂!喂!”田原赶忙喊道。 “不说了,此刻我就去见那个人物。” 田原的声音尚未传达到对方,只听得电话挂断了。 4 田原茫然若失,拿着听筒不知所措。时枝走到他身旁。 “怎么啦?横井来了电话?” 田原放下听筒,“是的。他站起身来,把手搭在时枝的肩膀上。 “结果怎么样?”时枝的眼睛闪映着亮光。 “莫名其妙,横井尽说些不着头绪的话,”“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事情已有了眉目,此刻要去见一个人对证。” 田原看了看墙上的电钟,指着六点五分。这时刻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 “哪不就行了吗?” “不过,那个人的名字和职业要到明天才肯告诉我。以后说了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说犯人就是’阶梯‘,这是什么意思?” “阶梯?” “是啊!就是上楼的阶梯啊!” “呃?”时枝也弄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是诡计,可横井大声说:’别说傻话了‘。” “——阶梯,阶梯——”田原独个儿在嘴里念念有词。 阶梯指的什么呢? 横井贞章肯定找到了线索。 “他还说,此案跟旧货店有关。” “呃?旧货店?” 时枝也哑然,百思不得其解。 七点钟,田原典太离开报社。这一夜,他和一些酒友到小吃店喝了几盅就回家了。 5 第二天十一号,星期天,不是他值班。单身汉田原在休息日子感到无聊,没法消磨时间。他没有什么爱好,至多到附近的小河里钓钓鱼。他心里老是惦念着横井贞章的通知。 昨天的电话说,今天一定告诉他,也许此刻正来电话了。 偏巧时枝也不在,今天不值班。不过他曾经告诉总机,要是两人都不在社里,如果横井来了电话,就让他下午五时打来。 然而,为了一个不一定打来的电话,特地到社里去上班,也太小题大做了。假如横井真的来电话,总机一定会告诉他。 田原和时枝今天都不值班,那么横井一定会改在明天打来。 他想打一个电话问问总机,横井有没有来电话。 田原一直到下午才懒洋洋地从被窝中爬起来,连饭也不吃,便钓鱼去了。在钓鱼场消磨了一个多小时,花了很高代价,却一无收获。 他总惦念着横井的电话,于是用公用电话问报社总机。 “我是社会部的田原。有一个叫横井的人有没有给我来电话。” 总机的守机员是田原熟识的一个姑娘。 “没有。没有人给你来电话。” “倘若来了电话,就说今天我休息,让他明天五点有来。他叫横井贞章。” “哎哟!”守机员叫了起来,“横井?横井贞章?贞淑的贞,文章的章?” “是的。怎么?您认识横井?” “我刚读了晚报。” “什么?读了晚报?怎么回事?” “哎哟,田原先生,您还不知道吗?呵,对了,你不知道,所以才问横井来没来电话。名字相同,也许就是那个人。” 田原张口结舌:“你说些一么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横井贞章被杀了,他怎么还会给你来电话?” “呃?什么?被杀了?”田原大吃一惊。 “晚报上都详细登了。”守机员说话的声音分明是在嘲笑他。 田原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话。 田原典太赶忙跑到电车站,从那儿回家较近些。在车站的报亭跟前贴了一张广告,“大森平和岛发生杀人案。”这几个红字特别醒目。 田原买了三份晚报。在车站前找不到可以打开报纸的地方,便走进车站,靠在壁角里,打开报纸,醒目的大标题映入他的眼帘:今晨大森平和岛海岸发现被绞死的男性尸体田原顿时肝胆俱裂,不知所措。 6 “今晨,四月十一日上午八时,在东京都内大田区大森平和岛海岸发砚一具五十岁左右的男性尸体,立即报告所辖警察署。 验尸结果,受害者系被绞死,死后已九小时至十二小时,估计是在十日下午九时至十二时之间被杀害的。在尸体西服中发现电费收据,查明,受害者为东京都内世田谷区世田谷xx番地无职业的横井贞章。 横井为单身汉,平时与附近居民交往甚少,与他来往者均为酒友。据附近居民说,横井于昨日下午五时离家,临走时说要去见一个人。 警视厅侦查一课认为死因不是由于抢劫,而是招人怨恨,在所辖署设立侦查本部,立即开始搜捕凶犯。 又,砚场在夏季时为海水浴和夜间纳凉大会的所在地,较为热闹。冬春两间,白天在被称为休养中心的地方稍有行人,到了夜间根本没有人。受害者于昨夜九时时被杀,地点在靠羽田一侧的海岸,更无人迹,凶犯可能了解这一带的情况。” 田原屏住呼吸,拿着报纸,惊得木立不动。 田原到了报社,走进编辑室,见了赤星副主任。 “赤星君!”田原从他背后叫他。 赤星放下正在整理的稿件,回过头来。 “横井被杀了!”田原凑在赤星的耳朵跟前说。 赤星微微点头。 “这事情了不得啦!” “今天不是你值班,是不是?” “是的。我读了晚报,沉不住气赶来了。赤星君,我有话跟您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请等一等。” 赤星以惊人速度把工作处理完毕。 7 田原典太朝编辑室里扫了一眼,时枝伍一还未来。下午三时前的编辑室,正好是晚报最后一版截稿时刻,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整版部摊开火清样,用红笔圈圈点点。 “我们上那儿去吧!” 赤星副主任站起身来,身子矮胖结实,挺着肚子,衬衣的下摆老是从裤腰里露出来。他头发很少,脸上老是油光光的,额角上淌着汗。 编辑室的角落里备有会客用的桌椅,赤星副主任把田原领到这儿。 “你什么时侯见的横井?” 赤星一坐下就问。他那细细的眼晴睁得很大,凝视田原。 “五六天以前,在他家里。就是你告诉我的那个地方。” 田原答道。 “邹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变故?” “我没注意。他还是象往常那样喝酒,不但没有变故,而且很猜神。我托办的事,他满口答应了。” “你托他办什么事?” “就是那件事,我们不便直按插手,托他去调查一下崎山的行动。” “他答应了吗?” “是的,他很起劲。” “是吗?” 赤星副主任掏出香烟,点燃了火,若有所思。 “赤星君!”田原拖过椅子,凑近来说:“横井贞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上次我曾问过您,您不肯明告诉我,事到如今,你该没有什么顾虑了吧?详细谈一谈吧!” “他是我的老朋友。”赤星吐了一口烟,答道。“我没想到他会被杀,我还以为是自杀。” “呃?自杀?”田原吃了一惊。 “什么意思?” “他这个人,你也见到了,他是属于一种性格破产者,没有酒他是没法过日子的。可能酒精中毒了。” 这一点,田原也观察到了。 “他的履历呢?” “他是我的老同学,大学时代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才子‘,都很尊重他。大学毕业后,一直没见过面。过了十四、五年,突然在东京街上碰见他,那时他说在当新闻记者。” “哪家报社?” “不是一般报杜,是税务方面的报纸,叫《税务每报》。” “那是一种专业报纸罗?” “是的,可以算是一种专业报纸,是专门敲人家竹杠的。那《税务每报》表面上是向纳税者传播税务知识,其实,它领取国税局和税务署领导于部的津贴。” “这样的才子为什么进这种莫名其妙的报社?” “事情是这样的。以前他在大报社干过。他好喝酒,喝了酒,使容易染上坏习气,他跟部长吵架,被报社辞退了。那时候的事儿他没细说。总之,他只说在报社干过。打离开报社起,他有点变了。” “怎么变了?” “凡是落泊者必定会陷入一种自我嫌恶的情绪,也讨厌别人。日而久之,就成为性情乖僻的人。当然他很会干工作,象他这样的才子,在我们报社里可找不出来。” “你一直跟他来往吗?” “不,以后音讯杳然。我跟他喝了一杯酒分手的,从此再也没有消息。又过了五、六年,有一次在电车上遇见他。我发现斜对面坐着一个疲惫不堪的汉子,仔细一看,是横井。他也发现了我;’阿!您好!蛭易呃础k泶┮簧砀丛本朔频墓掷锕制奈鞣派硝晾凰惧臁r缓羝於际蔷莆抖!? “这时,他已经辞去了《税务每报》的职务?” “是的。已经辞掉了。因为好久未见面了,我在中途下车,同他在车站前一家小吃店里喝了一杯。他那时说的话可有意思了。” “他说些什么?” 赤星的话头渐渐转到横井贞章的身世,田原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8 听了赤星的介绍,横井贞章的形象就浮现在眼前——在破烂不堪的榻塌米上,他穿着一身脏得要命的和服,坐在那里,长长地花白头发耸得高高的,还有高高的颧骨,态度傲然,端着一大碗酒狂饮,一副不可一世不肯向人妥协的架式。 “在小吃店里,他说了些什么?”田原典太问道。 “就象我估计的那样,他已经辞去了《税务每报》的职务,没有职业,穷极撩倒。我请他喝酒,酒虽不好,他却高兴极了,因为平时他只喝烧酒。我问他为什么离开那家报社,这时他老泪纵横。” “难道他受了什么委屈了吗?” “是的。我听了之后也愤慨极了。” “什么事呢?” “刚才我说过,这家《税务每报》是接受国税局、税务局头头的津贴创办的。实际上它是专门寻找国税局、税务署的过错,把它作为新闻,敲人竹杠。大凡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专业报纸都是如此。横井这个人脑子很好用,他抓到一件非常大的逃税案件。” “哪个案件?” “是某造船公司十亿元的逃税案。这事情一败露,便转入政治交易,最后只减以三亿元。这件事被横井抓住后,为了纳税者的利益,他一定要公诸于世。我忘了说了,那时他己升任为总编。” “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田原听到这里,以后事态的发展,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 “这个《税务每报》的经营者,利用职员的劳动,养肥了自己。也许我说多了。不过,大凡官厅方面的专业报纸的记者,平时都受到的官僚们的款待,到热海、箱根饮酒作乐,临走再拿点儿钱。官僚们善于操纵报纸,和记者互相勾结狼狈为奸。那些大公司邀请税务署长到箱根去吃喝,专业报纸的记者就坐汽车去盯梢,闯进现场,抓住把柄,两头敲竹杠,狠狠地捞一把,这种事情是常有的。横井贞章的《税务每报》就是这样的报纸。横井这个人并不怎么听话,他抓住把柄,打算公事公办,可是社长却打算私下了结。消息打出清样来,社长拿着清样到造船公司一亮,往后的事情不用我说,你就可想而知了。” “我明白了,给果横井和社长闹翻了,离开了报社,是不是?” “是的。那时候把十亿的逃税、减为三亿的法人税科料长,现在担任这家造船公司的会计顾问。” “岂有此理!” “你不用生气。正因为在专业报纸里有横井这样的人,那种见不得的人的事往往就办不成了。可是他喝酒越来越厉害,终于成了酒精中毒。有一天,他来了劲,独自跑到那家造船公司去骂衔,上了他们的当。他们告他犯有恐吓罪,关了他一年。” “太不象话了。” “这且不说,横井从监狱里出来时,老婆跑了,唯一的孩子也被老婆带回娘家。他丈人家认为横井这种人不会再有出息,跟他断绝了关系。” “这老婆也大差劲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要是一个男人成天价喝酒,喝醉了酒就发脾气,又没有收入,谁受得了啊?他的老婆也算不错的,横井失业时,她还到饮食店找活干,直到横井进了监狱,实在无法忍受,才回了娘家。横井也绝望了,说是为了孩子,这样也好。当然这也是硬着头皮无可奈何。他那老婆很漂亮,是横井初恋的情人。” “原来如此。” 田原典太听罢,黯然悲伤起来。 “打那以后,他的酒精中毒症更加厉害了。饭可以不吃,可是烧酎不能不喝。他曾经一次一次请我到他家去,也就是你去过的那所破破烂烂的房子,一看他那潦倒不堪的样子,我曾经担心他会不会自杀。上次你想了解税务署的情况,我想横井正合适,于是介绍你去。” “赤星君!”田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把横井介绍给我,我知道您的用意。” 赤星副主任羞涩地眨眨眼睛,“你想,你去取材,哪能白干啊?总得给点取材费吧?我让会计给横井送了点钱去。” 田原这才了解横井的心情,横井如此热心协助,那是对赤星一番好意的感谢。 然而,谁想到这样反而害了他。横并贞章接受了田原典太的委托,这才送了命。 “你是怎样托付给横井的?” 赤星这才向田原提问。田原典太说明自己是如何向横井介绍案件的始末及要求他帮助的。 “唔。”赤星副主任若有所思地仰起了头。 “赤星君,你是不是在想杀死横井的犯人是谁?” “那怎么会知道。”赤星悲怆地说。 “我托付给横井君以后,横井曾经来过电话,那时,横井说已经找到犯人的线索。我问他是谁,他说是‘阶梯’。” “阶梯?”赤星瞪起了眼睛,“那是什么意思?” “是上楼去的阶梯啊!我也不知道是指的什么。我要求他说明,横井说,不久就会明白的,便把电话挂断了。” “简直莫名其妙。不过他这个人不会随便乱说的。总是抓到了什么证据。” “此外他说还要到旧货店去找。” “什么?旧货店?”赤星副主任更摸不着头脑了。 “因为时间紧,他在电话里没有细谈。要是他稍为多谈一些,总可以抓住一点线索。赤星君,我一定要拚着命去追查杀害横井的凶犯。”田原激动地说。 “你好好干吧!我拜托你了。因为他是我的老朋友,我要替他报仇。我去跟部长说一说,多批点费用。田原君,拜托你了。” 第十三章 1 今天不是田原典太值班。但不能因为不值班就去休息。田原给警视厅的记者俱乐部打了个电话。那儿为首的记者叫冈田宗太郎,资格比田原老。 “是冈田君吗?” “是。”一听就是冈田的声音。 “我是田原,田原典太。” “呵!好久不见了。” “冈田君,今天有点事儿拜托您。” “什么事?“ “就是平和岛杀人案。” “呵,是那起案子吗?怎么啦?” “这事虽不局于我管,不过我想到侦查本部去一趟。突然去找他们,恐怕不合适,是不是请您给侦查主任打个电话?” “可,这么一点小事,那容易得很。阿田,今天怎么客气起来了。我看有点不对头啊!” 田原想,冈田宗太郎已经怀疑自己的意图。可是现在还不能对冈田直说,只能放在心里。假如一对冈田挑明,那刚抓到一点头绪就会被搞得乱七八糟。 “不,没什么。不过暂时还不便说,对不起。” “行。” 冈田不愧是老前辈,立刻谅解了他。 “侦查本部的主任是警视厅派去的侦查一科三股的出岛警部。” “呵!是出岛?” “是的,我给他打个电话去。” “拜托了。” “喂!阿田,”冈田在电话里叫住他,“你可不能抢先立功呵!到时候,得把情报通给我们。” 这可是伤脑筋的事。冈田的这枚钉子,只得承受下来。 “我明白。” 冈田放声笑了起来,从笑声里他感到了冈田对他的关心。 田原让赤星批了个条子,要了一辆汽车。 外面天黑了。司机驾车飞驶在灯火辉煌的京滨国道上。 到达p署,只见门前停着各报社的汽车,田原故意让司机停在离它们稍远的地方。 从正门进去不太妙,但又不知道侦查本部设在何处,只得硬着头皮进去。果然不出所料,一进正门,就同其他报社记者擦肩而过。对方还带着一个掇影记者,骨溜溜地瞅了田原一眼过去了。 看这模样,其他报社的记者受到严格警戒,自己是不是能顺利地见到侦查主任,还是个问题。他首先打听到侦查本部设在署内的柔道练习场内。 穿过晦暗的走廊,尽头就是柔道室。门口贴了一张纸:“平和岛杀人案侦查本部”他朝四周一看,未发现一个新闻记者。两个刑警守着门,门关着,里面正召开侦查会议。 田原鼓了鼓勇气对守门的刑警说, “我是r报社的,有点事想找侦查主任谈一谈。” 刑警的脸色很难看,就象对他说;你别胡说八道了。 “不行,此刻正在开会。” 与其说是断然拒绝,还不如说是没好气地撵他出去。 “我要向他提供重大的情况,对他有参考价值。” 那刑警眼珠子转了一下,,立刻又恢复警戒的表情。 “不能为你通报。规定报社的人都不能上这儿来。请你快走吧!” 守门的刑警和田原不熟识,所以说话还比较客气。 “不,主任知道我要来。我请冈田君早就同他联系过了。” 两个刑警面面相觑。田原最后的一句话似乎起了作用。一个刑警推门进去了。田原伺机朝里窥看。刑警挡住了他的肩膀。 “不,不能这样。” 田原只得退回,等待答复。门儿启处,一个胖墩墩的汉子出来了,脸上很不耐烦。 “冈田君介绍的是你吗?” “是的,您是主任吗?” “是的。” 田原典太赶忙走到他跟前,递上名片。 “我们报社向您提供一点情况。” “什么?” 主任的表情与其说是不相信,倒不如说:你快些走吧,我们还要开会。他把田原的名片夹在手指缝里揉来揉去。 “受害人在死前曾留下话。” “晤?”主任的脸色稍为松动了些。 “现在还不能详说,总之和阶梯有关系。” “阶梯?”主任果然瞪起了眼睛,“阶梯指什么?” “就是一级一级往上的阶梯哎。” 田原手势比划,主任见他那样子不由地瞪起了眼晴。 “这什么意思?” “实际上我们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正在侦查,在侦查过程中是否出现阶梯?” 主任的表情显然是说;你这人真混!被这新闻记者花言巧语请出来,原来是胡说八道,不由地怒目以视。 “什么阶梯不阶梯,根本没出现,我们正在开会,你快回去吧!” “等一等嘛!这案件还和旧货店有关。……”“旧货店?”主任瞅了田原一眼,“我们正忙着哩,你别来打扰了,请回吧。” 守门刑警触了田原一下,把他从侦查本部撵走了。 侦查本部也不知道“阶梯”是什么,那么这“阶梯”究竟指的什么呢?他歪着脑袋,走出了o警察署。 2 田原回到报社,走进编辑室,发现时枝伍一坐在那儿。 时枝见是田原,大步走过来。激动地说:“这才不得了啦? 横井贞章真的被杀害了吗?” “是的,时枝,事到如今,我们得认真对待。” 时枝也鼓起劲来了。 “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田原把时枝叫到房间角落里,“横井贞章被杀害,我们是有责任的,因为我们托他去打听崎山的行动。” “你的意思是,凶犯是崎山吗?” “不,此刻还不能马上断定。不过肯定他和横井被杀有关。 总之横井已经接触到了某一点,他说犯人就是阶梯。” “是啊,不过还弄不懂是什么意思。他既已说出这样的话,也许他已接近了案子的核心。” “刚才我到侦查本部去了,告诉他们关于阶梯和旧货店的事。” “呃?”时枝注视田原的脸,“今天不是你值班,是不是?” “是的。到了这时候,顾不上值班不值班了,要全力以赴去追查这件案子。关于横井贞章,刚才赤星君已跟我谈了。” 田原一五一十地把横井的情况作了介绍,时枝叉着胖胳膊,听得很仔细。听完,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他对税务署的情况如此了解。” “横井贞章憎恨税务署的恶吏,他的话表达了他的义愤。那些征收税金的税吏为了私利私欲,随便大幅度削减税额,简直是岂有此理。老老实实交税的庶民都受了愚弄。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都被搜刮了去。那些中小企业主为了交税被弄得焦头烂额,可是,那些大公司,向品质恶劣的税吏行贿减免税额,逍遥法外。难怪横井那么痛恨税务署的恶吏。” “是啊!趁这次破获杀人案的机会,将税务署的贪官污吏揭露出来。倒是意外的收获。我手心都发痒了。” 3 过了十天。 这十天里所发生的事情对以后的破案是极为重要的。但表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动静。侦查方面,以平和岛为中心向当地了解情况,结果没有获得有力的线索。因为作案是在晚上,现场附近没有行人。那里人家很少,到了晚上又早早关上门。侦查本部一筹莫展。 时枝和田原曾经约定,由时枝去对“春香”的女招待阿夏进行工作。 