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锦传》 第1章 殉葬后重生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下来,婀娜的兰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如梦似幻。 承恩殿外摆了很多饭桌,夏初月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凑近一闻,哇,喷香扑鼻。 正要拿起筷子开吃,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喊声,“不要啊,公公,不要啊”。 夏初月循着声音转头,只见王美人被两个身高体壮的内侍拖进了殿内。 她紧走几步跟了进去。 大殿内,放了很多小木床,梁上悬下结实的绳子,飘飘荡荡,未端打了活结,似乎在向人招手。 她夺路而逃,却被两个宦官猛地一拽,又用力一提,硬扶了上去,头塞入绳结。 小木床被踢走,双脚悬空,绳结越勒越紧。 夏初月试图挣扎,可是浑身都被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呼吸越来越困难,几近窒息。 “小姐,小姐”,焦急的叫声在耳畔突然响起。 夏初月猛地睁眼,冷汗涔涔。 她喘着粗气,惊恐地望向四周,这是哪里?! “小姐,你终于醒了”,一个俊俏的小姑娘抹着眼泪又哭又笑。 这是哪儿呢? 夏初月茫然四顾。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姑娘发现了夏初月的异样,哭得更厉害了。 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疾步进屋,神情激动,“妙锦,你醒了?” “国公爷,你看,小姐好像不对劲儿”,小姑娘像抓到救命稻草似地,急忙向中年男子禀报。 妙锦?夏初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妙锦小姐的鼎鼎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魏国公徐达的三女儿,从小养在先帝宠妃碽妃身边,被先帝当成公主一样宠。 可是,我怎么会变成妙锦呢? 不是被逼上吊了吗? 难道是重生了? 上辈子倒霉透顶,上天这是要补偿我吗? 中年男子走过来,仔细端详着,轻声说:”妙锦,妙锦,我是大哥呀,别怕,大哥在这儿呢,妙锦别怕“。 大哥边说边伸手,轻柔抚摸她的头顶。 夏初月知道徐妙锦的大哥是徐辉祖,难道他是徐辉祖? 徐达去世后,长子徐辉祖继承了爵位,刚才听小姑娘叫他国公爷。 那他定然是徐辉祖了。 在大哥的耐心安慰下,夏初月眸中的恐惧慢慢消退。 小姑娘学着徐辉祖的样子,凑上前,柔声说,“小姐,我是雪见,下雪的雪,看见的见,小姐给奴婢起名的时候,说这是一味药材”。 想不到妙锦还懂医术,这点儿倒是跟自己相像,夏初月心里的慌稍稍减少了些。 夏初月出生于医药世家,曾祖父、祖父、父亲全都医术精湛,他们家三代单传,到父亲这儿,只生了夏初月这一个女儿,母亲难产死后,父亲发誓决不再娶妻,于是父女两人相依为命过日子。 父亲妙手仁心,被选入太医院,备受先帝看重,一路升迁至太医院院判。 太医院设两名院判,都是正六品,另一位院判姓王。 院判之上是院使,正五品。 王院判为了竞争院使之位,私下跟先帝说,夏院判的女儿颇通医术,可以入宫侍奉汤药,先帝念着父亲一向兢兢业业,直接下旨封夏初月为美人,而父亲获封世袭锦衣卫百户。 王院判如愿以偿成为院使。 如果不是王院使暗中使坏,就不会被迫殉葬,夏初月人生的头号敌人非他莫属。 妙锦喜静,平时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另一个叫月见,也是一味药材的名字。 为了给自己的前世报仇,为了不重蹈前世覆辙,夏初月决心好好珍惜现在的名字和身份,得想办法尽快适应,不让别人看出破绽。 雪见比月见大两岁,今年十六。 刚即位的皇帝朱允炆派御医过来给妙锦诊治,得出的结论是惊吓过度,暂时失去记忆。 大哥朝中事务繁忙,听御医说,妙锦能慢慢恢复,便嘱咐了几句,去处理公务了。 根据雪见的描述,妙锦骑马时摔了下来,昏迷了两天两夜。 御医认为,妙锦需要静养。 雪见自作主张,把前来探病的朱楹挡了回去。 见她那眉飞色舞的得意样,不禁疑惑顿生,难道妙锦不喜欢朱楹? 安王朱楹是先帝的第二十二子,碽妃的小儿子。 碽妃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另两个是燕王朱棣、周王朱橚。 妙锦和朱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听说先帝本有意今年赐婚。 吃饱喝足,洗漱梳妆后,让雪见把窗户全部打开。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绿柳依依,悠然起舞,妙锦忍不住心动,想出去溜达。 雪见起初为难,但架不住软磨硬泡,只能扶着妙锦来到院子里。 起初有些力不从心,但走了几圈之后,发现身子越来越轻快,不由得暗自欢喜。 嘎吱 一声,有人推开了院门,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迈着平缓的步子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宦官。 “是三哥”,雪见对妙锦低语了一句,迎上前行礼,“左都督”。 以前听人说过,妙锦的三哥徐增寿是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想必来人便是。 妙锦的脸上漾出笑意,“三哥”。 “大哥说你什么都忘了,这不还记得三哥嘛”,徐增寿笑声爽朗,指着小宦官说,”看,我把谁带来了“。 妙锦视线一转,迎上了一双清澈温润的眸子,如谪仙般英俊不凡的面庞,正是安王朱楹。 以前在御前侍疾,见过多次,只是不太确定妙锦如何称呼他,以前在宫里见过妙锦追着朱楹跑,嘴里喊的好像是“阿楹”。 于是,照猫画虎,开口道,“阿楹”。 徐增寿满脸醋意,扶额长叹,“连三哥是谁都需要雪见提醒,竟然还记得小王爷,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朱楹略带稚气的脸上浮现一丝得意,“妙锦,你终于醒了,这两天把我吓了”,他亲昵地拉起妙锦的手,“父皇和母妃都走了,你再出点儿事,我……”,说着说着,眼圈湿润。 想不到朱楹对妙锦的感情这么深,不知如何回应,只得问他为何扮成内侍。 “还不是雪见这丫头,不让我进来”,他一边告状,一边揽过妙锦,还不忘给雪见送去一个“等着挨收拾吧”的眼神,“害得我只能换上三宝的衣服,幸好碰上了三哥”。 心中陡然一惊,二人的关系竟亲近到了这种地步吗? 将目光转向三哥,却见徐增寿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好像早已见惯不怪。 看来坊间传言是真的,众人都已默认妙锦是朱楹的未婚妻。 第2章 去见燕王朱棣 正想着如何巧妙避开朱楹的亲密举止时,一声鹅叫突然传来,随后传来少女的娇斥声,”妞妞“。 只听得雪见在耳边说,“是四小姐”。 刚才吃饭时,雪见简单介绍了家庭成员情况,四小姐是妙锦的妹妹妙玉,同父异母的那种。 妙玉比阿楹小一岁,年方十五。 妙锦抬眼望去,一位娉婷少女追着一只白色大鹅快步走进院子。 大鹅差不多跟少女等高,全身雪白,高昂着优美的脖颈,迈着优雅的步子,神气十足地走来,看上去威风凛凛 。 “三姐,听说你醒了,我带着妞妞来找你玩儿”,妙玉说话间不经意往旁边一瞥,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惊叫起来,“小王爷,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徐增寿轻咳一声,提醒来人注意:三哥在此。 妙玉很快反应过来,甜甜地唤了声:“三哥”。 阿楹牵起妙锦的手,走到大鹅近旁,好奇地观察。 徐妙玉的宠物白鹄,他以前只远远地见过,未曾细看。 阿楹兴味盎然,妙玉不无骄傲地说:“妞妞是世上最美的白鹄”。 恰在此时,一名家丁过来禀事,徐增寿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地走了。 这是富贵人家的玩物,妙锦毫无兴趣,轻轻抽出手,坐在藤椅上喝茶。 两个小孩玩得正欢,妙锦随意翻开本书做掩护,慢慢想些自己的事。 不知道父亲听闻殉葬之事后,会多么地伤心,他会不会想不开? 以后如果嫁给阿楹,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被迫殉葬? 听说秦王和晋王的正妃在丈夫死后都殉葬了。 难道身份贵重的国公府千金也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 能不嫁吗? 妙锦想得脑仁直疼。 光自己瞎想没用,命运终归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皇帝,生杀予夺,高高在上。 可是就这样认命,也太憋屈了,总得想办法做点儿什么。 正踌躇间,倏地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芸兮,别闹”,是大哥的声音。 妙锦放下书起身,往院门走去,大哥徐辉祖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踏步走来。 “妙锦,把她交给你了”,徐辉祖把小姑娘放到妙锦跟前,“正和武定侯商量正事,这丫头总闹”。 徐辉祖说完,转身便走,刚走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道:“她是武定侯的孙女郭芸兮。 妙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妙锦姐姐,从马上摔下来疼不疼”,小姑娘漂亮的眸子闪闪发光。 这辈份好像不对,武定侯郭英和妙锦的父亲徐达称兄道弟,郭芸兮理应管妙锦叫姑姑。 妙锦假装不高兴,微微皱眉,拖着长长的尾音,“嗯?” 郭芸兮的眉眼笑成了一轮弯月,“我错了,妙锦姑姑”,她睁大眼睛将妙锦浑身上下瞅了个遍,“他们说你什么都忘记了,我不信,你看,他们果然说错了”。 小屁孩真够皮的,妙锦一时想不出好法子来治治她,只好先领她进院子。 看见正悠闲散步的大鹅,芸兮立即丢开妙锦,直接飞奔过去。 “妞妞,妞妞,来,到我这儿来”。 显然,他们彼此很熟。 接下来的数日,妙锦都是在他们的陪伴下度过的。 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妙锦却提不起丝毫兴趣。 她想逆天改命,却寻不着门路。 大哥徐辉祖平时很少过来,他好像很忙,倒是三哥徐增寿每天都来点个卯,还给妙锦送了几本书看。 自从太祖去世,妙锦就搬回了徐府,阿楹也搬出长乐宫,跟其他未就藩的皇子住到一起。 这个小院名为绛云轩,听说是妙锦父亲以前读书的地方,虽然偏僻了一些,但是草木苍翠,环境优雅,适宜养病。 今天,阿楹、妙玉、云兮都没过来玩,绛云轩显得有些冷清。 看见徐增寿进屋,妙锦立刻热情的迎上去,“三哥,今天怎么来得晚些?” “三哥有事儿,得出去一趟,我来拿父亲的软甲”。 妙锦胡乱猜测,“你要出城?” 徐增寿神情一怔,“你怎么知道?” 妙锦对自己的聪明颇为自得,“猜的呗”。 “大哥来了没?” “没有,他肯定特别忙,昨天就没来”。 徐增寿从里屋穿上软甲出来,在妙锦面前站定,犹豫了片刻,继而又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妙锦,跟三哥出去玩吧,别整天憋在府里”。 妙锦兴奋得两眼放光,“三哥,你说真的?!我能跟着去?” 徐增寿笑着点头,“能,快去换身男装”。 妙锦手脚麻利地换上衣服,兴冲冲地跑出来,“走”。 一人一骑,带上十余名护卫,出府后翻身上马,妙锦拉起缰绳,与三哥并排着,在城内缓缓而行。 柔和的风伴着恰到好处的阳光,令人倍感惬意而自在,妙锦在心中不由得感叹,三哥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出了城,三哥突然加速,策马疾驰,妙锦拼尽全力,才勉强跟上。 到淮安时,天已黑透,在一处布庄停下,妙锦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差点儿散架,心里悔得连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么累,就不跟着来。 把马绳随意一抛,徐增寿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妙锦两腿直打颤,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一直往里走,经过了大概三重门,在一处站着两排黑衣护卫的门前停了下来。 护卫查过腰牌放人进入,妙锦艰难挪动步子,拼力跟上,却被一护卫伸手挡在了外面。 “大小姐?”,此人的语气中带着惊讶和戏谑。 他肯定是认错人了,妙锦排行第三,怎么会是大小姐? 妙锦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累死了,真想坐下喝口水。 房门突然打开,传来一个充满磁性的陌生声音,“让大小姐进来”。 那名护卫放下手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妙锦扶着门进去,里面灯火通明,徐增寿和一个英姿挺拔的帅气男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她。 妙锦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太俊的男子,不能直视,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男子向前走了几步,“我们家大小姐真不认识人了?” 他离得太近,近得能闻见他的呼吸,妙锦没法再躲,只得抬眸。 燕王朱棣? 以前见过燕王一面,只是没听过他说话。 大脑飞速旋转,她猛地想起阿楹称呼朱棣为“大哥”。 跟阿楹一样的叫法,应该不会错,妙锦特意放软了声调,“大哥”。 朱棣微微颔首,“好,咱们大小姐还没忘记大哥”。 第3章 大小姐去北平 “不愧是咱们老朱家的人”。 朱棣随后加的这句,让妙锦差点儿把刚喝的水喷出来,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你弟弟呢。 朱棣拉开桌案前的椅子,示意妙锦坐过去。 这把椅子特别舒服,有扶手,有靠背,坐进去还能趴在桌案上。 见妙锦毫不客气地坐下,徐增寿微皱眉头,看向朱棣。 “无妨,接着说”,朱棣大手一挥。 妙锦兀自倒了杯热水,“你们说吧,我歇会儿”。 徐增寿哭笑不得,再次跟朱棣确认了眼神后,开始介绍朝中的最新动向。 朱允炆对藩王的势力十分忌惮,登基前曾和翰林修撰黄子澄在东角门商议此事:藩王兵权过重,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黄子澄以汉朝七国之乱为例,建议厉行削藩。 “诸王虽有护卫之兵,仅足以自守。朝廷军卫,犬牙相制。若有事,以天下之众临之,其能当乎?汉七国非不强大,而卒底灭亡者,盖以大制小、以强制弱,势必不支。” 徐增寿说到这儿,扫了眼妙锦,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已经趴桌子上睡着了,朱棣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妙锦盖上,示意徐增寿继续说。 登基后,朱允炆立即着手削藩之事,让兵部尚书齐泰和子澄商议先后顺序。 齐泰主张擒贼擒王,先削燕王。 由于燕王无明显过失,黄子澄担心师出无名,仓促动手,难以成功,认为应当先从周王下手。 “周、齐、湘、代、崛诸王,在先帝时就多有不法之事,削之有名。今欲问罪,应当先从周王下手。周王乃燕王同母兄弟削夺周王就好似是剪除去燕王手足。“ 关于削藩之策,吏部官员高巍建议效法汉武帝,实行“推恩”,逐渐削弱藩王势力。 而户部侍郎卓敬提出徙封燕王于南昌。 听到这里,朱棣陡然心惊,但表面上仍神情镇定,未露声色。 徐增寿判断:朱允炆肯定会动手,或早或晚而已,时间可能不会太长。 朱棣面色沉重,听闻父皇去世,他星夜赶来,却被朱允炆一纸敕书拦在淮安,说父皇留下遗诏,“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他不相信这是父皇的旨意,却不得不听。 说完了正事,徐增寿打算连夜返回,以免被人发现,但妙锦睡得正香,根本叫不醒。 “让大小姐跟我回北平吧,省得说漏了嘴”,朱棣把滑落下来的披风重新盖好,动作及其轻柔,像是害怕搅了妙锦的好梦。 徐寿增心中一动,王爷对妙锦还真是宠溺,跟着回北平未尝不可,再说有长姐管着,也不用担心她玩疯了心。 许是骑马赶路太累了,妙锦睡得很沉,连被抱上马车都没醒。 两个宦官死拉活拽地把往承恩殿内拖动,她扒着门框,誓死不从,提领太监抬脚猛踩她的手,鲜血直流,她痛得哭出声来。 “大小姐,别怕,别怕,妙锦,别怕”。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妙锦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像猴子一样挂在朱棣身上,双手紧紧扒着他的肩。 妙锦赶紧松手,整个身子顿时向下坠落,朱棣疾速伸手一捞,将她托住,放入旁边的榻上。 这个场面太尴尬了,妙锦把眼泪擦干,垂首不语。 朱棣瞥了眼妙锦的囧态,心中不由得感慨,小不点儿妙锦已经长成大姑娘,知道要面子和难为情了。 回想以前在长乐宫中,小不点儿的霸道、骄横、蛮不讲理,历历在目,就像是在昨天,但是母妃和父皇都不在了,朱棣的眼眶不知不觉泛红潮湿。 “大小姐,饿不饿?”朱棣温声道。 “我不是大小姐,我排行第三”,妙锦小声纠正。 “母妃就你一个女儿,哪来的排行第三?”朱棣面露不悦,小不点儿怎么可以忘记母妃?她可是母妃一手带大的。 原来如此,妙锦恍然大悟,她歉意满满地讨好道:“大哥,我饿了”。 朱棣闻言把对面的柜子拉过来,掀开盖子,取出一包点心递给妙锦。 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朱棣把水杯给她,“喝点儿水,别噎着”。 “谢谢大哥”,妙锦接过来咕咚咕咚喝着。 朱棣微微摇头,这副吃相哪儿有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白白浪费了一张天姿绝色的娇嫩脸庞。 撑得直打嗝,妙锦才倏然想起来问,“还有多久到京城?” “不去京师,回北平”,朱棣语音淡然。 “我的东西都在京师”,妙锦小声抱怨,怎么都不和她商量一下? “回去找阿楹?”朱棣眯起眼审视着她。 那个童心未泯的小帅哥?妙锦摇摇头,算了,回去也是整天和三个小屁孩浪费时间。 “还真是个没良心的,阿楹肯定得急哭了”,朱棣打趣道。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妙锦不以为然,哭就哭呗,关我什么事? 朱棣原以为会勾起她的伤心事,想不到妙锦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小孩子之间的事儿,他真的不懂。 以前,阿楹和妙锦可是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昼夜不停地赶路,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听着虫鸣鸟叫,妙锦总是担心有野兽出没。 朱棣知道她害怕,便钻进马车陪着她。 夜里她一做梦,便连滚带爬地钻进朱棣怀里,醒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三保证决不再犯,等到了夜里,却又故态重施。 接连几晚都是如此。 朱棣只得像怀抱着一只小猫那样搂着她睡。 这温温软软的身子依偎在他怀里,他确实并未多想,只盼着快点儿到北平,把这个缠人的大小姐交给妙云。 妙云是他最爱的人,他的妻,他的正妃,妙锦同父异母的长姐。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里只有妙云,那么多侧妃,全形同虚设,从不同房。 哪怕在妙云连续生育七个孩子后,身子亏损得厉害,不能再行房事,他每晚也只愿意和妙云相拥而眠,从未对别的女子有半点儿动心。 十余年来,一直如此,他都习惯了,习惯以这种方式深爱着妙云,和她一直相伴到老。 第4章 初见道衍 一行人戌时到达北平燕王府,天已全黑,门口挂着四角宫灯,乌泱泱一大堆人早已等在王府门口,为首的是一位肤白貌美、端庄贵气的女子,想必就是燕王妃徐妙云。 妙锦累得头昏脑胀,懵懵懂懂地下了马车,而朱棣也不介绍,只顾着和一位官员说话。 妙云笑意盈盈,走到妙锦面前,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妙锦”。 脑子里对这个姐姐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妙锦中规中矩地回了声,“长姐”。 对妙锦表现出的距离感,妙云毫不在意,挽起她的手进了王府,里面早已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确实饿了,妙锦的肚子咕噜直叫,妙云会心一笑,让女婢过来服侍。 妙玉对这个妹妹真是极好,陪着妙锦睡着了才回房。 寝室内,朱棣早已在等。 “朱允炆要削藩”,他抱住妙云,轻声低语。 妙云目光一沉,“先削咱们?” “还没定,反正早晚的事儿”。 “不能坐以待毙”,妙云稍加思索道,“得提前准备粮食和兵器”。 “只要控制了北平城,粮食暂时不愁,……让你手中那些米店提前多备些货,动静别太大,兵器的领用都有详细的记录,管控很严,咱们自己造的话,动静又太大”。 “要不去找要道衍大师想个办法?” “我明天去庆寿寺一趟”,朱棣说着将妙云抱上床。 妙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父皇是不是真给了有炖一道圣旨?” 朱有炖乃周王朱橚的嫡长子,是明太祖朱元璋封的第一位藩王世子,是朱元璋最喜欢的皇孙,没有之一。 “德公公也不太确定”,想起往事,朱棣心中不由得一酸,父皇一向偏心。 德公公是朱元璋的御前总领太监。 夫妻二人想着心事,交颈而眠。 燕王府是一个大家庭,朱棣现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长子兼世子朱高炽和次子朱高煦均已成亲,朱高煦有一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世子妃张妍的肚子还没动静,话语间透着些捉急。 三子朱高燧现年十六岁,是个马屁精。 长女朱玉英和次女朱月贵均已成亲,住在郡主府。 三女朱智茜芳龄十五,与朱楹同岁,四女朱智明和五女朱智馨都是十三岁。 除了朱智馨的生母是吴侧妃外,其余的子女全是燕王妃徐妙云所生,夫妻感情的浓厚,由此可见一斑。 妙锦与燕王的家庭成员先混了个脸熟,朱高炽是个行动不便的大胖子,朱高煦长相威武,朱高燧甜言蜜语,张妍比较健谈,朱智茜是个小美女,妙锦暂时只记住这些,对别人印象不太深。 平时有时间陪着妙锦的是三位尚未成亲的小郡主。 又是三个小屁孩!妙锦甚觉无趣,跟她们没有共同语言。 经过几天留心观察,妙锦发现,长姐妙云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王府,朱棣几乎每天都出门。 比较而言,妙锦更喜欢和朱棣在一起。 不仅是因为想出去玩,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不像妙云那样总是唠唠叨叨讲规矩。 摸清了朱棣每天出门的大概时间后,妙锦早早地就到了院子里,在出府的必经之路上瞎晃,想人为制造一场邂逅,然后顺杆爬跟着朱棣到外面逛逛。 妙锦伸长脖子看了又看,朱棣还是没出现。 不会今天不出门吧?妙锦快有些泄气了。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妙锦瞬间打起精神,脸上堆满笑意,“大哥,你要出去啊?” “嗯,是啊”,朱棣点点头,匆匆而过,妙锦小跑着跟上,“大哥,你要去哪儿啊?要不我跟你一起?” “你跟智茜她们玩儿吧,我还有事”,朱棣丝毫没有减速。 “大哥,大哥,你等等,我想跟你……” 话音未落,朱棣忽然放慢脚步,害得妙锦差点儿撞个正着,顺着他的视线移动,只见王府长史葛诚正朝这边走来。 朱棣提高音量,嗔怪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娇宠,“你这丫头,整天净想着玩”。 葛诚走上前,躬身行礼,“王爷要出去?” 朱棣神情悠闲,“是啊,妙锦这丫头,成天吵着出去玩,正好今天有空”。 藩王府长史相当于大管家,属于王府官员,但是根据规定,都由朝廷选拔任命,因此也有替朝廷监督藩王言行的职责。 妙锦今天的运气相当不错,要不是长史葛诚适时出现,朱棣还真没打算跟妙锦瞎耽误功夫,他有急事儿。 “走吧,大小姐”,朱棣冲着妙锦一摆头,便径自走在了前面。 妙锦乐得屁颠屁颠,蹦蹦哒哒地紧随其后。 根据事先的规划,妙锦打算先扫一遍北平城内街头巷尾的各种特色美食,没承想朱棣却领着她进了一处寺庙,匾额上写的是大庆寿寺。 妙锦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也许里面风景好呢,所以也就没有开口抱怨。 参天的古树,错落有致的建筑,小桥流水,草木葱茏,妙锦目不暇接。 但是朱棣却无心欣赏景致,径直往里走,轻门熟路进了一处禅院。 一位须发花白的得道高僧缓步迎来,“王爷”。 朱棣微微颔首,“大师,我给你带来一位小友”,他转身把跟屁虫拉到过来,“妙锦,这是道衍大师”。 妙锦被此人身上浓浓的草药味吸引,不禁抬眸打量, 以往见过的寺庙高僧,大都慈眉善目,而此人却长着一双三角眼,犹如病虎,面带凶相。 而眼神明亮清澈,又似乎残留着童真,既相互矛盾,却又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真是怪人。 妙锦藏起心中的惊叹,低眉顺眼,十分乖巧的行礼,“大师”。 “早听王爷提起过大小姐,今日一见,果然不俗”,道衍的语气中尽是赞许。 “大师,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大小姐就交给你了”。 “王爷放心吧”。 妙锦一听就急了,等等,还没问过本人的意愿呢,你们就擅自作主,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大哥,我不在这儿,我要跟你走”,妙锦表示强烈抗议。 “妙锦,听话,大师学识渊博,能跟学习,是一种福分,等我办完事来接你”,朱棣的语气虽轻,却又不容质疑。 知道再求无用,妙锦见好就收,“我要吃烧鹅”。 妙云整天吃斋念佛,妙锦许久不闻肉味,馋得紧。 朱棣满口答应,“好,我给你带回来”。 第5章 长姐的爱 朱棣走后,道衍并未特意招待妙锦,只是让人上了茶。 妙锦百无聊赖,在院子里自顾自蹦跶着转圈。 急风吹过,一张纸从道衍面前的石桌上落下来,妙锦走过去帮忙捡起,无意瞟了一眼。 上面写着,“六月,省并州县,革冗员。兵部侍郎齐泰为本部尚书,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为太常卿,同参军国事。” 这好像是朝廷的最新决策,道衍身为出家人,理应不问尘俗之事,怎么会看这些?再者,这些信息又是谁给他的? 难道是燕王? 妙锦心中一动,朱棣给道衍看这些干什么? 见妙锦疑惑失神,道衍拿过纸,亲切地叫了声,“妙锦姑娘”。 妙锦闻声回过来神来,笑意烂漫,“大师直接叫我妙锦吧,大家都这么叫”。 道衍缓步轻踱,重新回到石凳上坐定,“妙锦觉得当今圣上如何?” 此言当真大胆,妙锦的心悚然一惊,皇上也是平民百姓能随意评论的? 妙锦就是再胡闹任性,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她避而不答,只是端起石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然后赞道:“好茶”。 “看来,妙锦不喜欢圣上”,道衍迎着妙锦的目光,含笑相对。 这人真是步步紧逼,居心叵测。 妙锦只得回应,“大师此言差矣”。 “如果圣上有意妙锦册封为妃,妙锦是否乐意?” 道衍仍旧嘴角带笑,但妙锦觉得他不怀好意,那笑意让人脊背发凉,他企图窥测人心。 “妙锦自知愚钝不可,没这个福分”。 道衍微微挑眉,“那妙锦打算回京了?” 妙锦陡然心惊,难道皇上真下了旨意。 我才不要嫁给她,要不是他下令,前世怎会殉葬?好不容易重活一次,绝不能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妙锦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道衍将妙锦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顿时心下了然,不再逼问。 见妙锦眼中泛起恐惧,道衍起身去屋内取出一支安神的香燃上。 想起恐怖的往事,妙锦的手微微发抖,再也没心情玩乐。 妙锦心乱如麻,不能虚度光阴,总得做点什么改变命运,但是做什么呢? 她脑力有限,想不出。 她盼着朱棣回来,他是英明神武、威名远播的大将军,定然能想出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妙锦甚至觉得自己今后的命运起伏全系在他身上了。 盼了好久,他才终于出现,妙锦差点儿直接扑到他怀里,从他身上汲取些温暖和力量,以支撑着度日。 见妙锦神色黯然,朱棣不禁走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不高兴?别委屈了,下次带你去”。 “真的?”妙锦强忍住喜极而泣的冲动。 “真的”,朱棣微微点头,略有所思地看向道衍。 “都怪老衲不好,老衲跟妙锦说,圣上要纳她为妃”。 朱棣展颜转眸,与妙锦的视线相会,“大小姐还小,不着急嫁人”。 说得好,妙锦送去感激的眼神。 “走吧,回家吃烧鹅了”,朱棣拉起妙锦的手,向道衍告辞。 道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大小姐既然喜欢吃烧鹅,不如在王府多养些,吃着方便”。 道衍的眸色似有深意,朱棣心领神会,“这样好,我也能跟着一饱口福”。 孔子曰:我日三省吾身。 痛定思痛,为了有所长进,妙锦审视自身,寻找不足。 让她感触最深的缺点是:不善于骑马,上次跟着徐增寿去淮安,累了个半死。 苦思良久,妙锦打算补足短板。 练习骑马需要去马场,得经过燕王同意。 求人办事,得先拿出自己的诚意。 经过多番打听,妙锦对朱棣的饮食偏好摸了个大概。 他虽然不挑食,但是对鱼情有独钟,餐餐有鱼,无鱼不欢。 为了达到目的,妙锦躲进厨房,苦练厨艺,恨不得练就摆全鱼宴的本事。 这一天下午,朱棣回来得很早。 一般而言,这个时间回府,再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妙锦一见有机可乘,赶紧溜进厨房,准备起来。 红烧鲤鱼,水煮鱼片,冬瓜黄骨鱼汤,清蒸鲑鱼…… 总而言之,全都是鱼。 妙锦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满的诚意啊! 看到满满一桌子鱼,有人感到得差点儿当场落泪,但并非朱棣,而是他的爱妻妙云。 原来,爱吃鱼的是王妃,而非王爷。 一腔真心付诸东流,妙锦有些泄气,忙活了半天,正事没办成,这不白耽误功夫嘛。 但是,别急,有意外的惊喜。 第二天,朱棣亲自来到妙锦住的别院,登门拜访。 “大小姐,是不是有心事?”他开门见山问道。 主动送上门来的机会,妙锦岂能放过? “我想去马场骑马”,说出来,心里轻松多了,这事儿成不成的,就看你够不够意思了,反正那些鱼,我是做给你吃的。 谁知道你为了长姐,连饮食习惯都能迁就。 妙锦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被朱棣看了个一清二楚。 “妙锦厨艺不错,我和王妃都喜欢吃,这样吧,我给你找个师父,让他陪着你练,再给你找个伴,一块儿练习”。 妙锦的小心脏顿时雀跃起来,眼睛闪闪发光,“真的?谁陪着我练?师父是谁?” “让世子妃陪着你吧,她跟你同岁,能谈得来,张玉的儿子张辅马术精湛,让他教你”。 “今天就去?” 朱棣略一沉吟,“明天吧,我跟张玉说一声,你们也别去马场了,庆寿寺的后山有一块空地,去那儿吧”。 “好”,妙锦举双手赞成,“谢谢大哥”。 朱棣耸耸眉,“这还真不是我的主意,主要是你姐,怕你憋出毛病来”。 说完,朱棣起身往外走,将至门口时停下来,回过身,郑重其事地对妙锦说道:“有时间多陪陪妙云,你虽然从小养在母妃身边,但是妙云也没少费心,她心里是疼你的”。 妙锦心中淌过一股暖流,听话地点头应是。 “还有阿楹,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只有你,别负了他”,朱棣拍拍妙锦的肩,转身出了院子。 妙锦并非有意冷淡妙云,只是觉得她明眸善睐、心细如发,自己的异常定然逃不过她的眼睛,所以才躲着。 第6章 练习骑马 世子妃张妍跟妙锦同岁,是河南永城人,十五岁时嫁给燕王世子朱高炽,她的父亲张麒因为这桩婚事被授予兵马副指挥。 张妍的容貌算不上惊艳脱俗,但皮肤白皙,五官清秀,齿如边贝,别有一番动人之美。 她最突出的优点并不在于长相,而是她很会察言观色,说好听的话哄人高兴,很讨公婆欢心,与朱高炽形成完美的互补。 教练张辅,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玉的长子,比张妍、妙锦大五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而粗糙,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些。 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总是紧抿着嘴唇,看上去好像在跟谁较劲,妙锦猜测他肯定不喜欢这份差事。 张妍口齿伶俐,说话声音悦耳动听,趁着休息的时候把自己和张辅的情况都做了个简单介绍。 时值七月,天气酷热难当。 但是,妙锦不想放弃。 薄如蝉翼的夏衣,凉爽透气,出汗即干,策马疾驰时,能感觉到风在衣料纤维缝隙间的自由穿梭。 既能防走光,防透视,也不用担心衣服被汗水打湿紧贴在身上。 为了妙锦如愿以偿地练习骑马,妙云真是操碎了心。 张妍虽然名义上是陪练,但是从不骑马,躲在大树底下乘凉,主要负责后勤保障工作,吃的用的十分齐全,全都是她张罗的,甚至还用一个箱子装了冰块,以免中暑。 张辅是个怪人,软甲片刻不肯离身,不管怎么劝,都只是一笑置之。 他惜字如金,除了告诉妙锦动作要领和注意事项,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他很有耐心,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示范。 待妙锦领悟后,他便大撒手,让妙锦自由练习,自己偷空看几眼兵书,偶尔就书中的内容,和张妍辩上几句。 张妍虽是传统女子,但并不忸怩,也很有见识。 她是个爱读书的女子,随时都拿着一本书。 妙锦和她相处融洽,很谈得来。 从辈份上来讲,妙锦是王妃的妹妹,她理应称呼妙锦小姨。 但是张妍却直呼其名,很显然,她想把妙锦当成朋友,这让妙锦倍觉亲近。 有时,她会和朱棣父子一样,喊两声大小姐,将妙锦视为碽妃的养女,燕王的幼妹。 看来,她很善于揣摩人心,妙锦十分受用。 这里地势平坦而开阔,很适合种些农作物,不知为何,只是圈起了一处地方养鸡,住持道衍大师说,是为了给寺庙增加收入,他欢迎妙锦随时来买。 那群鸡,一有动静,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烦死人了,简直跟王府里新养的那群鹅有得一拼。 道衍有时会让人送来绿豆粥等解暑食物,为表谢意,妙锦有时会送些点心,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道衍每天除了读书,便是在制作草药,几乎从未见过他念经。 妙锦有时会去道衍的禅院小坐片刻,闻着那里浓重的草药气味,心神仿佛找到了归宿,安定了许多。 与朱棣多次不期而遇后,妙锦心中疑问渐生,他为何总来找道衍? 是单纯因为信佛?还是有其他的事? 自从练习骑马,妙锦天天早出晚归,再未与朱棣在王府相遇,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道衍的禅院。 就连妙锦的坐骑枣红马,都是他托张辅转送给的。 生活中总有一些人渐行渐远,妙锦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 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裹挟着,不得不如此。 她甚至找不出理由,和他说说话聊聊天。 妙锦没时间伤感,她在想另一个问题。 在前世,她自幼跟着父亲学医,算得上颇通医术。 为了避免露馅,得找个师父学习医术。 道衍就是现成的人选,听说他家世代行医。 如何促成此事呢? 妙锦不想跟王妃提,她那双眼睛过于犀利,妙锦会在她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仍旧只能找朱棣帮忙。 为了能巧遇朱棣,妙锦接连数日都没怎么骑马,借口天气太热,去道衍的禅院喝绿豆粥、酸梅汤。 “妙锦有心事?”道衍目光如炬,很快察觉她的异常。 妙锦笑而不答。 “王爷忙着勾补逃军,可能没时间过来”,道衍说话从不绕弯子。 妙锦没有理会,仍旧回之以微笑,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有了上次的教训,对于道衍的话术,也算了解一二,她才不会再上当。 功夫不负有心人,朱棣终于出现了。 妙锦也不避开道衍,直接把拜师的想法和盘托出。 朱棣连连称赞,道衍也不推辞,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心事已了,妙锦不耽误他们谈事,回后山继续练习。 妙锦翻身上马,跑了五六圈之后,蓦然回眸,发现朱棣竟然正笑吟吟地看向自己,张妍和张辅早已没了踪影。 心,不由得乱跳一气。 “看来进步不小”,他的眼神中含着几乎多赞许。 在他的含笑注视下,她不禁脸颊绯红。 小丫头刚才在马上的风姿,不经意间涌入他的脑海,如同一个降落凡间的精灵,在轻盈起舞,生机盎然。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身穿夏日骑装,周身平添了几分英气,如花似玉的脸上红晕轻染,像天边灿烂的云霞,光彩夺目。 “以前在母妃身边,读了不少医书吧?” 她脑子里对从前的事毫无记忆,她一脸苦笑,指指自己的头。 “没关系,慢慢来,长乐宫的医书,王府也有一份,改天让世子妃带你去”。 这太好了,他总是这么给力,妙锦对他的感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大哥,我给你诊脉吧,兴许能想起些以前的事”,妙锦说着走到大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朱棣随之坐到对面,很配合地把手臂递过去。 “这样也好,看看大小姐的医术丢没丢?” 纤纤玉指落于他的手腕上,妙锦凝神把脉,“体内有湿气,畏寒怕冷,身上多处旧伤,秋冬发作时,痛楚难忍”。 许久没行医,感觉生疏了许多,妙锦心中忐忑不安,唯恐出错。 “大小姐的医术没丢,说得没错”,他双眸明静如水,“可有办法医治?” “祛除湿气,这是个慢工夫,我从书上找几个药膳方子,先调养一段时间,至于旧伤……”,妙锦有些为难,现下没有良策,“需要找名医”。 第7章 给张信母亲治病 “旧伤不急,指挥佥事张信的母亲得了伤寒,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治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和道衍大师一起过去看看”,他的语气不是询问和商量,而是告知。 妙锦求之不得,她正发愁找不到借口和他一起出去,“现在就去?” 朱棣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吧,咱们去找道衍大师”。 道衍大师早已准备好,三人立即出发。 这是北平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店铺林立,摊贩密布,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妙锦大饱眼福,连连惊叹,先前她误以为北平是苦寒之地,没想到如此热闹,怪只怪前世太穷了,贫穷限制了想象,也限制了眼界。 朱棣见妙锦这般表情,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从小生活在京师重地,妙锦什么没见过? 也许是失去记忆的缘故,这样一想,不由得对她更添几分疼惜。 张信的母亲今年六十五岁,年迈体虚,多年缠绵病榻,抵挡不住外邪入侵,又因夜间贪凉, 前面的几名大夫,顾忌张老夫人的身体状况,开的药方过于保守,见效缓慢。 道衍诊脉后,旁征博引,说了一大堆患者及家属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以彰显自身医术高超,然后信心十足地保证,老夫人的病不难医治。听完这番话,老夫人当下便松了口气,神色大有好转,由仆妇侍候着喝了碗小米红枣粥。 老夫人年事已高,气虚体弱,痰液咳不出,积滞在体内,导致呼吸困难,无法入睡。 病人休息不好,精神萎靡,又进一步加重了病情,形成恶性循环。 道衍开的方子加大了化痰止咳的药量,先让老夫人夜里睡个好觉。 与此同时,道衍建议把妙锦留下,为老夫人煎药做饭。 道衍煞有其事地说,他开的方子,对火候要求极严,只有精通药理之人才能把握得准,充分激发药性,药到病除。 妙锦听出来了,这位老人家,又在下套让她钻,偏偏又不能拒绝,被浓痰憋得太久,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妙锦只得听从安排。 除了煎药,还要想方设法哄着老夫人吃饭,增加营养摄入量,提高自身抵御力。 张信事母至孝,对燕王殿下感激涕零。 朱棣回府后,派了名既懂医术又会功夫的女史过来帮忙。 至此,妙锦终于明白,朱棣只是在利用她的身份对部将施恩,让王爷的妹妹亲自侍奉汤药,得是多大的面子啊。 至于医术、药理什么的,全是骗人的鬼话。 虽然想透了其中关节,但是,虚虚实实的这套,妙锦还得配合着演下去,好在女史采琪是个悟性极高的姑娘。 每当她煎药差不多快好的时候,都要请示一下妙锦,“大小姐,你看这样行了吗?” 妙锦很认真地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告诉她可以了。 喂老夫人喝药的事,只能妙锦亲自上阵。 以前有工作经验,做起来倒也轻车熟路。 采琪多才多艺,不仅精通医理,而且厨艺精湛,她小火慢熬出来的蔬菜肉糜粥,不仅开胃、爽口、易消化,而且营养丰富。 经过几天细心的调理,张老夫人的病情明显好转。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十分喜爱妙锦,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妙锦拿出来,搞得妙锦很是心虚,觉得受之有愧。 张信的夫人对妙锦每餐饮食都十分上心,妙锦对每样菜的喜好都让丫鬟悄悄记录下来,这样揣摩了数次,竟然对妙锦的偏好摸得八九不离十,每顿饭都可着妙锦的口味烹制。 这种体贴入微的照顾,久违的家庭温暖,无声中浸润着妙锦的心,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舒展,松弛,自在,恣意。 这些在王府里是没有的,王妃妙云把所有的家庭琐事都交给女史打理,对生活细节鲜少关注,她更在意与丈夫的沟通互动,而朱棣对饮食上一向不讲究。 张老夫人病愈后,非要认妙锦为干女儿,张信担心有悖君臣之礼。 但是,朱棣听后,欣然同意,并大力推进,逼着妙锦当场喊了声干娘。 张老夫人高兴得眼角笑出了泪,搂着妙锦,心肝宝贝儿地叫了半天。 从今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丫头可不能忘记回家。 张老夫人这番话让妙锦感动得直掉眼泪。 前世,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是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把她拉扯她的。 一步三回头离开张府后,妙锦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练习骑马的同时,跟道衍大师学习医术。 庆寿寺有一座九层砖塔,名为“海云大师塔”,妙锦不解其意,向道衍请教。 道衍颇有深意的回答:“海云大师有一位高徒,鼎鼎有名”。 “是谁?”妙锦已经习惯了道衍的故弄玄虚。 “刘秉忠”。 妙锦绞尽脑汁,没搜寻到此人的相关信息。 “《易经》有云,‘大哉乾元’,忽必烈将蒙古更名为大元,是刘秉忠建议的”,道衍说完,深深地盯着妙锦,“想过以后吗?” “以后?”妙锦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是婚姻吗?妙锦还没来得及细想,反正,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殉葬。 道衍抬头向上望,浓云密布,”要变天了,快回家吧“。 看样子大雨将至,妙锦不敢停留,叫上张妍、张辅,急忙回去。 刚踏入别院屋内,狂风便呼啸而来,犹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风沙漫天飞舞,白茫茫一片。 一道白光锋利如剑,划破天空,继而雷声滚滚,震耳欲聋,上天怒吼着,仿佛要吞噬人的七魂八魄。 紧接着,暴雨倾泻如注,天地间仿佛陷入无尽的混沌,在恐惧中颤粟不已。 妙锦吓坏了,躲进女史采琪的怀里,不敢睁眼。 采琪因为表现出色,被王妃破格提拔为别院的侍女总管。 雨势稍歇时,朱棣来到别院,将脸色苍白的妙锦揽入怀里,打趣道:“我们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打雷”。 采琪很有眼色地带着众人退出。 虽然她搞不清王爷对妙锦是兄妹情,还是有着别的心思,但是她知道此时不应打扰。 第8章 朱棣同母弟周王被削 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像是在轻挠她的心,令人心醉神迷。 妙锦贪心地奢望,时间静止,永远停在这一刻。 “妙锦,能不能想起母妃去了哪里?”朱棣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碽妃不是在今年三月去世了吗?当时的葬礼,是太祖拖了病体亲自安排的,皇宫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后来,太祖病逝,大家都说是因为碽妃逝世悲伤过度所致。 难道另有隐情? 见妙锦这副神情,朱棣便知她也被蒙在鼓里,可他总是希望母妃还活着,在世间某处安静的角落,等着他去救援。 “皇帝让李景隆带兵围了周王府,阿橚全家人无一逃脱,全被流放云南,妙定的侍女在混乱中逃了出来,我把她安排在庆寿寺,她说妙定告诉她,母妃去了云南阿春那儿”,朱棣说着站起身,“阿春带兵去打刀干孟了,母妃和耿氏关系不太好,沐晟他们兄弟几人会不会把母妃送回京师?” 朱棣眼圈泛红,一旦母妃落入朱允炆手里,那他只能任人拿捏,他不能置母妃的生死于不顾,绝对不能。 周王朱橚是朱棣的同母弟,妙定是碽妃身边的大宫女,碽妃离世后,被朱橚纳为侧妃。 因此,关于碽妃的下落,最可能知道实情的便是妙定。 阿春是指太祖养子沐英的嫡长子沐春,沐春的生母冯钰瑶是碽妃的至交好友,冯钰瑶意外身故后,碽妃以祖母的身份将沐春养在膝下。 除了沐春,沐英其余的子女都是继室夫人耿氏所生。 据说,当年为了争夺沐春的抚养权,碽妃和耿氏闹得不太愉快。 虽说后来双方前嫌尽释,但是总没到可以托付生死的地步,在皇帝权势的重压之下,说不定真会碽妃送回京师。 朱允炆对燕王的忌惮由来已久,如果他拿碽妃大作文章,那么燕王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都将在他一念之间。 妙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整理衣衫,准备出门,“事不宜迟,我现在去庆寿寺”。 “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留在府里,以防朝廷有新的旨意”,妙锦正色道。 皇帝手中的刀不知何时落下,从此,他必须时时刻刻和自己的护卫在一起。 只要他在,燕王府就有希望。 妙锦主动抱他,“你不能有事”。 “妙锦也不能有事”,他的心怦然一动。 也许此刻,他自己也模糊了界限,妙锦对他而言,是妹妹,还是……情人? 昔日刁蛮的小丫头,就这样让人猝不及防地长大了。 当知道母妃可能尚在人间的那一刻,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妙锦。 他想跟妙锦商量一下,如果母妃还活着,他们该怎么办? 在母妃的事上,妙锦是他最相信的人。 妙锦刚来到人世间,她的生母贾夫人便难产而死,然后母妃把她带到长乐宫,从小小的婴儿养到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贾夫人只有这一个孩子。 在徐府中,妙锦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同父异母。 在北平城内,他自认为,是妙锦最亲的人。 他不想把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推开。 朱棣派了两名亲信护卫,跟随妙锦前去。 妙定的侍女名为元冬,十七岁,尚未成亲。 能在朝廷大队兵马的围困下逃脱,又孤身一人火速赶来北平报信,比朝廷的信息都早到一步,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妙锦左思右想,觉得像是个圈套。 碽妃得宠多年,靠的不仅是美貌,还有脑子,如果她尚在人世,一定会想方设法与朱棣联系,决不会坐等别人的陷害。 如果是有人特意布局,引燕王上钩,那么此人定然是操控人心的高手。 此人抓着燕王的软肋,肯定有所图谋。 难道是朱允炆身边的人? 此等宫闱秘闻,不适合让道衍了解太多,因此和元冬面对面的沟通,只能妙锦独自出马。 道衍特地安排了一处僻静的院落,两名护卫守在门口。 元冬的外表算得上中等,五官搭配合理,但没有特别突出的特点,混在人堆里并不显眼。 妙锦在她旁边坐下来,陪她一起吃饭。 “我是妙锦,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元冬点点头。 “在妙定身边服侍多久了?” “从侧妃到了王府,就是奴婢在服侍”。 “进周王府几年了?” “两年”,元冬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碽妃娘娘的事,妙定是怎么跟你说的?” “侧妃说,娘娘没死,跟着沐春将军去了云南”。 “几月说的?” “五月”。 “五月? 还是闰五月?” “闰五月”。 “先帝去世前?还是去世后?” “去世后,侧妃说,娘娘肯定特别伤心”。 “妙定怎么想起来跟你说这些?” “妙锦小姐不相信奴婢?”元冬眼中泪水溢出。 “你别多心,我是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也不清楚,也许是预感到皇上要削藩。” 妙锦喝了几口粥,伤感地说,“其实妙定当时最想去的地方是北平,她暗自喜欢燕王很多年,都怪我,跟娘娘说燕王经常征战在外,妙定脾气火爆,会搅得燕王府不得安宁”。 “妙锦小姐为什么这么做呢?”元冬惊讶地问。 “想必你知道的,燕王妃是我的长姐”。 “怪不得侧妃让我一定来北平”。 “妙定说娘娘去了云南,只不过是找个借口让你来北平给燕王示警”。 “啊?”元冬一脸愕然,“不会吧”。 “怎么不会?娘娘入殓前,是我亲自换的衣服,怎会有错?”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元冬有些慌神。 妙锦站起身,”今天雨大,我不能耽搁太久,你吃了饭,早些安置吧”,她叹了口气,“燕王知道妙定的一片痴心,定不会亏待你,改日燕王接你入府,以后为王爷生下一儿半女,你的富贵也有了保障”,她穿上蓑衣,“长姐这些年身体不大好,到时候,还请元冬姑娘不要为难”。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不嫁给燕王,不嫁“,元冬彻底慌了。 妙锦冷冷一笑,出了屋。 就这样低劣的演技,还想骗人。 妙定既然那么相信你,又岂会不告诉你,她其实是妙锦的师父。 妙锦会骑马,是妙定教的。 妙锦会甩鞭子,也是妙定教的。 在长乐宫,除了碽妃,妙锦跟妙定最亲,又怎会害妙定? 多年以来,妙定心里只有朱橚,从未变过。 身为贴身侍女,怎会连这点儿都看不出? 第9章 初吻 回王府途中,雨势越来越猛烈,妙锦被雨水浇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但是她不想耽搁,她知道朱棣正在等她。 听到母妃的消息后,他的心全乱了,她担心有人趁虚攻击。 他等在王府西角门,这是距离庆寿寺最近的门。 闯进门后,只是摇摇头,外加咧嘴一笑,他便明白了一切,紧攥着她的手,沿着游廊回到别院。 羽纱单雨衣外加蓑衣,再加上护卫撑着伞,妙锦只是头和脚全湿了,衣服大部分还是干的。 采琪早已准备好了沐浴桶,还撒上了木槿花瓣,妙锦美美地泡了个澡。 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一直在等,拿着本书坐在罗汉床上。 妙锦心里暖暖的,钻入他近旁的榻上。 采琪依旧屏退所有下人并关上门。 清新怡人的木槿花香丝丝缕缕萦绕于鼻端,牵动他的心起伏荡漾。 “派元冬来的人应该也不知道母妃的下落,他们只是想让咱们自乱阵脚,然后逼迫母妃现身,或者拿捏你”,妙锦轻启唇瓣。 “元冬怎么说的?”他按捺不住坐到她身边。 “我说你要纳她为妃,让她生儿育女,她吓坏了,看样子她可能知道朝廷要对你动手。”他苦笑一下,片刻后轻声问道:“你怕不怕?” 她抬起头,痴痴地望着他,“你说呢?”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 她的心一下一下大力地跳着。 他缓缓俯下头,吻上她的脸颊。 她极力仰起头,紧张地闭上双眼。 “妙锦,妙锦”,是妙云的声音。 她慌忙离开他,不安地整了整衣衫,起身迎了出去。 妙云进屋后,发现朱棣在这里,立时松了口气,“到处找你都没找到,便想着来妙锦这儿碰碰运气吧”。 “正要回去呢,走吧”,他先行走在前头,经过妙锦身边时目不斜视。 “妙锦,那我们回去了,缺什么跟采琪说,让她去要”。 “好”,妙锦送他们到屋门口。 “别出来了,外面雨大”,妙云摆摆手。 这是她的初吻,就这样被他攫取了。 真不想让他走,真想让他永远留下来。 妙锦脸红心跳,这样是不是不够矜持?他会不会不懂珍惜? 她轻合双眸,他强健有力的异性气息,似乎仍在身边飘荡,回味悠长。 就这样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 妙锦陷入深深的怅惘中。 两天后,世子妃传来喜讯,她怀孕了。 朱棣没再派人接触元冬,先让她在庆寿寺住着,以后再慢慢想如何处置。 王爷接连两次留宿,王府第一隐形人吴侧妃重新进入众人的视野。 又过了三日,朝廷的讯息传到北平:周王朱橚有罪,被废为庶人,流放云南。 朱棣连忙写好奏书为周王求情,派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师。 “若周王橚所为,形迹暧昧,幸念至亲,曲垂宽贷,以全骨肉之恩;如其迹着,祖训具在,臣何敢他议。臣之愚议,惟望陛下体祖宗之心,廓日月之明,施天地之德。” 从此,朱棣躲在王府,称病不出。 妙锦知道他心中苦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这天午后,他来到妙锦的别院。 采琪仍像以前那样清退了所有人。 妙锦见四下无人,快速钻到他怀里,数日不见,他憔悴了不少。 妙锦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他在她耳边呢喃低语,“我派人去了云南,找阿春询问母妃的下落”。 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送上娇艳如花的唇瓣。 他再次轻啄了一下。 “我也去云南吧,如果母妃还在,我一定带她回来”。 他的吻轻轻浅浅落下,不紧不慢拨动着她的心,“再等等,阿春回了消息再去”。 他轻碰贝齿,试探着。 她回应以火热的唇。 “张开”,他低声道。 “嗯”,这一声低不可闻。 她轻启唇齿,任他采撷。 身子渐渐发烫,情不自禁搂紧了他。 虽然无人打搅,他还是紧急收住势头。 再等两年,等她长大些,今天……先去吴侧妃那儿。 自从吻了她,他变得像个毛头小伙子一般,总是想……。 一个多月后,派去云南的亲信回到北平,带来了西平侯沐春的亲笔信,碽妃在云南与先帝同一天逝世,安葬地点只有先帝和沐春知道。 先帝提前让沐春建了陵墓,并剪下自己的头发,放入碽妃的棺冢,取结发夫妻之意。 朱棣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妙锦每日都在想念他的吻,每天梦里与他缠绵不休。 经过几次接吻,她渐渐有了些经验,越来越熟练,让朱棣更加魂牵梦萦。 十月,沐春积劳成疾,卒于军中的消息传来,妙锦崩溃了,她断定其中必有蹊跷。 ”阿春只有三十六岁,无病无灾,怎会突然去世?肯定是受了某些人的逼迫……” 朱棣担心她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被有心之人听去,情急之下,只能以吻封住她的嘴。 她用力挣扎着,他不肯放松,吻得越来越深。 她的身子渐渐发软,“别走了,好不好?” 他身上一紧,他也想啊,可是舍不得,只得抽身离去,落荒而逃。 他破天荒地陪她去骑马。 庆寿寺的后山上,清风徐来,吹拂着人的心,两人手拉手,漫步于林间。 “妙锦,等我”,他理了理她的秀发。 “什么?”妙锦调皮地眨眨眼。 “等咱们不再是砧板上的鱼肉,我一定会娶你”。 “谁要嫁给你?”她害羞了。 “你不想嫁?那就算了”,他有意捉弄。 “不能算”,她急切切地说。 “什么不能算?”他明知故问。 “你答应的”。 “我答应什么了?” 她急得直跺脚,“你不可以欺负人,说话得算数”。 “你想嫁给我?” “不想”,她羞得转身。 “那就……”他拉长了声音。 她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吻他,“不许说算了,你得娶我,必须娶,不娶不行!” 他含住她的耳垂,轻轻吸吮,“早就盼着洞房花烛了”。 她喘息加速,手忙脚乱得去解他的外衣,他再次逃之夭夭。 她想他,梦里,他去扯她的衣衫,她起初是抗拒的,后来渐渐竟有些盼望了。 盼望着和他紧紧相依。 第10章 装病 雨淅淅沥沥,打在琉璃瓦上噼里啪啦作响。 早饭过后,妙锦站于窗前,望着外面跳跃的雨滴出神。 不知道今后命运如何? 是不是也像这些雨滴一般,来不及绽放便化成清水,无声地排入水渠,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采琪进屋为她披上一件外衣。 在她心中,朱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立之年扬名立万,立下赫赫战功。 如果不是皇子,如果没被封为藩王,他可能没有机会施展才能,一举成名天下知。 堂堂强藩之首,此时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将迎来悲惨的命运,被削爵流放,可能终生囚禁,甚至被直接赐死。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或许在朱允炆看来,燕王应该毫无挣扎地承受这一切。 但是,她不甘心。 