但由于发生了横井事件,时枝也被卷了进去,等他给“春香”的阿夏打电话已是二十一日下午。 接电话的人说,阿夏从十八日起一直没来上班。 第二天,时枝见到田原,把此事告诉他。 “十八日的话,到昨天已经休班四天了。是不是生病了?” 田原歪起了脑袋。 “可是接电话的人并没说她生玻” “怎么样?现在去看一下,要是她去上班,直接问问她。倘若还没有上班,那就怪了,有必要问一下。” “好,我们去一下。” 时枝马上去取大衣,两人走出门外,要了一辆汽车。 汽车驶到“春香”门前,这儿闹中有静,是开菜馆最适当的去处。背着吉他的卖唱艺人和挽着男人袖子的年轻的艺妓来来往往,在这一带是常见的风貌。 “春香”门前红灯高照,里边好象在举行宴会,三弦琴声和鼓声传到门外。 时枝向大门旁边管理客人脱下的鞋的老人打招呼:“请您叫一下阿住姑娘。”时枝塞给他一百日元的硬币。 “好,遵命。” 那老人朝着门里大声叫喊:“阿住姑娘!阿住姑娘!” “你是阿住姑娘的常客吗?” “是的。” “你倒挺有手腕的。” 两人稍稍离开“春香”的门口,隐身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相视一笑。 不多一会儿,从便门里出来一位细高挑儿的女招待。 “晚上好!阿住姑娘。” 女招待转身对时枝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上次谢谢您了。”说罢,一鞠躬。 “不,不用客气,这是我的朋友。” 时枝把田原介绍给她。 “认识,上一次,你们两位都来过。说是税务署的,是不是?” “你认识我吗?” “认识。”她神秘地一笑。 “阿住姑娘,我想问您一下,阿夏今晚来上班了吗?” “没有。”阿住摇摇头,“打那以后,阿夏一直没来。” “怎么啦?病了吗?” “不太清楚。客人问起,就说她病了,这么说是为了装门面。其实,她并没有生玻”“什么?” “不太清楚。可是她又不在公寓里。” “呃?——是不是跟相好的男入跑了?” “要是那样倒好了。”阿住用手捂住嘴。“可是阿夏不是那样的人,她还想念老s哩。” 老s指的崎山,时枝和田原心里都有数。 “我们——”田原说,“我们无论如何想见一见阿夏。能不能将她的住址告诉我们?” “这个一”阿住感到有点为难。, “暖,阿住姑娘,”时枝从旁插嘴道,“我们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倘若见到她屋里有男人,我们立刻告退,只想见见她的面,有些事儿要问她。” “你可别对别人说呵。” “那当然。您放心吧!” “那我就告诉您。” 阿住将阿夏的住址告诉他们。原来在甲州街道沿线一带。 “谢谢。”时杖塞给她五百日元。 “得啦,这么点小事,别这样。” “谢谢。有事我们还要来我您的。屡次给您添麻烦,请原谅。过些日子,我们带些朋友来吃一顿。” “谢谢。那么我就收下了。” 阿住将五百日元塞进和服的衣带里。 4 田原和时枝按照阿住给的地址去我阿夏。 这儿正好是甲州街道往里拐的去处,夜空中缝纫学院的黑色建筑亮着电灯。跨过岔道口,从这座大楼旁擦过,阿夏的公寓是一座小小的二层楼房。 走进公寓,据阿住说,阿夏的房间是三楼六号,在走廊尽头的左侧。 公寓大门口散乱着穿旧了的拖鞋和草屐。两人默默地登上楼梯。 走廊上亮着一盏晦暗的电灯。两侧的房间都是玻璃门,里面挂着门帘。一个拿着锅的妇女诧异地瞧了他俩一眼,擦肩而过。 两人站在六号房间门口,这儿没亮灯,玻璃门上漆黑。田原敲敲门,无人答应。 “我去问一下管理人。”时枝说。 “那么你去一下吧!” 时枝下楼去了。田原站在走廊上抽烟。 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来收音机播出的爵士音乐。不多时,时枝带着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婆子上来了。 “刚才问了一下管理人。”时枝介绍管理人老婆子。 “堀越美矢子,也就是阿夏,说十八日出去旅行,至今未回来。” 田原向老婆子一鞠躬。 “打扰您了。堀越姑娘说上哪儿去了吗?” “这个。……我不清楚,因为我们不打听这个那个的。经营这样的公寓,经常会发生一些麻烦事。” “是的。堀越姑娘是一个人出去的吗?” “是的。一个人。” 老婆子的眼珠子骨溜溜地一转,不知这两个陌生男人是否同堀越美矢子有什么特殊关系。 “她没说什么时侯回来吗?” “她说在外面住一宿回来。” “一宿?今天已经第五天了。” “是的。” 老婆子漠不关心地说。田原典太直盯盯地注视六号房间的玻璃门。 “大婶!”田原回过头来对老婆子说,“这房间是不是还有一把钥匙。” “嗯,有的。”老婆子怪讶地看了田原一眼。 “能不能用那把钥匙开开这门?” 老婆子蹬起了眼,猜疑地瞅他。 “怎么行啊,这是别人的房间,未经本人允许擅自进去,那可不得了。” “这房间里也许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儿哩。” 时枝听得田原如此说,不由地朝玻璃门凝视。 “大婶,怎么那么臭啊?”田原说。 “呃?什么臭?” “你闻!”田原把鼻子揍到紧柔闭着的门上嗅了嗅,回过头来对老婆子说;“大婶,您也来闻闻看!” 既然田原这么说,老婆子把鼻子凑到门上嗅了嗅,不多时,回过头来对尴尬地站在一旁的田原说;“什么也没闻到啊!”老婆子呆然瞠目地伫立在那儿。 “这么臭,你怎么一点也闻不出来?大婶,对不起,你的鼻子出了毛病了。” 田原盯住老婆子的鼻翼看。老婆子哭丧着脸说:“我的鼻子没有什么毛病啊!” 时枝弯下腰,把脸凑到门上。 “田原君!”时枝脸孔刷白,赶紧打开门进去!” “你也闻到了吗?” “怎么没闻到?这么臭会闻不到吗?大婶,把钥匙给我。” 时枝夺过捏在老婆子手中的钥匙串。他刚要插进钥匙时,田原制止他。 “等一等,时枝君!” “光我们两人进去可不行,先去把警察叫来。” “对!” 时枝放下手,把钥匙交给田原。 “大婶,岗亭在哪里?” 老婆子愣头愣脑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近的。……岗亭往南走一百米左右/老婆子结结巴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见两人非同小可的样子,不由地盯住他俩看。 “。……发生了了不起的事情,我去去就来。” 说罢,时枝飞快地下楼去了。 田原直盯盯地瞅着房门。老婆子尖声地说;“先生,你怎么随随便便把警察找来,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陌生人突然来到楼上,,又嚷嚷去找警察,总是发生什么变故了,老婆子难以保持平静。 “大婶,你的鼻子闻不出来,打开门您就知道了。”田原安慰她。 “那么,我打开看看。” 老婆子伸手去夺田原手中的钥匙,田原把手缩了回去,“不行。你即使是管理人,在这种时刻,还是让警察来开,否则以后会找麻烦。”田原申斥她。 “可是,……” 老婆子见田原气势汹汹,顿时就老实了,脸上显然惴惴不安。 “偏巧我家那口子出去了,这可怎么办?”老婆子惊慌失措地说。 田原不让老婆子的手去碰玻璃门,因为老婆子不懂得保护现场的知识。 幸好,这个公寓都是外出上班的居多,所有房子都空荡荡的,也没见主妇们的影子。否则,这样的情况会招揽人来看热闹的。 5 过了二十分钟,一位四十左右的站岗的巡官在时枝带领下,神色紧张地站在玻璃门跟前。 “辛苦您了!” 田原给巡官递上自已的名片。 “这里边不知怎的特别臭,情况有点儿特殊,所以劳驾您来看一看。” “呵!是吗?” 巡官把田原的名片塞进口袋里,把帽沿往上抬一抬,将鼻子凑到房门上。待回过头来,他的脸僵硬了。 “有备用的钥匙吗?” 田原将钥匙递给他。巡官掏出手帕裹住钥匙插进钥匙孔。 “请大家不要碰这扇门。”巡官提醒后面的人们。 巡官跨过门槛,仔细地带上手套。 房间有六铺席大,俨然是单身女人栖身之处,里边一张简陋的梳妆台,还有几只很精致的座垫。衣橱上供着小小的佛坛,还有偶人。 巡官站在房间中央,呼吸紧张,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响声。 “看来是在壁橱里。”后进来的田原指给巡官看。 巡官点点头,向壁橱走去。这一间(日本的长度单位,一间等于日制六尺。等于1。818米))宽的壁橱,被阳光晒灼的隔扇挡住,紧闭着。 巡官,慢慢地拉开隔扇,一股强烈的臭味立刻向站在后面的田原和时枝袭来。丙人赶忙用手帕捂住鼻子。 惴惴不安的老婆子似乎也闻到了臭味,脸色苍白。 隔扇完全打开了。巡官弯着腰,掏出手电筒朝里面照,与他并排朝里窥看的田原典太不由地叫出声来。 到刚才为止,他一直以为这臭味来自这间房沏的房客堀越美矢子,亦即“春香”的女招待阿夏。但巡官照射的手电的光圈落到腐烂尸体上,那却是半裸的男尸。首先看到的是西服裤和牌。 然而,更加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面。巡官立即向警察署报告,警视厅派出侦查员火速赶到现场,对现场状况进行摄影后,拖出那具男尸,——一个四十来岁穿西服的男人。 站在一旁观看的田原和时枚,一看那具男尸的脸,不由地喊道:“啊!是崎山!”—— 是r税务署法人税科科长崎山亮久的尸体。 死人的脸已经不成样子了,全身肿得象个巨人。嘴唇往外翻出,露着牙齿,眼珠也快迸出眼眶外。脸面呈红黑色,脖子上一圈、二圈、三圈,套着一条女人的腰带。老婆子一见,吓得面无血色。 从这个赤发鬼似的巨人的脸,立刻判明是崎山亮久是困难的。田原和时枝一见就认出是崎山亮久,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在堀越美矢子的房间里,那无论如何是认不出来的。 “喂!” 侦查股长回过头来严厉地对时枝和田原说:“怎么?你们认识这个死人?” “是的,认识。” 两人马上说出崎山亮久的姓名和职业,接着双双递上名片。 “呵!是新闻记者吗?” 股长朝名片扫了一眼。 “是他俩来报告的。”巡官把发现尸体的始末说了一遍。 “唔。你们怎么认识受害者?”股长转过身来,对着他们。 “因为我们是新闻记者,会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以前在税务署里见过他两三次。” 股长目光锐利地瞅着他俩。 “那么,你们为什么到这儿来?” 这个问题使田原和时枝很头痛。如果如实以告,那么自己所调查的内容就会被警察了解了去。当然,警察可以帮助他们侦查,但警察一旦了解情况,就会泄露给其他报社,那么迄今为止所付出的努力就白费劲了。再说,再牵涉到横井贞章的事,更不能随便说出去。 “这个房间是‘春香’菜馆的女招待住的。我们经常到那儿去喝酒,自然而然和这个女招待熟识,今天正好有点事来找她。”田原找了个很勉强的理由。 “你有事来找她?什么事呢?” “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一点个人的私事。”田原拒绝正面回答。 股长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待会儿还有事情问你们,暂时先出去一下。” 6 田原、时枝和管理人老婆子都被撵到走廊上。房间正进行着详细的验尸。 老婆子的眼珠子往上翻,脸色苍白。 “大婶,你得挺住!” 田原鼓励她,时枝机灵地跑到厨房,端来了一杯凉水,让老婆喝下。 “大婶,还有事情问你哩!堀越美矢子说在外住一宿回来,在哪一天?” 田原掏出笔记本,再一次落实刚才提过的问题。 “这个。……” 老婆子尚未恢复乎静,时枝替她捶着背,她才慢慢地答道:“我记得是十八号那天。” “四月十八日,唔,几点钟?” “下午三点左右。她是在菜馆工作的,分早班和晚班,早十一点出去,晚班三点走。因此,这一天也和往常一样,是下午三点出门的。” “打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是吗?” “是的。” “美矢子出门时,是不是每次都锁好门走的?” “她为人很谨慎、仔细,出门时是锁好门,因为她回来得很晚。” “她出去后,是不是有人跟她一起回来过。” “我没见。估计不会有人来吧?” 老婆子的回答很含糊,那是因为这公寓的格局所造成的。 这公寓也和其它公寓一样,管理人不可能一一去注意出入大门的人。管理人的房间虽在大门旁边,但不见得始终都能看到谁进谁出。再说,晚上都回来得很晚,大门一天到晚敞着。因此,虽说有扇大门,但实际上各人房间就象在大街上一样。 刚才他们也注意到,堀越美矢子房前、左邻右舍都空荡荡的,不象有人的样子。 “这公寓太清静了,都是干什么的?”时枝不解地问道。 “咳。”老婆子顿了一下答道,“和堀越姑娘一样,当女招待的居多,夫妇两口子的这二楼上没有一家。所以,都睡到晌午才起床,下午到了这时候都走净了。” 怪不得刚才骚乱了一阵子,附近房间里没有人出来看热闹。 “美矢子的房间是不是来往的客人很多?”田原问道。 “不,她这儿不大有客人来。偶而很晚了,她的小姐妹们到这儿来住过。可是没见有男人来。” “大婶,你见了刚才那尸体的脸罗!”时枝问道:“这个人到这儿来过吗?” “不,没来过。” 老婆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摇摇头:“从来没见过。” “再仔细想想,”田原说,“尸体腐烂得肿起来了。似乎是个大个子。可是脸面总可以认出来的吧?你想想是不是未过?” “不,没见过。”老婆子连连摇头,“早知道会发生这事,我该留意着点,那多好啊!”老婆子嘟哪嚷嚷地说,“隔壁人家嚷嚷臭啊臭啊时,该到这房间来查看的。” 这句话钻进田原的耳朵里。 “什么?隔壁人家曾经嚷嚷臭,是吗?” “是的。也是个娘们,她嚷嚷臭啊,臭啊,不好受,昨天搬走了。我曾经到她房间里嗅过,可是我闻不出臭来,我的鼻子不管事儿。” 验尸完毕,鉴识科员从房间里出未,房间里似乎还在从各个角度进行现场摄影。 “是绞杀吗?” 田原问鉴识科员。因为他刚才发现死者脖子上绕着女人腰带。 “是的。”年轻的鉴识科员绷着脸答道。 “死后多少小时了?” “从现在来看,大约在九十小时以上。”鉴识科员勉强地答道。 “尸体上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外伤?” “似乎没有。” “那么是不是还有别的迹象?” “这个。……请你问股长。”年轻的鉴识科员不愿意理睬田原,下楼去了。 7 九十小时以上的话,那么该在四天以前,十八日那天。根据老婆子的证言,美矢子是下午三时离开公寓的。这么说来,他出去以后,又同崎山亮久回到房间,然后动手纹死他。那一天恰好是星期天。 当然,一个弱女子要绞死一个大男人并非易事,大概是趁崎山熟睡时动手的——田原典太立刻作出这样的推测。 田原观察过那扇房门。他们来时,门锁得好好的,后来是用管理人老婆子的备用钥匙,由巡官打开房门的。 房间两边的墙,一边与邻室相接,另一边是公寓的尽头,那一边墙上的玻璃窗插着插销——这一切,田原都看得很仔细。可以说崎山亮久是在密室中死去的。 然而,这儿又不是完全的密室。那就是说,被认为是凶手的美矢子绞死崎山后,锁好门逃走的,即使如此,和崎山一起回来的美矢子竟然未被其他房客发现。当然,此刻所有房客都还没回来,未能听取全部的证言,还不能随便下结论。据老婆子说,下午三时,所有干女招待的房客都走尽了,一直到午夜十二时为止,这公寓的二楼几乎处于无人状态。 既然如此,美矢子把崎山亮久领到这儿来将他绞死,是在熟知这儿的情况下有计划的行动。 杀死崎山亮久,除堀越美矢子以外,不会有第二人。她爱崎山,但又恨他。田原听说过她所倾诉的苦恼。最后她终于把崎山骗到这儿下了毒手。那么,美矢子究竟逃到哪儿去了?而这件凶杀案已经过去四天了。 也可能她在别的地方自杀了——这完全可能。 “时枝君,”田原说,“你给编辑部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一个摄影组来。” 时枝应声下楼去了。 这时,楼下的房客发觉楼上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件,都探头探脑地朝楼上窥看。 田原瞧了一下堀越美矢子隔壁的房间,门关得紧紧的。 “大婶,刚才您说的嚷嚷臭啊,臭啊,搬走的房客就是这一家吗?”田原问道。 “是的。我还以为她说瞎话咧,这么看来,还是真的。我的鼻子不管事,闻不出臭味来。”老婆子懊悔道。 “现在这房间空着吗?” 田原东张西望地朝这关着门的房间上下打量。 “是的,昨天才腾空的。” “郭个房客是单身女人吗?” “是的,好象在酒吧当女招待,可是非常爱学习。她说是半工半读,上班以前,总是在家读书。每次外出,少不了抱着四、五本书回来。” “晤。” 这些话对田原来说是毫不相关的。于是随便问道:“在酒吧间工作的女人,能够这么用功学习倒是很难得的。 她什么时候开始嚷嚷臭啊,臭啊!” “是前天,二十号那天。她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所以我进去看看,谁会想到隔壁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的鼻子一点也闻不出来。我还以为她故意找碴,抢白了她几句。她生了气,昨天收拾好行李搬走了。装桔子的空箱和行李都塞满书。” “那房客是单身女人吗?有没有男人?”时枝刚回来,从旁插嘴问道。 “她的男人是一个年轻人,在大学里上学。她搬来日子很短,我还没见过她男人是个什么样的。” 8 从这公寓的构造来看,隐藏尸体的壁橱只和隔壁房间隔一道板壁,又因工程筒陋,那臭味很可能从壁缝中钻进来。 凡是有洁癖的人,当然受不了这种臭味,搬出去完全合情合理。管理人老婆子的鼻子不管事,所以动了肝火。 “这么看来,堀越美矢子这回是豁出去了。”时枝走到外面对田原说。 “是啊!没想到这个女人会下这么大的狠心。”田原想起美矢子的脸,絮叨了好几遍。 “当女招待的人和一般女人不同,会干出这样狠心的事来的。不过,她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崎山把她冷落了,一时气愤才豁出命孤注一掷。” “不,我认为她是有计划的。”田原说:“她是特意把崎山诱骗到公寓来的。走以前,她对管理人说,在外面住一宿回来,她明白,这时在公寓里空无一人,她瞅准时机把崎山领来。” “可是,崎山就能老老实实跟她来吗?既然崎山讨厌她,他怎么会听她的话?这事儿有点蹊跷。”时枝提出了疑问。 “我认为崎山虽然抛弃了她,但仍然藕断丝连。既然女人最后求他,他心里虽然不愿意,也勉勉强强来了。美矢子也许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见,从此分手。我的想象这是他们的最后的饯别。” “你的想象?” “不,不仅是想象。你想,崎山再没有力量,终究是个男人。他不可能白白地毫无抵抗地让一个女人掐他的脖子,一定是在崎山熟睡的时候动手的。在崎山毫无抵抗的情况下,美矢子解下腰带,勒住崎山的脖子,也许在酒中早已下了安眠药。” 第十四章 1 崎山亮久被杀事件,第二天早报上大登特登。 据侦查本部的公报,估计凶犯为堀越美矢子,并下令通缉。 原因是为争风吃醋。作案时间推定为四月十八日下午,已经过九十小时以上,具体时间很难测定。 r报社,由田原和时枝根据侦查本部的公报,分工撰写了这篇消息。 田原和时枝熟悉崎山亮久的事,但他们所得到的有关崎山的材料暂时还不得公布。 原来他们确信崎山亮久与沼田嘉太郎的被杀案有关,此刻最重要的嫌疑犯崎山被杀,沼田的被杀案就更加复杂了。 田原和时枝对崎山意外被杀感到失望。 “真没想到崎山会被杀害。” 两人在一家小茶馆里边喝茶,边说话。 “沼田嘉太郎被杀案的最重要的嫌疑犯被杀,真使我们手足无措。我好象绷得紧紧的弦一下子松弛了。” 田原托腮言道。 “我也是这样,”时枝也有同感,“迄今为止,我们把眼睛盯住崎山,这样一来,便失去了方向。