她心目中的英雄不应该这样籍籍无名地死去,他应该有一番作为,如雄鹰展翅般,搏击长空,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要竭尽所能,助他一臂之力。 帮他历经艰难险阻后幸运地活下来,成为强者,去实现心中的理想。 朱棣为周王求情的奏书草稿,此刻放置于妙锦面前的书桌上。 朱棣的字算不上漂亮,但一笔一划中透着一股气势,龙飞凤舞,苍劲有力。 她静下心来,认真品读。 先是以亲情劝导,以朱允炆留了面子,紧接着点出“祖训俱在”,提醒朱允炆不能违背祖制任性而为。 虽然言辞恳切,态度谦恭,但是锋芒犹存。 妙锦让采琪支起窗户,任外面的雨丝飘洒进来。 清新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妙锦顿觉神清气爽。 “采琪,把雨衣拿出来,跟我出去一趟”。 她不想憋在府里,打算出去逛逛。 穿上男子青衫,扮成英俊的少年郎,披上蓑衣,打开油纸伞,带着丫鬟采琪、护卫于和扮作的小厮,进入斜风细雨中。 她记得一家酒馆的菜色十分精致。 雨天客少,店小二见三人衣着不俗,直接领他们进了临街的包间,坐在窗边,能将街面上的事一览无遗。 妙锦点了几样特色菜,再加上热气腾腾的烧鹅、烤鸡、蒸鱼,令人胃口大开。 “别站着,快坐”,妙锦招呼着木头一样的两个人。 采琪和于和面面相觑,这样不合规矩。 “让你们坐,就赶紧坐”,妙锦佯装生气,转而又是满脸笑意,悄声道,“早跟你们说了,都是兄弟”。 采琪、于和只得听命坐下来。 妙锦豪迈举杯,“来,喝”。 于和无奈地端起杯。 采琪低声提示,“公子,我是丫鬟”。 “丫鬟怎么了?本公子喜欢”,说着暧昧地拉起采琪的手。 采琪赶紧告饶举杯。 妙锦端着酒杯,望向窗外。 雨渐渐停了,太阳从云层中露出红红的脸庞。 货郎小贩卖力的吆喝声阵阵传来,打破了街上的宁静。 随后,有三两顽童出来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倏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歌谣,“莫逐燕,逐燕燕高飞,高飞上帝畿。” 妙锦抬眸眺望,是一位道士在边走边唱,后面跟了一群小孩,喧闹着唱和。 来来往往地人流并未受歌声影响,依旧兀自忙碌着,偶尔有人跟着唱上两声。 妙锦心生疑惑,“难道又是道衍的杰作?” 从酒馆出来,天色尚早,妙锦又去了庆寿寺。 道衍一看见妙锦,就开始抱怨,“拜了师,又不来学,我这个师父当得徒有虚名”。 幸亏妙锦早有准备,买了一包芙蓉糕献上。 道衍烹茶的技术绝对一流,妙锦边喝边连连称赞。 道衍微嗔了她一眼,“王爷可好?” “病了”,妙锦轻飘飘回答。 道衍皱眉,“妙锦的心可真大”。 妙锦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似有不妥,“请师父指点”。 “病了得请医生”。 “师父就是医生”,妙锦说话没过脑子。 道衍拿起小棍轻敲一下她的头,“城中有的是名医”。 对啊,那么多药店医馆,不请医生谁知道燕王病了。 妙锦放下茶杯,“我现在就去”。 “先让你那个丫鬟回去说一声,免得回去晚了王妃担心”。 师父考虑得真周到,妙锦甜甜一笑,“师父,那首歌谣,是你写的吧?” 道衍猛地咳嗽了一声,这丫头还真是不知轻重,什么都问。 妙锦赶紧奉茶,“师父放心,我知道的”。 虽然不常用,妙锦演技还是有的。 到了大街上,便一脸焦急地没头苍蝇般找医馆。 逮着个医生,也不问医术如何,便开始声泪俱下叙述兄长的病情。 有患者求诊,便意味着白花花的银子,谁会把金钱拒之门外? 这丫头的穿着相当不错,看样子非富即贵。 有权有势的人家,简单的头疼脑热都愿意花大钱,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就算得了大病,给得起银子吗? 这位医生算计得十分清楚,对妙锦笑脸相迎,举手投足间,尽是谄媚。 这位精于盘算的医生进到王府,两眼直放光,两腿直打颤,哎呀,妈呀,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捞着这么大的好处,难不成祖坟上冒青烟了? 采琪先回了王府报信,朱棣知道将有医生上门,便提前装扮了一番,头发散乱,面色发黄。 也不知道妙云在他脸上抹了什么东西,原本气色红润,一下子变得病怏怏。 医生进入到满是药味的屋内,看见患者两眼无神、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偏偏脉象没有异样。 他本就一心钻营,医术平常,再加上攀龙附凤之心的作祟,硬是提笔开了药方,于身体无碍,但是也治不了什么病。 他心里那点儿小九九,被人看了个透。 不过,他的身份毕竟在那儿摆着呢,他说燕王病了,很多不知内情的人便信了他的话,以为燕王真的病了。 妙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几天后,朱棣的病情不见起色,妙锦故伎重演,再次心急火燎地满大街找医生。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北平城内,燕王患病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 晚饭后,妙云去了小佛堂,跪在佛像前,诵经礼佛,寻求心灵的慰藉。 朱棣就知道她想独处,想一个静静地想通一些事。 也许困扰妙云的,是他对妙锦的动心,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妙云的聪慧剔透,让她无法装糊涂,她必须想法子面对。 他的心里装了另一个人,对她而言,像是天塌了一般。 第11章 越来越严的监视 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落到青石地板上,瞬时消失不见。 一如她心底的忧伤,在人前从来不显。 她一向骄傲,从来不屑于争吵。 留不住的,就放手吧。 心中空出来的那一块,以后用佛法填满。 在无边的佛法找到心灵的归宿。 从佛堂出来后,妙云对朱棣的态度一如往前,知心交底,无话不谈,事事为他谋算,只是好像生出了一层距离感,说不清道不明,似有还无。 朱棣总觉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不由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不觉中,信步走到了妙锦的别院。 他紧紧搂着她,想用激情热吻,暂时忘却心中的失落。 “你怎么了?”妙锦轻声问道。 妙锦看得出,他心里盛着事儿。 妙锦定定地看着他的眸子,他的眼中尽是疲惫,“是不是后悔了?” “没有”,他断然否定。 “如果后悔了,我不怪你,我是喜欢你的”,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抬起她的下巴,缓缓覆上她的唇。 炙热而浓烈,往日的克制变成肆意的索取,掠夺着她的唇舌。 滚烫的吻,燃烧着她的心。 情到浓时,他又要逃。 她紧紧环着他,“不走,不走,我行的”。 他抱她到床上,去解帷幔,她闭上眼睛紧张地期待着。 他仍旧选择了逃走。 这次,他强烈地感受到,他越来越离不开这个馋人的小丫头,越来越想将她据为己有。 他对妙锦,不仅是对年轻身体的渴望,还又浓浓的爱和不舍。 他要她,要定了。 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他也一定要抢过来。 早晨起来,别院内鸟语花香,空气清爽。 妙锦梳洗完毕,带着采琪去吃馄饨。 观音院附近的钱家馄饨摊,汤清葱绿,香气扑鼻,妙锦吃过一次后便念念不忘,隔三岔五总要过来吃上一次。 看着刚出锅的小船馄饨,妙锦馋涎欲滴,拿起长柄汤勺轻轻搅动着以快速散热。 “公子,吃饱了就回去吧”,采琪今天扮的是书童,而且是很穷的那种,衣服上打着补丁。 微风吹拂着脸颊,带着些许凉意,分外清爽。 妙锦伸了个懒腰,“走吧”。 她得去庆寿寺点个卯,省得道衍总是告状。 朱棣与妙锦情意正浓,有些事,便不再瞒着她。 正如妙锦所猜测的那样,道衍是朱棣的重要谋士,朝廷的最新信息,北平官员的变动,都会秘密抄写一份,及时送到庆寿寺。 朱允炆将山东按察使陈瑛调到北平,仍任按察使。 道衍拿着此人的履历表反复细看。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妙锦喜欢君子,而陈瑛好像不是。 身为徒弟,不能眼见师父结交恶人,妙锦不得不在关键时刻提个醒,“听说此人贪财好利”。 “人无完人,有缺点才能加以利用”,道衍神情淡定。 无欲则刚,没点儿爱好的人确实难以拉拢,妙锦对这些事一向不感兴趣,她相信,朱棣和师父做事,自有他们的逻辑,无需她跟着瞎操心。 按察使官是按察使司的最高长官,正三品,属于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朱棣当然乐意跟他结交,他出手阔绰,派人送上价值不菲的见面礼,为陈瑛接风洗尘。 陈瑛还真是个爱财之人,二话不说,照单全收。 可能是礼物价值过重,陈瑛的敛财行为被部下汤宗看在眼里,记在奏书上,向朝廷告了一状。 汤宗是北平按察佥事,正五品。 朝廷立即派官员来北平深入调查,经过明察暗访,发现确有其事。 朱允炆火冒三丈,立即下旨将陈瑛贬去广西,罪名是勾结藩王。 朱棣牵连其中,难免受到一番斥责。 他心情沮丧,懊悔不已,送礼之前没和妙云仔细商议。 行止轻率,被朝廷抓到了把柄。 如果妙云知晓详情,定会劝阻。 他深切地感受到妻子的重要。 妙锦目前还是孩童心性,指望她规劝把关,恐怕还要过几年。 自己前些日子确实孟浪了,差点儿铸成大错。 朱棣是个行动能力极其强的人,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从此刻意与妙锦保持着距离,以免妙云伤心。 同住在王府,却见不到他的面,妙锦不傻,知道他在有意疏远。 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妙锦不敢抱有任何期望。 对朱棣而言,权势、地位、名声……很多事情都比心头的一时冲动重要。 曾令他心动,或许已经足够了。 经过这么天跟道衍相处,发现出家并不是一件多难以接受的事,用心经营,也能活得多姿多彩,交三五好友,浏览壮美河川,不失为一种活法。 如果他反悔不娶,妙锦便出家为尼。 陈瑛案的后续影响仍在持续发酵。 十一月,朱允炆下旨,封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谢贵、张信掌北平都指挥使司。 张昺、谢贵到任后,便开始秘密调查燕王的隐秘之事,幸亏燕王的耳目及时发觉。 朝廷对燕王府的监视日益严密。 不久,刑部尚书暴昭以采访使的身份来到北平,主要任务也是调查燕王府的秘密活动。 朝廷对燕王多管齐下,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 妙锦不敢出门瞎逛,担心惹祸上身。 她宅在院内,仰起脸,看向天空,那晶莹剔透的蓝色纯洁而安静,看上去触手可及,其实离得很远很远。 “吱呀”一声门开了,妙云款步走来,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上拿着厚厚一沓信。 “长姐”,妙锦走过去相迎。 “你猜这是什么”,妙云用下巴指向手中的信。 妙锦摇摇头,她猜不出。 “都是你的”,妙云不容质疑全交到妙锦手上,“阿楹还真是勤快,一天一封,驿站每天过来送信。我原想着多留你住些日子,所以就擅自做主把信扣了,可是这些信越积越多,也不能总扣着,于是就拿了过来”。 阿楹?妙锦差点儿快忘记他了。 想不到他如此痴心,妙锦压根儿就没想过给他写信。 “我得慢慢看”,妙锦微笑回应。 第12章 王妃的威严 采琪接过信,放到屋内。 “都退下吧”,妙云语气淡淡地。 顷刻间,别院内的所有下人全都消失。 王妃的威严,妙锦还是第一次见。 “妙锦,跟我进屋”,妙云的声音缓和下来。 妙锦心里有些不安,倒茶时水溢得到处都是。 “算了,不喝茶”,妙云拿起妙锦的手,用软布擦干,“这样毛毛躁躁的,一点儿都不沉稳,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先稳住心神”。 妙锦垂头不语,她不知如何面对妙云。 “稳住了自己,才能降服别人”,妙云继续道,“堂堂徐府三小姐,不可让人小瞧了去,得行事稳妥,才能压得住场”。 “长姐”,妙锦听得出,妙云这番话是发自肺腑。 “你虽是母妃的养女,但是那个大小姐的称呼,只能私下里闲聊逗趣时用,真到了正式场合,你只能是徐府三小姐。虽说先帝把你当成小公主一样宠,但是只要没有正式册封,就全都不能作数。母妃和先帝都不在了,你得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是嫁给安王,把日子一步步过好,还是委屈低嫁,心中总得先有个章程,别到头来什么都没落着”。 妙云叹了口气,“你以为人人争夺权势,是为了什么?哪怕一点点权力,就能将一个人压制得一辈子抬不了头。妙锦,别太天真了,不是有了爱情,便可以什么都不顾,若执意而行,会沦为别人的笑柄,甚至成为别人欺压你的理由”。 妙锦没想过,事情会这么严重,她只是飞蛾扑火地喜欢。 “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很容易,可是要活下来,并且活得出彩,却很难。别像你母亲那样,为了给心爱的人生下孩子,还命都不顾”。 提起生母,妙锦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扑簌扑簌掉个不停,妙云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压低了声音,“留在北平,可能危险重重,你大可以不卷入这场争斗,远远地作壁上观,无论哪方胜出,都不会亏待了你,你是魏国公徐达的女儿,这个身份会保你一生无虞”。 “那你呢?”妙锦泪眼朦胧,“有退路吗?” “我是燕王妃,从跟他拜堂成亲那天起,就注定了一生一世,只能是他的妻子,他是燕王,我是燕王妃,他是燕庶人,我是燕庶人妻。你不一样,你能抽身而退。” “我……“妙锦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不走行吗?” 妙云很意外地审视着,“真的……不想走?” 妙锦机械地点点头。 “可能会被赐死,怕不怕?” “怕”,妙锦的手剧烈地抖起来。 妙云紧紧握住妙锦的手,“傻丫头,结局如何,还不一定呢”,妙云伸手为妙锦轻轻擦泪,“即使喜欢王爷,也不能这个时候嫁,徐府有我一个人卷进来已经够了,就当你是我们俩挟持的吧”。 “长姐”,妙云什么都为她想到了,妙锦满满一肚子话不知如何说。 她虽然喜欢朱棣,但是她不会抢走他,也抢不走。 她不想嫁给阿楹,并不是因为阿楹不好,她只是不想被动接受殉葬的命运,而且,她真的对阿楹没有感觉,没必要在她和阿楹之间强加一层关系,困住了彼此,阿楹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姑娘爱他。 “我看得出来,阿棣是喜欢你的,他不是一个轻易动心的人,这么多年,只纳了吴侧妃一人。如果你真的想好了,他从此不会再躲着你,只有一样,削藩之事有结果之前,不能……”妙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不能怀孕,一旦有了孩子,不管有没有名份,都会被朝廷认定为燕王的妾室。别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将徐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妙锦羞得满面通红,她从没想过这些。 “我们徐府的三小姐,除了一腔真情和侍奉枕席外,还应该有点儿本事,以后想看什么书,都列出单子来,让采琪交给我”,妙云正色道,“妙锦,你永远记得,你代表着徐家的脸面”。 妙云以这种方式,正式表达了对妙锦的接受。 不管多喜欢,妙锦都不能不明不白地跟朱棣私下往来,至少得在她这儿过了明路,她不仅是燕王妃,还是魏国公徐达的嫡长女,徐府的面子由不得任何人轻贱了去。 妙云不愧是“女诸生”,行事有板有眼,一向如此,连朱棣都不得不深感佩服。 从别院出来,妙云直接去找了朱棣,告诉他,可以去见妙锦了。 妙云说完就去了小佛堂,她累了,想歇息片刻,以前能在朱棣那里歇的,现在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妙锦。 朱棣想和妙云说说心里话,可是他清楚她的性子,不能硬凑上去自讨没趣。 佛堂那扇门,把他远远地隔在了外面。 自从心里有了妙锦,他知道,他和妙云的往日种种,一去不复返了。 心里满是亏欠。 两日后,他来见妙锦。 妙锦起初是拒绝的,她担心伤到妙云。 但是,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了她,炽热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令她无法抗拒。 “朝廷肯定会有进一步的动作,这段时间待在府里哪儿也别去。”他在她耳边温柔低语。 她听话地点点头。 “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他静静地直视着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她偏偏不答。 “小滑头”,他轻吻了下她的鼻尖,“明天暴昭启程回京,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他话可真多,她覆上他的唇,学着他的样子,滑入他的口中,唇齿交缠。 他轻哼一声,又燃起一波热烈的吻,几乎要吞没了她的呼吸。 “你也是我的”,她低声道。 “我当然是你的”,他轻咬着她的耳垂。 “我好喜欢你”,她细细低语。 “我也是”,他用力揉搓着她手,“阿楹的信可回可不回,朝廷会派人检查的”。 “那先不回”,她还没想好写什么。 “好”,他用下巴轻抵着她的头,“妙锦,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好”,她勾住他的脖子,秋水般的眸子盛满了深情。 窗外,明月翩跹,竹叶轻摇,两颗心靠得越来越近。 第13章 皇帝的团队成员 “知道阿橚被削爵,是谁告发的吗?”他眸色深沉。 “是谁?”妙锦还以没有告发这回事儿呢。 “阿橚的次子朱有爋”,他眉头紧皱,“这小子想当亲王想疯了。朝廷念他举报有功,让他仍旧待在开封。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得不防,咱们这里不能出现这样的败类”。 “你不会在担心我吧?”妙锦狡黠一笑。 “净瞎说”,他的大手摸入妙锦衣内,“我在担心老大”。 他口中的老大是指世子朱高炽。 “当年在京师陪太孙读书的时候,他和那个人的关系处得不错,而且两人的性情相近,……” 他所说的那个人是皇帝朱允炆。 在权势之争中,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相信,想想真是恐怖,妙锦不由得身上一凉,他立即感受到了,“怎么了?” “如果有人离间我们,你会怎么办?” “会让你给我生儿子”,他的手更加不安分起来,“我相信妙锦,小丫头永远是我的”。 他手上的茧子刺得她心痒难耐。 她的脸烧得发烫,扭动着身子,企图挣脱。 “别动”,他炙热的吻层层叠叠,印在她的唇上。 她阖上双眸,长长的睫毛如蝶翅般微颤,神秘而美丽,诱他沦陷。 唇齿间的缠绵,传递着他浓浓的疼惜、爱恋和深信不疑。 她心中的担心缓缓散去,幻化成绵软的云,飘飘荡荡,晕晕糊糊,心醉神迷。 暴昭可能收获不小,等不及回京便急忙写了封密折,火速送回京师。 至于他查到了什么,朱棣不清楚,反正他明白,事情很严重。 他暗中的那些动作,无论哪一样让朝廷知道了,都是谋逆大罪。 他是在刀尖上过日子,偏偏妙锦这傻姑娘还非他不嫁。 以她的条件,想找个如意郎君还不是小事一桩。 她越是这样,他越为之神魂颠倒。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阿楹的来信,妙玉快速浏览了一遍,主要是对妙锦的思念、牵挂,以及他日常生活琐事的记录,还夹杂这一些无关紧要的宫廷信息。 他的文笔很不错,字里行间都带着浓浓的深情,很伤感。 五哥被削爵流放,四哥被朝廷监视,妙锦又不在身边,他的内心如荒野般孤独,空空如也。 如果他知道,妙锦已被四哥抢走,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 此时的妙锦不再是他的青梅竹马,他的妙锦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只能在回忆中寻觅点点滴滴。 十二月,代王朱桂遭到朝廷弹劾,理由是贪虐残暴,朱桂是先帝的十三皇子,生母是滁阳王郭子兴的亲生女儿郭惠妃,十八岁时就藩大同,是九大塞王之一。 朱桂的正妃是妙锦的二姐徐妙欣,他和朱棣是连襟。 朱允炆下旨,将代王朱桂废为庶人,就地关押。 不久,齐王朱博也被削爵,押送至京城囚禁。 朱博是先帝的七皇子,生母是达定妃,据说达定妃曾是陈友谅的小妾。 洪武二十三年,朱博曾跟随朱棣北征乃尔不花。 朱允炆正在一步一步剪除燕王的羽翼。 妙锦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对阿楹下手,更不敢回信了。 妙锦觉得有必要把朱允炆倚重的文臣武将都仔仔细细地研究一遍,以期找到些应对的思路。 于是她带着于和去了庆寿寺,道衍那儿什么资料都有。 于和是朱棣的亲信护卫,比采琪的可信度更高些。 自从世子妃怀孕,妙锦的马术练习便结束了,每天让采琪教授些拳脚功夫,以备日后防身用。 道衍对妙锦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像是把对燕王的恭敬复制了一点点到妙锦身上。 建文元年正月,朱棣奉旨派长史葛诚回京奏事。 妙锦说明来意,道衍先拿出了兵部尚书齐泰的资料。 齐泰,原名齐德,应天府溧水人。 洪武十七年在应天府乡试中拔得头筹,第二年考中进士,被封为礼部主事,不久,到兵部任主事。 洪武二十八年,谨身殿遭到雷击,先帝决定到祖庙祭拜,挑选九年内没有过错的的官员陪同前往,最终选中齐泰。 先帝有意考考他,询问各处边防守将的名字,他对答如流,无一出错。 紧接着,先帝又问起各地的山川形势,想不到他从袖子中取出一本小册子,简明扼要地记录着各项信息。 工作认真,记忆力出众,令上司刮目相看。 先帝一高兴,赐名为“泰”,第二年提升他为兵部左侍郎,官职仅次于兵部尚书。 朱允炆登基后,立即提拔齐泰为兵部尚书,将他列为团队的核心成员,同参国事,参预机务。 “觉得如何?”道衍问道,眼神中满含期待。 “记性好,不见得洞察力强,没有过失可能是因为中规中矩,墨守成规”,妙锦谨慎说出自己的见解。 道衍满意地点点头,“再看看这个”。 妙锦接过来一看,是黄子澄的资料。 黄子澄比朱棣大十岁,三十四岁时由贡生入国子监学习,第二年参加会试,高中会元,殿试结束后被钦点为探花,先后任职翰林院编修、修撰,东宫伴读,官至太常寺卿。 朱允炆还是太孙时,曾经和黄子澄商量削藩之事,黄子澄力主削藩,朱允炆对他信赖有加,即位后,让他和齐泰一起参与国政。 妙锦读完之后,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茗。 “觉得这个人怎样?”道衍见妙锦这副悠闲样,不由得一笑。 “没有在六部任职的经历,缺乏历练,眼光和见识难免限于书本,有为主分忧的诚意,不一定有足够的办事能力。” 第14章 爱情与理智 “不可轻敌”,道衍面沉如水,随即递给妙锦第三份资料。 方孝孺,浙江宁海人,他的父亲方克勤曾任山东济宁知府,因牵连空印案被处死。 自小学习能力过人,每日的读书量一寸多厚,成年后拜于名儒宋濂门下,他的理想是“明明王道、致太平” 洪武十五年,因官员的推荐得以面圣,先帝见他举止端庄,对太子朱标说:这是个可用之才,然后将其礼送回家。 十年后,方孝孺再次受到推荐,先帝说还没到任用方孝孺的时候,让陕西布政司聘他为汉中教授,从九品。 先帝的第十一子蜀王朱椿听闻方孝孺的贤名后,将其聘为世子师,对其礼遇有加。 朱允炆十分欣赏方孝孺,继位后很快征召他为翰林侍讲,第二年将其提升为正五品侍讲学士,每次遇到重大政事,都和方孝孺商量,对他言听计从。 见妙锦阅读完毕,道衍脸开口道,“说说你的看法吧”, 妙锦觉得自己没资格评论这样的博学之才,但还是说出了心中的判断,“好人不一定是能人。” 道衍敛眉思索,“武将中想看谁的资料?” 妙锦摇摇头,朝廷现在的将领无人比得上朱棣。 道衍脸上的笑意逐渐弥漫开来,这小丫头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妙锦猜不出朱允炆何时对燕王公开动手。 她觉得,即使现在开打,朱棣也是不怕的,只是这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时刻提心吊胆的感觉着实难受。 不打无准备之仗。 一旦交战,伤亡在所难免,妙锦发现道衍所制作的药材全是用来治疗外伤的,于是让采琪陪着每日去打下手,把用到的所有原材料都记录下来,交给朱棣提前准备。 朝廷以全国之力对付藩王,朱棣要想成功,绝非易事。 不知这种暗中斗法的局面还要僵持多久,各种物资准备得越充分,坚持的时间越长,最终胜出的机会越大。 除了药材,她还想到了打造兵器所需的各种原料,以及鼓风炉、炼钢炉和工匠,得提前储备足够的生产能力,以备不时之需。 粮草的需求量取决于战事持续时间的长短,按照当前的储存技术,粮食最长能保存三年。 一旦战事陷入胶着状态,粮草的消耗就有可能成为决定生死的关键因素,就算起初占据上风,只要粮草不济,随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若要改进粮食贮藏技术,找到精通此道的工匠至关重要。 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活得越久,笑到最后的可能性越大。 妙锦把这些想法都写下来,交给朱棣。 其实,早在多年前,朱棣就已留心这些,他不会等对手把自己逼入墙角才想法子反击。 当时没料到会出现眼下这样的局面,只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 母妃早年被害得流产,让他体会到了人心的险恶。 父亲让他去凤阳历练,让他见识到了生活的艰难。 母妃被关入地牢命悬一线,让他明白,得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轻信任何人。 妙锦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他的心暖得像是要化开一般。 大年三十这天,他处理完各项事务,急急忙忙来看他心尖上的人。 听到他的脚步声,妙锦喜出望外地迎出来,因为跑得太猛,跟他撞了个满怀。 他呵呵一笑,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进屋,放到软榻上。 采琪动作麻利地清退众人。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他解下外衣,放到架子上,然后在书桌前坐下,伸手去翻上面随意放着的几本书。 妙锦榻上下来,站于他身侧。 “全是医书?”他伸手揽住她的细腰。 她点点头,她所有的知识都是父亲教的,父亲只对医书和骑马感兴趣。 这俱身体以前的记忆,遇紧急情况,偶尔能想起一些,比如上次去见元冬,不知怎地,脑中突然涌现了以前的生活片段,再结合阿楹的描述,竟然逼得元冬露出破绽。 在京师时,阿楹给她讲述了很多往事。 现在细细想来,其实他当真算得上体贴入微的暖男。 只不过,他的好,远不如朱棣这般动人心魄。 她从未试图了解阿楹,便武断地将他拒之门外。 或许,就算遇到殉葬这样的事儿,阿楹必定也会倾力维护。 “看些史书吧,读了能明白很多道理”,微微用力,“想什么呢?” 她企图挣脱,却被他牢牢扣住了腰身。 她从没用心想过,拒绝阿楹意味着失去了什么。 “在瞎想什么?”朱棣用力一拽,妙锦没防备跌坐到他膝上,他顺势将她圈到怀里。 可能是激起了这个身体对阿楹的往日记忆,她不想亲热。 她用力扭动着身子,想站起来,但无法挣脱。 如花的唇瓣娇艳诱人,他用手指重重地摩挲着。 微微的痒,弥漫开来,身体内对阿楹的眷恋渐渐消失,她羞得粉面泛红。 鼻尖相触,呼吸纠缠到一起,幽情缱绻。 他抱起她,放到床上,继而在她对面躺下来,一下一下啄吻她的唇。 她动情的回应着。 他含住她的唇,缓缓地舔吻轻蹭。 她环着他的腰,紧紧相依。 他包裹她的唇舌,用力厮磨。 他喘着气问,“想好了?” 她胡乱点头,紧贴他的身,害羞地闭上眼睛。 他用力一扯,重重帷幔落下,摇曳的烛光透进来,暧昧而朦胧。 她一头扎入他的怀里,身体微微颤栗。 她怕。 没人对她进行过启蒙教育,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她不想他中途离开,她想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轻柔抚摸着,想消除她心中所有的恐惧。 她以为这便是肌肤相亲的全部,“你不走了是吧?是不是不走了?” 都还没开始呢?他苦笑了一下,“不走了”。 他出去用冷水浇了浇脸,恢复些许理智。 他还是不忍心,不忍心将一个正值妙龄的傻丫头,绑定到自己这只随时可能沉没的船上。 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痛快,害了她一辈子。 他回到床上,紧搂着她,“睡吧”。 第15章 嫁妆 她像八爪鱼一样附在他身上,睡得很熟,很安稳,脸上不时漾起甜甜的笑。 这柔柔软软的身子,散发着淡雅的香气,如梨花般清新自然,让他感到放松和安心,忘却疲惫和烦恼。 他一向起得早,卯时醒来,先练刀剑,再读兵法,早饭时把当天要做事儿在脑子里过一遍。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胳膊,她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地伸手寻他,直至抓到他的手才咂咂嘴继续睡去。 等她睡得深些,他才动作极轻地抽出手,蹑手蹑脚地下床。 虽然没发生实质的关系,但她在心里已经完全接受他。 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 第一次同榻而眠,第一次她把自己当成他的妻,身心完全接受他。 