女人太可怕了。她把我们的一切步骤都打乱了。” “是的。倘若堀越美矢子不丛旁插这么一手,此刻我们早就抓住了崎山的尾巴。” “不过——崎山这样的家伙被杀害,也值不得可惜。我们可以进一步调查一下崎山和沼田被杀案的因果关系。” 两人没精打采地互相看了一眼。 “不过,你瞧!”田原说,“崎山被杀是在十八日那天,这是侦查本部公布的尸体解剖结果,看来不会有错。即使在时间上有点误差,但不能改变十八日这个日子。而横井贞章的被杀是在十日晚上,第二天早晨十一日发现尸体。横井被杀,接着崎山又被杀,这里,是不是有点蹊跷?” “是啊!” 时枝拿着铅笔在泉上的纸片上乱划。 “这是连续杀人案!” “是啊!一星期里两人被杀,也许不是同一个凶犯杀的,不过很接近,我认为。……”田原也拿出一张纸来乱划,“我非常喜欢横井贞章这个人,他是为我们死的。即使不去管沼田嘉太郎的被杀案,也必须抓到杀害横井的凶犯。迄今为止,我们一直认为是崎山杀害了横井,但这仅仅是我们的直感,没有任何证据。 起先认为崎山杀害了沼田和横井,而横井被杀不久,崎山自已又被杀了,这因果报应太明显,太快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我认为你的推断太过分了。” “既然明确了杀害崎山的是堀越美矢子,那么杀害横井的可能是另外一个人。这种说法并不奇怪。但那个女人真的能杀害崎山吗?从十号到十八日连续发生两起杀人案,这是不是还有另外的意义?等一等!”田原用手拍拍额角,“我们不能过早地悲观。先不去管崎山,我们有必耍追究杀害横井贞章的凶犯,此人也是杀害沼田嘉太郎的凶手。” “这样说来,不又回到崎山头上来了吗?” 2 “我们不要这样高谈阔论了,最重要的是要弄清真相。结果查明确是崎山亮久,那也没有办法。” “那么,怎么办呢?” “崎山不是有个伙伴叫野吉吗?野吉欣平,r税务署的间接税科科长。” 野吉欣平是崎山在p税务署时的同事,两人同时调到r税务署。 “野吉和崎山是一丘之貉。他们在p税务署做尽了坏事,这从沼田嘉太郎的被杀以及我从p税务署的青年署员那听到的话中可以得到证明。”田原提了提神,继续说道:“不过崎山的资格比野吉老,职务也比他高,野吉似乎是崎山的走卒。不管怎样,野吉肯定了解崎山的秘密。 “对。”时枝迅速把笔记本和铅笔塞进口袋,“我这就去找野吉。当然他不会说实话,不过可以看看他的反应如何,总之,有参考价值。” “对。” “我们对他提些什么问题呢?” “是啊!” 两人稍一商量,走出了小茶馆。田原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元气,有了精神。 两人驱车来到r税务署门前,朝铁门里一张望,见有别的报社的一辆汽车停在那儿。 “他们也在插手啊!”时枝嘟囔了一声。 “没什么。因为崎山是这个署的法人税科科长,他们来打听一下有关崎山的事,没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我认为还是等这辆车走后,我们再进去。”时枝比田原慎重。 两人把车开到稍远的地方。不到十分钟,那辆车发动了引擎,与田原的车相反方向,扬起该报社的社旗开走了。 “走!” 这下他们俩都放心了,把车开进税务署铁门里。 “喂,这不是警察的车吗?” 田原发现在楼房旁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似乎故意隐蔽在这里。 “是不是也是为崎山被杀案来的?” “怎么办?” “先进去看看再说。” 推门进去一看,和上次来时一样,正面长长的柜台里边,好几排办公桌上,署员们正在办公。当然,正面的法人税科科长席空着,稍过去些,间接税科科长席上野吉欣平没精打采地坐在那里。 这儿未发现警官的踪影。野吉低着头,十分尴尬地翻阅着文件。 田原招呼就近柜台里的一位年轻署员。 “我想找间接税科料长谈谈,可是在科长席旁边谈话,总有点不便,请您告诉他一声,另外找个地方。” 年轻的署员将田原的名片送到科长席上。 野吉瞅了一下名片,抬起头来从远处朝这边扫了一眼。 这一瞬间显露出为难的表情。 野吉一时犹豫不决,也许想拒绝会见,但他还是让客人进来,自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早已猜到记者是为崎山的事而来,想推也推不掉,只得绕到柜台出口迎出来,眼珠子骨溜溜地,脸上的肌肉僵硬。 “您是野吉先生吗?我就是刚才递给您名片的田原。” 田原恭敬地一鞠躬,“我们是为崎山君的事而来,请多关照。”又是一鞠躬。 “不,不。” 野吉欣平显然感到很为难。看上去,他的年龄不到四十,却未见有锐气。仿佛他受崎山的利用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前额已秃顶,脖子很长。经过长年累月的熬煎,才取得现在这样的地位,田原忽然想起横井贞章说过“科班”出身的话来。 “关于崎山君的事,有几点要向您请教。” 田原一出口,野吉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尴尬。 “这个。……” “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只想问一问崎山君生前的事。您很忙,我们不会耽误您很多时间。” 田原单刀直入。他懂得,对付这样的人以先发制人为强。 “是吗?不过我不太清楚崎山君的事。” 野吉吞吞吐吐地说,把田原他们领到楼房外,因为这儿署员们正在办公,不便说话。 楼房外面种着花草,三人站在草丛中。 “什么事?刚才我说过了,我不太清楚崎山君的事。” 野吉一开始对新闻记者就存有戒心。 “不,没有什么。您大概也看过报了,堀越美矢子,那个菜馆的女招待在她的公寓里绞死了崎山君。我想问您一下,堀越美矢子和崎山是什么关系?” “这个。……,我不太清楚。您知道,这是个人的事,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更不使多说什么了。” 野吉关了门,眨巴眨巴眼睛,意思是,你赶紧放了我吧! “不,我们很清楚,您和崎山君特别要好。是不是?” 田原问道。 “不,没有的事,我和崎山君不过是同事关系,个人之间的来往很少。” “不过。……”时枝从旁插嘴道,“前几个月,您和崎山以那现在下落不明的堀越美矢子,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四个人曾经去过深大寺的荞养麦面店,有无此事?” “呃?” 野吉差一点跳起来。他睁大眼睛,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位小小的税吏吓得魂不附体。 “怎么样?野吉先生,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实的情报。为什么四个人到深大寺去?总不见得专门去吃有名的荞麦面的吧!那时候,堀越美矢子跟您在一起,问题就在这里。” “不,不,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您一定弄错了吧?” “不过,野吉先生。……” 说到这里,税务署正面的大门开了。 三四个警官一窝蜂似的从里边出来,后面有一位青年送他们。他和警官们互相行礼。他是这税务署年轻的署长,就是田原到他家走访过的尾山正宏署长。警官们似乎是为崎山的被杀案来访问署长的。 这时,野吉科长偷渝地从他俩跟前溜掉了。 野吉科长一走,田原典太和时枝伍一无所事事,发呆似地伫立在那里。 “怎么回事?这家伙——” 时枝嘟嚷了一声。 “他见了署长,吓跑了呗。” “这种家伙对署长格外小心,他怕被署长瞧见,他在跟我们说话。” “胆小鬼!”时枝嘲笑道。 “这是小官僚的劣根性,对纳税户作威作福,不可一世,见了上司却象老鼠见了猫。” 两人说话功夫,站在大们口的署长正在送警官们上车。 “喂,阿田,干脆去向一问这位署长,叫他谈一谈对这次事件的感想,也许意外地会抓到什么新闻。” “这个。……” 田原典太歪起了脑袋。他以前曾经见过这位署长,也曾走访过他家,当时的印象,认为此人是典型的“秀才”:说话谨慎,不容易失言。 不过,正好在此时此地见到了这位署长,时枝说的话也有道理。他立即表示赞成。 3 警官们的车开走后,尾山署长从大门口走回来。两人撵上去,一直撵到署长室们前。 “署长先生,”田原从后面招呼他,署长回过头来。 “我是上次访问过您的r报社的田原。” 尾山署长从眼镜片里透出惊讶的眼光,但立刻想起田原是谁。他那宽广的前额,长长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呵!” 他一只手握住门把手。事已至此,他已无法躲藏,更没有理由拖绝新闻记者的来访。 “上次到府上打扰了,请原谅,”田原典太微微一鞠躬。 “不,不,上次怠慢了。”署长客气地应道。 “我有点事请教你,不会耽误您很多功夫,十分钟就行了。”田原说。 “喔,什么事?”署长的目光一闪,射到他俩脸上。 “这儿有点不便。” 田原的话音里,暗示他是为崎山的事来的。 “那好吧!”年轻的署长点点头。一声“请”,推开了署长室的门。 田原典太朝大办公室方向扫了一眼。崎山科长的席位空着。 对面的野吉科长做出专心致志翻阅文件的样子,其实他正在窥看这边的动静。 野吉害怕了。这两位新闻记者找署长又有什么事呢?他做出一本正经的办公的样子,却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安。 田原心中觉得好笑,对他嗤之以鼻。 “请!” 署长请他们到会客桌前,自己在对面坐下,沉着地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衔在嘴里,打着打火机,缓缓地点燃了烟。年轻的署长以他洗练的动作,仿佛显示他的身价完全应该坐在这署长室里,当之无愧。 这么年轻就坐在署长室里发号施令,使得田原这个新闻记者感到有点压力。这种压力太可怕了。 尾山署长悠然自得地吐着烟圈。从眼镜片深处透出来的目光,显得相当傲慢:细长的脸庞和眼镜非常匀称,给人以一种有知识的印象,他那风度显然和其他署员迥然不同。 “这次发生了一起了不起的案件啊!”田原在椅子上坐定后,开门见山地说道,“署长先生,您一定担惊受怕了吧?” 署长似乎思想上有所准备,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是的。我本身对崎山君的事一无所知,当接到警察的通报时,确实是吃了一惊。”年轻的署长答道。 “刚才警官们回去了,我们正来到这里,恰好错过了。” 田原刚说完,署长应了一声:“是的。”开始显示出有点为难的神情。 “发生了这样不祥的事件,署长先生,您有何感想?” “我感到十分遗憾。关于崎山君惨遭不幸,如果我事先有所察觉,一定会作适当的处理。……”“这么说,署长先生您全然不知罗!” “是的。崎山君在工作上是优秀的,得到了我的信赖。此次事件与本署毫无关系。虽然这是私人的事情,但崎山君的私生活竟然如此靡烂,这也是成问题的。对已死去的崎山君表示惋惜,而作为本署来讲感到惭愧,而我本人,作为一个署长感到有道义上的责任。” 尾山署长把香烟从嘴上拿下来,煞有介事地说。 “警察署来人,不知问了些什么事?”田原挪动一下坐的姿势,坐得舒服些,问道。 “他们提的问题很伤脑筋,我都被问住了。” “他们问的是很重要的问题吗?” “不,倒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们问了很多问题,但我对崎山君的私生活一无所知,因此也无法作答。我只能说到如此程度,请原谅。” “这次事件,当事人崎山身为法人税科科长,而被认作为是凶犯并正在追捕的堀越美矢子是菜馆里的女招待。作为一个公务员,会不会给社会上造戍不良影响?” 这个问题很棘手。尾山署长脸上的肌肉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尾山署长放低声音答道: “是的,确实是伤脑筋。不过,根据我们调查,最近崎山君不大到那个女招待供职的菜馆去。他们的关系可能是在到本署以前在p税务署工作时有过。” “呵!不过,从发生这次事件来看,他们的关系从p税务署时期一直延续至今,是不是?” “详细情况不太了解。可能是象您所说的那样。然而,我确信崎山君此次落到如此下场,那完全他个人的事,不是出于业务上的原因。这一点我们经过多方调查,未发现事实。” “署长先生,菜馆的女招待杀死崎山这件事情,您作何考虑?” “是啊!。……我认为这是现代社会不安的一种表现。” “不安的表现?” 田原听了署长奇妙回答,不由地看了他一眼。 “是这样的!”署长的脸色十分尴尬,重又衔上香烟。 “我认为这是一种社会病态。最近神经官能症很盛行。随着现代社会的复杂化,人们的思考状况变得神经过敏起来。您瞧,最近报上神经官能症的药物广告五花八门,这就是个证明,丛前没有这样的玻我哥哥是个精神病的医生。他说,过去精神病大多起因于梅毒性的脑疾患或先天性的精神分裂,而现在因神经官能症入院治疗的占绝对多数。” “呵,署长先生的令兄是位精神病的医生?” “是的,”署长吐了一口烟,“家兄还说过,近来女患者增多。因此,崎山君此次弄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可以认为是现代社会病态的一种表现?” “谢谢。” 田原和时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请!”署长也拖开椅子欠身,“还是请二位多多包涵。” 他眼镜片里的细长眼睛温柔地眯缝起来。 “您正忙的时候,打扰您了,请原凉。” “不,不。有便走过我家时,请再来赏光。”——这句话是专对到过他家的田原典太说的,态度十分友好。 “好,一定去拜访,请问候太太。”田原也言不由衷地随便说了一句。 尾山署长将两人一直送到署长室门口。田原把视线投向宽敞的办公室,野吉从他的科长席上担忧地朝这边看。 两人走出税务署门外。 “这位署长年纪虽轻,是个'秀才型'啊!”时枝谈了自己的感想,“这种人完全是走官僚路线上来的,当署长不过是一时栖身之处,不用多久就会被调回大藏省,这从他脸上的表情都能显露出来。所以他说话非常小心,尽可能不把责任弄到自已头上。” “是的。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正因为税务署是他一时栖身之处,所以他不希望部下出问题,出了问题他就有责任,阻碍了自己的前程。从这位秀才的脸部表情完全体现了他的这种心情。 这么年轻就老于世故,真是个可怜虫。” “那位署长的岳父是大藏省前次官。他即使坐着不动,也会升到相当的地位,运气好的话也可能当次官。” “可是,刚才那番谈话太无聊了,至多不过写二三行消息。 我们是为野吉来的,却被他耽误了我们的大事。” “这下怎么办?” “先去侦查本部再说。看看发生什么变化没有。” 两人驱车回到了侦查本部。 4 在侦查本部的所在地——所辖警察署门前,各报社的汽车象举行仪式一样,排成长长一行。新闻记者们都涌到外面,三三两两地在大门外遛达。 田原和时枝装作若无其事地加入他们的一伙。只要脸色不对头,就会被其他报社的记者发觉。他们装作刚在附近吃罢荞麦面回来的样子。 田原发现本社的同事山根。他咬了咬他的耳朵,山根点点头,装作出来散步的样子跟田原走出来。田原把山根拉到没有人的后院里。 “情况怎么样?”田原向道。 “堀越美矢子的踪迹依然没有找到。刚才美矢子供职的‘春香’菜馆的女招待良江来了。才回去。” “是作为参考人来的?” “是的。良江的证言今天傍晚将由侦查一科科长在警视厅举行记者招待会时公布,因此大体内容我们已经掌握了。” “什么内容?” “十八日傍晚,也就是估计崎山科长被杀害的那一天下午五时左右,在国营电车五反田车站,她曾偶然遇到过美矢子。” “五反田车站?”田原歪起了脑袋,“这有点奇怪了!五反田和美矢子住的公寓完全是相反的方向,美矢子竟然在五反田下车?” “那就不知道了。总之,良江刚进检票口,在上天桥的途中,发现从电车下来的人群中有美矢子,两人还说了几句话。良江见美矢子在这意外的地方下车,有点奇怪,问她:‘你怎么啦? 上哪儿去?’” “晤。” “美矢子说在这一带有个熟人,她去看她,看样子还挺高兴的。” “呃?这是怎么日事?难道她在这一带真有个熟人?” “侦查本部正在调查。看来她是撒谎。据良江说,要是真的如此,美矢子也许不用工作了。良江到‘春香’去上班,而美矢子急勿匆地赶路,两人没有功夫详谈,就此分手了。” “这样的话,堀越美矢子离开公寓后,最后目击她的就是良江罗?” “现在是如此。” “他们的对话是否谈到其他问题?也许侦查本都隐瞒起来不向外公布。” “这个。……不知道。最关键的也许隐瞒起来,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的。” “其他报社的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助呢?” “他们都去找良江了,直接听听她怎么说,差不多都去了。 不过我认为那是白费劲,因为侦查本部一定告诉良江,让她不耍乱说。再说,这许多记者哄了去,她即使想说也不敢说了。” “可是,堀越美矢子为什么要在五反田车站下车呢?” 田原心中考虑,“五反田车站是在池上线上,东京都营电车也通到这儿,她究竟换乘哪条线呢?” “其他报社的记者都是这样考虑的;这时美矢子已经作了案,因此说她高高兴兴的样子,那是良江看错了。实际上美矢子很兴奋,是不是这样?” “这也可以考虑。这样的话,她杀了崎山,并不立即逃往远方,可能有一个中转地,在那儿落落脚,然后再正式逃走。”田原叉起胳膊说道,“因为立即远走高飞有危险,因此临时找个地方栖身。她落脚的地方并不是预先准备好的,可能是她的熟人或朋友,当然是跟她最要好的人,不会是一面之交。因为一旦报上登出了消息,事情就败露了。” “侦查本部也是这样考虑的。”山根说,“刑警们正以五反田为中心,在沿线大力搜捕。” “好,谢谢您。” 田原穿过署员们出出进进的有花坛的庭园,回到大门口。 时枝和其他报社的记者茫然若失地抽香烟。 “你来一下,”田原咬了咬时枝的耳朵,回到汽车上。时枝无聊赖地跟了过来。大门口其他报社的记者们用猜疑的眼光目送他俩。 他俩拐过马路,叫住了一辆过路的出租汽车。 “司机,就这样一直走吧,目的地在品川方面。”他吩咐司机,转身对时枝说;“时枝君,刚才山根君都跟我谈了。”他把山根的话大体上复述了一遍。 “我认为,美矢子在五反田下车并不是为了换车。那一带有很多小旅馆,是当女招待的经常出没的地方,我估计她可能在那一带。” “唔,那么我们到哪儿去找一找。” “顺便我们可以去看一看,那个叫良江的女招待是否从五反田到‘春香’去上班的。由此可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她们这些人晚上都搞得很晚,经常跟相好的客人去开旅馆。” “你的意思是美矢子去会见什么人罗?” “是的。不过,美矢子相好的人不是被杀害的崎山吗?难遣她还有另外的男人吗?” “那不知道,这不过是我的直感。做那种买卖的女人,除了相好的男人以外,还有主动跟她接近、她不得不应付的男人。至少会有这么两个情人。我认为美矢子去找的男人,可能是属于第二种的。她利用这个男人,当然并不是同谋犯。不过在美矢子作案后,他身不由主地受她的利用。” “等一等。” 汽车在摇晃,时枝仰着头盯住某一点说道:“良江和美矢子是不是在天桥的阶梯上遇见的?” “是的?” “喂,那不是横井贞章说过的‘阶梯’吗?” “唔一阶梯。” 田原迷惑不解。 “你不是说过,横井被杀和'阶梯'有关,是不是?” “是的。我想起来,横井确实说过'阶梯'之类的话。横井的被杀害肯定和'阶梯'有关连。” “你认为杀害横井贞章的犯人和美矢子有联系吗?” “是的,有联系。美矢子在五反田下车也与此有关。”田原典太叉着胳膊说道。 汽车无目的地行驶,为了不让其他报社的记者猜疑,他故意要了这辆出租汽车。 第十五章 当天下午五时,警视厅侦查一科科长接见记者团,发布有关这一事件的侦察情况。 这一消息赶不上当天的晚报了,可以很充裕地登在明天的早报上。 凡是设置侦查本部的重大案件,一般都由侦查一科科长担任发言人,同新闻记者打交道。因为有的记者不分昼夜走访刑警,妨碍侦查工作。因此有关侦查的进行状况,统由侦查一科科长向记者团发布。 当然,这种“正式”的发布,不会将警祝厅所掌握的材料全部托出,而要隐匿对搜捕犯人不利的部分。发布会上,安排记者团与发言人进行问答,报社对此颇为重视。 田原和时枝按规定时刻到达警视厅。发布会在一科的会议室进行。一科科长将会发布哪些材料,田原比别人更加感兴趣。各社都派摄影记者来。因为税务署的现职法人税科科长的尸体竟在菜馆的女招待住的公寓里发现,这是件带有冲击性的案件。 侦查一科科长是一位瘦子。他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叠纸,按时出现在会议室里。 他向记者们扫了一眼,在椅子上坐下。那些性急的摄影记者的镁光灯闪个不停。 “诸位辛苦了!” 科长和颜悦色地向记者们招呼,灯光照得他眼睛眨巴眨巴的。他开始诵读拿在手中的文件。瞬间,只听得“吱一吱”胶卷的转动声。 “关于r税务署法人税科料长崎山亮久氏的被杀一案,经过侦查,发现下列情况:一、崎山科长的尸体是在‘春香’女招待堀越美矢子的公寓房间中发现的。美矢子在该科长的死亡同时下落不明;现在正以杀人嫌疑犯进行搜捕。 二、查明崎山科长与崛越美矢子之间的关系相当亲密。 三、崎山被杀的当天,十八日下午五时,‘春香'的女招待山本良江,在五反田车站的天桥阶梯上遇见从阶梯上走下来的堀越美矢子。当时只对话二三分钟。美矢子对良江说,她到附近我熟人。根据我们在附近一带的查访,未发现堀越美矢子的熟人或朋友。据良江说,当时堀越美矢子的样子很高兴。 四、到目前为止,未找到堀越美矢子的下落。这是最后的线索。 五、崎山科长在被杀害的前一天,即十七日中午,曾在署中接到外线电话,电话里是女人的声音。当时,接电话的人问她姓名,她说:’叫崎山先生来接电话就知道了。’崎山科长来接电话,只听崎山说:‘我明白了,到时候我去。’这是正在办公室其他署员听见的。这个女人只说‘叫崎山先生来接电话就知道了’,故意不说姓名;而崎山科长则说‘到时候我去。’恨据以上事实,这电话估计是堀越美矢子打的,科长的语调客气,为的是不引起署员们注意。 六、根据以上情况,可以认为,崎山科长是被堀越美矢子用电话叫走的。因此考虑,在某一段时间堀越美矢子和崎山科长是同行的。但这一点在侦查线上尚未发现具体迹象。又,崎山科长于十八日下午三时说机关里有事,离开了家门。 七、侦查本部从案子发生后,接到许多电话和来信,几乎都属于无稽之淡。使侦查本部难于处理。 八、可以认为,崎山科长是在发现尸体的堀越美矢子的公寓房间内被杀害的。如在外面杀害,将户体运到公寓二楼美矢子的房间内,需要相当力气,一个人是难以进行的。再说还有其他房客在,她一个人是极为困难的。因此考虑,崎山科长是在十八日下午离家后直接到堀越美矢子的公寓。 迄今为止的侦查结果,大体如上。” 科长读完后,将纸放到桌上,又向新闻记者们扫了一眼,“案件正在侦查中,有关猜况暂时难以详细说明,请原谅。 我将答复各位提出的问题。” 这时,正在记笔记的新闻记者中,有人提出了问题。 “侦查本部的见解,认为杀害崎山科长是堀越美矢子单独作案,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同谋犯?” “到目前为止,我们认为是堀越美矢子单独作案。”科长的脸转向提问的记者。 “堀越美矢子在五反田车站下车是在作案以后,那么她和五反田有何联系?”另一个新闻记者问道。 “这一点目前正在调查。因为五反田和堀越美矢子住的公寓完全是相反方向。刚才我已说过,在五反田附近尚未发现她的熟人或朋友。但美矢子在五反田下车这一事实可能是破案的关键。”科长又转过身来说。 “堀越美矢子与崎山科长以前就有关系,这一点现在的r税务署是不是知道?”坐在后面的一位记者问道。 “不,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是从科长在p税务署工作时开始的。因此这次的案件现在的r署不了解情况。” “崎山科长是从p署调到r署,现在r署的野吉间接税科科长也是从p署调来的,侦查本部是否向野吉科长询问了情况?”田原接着提出了问题。 侦查一科科长答道,“野吉氏确实是从p税务署调来的。……但野吉氏似乎不了解详细情况。” “r税务署不了解崎山科长和掘越美矢子的关系。但野吉肯定是了解的。后来是不是通过野吉才判明情况的?” “这个。……并不限于野吉氏一人。总之,我们是通过各方面的调查,综合起来判断情况。”科长的脸上显露出困惑的神色。 “现在堀越美矢子下落不明,是不是考虑她还有第二个情人?”时枝问道。 “这种情况可以考虑,”科长点点头,“本部有一部分人持有这样的看法,认为她在那儿暂时躲避。” “堀越美矢子逃走时,带了多少钱?本部是否掌握这方面的情况?” “大体上有所了解。大约带走七、八万日元。因为她在‘春香’当了好几年女招待,可能攒下一笔不小的款子。” “假如带走七、八万日元,那有可能远走高飞罗?” “是的。” “崎山科长是不是每月给堀越美失子一点津贴?” “好象没有。据崎山太太说,每月发工资拿回来的钱未见减少。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是金钱关系。” “科长,找不到堀越美矢子的踪迹,当局是不是准备公开搜查?” “是的,准备这样做。”科长立刻表了态,“目前正考虑印制堀越美矢子的照片,发给全国各地警察,要求他们予以协助。 这照片马上就可印好,请各报社也予以刊登。” 之后,堀越美矢子的照片登在全国各报上。然而当局没有接到有人发现照片上女人的报告。却收到不少发现与照片上相似的女人的情报,经过调查,全部是弄错了的。 第十六章 1 进入五月,已过去一星期了。掘越美矢子依然下落不明。 侦查本部认为,堀越美矢子用电话叫出崎山法人税科科长,并让他留宿在自己公寓内,杀害后,将尸体隐匿在壁橱里,然后销声匿迹。 本部认为女人绞死一个熟睡的男人是可能的。原因是为了争风吃醋。 又据侦查本部推测,堀越美矢子带走约七八万日元,因此有可能远走高飞。本部对她可能去的地方已作了严密的布置。 然而,已经过去很多天了,仍未找到堀越美矢子的下落。 她随身带的七八万日元也该用完了。 可能她住在第二个情人那里,就是说,她作案后匿身于情夫家里。 考虑到她的职业是菜馆的女招待,她有相当多的熟客;是不是有她特别相好的客人?于是侦查本部去'春香'进行查问。 据堀越美矢子的小姐妹说,对她表示好感的客人相当多。 更有一些客人指名让她陪伴,本部对这些客人挨个儿进行调查,但也没有发现有力的线索。 干女招待的人往往对于这种风流韵事处理得很巧妙,不让自己的男人或朋友知道,秘密交往。从这方面考虑,侦查本部始终没有抛弃堀越美矢子有第二个情人的说法。否则不可能找不到她的踪迹。在五反田车站的天桥上,她的小姐妹良江见过她以后,她就销声匿迹了。 侦查本部也考虑到她可能会自杀,便下令全国各警察署对最近死于非命身份不明的人进行调查,但也没有发现符合者。 侦查本部这才显露出焦躁的情绪。 侦查本部认为,与其说堀越美矢子远走高飞,倒不如说隐藏在邻近的县里。因为根据在五反田车站天桥上遇见过她的'春香'的女招待良江的证言,堀越美矢子没有带行李,衣着也不很讲究。据此,本部推定,堀越美矢子是飞不远的。 因此本部更加考虑她的第二情人的存在。就是说,至今未抓到有关她的线索,是因为她隐藏在情夫家里。 然而,这个隐藏地点始终没有找到。 陌生人被附近的人们发现,在乡下比在城市的机会要多些。因为在乡下的四邻关系比城市密切,而城市各管各的居多。 在城市户数密集的地方,个人之间来往却反而少。隐藏个把人不被人发觉,在东京周围的住宅区最容易。侦查本部渐渐着眼于此。 经过很大努力,依然找不到堀越美矢子的下落。 2 田原典太在商店街买东西。他走进一家水果店,挑选了一个最大的篮筐,他想提着礼物去显得好看些。他去走访堀越美矢子住的公寓。他故意让司机把汽车停在稍远的地方,下车步行而走。附近小孩们在道旁划圈圈闹着玩儿。 他和管理人老婆子是从案件发生后认识的,老婆子也记得田原的面容。 “上次打扰您了,真对不起,请您原谅。” 田原提着沉重的水果筐向老婆子行礼。 “不,不,不用客气。” 老婆子对这位才认识的新闻记者陪以笑脸,她的视线顺便落到他手中提着的水果筐。 “一点小意思,顺便在街上买的,请您收下。” 田原递过水果筐。 “千万别这样。您太客气了。” 老婆子露着牙根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她终于乐呵呵地收下了。老婆子抱着这沉甸甸的水果筐向里间走去。 “上次事件您吓坏了吧?” 老婆子让田原进入自己的房间,倒上茶。 “可是吓了一跳。出娘肚子以来还是第一次哩。” 老婆子请田原用茶,茫然地瞧着田原。 “你想想,把尸体藏在壁橱里,而且又叫我亲眼见了,谁受得了啊?我从来没有吓得这个样的,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那尸首。谁办的这样缺德的事?”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田原一旁随声附和。 “那堀越美矢子从此不知下落。大婶您这儿是不是有许多警察署的人来查问啊?” “是啊!这也叫人受不了。”老婆故意夸张地答道,“真烦死人了。你进来,我出去,刑警们不断地来,问的都是相同的问题。” “嗬!都问些什么问题!” “有没有男人上她这儿来啊?是不是经常有人给她写信啊? 有没有男人给她打电话啊?没完没了地问。” “大婶,您怎么回答呢?” “我只能回答我所知道的。我是这个公寓的管理人,我不能对这里的房客一一加以监视啊!那女人于了些什么,我怎么会详细了解呢?” “不过,大体上总了解的吧!比如,堀越美矢子这儿都来过些什么样的客人?” “知道是知道。但这事儿和别的事儿不同,不能对警察随便乱说,否则以后会找麻烦,甚至会把我卷进去。要是真的连累了我,我怎么能受得了哇?” “当然是的。不过,大婶,我和警察不一样,您把您了解的情况说给我听,我不会给您登在报上,这一点,你放心。” 老婆子笑了笑。也许刚才那筐水果起了作用,她慢慢地松了口。 “您知道,堀越美矢子姑娘干的是那行买卖,偶而有人在她家住下。” 田原的眼睛一亮:“喔;都是些什么人?” “大体上都是女人。” “女人?” “是的。深更半夜,我都睡下了,只听外面汽车停下,轰轰隆隆地一帮人上了二楼。都是她菜馆里的女招待,在莱馆里喝得醉醺醺地到堀越姑娘的房里住下。” 听到来美矢子房间里住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田原感到失望了。 “这样的事经常有吗?” “一个月里有三次。”老婆子答道,“每一次第二天早上,美矢子总到我屋来道歉,说昨晚上打扰您了,请原谅。她说,她自己并不愿意留她们在这儿睡,可是拒绝不了,她们非要来,她也没有办法等等。从我来说,既然是房客,你带来的人就是你的客人,我也不能一一加以干涉,我只说,不要给其他房间的人添麻烦就行了。” “说的是。那么,真的没有男人在她房间里过夜吗?” “这个。……据我所知,好象没有。她即使有那样的男人,也不会带到这儿来,可以在外面住旅馆啊!” 老婆子暖昧地一笑。 “是不是有人打电话来?有没有请你叫一下美矢子,这样的男人声音?” “这个问题,刑警老爷问得可凶哩!可是不瞒您说;从来没有男人给她来过电话。即使有电话来,也都是女人。” “是'春香'菜馆的女招待吗?” “是的。是堀越姑娘的小姐妹们。” “信呢?” “说起信来,那更没了。这儿房客的信都由邮差分别插在门厅的信插上,可是堀越美矢子的那一格,什么信也没有。我还想过,这样交际少的人还是罕见的哩。” 田原典太到这儿来,本想再一次落实一下堀越美矢子的情况。因为找不到线索去探明她的下落,只得再从她生活上打破缺口。可是老婆子的话使他失望了。她谈的和侦查本部发布的消息差不多。 “那房间打那以后租出去了吗?” 老婆子听了他的发问,面带愁容地说:“打那案件发生以后,还没有人来借过。现在住房如此紧张,应该是有很多房客来借的。可是这间房间,人们都望而却步,我也大伤脑筋,担心整个公寓是不是会搬空?” 田原听得堀越美矢子的房间至今还空着,心中一动,但脸上表情没有显露出来,装出同情的样子。 “是啊!这真给您添麻烦了。” “嗯,这真是个灾难啊!” “您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看那房间?” “您还想看什么?”老婆子显然有点不高兴。 被她拒绝,继而却步,那自己到这儿来又是为了什么——田原想。 “无论如何请让我看一看。” 田原对老婆子提出了强硬的要求:“干我们这一行当的竞争很激烈,绝对不能让其他报杜赶过我们去。不瞒您说,我想看一看掘越美矢子的房间,是为了想从中得到一点新的启发。”田原尽力说服她。 “原来是这样。……” 老婆子无可奈何地答应。那一大筐水果还是起了作用。 老婆子懒洋洋地站起身来,田原跟在她后面。 3 楼梯、走廊。……田原都记得很清楚,掘越美矢子的房间在二楼往左的尽头。老婆子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无人居住的房间显得空荡荡的,没有家具,六铺席的房间好象宽敞了许多。 “就是这间房间。”田原朝房间扫了眼:“哟,这隔扇的纸也换过了。”田原把视线停留在壁橱上。 “发生这么件倒霉的事儿,多恶心。隔扇换了,壁橱里边也重新做过了。” 老婆子拉开隔扇,壁橱里的板子全换成新的,田原不免失望了。 本来田原想从壁橱的角落里发现一点新的线索,当然一半也是空指望,但此刻壁橱已完全改建过了,这点点指望也就落空了。 “光改造壁橱还是不行啊!”老婆子站在一旁说:“这房间要不彻底改建,人们是不会来租住的。可是光这房间改建,其他房间不动,又显得不相称,结果就得全部大改建。” 老婆子似乎在操心不知该从哪儿出钱。 停留在这间房间里,看来已不会有多大收获,田原催促老婆子来到走廊上。 他们走在走廊上,忽然看见隔壁的房门敞着,从里边传出踩缝纫机的声音。从门缝中瞥见一双年轻女人的手在摆弄缝纫机。那女人听到走廊上有人声,抬起头来看,她的视线正好与管理人相遇,微微点点头。 “您干得真起劲啊!” 老婆子和颜悦色地跟她打招呼。 下了楼梯,田原小声地问老婆子, “那隔壁房间已经租出去了吗?” “是的,托您的福,总算有人来住了。可是那间倒霉的房间,谁都不愿来祝”田原催着老婆子,回到她的房间里。 老婆子重新倒上茶。 “隔壁的那间房间是裁缝吗?”田原打算在这儿多呆一会儿,重新换了话题。 “是的,是那位太太搞的副业。她家先生是保险公司的跑街,一大早就出去,很晚才回来。” 刚才从门缝中,田原曾经瞥见那年轻女人的脸,此刻似乎仍留在眼睛里。 “还很年轻哪!” “才结婚哩。近来新婚夫妇火多两人都工作;要不就对付不过去。” 老婆子忽又想起了什么,按着说道;“与这对夫妇相比,似前那对夫妇可不一样哩!” “是嚷嚷臭呵、臭阿搬出去的那一对吗?” “是的。首先是那位太太嚷嚷起来的。她在洒吧间里当女招待,却喜欢读书。搬来的时候,一个大行李袋装满了书,早早起来就读书,我还没见过那样爱读书的人。” “这事儿您以前跟我谈起过。真有这样爱读书的女招待,令人钦佩。” “不知怎么搞的,这么许多书,还嫌不够,每次出去都买书回来,晚上又照样去当女招待。” “这个女招待是不是立志要写小说,简直象林芙美子。 (林芙美子(1903一i951)日本现代著名女作家,代表作有《放浪记》《浮云》”老婆子不知道林芙美子是谁。 “这么喜欢读书的女人真少有。搬来的时候,一个大行李袋装满了书,我想帮她搬一搬,怎么也搬不动,还是她的男人帮着搬上去的,男人就是有力气。” “就是那个女招待嚷嚷隔壁房间的壁橱臭,是不是?” “是的,起先我不相信,说没有的事,跟她争,后来还是我输了。我的鼻子太不管事了。” 田原考虑堀越美矢子房间里壁橱的构造。它紧贴着隔壁房间的墙,尸体腐烂后透出臭味来,那是完全可能的。 这时,田原产生了一个疑问。但他没有对老婆子讲,“您没听说那个女招待在银座哪家酒吧间工作吗?” “没听说。”老婆子摇摇头,“我讨厌那种买卖,所以更不愿意去问她。” “这对夫妇在这儿住的日子不长,是不是?” “是的。四月十八日搬来,二十一日就搬走了。起先我有点生气,以为她嚷嚷臭啊,臭啊,是故意找碴子,站在她嚷嚷臭的地方闻了好大一会儿,就是闻不出来。后来我抢白了她几句,大家都不对劲,他们就搬出去了。刚才我说过,我的鼻子不管事儿,还是那个女人说得对。” “您说过她男人是个大学生,不知在那个大学?” “这个。……好象是私立大学,没问他是什么大学。” “大婶,”田原问道,“那对年轻夫妇叫什么名字?” 老婆子吃惊地看了田原一眼。 “你认为这对夫妇有问题吗?” “不,不一定。因为他们在掘越美矢子的隔壁房间住过,也许了解一点情况。” “那倒是啊!”老婆子点头表示同意。 “您想想,同住在一个公寓里,我隔得较远,邻居家也许比我更了解情况。请等一等!” 老婆子翻开了帐本。 “男的叫中村敏雄,太太叫雪子。” 田原赶忙把这两个名字记下。 “这是粮食供给簿上的名宇吗?” “不是。这对夫妇来时没交粮食供给簿。我催了好几次,他说搬迁证明的手续尚未办完,后来又说正在办理粮食供给的手续。又说暂时没有供给米,可以买点黑市米凑付着。 不久就发生了那件案子,他们就搬走了。” “呃?那么您可知道这对夫妇是从哪儿搬来的?” “听说是从千住搬来的,详细的地址不清楚。” “他们搬到哪儿呢?” “他们什么也没说就搬走了。再说是吵了架走的,他们不说,我也没问。” 田原离开公寓,老婆子送到门口,再一次对他送的礼物道谢。 4 田原步行到汽车等着的地方。司机倒在驾驶座上睡着了。田原敲敲车门,司机揉揉眼睛慌忙地起来了。 “上哪儿?”司机问道。 “回报社吧!” 汽车开动了。 田原心不在焉地跳望街上的景物,脑子里还在转悠老婆子说的话。 街上只穿一件衬衣的人们多起来了。两旁的商店都已开始摆着适合夏季的用品。田原的视线忽然停留在街上的公共电话亭。 “等一等。”他对司机说,“我去打个电话。” 司机赶忙煞车,但已驶过了电话亭几步。 田原正要跨进电话亭,碰得不巧,一个系着围裙的主妇比他先进去一步,田原不由地咂了咂舌头。 那女人没完没了。他正想上车再找一个电话亭,那女人出来了。 田原与她擦身而过,跨进了电话亭。听筒上仿佛还留着那女人的体温。 他拿出笔记本拨号码。 “这儿是监察医院。”总机话务员答道。 “请接佐藤先生。” 佐藤博士是监察医院的部长,迄今为止他受警视厅的委托解剖过许多死于非命的尸体。由于工作关系,田原认识这位博士。 “我是佐藤。” 田原听到博士粗哑的声音。 “先生,您正忙着的时候,我来打扰您,请您原谅,我是r报社的田原。”田原恭敬地说。 “阿!好久不见了。” 博士含笑答道。 “经常承您关照,您很忙,每次来打扰您实在对不起,我有一事向您请教。”田原说。 “什么事?又是什么难题吗?” “不,很筒单。先生,人的尸体开始腐烂,发出恶臭,大约在死亡后多少小时?” “这个。……”佐藤博士答道,“根据条件决定,比如气候,尸体停放的场所湿度等不同,时间长短也就不一样了。” “这是件公寓中的杀人案,尸体隐藏在公寓房间的壁橱内。” “什么时间?” “二星期以前。” “这样的话,按照目前的季节,尸体腐烂较快,特别是在壁橱中,通风差,湿度高,更容易变质,大约在死后四十七、八小时开始腐烂。” “那么这时就开始发出恶臭吗?” “这个。……臭是臭,但并不厉害。” “隔壁房间的人透过墙壁闻到臭味,这可能吗?” 田原心中计算,崎山科长的尸体是在四月二十二日发现的,死后已九十小时以上,由此推定,崎山科长的死亡时间是在十八日下午或晚上这一段时间。 