他亏欠她一个盛大而隆重的仪式,发誓要用加倍的爱来弥补。 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她比他小二十岁,她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今后,他不会再去吴侧妃那儿,他只要她。 等度过眼前的危机,他定会和她圆房,生一堆娃。 练过刀法后,他直接去了书房,取出一个长方形木盒,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房契、地契和商铺契约,阿橚那儿也有一份,这些全是母妃给妙锦准备的嫁妆,分布在京师、北平、开封、淮安等地。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今年北平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把人间装饰得粉装玉琢,像是在庆祝她和他的喜事。 妙锦出神的望着外面飘飘扬扬的雪花,不想起床,被褥里他的体温还在,她贪恋不舍。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从此,她是他的人了,真真正正是他的人了。 满心的喜悦和甜蜜,让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憧憬。 雪中的世界,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妙锦用过饭后,急忙穿戴好斗篷雪帽,踏雪而去,采琪紧跟在后面。 她记得王府后院种着很多梅花,想必正在怒放。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折几枝梅花插在瓶中,香气缭绕间,在漫天飞雪的陪伴下,饮上两杯梅子酒,简直诗意盎然。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妙锦饶有兴致地踩着雪,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世间最美妙的乐曲,令人不知不觉陶醉其中。 她自顾自随性而走,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一人忽然赶上来, 她侧头一看,是朱棣! 正兴奋间,一不留神踩到坑洼之处,身子左摇右晃,快要摔倒时,他稳稳地扶住她。 他紧握住她的手,掉头向书房走去。 进了屋,他先取了一个手炉给她,随后是暖暖的拥抱。 待她手温恢复后,他走到桌案前,拿起木盒给她。 “这是什么?” “猜猜看”。 “猜不出”,她打开木盒,“这么多财产,都是给我的?”她的眼里闪着光。 “母妃给你的嫁妆,这是一半,另一半由阿橚保管,不知道还在不在。”他从后面拥着她,“等以后,阿橚恢复了爵位,一定记得要过来,都是咱们的”。 “这是母妃给我的”,妙锦抗议道。 “连你都是我的,你的嫁妆理应也是我的”,他脸不红,心不跳,说得理直气壮。 “谁是你的?!一码归一码”,她觉得即使是夫妻之间,钱财的事儿还是清清楚楚比较好。 “昨天夜里……” “什么夜里?现在是白天”,小丫头见钱眼开,装糊涂。 “那昨晚的事儿不算数?”,他有意打趣。 “谁敢说不算数?”她挥舞着拳头在他面前晃了几下,“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明白吗?” 他赶紧示弱,“明白,都是你的”。 她满意的点点头,“没错”。 “那今天夜里……”他含着她的耳垂,轻轻啃咬。 她用力挣开,“让人看见”。 “看见也无妨,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 她的脸有些烧得慌,“大白天的……”, “好,等夜里再……”他磨蹭着她的脸颊,亲昵地说道。 妙锦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双眼紧盯着那些木盒中的权利凭证,她随手拿起其中一张,“我能过去看看吗?” “现在还不能,先学习看账册,给你寻了个可靠的师父熊宁杉,她是店铺总管,过几天到北平,到时有不懂的尽管问她”。 “熊宁杉?是女孩?”妙锦的心里微微泛酸。 “吃醋了?”他一脸坏笑。 “傻子才会吃醋”,妙锦虽然口气强硬,内心的酸水却不停地冒泡,快速扫视四周,没发现有旁人出没,便捧起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下去,霸气十足的宣示主权,“记住,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不许对别人想入非非”。 他被亲得心花荡漾,努力克制着不去想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刚才宣了长史葛诚来见,这会儿差不多快到了,只能放妙锦先回别院,“我晚上过去,乖乖等着”,又重重亲了亲娇艳唇瓣,才恋恋不舍地送她出屋。 其实,葛诚早就到了,只是远远地看见王爷带着妙锦小姐进了书房,不便过去打扰,于是悄无声息地在不远处的廊子上等着。 看着二人那浓情蜜意的劲儿,葛诚不由得会心一笑,王爷的第二春火势很猛啊。 虽是朝廷派来的官员,但葛诚一向循规守礼,对燕王恭敬有加,从不多言多语瞎打听,朱棣对他十分看重,有意派他回京,入朝奏事,一来表明忠心,二来也为打探消息。 北平与京师距离遥远,信息传递不便,还是自己人去一趟比较合适,朱棣语气真诚,大有托付身家性命之意,令葛诚感动不已,一再表态要誓死效忠,不辱使命。 朱棣给葛诚准备了大笔钱财,便于他入京后打点。 待一切准备就绪,葛诚便启程回京了。 朱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拉着妙锦的手回了别院。 “你说把他会不会把咱俩的事儿说出去”,朱棣的神色意味不明。 “不会吧,他不是你的人吗?”妙锦感觉怪怪的,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前总觉得他对葛诚存了几分戒心,但今天他对葛诚说的那些肉麻话,仍在耳边回荡,不禁对以往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他真地如此信任葛诚? 第16章 约架 王爷宠幸妙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有人对此感觉不爽,其中火气最大的要数燕王长女朱玉英。 她是燕王夫妇的第一个孩子,比世子朱高炽大一岁。 两人对朱玉英的出生充满期待,把她宠成了掌上明珠。 因此,她的性子难免骄纵了些,脾气相当火爆,简直称得上王府一霸。 她是父母爱情的最好见证人。 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对任何破坏父母感情的事都难以忍受。 只要她在王府,吴侧妃连面都不敢露,唯恐不小心招惹了这位姑奶奶。 她是真敢找茬约架啊,破门而入砸东西之类的,她干起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光胆大,还能说会道,把恶人先告状那套玩得滚瓜烂熟。 直到她成亲搬到了郡主府,吴侧妃才终于松口气,不再整日提心吊胆。 自从徐妙锦来到王府,各种流言蜚语,她不是没听说过,但是母妃再三警告,她只得一忍再忍。 可是,徐妙锦竟敢得寸进尺,越来越放肆,勾着父王几乎每天都在别院过夜,吴侧妃可从不敢这么做。 徐妙锦,你胆大包天,臭不要脸!朱玉英气势汹汹赶回王府,她要给徐妙锦点儿颜色看看,让她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碍于徐妙锦的多重身份,朱玉英是存了几分客气的,没将心里的邪火一股脑全发泄出来。 直接打上门,闹得人尽皆知,父王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她尽力保持冷静,不让怒火吞噬了理智。 她派三妹智茜去请徐妙锦过来一起玩牌。 智茜性情温婉,五姐妹中,数她跟徐妙锦来往得最多。 妙锦在思考店铺的事儿,一口回绝了邀请。 智茜悻悻而归。 朱玉英再也搂不住火,直接带着众人冲了过来,智茜有意落在了最后边,快到别院时,又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句肚子疼,便溜之大吉了。 她才不管大姐有没有听见,反正她已经说了,大姐没有反对就是默许。 妙锦是父王喜欢的人,她可没胆跟父王作对。 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朱玉英气冲冲地闯入,正想放声大喊,没想恰好迎见父王从屋里出来,脸色铁青、表情严厉,似乎很生气。 朱玉英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心虚得很,“父王”。 “你来干什么?”朱棣沉着脸问,“智明,智馨,还有老二家的,你们为什么来这儿?” 老二家的是指朱高煦的妾室郑氏,燕王长孙的生母,一向没什么存在感。 郑氏一听吓得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地回答,“回……父王,来找……妙锦……玩……牌”。 朱棣目光凌厉地扫向两个小女儿,“你们呢?” 智馨是吴侧妃所生,一向唯智明马首是瞻,见父王动怒,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话不敢说。 看见智馨那副没出息的怂样,智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父王,我们来找妙锦玩牌”。 “玉英,带着她们回去,以后不许再来,妙锦没时间跟你们玩”,朱棣沉声道,“知道不听话的后果吧?” 自打出生起,父王从没跟她疾言厉色过,更不用说发这么大火,她何曾受过这么大委屈? 朱玉英眼中泪花滚滚,“为了一个徐妙锦,你连母妃的感受都不顾了,你不知道她心里有多苦!” 她说完就转身哭着跑了。 朱棣一时怔在原地,郑氏偷扯了扯智明的衣角,三人齐声告退。 朱棣神情木木地点点头,让她们退下。 玉英虽然胡闹,但维护的是她母妃妙云。 想起妙云,朱棣的心猛地一疼,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妙云再也不肯跟他同床。 他的手冷如寒冰,她捂住他的手,不由得身子一抖。 妙锦听着院子里安静下来才走出房间。 “回屋吧”,他回过神来,牵着她的手进屋。 妙锦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里,并将炭火拨得更旺些,随后拿了个小杌子坐在他身边。 “玉英性子暴躁,以后她要找你麻烦……” “我让着她”,妙锦温柔一笑,他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不能添乱。 算起来,妙锦比玉英还要小三岁,却要为他承受这些,朱棣心下动容,用力拥她入怀。 话说朱玉英被心中的恶气堵得难受,夜不能寐,对妙锦的恨意越来越浓。 父王说不能去找徐妙锦玩,但没说不能在别院附近出现。 她每天都找借口回王府一趟,只要发现父王没在,便立即冲到别院,高声说着些污言秽语,故意让妙锦听见。 “名不正言顺,连个侧妃都不是,顶多算个贱妾,不对,贱妾进门还得有个手续呢,就是个陪睡……” “以色侍人,不知羞耻……” “早晚被父王发卖了……当个物件那样谈妥价钱就卖出去”。 “父王只是逢场作戏,你等着,等父王玩腻了,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做下这等丑事,简直辱没先人”。 朱玉英从小养尊处优,吃喝不愁,想不到竟能学会泼妇骂街这一套,妙锦苦笑着摇头。 采琪压低声音问:“用不用告诉王妃”。 “不用”,妙锦知道,王妃如果想管,朱玉英进不了府。 也许,妙云是在以这种方式让她认清现实。 她若不想承受这些敌意,大可抽身而去。 可是,她舍不得他。 她性子倔强,受了委屈不哭不闹,只是到了夜里,往他身上招呼,他亲她一下,她就咬他一口,他再亲一下,她就再咬一口,他仍然不顾一切地亲着,她抡起拳头在他胸前捶打,打着打着,手脚并用。 心火正旺,燃烧得如老房子着火一般,偏偏还得忍着,不能动真格的,在心里默念了成千上万遍静心咒,才好不容易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 最后只得大呼头疼,逃过一劫。 某些时候,桃花运太旺了也不是好事。 忍得太辛苦。 第17章 熊宁杉 为了防止玉英再来谩骂滋事,朱棣直接下令将她禁足在郡主府。 耳根清净了,干起活来事半功倍,效率飙升。 妙锦把自己名下的财产列出一个清单,并找来一份北平城舆图,照着画了一个缩略版,在上面标记店铺的大概位置。 商铺代表了人物资的流动,比田产、宅院更能及时提供动态信息。 拿起自己的作品细细地瞅着,寻找可改进之处,妙锦蓦然意识到,自己前世从没画过舆图,除了草药,连花花草草都很少画,难道是这具身体以前的记忆? 正当她失神之际,采琪小跑着进屋,“小姐,王爷让人来送布料”。 妙锦起身出去,只见一个少妇正指挥着伙计卸车,“先放地上吧,轻点儿”。 采琪轻声咳嗽了一下,少妇连忙转身,向妙锦行礼,“大小姐好,我是兴林布庄的二掌柜,这是王爷前些日子派人定的”。 声音清脆甘甜,十分悦耳,而且举止得体,不卑不亢,妙锦不由得心生好感,上下打量了两眼,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皮肤虽然不特别白,但五官妩媚,透着健康的红润光泽,身段凹凸有致,珠圆玉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活力。 是个不俗的人物,难怪能当女掌柜。 妙锦含笑点头,“那好,先放下吧,等王爷回来再派人去结账”。 “禀小姐,账已经结过了,只是有些布料娇贵,需要跟小姐说一下注意事项”,少妇说完,转头对卸完车的伙计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这儿忙完了自己回去,告诉掌柜的,不用等”。 当然不能让陌生人进正屋,去厢房吧,妙锦给采琪使了个眼色。 采琪拿出钥匙打开东厢房的门,“放这里吧”。 “好”,少妇说着看向采琪,“劳驾帮把手,装的布料多,比较沉”。 看二人弯腰的程度,箱里的东西的确很沉,布料有这么沉吗? 妙锦不露声色,等待着少妇下一步的表现。 果然,两个大木箱全搬进去后,少妇直起身,脸上绽开明亮的笑,对着远远站在院子里的妙锦说,“妙锦,我是熊宁杉”。 熊宁杉?! 她竟然是来教妙锦看账本的熊宁杉。 不紧不慢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异常,妙锦才走进东厢房,“王爷知道你今天来吗?” “知道”,熊宁杉面色不改。 “他今天有事出去了,等他回来再做安排,你先回去吧”,妙锦的这份谨慎全是朱棣教的。 说完,妙锦便退了出来,示意采琪送客,非常时期,没确认身份的人是不能留在王府的。 妙锦始终对熊宁杉保持着安全距离,她没理由去相信一个陌生人,虽然这个名字听朱棣提过。 想不到熊宁杉脸上并未露出失望之色,反倒添了几分赞许,“也许,王爷很快就会过来”。 话音刚落,朱棣便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妙锦心生不悦,就跟事先约定好了似的,唯独瞒着她一个人。 朱棣摸摸她的秀发,“妙锦,这就是宁杉,你忘了,小时候叫过姐姐的”。 这么漂亮撩人的姐姐,妙锦不喜欢,她早已把朱棣视为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朱棣拉起妙锦的手,对熊宁杉说,“去那边吧,采琪把东西取出来送去耳房”。 西耳房近乎于一间密室,有隔音、防光等设施,能有效防止人窥探,而且还有密保设置,一旦开启方式不对,不仅乱箭齐发,还能自动消毁里面的文件。 朱棣在别院处理的机要文书全都暂时放在西耳房,他不在时,任何人不得出入密室,可见对熊宁杉的信任程度有多高。 妙锦心里不舒服。 熊宁杉光芒四射,无可挑剔,有她在,自己就像个丑小鸭。 “京师有什么最新消息?”朱棣关上门,让熊宁杉坐下,急急地问道。 妙锦突然想起,朱棣跟她说过,熊宁杉是从雄安来。 三哥徐增寿把朝廷的动静及时传到淮安,再有人传信至北平。 这是朱棣的秘密信息通道!怪不得如此重视,妙锦茅塞顿开。 “沐春将军病逝前,朝廷派人去过军中”,熊宁杉答道。 妙锦怒气升腾,双手紧握,指节发白,他们肯定是想拿母妃说事儿,沐春誓死不从,只能自尽。 竟敢去军中逼死朝廷重臣,置前方战事于不顾。 朱棣见妙锦脸色极差,轻声叫道,“妙锦,妙锦”。 妙锦被唤回现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熊宁杉抱歉一笑。 熊宁杉回之以安慰的眼神。 “别的消息呢?”朱棣又问道。 “皇上召见了罗克伦,可能要派锦衣卫到北平。”熊宁杉答道。 锦衣卫是直接听命于皇上,办差风格狠厉,不拘常规程序。 在天子耳目的监控下,朱棣稍有行差踏错,便有可能扣上不法的帽子。 朱棣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段时间先别回淮安了,从明天开始,教妙锦看账册,打理生意”,朱棣侧头看向妙锦,“在东耳房吧,好好学”。 熊宁杉走时向妙锦眨眨眼,“记得哦,你是妹妹”。 那股亲热的劲儿,仿佛认识了几百年,让妙锦内心对她的不喜减去了大半。 醋意还是有的,最让妙锦焦虑不安的是,朱棣会不会对熊宁杉动心。 她可是处于青春正茂,妩媚妖娆的年纪。 妙锦忍不住说出了担忧,“你不会喜欢宁杉吧?” 朱棣哑然失笑,堂堂燕王,岂是贪恋美色,见异思迁之人,“放心吧,我只喜欢你”。 “她那么好”。 “终有一天,你会比她还要好”。 “你是说我不如她?”妙锦扭着身子,表示不满。 情到深处,缠绵不舍。 “不许你喜欢她”,妙锦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亲他。 “肯定不喜欢”,他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当真?” “当真”。 这还差不多,妙锦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我好不好?”他厚着脸皮问道。 “你哪儿好?”妙锦撇撇嘴,继而盈盈一笑,眼波流转,反问道。 “你说呢?”他眨着眼睛,仿佛自己浑身都是优点。 “不知道”,她捂嘴笑道。 “好,你个小丫头,竟敢说不知道……” 第18章 后患犹存 第二天,熊宁杉是以道衍跟班的身份进府的,扮成了一个小沙弥。 采琪把她接来,梳洗换装完毕,变身为丫鬟未冉,从此便可长住王府,接替她往返于北平与淮安之间的人选已于清晨带领商队离开北平。 两个木箱子里面只放了三四层布料,剩下的全是账册,还有一个算盘。 妙锦拨弄了一下,用着很趁手。 布庄与药店米店的账本是分开装的。 三家布庄的名字各不相同,看上去没有任何关联,很是奇特,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 药店、米店的起名与此类似,毫无章法,规模大小也千差万别,既有城内数一数二的名店,也存在只有掌柜没有伙计的极狭窄铺面。 唯一的相同点是,全部使用阿拉伯数字。 先易后难,从最小的店面入手,收支、财产各项明细都列得很清楚。 宁杉也不讲解,让妙锦先看,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问。 不仅算盘打得又快又准,而且会心算,妙锦看账的速度惊人。 但宁杉好像并不意外。 妙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过了好久才神魂安定,不知道以前的妙锦还有多少令人惊艳的本事。 下午,王妃妙云亲自送来五名侍女,她们没有名字,以甲乙丙丁戊代替,全是身手高强的女卫。 西暖阁内,只有姐妹二人。 “以后她们就留在你身边,都是亲信之人,可以放心用”,妙云说着忽而一笑,“即使你下令绑了玉英,她们也绝不犹豫”。 妙云的目光落在妙锦脸上,“不管你喜不喜欢,玉英就是这个脾气,最多也只能关起来,智明的脾气跟她差不多,月贵虽然性子柔和,但绝对跟玉英一条心,除了智茜是个鬼机灵,不会为难你,那三姐妹早已把你当成眼中钉,我和王爷也没办法时时刻刻护着你,以后自己要多留心”。 妙锦头皮发麻,她还以为事情翻篇了,没想到后患犹存,“可有办法降服?” “玉英和月贵比你年龄大,要让她们对你心服口服可不容易,智明心性刚烈,看不上你没名没份跟王爷在一起”,妙云叹口气,“她们都是王爷最亲的人,只要你对王爷好,也不是没可能”。 妙锦被说得脸发烫。 “让她们先从洒扫粗活做起,以后有机会再提拔到跟前服侍,不可操之过急,令人起疑。”妙云放下茶杯,“我得从这儿带走五个人,已经让采琪去办了。” “胡思乱想没用,既然铁了心跟着王爷,就打起精神来,只要王爷喜欢,没人敢小瞧你”。 妙锦所想并非只有自己的难堪,“你会怪我吗?” 这个问题,压在她心中好久了,现在终于有勇气问出来,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你从小生活在母妃身边,他待你向来与旁人不同,每次回京都挖空心思讨好你,五个女儿受到的宠爱加在一起,也没你多。以前,他把你当妹妹,当母妃的开心果。母妃离世后,他心中苦闷,你又动了心,他自然舍不得放手。也许,从你母亲跟了父亲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命中注定了,怪有什么用?”妙云敛起心中的伤,“既然应有此劫,安心度劫便是,没那么多私心杂念”,她站起身,“别成天自责,你也没占便宜,到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只有等王爷熬出头,咱们的生活才有盼头,安心做事吧”。 “我会一辈子跟着他,无论他是王爷,还是庶人”,妙锦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记得说到做到“,妙云走了,心中五味杂陈。 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就算神医华佗在世,恐怕也超不过十年,既然如此,把王爷交给妙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卉心、竹心、秋心、宣心、夏心,妙锦提笔写在纸上,让五名女卫挑选,从此,她们与妙锦生死相随。 傍晚,朱棣回到别院,妙锦把宁杉的新名字告诉他。 “未冉……”他叫着有些不习惯,“未冉说你根本不用教,那些账本拿起来就能看懂,提的问题也都是经营层面的”,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闷着头一顿猛亲,“是不是想起从前的事了?” “也没想起什么事,不知怎么回事,全是看懂”,妙锦也觉得十分神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后还会有女卫过来,妙云会把手上的一些事儿逐渐交给你”。 妙锦的情绪转而低沉,“我不该抢了你”,说着淌泪不止。 “不是你抢的,是我离不开你,要怪只能怪我”,他摸摸肚子,“你再哭下去,就把夫君饿坏了”。 妙锦闻言,赶紧抹干净眼泪,吩咐采琪摆饭。 根据密报,北平城内真的出现了穿便装的锦衣卫,朱棣心中烦闷,翻来覆去睡不着。 妙锦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只有施展美色。 帷幔之内,内衣单薄,在跃动的烛光中,玲珑曲线尽显无疑。他只一伸手,佳人便已入怀。 他把被子扯过来盖上。 “妙锦,等我”。 “什么?” “我会用一生好好疼你”。 “我也是”。 两人的意思好像不太一样。 吻得没有任何克制,疯狂掠夺着她的唇舌。 娇嫩的身子彷佛被烧了起来,再也抑制不住,在他脖颈间重重一吮。 “很想?”他用唇拨弄着她的耳垂。 “什么?”她的喘息愈急。 在欲望一发不可收拾前,理智终于回笼。 安睡到天明,醒来时一伸手,身边已空,想必去练刀了。 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说不清道不明。 以往学医时,对妇科从未涉及,只是专研跌打损伤和药理。 月事很准时,让她不禁有些失落。 世子妃结婚三年才有身孕,一切顺其自然吧,急不得。 她想为他生个孩子,很想,很想。 她和他的孩子,她和他的家,她和他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第19章 嫡长孙 在半梦半醒之间,习惯性地往身边一摸,居然还在!妙锦迷迷糊糊冲着他的方向扑过去,紧挨上他的身体,心中的幸福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忽觉脸上痒痒的,不情愿地睁开眼,只见他正侧身静静地看着自己,用粗糙的指腹细细抚摸,“醒了?” “嗯,没去练刀?” “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见父皇把一个大圭赐给我”。 大圭?妙锦猛然心惊,“象征权力的大圭?” “没错”,他眸色漆黑如夜。 “也许,先帝想说,他支持咱们自保”。 “会支持吗?”他的声音略显荒凉寂寥。 “会”,妙锦很认真地回答,“先帝最看好的就是你”。 “不是有炖吗?”他把她往怀里塞了塞,像是在补偿某种缺失,“听说他有父皇遗旨”。 “遗旨?”她正欲伸手抚平他的眉心,闻言一顿,“什么遗旨?为什么给有炖留遗旨?” “没听说过?” “没有”,她眉间微蹙,“没听母妃说过”。 “算了,不去想了,也是个好兆头,说明天无绝人之路”,他故作放松,心中对某些事仍旧在意,他吻着她的秀发喃喃低语,“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感觉上天对我不薄,才能体会到一些父皇的偏爱,他和母妃养了这么好的你给我”。 她环紧他的腰,“母妃一直都非常爱你”。 “我知道”,他酸涩的心渐渐被爱融化,“也许,父皇给的大圭在这儿”,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许,咱们该要一个孩子”。 他耐心地噙住她的唇,深情地吮吻,要让她永远记住今早的美好。 她慌忙躲开,讨饶道:“晚上好不好?现在……有人进来……就不好了,晚上……嗯?……晚上”。 她被他吻得气息大乱。 白天确实易受打扰,夜里也好,不急在一时。 他攻势渐缓,受惊的小鹿趁机逃离。 第一次两个人一起吃早饭,她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你要多吃些”,他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 “不能吃太多,会长胖”。 “胖了也好看,我喜欢”。 “瞎说,不信”。 “是真的喜欢”。 她坏坏一笑,“有多真?” 他正要笑骂一句,忽听护卫来报,“王爷”。 “何事?” “世子妃昨晚生了个男孩”。 难道昨晚的梦应验在这个孩子身上?他忙放下碗筷,“我过去看看”。 “我也去”,妙锦赶紧擦嘴,像跟屁虫一样粘着他。 小家伙的眼睛又黑又亮,好奇地注视着围观者,虎虎生威,英气十足,像极了祖父。 朱棣高兴地说道:“此乃大明朝之福也”。 朱高炽乐得合不上嘴,往日被父亲百般看不上,今朝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王妃和五位郡主全在,妙锦识趣地躲在人堆里,但仍遭遇了不少恶意满满的白眼。 全当没看见,你恶你的,与我无关。 放出去的敌意没收到预期效果,玉英等人恨得直咬牙,只待父王离开,再发动群殴。 所幸朱棣并未乐昏头,走时没忘把妙锦带上。 来了葵水,肚子疼,浑身发冷,夜间,她紧紧地靠在他怀里,享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暖意,“能再给我多少女卫?” “你要多少?” 要多少给多少吗?好在她有自知之明,没有韩信的实力,做不到多多益善,“二十五个”。 “好,明天让卉心去领”。 “我想让秋心带五个人,去云南,暗中照顾周王一家人”。 他心中一暖,“有朝廷官员盯着,不一定能帮上忙,有备无患吧”。 “虎落平阳被犬欺,看押的官员不刁难就不错了,不能指望他们维护”。 皇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周王朱橚触犯龙颜,很多人会急着撇清关系,谁会上赶着触霉头,惹皇上猜忌?实在避不开的,多半也会往井下扔几块石头,以表心志。 拜高踩低,欺软怕硬,是不少人的生存法则。 他深有体会。 “我也是担心这个,抓紧时间训练一番,越早去越好”。 “我想给沐晟兄弟四人写一封信,把沐春死前受到的压力跟他们说说”。 “会不会不妥?”母妃的陵墓在云南,他不得慎之又慎。 “母妃下葬这么大的事,肯定无法瞒得严严实实,只要有你在,沐晟就算知道得再多,也不敢拿这些跟皇上邀功请赏,他们对先帝是有敬畏之心的”。 “咱们得好好活下去”,他重重地叹气。 “兔死狐悲,知道了沐春之死的内情,沐晟便不会再心无芥蒂地任由皇上驱使”。 “万一让朝廷发现这封信,又是一桩罪过”。 “宁杉有一台印刷机,可以不用手写”。 “木活字?” “是”。 他思索了许久,“沐晟四兄弟镇守云南,干系重大,咱们不能为私利让他们与朝廷离心,我宁愿被赐死,也绝不做这样的事”。 妙锦深受触动,暗暗自责,这才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家国利益永远在个人安危之上。 她向大英雄献上甜甜蜜蜜的一吻。 他热烈回应。 月事来得不是时候,他本打算耕耘一番的。 不过,一团英气的嫡长孙已降生,让妙锦生子之事就不那么急了。 体态肥胖的世子,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不善弯弓骑射,甚至走路都费劲,每次看见他,朱棣都感到,上天在有意惩罚他,他小心谨慎地一遍又一遍检视自己的言行,没发现重大过错。 两天后,圣旨到,皇上令燕王三子回京为先帝祭扫尽孝。 妙锦心中一冷,这是在逼燕王表明心志?难道皇上要动手了? 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开动脑筋,想办法,但是没找到不奉旨的理由。 