邻居的年轻太太嚷嚷臭啊,臭啊是在第三天,大约已经过了四十七、八小时。田原将这一情况告诉给佐藤博士。 “根据以上条件。……”佐藤博士说,“在目前这个季节,壁橱中的尸臭透过墙壁被人闻到,并不见得有不自然的地方。……不过。……”“是这样吗?” “不过,这个人的嗅觉特别灵敏,一般隔着墙是难以闻到的。” “先生,这样说来,经过四十八小时,邻室中闻到尸体臭味是可能的,但限于嗅觉特别灵敏的人,也就是说这样的人很少?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是的,可以这样理解。” “谢谢!” “怎么?就这点问题吗?” “是的。在百忙中打扰您了,请原谅。” 田原走出电话亭,急匆匆地向汽车跑去,神情紧张。 “司机,再回刚才的公寓去。” “忘了什么东西了吗?” “不,忘了件重要的事情。” 司机握住方向盘,把汽车掉过头来。 5 汽车驶近公寓时,只见管理人老婆子提着篮子出来买东西。 老婆子见了飘着报社旗帜的汽车,站在路旁蹬着眼睛看,田原在她跟前下了车。 “刚才打扰您了,”田原向她一鞠躬。 老婆子诧异地问道: “忘了什么东西了吗?” “呃,还有一件事忘了问您了。” 田原把老婆子领到行人较少的地方。 “还是刚才那件事。就是堀越美矢子隔壁邻居嚷嚷臭搬走的那一对夫妇。……”“这对夫妇怎么啦?” “那位太太我已经了解了。她的丈夫,听您说是位大学生,他的长相是什么样?能不能大体上跟我说一说?” 老婆子显出为难的神色。 “这个。……被您这么问,叫我怎么说好呢。……”“大婶,您见过那个人吧?” “见是见过。” “你往下说。……” “她那丈夫并不是老在屋子里。搬来的那天,我见过一面。 以后他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也有在外面住宿不过来。听那太太说,他半工半读,因为他的工作就是这个样,所以经常不在家……”“那么说,她那丈夫经常不在家,是不是?” “是的。所以我记不清是什么模样。您问我是什么相貌,我更答不上来。” “不过,您总见过他罗!最初租房子时肯定是那位男的来交涉的吧?” “不,不是。是那太太来的。什么事情都由太太来谈的。” “呵!这么说来,是丈夫一切委托给太太,以后搬家时一起来的,是不是?” “是的。我只见过一面,记不清是什么相貌了。” “那么搬走时总该见过了?” “这个。……你听我说。”老婆子迷惘地说:“搬走时,她那丈夫变了样子了,一身搬运夫的打扮,当然是为了搬家,这也无可非议。可是我第一次见他时,却穿的是学生服,戴着鸭舌帽。所以搬走时,并没注意是她的丈夫,因为他把帽沿压得很低,完全变了样子。……”田原想了一下又问道;“朦朦胧胧总有点印象吧!比方说,长脸还是圆脸?” “这个。……”老婆子歪起了脑袋,忽然想了起来,说道:“他不太胖,可也不瘦,可以说是不胖不瘦。……”“脸面白净吗?” “那我倒没注意。” “这可糟糕。那么个儿呢?” “个儿嘛,算是中等个儿,不高也不矮。” 老婆子说话很含糊,这也难怪,因为她只见过一面,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年龄在二十四、五岁,对不对?” “对,学生嘛!总在这年纪罗!” “快毕业了嘛,所以就得到这年龄。”田原无可奈何,只得随声附合。 “大婶,他是不是戴跟镜?” 田原提出这个问题,目的是想努力唤起老婆子的回忆。因为戴不戴眼镜是个最大的特征。 “好象是戴着眼镜,可我又没注意。” 老婆子说着说着,自己也着急起来。 田原能够理解老婆子,她说的都是实话。因为那个人她跟前出现只是很短的一霎那,她自然对他印象不深,老婆子只是如实地谈出她的印象而已。 “谢谢。”田原说,“最后我再向您提一个问题;这对夫妇十八日搬来,二十一日搬走,都是雇的哪家搬运公司的车?” “这个我也不清楚,”老婆子抱歉地说,“搬来时是在晚上,雇的什么样的车,我没见。搬运夫也没进公寓来,把行李扔在门口就走了。我想也许是辆三轮摩托。” “搬走的时候呢?” “搬走时也是在晚上。几乎全是他夫妇俩把行李从二楼搬到门外,装上三轮摩托就走了。究竟是哪家搬运公司,我没见。因为那晚上是阴天,街上黑咕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 “大婶。”田原典太接着又问道:“你们这儿搬进搬出的人挺多,都是雇的哪家搬运公司的车?附近有搬运公司吗?” 老婆子立刻答道:“那就数‘丸荣’了,他们负责搬家。就在附近。” “谢谢。打扰您了。” 田原向老婆子道了谢,赶忙乘车走了。 6 汽田原很快就找到“丸荣”搬运公司,汽车行驶不到二百米,就发现马路拐角处挂着“丸荣”的大招牌。田原命司机停车,飞快跨进店门。 账房里坐着一位年长的职员。田原问他,上月二十一日附近若叶庄公寓有没有一对夫妇雇车搬家。 “上月二十一日?” 那职员拿过账本查看,仔细地查了半天,抬起头来对田原说:“没有。我们这儿没接待过这样的客人。是不是别的搬运公司?” 附近还有两家撤运公司。田原典太都去一一查问,对方也都仔细查账,依然没有发现。当然也可考虑,他们雇的是更远的搬运公司,这里离新宿不远,还有好几家搬运公司。 整整一天,田原典太专门去跑搬运公司,不仅到新宿,而且一直到四谷,又返回来一直跑到中野车站。 有的搬运公司很客气,有的很不耐烦。但都没有发现若叶庄公寓的房客雇过车。 田原累得精疲力尽,进了咖啡馆,喝了杯茶休息一会儿,搬运公司的线索断了。若叶庄管理人说,这对年轻的夫妇搬进和搬出时都用三轮摩托。但一般家庭不会有三轮摩托,因此只能考虑是搬运公司。 外面天黑了。咖啡馆里一对才下班的青年男女自得其乐地喝着茶。电视屏幕上播放恋爱的电视剧。 我这样找都没找到。这样的话,也许这对年轻夫妇雇的是很远很远的搬运公司,或者根本不雇搬运公司的车,两者必居其一。 不过,不雇搬运公司的车是很难想象的,因此只能考虑他们雇用很远很远的搬运公司。 有两种情况可以考虑;一是他们雇的是新住址附近的搬运公司,而且离若叶庄很远很远。因此只在若叶庄附近的搬运公司找,当然是找不到。东京如此大,总不见得把全东京都所有的搬运公司都查一遍。 想到这儿,田原不禁羡慕起警视厅来。这样的调查,他们不需耍两天,可以把东京都全部搬运公司都查一遍。报社也不是不能办,首先是没有信心,其次是得借用其他部门的人手,编辑部不会答应。 另外还有一种考虑;因为某种原因,这对年轻夫妇不能雇附近的搬运公司,不得不舍近而求远——田原倾向于这种想法。 总之,这对夫妇有点不明不白。 问题在于隐匿在堀越美矢子房间壁橱内的崎山亮久的尸体的尸臭首先是那位年轻太太嗅出来的。据公寓管理人老婆子说,这对夫妇姓中村,男的叫敏雄,女的叫雪子。 这个叫雪子的妻子的嗅觉特敏锐,公寓管理人老婆子进房间嗅过,但什么也没闻到,因此两人发生小小的争执。 田原曾经打电话问过法医佐藤博士,此刻他又想起法医的话来。 博士认为崎山亮久的尸体当时并不臭得很厉害,但博士又补充道,邻居透过墙壁闻到臭味并不是不可能的,然而此人必须是嗅觉特别敏锐。 这对夫妇搬到若叶庄是在十八日星期天杀人的那天(崎山的死亡时间推定在这一天下午)。丈夫是位学生,以前住在千住一带,但在千住哪里呢?公寓的老婆子没问。 有的人喜欢搬家,住不了三天就搬,这种人屡见不鲜,这对夫妇在若叶庄只住了三天,也并不奇怪。 特别是因为臭气的争论,和老婆子吵了一架搬走,这理由也是很充分的。 田原不知怎地对这对年轻夫妇发生了兴趣,但也不能说是有疑惑。只是在杀人案后,这对夫妇在邻室住了很短日子,总觉得有点问题。也许是偶然的巧合,但找不到搬运公司的线索,却使田原产生了懊丧的感觉。 管理人老婆子说,那位年轻的妻子非常爱读书,算是个知识分子太太,每次外出必定买些书,夹在胳肢窝里带回来。 这些书都是什么种类的书?田原难以想象。据老婆子说,都是很硬的洋装书。既然丈夫是大学生,那么妻子可能也是女子大学的毕业生。她蹲在屋子里读书也许更容易嗅到难闻的气味。 那家公寓进出很随便,管理人说,她对房客出出进进根本不注意。至于那位太太特别喜欢看书,除了到酒吧间去上班以外,整天在家读书。 可是光纠缠这些问题,也许跟案子根本无关,只是浪费时间也未可知。 田原想,也许是在这件杀人案发生后,这对夫妇偶然搬进来,又偶然搬出去,跟本案根本无关,无端扰乱了他的神经而已。 然而,有的人只要一钻进牛角尖,就被那些无意义的思考扰乱了自己。 “难道我得了偏执狂?”田原听着电视里喧闹的音乐声,一边嘟嚷道。 其他座上,一对青年人出去,又一对青年进来,都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只有田原独个儿在苦思冥想,想到这儿,田原感到自己太傻。 第十七章 1 田原晃晃脑袋,走出了咖啡馆。今日一整天,跑遍了搬运公司,真有点累了,得去喝点酒解解乏。 第二天,田原典太走访崎山被杀案的侦查本部,所辖警察署在都营电车道上。 每当案件发生,警察署门前都停着一列列报社的汽车。偏巧都营电车道上正在修筑地下铁道,马路很窄,田原只得把车停在较远的地方,步行而去。 自从设立侦查本部后,新闻记者三三两两地在警察署门口徘徊。案情的侦查有无进展,只要一看新闻记者的脸色便知。田原进去一看,一张张的脸都穷极无聊。 “喂!”其他报社的一个熟识的记者拍拍他的肩膀,“怎么脸上没有一点精神?怎么样?到附近去打几圈麻将吧!”这家伙是位麻将迷。 “啊!打几圈也不坏啊!”田原故作镇静。在这儿表现焦躁不好,反而会被对方看破自己的底细。 “行,老在这儿泡着,也弄不出什么名堂来。我去找两个麻将搭子。” 这家伙以为田原真的答应了,赶忙出去找人了。 田原目送他走后,朝侦查本部的房间走去。恰好一位熟识的刑警迎面走来,是警视厅派来协助侦查的老手。 “喂!”田原一招呼,对方止住了脚步。 “怎么老没见你?你上哪儿转悠去了?”刑警问道。 “案件的侦查未见进展,到新宿喝点酒,看看电影,打发时间。……““你这家伙!”刑警假装生气地说,“你倒舒服,瞧我们,一天忙到晚,一点闲空也没有。” “您在第一线工作,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我也不是愿意去喝酒、看电影,因为你们本部什么话也不说,我等得不耐烦才这样做的。” “要是有什么进展,我也不会这样没精打采的。”刑警答道。 “这么说来,案情的侦查一点也没有进展吗?” “是啊!可以这么说吧!” 这位刑警对田原还较有好感,所以他这样说。另外,还因为周围没有别的新闻记者。 “那个下落不明的女人怎么样了?” “依然找不到踪迹。看来她带的钱不少,可能飞得相当远了。我们分头到她的熟人、朋友家一一查问,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难道这个女人真的远走高飞了?” “直到现在没有消息,只能认为她作案后逃跑了。刚才我说过,她带的钱不少,又有当女招待的经历,也可能在远处干着同样的买卖,因此下令对全国的菜馆、旅馆作了布置。” “要是有好消息,请你多帮忙。……。” “那当然罗,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向侦查本部一边倒。托您的福,我抽空去看了两三场电影。” 这时出现了其他报社的记者,田原赶忙走开。那个记者狐疑地瞧了瞧那个刑警和田原。 打那以后,侦查本部再没有新的进展。那位刑警说的不是假话,他的脸是焦灼不安的,假如他对新闻记者有所隐瞒,表情就不一样。 出了警察署,刚才那个“麻将迷”的记者撵上来,狠狠地拍了一下田原的背脊。 “喂!阿田,麻将搭子找到了。” 田原回过头来,搔搔头皮说;“对不起,刚才报社来电话,要我马上回去。承您的好意,下一次吧!” “呃?”对方咂了咂舌头,“怎么回事,刚找到了搭子,你就走,好意思吗?” “您不要发火嘛!社里有事,那没有办法,请原谅。我也想去摸摸牌,总比在这儿泡着强,这工作没多大意思,彼此彼此。” 田原迳自向自己的汽车走去。 “上哪儿?” 司机见田原上了车,问道。 上哪儿呢?临时还没有目标,但也不愿意回报社。 此刻田原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来回顾一下案情,清理一下自己的思想,看能不能从中发现新的线索。因此他想从噪音中解脱出来,找一个僻静的去处。 然而,街上只有咖啡店、茶馆。这种地方并不适当,到处熙熙攘攘尽是人群。最近,不管哪里都摆上一台电视机,以噪音来招揽顾容,更不合自己的意。 田原真想到一个没有人的去处,静静地坐一会儿。 “先把车朝市中心方向开,待会儿再告诉你目的地。” 汽车朝新宿方向驶去。田原犹豫不决,他真想去看看大海。 在东京,哪儿也见不到海,要看海,只有上睛海海岸或大森海岸,可是又大远了。 田原出生在中国地方(日本列岛之一。)的小城市。在那儿,一抬腿就可看到松林或沙滩,辽阔的大海会使人产生力量。可是在东京却办不到。要想看松林或沙滩,就得上房州或湘南,时间和金钱都不允许。 看不到海,即使看一看辽阔的水面也行啊!可是,附近只有井之头公园,还得返回去,怕给司机添麻烦。 这时,汽车已越过新宿的闹市,来到四谷附近。 田原忽然想起来,招呼司机;“喂!上六义园。” “六义园?在驹达不是吗?” “是的。” 司机点点头。心想,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去干什么? 五六年前,田原曾经到过六义园。此刻想不起跟谁一起去了,只记得当时惊叹东京竟然还有这样漂亮的地方。园中水很清,多少有点人工的痕迹。此刻除了六义园以外,他再也想不起其他地方了。 汽车从四谷往左拐,上合羽圾,经牛达、音羽,向池袋驶去。虽然坐在车上,田原也觉得坐了一段很长的路。 田原靠在车座上抽烟,眺望车窗外的景色,觉得无聊。这繁华、忙乱的景物只能给人带来烦闷。 2 汽车来到久未来过的六义园。他让司机在门口等,独自踱进园内。他沿着林荫道朝前走,不多时来到池塘边,顿时感到悠然自得,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在情绪上也产生了解放感。田原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坐下。 这座庭园是由元禄时代柳泽吉保的别墅改建的,还遗留着江户时代的风貌。因为人工的痕迹太多,使人有点反感。不过,有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暂时凑付着吧。偶而还隐约地听到电车的轰鸣,不过已使人忘却这是在东京。在对岸散步的人们看来也十分渝快。 田原躺在草地上茫然若失地陷入了沉思。他掏出笔记本,把迄今为止的一些事画了一张草图。 他盯住这张图细看。他从小学时代起就喜欢画地图,而且把它当作一种乐趣。自然,画杀人案的草图并不是什么乐趣,但它有助于清理自已的思想。 他对着地图,看着看着,忽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想法——有关这一案件的地点,以新宿为中心由南到北划一道线分割开来看,儿乎全偏在西边。 这意味着什么?这并不是出于单纯的偶然。 其次,三个杀人案的现场隔得非常远——北至武藏境,南至大森附近,其间的距离,直线也得有四十公里。它的中心点是新宿,也就是发现崎山亮久尸体的若叶庄。 还有一个奇妙之处,这三个杀人现场几乎是等距离。以新宿为心,新宿——武藏境,新宿一平和岛几乎是等距离。这是他画了地图后才发觉的。 当然这是直线距离,即使坐电车也不会相差太悬殊——这意味着什么呢? 以新宿为中心作为半径的一端,用圆规划一道线,那么平和岛和武藏境恰好是圆的两端。 田原心中一怔。 这地图不是在告诉我凶犯在新宿一带吗?田原典太的脑海里浮起若叶庄公寓内堀越美矢子邻室年轻夫妇的形象。这对夫妇在若叶庄住的日子很短,就是在崎山亮久尸休被发现前三天。因此,在武藏境发现沼田嘉太郎尸体与在平和岛发现横井贞章的尸体时,这对夫妇显然不在若叶庄。 但这并不因此可以证明这对夫妇不住在新宿附近。据若叶庄管理人说,这对夫妇是从千住方面搬来的,但这也没法猜埃也可能他们原住在离若叶庄不远的地方。只是在崎山亮久杀人案发生当时才搬到若叶庄来的。 不,不,这不合乎情理,这样一考虑,反而搅乱了。 田原典太摇摇头,抛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这不合乎逻辑。 但这对年轻夫妇的出没老是在他脑中缠绕。 这时,田原从这“地形”忽然想到以前他对时枝伍一说过的话。即被杀害的崎山亮久的家住在吉祥寺,崎山、野吉、美矢子和沼田嘉太郎约会的地点在深大寺,沼田被杀害的现场在武藏境,离吉祥寺不远,这三个地点正好是个等边三角形。 田原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从口袋里抽出红铅笔,在现在的地图上的吉祥寺、武藏境、深大寺画上一个三角形。 这样一看,它们和新宿的若叶庄,大森的平和岛离得很远很远。 这说不通。反正其中有蹊跷。当时认为吉祥寺是扇轴,而深大寺和武藏境是扇的两端,但以后发生了两起杀人案,这个扇子形已没有意义了。 田原典太盯住地图,陷入了沉思。 孩子们吵吵嚷嚷地从他跟前跑过。接着一对年轻的伴侣在这儿互相照相,欢乐,闹腾,但都没有妨碍田原的思考。 他抱住脑袋死盯住地图,他在检查在这地图上是不是还有遗漏的地方。后来,他发现五反田车站在这起杀人案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堀越美矢子是在这儿下车的,“春香”的小姐妹良江在天桥上遇见过她。时间是在堀越美矢子作案之后。为什么堀越美矢子要在五反田车站下车呢?侦查本部认为她可能逃到很远的地方去,既然要逃往远处,那就没有必要在五反田车站下车。因为当时尸体尚未被发现,警察也不会在车站设置警戒,她可以在东京车站、上野车站或新宿车站上车,为什么一定要在五反田车站下车呢? 另外还有一种考虑,认为她暂时在五反田附近栖身。侦查本部推测,除了崎山亮久以外,她可能有第二个情人,她在远走高飞之前,暂时隐藏在情人家里,然后再出走。 但根据田原的了解,堀越美矢子不象有第二个情人。当然,菜馆的女招待对这种私事都是互相隐瞒的,难以断定确否。不过从迄今为止的过程来看,田原打算放弃美矢子有第二情人的说法。 问题又回到她为什么要在五反田车站下车。 他又一次注视地图。他发现横井贞章被杀害的平和岛在大森附近,他立刻从五反田到大森划一道红线。 于是,他又产生一种奇妙的想法。 当沼田嘉太郎被杀时,他曾考虑吉祥寺、武藏境、深大寺是一个等边三角形。而大森与五反田却不能适用。迄今为止他所考虑的是从整个地形出发,但此刻可以分为两大部分,即吉祥寺、武藏境和另一个地点是一个三角形,另一个三角形,则以五反田和大森作为三角形的一个边,最初考虑以新宿为中心,从南到北划了一道线,认为只有西边与案件有关,那么三角形的顶点肯定是在西边了。 田原在脑海中划了一个三角形,他考虑到这个顶点可能在洗足池。然而那一带根本与案件无关,只不过是自己想象中的线索罢了。堀越美矢子下车是在五反田车站,而五反田到洗足池有池上线可通。 田原想得出了神,下意识地咬咬铅笔头。 这个新的三角形的顶点在哪儿呢? 当然,三角形是在研究沼田嘉太郎被杀案时临时想起画的,虽然没有现实意义,但竟会作如此的想象,太有意思了。 与此相关的还有什么呢?田原的脑海忽然闪过野吉欣平。 野吉与被杀害的崎山亮久勾结在一起干过许多坏事,贪污受贿的罪魁祸首是崎山,而野吉则是被崎山拉下水,从这一意义上看,野吉是崎山的同谋犯。 田原站起身来。 因为在石头上坐了很长时间,裤子的屁股上出现许多皱袍。 他拍打拍打裤子,急忙跑向汽车等着的门口。 公用电话亭就在大门旁。他毫不犹豫跳进亭内查一查电话簿,给r税务署打了个电话。 “喂,喂,麻烦您,请把野吉科长的住址告诉我好吗?” 田原说。 “您是哪儿啊?”总机话务员问道。 “我是大洋酿造公司。”田原乱七八糟地造了一个名字。酿造公司与野吉科长的业务有关。 “对不起,署员的住址是不对外泄露的。” 回答得多官冕堂皇。可是田原嗤之以鼻,在这点小事上,税务署的伪善面孔倒是装得挺象的。 “对不起。”田原挂断电话,不由地笑出声来。要查向这些人的住宅,有的是办法。田原给r税务署管区内的报社分社打了个电话。分社社长是他的好朋友。 “我想查问一下r税务署暑员住宅的地址,你那儿有办法吗?” “没问题,他叫什么?” 分社社长听了田原报的姓名后,没把电话挂断,不到二分钟就查到了。 “查到了。野吉欣平住大田区雪谷xx番地。” “什么?雪谷?” 田原手里拿着听倚,茫然不知所措——他报的住址太符合自己的想象了。 雪谷是在池上线上,从洗足池出发,第二站便是。 第十八章 1 堀越美矢子依然下落不明。 因为崎山亮久惨死的尸体是在她住的公寓房间内发现的,将销声匿迹的堀越美矢子视为凶手,是合情合理的。事实上,警察当局正在指名搜捕她。 报上登了她的相片,要求社会上予以协助。但案件发生后,已过去很多日子了,仍然找不到她的踪迹。 起先认为她在五反田车站下车,身上没有带很多钱,或者会隐藏在她的第二个情人家里。但之后找不到她的踪影,又认为她远走高飞了。 不过,女人和男人不同,容易露马脚。男人可以钻进工棚,给中小企业当临时工,但女人办不到。再说,估计美矢子随身只带七八万日元,也并不算很多,即使远走高飞,日子长了,生活也会成问题。 城市里有“派出家政妇会”,也许美矢子参加了这一纽织,被派往某居民家里帮助料理家务。警察当局也曾考虑到这一可能,作了布置,结果也是徒劳。 其次还考虑到她有第二个情人,现在正和情夫住在外地。这样一来,侦查更为麻烦了。此刻只有等待有人看到报上登的她的相片前来报告。这种可能性最大。 然而,这个希望也已落空。换句话说,美子在五反田车站最后露面后,从此销声匿迹。报上有关“法人税科长被杀”的报导也渐渐消失了。 田原乘池上线在洗足池车站下车。池上线是由五反田至蒲田的电车道。 田原故意不坐报社的汽车。他想单独到r税务署间接税科科长野吉欣平的住宅附近了解一下情况,坐着报社的汽车去反而不方便。 在洗足池车站下车后,眼前展现出一条宽广的马路。池水在初夏阳光下晶莹发光,附近有小船出租,好几艘小船拴在木桩上,对岸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田原按照地址去寻找野吉欣平的住宅。从大马路往左拐,跨过池上线的道岔,那儿是一条住宅街。这一带有几处空地,还有小山岗,山岗上竖着很多招牌、广告牌。最近不但在火车道沿线,而且在空地上也乱七八糟地竖起许多招牌——电气器具,土地分让,药品、医院等广告五光十色,仅医院的广告就有两家;综合医院——“荏原医院”和精神病院——“都南医院”。 田原第一次到这儿来,什么都觉得新鲜。 天气很好,一走路就热。 野吉欣平的住宅座落在高地上,看了叫人很舒服。这一带都是中等的“文化住宅”(是一种便于生活的新式的简易住宅。),红屋顶和灰屋顶居多。 野吉欣平家是一座和洋折衷的小搂房,南面的一角还是崭新的,可能是以后增建的。田原斜着眼睛瞧见名牌上的“野吉”两个粗犷的字。从他家门口走过,看到庭园用铁丝网围起来,里面盛开着蔷薇花,窗户部挂着窗帘,听不见人声。 田原想找一家人家了解一下情况。但白天这住宅区很僻静,四周没有一个人影,虽在太阳光照射下,却显得格外冷清。 田原一转念,沿坡道朝高地走去。这儿有一家菜店。他猜想,这爿店的顾客肯定是这个住宅区的主妇,便推门而进。 他不敢拿出报社的名片,就冒充是兴信所(是一种受人委托,对他人的身份等进行秘密调查的机构。1830年由英国人贝利创设。日本于明治25年(1892)年首先在大阪创立。)的。 “不瞒您说,有人给野吉先生的妹妹提亲,对方想了解她哥哥野吉先生的生活状况、人品等。我想,他家一定是宝号的顾客,请您务必介绍一点情况,不胜感谢。” 田原胡编乱造地说了一通。 “这个。……没听说野吉先生有什么妹妹啊?” 菜店的老板娘歪起了脑袋。 “是的,他妹妹不住在这里,在他老家。他们已经去老家看过了,但无论如何想了解一下她哥哥的情况。” “呵,原来如此。没想到野吉先生还有这么一个妹妹。” 老板娘老老实实地上钩了,“野吉先生家是我们的老主顾了。这一带再也找不出这样的第二家。有的人家外表瞧着挺阔气,可是内里的经济很桔据。我们做这个买卖的,一看便知。野吉先生家是另一回事,不买则已,一买就要买最上等的,而且从来不还价。” 老板娘赞不绝口。 “这么说来,他家的生活很富裕罗!” “那还用说。可阔哩,光从外表看,哪一家都差不多,可是家里的日子可不一样呵!” 老板娘若有所指地说。 “野吉先生家来往最亲密的是哪一家?” “这个。……”老板娘想了一下,“那得数草叶家了。从野吉先生家往前走二三家便是。” “哦说这话也许不太合适,那么有没有跟野吉先生家合不来的,不对劲的呢?因为光听来往亲密家的话似乎不太公平,也得听听相反的意见作为参考,您说是不是?” “是的。”老板娘微微一笑,“那就得找小塚家了。” 2 田原典太先走访草叶家。恰好一位三十多岁的主妇在庭园里晒衣服,田原从篱笆外招呼她。 田原仍然冒充是兴信所的,把刚才在菜店里说过的话跟这女人说了一遍,请她作证明。 “那没说的。这是个好家庭。跟这样的人家攀亲那太好了。” 那女人一听是来攀亲,顿时来了劲,自然而然话就多了。她还反问男方是什么人家等等,田原伺机转移话题。 “生活状况那是很富裕的。我经常上他家去,家具漂亮极了,真叫人羡慕。太太的和服和西服都是高级品,象我这样是绝对买不起的。” 田原从这位与野吉家关系亲密的草叶夫人口吻听出,她不但羡慕,而且还有点妒忌。 “他家先生是税务署的科长,收入相当可观吧!” “那是啊!”草叶夫人忽然放低声音,“论工资,和我家先生不相上下,可是人家有外快呀!”夫人话中有话。 “噢,那外快指的什么?”田原故作不懂。 “在税务署里当个科长,那些大公司,大商店都拍他马屁呀。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家里生活如此阔绰,光靠工资是不够的,总还有其他的办法。” “噢,他家生活这么阔绰吗?” “呃,是的。说这话也许不太好,这一带谁也比不上他家。 倘若他妹妹结婚,那哥哥一定会给妹妹操办得很体面的,这一点甭担心。”与野吉家和睦相处的草叶夫人自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田原接着又去访问小塚夫人。夫人一开始就尖刻地说,“嘿,那家人家跟我们不同,把附近人家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人家。 大家都觉得太奇怪了。我们家先生作过调查,野吉先生的工资四万元左右,四万元能够过这样阔绰的生活,总有别的门道。” 小塚夫人不到四十岁,丈夫是某公司的科长。也许因为同是科长的地位,产生了竞争意识,也许因为丈夫依靠这几个死工资,跟野吉家无法相比,产生了妒忌,秘密地去调查野吉家的收入。 “您说的门道指什么?”田原故装糊涂。 “你不懂啊!税务署是个神秘莫测的地方呵!在外面吃喝,都不用自己掏腰包,这样不就节约了在家的吃用?” “总不能老是白吃吧!” “不,都达样,没错,我家先生都调查过了。到吃晚饭时,跑到大公司或大商店,人们就乖乖地请他上馆子。想要一架照相机,就上照相机店,说借用几天,你能不借给他?到了他的手,就成他的了。要想坐车,就上汽车行,一招手,车就过来了,不用掏腰包。到了过年过节,那更不用说了,百货公司的送货车每天都来送东西,络绎不绝。野吉家里的东西都是要来或送来的,不用买。瞧那太太大模大样的,都靠的是她丈夫额外收入。” 小塚夫人说着说着脸色发白,气得几乎要跺足。 “真的吗?恐怕不能这样吧?”田原故意试探。 “不,不,您真是什么也不知道,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厉害着的哩,那太太手上戴的金钢钻戒指,足足有两克拉,那是用一家大公司的退赔款买的。我们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那不成了贪污了吗?” “那是体面的贪污。我奇怪警察为什么不抓他们。您瞧最近o税务署的贪污案件,报上不是登了吗?那不过是冰山的一角,这么点贪污有的是。野吉不是个好例子吗?您是为野吉的妹妹婚事前来调查的,依我看,为了替男方着想,这门亲事还是吹了好。否则,不定哪天,野吉披着绳子进了监狱,两家都遭不幸。” 小塚夫人的目光敏悦,似乎咬住了这瞧不见的敌人。 “这么说来,野吉家的生活相当阔气罗?” “是呵!我们这些人是没法比的。人家归来从来不坐电车,都是小汽车接送,而且不止一家公司。你明白吗?那些关系户都巴结他。” 听小塚的口气,她似乎还记得汽车牌照的号码。 “对,对。”小塚夫人忽然想了起来,“说起汽车,我还忘了。野吉自已会开汽车,经常洋洋得意地开着漂亮的车子,不是黄牌,而是白牌。你想,白牌车都是不花钱借来的。” 夫人说的话,田原都不大在意,唯有这“白牌车”打动了他的心。 “太太,您还记得那白牌车的号码吗?” “这个。……”话到一半,夫人有点顾虑起来。“这也得跟你说吗?你会不会说出去呢?”说着,狐疑地瞧了田原一眼。 “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我们调查的事情不让任何人知道。太太您给我们提供的资料,我们都保密。这一点,请您放心。” “是这样吗?”小塚夫人犹豫了一下,她的愤怒打消了顾虑。 “我记得那白牌车的号码是u4521。” 田原立刻把号码记到本子里。这时,小塚拽了拽田原的袖子。他定睛一看,一位看来有二十七、八岁、瘦削的女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西服在对面人行道上走。 “就是她。” 小塚夫人对田原悄悄耳语;“那就是野吉太太。瞧那酸劲儿,走路都摆架子,打扮得跟小姑娘一样,粉抹那么厚,那化妆品肯定也是白白要来的。” 小塚夫人的眼里燃起了憎恨之火。 田原典太马上赶到四谷的陆运局。 3 田原典太马上赶到四谷的陆运局。 他向职员递上一张名片,找个适当的理由,需要调查车主,把号码给职员看。 “u4521?” 那职员翻阅一本大账本。 “查到了,现在这辆车是属于——” 职员写在一张纸片上递给田原。 东京都品川区大崎中丸町xx番地 伊原仙藏大东酒业公会理事 田原接过来一瞧,心中立刻明白。酒业工会与间接税料科长野吉欣平之间有不可分离的关系。 这个酒业公会在什么管区都无关大局。因为税务署员在各管区都有面子,即使属于别的管区,只要去一个电话,对方说声ok,事情就办妥了。各税务署在利益上是互相依存的。 野吉科长肯定是凭借自己招牌,随便借用酒业公会伊原理事的汽车。 田原忽然想到,三月三十日在武藏境发现沼田嘉太郎惨死的尸体,四月十一日在平和岛发现横井贞章惨死的尸体,四月二十二日在新宿若叶庄公寓发现崎山科长惨死的尸体,这三起杀人案都被认为使用过汽车。 在头两起杀人案侦查过程中,曾考虑过凶犯使用出租汽车或小型卡车。侦查当局也曾推测凶犯拥有自备汽车,但始终未找到线索。 野吉欣平没有自备汽车。但未曾想到他可以随便借用他人的汽车,这是个漏洞。 田原典太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激动起来。 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偷偷地跟时枝伍一商量。 时枝伍一听了他的分析,立刻兴奋起来。 “田原君!这是个最大的嫌疑犯,他一定使用那辆汽车。” “你也这么认为吗?” “谁都会这么考虑的,只要一查这辆汽车就明白了。看一看酒业公会理事在一月底、四月十日星期六、四月十八日星期日是不是将汽车借出去过。沼田嘉太郎估计是在一月底与崎山亮被杀害的,因为日子隔得太久,也许不太准确,但横井贞章久被杀,尸体发现较快,因此推定死亡日期比较准确。总之,四月十日横井贞章被杀,四月十八日崎山亮久被杀,这两个日子,这位河业公会的理事是否将车借给过野吉?假如这是事实,那十之八九没错。” “你是不是去调查一下?” “行!包在我身上。”时枝伍一的脸膛忽然亮了起来。 “这人太残醋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怎么回事?” “你瞧野吉,看来象个胆小鬼,暗地里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啊!本来我认为野吉是崎山的手下,不过是听人摆布的同谋犯。此刻看来,野吉也许是主犯。好吧!汽车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我去办。” “等一等。这么看来,事情有点眉目了。上次我们考虑,这三起案子,活动范围很广。如今看来,野吉家在池上线洗足池附近,恰好在正中央,只要有汽车,他的家可以成为可能行动的半径的中心。” “是这样。” “田原君,你去干什么?” “去寻找堀越美矢子的下落。” “堀越美矢子?也许她已经远走高飞了!” “找到了这辆汽车的线索,那么她在五反田车站下车倒可以理解了。” “就是说,她可能坐野吉的汽车走了。也许野吉是堀越美矢子的秘密情夫罗!” 时枝自言自语地说,似乎有了意外的发现。 “这问题嘛!。……不过这样说,疑问太多了。假如野吉是堀越美矢子的秘密情夫,这种说法太有跳跃性了。” “不过,你想,”时枝说,“男女之间的关系很难预料,堀越美关子虽然是崎山的女人。但崎山的同事野吉不见得不对这女人伸手。” “等一等,”田原叉起胳膊思考了一下,“对,也许有这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可能野吉也迷上了堀越美矢子,可是美矢子是他的强手崎山的女人,所以他不敢伸手。而堀越美矢子理解野吉的感情。这是可以想象的。因此一旦煽越美矢子出逃后,她请求野吉把她隐藏起来,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有这种可能。” 听了时枝的话,田原考虑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亮了起来,说道:“野吉欣平和堀越美矢子是同谋犯!” “此话怎讲?不过我认为野吉不可能杀死崎山。还是美矢子单独作案较为合情合理。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不,这是我刚才心血来潮。”田原避开时枝的追问。 “我认为这不可能。”时枝说,“起先我认为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同谋杀害了沼田嘉太郎。因为沼田知道崎山在p税务署的阴谋,他对崎山恨彻骨髓。贪污事件败露时,沼田做了牺牲品,他上了崎山的当。后来他发现自已上当受骗,于是想揭露崎山调到r税务署后的罪恶勾当。所以他站在‘春香’门前监视崎山的行动。崎山发现沼田是个危险人物,决意要消灭他,否则一疏忽大意,自己的地位就难以保住了。沼田象疯狗那样咬住他,崎山慌了,伙同野吉和美矢子杀害了沼田。” “晤,你说得有理。” “后来出现了横井贞章。横井君受你的委托去调查沼田嘉太郭被杀害的原因。据你说,横井对税务署的内部情况非常熟悉,因为以前他办过税务方面的内部刊物,他十分了解税务暑员的毒辣手段。他追捕的矛头指向崎山。据我推测,他已经相当靠近崎山。崎山发觉后,把横井贞章骗到平和岛,将他杀害。这一切都有野吉欣平做他的帮手。你说的那辆酒业公会的汽车起到了搬运尸体的作用,司机就是野吉。” “照你这么说,美矢子逃到野吉那里,是野吉把她隐匿起来了,是不是?” “是的。野吉以前就迷恋美矢子。崎山一死,就肆无忌惮了。美矢子死气白赖地投靠他,野吉巴不得接受啊!我认为现在野吉把美矢子秘密地隐藏在一个地方。警视厅至今末找到她的下落,那是因为藏得太巧妙了。” 第十九章 1 田原典太的脑子里老是想着芳叶庄公寓堀越美矢子隔壁那对年轻大学生夫妇的事,甩也甩不排。这对夫妇借住堀越美矢子的邻室,妻子对崎山亮久的尸体臭特别敏感,接着就搬走了。这是在尸体发现以前。 这对夫妇搬到堀越美矢子的邻室,是在杀人事件发生的当天。说偶然,也太偶然了。这件事老是钻在田原的脑子里,去也去不掉。 据说那位年轻的妻子酷爱读书,搬来时行李袋里塞满了书,每次外出时还买书回来。而搬走时,行李袋还是塞满书。 田原曾经问过法医专家,认为邻室壁橱中的尸体臭很快刺激她的鼻子并不是不可能的,但有个条件,这个人的嗅觉必须特别灵敏。 这事情有点蹊跷。 在世界上有的人的嗅觉比常人敏锐,但这样的人很少,所以总有点不自然之处。而在杀人案发生当天搬来,更是奇特的偶然。 这时,田原的眼前浮起野吉夫人的脸,不用与她不对劲的小塚夫人说,猛一看,她那打扮也确是很年轻。 难道是她?他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有这样的巧事。 他心里老是惦着这件事。他又想到那对夫妇搬来时那件塞满书的行李。这件行李引起田原许多想象。 第二天,田原典太乘池上线到洗足池车站下车。他沿着昨天走过的路,跨过岔道口,来到住宅街。空地上竖着两家医院的招牌,再走一会儿,登上高坡。 小塚夫人见田原典太又来访问她,不由地吃了一惊。 “太太,昨天太谢谢了。” 田原装出兴信所职员的样子,向她恭敬地一鞠躬。 “昨天我的话说过火了吧?”小塚夫人局不安地说。 “不,不,很有参考价值。太太,您的观察太敏锐了。我到其他地方也作过调查,说的话跟您一样,看来这门亲事还是吹了好。太太,您做了一件好事。” “是吗?”小塚夫人微微一笑,“只要对您有帮助那就行了。” “不过,太太,我还想向您一个问题,野吉太太从四月十八日起是不是出去旅行过三四天?” “旅行?” “是不是旅行不清楚。总之,这几天她是不是不在家?白天是不是老不见她,有没有这样的事?” 田原盯住她看,观察她的反应。 “不。”小塚夫人很干脆地答道:“没记得有这样的事。四月十八日后的三四天,正好学校开运动会。我记得很清楚,野吉太太一直在家,跟她对劲的草叶夫人老在她家出出进进。我亲眼见的。” 怀有敌意的小塚夫人的证言,那是不会错的。田原向她道了谢,步履蹒跚地回来了。他想到借住堀越美矢子邻室的年轻夫妇会不会是野吉夫妇化妆的,这是他从野吉夫人打扮得特别年轻这一点想到的。的确,野吉欣平无论如何也不象个大学生。不过据公寓管理人老婆子说,那个男的很少露面。原因之一,他怕人家认识他,其次他在税务署上班,当然不能老在家呆着。据老婆子说,那男的戴着鸭舌帽,把帽沿压得很低,穿着大学生制服,是不是故意迷惑人? 那么,野吉欣平为什么要杀掉崎山呢?田原回答不出。但是所有可能性都有考虑的必要。小塚夫人说野吉太太打扮得简直跟小姑娘一样,这也给他一种暗示。 可是,那对年轻夫妇借住若叶庄期间,野吉夫人一直在家——小塚夫人决定性的证言完全粉碎了田原典太的假设。 田原顺着原道往回走,下了坡,越过竖着医院招牌的空地,跨过道岔口,回到洗足池车站。 2 下午四时,田原精疲力尽地回到报社。时枝伍一兴奋地进来了,一见田原,二话没说,拉着他往外走。 “怎么回事?” 田原估计时枝一定抓着了什么线索。 “查明白了,这是个伟大的发现。”时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辆车就是酒业公会理事的自备汽车,是他借给野吉的。因为以前逃税被野吉抓住了把柄,因此现在讨好野吉。我找到那辆车的司机,请他喝了一杯,巧妙地施了些怀柔术,他就将行车日志拿给我看。正好我们认为有问题的那两天,野吉都借车了。” “有问题的日子?” “我抄在本子上了。”时枝兴奋地翻阅本子,“四月十日下午三时至十一时,十八日下午三时半至七时,还有二十日下午四时至九时。” “等一等,四月十日不是横井贞章被杀的那一天吗?” “是的。十八日是崎山被杀的日子。”时枝说,“二十日是怎么回事?