没有拿得上台面的理由,就只能遵旨。 把三位王子控制在手里,相当于捆住了燕王的手脚,使其不敢轻举妄动,皇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妙锦嗤之以鼻。 朱棣速速问计于道衍。 “不如派忠心可靠的护卫一同前行,万一有事,便于脱身”,道衍说。 提前考虑最坏的情况,事先想好应对之策,也只能如此了,朱棣打算派观童跟着去。 第20章 回京 骑兵指挥观童自告奋勇,毛遂自荐护送三位王子返京。 观童,原是被元降将纳哈出的家奴,而纳哈出是碽妃的兄长。 朱棣对于观童而言,不仅是主子,更是家人。 当年,他以全国公的身份归降,不是没有更好的去处,但是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燕王,哪怕官职不显,屈居人下,都甘之如饴。 虽然此行凶险,但观童没得选,他年纪大了,战斗力再也回不到年轻时的巅峰状态。 与其让正值盛年的将领去冒险,不如他挺身而出,为燕王保存更多的实力,以后方能博得更多生机。 观童是朱棣的心腹,几乎人尽皆知。 他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皇上和黄子澄等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势必要从他口中掏出点儿东西。 朱棣心痛地泪水连连。 观童在明,太过引人注目。 万一皇上意欲将三人扣押为质,观童所带的护卫便是首当其冲第一个要消除的目标。 为防万一,得提前备下暗线。 妙锦想亲自出马,混在宁杉的商队里,伺机而动。 朱棣坚决不许,“胡闹!你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大哥和三哥一定会护着我的,而且还有阿楹,再说我也不去京师,我只待在淮安如意布庄,又不乱跑,怎么会有危险?” 徐辉祖一心向着皇帝,怎会因为妹妹舍弃心中大义? 阿楹比妙锦还小三岁,他能有什么办法相护? 唯一能指得上的只有徐增寿。 可是徐增寿身边掣肘重重,根本无法全力相护。 “那也不行,决不能去”,他的口气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 “得提前准备一条逃生路线”,妙锦轻声细语地哄他。 “我自会安排别人”。 “别人去了,三哥会相信吗?”徐增寿可是朱棣在京师最重要的消息来源和铁杆支持者。 “那也不可以”,他的语气丝毫不见松动,“我绝不能让你以身犯险,这样跟着我已经够委屈了……”。 “是我喜欢你,情难自抑”,她说着开始动手动脚,攀附到他身上,“我们不能困在王府动颤不得,宁杉能传递信息,可是她没办法自行判断,很多话,三哥不会和她细说,只有我去,才能布置更多”。 他不语,只是用力吻她的唇,忘乎所以。 她贪婪地享受着,深陷其中。 从此以后,生生世世,她都是他的。 “若是失去你,我的心气也就没了”。 她喘息着,在他肩上重重地咬了下去,“等我回来,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好”。 他怎舍得放手? 只得暗中布下一重又一重周密的保护。 为了她的安全,哪怕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 在脸上画了一道伤疤,又贴上了胡子,声音也刻意粗放,妙锦化身为翩翩少年郎。 朱棣用心地找着妆容上的破绽,让妙锦改进,眼中尽是不舍。 路引等手续一应齐全,商队顺利出城。 马匹是受朝廷管控的重要物资,商队没有马,只有骡车。 妙锦掀开车帘回头望,朱棣扮成农夫,站在高处,仍一瞬不瞬地盯着骡车。 “放心吧,我会安全回来的”,她在心中默念道。 傍晚时分,商队行至保定府,在雪香园附近的来顺客栈投宿。采琪和卉心跟妙锦同住一间,宁杉与秋心、竹心住另一间,其余的女卫都在暗中随行,没混进商队。 刚出正月,住店的人不多,夜里还算安静,妙锦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清晨,继续赶路,途经一处高门大院,门楣上挂着鲜红的绸子,听说是保定卫指挥使孟善的儿子今天成亲。 妙锦出门前做过一番功课,孟善是父亲徐达北伐山东时归降的,曾任元朝枢密院同佥,后来一直驻守在北方,曾数次跟随朱棣出征,尤其是北征乃尔不花,战功显赫。 如果来日朱棣起兵,孟善会不会归附呢? 北方重镇保定,若能落入燕王的控制,北平的安全将更有保障。 为保证妙锦的安全,一路上商队在各地均只住宿,未作停留,在二十多天后到达淮安。 商队的成员都是宁杉旗下的商户,有一些是王爷的暗卫所扮,因此众人并无异议。 如意布庄是淮安城内排名靠前的大商户,与城内的达官贵人多有往来,关系密切,幕后老板娘熊倩是碽妃的旧友,而宁杉是熊倩的小女儿。 朱棣在京师附近的所有生意都是熊倩在总体掌控。 根据朱棣的需要,把物资或钱财源源不断运往北平。 日后就算当不成王爷,朱棣也有可能改名换姓,成为一代商贾。 如果不是皇帝步步紧逼,朱棣真没必要铤而走险,碽妃早已为他安排了退路。 徐增寿接到密报后,就打马狂奔,来到淮安。 在上次与朱棣见面的那间屋内,时别半年多,妙锦再次见到了三哥。 “妙锦”,徐增寿看上去憔悴很多,眼中泪花闪现,“都是三哥害了你”。 “三哥,我很好的,你看”,妙锦在原地转了一圈,“我还胖了呢”。 燕王府长史葛诚到了京师,就开始胡言乱语,说妙锦与燕王住到了一起,去年要不是自己带妙锦来这儿,又岂会惹上这些污言秽语? 好好的闺阁女子,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他这个三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幸亏安王朱楹不信这些闲言碎语,要不然妙锦以后如何嫁人? 这个傻丫头太单纯了,被人害惨了还不自知,徐增寿越想越心碎。 他不相信妙锦真的会和朱棣住到一起,在他心中,三妹跟安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上听信葛诚的胡扯,召他入宫商议,当即表示,只要燕王配合朝廷削藩,可以考虑将妙锦封为燕王侧妃。 这不是硬生生要将妙锦和安王分开吗? 第21章 与三哥重逢 妙锦不知三哥心中的千回百转,直接开口提派女卫去云南的事,秋心她们六人需要一个公开的身份。 “都是女子的话,以官员家眷的身份过去比较合适,我回去仔细考虑一下,得找一个稳妥的人”,徐增寿凝眉思考,随口问了句,“长姐给了你多少女卫?” “还有二十名”,妙锦没想隐瞒。 这么多?!徐增寿啧啧舌,长姐真大方。 “观童一到京师就被派往福建,我担心是被锦衣卫关进了诏狱,正在托人打听。” “三位王子没事吧?” “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呗,尤其是老二,那叫一个会玩儿,别人问他想家不?他说还没玩够,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徐增寿对朱高煦的印象着实不佳。 “老大呢?”妙锦觉得朱高炽是个稳重之人,不会像老二那样出丑。 “胖得连走路都不稳当,需要人扶,听说进宫面圣的时候跪在地上起不了身,还是林公公把他扶了起来。”徐增寿摇摇头,长姐这三个儿子,也就老三还算机灵,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真让人愁。 “三哥,如果真打起来,皇上会派谁统兵?会不是大哥?”这是妙锦最关心的问题,她可不希望大哥和朱棣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别看皇上封大哥为太子太傅,又让他监修《太祖实录》,其实只是做样子罢了,有长姐这层关系在,无论大哥如何表现,皇上都不太可能把统兵权交给他”。 “那会是谁呢?郭英?还是耿炳文?”先帝去世前,在世的开国公侯只剩了他们二人。 “两位老将军年龄差不多,耿炳文的可能性更大,他儿子耿璇是江都公主的驸马都尉。” 江都公主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姐姐。 “李景隆有没有可能?”妙锦听说他能言善辩,而且长得很帅,最重要的是与皇帝私交甚厚,去年包围开封周王府就是他干的。 徐增寿笑了笑,“要是他带兵的话,倒是姐夫的福音”。 “他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妙锦曾以为他有些本事。 “现在还不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能不能在耿老将军身边安插点儿人手?”妙锦的眼里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个表情,徐增寿太熟悉了,这是臭丫头干坏事的前奏。 战场拼杀是老爷们的事儿,轻易轮不到女子上阵,“女卫肯定不行”,徐增寿一笑了之。 “我带了暗卫”。 “暗卫可是姐夫的人,你能调动暗卫?”徐增寿脸色稍变。 “为了三位王子的安全,王爷出动了暗卫”,妙锦心里直打鼓,慌乱如麻。 如果让三哥知道自己和朱棣的事儿,会不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暗卫是谁带来的?”徐增寿见过姐夫身边的几个暗卫头领。 “纪纲”,妙锦回答。 “什么?!”徐增寿惊得目瞪口呆,那可是暗卫的总头儿,姐夫的嫡亲心腹,虽然脾气差了点儿,但绝对忠心不二。 纪纲向来不离姐夫左右,就连长姐单独回京,都从未让纪纲护送,姐夫这是要豁出身家性命的架势,难道只是为了三个儿子? “妙锦,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三哥?”,徐增寿满腹狐疑,姐夫的举动太反常了,他一向是理性冷静之人,走一步看三步,何时这样破釜沉舟过? “没有啊”,妙锦不懂为何三哥突然变了脸色,“王爷担心三位王子被扣下,让提前布置逃生的暗线,这个线路图我已经画好了,还得三哥转交给他们。”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策。 姐夫对长姐情有独钟,已经多年未生育子嗣,对三个儿子看重些,也无可非议,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妙锦怎么会喜欢姐夫呢?他们可是相差二十岁。 说来归去,都怪那个葛诚,胆敢污蔑妙锦,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耿老将军为人谨慎,在他身边插钉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先让纪纲挑几个人留下,有机会再说”。 “好”,妙锦取下头上的一支玉簪,“三哥,这是大哥给我的,如果大哥不让他们三人走,这个或许能用得上”。 徐增寿接过簪子,“你就不怕伤了大哥的心?” 妙锦黯然伤神,“我以后再向大哥赔罪”。 “安王想见你,人都瘦一圈了,怪可怜的,给你写信也不回”。 “我是怕连累他”,妙锦说得很没底气,声音低得跟蚊子一般。 “三哥都懂”,徐增寿拍拍妙锦的肩,“阿楹说,让三宝跟着你,三宝功夫不弱,有他在你身边,一定能护你周全,也省得招人闲话”。 “那阿楹怎么办?他离开三宝怎么行?” “现在才想起阿楹?”徐增寿嗔怪地瞪了一眼,“阿楹对你可真是没得说,连我这个当哥哥的都心服口服,你在心里记着他的好就行,放心吧,阿楹有我照顾”。 “谢谢三哥”,妙锦感动得差点儿流泪,脑中蓦地闪过另一件事,“在李景隆身边安排点儿人手是不是容易些?” 徐增寿哑然失笑,”李景隆只是缺乏实战经验,又好面子,但绝不是傻子,只能试试看,不一定能成“。 “三哥辛苦了”,妙锦一脸谄媚得笑。 “说吧,长姐许了你什么好处,这么卖力”,徐增寿打趣道。 “我们是一家人,还用给什么好处?三哥不也是这样?”,妙锦的声音沉下来,“咱们都是在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得没错,数月不见,小丫头真是长进了不少,徐增寿深感欣慰。 妙锦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七上八下,生怕露出马脚,直到送走了三哥,才稍稍放松。 三哥之所以尽力相帮朱棣,全都是因为长姐,因为徐家上下荣辱一体,他并非为了攀燕王的高枝。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和朱棣的事,指不定会发多大的火。 妙锦不仅为徐家,也为抚养自己长大的碽妃,还为了内心深处感情的归宿,为了心中那个热切盼望着的未来。 终有一天,三哥会明白,妙锦喜欢的是朱棣,而非阿楹。 第22章 朱棣的信 晚上,宁杉来陪妙锦吃饭,神秘兮兮地说:“我娘一直夸你好看,聪明”。 母爱的力量真是神奇,精明干练、独挡一面的女掌柜,一回到家竟然跟寻常小女孩儿无异,流露出天真烂漫之态。 其实,妙锦只见过熊倩一次,而且时间很短暂。 熊倩只说了句“别拘束,把这里当成家一样”,就再没出现过。 她的面容比妙锦想象中的要老,很瘦,脸上皱纹丛生,头发全白。 看起来像是碽妃的母亲,而非同龄人,碽妃去世前的容貌,说只有三十多岁,都有人信的。 保养和不保养之间,真的相差太多。 “熊姨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女”,妙锦的夸赞是出自真心的,从宁杉的长相就可以推测出,熊倩年轻时必然姿容出众。” 但是宁杉的反应却很令人意外,“好不好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娘年轻的时候很胖”。 “很胖?熊姨现在很瘦啊”,妙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娘为了减肥,差点儿豁出老命去,不到一年,从二百斤减到一百斤,那脸上的皱纹啊,别提了。我都跟她说了,减肥得慢慢来,可是她偏偏不听”,宁杉摇头叹息,“幸亏身体没出毛病,简直吓死我了,那段日子,成天提心吊胆,怕她饿坏了”。 原来还有一段这样的经历,熊倩可真算得上一个奇女子,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她真的在乎皮相之美吗?可是从她身上也没闻见脂粉味呀。 “熊姨为什么这么着急减肥?是有什么急事儿吗?”妙锦十分好奇。 “能有什么急事?又不用她应酬,都是各大掌柜负责人情往来,她只是出出主意”,宁杉撇撇嘴,她对母亲的疯狂行为十分不解。 妙锦突然脑洞大开,“会不会是有了意中人?” 熊倩差点儿把一口热茶喷出来,“怎么可能?我娘和父亲好着呢”。 妙锦期待她简要介绍一下父亲。 “我父亲不掺和生意上的事,成天在家里画画”,宁杉把妙锦八卦的小火苗毫不留情地掐灭了,“你见不到他的”。 妙锦很乐意念叨些家长里短,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特别有生活的质感。 以后,她和朱棣也会过上这样的日子,闲话家常,温馨浪漫。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每天夜里都会梦见他。 他会不会也在想我呢? 她抬头望着天,希望星星能告诉自己答案。 他肯定在想我的,他若是敢不想我,以后就不让他亲了。 往日亲热的画面不断在脑中浮现,她不由得脸红心跳。 第二天半夜,一阵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妙锦猛地坐起,快速整理衣服、头发。 自从离开北平,她每夜都是和衣而眠。 随后是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熟悉,是三哥?! 采琪听见动静也已经起身,紧跟着妙锦出屋。 守在门外的卉心低声道,“小姐,是三爷”。 妙锦点点头,带她们二人快步去议事厅。 徐增寿早已等在屋内,“妙锦,出事了,皇上下旨,让都督宋忠挑选燕王府精锐护卫,调边军驻守开平,同时,令徐凯、耿瓛在临清、山海关操练兵马,调永清左卫、右卫分别驻扎在彰德、德州,从而包围北平。得赶紧告诉姐夫,早做防备,想办法留下心腹将领”。 采琪早已取来纸笔,妙锦将徐增寿所说的内容疾速写下,检查无误后密封好,拿到屋外,击掌三声,暗卫无声落下。 妙锦把密信交给他,“以最快的速度交到王爷手上”。 暗卫接过信,身形一闪,领命而去。 妙锦回到屋内,“三哥,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人告发湘王谋反”,徐增寿顶着两个黑眼圈道。 “皇上打算怎么处理?” “还不清楚”,徐增寿忽然身形摇晃了一下,连忙扶住桌子,一路纵马疾驰,连饭都没吃。 妙锦打开一个木箱子,拿出包点心,“三哥,先垫补一下,面条马上就好”。 自从妙锦来了,这里随时都备有点心、热水,都由女卫负责。 徐增寿坐在桌旁,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三妹这行事的做派越来越像大姐了”。 “还差得远呢”,妙锦淡然一笑,给三哥续上热水 “别太谦虚,有七八分像了”。 “三哥休息到天亮再走吧”。 “也好”,徐增寿点头同意。 妙锦让卉心安排人整理房间。 “皇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三位王子回去?”妙锦眼下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得提前调船。 “没说,再等等吧,等王爷那边的回信再定,即便是逃回去。也得找个恰当的理由,进退自如,万一皇上怪罪下来,还能为自己的辩解几句”。 “能有什么理由?”妙锦相当苦恼。 “装病呗,这个你不用担心,姐夫有经验”。 “你是说,王爷以前也装过病?”妙锦激动地眼睛发亮,他也有这样囧的时候? “那当然,不止一次”,徐增寿笑道,“皇上跟姐夫比,还嫩得很”。 “怎么说?”妙锦往前凑凑,表示愿闻其详。 “要按眼下的局面拖上两三年,肯定对姐夫不利”。 “所以呢?”妙锦催促道。 “姐夫给湘王写了封信”,徐增寿喝了口水,接着说,“这封信动静太大,让皇上知道了,令官员详查”。 “你是说,王爷有意引导引导皇上对湘王动手”。 徐增寿摇头否认,“不一定是动手,就看皇上打算怎么办了”,徐增寿摩挲着茶杯,“湘王性子烈,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湘王出了意外,对王爷有什么好处?”妙锦觉得三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湘王如果不堪受辱,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或者自尽,别的藩王肯定心有戚戚焉”。 “你是说,王爷在拉拢人心,博取同情”。 徐增寿点头赞许,“有这层意思”。 “会不会太残忍了?万一湘王出事……”妙锦心有不忍。 “大丈夫行事哪那么多婆婆妈妈?再说湘王又不是小孩子,岂会不懂得自保?无论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跟姐夫有什么关系?” 第23章 朱棣装疯 徐增寿走后,妙锦陷入了沉思。 朝廷的削藩之策如火如荼地进行,各地藩王如惊弓之鸟惶惶难安。 在削藩这场博弈中,藩王一直处于被动地位。 只能是皇上先动手,不能是他们先反抗,就算只是未雨绸缪,私藏些兵器,也会被视为谋逆大罪。 如果皇上从此不再有新动作,用不了一两年,藩王们紧绷的神经便会逐渐松弛,兔死狐悲的感觉也将慢慢淡忘。 对于朱棣而言,若是找不到令众人信服的理由,纵使拥有一身本事和满腔抱负,也难以主动起兵,只有被逼到绝境,才能争取最多的同情和尽可能多的支持。 何为绝境? 是一退再退,退到无路可退。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朱棣不能等,他必须想办法加剧目前的这种紧张状态,引诱皇上先动手。 他今年虚岁四十,各方面的能力都处于人生的巅峰状态,也是与皇上在个人能力上,相差最悬殊的阶段。 皇上比他小十七岁,随着年龄的增长,皇上的阅历、见识、体力、判断力、执行力等各项能力都会提升,日渐缩小与他的差距。 皇上朱允炆的能力正处于上升阶段,而燕王朱棣的体力即将步入下降阶段,更何况他的三个儿子中没有一个可以碾压朱允炆的文武全才,因此,他等不起。 皇上和燕王之间的战争,在所难免。 想到此,妙锦已不再心存侥幸。 或许,这是朱棣唯一的机会,稍纵即逝。 她愿倾尽所能,助他一臂之力。 不仅因为爱情,还因为他的理想抱负,也因为自己浮萍般的命运。 徐增寿的办事效率极高,两天后送来了秋心六人的路引,她们全成了云南蒙化卫陈千户的家眷。 三哥还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已经查实,观童被关入锦衣卫诏狱,正经历严刑拷打,看来,皇上也不想一直拖下去,他想尽快解决掉他的四叔。 第二天,秋心带着五名女卫出发,随身带了很多金叶子,但愿她们能护得住周王一家人平安。 建文元年四月,湘王朱柏被指控谋逆、伪造宝钞、擅虐杀人等多项罪名,皇上严厉斥责,并且令朱柏回京接受讯问。 为了将朱柏一举擒获,朝廷派出的兵士伪装成商队混入荆州城,趁其不备将湘王府团团围住。 朱柏听闻后震惊无比,愤怒至极,仰天长叹:“唉!我观前代大臣,遇到昏暴之朝而下狱,往往多自尽而亡。身为太祖之子,父皇逝世,我既不能探望病情,亦不能参与葬礼,抱憾沉痛,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呢!今日又将受辱于奴仆之辈吗?我岂能如此苟且求生!” 语毕,朱柏与家人抱头痛哭,随即穿上亲王朝服,放火自焚,整个湘王府,顿时变成一片火海,全府数百口人,无一逃生,全部葬身火海。 徐增寿有意重点描述了湘王府的悲惨,让妙锦明白权势之争的血腥残酷,他隐隐感觉到三妹对燕王的情愫,他不希望她越陷越深。 燕王,从上战场的第一天起,就在面对着搏杀、流血,死亡,无论他多有实力,不管他表现得多么深情,他都算不上妙锦的上佳夫婿。 妙锦确实被吓得不轻,连喝了两份安神的药,才勉强睡着。 她懂三哥的意思,但是她已经没办法悬崖勒马,而且她也不想退。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可以退往何处。 朱棣不是最好的选择,而阿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显然也不是。 她第一次体会到,朱棣的心硬如铁。 想起往日每夜的亲热缠绵,心头再难燃起冲动。 她有点儿,不太想回北平了。 她不知如何面对他。 妙锦还没从颓唐中缓过来,徐增寿又带来了重磅消息。 朱棣疯了。 传言是被吓疯的。 在北平城的大街上乱跑,蓬头垢面,露宿街头,看着人傻笑,还流口水,跟小孩子抢吃的,看见漂亮姑娘大声叫“母妃”,对着身边的护卫喊“王兄”…… 各种不堪的举止不可胜数。 徐增寿不厌其烦地细细描述着。 妙锦的头都要炸了,眼泪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他怎么能这样卑贱地活着,活得任何人都不如。 他本应是威风凛凛的大英雄。 他不能这样,不能遭受这样的屈辱…… 妙锦泣不成声,“三哥,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徐增寿心中一凉,妙锦果然喜欢他。 不知道哭了多久,妙锦猛地起身,“我得回去”。 “回哪儿?”,徐增寿紧紧地注视着三妹。 “北平”,妙锦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应收拾些什么。 “北平又不是你的家”,徐增寿仍在步步紧逼。 妙锦愣住了,木然道:“谁说不是?” “你的家在京城魏国公府”,徐增寿耐心地提示道。 妙锦不知如何回击,嗫嚅了好久,冷不丁放出句,“他在北平,我不能不管他,他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见她这不管不顾的疯魔样,徐增寿怒了,“那长姐呢?你把长姐置于何地?” 妙锦跌坐在椅子,她不明白三哥为何发火,她的大脑乱成了一团糨糊,一点儿都转不动。 妙锦茫然无措地敲着脑袋,徐增寿一把拉下她的手,“这是干什么?” “他是意志坚强的大将军,怎么会被吓疯?三哥,你骗人的是不是?”,妙锦眼泪汪汪,无助地望着三哥。 “骗人的不是我”,徐增寿烦躁地甩开三妹的手。 “那是谁?”妙锦急急地追问道。 “你说呢?”徐增寿被气乐了,随即神情严肃地问道,“就那么喜欢他?” 妙锦机械的点点头。 葛诚说的那些难道是真的?徐增寿心直往下沉。 果真如此的话,徐家再也不可能从燕王这条船上脱身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从此,身家性命,生死荣辱,全都系于燕王的成败。 “三哥,你确定他是装的?”妙锦还是不放心。 “我跟他从小玩到大,他的那些花招怎能瞒得过我?”徐增寿一见三妹这副没出息的样就来气。 不是真疯就好,洗干净了还能要,妙锦半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第24章 回北平 知晓了三妹对朱棣的心思后,徐增寿不想再叫他姐夫,“他向皇帝上书,乞求放三子回北平”。 “皇上答应了吗?”妙锦着急地问道。 “你觉得呢?”徐增寿反问道。 “那只能启动暗线了,坐船走,让他们去秦淮河的宛云画舫,到时有人接应”,妙锦打算让竹心去。 宛云画舫早在半个月前就租下了,出城后换商船,上面有他们三人的新身份,妙锦由暗卫保护,跟着商队出发,与他们在扬州汇合。 途中,商船每到一处,均有一名女卫上岸,策马疾驰向妙锦报信。 女卫的公开身份是皇庄的女史,是熊倩托关系办的,她以前管过几处皇庄,人脉尚在,弄几份文牒,几乎不费事儿,无非是多花些银子打点。 听妙锦讲完,徐增寿连连点头,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你可以不走的,留在京师,这里终归比北平要安全”,徐增寿知道留下三妹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想尽力一试。 “三哥,我得回去,我得和他在一起”,妙锦一脸正色。 女大不中留,徐增寿叹口气,“凡事小心”。 妙锦乖巧地点头,“我会的”。 “给你带了三个人”,徐增寿一脸神秘,“猜猜有谁?” “三个人?在哪儿?”妙锦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在马车上”,徐增寿提步往外走,“卉心把马车赶进了院子,我去叫他们”。 “我也去看看”,妙锦紧随其后。 出了正院,再左拐三次,便进了一处空荡荡的院子,里面没有任何建筑物,地上长满了不知名的绿色小草,因为定期修剪,看上去十分平整,像一块碧绿的地毯。 马已被牵走,车上的人站在廊子上,远远看见徐增寿后,疾步走来。 “三爷,大小姐”,三人齐声道。 “三保?!”妙锦惊呼道,差点儿跳起来,“真的是你”。 宦侍马三保腼腆地笑着。 另外两人面生,妙锦没认出,都没胡子,大概也是宦官。 二人十分机灵,立马自我介绍。 “奴才亦失哈,见过大小姐”。 “奴才王景弘,见过大小姐”。 妙锦乐得合不拢嘴,“走,我们去里面说话”。 按照徐增寿的谋划,三人正好可以当燕王三子的替身。 他们三都会些功夫,遇紧急情况能保护妙锦。 三保自从入宫就跟着阿楹,忠心度绝对可信,亦失哈和王景弘因犯小过差点儿被皇上下令打死,被徐增寿暗中救下,正愁无以为报,当然也信得过。 “等一下”,见妙锦要带着三人回正院,徐增寿急忙叫住,“车上有梅园新酿的酒,阿楹专门给你带的,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阿楹帮你打理梅园,下来可得好好谢谢他”。 三保笑着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梅园是先帝临终前赐给妙锦的,那是先帝和碽妃共同生活的地方,也是妙锦最喜欢的地方,里面种了很多很多的梅花。真想回去住上一段时间! 想起往事,妙锦的心酸涩不已。 这超大型马车,足足装了两大箱酒,妙 搬下两箱酒后,妙锦见车上还有一个大箱子,随意问道,“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也是给我的吗?” 徐增寿呵呵一笑,“那可不是给你的,是我装衣服用的”。 妙锦上前一看,果然有个袖子露在外面,于是打开箱子,刚要把衣袖塞进去,手突然停在半空,“里面有人”。 一个身穿蓝色衣裙的弱小身子正一扭一扭地要藏进衣服堆里。 徐增寿一把将其拎起,众人一看,原来是郭芸兮。 小姑娘一脸谄笑,“姑姑,叔叔,你们好”。 妙锦拽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往里走。 三哥太大意了,怎么被郭芸兮盯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小姑娘,可不是一个乖顺听话的。 她会把大家害死的,妙锦边走边想,实在不行,带她走吧,放在北平。 “妙锦姑姑,你放开我,你把我弄疼了,你走慢点儿,妙锦姑姑,好姑姑,求你了,慢点儿”,小姑娘一路讨饶。 妙锦把她直接交给卉心,“她饿了,带她去吃点儿点心,喝杯热水”。 水里放了让人睡觉的药,郭芸兮睡得很沉,妙锦接连叫了好几声,都毫无反应。 此地不宜久留,妙锦告别三哥,立即动身。 幸好宁杉同时准备了马匹和船只,因为郭芸兮意外闯入,只能临时改变计划,改走水路,昼夜不停,疾速离开,马匹交由暗卫。 纪纲要把选出的暗卫全部交给徐增寿,第二天才能走。 这些暗卫将潜伏在耿炳文、李景隆等朝廷将领身边,伺机行动,直到战事结束。 到了扬州后,妙锦没等朱高炽三兄弟前来汇合,而是继续赶路。 她担心给郭芸兮用的药太多了,影响小姑娘的身体,这么大的孩子正处于发育期。 根据女卫传回的情报,朱高炽三人出逃得还算顺利。 朱高煦临走前,顺走了徐辉祖最心爱的良马,故布疑阵,让人误以为他们是骑马逃走的。 这个老二,倒是有点儿小聪明。 听说大哥亲自带人追到了江边,妙锦忧心忡忡,一家人分成两个阵营,以后要如何相见? 哎,眼下只盼着安全抵达北平。 “妙锦姑姑,你有心事?”接连喂了几次药,郭芸兮顺从多了。 妙锦轻轻摇头,“饿不饿?” “不饿”,郭芸兮温顺地靠在妙锦身上,“姑姑,我们去哪儿?” 妙锦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不能说吗?”郭芸兮的眸中涌出淡淡的忧伤。 “姑姑,我相信你,你不会害我的”,郭芸兮把脸紧贴在妙锦的衣服上,眼神里写满了依赖。 妙锦让她背对着自己坐好,解开簪子,任瀑布般的乌黑秀发自然垂落,拿起桃木梳,轻轻梳理。 “姑姑,我以后当你的丫鬟好不好?”郭芸兮突然回头,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 让武定候郭英的亲孙女当丫鬟,妙锦可不敢摆这么大的谱,“你管我叫姑姑,理应是我的侄女,怎么能是丫鬟?” “如果到了新的地方,有人欺负我怎么办?”郭芸兮摇晃着妙锦的胳膊,“姑姑,你会不会帮我?” “你说呢?”妙锦笑着问。 “我猜不到”,郭芸兮撅起小嘴,表达着不满。 第25章 欢聚 到了保定,再次住到来顺客栈,一路上的胆战心惊才算告一段落,也终于不用再给芸兮用昏睡的药。 芸兮吵着要吃驴肉火烧,每顿饭都吃,这小姑娘无肉不欢,纯正的肉食动物。 已有暗卫快马加鞭赶回北平,向王爷报信。 等朱高炽三兄弟抵达后,再继续赶路。 得商量一下如何进城的问题。 妙锦提议朱高炽三兄弟先进城,自己负责殿后。 朱高炽连连摇头,“都到家门口了,我们肯定有办法进去,小姨不用担心”。 他比妙锦大两岁,但仍按着辈份,叫妙锦小姨。 妙锦不喜欢这个称呼,给这么大块头当小姨,会被人当成老太太的。 郭芸兮猜透了妙锦的心思,善意提醒道:“世子殿下直接叫大小姐就行,跟我一样,我也管姑姑叫大小姐”。 这个称呼的来龙去脉,朱高炽当然清楚,于是,从善如流,改了称呼。 老二朱高煦不像老大那般拘于辈份,大大咧咧开口道,“大小姐,你不用管我们,直接进城便是,我们要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老三朱高燧也随声附和,“大小姐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有事”。 既然他们信心满满,妙锦便也不再推辞,立即动身回北平。 天黑到达正阳门,城门检查时无意瞥见指挥佥事张信站在旁边,自从给他母亲治好伤寒,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 他可能没留意商队的骡车,压根没往这边看。 顺利进了城,妙锦盼着早一点见到他。 两个多月未见,她真地很想他。 进了王府,让卉心带郭芸兮去见王妃,妙锦先回别院,也许,他正在那里等她。 一想起以前那些令人脸红的亲密接触,她的心怦怦直跳。 经过顺心殿时,一双大手突然伸出,把她拉到殿内。 妙锦的心猛然一动,是他! 她刚要开口,却被捂住嘴。 她不再出声,任由他牵着手一直往里走。 他身上散发着清新自然的阳光味道,与魂牵梦萦的往日气息完全相同。 她痴痴地沉浸其中。 他推开一道门,里面是一处温泉。 她莫名有些紧张,一路上风尘仆仆,她还没洗澡,没换衣服…… 他目光灼灼,深情注视着她。 她的心一下一下大力地跳着,瞬间被俘获。 “我去外面等你”,他亲昵地揉揉她的秀发。 虚惊一场,以为他会有不轨之举。 泉水潺潺,清澈透明,有一种纯净无邪之美,令人心神放松。 她缓步踏入,闭上眼睛,感受水流的温柔抚摸。 用木勺舀水,缓缓浇在头发上,均匀打湿后,取出香膏涂抹在秀发上,轻轻揉搓。 所有的疲惫一扫而光,舒服地长出一口气。 冲洗干净头发,拿起一块布巾慢慢擦拭。 她换上干净衣服出去,他正在书房看书。 她缓步走到他面前,他放下手,抬起头贪婪的望着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小丫头。 在他灼热目光的注视下,她含羞地低下头,忽闪忽闪的长睫毛投下蝶翼一样的阴影。 微微一碰,便飘闪了一下,露出含情脉脉的双眸。 他情不自禁地吻下去,炽热而霸道,尽情地诉说着他的相思。 她紧紧抱住他,在接吻的间隙,在他耳边喃喃而语,“我好想你”。 “我也是”。 “我们生个孩子吧”。 “你还小”。 “我不小了”,她勾着他的脖子,很认真地说,“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会的”,他含糊地回答。 妙云十四岁嫁给他,十五岁生下第一个孩子玉英,十六岁生下第二个孩子高炽。 玉英和高炽的身体都不太好,他现在只有妙锦,以后也不会再有别人,不能让她太早生育,既伤她的身子,孩子的体质也弱。 他不能冒险。 温泉外是寝室,他把她抱出去,相拥而眠。 分开这么久,终于又能睡在他的怀里,她的心比蜜还甜。 第二天醒来时,是采琪在身边。 昨晚,他和她把寝室弄得一片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 “王爷呢?”妙锦的脸上羞晕尽染。 采琪无声地摇头,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妙锦走小路回了别院,不想让人发现昨晚的事。 别院的一切仍如她走时那样,让妙锦感到轻松自在。 宁杉要管理生意上的事,不再暂住王府。 数日后,她将返回淮安。 周而复始,持续不断地把物资和信息带来北平。 郭芸兮昨晚在王妃那儿将就了一宿,今早被送去了世子妃那儿,跟妙锦一样,有独自的院落和侍女。 三保、亦失哈、王景弘被安置在庆寿寺。 卉心汇报完毕便退出去了。 妙锦最想知道王爷去哪儿了,可是无人告诉她。 回笼觉一直睡到晌午,妙锦才姗姗起床。 生活照旧,吃饭、读书,还练了一套五禽戏。 日暮时分,天上飘起了细雨,妙锦站在廊下伸手去接。 采琪怕她吹了冷风着凉,催她进屋。 雨天屋内又闷又暗,妙锦想在外面等他,卉心拿了件披风给她穿上。 微风夹着毛毛细雨,如烟似雾,飘飘洒洒,缠缠绵绵。 他怎么还没来呢?不会不来了吧? 妙锦走下台阶,在院子里的鱼缸前停下,从这里能直接看看到院门,采琪撑着油纸伞站于一旁。 妙锦心不在焉地望着缸里的睡莲花苞。 “小姐,先吃饭吧”,采琪劝道。 天已全黑,也许王爷不过来了。 妙锦还想再等,在灯光下,呆呆地看着鱼缸,小鱼在莲叶间嬉戏,灵活穿梭。 “吱呀”一声门开了,她的心瞬时雀跃起来。 第26章 夜间行动 他径自进屋,妙锦小跑着跟进去。 为了不让屋内显得沉闷,妙锦让采琪关窗时留下一掌宽的缝隙透气。 微凉的风,夹带着雨丝,从窗缝中吹进来,令人倍觉清爽。 采琪、卉心手脚麻利地在西稍间摆饭,然后无声退出。 朱棣款步走到桌旁坐下。 妙锦盛饭舀汤布菜,乳白色的鱼汤、荷香糯米排骨、南瓜炖鸡、肉末豆腐,香菇焖冬瓜。 他胃口不错,埋头便吃。 见他吃得香,妙锦心中的担忧尽皆消散,也多吃了些。 闷声不响地吃完饭,他换上月白色中衣服长袍,拿起本兵书读了约半个时辰。 他吹灭灯,脱鞋上床,把被子一拉,搂着妙锦躺下。 妙锦借着月光静静地看他,幽深的眸子意味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可她不知道是否隔墙有耳,不敢冒然开口。 她想知道他今后是怎么打算的,朝廷调走护卫精锐后,他还有多少人手可用,兵器和粮草够不够。 在诸藩之中,宁王朱权兵力最强,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尤以朵颜三卫骑兵最为精锐。 她想劝他拉拢朱权,于是在他手心里写下“宁王”二字。 他了然一笑,咬着她的耳垂低语道,“还没到时候”。 她以为昨夜那样的狂热将卷土重来,没想到他只是亲吻了几下,轻声道:“睡吧”。 只要在他身边,怎样都是好的。 她在他唇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下,然后紧紧依偎着他,甜甜睡去。 睡到半夜,妙锦忽觉口渴,迷迷糊糊地去摸床头小几上的茶壶。 摸了好几下都没摸到,只得昏头昏脑地下床点灯。 从暖笼里拎出茶壶,倒了杯温水喝下,快速钻回被窝,想一头扎进他怀里继续睡,却发现身边是空的。 什么时候走的?妙锦心中一沉,走到更漏前细看,丑时三刻。 深更半夜,他去哪了呢?莫非发生了急事? 月光透过窗户,在屋内洒下点点微光。 妙锦熄灭烛火,轻手轻脚取下墙上的长剑,紧握在手中,缓步向明间走去,值夜的四名女卫正在门口走来走去。 妙锦对她们的身形十分熟悉,不会有错。 回到寝室,检查了一遍窗户,均已关严插牢。 焦虑满怀,她再也无法入睡。 寅时五刻,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妙锦紧张地站在寝室门口等他。 她竖起耳朵,仔细捕捉外面的动静,开门关门的声响过后,是窸窸窣窣的脱外衣声,过了片刻,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近。 “回来了?”她的声音极低极低,几乎耳语。 他的心怦然一动,低声问,“醒了?”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想从他深情的眸子中读懂他所有的心事。 她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敢问,她担心隔墙有耳。 她扑到他怀里,千言万语汇成一个急切切的吻,这一夜,她真的吓坏了,她怕他被秘密带走,她怕他被暗害,她怕…… 此后,他几乎每晚都是这样,子时左右出去,寅时回来。 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他一直没解释。 妙锦也没问,她相信他自有他的道理。 不需要问,不需要解释,这是他和她之间的默契。 话说调皮鬼郭芸兮到了世子府并不安分,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比如,在茶水里放盐,在饭菜里加盐,把毛毛虫放到别人的鞋子里,把别人的上衣偷偷剪掉一个纽扣,…… 总而言之,各种恶作剧,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出的。 她精力过剩,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亥时才睡觉,每天有大把的时间侵扰别人的生活。 她肆意挥洒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想办法捉弄身边的每一个人。 世子妃张妍大呼头疼,而郭芸兮也不喜欢张妍,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世子府的每个人都苦不堪言,当然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朱高炽。 不管郭芸兮怎么使坏,他总是笑眯眯地待她,从不发火,他关心她的吃穿冷暖,心情好坏,体贴入微到生活的每一个方面。 张妍在后花园见到妙锦,忍不住大倒苦水,拜托妙锦把这个小魔鬼弄走。 妙锦答应跟郭芸兮深入沟通一番。 一见到妙锦,郭芸兮立即惊呼起来,“妙锦姑姑”,说着像蝴蝶一样飞奔过来,眼泪如决堤的河水般流个不停,“妙锦姑姑,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不管我了?我不喜欢在这儿,不喜欢他们,他们都欺负我,呜呜……” 妙锦心有愧疚,自己把她弄来,却又无法照顾她。 朱棣的行踪必须保密,妙锦不可能让郭芸兮住到别院。 得想办法安抚才是,首先需要摸清楚她的喜好。 妙锦让采琪端来温水,帮郭芸兮把脸洗干净,“芸兮,你喜欢读书吗?” “不喜欢”,郭芸兮回答得十分干脆。 “那你喜欢什么?” “吃饭,我喜欢吃饭”,郭芸兮在赌气,她是想家了,她想回家。 小丫头只有十岁,从未离开过父母,乍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或多或少的不适应,在所难免。 她还太小,还没学会如何适应环境。 或许,她以为闹闹脾气,搞几个恶作剧,让别人厌烦她,就能回家。 但是,短时间之内,她是回不去的。 她只能适应环境。 妙锦会尽力教她,帮她与周围的人友善相处。 “你相信我吗?”妙锦温和地看着郭芸兮。 郭芸兮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这里,她和妙锦最熟,她不知道除了妙锦,还能向谁求助。 那个胖世子人虽不错,但跟太子妃是一伙的,也不可信。 第27章 出事 在燕王一大家子人中,除了燕王夫妇,就属朱高炽两口子的心智最成熟,行事最稳妥,把郭芸兮交她们是最好的选择。 妙锦跟朱棣在一起,有很多正事要忙,肯定不能陪郭芸兮。 “想跟世子读书吗?”妙锦一边和她翻花绳,一边问道。 “我想跟你读书”,郭芸兮从点心盒里拿了瓣桃花酥放到嘴里。 “你不能跟我读书”,妙锦的语气虽轻,但没得商量。 “为什么?!”郭芸兮气鼓鼓地大声问。 妙锦嘴角凝着丝笑意,耐心地等她发泄完。 但奇怪的是,小魔女没乱扔东西,也没说难听人的话。 而是快速地翻阅一本书,过了半晌,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妙锦,“燕王疯了,你知不知道?” 没来由地突然问这么一句,小魔女想干什么? 妙锦避开她的视线,拿起那本书,是《孙子兵法》。 从小有专门的师父教导,以郭芸兮的聪慧,现在应该能认识绝大部分常用字,通读此书,对她而言并不难。 问题是:她从书里找到了什么灵感?她准备以什么招数来达到什么目的? 郭芸兮站到妙锦对面,紧紧地盯视,“你喜欢燕王,你喜欢的人疯了,所以你不能教我,对不对?” 妙锦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如果她总这么无理取闹,大可以再不理她。 妙锦刚走出没几步,郭芸兮便追上来,从后面抱住妙锦,声泪俱下,“姑姑,你别生气,芸兮再也不敢了,我听你的话,我跟世子读书”。 世子妃说得没错,跟小魔女在一起真的很累,她时时刻刻在察言观色,揣摩你的心思,继而出其不意地攻击你,然后哭着表示痛改前非,没准过几天又会把这些招数换个花样,重新用到你身上,令人防不胜防。 不过,她既然服软,倒可以趁机提些条件,妙锦和缓了脸色, “以后不能再胡闹,不能再整人”。 郭芸兮举双手保证,“姑姑,我全听你的”,看上去态度诚恳。 然而,小魔女诡计多端,不能被表面现象蒙蔽,还是得提醒世子妃多加提防。 妙锦给小魔女擦干眼泪,又好言好语哄了几句才离开。 世子妃张妍正在花厅读书,看见妙锦过来,以为有好消息,“怎么样?大小姐,是不是要把小魔女送去别的地方?” 妙锦折了枝石榴花苞,拿在手里把玩,“她已经答应跟世子读书,而且也不再胡闹”。 “她的话你也信”,世子妃撇撇嘴。 妙锦深看她一眼,“她是武定侯最喜欢的孙女,对世子来说,武定侯的支持,将是不小的助力”。 世子素来不为父亲所喜,世子妃出身低微,帮不上忙,若是能与武定侯攀上关系,世子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这些道理,张妍不是不懂,只是需要取舍。 倘若郭芸兮在北平住上几年,将来很可能要嫁给世子。 她天生丽质,灵动脱俗,无论容貌还是才情,不知要甩出张妍几条街。 张妍有自知之明,她可不想往自家后院引火。 可是妙锦说的也不无道理。 张妍胡乱翻着书,不知如何抉择。 妙锦知道她为难,不再逗留,回了别院。 朱棣白天人前装疯,夜色漆黑时回别院,半夜偷偷出府。 这段时间,每天如此。 他本可以不回别院,这样能多休息会儿,可是他只有挨着妙锦的身子才能安然入睡。 张妍决定接受郭芸兮。 她是朱高炽的正妻,是先帝亲封的世子妃。 或许,郭芸兮能凭借姿色抢走朱高炽的心。 但是,正妻之位,别人休想染指。 只有她是世子的正妻,她的儿子才是世子的嫡长子,才有资格继承爵位。 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她会拼尽全力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朱棣每天夜半出去后,妙锦便不再睡,一直等到他安全回来。 已经寅时五刻了,他还没回来,妙锦心急如焚,从没这么晚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寅时六刻了,妙锦在更漏前坐立不安。 寅时七刻了,妙锦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到卯时再不回来,她就偷偷出去找。 正当她翻箱倒柜找夜行衣时,门突然开了。 她疾奔过去,他的衣角向下滴着血。 她插上门闩,过去扶他 他摆摆手,将灯熄灭,脱下外衣。 回到寝室,他在她手心上写字:我没受伤。紧接着,又写:送我去王妃处,快。 妙锦在他手上写:马车。 他点点头。 妙锦到门口,以同样的方式告诉采琪去套马车。 马车停在正屋门口,妙锦以宽大的黑色披风遮住他的整个身子,两人一同上车。 行至中途,有两名名值夜的护卫走过来询问,妙锦回答:有急事儿,要出府一趟。 护卫将信将疑,没有再问,直接放行。 天已蒙蒙亮,王妃正在院子里练五禽戏,见妙锦进来,也不问话,直接进屋。 刚进屋,王妃便低声道,“走吧”,神情严肃,不容置疑。 妙锦把目光转向朱棣。 朱棣点点头,无声地说,“听话”。 妙锦温顺地离开,坐马车出府。 她的心慌乱至极,对采琪说:去钱家馄饨摊。 马车走得很慢,嗒嗒的马蹄声,一下一下落在妙锦的心上。 肯定是发生了很要紧的事。 行事时被人撞见,逼不得已动了手?妙锦只能猜到这些。 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严不严重? 也许,战事将一触即发。 妙锦掀开车帘往外望了一眼,街道两旁,早起的商贩像往常一样忙着摆摊。 经过北平布政司衙门时,她特地留意细听,没发现异常。 妙锦在钱家馄饨摊附近下了马车,她是今天的第一位食客,老板娘格外热情,给多放了两个鹌鹑蛋。 “小姐,这么早出来呀?”老板娘弯腰端来刚出锅的馄饨。 “反正睡不着,出来转转”,妙锦悠闲地回答。 她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拿着汤勺缓慢搅动着,偶尔喝口汤。 “我也是这样,起得太早吃不下饭”,老板娘随意攀谈。 妙锦笑了笑,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完,拿出铜钱,放在桌上。 她快步回到马车上,吃得太快,差点儿没吐出来,忍了又忍,,终于咽了下去。 马车再次慢腾腾行走在街上。 妙锦实在想不出去哪儿,只能闲逛,零食、日用品,胡乱采购,把马车塞得满满当当,临近晌午,才打道回府。 第28章 朝廷密令抓捕燕王 回到别院,正当妙锦以为虚惊一场时,卉心端着一盘水果进来,塞给妙锦一张纸条:燕山护卫百户倪谅不知去向。 妙锦对倪谅这个人没有印象。 此人失踪是多严重的事?妙锦想象不出。 生活继续。 从日暮时分开始,妙锦等啊等,一直等到子时,朱棣都没过来。 妙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一闭上眼,脑中就浮现朱棣与人厮杀的画面。 整夜失眠,妙锦的熊猫眼吓坏了众女卫。 采琪熬了安神的汤药,妙锦喝下后仍无睡意。 妙锦浑浑噩噩,如孤魂野鬼般在屋内飘荡,不吃不睡。 采琪加大了药量,又煎了一碗药,妙锦一饮而尽,还是无法入睡,一直到晚上喝了半碗小米粥,才稀里糊涂地倒在床上睡去。 妙锦第二天中午醒来时,采琪守在床边。 还没开口说话,采琪先把一幅字放到她手里。 是朱棣的字! 朱棣特地抄写了一首情诗,以慰傻丫头相思之苦。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坐起身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当宝贝似的夹在书里。 在情诗的陪伴下,妙锦终于恢复了正常生活能力,恢复了一日三餐,恢复了有规律的睡眠,恢复了对生活的兴趣,恢复了生机和活力。 简而言之,这首情诗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滋味。 朱棣不在她身边的日子,不再那么难捱。 她相信,她想他的同时,他也在想她。 她确信,他们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能天天在一起,永不分离的未来。 为此,他们都在不懈努力。 十余天后,锦衣卫突然带着圣旨来到王府,宣布燕王府官校于谅、周铎等人私藏兵器,图谋不轨,当场逮捕,立即押送京师。 原来,失踪的燕山护卫百户倪谅,在北平按察司佥事汤宗派人护送下,赴京师告了御状。 所幸,他不能确定燕王朱棣是否参与其中,否则,皇帝给燕王的圣旨将不是严厉斥责,而是当场抓捕。 锦衣卫的头儿一边宣旨,一边不露痕迹地打量着燕王。 头发像野草一样蓬乱,挂着杂草、树叶、细小的树枝,手和脸上一道道地,好像是灰和泥……那黄色的好像是粪便,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昔日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燕王殿下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燕王朱棣神情呆滞,疯疯癫癫,在燕王妃徐妙云的陪伴下接了圣旨。 “我吃饭了,你吃了吗?”燕王跪在地上,自言自语着。 徐妙云使劲儿把他拽起来,带着他回屋。 “母妃,我们去哪儿?”燕王呆呆傻傻地问道。 徐妙云抹了把眼泪,“听话,回屋”。 于谅、周铎等人主动站出来领罪。 锦衣卫核实无误后,把他们绑起来带走。 妙锦被采琪提前喂了药,昏睡到天黑,没有看到这一幕。 这是朱棣早就吩咐过的,不可以让妙锦看到他发疯的样子。 他宁可战死,也不愿让妙锦看着他这样没有尊严地活。 白天睡了太久,妙锦感觉不太对劲儿,让采琪给诊脉。 采琪把实情相告。 妙锦的眼泪扑簌簌掉个不停,她为朱棣感到憋屈,终日苦思对策。 坏消息接踵而至,赴京办事的燕王府护卫百户邓庸被齐泰逮捕。 宁杉把消息告知女卫后,已经启程返回。 毫无疑问,于谅、周铎、邓庸等人都将遭受严刑拷打,他们能否像观童那样为王爷尽忠? 变数太大,不能心存侥幸,需早做防备。 倪谅一案中,是否真的患有疯疾,成为确定燕王有无反叛之心的关键。 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不敢轻信,决定到燕王府一探究竟,以辨真假。 两位封疆大吏前来慰问病情,燕王当然不能拒之门外。 时值六月,正是盛夏季节,炎炎烈日,暑气逼人。 房屋正中,放着一个大火炉,朱棣披头散发,裹着厚厚的棉被在炉边烤火。 屋内热气升腾,张昺、谢贵汗流浃背,衣服都要湿透了。 而朱棣却在浑身颤抖,痛苦不堪地哼唧着,“好冷,真的好冷,母妃,加点儿炭吧”。 燕王妃双眼红肿,直视着两位造访者,“两位大人,难道还不相信呢?”说着失声痛哭。 张昺、谢贵震惊不已,他们没想到会是这样,两人快速交换了下眼神,面露尴尬,向燕王妃告辞。 朱棣的精湛演技完全达到了预期效果,张昺、谢贵正准备离去,却被燕王府长史葛诚悄悄叫住。 葛诚向二人透露了一个惊天秘密:燕王根本没疯,他是装的,不信你们把徐妙锦带到他面前来试试,肯定立马就不疯了。 葛诚言之凿凿,张昺、谢贵不得不信,至于徐妙锦,没有皇上的旨意,那可轻易动不得,从皇室到公侯,她的人脉太广。 张昺、谢贵刚回到衙门,就接到属下呈上来的兵部密令,伺机行动,将燕王朱棣抓捕归案。 邓庸招供了,他把燕王密谋起兵的情况全都吐出来。 为防有变,兵部尚书齐泰派人连夜发出密令,八百里加急送至北平。 燕王是皇帝的亲叔叔,对燕王动手,他们需要皇帝的旨意。 为稳妥起见,飞章请旨的同时,他们调集兵力入城,加强城防, 指挥佥事张信看到密令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左右为难。 一方面,燕王救了母亲一命,对他有恩;另一方面,身为人臣,理应食君俸禄,忠君之事。 张老夫人一眼看出了儿子的心事,一再追问,张信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母亲说了一遍。 张老夫人语气坚定地劝诫道,“你父亲常说燕王身上有王者之气,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 这番话,让张信顿觉醍醐灌顶,决心帮助燕王。 事情紧急,张信不敢耽搁,立即亲自去燕王府报信。 燕王不敢轻信,托病拒绝了张信的求见。 接连三次被挡在王府大门之外,张信急得团团转,正巧碰见采琪乘轿子出府采买回来,于是不由分说挤了上来。 “姑娘,十万火急,得罪了”。 张老夫人把妙锦认作干女儿,按辈份而言,张信是妙锦的义兄。张信一家人对妙锦热情有加,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送过来一份。采琪觉得张信应无恶意,于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第29章 张信告密 采琪带张信去见燕王妃,然后立即回别院给妙锦报信。 燕王妃把张信领去了朱棣的病房。 生死攸关的大事,她不能代替丈夫决定。 朱棣继续装疯。 张信直截了当地戳穿朱棣的谎言:“我知道王爷没疯,王爷如果真疯了,义妹早就不顾一切地寻找名医了”。 张信口中的义妹是指妙锦。 朱棣不见兔子不撒鹰,“我确实重病在身,唯有等死而已,妙锦只是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实情”。 张信不愿兜圈子浪费时间,他直接亮出底牌,“虽然王爷不肯相信微臣,但微臣一定得如实相告:朝廷已经下令捉拿王爷,如果王爷准备束手就擒,那就请王爷随微臣回京吧。若是另有打算,请王爷坦诚相告。” 朱棣抬眸盯着张信的眼睛,从对方的眼中捕捉真与假。 坚定的眼神中满满都是真诚,他用他二十年来识人用人的经验做出判断,张信刚才所说,皆是肺腑之言。 朱棣立即结束伪装,抱拳道:“生我一家者,将军也。” 张信今天一系列的举动,早有暗卫禀报给朱棣。 经过谨慎分析,朱棣断定,张信是来告密的,而非行刺。 若不是朱棣有意放水,即便采琪有心帮忙,张信也是进不了王府的。 朱棣之所以推三阻四,不过是在试探张信的诚意。 进入密室后,张信发现,庆寿寺主持道衍、相士袁珙,长史文书金忠都在里面。 事情紧急,需尽快议定起兵细节,张信便不再回家,和道衍、袁珙、金忠一样暂住王府。 朱棣下令将长史葛诚、护卫指挥卢振等背叛王府的人暗中控制起来,随后去了别院。 妙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衣服宽宽大大地罩在她身上,看上去格外单薄,见到朱棣的一刹那,她的眼睛瞬间闪亮。 她疾奔过来,停在他面前,所有的想念涌在心头,化成痴痴地凝望。 她不敢开口说话,不知会不会有人偷听。 他心疼地拥她入怀,在她耳边呢喃道:“都过去了,再也不用装”。 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动人的光芒,仰着头,踮起脚尖,费力地去迎他的唇。 他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她嘴巴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随即迅速拉她进屋。 这些亲热的动作,还是在屋里做比较踏实。 “为什么不装了?”她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道。 “装也没用,被人识破了”。 “大白天……”,她担心有人突然进屋。 “放心吧,不会有人进来”,他迫不及待地噙住如樱桃般娇艳欲滴的唇。 她本能地抱紧他。 王府完全成为他的领地,所有人手,如臂使指,府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回想着他的恣意昂扬,妙锦陷入浓浓的甜蜜中,美美地入睡。 再也不用担心他会突然消失,每天夜里,一伸手,他就在身边。 大概子时,他才回来,带了一些公文。 他洗澡后,换了身轻软的中衣,上床睡觉。 妙锦在半梦半醒之间闻着他的气味扑过来。 他轻揽着她,柔声道:“搬到顺心殿住吧,那边有温泉”。 “不要”,她咕哝一声,环紧他的腰,继续睡。 小丫头处于非清醒状态,不能商量事情。 他换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无论怎么动,她始终贴在他身上。 看着小丫头的酣睡姿态,他的心里荡起丝丝涟漪。 也许,幸福很简单,就是他和她永远在一起。 第二天,妙锦醒来时,他已经去忙了。 她一边吃饭,一边随手翻阅从书桌上拿过来的公文。 看着看着,脸上渐渐浮起笑意,她猜对了。 沐晟是先帝养子沐英的第二子,比他兄长沐春小五岁。 沐春死后无子,爵位由沐晟继承。 与英勇善战的沐春不同,沐晟不擅用兵。 身为镇守边境的将领,却不善兵法,他的内心肯定是不自信的。 他不敢像沐春那样:对自己不认同的要求,以死相抗。 妙锦断定,他不敢孤注一掷,不敢明目张胆地在皇上和燕王之间选择。 她给沐晟写了封信,信里没提沐春死前所承受的压力,她只是佯作无意地提到,在湘王朱柏被弹劾前,燕王曾给朱柏写过封信。 余下的事,让沐晟慢慢去品。 沐晟是聪明人,他会慢慢悟出朱棣的用意,然后设法助燕王一臂之力,并向皇上表明忠心。 妙锦之所以敢赌,是因为,她认为:在朱棣和朱允炆之间,沐晟更信任朱棣。 沐英五岁时被先帝和马皇后收养。 在沐英心里,先帝和马皇后是他最亲的人,紧随其后的是碽妃。 马皇后没有儿子,在亲自抚养的四个皇子中,她最喜欢太子朱标和燕王朱棣。 朱棣之所以深得马皇后喜爱,是因为他酷似先帝。 在二十多名皇子中,只有朱棣和先帝最像。 沐英的第一位夫人冯钰瑶是碽妃的至交好友,沐英的长子沐春自小养在碽妃膝下,沐春的兵法天赋是碽妃和先帝亲自启蒙的。 而且,碽妃对沐英一向照顾有加。 因此,沐英和碽妃的两个儿子一向走得很近。 可以这样说,除了太子朱标,燕王朱棣和周王朱橚是与沐英感情最深厚的皇子。 沐晟受父亲影响,不会不懂这一层。 虽然他和朱允炆也存在着间接的亲戚关系。 但是,他不会轻易舍弃与朱棣的这份感情。 当然,也不能指望他为朱棣做更多。 沐晟的母亲是长兴侯耿炳文的亲妹妹。 而耿炳文的长子是朱允炆长姐江都公主的驸马。 妙锦没跟朱棣说,给沐晟写信的事儿。 做好事不留名。 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他知道的。 第30章 勇夺北平九门 朱允炆刚登基一年,废削五王,各地藩王人人自危,对他的信任度已经降到最低,朱棣起兵的时机到了。 在先帝的设计中,藩王是拱卫皇室而存在的。 在朱允炆不顾一切凌厉削藩的过程中,藩王对他的拱卫之心已越来越淡。 兵部逮捕燕王的密令和张昺请旨的密疏,被一位普通的吏员看见,并偷藏起来。 这位吏员名为李友直,在北平布政使司当差。 