那跟案件没有关系呵!” “四月二十日下午四时也借车。” “也许二十日那一次借车是个关键。” “呃?” “这可以另外凋查,是不是还听到别的什么?” “二十一日那天,这辆汽车送出去修理,日志上也写得很清楚。” “修理?哪儿发生故障?” “不,不是故障。据司机说,不知碰了什么硬的东西,车座上有一处戳破了,坐上去硌屁股。野吉还车时就成这样,主人发了火,因此开出去修理,汽车休息一天。” “那是碰到了硬的东西,戳破了幸座,在什么部位?” “很奇怪。按常情,碰到硬的东西,应该在座位上,也就是人坐的地方。可是这破的地方却是由于座位两端向下弯,成弓形,而弄坏了。” “破了多大一块地方?” “很小,只有一公分左右。” 田原典太听了之后,考虑了一会儿,弹了一下指头说,“对!” “怎么啦?” “我总算把其中的奥妙弄明自了。” 田原对时枝悄悄耳语,时枝听完,“啊!”的一声,瞪起眼来。 时枝又起胳膊,“晤”“唔”地想了一会,额上出现几道皱纹,陷入了沉思,接着抬起头来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什么?” “诚然,四月十日横井贞章被杀,四月十八日崎山被杀,是野吉借了汽车办的。那么,一月底沼田嘉太郎被杀又怎样解释呢?” “什么?”田原高声问道;“怎么?一月份野吉没借车吗?” “是的,我在行车日志上从一月起一直查到四月,野吉借车是从四月开始的。” “这是真的吗?” “行车日志不会说假话的。” 田原用手指掠一下头发,搔搔头皮。但神清并不沮丧。 “是吗?不过这也并不见得不合情理。因为杀害沼田时也可能使用另外的汽车,以后两次使用酒业公会的车,这样一考虑,我的椎论是没有破绽的。” “那么另外一辆车该怎么去找呢?” “现在还不知道,先放一放再说。现在先上修理车座的工厂去一下,你问过是哪儿吗?” “问了。是大崎的一家汽车修理工厂。” 两人立刻坐报社的汽车出发。汽车修理工厂在大崎的玉业地区,夹在许多大工厂中间,是一家很破旧的小工厂。因为时枝早已搞通关系,一到工厂就有一个脸上手上全是油污的三十来岁的工人出来迎接,那工人长的一副圆脸,很好说话。 “那辆车确实是我修理的。车主伊原老爷发了一顿牢骚,说是把车借给别人,在车座下端戳了一个一公分左右的洞。后来我一看,与其说戳破,还不如说是用刀割掉的。” “这种情况常有吗?”田原向道。 “不,这种情况很少有。借车的人说是裂开的,那是借口,实际上是用小刀割掉的。” “呃?他为什么要割掉?” “这个,。……我就说不清了。” “谢谢您。” 听了这介绍,已经足够了。田原催促时枝回到汽车上。 “上哪儿?”司机问。 “回报社。”暂时还确定不了目的地。 “你怎么弄明白的?犯人是野吉吗?”坐在一旁的时枝激动地说。 “唔。”田原生硬地答应了一声——因为还有一个重要关键未解决,那就是借住着叶庄的年轻夫妇问题至今没有落实。田原曾经估计是野吉夫妇,后来这条线也断了。 那么,这位年轻太太是谁呢?田原曾经对自称大学生的丈夫有过怀疑。但从外出时必定买许多书回来这一点看,那妻子的嫌疑更大。这一关键问题不解决,那就无法最后确定野吉是凶犯。 “喂,时枝君!”田原喊道:“你马上到r税务署去一趟,看一看野吉的睛况,因为他认识我,我去不合适。” “行!”时枝点点头。 “你就坐这车去!我在这儿下车。” “就这样了!” 田原下了车跟时技一招手,目送汽幸消失在繁忙的车流中。 3 田原随便跨进一家咖啡店,要了一杯咖啡,手肘支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女招待见田原神情恍惚,还以为他无聊,拿了一张报纸递给他。 “谢谢。” 田原啜着咖啡,茫然地翻翻报纸。 他没有想出好主意,有两点他还没有搞明白——堀越美矢子邻室的大学生夫妇,以及堀越美矢子的下落。 田原想了半天,感到有点累了,他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到报纸上。其他日报和刚才自已看过的本社日报内容差不多。 他又翻到“东京都版”上。过去他很少看这一栏目,因为它不登什么重要消息。 由于思考过度和无聊,田原仔细地阅读平时很少过目的“东京都版”。当然他并不抱特殊的关心,只是为了消遣。 突然,角落里的一条小消息吸引了他: r税务署长尾山正宏氏最近光荣调回大藏省主税局,尾山氏在r税务署任职一年八个月,后任由w税务署长末广忠太郎上任。 田原的眼睛盯住这条消息。 “这位年轻的署长终于调回大藏省了。” 田原眼前仿佛出现了这位用税务署的行话来说,是“学士派”出身的年轻署长的形象。 他“氨地一声叫出声来,放下报纸,把咖啡部弄翻了。 田原赶忙回到报社。不到五分钟,时枝伍一也回来了。 “我去了r税务署,那儿的尾山署长决定调工作,署内一片忙乱。” 田原打断了他。 “时枝君,你来一下。” 他带着时枝走出编辑室。报社里找不到一间可以谈话的小房间,只得上四楼的食堂去“密谈”。 今天正赶上不是繁忙时刻,食堂里很空,只有五六位制版部的工人在喝茶。 田原和时枝选择一个靠窗户的座位。 “辛苦了。”田原说,“署内因署长调动正忙着哩,是不是?”“是的,今晚上开送别会。下层职员正忙着张罗会场,上层职员因为署长调走,都沉不住气,不知在忙些什么。送别会在仰仗税务署关系的菜馆里举行。照例是出一点点会费,实际上耍花贵好多倍。管区内的大户都出钱,让这些家伙们美美地饱餐一顿。” “这家伙真是仗势欺人埃” 两人哈哈一笑。 “那野吉怎么样了?”田原典太问道。 “只有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呆若木鸡,独个儿坐在角落里愁眉苦脸。其他科长、股长都七嘴八舌地说东道西。” 田原听了时枝的话,点点头。 “田原君,难道野吉真是最大的嫌疑犯?” 田原典太摇摇头。 “野吉确实有嫌疑,但并不全是他干的。” “不是全部?” “回头我对你讲。我已经摸到头绪了。” “嗬?”时枝瞪起眼睛注视田原的脸。 “我告诉你,最令人怀疑的是堀越美矢子邻室的那对大学生夫妇。那年轻太太二十日就在隔壁的房间里闻到尸体臭,以此为理由,第二天二十一日就搬走了。不过,她闻到尸体臭似乎太早了,我以早就有怀疑,于是问过监察医院的佐藤傅士。虽然据他说,死了第三天,邻室中能闻到尸体臭,不过,嗅觉再灵敏,也值得怀疑。” “所以,你老是注意这对失妇,是不是?” “我认为这是这起案件的重点。这对夫妇搬到堀越美矢子的邻室,是在十八号那天,亦即崎山亮久尸体被我们发现的前四天。根据解剖,推定崎山亮久死亡的日期也是在尸体发现前四天,也是十八号。 “说的是。” “而这对夫妇搬出时,正好在尸体发现前一天。你想一想这情况。还有一点,他们搬进和搬出时,都不雇附近搬运公司的车。而另一方面,野吉正借用他熟识的酒业公会的汽车,日子正相符,四月十日、十八日、二十日三天,二十一日汽车开出去修理,因为车座下端被割掉一块,引起车主的不满。你想想,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时枝伍一瞪起眼,颇为自信地说;“也许是我异想天开,难道是血迹吗?” “不是血迹,可能是尸体排出的污物落在车座上。” “尸体?谁的尸体?” “当然是崎山亮久的。” “崎山的?”时枝吃了一惊,“崎山不是被堀越美矢子在她房间中杀死的吗?” “不是,不是。”田原连连摇头。 “那尸体是从外面运去的。八成儿是装在行李袋里,尸体的污物从行李袋里漏出来,滴到车座下端。” “这是那对年轻夫妇办的吗?” “我到若叶庄公寓去过好多趟,据管理人老婆子说,那对夫妇工没来时,行李袋里塞满书,非常重,他俩搬上去时费好大劲。这一天是星期天,十八号,肯定行李袋里装的是尸体。” “照你这么说,这对年轻夫妇在外面将崎山亮久杀害,将尸体装进行李袋,运到自己房中,是不是?” “是的。往后的事,小孩子也能想出来了。趁堀越美矢子不在家,将尸体搬到地房中的壁橱里藏起来。” “可是,堀越美矢子外出时,一定将门锁起来,他们怎么开开门将尸体运进去?” “那没有问题。”田原典太微微一笑,“崎山和堀越美矢子是姘居关系,钥匙不会只有一把。美矢子为了让崎山方便,也给了崎山一把。这把钥匙装在崎山的口袋里,开门还会费事吗?” “原来如此。他们这样明目张胆,不怕给其他房客发现吗?” “白天那公寓走廊上没有人。一进门,楼梯就通往二楼,虽说是公寓,但每个房间部是独立的。凶犯肯定充分了解这公寓的情况。因此,他们早已计划好了。” “那么,运尸体的汽车,是野吉借的酒业公会理事的汽车?” “是的。” “这事情有点蹊跷。尸体的污物滴落在车座下端,那是二十日野吉借车时干的吧?第二天汽车开出去修理。可是崎山被杀是在十八日下午,而二十一日这对夫妇又搬走了。此话怎讲?” “二十日野吉借车,那是另有目的。十日横井被杀,尸体运往平和岛,是用的另外的汽车,我是这样件估计的。把它们混同在一起,因而产生了错觉。因此,二十口野吉开车时,发现车座下端有污点,而犯人自己倒没有发觉。当野吉告诉犯人时,犯人着慌了,命野吉把污点去掉。 “可是二十一日,野吉没有借车埃” “是的,那对年轻夫妇从若叶庄搬出时,用的是另外的汽车,因为那辆车已开出去修理了。” “还有,二十一日他们搬走时,那行李袋和搬来时一样重啊!” “是的。倘若搬走时,行李袋突然轻了,那就不合情理了。 所以那位大太每天都买书回来,把它塞到行李袋里,因此它的重量与尸休相等。” “这样说来,那对年轻夫妇是有计划地搬来,又有计划地搬走,是不是?”时枝问道。 “是的。不仅如此,而且诱拐堀越美矢子的也是他。” “诱拐?” “你想,堀越美矢子是在五反田车站与‘春香’的姐妹良江遇见的。她肯定是被人叫到五反田车站附近的。她之所以笑嘻嘻显得很高兴,那是因为有人冒充崎山叫她出来的。” “然而,当时崎山已经死了。当然另有人叫她,堀越美矢子就那么轻信他人之言吗?” “关键就在这儿。她肯定是听到熟人说这是崎山的传言,而且此人是崎山的朋友,因此她确信无疑,就去了。” “这个朋友是野吉欣平吗?” “是的。是野吉把堀越美矢子叫出来的。” “那么凶手是野吉罗?” “不,野吉不过是受人指使而已,凶犯是另外一个。” “谁?” 田原典太对时枝悄悄耳语,时枝吃了一惊,顿时变了脸色。 他象受了电击一样,屏住呼吸,身子都发硬了。 “时枝君,你立刻带一个摄影组,按照我的吩咐去进行工作。” 时枝呆若木鸡,好象还没有从梦中醒来。 这时,食堂里人渐渐多起来了。两人站起身来,肩并肩走出食堂,边走边说。忽然,时枝喊了起来:“我明白了,这‘阶梯’是什么意思,我明白了。” 田原微微一笑。 “是的,‘阶梯’是杀人的动机。可怜横井贞章君刚觉察到就被杀了。” 4 当夜九时。 田原趴在桌上写信,忽然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时枝伍一回来了。 “怎么样?” 时枝把一张照片递到田原跟前——这是位年轻的妇女站在自己家门口的镜头。 “摄影师煞费苦心,好容易等她出来,才偷拍下这个镜头。”田原看着照片,自言附语地嘟嚷道: “这么看来,女人太可怕了。” 时枝也发表了自己的感想;“你瞧多温柔的样子,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犯这样的罪。” “是啊,一切的一切是为了爱她的丈夫啊!” “是吗?我也想娶这样的老婆。” 田原把照片塞进口袋里。 “好,谢谢你,现在我要出去一趟。” “上哪儿?” “上堀越美矢子的公寓。” 田原在报社门口要了一辆出租汽车,迳直去新宿。这戏快演到最后一幕了。到新宿,汽车行驶三十分钟中,他在车中考虑了许多种方案。 公寓管理人尚未睡觉,田原立刻找到了老婆子。 “多次打扰您,请原谅。” 田原向老婆子一鞠躬。 “大婶,又要来麻烦您了,你瞧,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相片递给老婆子。 老婆子凑到电灯光下,仔细地看着。 “啊!就是她。就是她刚搬进来,立刻就搬走。就是她嚷嚷尸体臭,找个借口搬走的,没错!” “没弄错吧!” “不会有错。我还跟她吵了一架,一点没错。” “真的没错,到哪儿你都敢说?” “当然敢说…………不过,这张相片您是在哪儿照的。” 老婆子吃了一惊。 田原见老婆子对照片确认无误后,已经达到了目的,也没有跟她打个招呼,立刻向汽车跑去。 田原回到报社,时枝还在那儿等他。桌子抽屉里锁着他写好的信,田原拿出信,又看了一遍,未作任何修改。 他把信连同那张女人的照片用一只中型信封封住,在信封上写上地址、姓名。 东京都衫并区河佐谷xx町xx番地 尾山正宏 他象鉴赏自已的书法似的,把信封看了一会儿,然后吩咐庶务科的值班,今夜把这封信用快递挂号寄出。 时枝伍一站在一旁,兴奋地注槐着田原所做的一切。 “时枝君!现在我们马上去警视厅,一科一股肯定有人值班。” 时枝伍一点点头。 两人肩并肩下了电梯。这时,两人都精疲力尽,没有精神了。 在汽车中,时枝问田原, “你是不是从'阶梯'中得到启发,找到了犯人?” “唔,有这么一点。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田原典太说,“以前,沼田嘉太郎在深大寺同崎山、野吉、堀越美矢子见过面。崎山指使美矢子将沼田叫到深大寺之后,美矢子和野吉留在那儿,崎山带着沼田跑了。这有点儿蹊晓。因为对沼田来说,崎山和野吉都是他的仇敌,当然他要提高警惕。可是沼田为什么老老实实地跟崎山跑了呢?这事情太莫名其妙。按照常情,沼田肯定不听崎山的一套,应断然拒绝的。” “那当然罗。” “后来据司机说,沼田和崎山从深大寺坐汽车到三鹰车站下车,从三鹰又乘电车去别处。但是乘电车,还是另外换乘别的车,不清楚。总之两人到一个地方去了。这个地方肯定有一个可以说服沼田的人,沼田一听此人的姓名,便老老实实跟着崎山走了。换句话说,崎山是沼田的引路人。” “原来如此。” “沼田对p税务署的人恨之入骨,而有人竟能说服沼田,此人究竟是谁,现在才搞明白了。” “晤,那么他为什么耍杀死崎山呢?” “因为崎山威胁他。起初,各人有各人的打算。那个人和崎山对沼田嘉太郎采取共同防卫态度。可是,那个人杀死了沼田,很可崎山也在常崎山对那个人庇护自已很表感谢。可是你别忘了,崎山在税务署里是个无恶不作的恶棍,这下,他反过来又威胁那个人。崎山在税务署里肆无忌惮贪污受贿,使人不能容忍。 再说,那个人杀人的把柄又掌握在崎山手里,他无法对崎山提出戒告,于是采取了最后手段,伺机杀死了崎山。” “伺机?” “那就是说在‘阶梯’上升了一级。横井贞章说得很妙,这杀人动机是‘阶梯’一步一步往上升的。” 5 汽车驶到警视厅正门口。 两人下到地下室,找到侦查一科一股的房间,往里窥看。 恰好今夜值班的是刑警a和刑警b,他两人承办武藏境沼田嘉太郎被杀案。来得正合适。 田原典太把刑警a叫到走廊上。 “什么事?深更半夜的。” 刑警a正下着象棋,快决胜负了。忽然被田原叫出来,脸上有点不高兴。 “‘春香’莱馆的女招待、崎山法人税科科长的情妇堀越美矢子的下落找到了。” “呃?”刑警a盯住田原看,“别说醉话。” “不跟您开玩笑,谁深更半夜喝醉了酒到这儿来跟你说假话呢?” “那么,你说,在哪儿?” “在东京。” “东京?在东京哪儿?” 田原把自己笔记本撕下一张交给他。 刑警a拿到走廊的电灯光下一照,读道,“东京都大田区xx町都南医院。” “这怎么回事?” “是精神病院,堀越美矢子被当作疯子关在那医院的铁窗里。不快些去,或许她会被杀害的。” “你说瞎话。” “什么?这是瞎话?你查一下都南医院的院长是谁?他是r税务署署长尾山正宏的哥哥。你瞧,院长的姓正也是尾山。” 刑警a蹬大限睛,差一点跳了起来。 田原和时枝跟着嘴里嘟嘟囔囔的刑警a,出了警视厅大门。 “好了,好了,这下堀越美矢子总算得救了。” 两人一起乘车各自回宿合。 “你怎么知道这精神病院是尾山正宏的哥哥开的呢?”时枝问道。 “这并不是我自己找到的。而是尾山署长自己告诉我的。有一次我去走访尾山署长,他对我说;‘最近社会很复杂,人们变得神经过敏了。近来报上尽登些神经官能症药物的广告,就是证明。我哥哥是位精神病医生,他也这么说,他接待的病人多数是神经官能症。’当时我对他的话只认为是闲扯,后来我才想起来,那是我去掘越美矢子下车的五反田车站一带侦察时,偶然知道野吉家在洗足池车站附近。我去野吉家途中,发现这都南医院的招牌。” “呃?这事情碰巧了。” “是的,一条看不见的线把这些事情都串起来。当我发现那块招牌时,并不在意。后来我想起尾山署长的话,于是又想起那块招牌。按着我去查实这精神病院院长确实是尾山的哥哥。这样一来,问题就明白了。堀越美矢子在五反田车站下车,被诱拐到精神病医院,这也是尾山正宏的主意。” “他哥哥答应监禁堀越美矢子吗?” “这一点我还考虑不成熟,邢只得让尾山自己来说了。不过,我的推测大体上是不会错的。” “这么说来,星期天搬到堀越美矢子邻室来的大学生夫妇,就是尾山署长夫妇罗!” “是的。当我访问阿佐谷尾山署长家时,见到过他太太。我记得她是位脸色白净、身体苗条、很有教养的女性。她帮助丈夫杀害了崎山。你还记得公寓管理人老婆子说过,那位太太的丈夫不常露面,偶而来时,也戴着鸭舌帽,把帽沿压得很低。尾山正宏还年轻,冒充一个大学生,完全可以瞒过老婆子的眼睛。尾山太太在这三四天肯定不在家,而尾山一个人回阿佐谷自己家里,然后从那里到r税务署上班。” “尾山的妻子不是已故大藏省次官岩村的女儿吗?” “是的。所以更不应该了。尾山正宏受到现任次官的重用,他是一家人的希望。他杀害沼田嘉太郎,看来不是有预谋的,而是偶然的过失杀人。但不管怎样,总之犯了杀人罪,事情发生后,一家人都维护他,他那精神病院院长的哥哥也帮他一把,而他的妻子则拚着命协助他。” “尾山为什么耍杀沼田嘉太郎呢?他没有理由要杀沼田,是不是?” “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所谓‘阶梯’。” “是的,我明白了。他怕自己的前程出现污点,是不是?” “是的。用税务署的行话来说,尾山是所谓‘学士派’,他暂时到基层当一阵子税务署长,将来再调回大藏省,他的前程早就定好了的。以下的分析是我的推测,尾山署长来到r税务署,发现法人税科科长崎山亮久和间接税科科长野吉欣平肆无忌惮地贪污受贿,他不能容忍。他很害怕,怕他们的劣迹败露,自己被追究责任,影咱自己的前程。这种‘秀才’型的官吏最怕自己升不了官,甚至比死都害怕。这时,发生了沼田嘉太郎事件。沼田以前在p税务署工作时,上了崎山和野吉的当,做了牺牲品,对崎山和野吉恨之入骨,伺机报复。这事情钻到尾山的耳朵里,也可能沼田自己写信给尾山。” 汽车向郊外驶去。 “崎山和野吉宁怕沼田,他们和尾山商量如何设法抚慰沼田。尾山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怕累及自己,也考虑到设法缓和一下沼田的情绪。于是就有崎山、野吉、沼田再加上堀越美矢子在深大寺的会见。崎山又带着沼田去阿佐谷尾山家。可以想象在深大寺,崎山和野吉极力说服了沼田。” “呵,对了。所以他们在三鹰车站前下车。” “是的,以前我画过一张三角形的地图,把阿佐谷给漏悼了。崎山家在吉祥寺,光考虑到崎山,所以出了个吉祥寺——武藏境——深大寺的三角形。没想到吉祥寺过去第三站就是阿佐谷。” “沼田被叫到尾山家,因为谈判不顺利,于是被杀了,是不是?” “谈判不顺利那是可以想象的。但我认为尾山恐怕没有杀害沼田的意思。也许是事情遇到了麻烦,尾山性急打了沼田或踢了他几下,沼田因为后来生活潦倒,身体虚弱,碰巧被打倒,气绝身亡。尾山夫人以及在场的崎山大为震惊。当然最害怕的是尾山正宏。他不敢去叫街上的医生,赶紧打电话给自己哥哥、都南医院院长尾山博士。博士闻讯前来诊治,声称沼田已无生还希望。 于是一家人慌做一团,竭力维护尾山正宏的地位。” “以后就把沼田的尸体扔到武藏境的麦田里,是不是?” “是的。那时用的是都南医院的汽车。所以查遍营业用的出租汽车部没有我到线索。也不是用野吉借来的酒业公会的汽车,”“沼田尸体的发现太晚了。” “是的,拖了很长时间才发现。因为他们有意识地迭择最偏僻的地方。这事他们办得很成功。事实上,沼田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腐烂,一部分露出了骨头。” “晤,原来如此。那么横井贞章被杀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我还未搞明白。这也许是我的想象。总之,横井贞章早就发觉尾山有问题。因为,你知道,横井是精通税务的,他很快就弄清了来龙去脉。于是他约尾山正宏秘密会见。尾山答应后,两人在某处见了面。十日那天是星期六,税务署工作半天,这时尾山已起杀意。因为他已杀了沼田,为了掩盖第一次杀人罪行,不得不再第二次杀人。因为横井已在某种程度上掌握了沼田被杀的线索。否则尾山是不会杀害横井的。我在电话里听横井说了‘阶梯’之外,还听得他说‘旧货店’,这是横井给我的一个启示。可是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他指的什么,这只得等待尾山自己坦白了。可是,我不敢相信,横井难道一点没有察觉,竟然如此麻痹大意,遭到尾山正宏的突然袭击。而搬运横井的尸体去平和岛也是用的都南医院的汽车。” “你说得有道理。动机是为了维护自已。按横井贞章的说法是‘阶梯’。总之是为了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这‘阶梯’亦即尾山犯罪的动机。这样推理对不对?” “对不对,还得听尾山正宏自己说。” “什么时候去?” “大概明天去。……喂,司机!请停一停车,让我下去,我的家就在附近。” 第二十章 1 第二天,上午十一时四十分,警视厅的刑警一行八人赶往阿佐谷尾山正宏的住宅。 四人在住宅周围警戒,其余四人走向大门。主任警部补按门铃。门里应该听到铃声,但无人出来开门。 刑警们面面相觑,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不安的神色。主任警部补使了一个眼色,三个刑警绕到旁边,敲敲面向庭园的玻璃门。另一个刑警从庭园跳到回廊上,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他发现里边出了事。 他一招手,三人撬开玻璃门,直向客厅冲去。一个女人躺在铺在榻塌米上的被窝上,另一个男人站立在一旁。女人已断气,男人两眼发呆,处于虚脱状态。 刑警抱起女人的尸体,不由地喊道;“自杀了。”她那美丽的脸庞还浮现出温柔的表情,双颊呈玫瑰色。 “喝了氰彩酸钾!”刑警叫了一声。 进来这许多刑警,尾山正宏却象没有意识的人那样呆立在那儿。 “你是尾山先生吗?” 尾山不回答,眼睛依然朝上,张着嘴,脸色苍白。 “你被捕了!” 主任将逮捕令展现在他面前。但尾山正宏并不想看,他的头发披散在那聪敏的前额上。 “我知道了!”过了一会,他才答应了一声,声音很低,近乎嗫嚅? 一位刑警快手快脚的搜他的身,怕他藏着毒药。没有搜到氰酸钾,却掏出一封很厚的信,主任打开一看,原来是遗书。 “一切都写在上面了。”尾山又嗫嚅了一声,“妻子自杀了。惭愧得很,我晚了一步,没死。我愿受制裁。” 警部补点点头,给他铐上手铐。其他刑警都朝电话机走去,立刻同鉴识科取得了联系。 警部补把“遗书”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一个刑警兴奋地打电话。 “当我跨进大藏省的大门,我以为我蔷薇色的人生开始了。 我确信我的前程已经定局。人们都叫我‘才子’,当上官后,周围的人对我抱着很大的希望。人们都认为我不久就要当局长,我自己也深信不疑。 自从我娶了大藏省次官岩村的女儿后,事情就更加明确了。 我懂得官僚的发迹,除了实力以外,更重耍的是依靠裙带势力。 岩村将女儿许配给我,不仅对我个人抱有期望,也考虑到他将来投身于政界后,可以加强他在大藏省的发言权,事先将我安插在大藏剩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只要我能够飞黄腾达就行。 我在大藏省供职二年。不是我自夸,工作上我比同期进省的伙伴们强得多。为了发迹,谁都得到地方税务署去工作一段。我自告奋勇地出任r税务署署长,熟悉一下基层单位的业务。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竟会在这里彻底毁灭了自己。 我到r税务署赴任后,发现署员的贪污行为比比皆是。 他们对此的不以为然,更使我受到震惊。他们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夸耀业主们对他们的‘供应’。其中最恶劣的是我赴任后一年从p税务署调来的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崎山在p税务署时,同某金融公司的逃税案有牵连,为了冲淡影响才调来r署的,野吉是崎山的手下,也一起跟了来。 开初,崎山还比较老实。时隔不久,他便开始发挥他的‘本领’。他毫不接受教训,竟然公开受贿。我深感不安。如果我对他放任不管,将来必定会受到揭发,影响我的前程。于是我请求上司赶紧将我调回大藏剩但因我就任署长刚够一年,无法实现。我也拜托过岳父岩村,他说至今尚无这样的先例,耍我再忍耐一时,不久,我的靠山岳父离开了人间。 我发现自己这个署长不过是个傀儡。我身为署长,但一张普通的税单,不经部下的手,我自己都无法处理。再说,我对实际业务是个外行。假如我采取高压手段,命令他们停止贪污,那么他们肯定会同我故意作对,执拗而阴险地欺侮我。科长,股长几乎全是科班出身,业务非常熟练,只有我是所谓‘学士’出身,大少爷署长,对业务一窍不通。 一天,一天,我如履薄冰,度日如年。倘若发生贪污案件,我这个署长将被追究责任,我出人头地从此无望。同期生本来就妒忌我,肯定会有人出来嘲笑我;活该!不,我耳边似乎已经听到这样的嘲笑声。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早日调回大藏剩糟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有一天,崎山来我家,小声地告诉我说,他在p税务署工作时有一个名叫沼田嘉太郎的人。此人因上面提到过的金融公司的逃税事件被解雇,便怀恨在心,正千方百计地调查本署的贪污事实,伺机报复。如果对他放任不管,那后果不堪设想。请署长出面劝慰他,而我们都对付不了他。假如署长能对他讲明道理,说服他,最为上策。我对实情一无所知,便答应了,谁知这是崎山的圈套。崎山早就看透了我的心思,才出此毒计。他实在是个狡猾的狐狸。 当时说定他把沼田带到我家来。这一天,我在阿佐谷住宅里等他们。后来来的正是崎山和沼田。 谈话开始后,沼田的态度非常强硬。他在p署工作时上了崎山的当,余怒未消,情绪很激动。当然,他对我这样一个年轻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不但如此,而且更因我是“学士”出身,他打心眼里憎根我。沼田嘉太郎是多年供职于税务署的科班出身的署员,把我视为‘特权阶级’,狠之入骨。不但是沼田,所有科班出身的都怀有这种感情。他们的自卑感、自然而然的会对‘学士派’产生妒忌、轻蔑和憎恶。 最后,沼田出言不逊,说我和崎山是同党,我顿时火了。总怪我自己太年轻,再加上崎山在一旁狞笑,我当场就发作了。此刻想来,这一切都是崎山预谋好了的,引导我一步一步走向毁灭。 我会一点儿柔道。平时我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故技,当我看到在一旁撒野的沼田,顿时怒火难平,扑到他身上,沼田象一株枯树似地猝然倒下。他的后脑勺正好撞在放在客厅角落里的同身长相等的布袋石像的头部上。这座布袋石像是岳父赠给我的。我一直珍藏留作纪念。 沼田嘉太郎停止了呼吸。我着慌了。我无法去请一般的医生来诊治,只得请都南医院院长我哥哥前来商量。哥哥告诉我沼田已死亡。此时我的妻子正好外出有事,等她到家里,一看此情景,放声大哭。接着,哥哥、妻子、崎山和我四人一起商量。崎山另当别论,只是哥哥和妻子惊叹不已,认为这样一来,我将来的前途简真不堪设想,决定要尽一切努力摆脱困境。当时首先要把沼田的尸体处理掉,于是用哥哥的汽车将尸体运到武藏境似北二公里的田野中埋掉。这地点是由崎山想出来的。 为了不让人们了解被害者的身份,我们将尸首上的大衣、上衣剥掉,由哥哥处理,后来我问哥哥,他说衣物已放进医院中的锅炉里烧掉了。 我懊恼方分,但并来放弃在上爬的思想。不仅我自己,就连哥哥和妻子也为我操尽心血。只有崎山抓住了我的把柄,暗自欢喜。 从此以后,崎山突然成了我幕后的暴君。在衙门里,他装作听命于我的样子,而事实上我是他的仆从。崎山旁若无人地干起他那干惯了的勾当来。甚至我最害怕的事他也大坦地去干。在他眼里简直没有我这个署长。 我迫切地希望早日调回大藏剩 我再次到处托人,又因期限未满,未调成。我焦急万分,害怕自己的罪行被揭露,暗暗祈祷崎山一伙的贪污行为千万不要败露。 这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横井贞章。此人以前办过税务署的内部刊物,对税务署的情况了如指掌,不知怎么的他发现我杀害了沼田。 有一天,他来我家找我。我发现他对案情进行了相当的调查,这使我惊恐万分。他在调查中抓住了我的把柄。这一天分手后,约定第二天星期六晚上见面。 横井的调查之所以使我害怕,问题就出在那座布袋石像上。 沼田死后不久,我把石像的头部清洗了一番,卖给了过去早想买石像的附近的旧货店。因为我的妻子不愿意将这件倒霉的东西放在家里。横井这个人真可怕。他在寻找我家之际,发现那座布袋石像出现左附近的旧货店里。如今,与身长同等高的石像是很罕见的,至少是大正时代的遗物。横井认识我岳父,在办税务署内部刊物时,访问过当时大藏省主税局长岳父的住宅,他记得这座石像放在客厅里。此刻他发现这座石像来自我家。沼田嘉太郎验尸时,肯定他的致命伤是后脑勺受到钝器的撞击,而布袋石像的头部恰好是呈圆形的钝器——这是鉴识科员鉴定过的。 当时我只考虑到把这件倒霉的石像送出去拉倒,没想其他的事情。我后悔不该将石像卖给附近的旧货店,尽管他死乞白赖地求过我,我该把它扔进海里,以消除后患。可是此刻一切部已晚了。横井贞章的锐眼已发现杀害沼田嘉太郎的‘钝器’就是这座石像。 我害怕极了。为了使自己的杀人罪行不致败露,我不得不第二次杀人,起先,我试图收买横井,但未成功。第二天早晨,横井应约单独来我家。这一次也是哥哥和妻子帮的忙,我用手掐死横井贞章,我哥哥用车把尸首运到平和岛。我第二次犯了杀人罪。事后,我找了借口硬把那座石像从旧货店买回来,马上装上车把它运到晴海码头,扔进海里。这样,我总算放心了。 现在只有崎山一人知道内情。 2 崎山是我最大的敌人。不定哪天他会揭露我。现在为了他自己利益,他利用我,一到了节骨眼上,他肯定会出卖我。我不得不考虑把崎山处置掉。这个时机终于来到了。 我听到消息,我久以盼望的调回大藏省的事儿即将实现了。 这是过去受过我已故岳父岩村恩惠的一个上司替我办的。 我欣喜若狂。但我想到即使调回大藏省,仍将不断受到崎山的威胁。我越是爬得高,他对我的威胁将越厉害。我还害怕他那肆无忌惮的贪污受贿行为总有一天会被揭露,我即使调回大藏省,也逃不掉我作为署长的责任。而且崎山也可能将我的杀人罪行一一坦白出来。所以我考虑到在我调回大藏省之前,必须把崎山除掉。 我去都南医院同哥哥商量。一家人为了维护我,几乎全出动了。我打听到崎山有一个情妇是菜馆的女招待,名叫堀越美矢子,单身住在若叶庄公寓里,崎山常去她那儿幽会。 我们的计划使从这儿开始。 我和妻子商量好,装扮成大学生夫妇,在崎山的情妇隔壁租了一间房间。我们计划杀死崎山,把尸体运到她房间内的壁橱里,嫁祸于堀越美矢子。搬家时将尸体装在行李袋里,搬出时那符李袋必须有同等的重量。 四月十八日下午四时,我偷偷地把崎山叫到家里,用柔道先将崎山摔昏过去,然后用绳子勒死。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为了把崎山叫到我家里,我的妻子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头一天,十七日(星期六),我上午到税务署上班,中午让妻子给崎山打电话,约他明天下午四时悄悄地到我家来一趟,说我家先生有一件秘密的事要跟他商量,请他不要对其他人说出去。崎山答道,‘我明白了。明天准时去’。当时在场的人后来对侦查当局说,打电话的是个女人。这样,当局误认为是堀越美矢子,事情对我们更加有利了。 要把崎山的尸体运到堀越美矢子房间的壁橱里,嫁祸于她,必须诱拐美矢子离开家,而且使她永远处于‘下落不明’的状态。因此选择哥哥的精神病院里医治最狂暴的患者的病房,将她隐匿起来。这间病房四周都有铁格子门,绝对跑不出来。我们把堀越美矢子作为疯子送进病房。这儿写外界彻底隔绝,谁也不会发现。医院里的护士只相信院长的话,不会听信患者的诉说,在适当时侯将堀越美矢子毒死,或让她慢慢衰竭而死。由医生开出死亡诊断书,这样做,绝对不会败露。 把美矢子叫到五反田车站附近的是我。我伪称是崎山的朋友,在前一天晚上给‘春香’菜馆打了一个电话,约她明天来五反田车站附近的咖啡馆,然后同她一起去箱根。美矢子被崎山遗弃后,既恨他,又对他恋恋不舍。而崎山也时常惦念着美矢子。男女关系实在太奇妙了。堀越美矢子一点也不怀疑这虚假的传言,高高兴兴地在第二天约定的时间来到咖啡馆。在那儿等待她的是我的妻子,我妻子花言巧语把她诱拐到哥哥的精神病院。只要一跨进医院门,那就甭想跑掉了。 等到堀越美矢子一进哥哥的精神病院,我便和妻子将崎山尸体用一个大行李袋装起来,运进美矢子的公寓里。看门的老婆子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回答是书。一进房间,我们取出尸体,从死人的衣服口袋里取出美矢子房间的钥匙,开开她房间的门,把尸体塞进壁橱里,再把门锁上。这时,公寓的房客都不在走廊上,妻子早就调查过,这个时间,房客都不在家,上班去了。 事情办妥后,我们按照预定计划,找好借口,搬出了公寓。 妻子外出时,早就买好同样重量的书装进行李袋内。搬出时,故意让看门的老婆子瞧见我们夫妇俩是沉重地将行李袋搬出去的。 搬进公寓时,我们使用了野吉借来的汽车,般出公寓时,使用了哥哥医院里的三轮摩托。 不料在运送尸体时,从行李袋里漏出了崎山的污物,滴在车座的下端。当时我没发觉,以后野吉告诉我,我吓了一大跳,立刻命野吉把这一污迹除掉,总算掩盖过去了。 野吉是个胆小鬼。他是崎山的小哥儿们,但崎山似乎对野吉也有所戒艾备,关键时刻,他又不在常因此对野吉倒不必介意。 万事都办妥了。我终于逃脱了一场灾难。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一支伏兵。那就是新闻记者田原。 此人来过我家,也曾到税务署采访过我。我没察觉他是在暗暗地追查。 今天早晨我收到田原寄来的挂号快信。一打开信封,出乎意料之外,里面装着妻子的照片,妻子吓得面如土色。这照片不知是什么时候照的。信的内容更使我惊愕不已。他写的我的犯罪事实几乎没有什么出入。最后他劝我去自首。 我的前程完了。我一生中渴求的飞黄腾达从此破灭了。要是我不能发迹,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从小学时代起就被誉为‘才子’,以优秀成绩考入东京有名的高中,毕业时名列第一,毫不费力地进入东京大学。大学时代又以‘才子’自居。‘飞黄腾达’的祈求就象魔鬼一样缠住我。 要嗤笑我的人就尽情嗤笑吧!此刻我的人生已绝望,我已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我犯了三次杀人罪,我的妻子是我的同谋。 除死以外,我别无他途。妻子听了我绝望的叫唤,说同我一起死。我答应了。我感谢我的妻子。她最理解我的心情,在这世界上她是唯一爱我的女人。除了妻子以外,我也不爱其他任何女人。 我匆匆地写完这封长长的遗书。我相信我的遗书可以作为警察的调查很告。当这封信到达警察手中时,我们夫妇早已离开了人世。 我是被社会选中的一名尖子,那出息发迹的思想竟会毁灭了我,这是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我犯罪的动机,恐怕世人是难以理解的。各人都有不同的动机,任何第三者是无法理解的。 3 田原典太和时枝伍一坐在冷饮店里,桌上放着一张当天的晚报。社会版的头条新闻登着——税务署长杀人案——这篇报导是由田原和时枝分工,用最快的速度赶写出来的。 他们写的这篇报导比其他各报内容充实。总编辑见本报的消息报导压倒其他报社,感到特别高兴,拍拍两人的肩膀,无疑,两人将获得总编的奖赏。 然而,田原和时枝喝着酒,并不感到有丝毫胜利感。工作上虽然胜利了,但内心中的寂寥感象过堂风一样冷飕飕地吹过来。 报上登着几张照片;铐着手铐的尾山署长,死去的尾山夫人,都南医院院长尾山的哥哥以及垂头丧气的野吉欣平。野吉是作为同谋犯被逮捕的。 这四张照片使田原和时枝的情绪低落下来。 “我总觉得这件案子留下令人不快的余味。”时枝伍一首先放下酒杯说道。 “是啊,叫人很不痛快。我写着报导,越写越觉得无味。” 田原咽下一口酒说道。 “这下税务署该有所反省了吧?”时枝说。 “反省什么?一件坏事被揭露,他们更加巧妙地迂回作战了。”田原叉起臂膀,手肘支在桌上。 “税务署员对一些小小的贪污并不认为是贪污。只要这种思想存在,以后坏事就会层出不穷,是不会断根的。我们之所以愤慨,并不是因为从我们的微薄的薪水中榨取税金,也并不是说老老实实纳税的人受人愚弄。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中小企业因重税而无法支撑下去,他们希望减点税。而税务署员抓住他们的弱点,象古时候的侦探似的,白吃白喝,还让业主提供女人,供他们享乐,给他们买高价的商品,甚至干脆接受钞票。恨就恨在这里。但我们说管说,他们干管干,并不因为我们说了话,他们就洗手不干了。你瞧同一版上不是还登着o税务署的贪污案件吗?” 田原指了指报上的消息。 税务署的贪污受贿更加扩大 股长级数人被捕被捕者自供 警视厅侦查二科追究中的o税务署贪污事件,由征收部门波及到法人税部门,涉及到四个税务署,规模甚大。迄今为止的税务署贪污,由于机构上的死角,事件的揭发只限于个别税务署。此次o税务署征收科征收股德田宽二(三十五岁,已被逮捕)的贪污案件,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税务署与大户纳税者的勾结格外紧密。当局认为,长此以往,会使一般纳税者产生不满,决定采取强硬方针,彻底加以揭发。税务署员中,答应纳税户延迟交税日期,以此为交换条件按受大量的谢礼,或转移被收的扣卖物资,或由业主付饯让他们玩艺妓,上馆子吃喝。东京国税局以前曾三令五申要切实防止贪污受贿,但未见效。战争刚结束,一般贪污是因为生活费不足,属于“生计型”,最近受贿往往是为了吃喝玩乐,属于“游乐型”,而且日趋长期化。加强监督反而使得贪污受贿性质更加恶劣。此外,税务暑员中被公司请来帮助逃税、制造似账的实例已屡见不鲜,目前正在进一步揭发。 “这不过是冰山的一角。按照他们的说法,是他们的运气不好。”田原搔搔头皮说道。 “尾山为什么让妻子先死,自己晚了一步没死呢?”时枝伍一注视着田原。 “这个。……也许是知识分子的软弱,到了节骨眼上害怕了。不过,尾山活下来也有好处,将来出庭时,可以让他彻底供述恶税吏的贪污受贿情况。这样做是为了全国的正直税务署员,也为了抱有正义感的年轻的署员。” 田原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上了酒。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