李友直之所以能接触到这样的机密文件,是因为能力出众, 沉稳干练,不仅擅长公文写作,而且能说会道,颇受张昺看重。 李友直是一个有志向的聪明人,并不满足于当一个资深老吏。 为谋求发迹,李友直有意投靠燕王,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他已经找到了最好的投名状,于是大胆去燕王府告密。 李友直是张昺的部属,朱棣不敢轻信,谁知道他在耍什么花招。 为表明忠心,李友直把张昺的密疏献上。 朱棣收下密疏,便让李友直回去。 开玩笑,李友直哪敢回去? 他拼命求饶,死活不肯离开王府。 看来,李友直的话是真的。 事不宜迟,得先下手为强。 他让张玉、朱能等人把所有可用的兵力全部调入王府,准备拼死一搏。 僧兵六百,暗卫五百,王府护卫和丁壮加在一起八百。 总共不到两千人。 各店铺均有一些身手不错的伙计,加在一起近千人,但是不能轻率调集,以免打草惊蛇。 朝廷在北平及周围的兵力多达三万,数量相差悬殊,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朱能建议擒贼先擒王,先设法擒获张昺、谢贵。 道衍所献的突袭之计是这样的:既然朝廷派人来王府缉拿犯事官属,咱们可以根据所列罪名先将他们“抓”到一起,然后派人去告知张昺、谢贵,请他们过来缉拿。张昺、谢贵听后必定会来王府,咱们提前安排壮士埋伏在端礼门,等二人一到,立马将他们绑起来。 朱棣决定依计行事。 接到朱棣的邀请,张昺、谢贵起初疑虑重重,不愿前去。 但是见到抓捕官员的名单后,他们放松了警惕,决定带领部众去王府拘拿钦犯。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觉得燕王有能力与朝廷对抗。 可能他们认为:燕王装疯只是为了逃脱罪责,保住爵位;燕王献上名单是为了表忠心,而非设陷阱。 无论如何,后来发生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判断是错的。 由于建文帝朱允炆此时尚未下旨削去燕王爵位,按照规定,张昺、谢贵的随从部众未经燕王许可不得进入王府。 身为朝廷官员,张昺、谢贵得按规矩办事,让部众在王府大门外面等。 朱棣正拄着拐杖坐在王府内,迎接张昺、谢贵的到来。 张昺、谢贵提示朱棣,尽快交接有罪官属。 朱棣神态悠闲,招呼他们坐下,并且吩咐下去,设宴款待。 二人着急办差,一再催促。 朱棣热情地拍着他们的肩膀,“急什么?本王病体初愈,感谢两位大人的关心,这酒非喝不可,不喝就是不给本王面子,张大人,你说你是不是得给个面子?谢大人,你呢?” 张昺、谢贵只得客气地解释几句。 “不是不给王爷面子,实在是因为有公务在身,不敢耽搁”。 “是啊,王爷,喝酒有的是机会,先交接吧”。 朱棣哈哈一笑,“你们俩净跟我客气,喝顿酒能破费什么?本王跟两位大人投缘,来,喝酒!” 朱棣说着,拿起两个酒杯,一人一杯塞到他们手里。 燕王妃徐妙云也走过来劝道:“两位大人,请同饮此杯,这是我夫妇二人的一点儿心意”。 实在推辞不过,二人只能举杯,意思意思。 张昺、谢贵的随从在王府外面等了又等,一直没见两位大人出来,听说王府内正大摆宴席,款待两位大人。 众人以为没事了,纷纷自行散去,回衙门等候。 暗卫及时把这些情况禀报给燕王。 得知张、谢二人的部众已经撤走,朱棣吩咐侍从把切好的西瓜端上来。 朱棣拿起一片瓜,说道:“适有新进瓜者,与卿等尝之。” 他欲言又止,缓缓起身,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今编户齐民,兄弟宗族尚相恤,身为天子亲属,旦夕莫必其命。县官待我如此,天下何事不可为乎!” 说完,他把手里的瓜片狠狠地扔到地上。 摔瓜为号,这是事先商定的计策。 左右埋伏的王府护卫蜂拥而上,把张昺、谢贵绑了个严严实实。 朱棣把拐杖扔到一旁,慨然长叹:“我何病?迫若奸臣耳!” 张昺、谢贵、葛诚、卢振均被被处死。 张、谢二人的部众对此毫不知情,还以为两位大人跟燕王饮酒正酣。 对方群龙无首,正是动手的大好时机,张玉、朱能趁机带王府护卫杀出。 察觉异常的指挥彭二调集千余将士,急匆匆直奔王府而来,与张玉、朱能撞了个正着。 交战没多久,彭二身首异处,燕兵首战告捷。 夜黑风高,燕兵先发制人,乘机攻夺北平九门。 城内顿时陷入混乱。 都指挥马宣率众抵抗,激烈的巷战开始。 狭路相逢勇者胜,燕兵人数虽少,但准备充足,士气正盛,锐不可挡。 马宣节节败退,被迫出城,往东逃往蓟州。 主帅缺失,北平城内的朝廷守军各自为战,被动防御,渐落下风。 燕兵作战勇猛,接连攻克八座城门。 截至第二天黎明,只剩西直门的争夺战仍在继续。 朱棣让指挥唐云解下盔甲,单人独马前去劝降。 北平周围尽是朝廷兵马,西直门之争需速战速决。 朱棣思来想去,决定派指挥唐云前去劝降。 在北平城内的各位指挥当中,唐云最为年长,他行事稳重,诚实无欺,一向很有威信。 对西直门的守军而言,唐云的话最有说服力。 为了表示招降诚意,朱棣让唐云解下盔甲,单人独马前往。 行至西直门,唐云面对昔日同袍,动情落泪,高声喊道:“汝毋自苦!今朝廷已听王自制一方矣。汝等亟下,后者诛。” 唐云的素日品行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 唐云从没骗过人,守门将士已经习惯对他的信任。 有人在片刻犹豫后放下了兵器。 紧接着,第二个人扔掉手中兵器。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重重地砸在将士们的心上。 他们和燕王有着深厚的战友情,他们本不想打。 越来越多的兵器掉落在地。 守军尽皆散去,西直门落入燕兵手中。 第31章 慷慨誓师 经过连夜激战,燕兵以压倒性的气势,迅速获胜,城内的明军将士在混乱中纷纷归附燕王。 朱棣不仅控制了北平九门,可调动的兵力也快速增长至两万多。 澎湃的激情在他心中激荡。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偌大的北平城从此彻彻底底成了他的地盘。 不用再看他人脸色,无需再隐忍偷生,他可以肆意挥洒自己的才华,让领地变得越来越好。 初战告捷的巨大喜悦冲淡了他与妙锦欢爱的兴趣。 他兴致勃勃地规划部署接下来的战事,先将威胁北平安全的朝廷兵力除去。 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当然还是招降。 他可不想和昔日的战友动刀动枪。 战场对阵,是下下策。 他心中柔情万丈,为天下苍生,他愿倾尽全力,竭尽所能,守护大明江山。 夜里,他的亲吻有些潦草。 胡乱来了几下,便搂着妙锦呼呼大睡。 妙锦在获胜喜悦的冲击下懵懵懂懂,对他油然而生很多很多的崇拜。 亲热与否,都听他的。 他要怎样都依,想到此,妙锦不禁羞红了脸。 他在干大事,她也不能落后,她很快想到了发挥自身价值的方式:制造外伤用药。 关于制药,她颇有经验和心得,所需器具也一应俱全,而且所有女卫都懂医药,药铺里有大量药材存货。 万事俱备,只差动手。 妙锦是个勤快人,指挥着女卫干得热火朝天。 她得让朱棣知道,她有多棒。 虽然朱棣控制了北平城,但朝廷的许多兵马分布在北平周围,随时可能发起进攻。 都指挥马宣逃到蓟州,佥瑱退至居庸,都督宋忠在奔赴北平途中,听闻北平生变,驻扎在怀来。 朱棣必须争取主动,确保北平的安全,打造一个稳固的后方基地。 为了尽快站稳脚跟,安抚城内百姓后,朱棣聚集将士,召开誓师大会。 “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绪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予躬,实欲求死。不得已者,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 “孝慈高皇后嫡子”,扮成士卒混在队伍中的妙锦,心中反复默念着朱棣的话,不禁怅然若失。 他是马皇后嫡子,那他的生母碽妃呢? 无名无姓,消失于漫漫历史长河中吗? 她做过的所有努力都会被人遗忘。 只因为她不是皇后。 为了嫡出的身份,为了争夺至高无上的皇权,连她最爱的儿子都不肯承认她。 妙锦突然觉得朱棣很陌生,就好像从来不曾认识他。 他眼中只有皇位。 也许是碽妃在天之灵闻之动容, 天空骤然变色,暗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转瞬间,乌云密布。 可见度低到极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好像每个人都变成了一座孤岛。 须臾之间,狂风大作,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啪噔”。 “啪噔”。 正殿上的瓦片接连被风吹落。 众人陡然变色,难道这是上天在示警? 朱棣的慷慨陈词被打断,狂风暴雨不期而至,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誓师的时间并非草率决定,而是金忠占卜为大吉后定下的。 事发突然,朱棣也有点儿懵。 必须找到一套合理的说辞,否则士气受损,出师不利。 他强忍住心慌,开足脑力。 “祥也。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堕,将易黄也。”道衍急中生智,大声道。 根据朝廷规定,黄瓦为皇帝专享,亲王府宫殿只能用绿瓦。 经过道衍巧妙解说,这场风雨突变竟然成了燕王得上天庇佑的铁证。 一时间,军心大振。 道衍的应变能力着实强悍,令妙锦叹为观止。 六月的天,孩童的脸,说变就变。 狂风大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转眼间,风停雨歇,乌云散尽,碧空如洗,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洒下万丈金光。 这是大吉大利之兆! 将士们惊喜万分,激动不已。 “必胜!” “必胜!” 欢呼声铺天盖地,一浪高过一浪。 妙锦悄然离开。 她心中悲凉,神情落寞。 朱棣的事业终于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她理应高兴。 可是,碽妃的音容笑貌在她脑中频频闪现,让她无法释怀。 如果连生母都可以不认,那他还有什么不能舍弃? 将士们整装待发,朱棣抽空溜回了别院。 他得跟妙锦告个别,让她别担心。 妙锦的不快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你是皇后嫡子,我可高攀不起”,妙锦躲开他的拥抱。 出征在即,他没时间跟妙锦过多解释,只能强吻。 妙锦嫌弃地擦着他留下的口水。 不知不觉,这副身躯的往日记忆已经全部恢复。 在她心中,碽妃亲如圣母,不可亵渎。 他嫌弃生母不是皇后,所以配不上她的喜欢。 他讪讪地松手,低声道:“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 他用力抱了她一下,心中满是不舍。 她装作无动于衷。 是否承认生母,关乎人品。 即使再喜欢,她也会痛下决心,与他分开。 妙锦冷冰冰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忍着心痛出屋,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 妙锦背转身,不肯与他相对。 他黯然离去。 她泪如雨下,心中反反复复祈祷着:“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从此,他便是过河的卒子,再无退路。 要么大获全胜,要么粉身碎骨,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不得超生。 他的妙锦怎么不懂,他不是不认生母,他只是不得已。 如果一个嫡出的身份,便能减少流血牺牲,他相信:即使母妃在世,也会毫不犹豫地支持。 他从二十岁开始上战场,见过太多生死,又见不得无端伤亡。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昨天还跟你推心置腹,打闹聊天,突然在你面前倒下,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比谁都懂得生命的宝贵。 第32章 前嫌搁置 朱棣知道,朝廷必然以天下之力平叛。 他不想坐地等死,只能奋起一搏,别无他途。 纵使前路艰险,九死一生。 他也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夺取自己的天下。 北平的官员中,除了朝廷空降的张昺,谢贵等人,大部分与朱棣交情匪浅。 朱棣刚一起兵,这些官员便纷纷归附,其中包括布政使郭资、左参议孙瑜、按察副使墨麟、金事吕震。 告密有功的吏员李友直被朱棣任命为布政司右参议。 擅长占卜的金忠被提升为燕王府纪善。 各部门官属各司其职,辅佐世子朱高炽守城。 朱棣把一切安顿就绪后,率军出城,兵锋直指第一个目标通州。 听闻朱棣带兵出城,妙锦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担忧,骑上枣红马,策马狂奔追去。 守城将士都知道妙锦的身份,无人敢拦,急忙派人禀告王妃和世子。 妙锦勒马站在高处,望穿秋水。 早有暗卫疾驰报信,告知燕王。 小丫头生气归生气,还是在乎我的。 如同被春风轻轻吹拂,他的心顿觉熨帖无比。 蔫头耷拉脑地回到别院,妙锦狠了狠心,收拾东西,想要一走了之。 谁承想道衍亲自登门。 看着妙锦收拾的大包小包,道衍捻着佛珠问道:“妙锦是要去找王爷?” 提起他,妙锦就想哭。 这个人太坏了,连母妃都不认。 她想走,又舍不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 “肯定有人欺负你了”,道衍假模假式地板起脸,“是谁?!这么大胆”。 妙锦刚想开口,眼泪就先涌出来。 “王爷的誓师陈词是老衲写的,‘孝慈高皇后嫡子’这句是老衲和张玉、朱能他们商量着加的,王爷坚决不同意,他说,即使身败名裂,也不能不认生母”。 道衍仔细留意着妙锦的表情变化,王爷走时留下的这个任务,有点儿棘手,但又无法推辞。 他不懂小丫头的心思,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进去。 “王爷可以不顾个人安危,可是两万多名燕军将士和数十万城中百姓怎么办?他们舍命追随,王爷怎么忍心弃他们不顾?”道衍说到动情处,抬起袖子擦去眼角的泪,“咱们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妙锦哭得更凶了,她不知道他是有苦衷的。 看样子,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道衍祭出最诛心的一问,“妙锦舍得丢下王爷吗?” 妙锦的心理防线一溃千里。 她当然舍不得他,她早就想好了,要跟他一起承担一切。 孰料横生枝节。 原来又是道衍从中捣鬼。 这个和尚惯会阴谋诡计,各种骗术,王爷肯定是着了他的道。 妙锦在潜意识中,想尽办法为他开脱,只为给自己找个理由,继续留下在他身边。 本着不冤枉好人的原则,妙锦决定暂缓离开,至于将来如何,看他日后表现再定。 见妙锦去意消散,道衍暗自松了口气。 真猜不透王爷怎么想的,有那样识大体、顾大局、明事理的王妃,还招惹这小丫头干嘛,净给自己惹麻烦。 色即是空! 王爷终归没有大彻大悟。 道衍无奈地摇摇头。 除了长得好看,真瞧不出有什么过人的优点,值得王爷这样牵肠挂肚。 前嫌搁置,妙锦开启日思夜想模式,一天在心里想他千百遍。 不知道朱棣在通州有没有打喷嚏。 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位于北平东六十里处,战略位置相当重要。 洪武元年,朱棣的岳父徐达率北伐军进至通州后,元顺帝闻风而逃。 通州卫指挥金事房胜是朱棣的老部下,跟跟随他出征乃尔不花,在朱棣起兵当天,房胜便率部众举兵响应。 朱棣顺利拿下通州,派朱能东进,攻取蓟州。 蓟州是西周时燕国的都城,是通向大宁的必经之路。 道衍已派人把妙锦的消息传过来,他的心安定了不少。 都指挥马宣战败而死,指挥毛遂率部众归降。 随后,遵化卫指挥蒋玉、密云卫指挥金事郑亨也先后归附。 恰在此时,居庸关传来消息,都指挥俞瑱正厉兵秣马,积极备战,大有扼关待进之势。 居庸关是长城沿线防备蒙元的咽喉要地,素有“北门锁钥”之称。 关城乃朱棣的岳父徐达规划创建,两侧山峰峭立,易守难攻,占尽地势之利。 朱棣对居庸关志在必得。 “居庸关山路险峻,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万夫莫窥,据此可无北顾之忧。今俞琪得之,利为彼有,势在必取,譬之人家后户,岂容弃与寇盗?今乘其初至,又兼剽掠,民心未服,取之甚易。若纵之不取,彼增兵守之,后难取也。” 朱棣派部将徐安、钟祥等人火速突袭,力争一击制胜。 晚上,朱棣从议事厅出来,打算回屋休息。 连续两天没合眼,他困极了。 走到半道,不经意抬眸一瞥,他忽然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望向前方。 他快步走到那人的面前,娇艳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 果然是你,妙锦! 他心跳如雷。 “你怎么来了?”他拉起她的手进屋。 “不怕危险?”,他轻声责备道,“万一被人掳了去怎么办?” “不怕,我里面套了软甲,你看,我穿着朝廷的骑兵服,宋忠他们见了会把我当自己人。” 他扬眉道,“哦?房胜怎么会让你进城?” “是张辅让我进来的,我运气真不错,”妙锦一脸得意,“就是太热了”。 骑兵服和软甲统统脱下,她大口喝着凉白开。 正在此时,护卫在门外禀报,“王爷,房夫人派人前来”。 朱棣站起身开门,是房胜夫人的贴身丫鬟芳云,“回王爷,夫人差我过来给妙锦小姐送几套衣服”。 芳云说话间,家丁已把一个木箱子搬过来。 “房夫人有心,本王谢过了”。 芳云行礼告退。 护卫把木箱搬进屋。 “自己选件衣服吧”,朱棣打开箱子,然后去浴室放水。 这间屋子虽不大,但五脏俱全,生活十分方便,而且每晚都有仆妇提前备好热水放在浴室。 妙锦随手取了中间的一套雾霭蓝裙衫,去浴室洗漱。 第33章 攻克怀来 由于妙锦在,门口便由随行女卫把守,原先的护卫则退至稍远处值勤。 朱棣等妙锦从浴室出来,才去洗澡,他困得睁不开眼,胡乱往身上泼了几瓢水就算完事。 妙锦本想抗议,但是见他疲倦至极,不忍苛求,只能将就一下。 他倒头便睡,毫无表示,她一脸落寞地躺在他身边。 第二天,妙锦起床时,他早已不知去向。 采琪说,凌晨收到了居庸关的捷报。 俞瑱没料到燕兵来得这样快,仓促抵抗,一路败退至怀来,与宋忠汇合。 俞瑱和宋忠的兵力加到一起近四万,在人数上占优势。 敌众我寡,不能强攻,朱棣要想拿下怀来,得想个巧妙的法子。 诸将畅所欲言,意见不一,主要分为两种:主动出击和固守以待。 固守在通州,以逸待劳,虽然听起来稳妥,但是主动权却在对方手里,开打的时间、方式都受制于对方。 朝廷平燕大军,旦夕即至,燕王等不起。 再者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将士的士气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消耗殆尽。 朱棣必须扫除北平所有隐患。 无后顾之忧,方能与平燕大军放手一搏。 主动出击,看似冒险,但并非不可为。 朱棣决心已下,主动进攻。 “非公等所知,当以智胜,难以论力,论力则不足,智胜则有余。贼众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轻躁寡谋,狠愎自用,乘其未定,击之必破。” 妙锦随身携带着怀来的地图,也带了制作沙盘所需的构件。 一天下来,木制沙盘即将完工。 妙锦成就感十足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她觉得朱棣肯定能用上。 朱棣巳时回来,虽然已经吃过饭,但是妙锦亲自下厨煮的鸡汤面,仍让他无法拒绝。 女卫在隔壁房间辟出了小厨房。 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下肚,幸福感瞬间爆棚,他开始对妙锦动手动脚。 妙锦轻轻拍掉他的手,继续钻研沙盘。 “这是母妃以前教的?”他走过来细看。 “后来跟一个从军营里退下来的老师傅也学过”,妙锦说着,拿起一个小旗子插到沙盘上,“我学艺不精,只能勉强看,我听说工部的匠户名单里有人专门做这个”。 朱棣伸手动了下河流的位置,“你参考的舆图不准,是二十年前的,河流方位有变化”。 “能给我找份最新的吗?”妙锦不想做无用功。 “我试试看”,他伸了个懒腰,“太困了,明天再弄吧”。 “你先去吧”,妙锦的心思仍在沙盘上,“顶多半个时辰就能完工”。 他拿起干净衣服去洗漱。 妙锦继续兴致勃勃地摆弄沙盘,这是她的爱好。 就像大鹅是妙玉的宠物一样,这些沙盘构件就是她的玩具,无聊的时候用来解闷,心情不好的时候用来解压。 手里拿着沙盘构件,就像心里有了依托一般。 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学这些有什么用,也许学习过程中本身就是一种意义,不问结果,只享受过程,就像她和朱棣,也许,她和他的未来还会有重重阻碍,但是她和他的心已经交融到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她觉得自己彻彻底底是他的了,就像北平城一样。 “阿棣!” “阿棣!” “阿棣!” 她在梦里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第二天清晨,她在他怀里醒来,轻声说,“马忠先前挑走的燕山护卫精锐,得让他还回来”。 他亲了亲她妩媚的脸,“那是当然,我亲自去,让他加倍偿还”。 她的心里一紧,“怎么亲自去?” 他搂着她,自信满满地说,“放心吧,他不是你男人的对手”。 话虽如此,她仍旧担心。 刀枪无眼,看着他带兵出征,她恨不得拜求所有神佛保佑他的平安。 朱棣亲率八千精锐步骑,卷甲而趋,日夜不停,倍道兼行,直奔怀来而去。 数月前被调走的燕王府护卫,他们的家人全在北平城内,虽然被迫离开了北平,但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北平的情况,根本不想跟燕王开战。 都督宋忠看出这些将士的心思,就信口开河,欺瞒他们说:你们在北平的亲人都被朱棣杀了。 企图以谎言激发愤怒,恢复战斗力,把将士们连哄带骗裹挟着上阵。 不得不说,这种方式相当蹩脚。 朱棣得知后,立马谋定对策。 他特意安排这些士兵的亲属为先锋,打着往日旗号,冲在最前面。 打头阵的燕兵高声喊叫着,寻找自己的亲属。 “哥哥!” “弟弟!” “爹呀!” “儿啊!” 你呼我应,惊喜连连! 喜悦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 他们喜出望外,他们抱头痛哭,他们团聚了! 宋忠的手下顿觉上当,他们被宋忠欺骗了,他们怒火中烧。 “噫,我固无恙,是宋都督诳我也!几为所误。” 他们纷纷临阵倒戈,转投燕兵阵营。 怀来城军心大乱,防守阵线溃散,陷入混乱。 为制止乱局,宋忠亲自披甲上阵,但是为时已晚。 朱棣趁机挥师渡河,鼓噪奋进,势不可挡。 怀来守军仓猝应战,宋忠慌乱逃回城中。 顷刻间,城门失守。 燕兵蜂拥而入,宋忠惨遭生擒。 朝廷派至北平周围的兵马中,以宋忠这支队伍实力最强,却在与朱棣的对战中,以惨败告终,全军覆没。除了指挥庄得率部全身而退外,大量马匹和兵器都成为燕兵的战利品。 朱棣起兵后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役,打响了名声,打出了气势。 北平周边城镇深受震撼,不久,开平、龙门、上古、云中等地守将纷纷归附。 第34章 谋划松亭关 怀来之战三日后,北方重镇永平的守将赵彝、郭亮开城归降,他们皆是朱棣的旧部。 朱棣多年北征积攒的巨大影响力再一次发挥了作用。 自从,北平到山海关一带几乎所有的军事重镇全都落入朱棣的控制。 朱棣心潮澎湃,意气风发。 朱棣的势力范围日益扩大,妙锦认为有必要制一份舆图,详细标注各处关隘的守将、兵马、粮草等情况,最重要的是消除风险隐患和挖掘潜在机会。 在妙锦看来,眼下最大的隐患在于松亭关。 松亭关外的大宁是宁王朱权的封地,驻兵十万有余,装备精良,实力不俗,若是经松亭关进攻遵化,后果不堪设想。 遵化卫指挥蒋玉的手中仅有数千兵力。 兵力相差悬殊,根本抵挡不住。 遵化一丢,北平的安全将无法保证。 朱棣回来时,妙锦仍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便先去洗澡。 战事进展顺利,心情一放松,便在热水里多泡了会儿。 洗完出来时,妙锦抬头抛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不知怎地,他觉得,那眼神里隐含着一股媚眼如丝的味道,勾得他心痒难耐。 他情不自禁走过去拉她入怀,低头去寻她的唇。 “等一下,等我写完这些,快好了”,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是心中那些不正经的念头搅得他坐立不安,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盈润唇瓣。 她放下笔,他紧紧地揽住她的腰,热烈地亲吻。 她本能地回应着,在炽热的唇齿相依中,沉醉不已。 他一下又一下,轻啄她的唇瓣。 “宝贝儿,以前怎么唤我的?”他的声音低沉诱人。 “阿棣哥哥”。 “再叫一声”。 “阿棣哥哥”。 他的妙锦,总是那么好。 他的妙锦,总是那么懂他。 次日清早,他照例起得很早,练刀之后,便拿着妙锦亲手制的舆图来看。 这些全是母妃教会的本事,小丫头想必恢复了以前的记忆。 虽然军中有专门制作舆图和沙盘的工匠,但还是没法和妙锦相比。 妙锦懂他心中所想。 也许,母妃当初收养妙锦,就是为了他。 终有一日,他会让世人知道,他的生母碽妃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他把目光落在妙锦重点圈起的那个地方——松亭关。 大宁行都司统领兴州、营州二十余卫,全是西北精锐。 其中,朵颜、泰宁、福余三卫,乃蒙元降将所统部卒,尤其骁勇善战。 这三个羁縻卫所的区域,原是成吉思汗之弟铁木哥斡赤斤后裔统治的领地。 三卫属民基本全是蒙古人,三岁骑马,五岁开弓,遇战事全员皆兵,一人多马,当之无愧的劲旅。 倘若大宁行都司十万精兵进入松亭关,作势欲攻遵化,燕兵将被牵制在这里,无法应对朝廷军队的征讨,得设法解决掉这个隐患。 防止大宁军队从松亭关偷袭北平,是摆在朱棣面前亟需解决的难题。 正当他苦思冥想之时,妙锦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如何掌握与朝廷大军作战的主动权?能不能在总兵官人选上做点儿文章? 每名将领的风格均有所不同,各有长短,有的擅长进攻,有的精于防守,有的喜欢突然袭击,有的偏好稳扎稳打。 战场对阵,无非是以己之矛攻彼之盾。 若是能做到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将胜算大增。 如果是单选题,耿炳文、郭英、李景隆,朱棣会选择和谁对战呢? 朱棣听到这个问题时,不由得笑了,“这是我能选的吗?” “耿老将军驻守长兴多年,张士诚多次派兵来攻,都没讨到半分便宜,假如他守在咱们南下的必经之路上,怎么才能把这个拦路虎挪开呢?”妙锦说得头头是道。 朱棣两眼放光,“你有办法?” “你不想跟耿老将军打?”妙锦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 “说说你的办法”,朱棣轻捏柔荑,避而未答。 “驸马都尉王宁”,妙锦撇撇嘴,这个人不老实! “他能有什么办法?”朱棣笑了笑,亏这小丫头想得出来。 “不知道”,妙锦兴致勃勃,“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王宁是个聪明人”。 “你怎么知道他会向着咱们?”他一把环住她的小蛮腰。 “一个人,先有得选,然后做出选择“,妙锦脸红红地,”不如你给他捎个口信,表表诚意,以示拉拢“。 “一堆歪理”,他贴着她的后颈轻柔地蹭来蹭去。 “除了你,他还能向着谁?”妙锦不服气。 王宁是怀庆公主的夫婿,而怀庆公主是先帝孙贵妃的第二女。 孙贵妃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一直对周王朱橚疼爱有加,她去世后,先帝让朱橚服慈母服,斩衰三年,主持丧事。 在先帝的诸多子女中,怀庆公主和亲姐姐临安公主、周王朱橚的关系最为亲近。 而临安公主朱镜静嫁给了李善长之子李琪。 李善长牵连胡惟庸案被处死后,临安公主夫妇的处境已大不如前。 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唯一的出路。 先帝共有十六个女儿,建文帝朱允炆和宁国公主驸马梅殷、大名公主驸马李坚等人更为亲近。 王宁要想脱颖而出,很难。 只要他此时投靠,一旦朱棣成功,终生富贵可期,且荫及子孙,不只是夫凭妻贵的驸马身份。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动心? 这小丫头真真坏得可爱,他呼吸急促,不断吻舔着她的唇。 王宁的事儿,他早做了安排。 小丫头在各方面都悟性极佳,真让人按耐不住。 第35章 巧施反间计1 大宁行都司都督佥事陈亨是朱棣的旧部,曾任燕山左卫指挥佥事,数次跟随朱棣出塞作战,积功升至北平都指挥使。 建文帝朱允炆登基后,将陈亨调到大宁行都司。 陈亨与徐达私交甚厚,曾跟随徐达北征,驻守东昌,屡立战功。 洪武二年,徐达攻克大同后,陈亨开始镇守大同。 朱棣接过妙锦递来的热茶,端至鼻端,嗅着茶香,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陈亨的履历。 陈亨早有投靠之意,只是忌惮都指挥卜万,不敢轻举妄动。 得找个合适的人跟陈亨接洽。 都督刘真年近七十,年迈体衰,缺乏斗志,也无智谋,无需担心。 都指挥卜万,野心勃勃,动作频频,此人留不得。 “想不想去遵化?”,他伸臂一揽,将妙锦拥入怀里。 妙锦眼中忽然一亮,“可以跟你去?” 他垂眸看着她,眼带笑意,“当然可以”。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湿润的唇,“大宁行都司刘真、陈亨、卜万带十万兵马到了松亭关,看样子是想打遵化”。 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后颈上,“很危险,还去吗?” 她低声喃喃,语气中透着坚决,“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不怕”。 他心里暖得要化开了一般,搂着她的腰不停抚摸,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到了那儿,就不能亲热了”。 他的吻绵密如春雨,温暖而湿润,魅惑人心。 妙锦觉得他心事重重,“怎么了?” “没事”,他用力揉着她的身子。 她脸颊似火烧,低头吻上他的唇,想安抚他心中所有的乱。 下午就要出发,上午他却躲在屋内与她缠绵,没心事才怪! 朱棣亲率精锐赶到遵化时,大宁兵马已退守松亭关。 总不能白跑一趟吧,朱棣派将领前去挑衅,用尽一切办法,引诱他们出来交战。 但是,任凭你羞辱讽刺,对方就是坚守不出。 他们就是想拖着你,跟你耗时间。 耗得你耐心桑心,心烦气躁,他们再出兵猛击。 对方的各种算计,朱棣了然于胸,但又拿他们没办法。 真是相当郁闷! 他们兵精粮足,当然等得起,但是朱棣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 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朱棣的焦虑,妙锦感同身受。 进退两难! 妙锦穿着骑兵服在院子里扔飞镖。 虽然全部正中靶心,但是仍觉得很没劲。 三保忽地跑了来,“大小姐,刚抓了两个大宁兵,要不要去看看?” 妙锦顿时来了兴趣,“在哪儿?” “关起来了”,三保压低嗓门。 “在哪儿?”妙锦的嗓音极低。 “一处私宅”,三保垂眸而立。 妙锦眼波流转,很快有了主意,向采琪打了个手势,疾速进屋。 采琪秒懂,把事先准备好的道具送进屋。 一刻钟后,妙锦已经换了妆,身着宁王府护卫服,脸又黑又脏,头发散乱,鞋子开了口。 足够以假乱真了。 她准备当卧底,和刚才那两名大宁俘虏交朋友。 为此,她花很多银子买通了张辅和三保。 张辅也就算了,三保这狼心狗肺地怎么敢收我的银子。 他们俩发誓,打死也不会告诉王爷。 妙锦没对他们的誓言抱太大希望,只要别坏了她的好事就行。 有钱能使鬼推磨,妙锦一路畅通无阻,成功地关到了大宁兵甲隔壁的牢房。 这是一处地牢,里面光线昏暗。 墙上挂的沾血刑具,令人触目惊心,妙锦不敢看。 牢房条件大致分为三等。 妙锦和大宁兵甲被安排在最好的牢房。 张辅和三保害怕大宁兵甲对妙锦不利,心惊胆颤地守在外面。 其实,除了妙锦和大宁兵甲,其余犯人都是王爷心腹假扮的。 从一开始,朱棣就有意让妙锦跟陈亨联络,只是尚未思虑成熟,所以没跟妙锦说。 现在正好可以利用这两个大宁兵做一番文章。 看穿着,大宁兵甲像是一名普通的侦察骑兵。 夜深人静,他背对牢门侧卧,妙锦看不到他的脸。 狱吏每半个时辰巡查一次牢房。 棒子声再次响起,狱吏很快巡完。 狱吏的脚步声渐远,妙锦再次往大宁兵甲身边扔土块。 锲而不舍,扔了一次又一次,妙锦靠在两间牢房共用的铁栏杆上,有意加粗声线,压低嗓音:“兄弟,醒醒,我也是大宁的”。 大宁兵甲终于有了反应,警惕地瞥了眼四周,快速跨步过来。 “大哥,我也是大宁的,我是宁王护卫”,妙锦诚意满满。 眼前的少年十八九岁,真诚地眼神中带着一些凌厉,大宁兵甲狐疑地扫了妙锦一眼,”怎么不认识你?“ 莫非撞枪口上了?难道他曾是宁王护卫?妙锦心跳加速,强装镇定,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姐是宁王新纳的侧妃,王爷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 “原来也是靠裙带关系!”大宁兵甲满脸鄙夷。 妙锦嗅到有用信息,双眼闪亮,“大哥,那个跟你一起被抓的,跟我一样?也是靠关系上来的?”妙锦谄媚道,“大哥,你肯定是被他拖累的”。 大宁兵甲被说中了心事,满目悲愤。 “大哥,我能看出来,你有真本事,等我回去,让我姐跟王爷说说,还把大哥调回去当护卫,大哥,你要是能离开这儿,带上我一起吧,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姐不知道,她肯定担心坏了”,妙锦含着眼泪说完。 大宁兵甲闻之神色动容。 “大哥,你能答应吗?”妙锦眼巴巴地央求道,“大哥,求你了,带我出去吧”。 “你叫什么名字?”大宁兵甲盯着她。 “大哥,我姓余,我叫余挥,我姐叫余灿”,妙锦熟练地背出事先准备好的信息。 就算他回去找人查证也关系,宁王的确有一名侧妃姓余。 对于朱权生活上的事儿,她事无巨细全都调查了一番。 胆大心细,才能成事儿。 妙锦深谙此道。 小时候,每次和朱桱、朱栋一起玩,他们都输得溃不成军。 嗯……,虽然他们小了几岁,但最重要的不是年龄,而是智力。 妙锦一向自诩聪慧过人。 这可不是自卖自夸,先帝、母妃、阿楹都这么说。 第36章 巧施反间计2 妙锦自认为表现不错,本想和大宁兵甲多聊几句,但是正当她想推心置腹之际。 张辅冰冷严肃的声音乍然响起,“不得大声喧哗”。 大宁兵甲猛一闪身,跃回自己的床上躺好。 还真是个高手,妙锦心中暗暗称奇。 “余挥起来”,张辅面无表情地高声道。 走出地牢,看见他正等在外面,妙锦的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无比怜惜地望着她脏兮兮的脸,心疼地柔声问:“累不累?” “不累”,妙锦好久没做过这么刺激的事了,此刻兴致正浓,“我要去见另一个大宁兵”。 他将她拉入怀里,抱得紧紧地,“问完话立即出来,我等你”。 大宁兵乙关在另一间地牢,规模结构与先前那处相似。 妙锦还是用老办法与人搭讪,却没费那么多功夫。 大宁兵乙关几乎是在盼着有人和他说说话。 从他慌乱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内心很怕。 大宁兵甲看上去三十多岁,大宁兵乙要年轻许多,可能比妙锦大不了几岁。 但是他穿的是总旗的服装。 年轻、能力不济、遇事惊慌,诸多缺点集于一身,职位却远在他人之上,难怪大宁兵甲愤愤不平。 但是他很健谈,几乎不用妙锦多问,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事。 他叫王健,他的姐姐是卜万的小妾。 他带着五十名手下出来,侦察燕兵动静,没料到中途与燕王的侦骑遭遇,队伍被冲散,他没能逃掉,被逮了个正着。 他知道,要不是靠着姐姐的关系,他连侦察骑兵都选不上,更不用说当总旗。 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没真本事,为什么要抢着当头儿,结果被抓了起来,凶多吉少。 他泪水连连,絮絮叨叨,搞得妙锦都没来得及说那些骗人的话,便再次被张辅提了出去。 妙锦回去后,先洗澡睡觉。 接下来的事,自有朱棣操心,她得养足精神,准备去见陈亨。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为了去见陈亨,向他表明燕王招降的诚意。 妙锦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平安到达松亭关并出现在陈亨面前。 陈亨认识妙锦。 见到妙锦,他就会明白,他在燕王心中有多重要。 他子时才回来,极尽小心地上床,尽力不发出声响,但是妙锦还是醒了。 明眸忽闪着,环住他的脖子。 “妙锦”。 “嗯?” “密信在王健身上,你跟着他就行,陈亨会接应,出现任何情况都别害怕,即使是刘真和卜万,也不敢把你怎样”。 “我不怕”。 “陈亨办完事会派人送你回来,不能强出头,不能自作主张去大宁,十七弟那边,我自有安排”。 “我肯定听话”,她答应得很爽快。 可是他仍不放心,“如果你跑去大宁,我会不顾一切追过去,你不会忍心咱们的心血毁于一旦吧?” “阿棣哥哥!” “嗯”。 “我保证回来,保证听话,保证不去大宁”。 陶醉过后,她拱在他怀里睡着。 他一直陪她睡到自然醒。 灿烂的阳光透过帷幔洒进来,清风乍起,光影摇晃,像是在俏皮地眨眼睛。 她做了一连串美美的梦,像冬日的冰糖葫芦,那么甜,那么红。 她熟练的化妆,换衣服。 只待她收拾完毕,两名大宁俘虏就被放出,理由是:为了降低大宁兵马的敌意。 朱棣定下反间计,他给卜万写了一封亲笔信,对卜万无情的大夸特夸,表达出与卜万交好的真诚愿望,却对陈亨则进行了不遗余力的人身攻击。 他派人将惴惴不安的王健请来,大摆酒席,热情招待,甚至称兄道弟,弄得王健晕晕乎乎,忘乎所以起来,不知不觉多喝了几倍。 王健飘飘然,摇头晃脑,诗兴大发,“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见火候差不多,朱棣一挥手,过来两名心腹。 一人摁住王健,一人扒下他的衣服。 王健仍旧诗兴不减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有人快速把密信缝到王健的衣服内。 王健再次被制住,穿回衣服。 朱棣亲自送他出门,“兄弟慢点儿,小心别摔,拿着金叶子,全是你的,兄弟”。 在王建衣服上能装东西的各个角落,都放了金叶子或金条。 朱棣为了计策成功,当真下了血本。 王健被客客气气地带到大宁兵甲所在牢房。 “那谁,你过来……”,见到自己的手下,王健立马变得颐指气使,“你离那么远,我怎么跟你……说话?你过……来”。 大宁兵甲一脸铁青地走到王健跟前。 “我跟你说,王爷真是……客气,给……金叶子,有……好处……我是想着……你的”。 大宁兵甲气呼呼地拒收递过来的金叶子。 他他想立下战功,想扬名立万,他不想跟这个草包在一起。 上午被放出来时,王建已经酒醒,摸着身上沉甸甸的黄金,得意洋洋,还是当官好啊,要不是总旗,能得这么多金子? “余挥”,见到妙锦,王建热情地打着招呼,“小兄弟过来,以后哥罩着你,我跟王爷熟,他说放咱们回去,我就知道,王爷不愿意和咱们大宁的人闹得不开心,你看,我没说错吧”。 他几时这样说过,这人脸皮真够厚的。 妙锦拍马屁的功夫炉火纯青,“那是,王哥,不,王头儿,以后小弟就跟着你混了,还请王哥多照顾”。 一边溜须逢迎王总旗,妙锦也没忘大宁兵甲,诚意满满地拱手,“大哥”。 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不到余挥这小子还记得我,大宁兵甲心中感动不已,在妙锦妙锦肩上拍了一下。 这瘦弱的小身板怎么能当王府护卫?有关系就是好啊,大宁兵甲的心中又满是酸涩。 第37章 巧施反间计3 大宁兵甲名为于少庭,家中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他身强体壮,记忆力过人,曾跟一名镖师学过拳脚功夫。 于少庭领着妙锦和王健走小路回松亭关。 一路上,于少庭健步如飞,王健叫苦连连。 见于少庭脸上沉郁,王健不敢发领导脾气,只能咬牙忍着。幸亏妙锦一直坚持锻炼,能勉强跟上,只是脚丫子磨得生疼,道路坑洼不平,她穿的又是普通护卫的鞋子。 为了避免露馅,她坚持没穿朱棣精心准备的有特殊防护功能的鞋子。 松亭关内,旌旗飘扬,猎猎作响。 他们三人一回到大营,就被当奸细捉住,被押着去见陈亨。 陈亨六十多岁,身材高大,略显瘦削,浑身上下透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面前的三人,王健和于少庭,他认识。 大宁行都司,所有的侦骑,都刻在他脑子里。 那么面孔陌生的那个小兵,应是妙锦无疑。 他上次见妙锦,还是五年前回京的时候,她跟在她大哥徐辉祖身后,一个机灵古怪、不甚安分的小丫头。 他冷冷地打量了片刻,下令分别关押。 卉心带着两名女卫提前潜入松亭关。 她带着妙锦去了另一个帐篷,虽然比陈亨的营帐小很多,但被分成五六个单间,隐秘性极好。 妙锦迅速洗漱换衣,摇身一变成为陈亨的亲兵。 陈亨在副将的营帐单独见妙锦。 “陈叔好”,妙锦端端正正行晚辈礼。 “好,好,几年没见,长大了”,陈亨的眼眶隐隐泛湿。 陈亨只是再次确定妙锦的身份,燕王的信函早已由女卫转交。 接下来,他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耽搁,把妙锦交给女卫照顾,便匆忙而去。 在陈亨的启发和鼓励下,本就满腹怨气的于少庭,把自己在燕兵地牢的所见所闻完完整整叙述了一遍。 侦察兵总旗竟然被燕兵收买,这还了得。 陈亨当即下令搜身。 王健身上的金叶子、金条和密封,统统都被搜了出来。 双腿抖如筛糠,王建早就吓得尿了裤子。 他早就听姐姐说过,陈亨和姐夫卜万不太和睦。 如今落到陈亨手里,岂不是凶多吉少? 陈亨没让王健解释,直接把燕王的亲笔信交到了都督刘真手上。 小舅子被燕兵擒获,却毫发无伤地放回来,要说占卜万没有通敌,谁信啊? 陈亨强烈要求严惩卜万。 刘真年纪大,性子弱,对陈亨和卜万的明争暗斗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 陈亨义正言辞,要求立刻将卜万捉拿入狱。 刘真被他吵得脑仁疼,年纪大了觉少,可是又不能缺觉,这荒山野岭的,他昨天一宿没睡好。 “他如果心里没鬼,查一查也能还他个清白,如果不查,朝廷问下来,也不好交待”,陈亨振振有词。 也是这么个理,不能晚节不保,刘真不耐烦地一挥手,“那就暂时先关起来,尽快查清事情真相”。 “末将遵命”,陈亨等的就是这句话。 陈亨雷厉风行,亲自去卜万大营实施抓捕。 卜万不明就里,跳脚大骂,“陈亨,你大胆,我是堂堂都指挥,陈亨,你放肆,你这个小人!来人!来人!” 无人应声,他的亲兵早已被控制住,有刘真的手令在,谁敢不从?! 陈亨冷着脸,没有理会,下令以通敌罪羁押。 夜黑风高,望楼上守夜的士卒,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他趴在围栏上,全神贯注地盯着营地。 一个影子倏忽一闪,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是什么?!”他对同伴说。 同伴刚打了个哈欠,以为错过了重大险情,神色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 先前的士卒使劲揉了揉眼睛,向营地望去,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是看错了? 见他神色肃然,同伴也警醒地环顾四周,生怕漏过任何风吹草动。 晨曦微露,一声惊叫骤然响起,打破了黎明的宁静。 “卜指挥自尽了!” 妙锦听到惊呼,急忙起身,一旁的卉心向她摇摇头。 陈亨动作真快,短短一天的功夫,就让卜万小命归西了。 刘真火冒三丈,卜万罪责再大,也得由朝廷依律处置,不明不白死于狱中算怎么回事。 陈亨下手真狠啊!他的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卜万生前多次提醒,要小心提防陈亨降燕,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放在心上。 陈亨不慌不忙,语气沉稳:“禀都督,卜万是畏罪自尽,他有负朝廷隆恩,理应罪加一等,抄家流放”。 “你……你……”刘真指着陈亨,气得说不出话来。 “末将已经写好奏书,请都督署名”,陈亨将早已备好的奏书呈给刘真。 陈亨欺我年老,擅做主张!刘真心绪难平,脸色铁青。 “都督,卜万罪在不赦,切不可为了他辜负朝廷重望”。 陈亨的话里藏着刀子,卜万已死,自然无法辩解,众口铄金,若是陈亨联合部众搞出点儿事情,弄不好自己都惹一身腥。 罢了,阎罗殿内,又何止卜万一个冤死鬼。 刘真挥摆摆手,让陈亨下去。 也许是真地老了,他的心疲累至极,没心气争斗了。 妙锦被连夜送回遵化。 小丫头一出马,就让大宁十万兵马不再入关,朱棣心里乐开了花。 赏她点儿什么呢?回北平的路上,朱棣一直在想。 她性子野,不甘心苦等,不如把所有的女卫都交给她吧。 这样一来,以后不管去哪儿,都能带上她。 五百名女卫,人才济济,各方面专业人才应有尽有,碽妃的心血再加上燕王妃的用心经营。 这支队伍,堪称精锐。 刺探情报、做生意、押运粮草,都能胜任。 女卫掌握着太多的机密信息和技术,从此,朱棣的身心、事业全都与妙锦紧紧绑定到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朱棣身边最亲密的那部分,原先全由妙云负责,现在几乎全都转给了妙锦。 要说妙云的内心未起丝毫波澜,是不可能的。 在此之前,是她有意避着朱棣,有惩罚的意味在。 现在,朱棣主动要求把女卫和机密文件全交给妙锦,是他在长期的挣扎后做出了选择。 他不再贪恋跟她在一起的日子。 以后,他将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心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很疼,很空。 她以为一心向佛,便可以不痛。 她痛得无法呼吸。 第38章 情报渠道 妙云痛彻心扉,躲进佛堂。 朱棣一心想着在妙锦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未曾留意到妻子的痛楚。 他醉心于从妙锦身上汲取温暖和慰藉,不知不觉中,与相守多年的妻子渐行渐远。 自从妙锦把自己献给他,他的心就与妙锦越贴越近。 她是他爱着长大的。 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霸道无礼、奶声奶气地大呼“阿棣”,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从那时起,他开始毫无节制地宠爱这个蛮横的小丫头。 用心琢磨她的喜好,为她精心挑选各种礼物,因为只要她不高兴,就一直缠在母妃身边,使他连跟母妃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吃美了,玩嗨了,就心满意足地乖乖睡觉。 所以,每次回京,他都下足了功夫,费尽心思讨好小丫头。 宠爱日久,便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对她好,习惯她的胡搅蛮缠,习惯她的各种不合理要求,习惯跟她亲近,习惯留意她的一喜一怒,…… 他原以为,这只是兄妹之情。 直到妙锦对他有了非分之想,他便再也收不住心,彻底沦陷。 妙锦回来后,美滋滋地入睡,起床后饱餐一顿,便慢悠悠地收拾衣物去顺心殿泡温泉。 朱棣打开书房的后窗,痴情凝望着如花似玉的娇躯,恨不得立刻就占为己有。 雾气袅袅升起,遮掩了芙蓉玉体。 他回过头,咽了咽口水,走到廊下,吹吹风,恢复冷静。 妙锦从温泉出来,看见他站在外面,吓了一跳。 妙锦惊魂未定,“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直都在”,他的嘴角泛起暖暖笑意。 女卫虽然守在门外,但绝不会拦他。 他笑得意味深长,刚才岂不是被他…… 这个登徒子! 偷窥非君子所为! 她暗自腹诽着,桃花染面,逃之夭夭。 他深深地、静静地望着她的身影。 恰到好处地娇羞,像小猫爪子一样轻挠他的心,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双眸溢满笑意。 燕兵占领怀来的第九天,谷王朱橞从宣府飞奔回京。 朱橞是先帝第第十九子,生母郭惠妃是滁阳王郭子兴的亲生女儿。 他比妙锦大一岁,四年前就藩。 郭惠妃是马皇后的义妹,而朱棣从小生活在马皇后身边,算得上与朱橞有些间接的特殊关系。 这层关系算不得多亲近,若是有心之人想用来做些文章,也不是无从入手。 宣府与怀来相距太近,朱橞二话不说,卷起铺盖走人,显然不想卷入战事。 无论建文帝朱允炆,还是燕王朱棣,跟他都没亲近到舍命相助的地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局势未明之前,先找个安全的地儿待着,静观其变,方为上上策。 这是朱棣猜的。 朱橞不会跟他说这些心里话。 两人的关系没近到这一步。 熊宁杉从京师带来的情报最远只能送到真定。 建文帝朱允炆已经下旨在真定设置平燕布政使司,尚书暴昭掌司事。 暴昭忠心于朝廷,在真定盘查甚严。 得把京师的最新消息搞到手。 知晓朱允炆的最新动向,才能有针对性地反击。 朱棣的暗卫行动起来多有不便,妙锦想派女卫去。 五名懂瓷器的女卫,全被妙锦挑选出来。 熊宁杉名下有两家瓷器店在保定府,全是妙锦的产业。 贩卖的不是粮食和药材,受到的查问可能要少些。 卉心、竹心收好对牌,带领五名女卫连夜出发,潜入保定府。 然后组成商队,出发去真定。 瓷器店的掌柜认识卉心,再加上对牌和仓库钥匙,便能调动店内存货。 妙锦害怕卉心出事,紧张得彻夜难眠。 第二天,朱棣让人把顺心殿收拾出来,强制妙锦搬家。 温泉水能令人心神放松。 枕石簌流,在温泉内自在游弋,紧绷的情绪得以放松。 潺潺的流水声,伴着妙锦入睡。 猫鼠博弈,紧张刺激,商队兜兜转转好几圈,情报终于到手,卉心火速赶回北平。 建文帝朱允炆任命长兴侯耿炳文为总兵官,驸马都尉李坚、都督甯忠为左、右副将军,统兵北上。 号称三十万大军,实则只有十三万,这是徐增寿的分析。 调兵仓促,不少卫所的兵马尚未赶到京师,朱允炆催得急,耿炳文不得不领兵出发。 尽管如此,耿炳文仍是块难啃的骨头。 朱棣愁眉不展,不知道驸马王宁有几分把握能劝说朱允炆换将。 妙锦想一点一点抚平他心中的忧虑。 哪怕是片刻的放松。 泉池之畔,如梦似幻。 妙锦穿着红色衣裙在泉水中的石径上轻轻跳跃,月光在雪白的足尖荡漾,轻盈而空灵,如同误入凡间的仙子。 她轻拍水面,缤纷的水花落在晶莹剔透的脸上,潋滟生辉。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一时间看得痴了。 他拿起一枚硕大圆润的荔枝,剥去紫红鳞皮,把莹白瓤肉递给她。 她开心地吞下,甜得两眼放光。 看见盘子里还有不少,于是自顾自地吃起来,边吃边笑,心里洋溢着甜蜜的幸福感。 她觉得人世间的绝大部分幸福都跟吃有关。 她愿意做一辈子的资深吃货,她想把食品铺子开到天下每一座城镇,积累万贯家财,美滋滋地享受生活。 等有钱了,她要天天和阿棣哥哥在一起,形影不离。 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他爱她,她也爱他。 他们彼此相爱。 旁若无人,自顾自地深爱着。 十指交缠,亲密相依。 幸福的时光在他们指尖缓缓流淌,难舍难分的爱恋沁润心间。 第39章 平衡 老将耿炳文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坚守长兴十余年,以寡敌众,多次击退张士诚的进攻。 耿炳文的特长在于防守,而非进攻。 朱棣最擅长的恰恰是野外作战。 若要击败耿炳文,需设法诱他出城。 驸马都尉李坚乃功臣之后,他的父亲李英积功至骁骑右卫指挥佥事,在乌撒战死,被追赠为指挥使。 李坚素称才勇,曾任职于前军都督府。 虽然比不上名将,但也绝非庸才。 耿炳文领兵出征的同时,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耿瓛,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友、陈晖、平安也接到命令,分道并进。 妙锦把这些将领的履历全都看了一遍,无法判断其归降的可能。 老将顾成比耿炳文大四岁,曾为先帝帐前亲兵,奉命镇守贵州十余年,威名在外。 自从朱棣就藩北平,与顾城再无交集。 朱棣深知,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演兵纪律严明,对农户、商贩等普通百姓秋毫不犯。 在征战过程中,他始终严于约束部下,告诫将士“毋嗜杀”,“毋贪财”,“民心失,则大本亏矣。” 同时,对于德高望重的将领,他也尽可能争取,比如顾成。 朱棣多次翻阅顾成的资料,有意谋取他的认同和支持。 其实,面对耿炳文、郭英这样的宿将,朱棣何尝不想拉拢示好,但是争取过来的可能性太低,朱棣只能一战。 他对天下江山、社稷民生有着深深的感情,那是他愿为之终身奋斗的理想。 他自信能比朱允炆做得更好。 辽王朱植的封地在广宁,宁王朱权的封地在大宁,均与北平相距不远。 朱允炆建文帝担心他们成为燕王的同盟,于是下旨,令朱植、朱权返回京师。 朱植很听话,没有片刻犹豫,拿起行李就走,只不过中原战事已起,与京师陆路不通,朱植只得走海路回京。 而朱权则迟迟没有动身,他以多谋善断着称,或许,他想静观形势发展,相机而动。 不遵旨,视为不忠,建文帝下旨削去宁王三护卫。 然而,由于战端已开,朝廷无法派人执行这道圣旨,因此只能流于形式。 八月十二,老将耿炳文率领朝廷的问罪之师到达真定。 朱棣已经扫除北平的后顾之忧,现在可以专心应战了。 都指挥徐凯带兵驻扎在河间,潘忠、杨松在白洋淀与五官淀之间的莫州屯驻,九千先锋已到达雄县。 消息传来,张玉自动请缨前去观察敌情。 张玉回北平后,对诸将说:“军无纪律,不足虑也。” 他向朱棣提议:“若径趋,彼虽众新集,我军乘其未备,一鼓可破也。” 朱棣欣然采纳,当即定下攻取雄县的计策。 为了防止妙锦尾随而至,朱棣特意叮嘱采琪把人看紧,否则严惩不贷。 采琪不敢大意,直接下了让人昏睡的药。 妙锦一听说朱棣已经带兵出发,就明白是采琪搞的鬼。 不由得哀叹连连,她只是名义上的女卫头领,实际上,女卫唯朱棣之命是从。 采琪、卉心整天像防贼一样看着她,搞得妙锦几乎失去了行动自由。 万般无奈之下,妙锦猛然想起,自己是有师父的人。 徒弟没招儿,不见得聪明绝顶的道衍师父也束手无策。 道衍为人就是爽快,开口便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被人一眼看出心事,感觉很不好意思,妙锦瞪大眼睛,“师父,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求你?” “妙锦大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你能想起为师?”听这语气,道衍心中颇多怨气。 妙锦很是难为情,“师父,我也没那么势力”。 “那你是来帮为师制药?”道衍的语气咄咄逼人。 妙锦结结巴巴地词不达意:“师父,那个……是这样的,……嗯,王爷带兵前去,……总得有人跟在身边”。 “张玉、朱能、朱高煦他们都在”,道衍的口气依旧冷淡。 看样子,师父那颗被冷落已久的心一时半会儿是捂不热了。 妙锦眉尖微蹙,得想个快速见效的法子才是。 道衍让人抬出一大堆草药,招呼妙锦道:“来,徒儿,边干活边想”。 师父太不够意思了,不仅不帮忙,还乱抓壮丁。 妙锦不情愿地拿起草药。 “得快点儿啊,王爷回城要用”。 妙锦委屈地撇撇嘴,小声嘟囔道:“我是干大事的人”。 道衍耳力极佳,一听就乐了,“妙锦想干什么大事?” “跟着王爷一起冲锋陷阵”,妙锦不假思索地答道。 “老衲可不敢放你出去,王爷若是知道了,还不得跟我急眼”,道衍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妙锦见杆就爬,双眸闪亮。 “王爷一看到你,不就知道了?” 道衍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徒弟是不是智力欠佳? “那我总不能干等在这儿啊”,妙锦满面愁容,她总觉得自己施展才华的地方在北平城外。 “我们都在这儿,你怎么就不能等?”道衍反问道。 妙锦答不上来,世上能辩得过道衍的没有几个。 虽然不甘心,妙锦干活的速度并不慢,道衍看在眼里,终于露出些喜色。 这个徒弟,也并非一无是处,总不至于太丢面。 “师父,怎么能知道王爷的最新消息”,妙锦聪明的大脑突然灵光一闪。 “一战结束,暗卫会把消息及时传回”,道衍答道。 “传给谁?”妙锦觉得,不是世子,便是王妃。 “王妃”,道衍深深地看向妙锦。 妙锦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师父?” 道衍微微叹气,“你整天和王爷在一起,可曾想过王妃的感受?” 自责、内疚不是没有,而是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只要朱棣在,妙锦根本想不起旁人。 “你来北平之前,王爷和王妃无话不谈,现在几乎无话可说,王爷把所有的心事都跟你说了”,道衍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倾向性。 他只是觉得,王爷目前的家庭关系不太稳固,而妙锦就是最大的风险因素。 王爷太过在乎妙锦,而忽略了别人的感受,这不是好事。 或许,妙锦在某些事上有些小聪明,但毕竟太年轻,和饱读诗书的王妃怎能相提并论,甚至取而代之。 王妃对于王爷而言,是一个家,是世子,是嫡长孙,是王爷所有的子女,而妙锦只是王爷一时纵情,根本不长久。 纵使夫妻感情到了疲倦期,但家还在,血脉至亲,是王爷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道衍希望,妙锦能懂得维持平衡,让王爷的后院永远稳固,不起纷争。 第40章 主动出击 耿炳文的确经验老到,真定、河间、莫州、雄县,呈犄角之势,互相配合、夹击对手。 八月十五中秋节,朱棣亲自率军进抵娄桑。 娄桑位于白沟河西岸,耿炳文九千先锋驻扎的雄县在河对岸不远处。 燕兵井然有序地悄然忙碌着,埋锅造饭,厉兵秣马,养足精神,随时准备发起突袭。 下午,朱棣下令渡河,全军轻步前进,趁敌不备,潜藏到雄县城下。 夜里,城内洋溢着喜庆的节日气氛,守兵喝酒赏月,戒备松弛。 在夜色的掩护下,朱棣带兵突袭,攀附城墙,爬上城头。 看见燕兵突然出现在眼前,酒醉的守兵瞬间惊醒,抄起武器反抗,殊死搏斗。 双方一直激战到第二天黎明,雄县九千守兵全部战殁。 耿炳文布下的阵势,最厉害之处在于各地守军相互支援,夹攻对手。 而朱棣速战速决,打了一个时间差,援兵还没赶来,他已攻克雄县。 朱棣猜测,雄县遇袭的消息应已传至莫州,而潘忠决难料到雄县已被攻陷,所以一定会前来救援。 朱棣在援兵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他令潭渊率千余精锐,在月漾桥下设伏,每人拿一束茭草,潜入水中,蒙头以通呼吸,以炮声为号,控制桥头,切断潘忠的退路。 与此同时,则在城内埋伏大批兵马,堵住潘忠去路。 两股兵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让潘忠插翅难飞。 安排就绪后,朱棣登城眺望,静等鱼儿上钩。 偶一恍神,他想起妙锦,怎么没偷偷跑过来?采琪能困住她? 说心里话,他不想让她看见战争的残酷。 就连医治伤病员,他都有意让她避开,仅让她负责制药、整理文书之类的事务。 母妃说她有经商天赋,除了战场,她还有广阔的领域可以展露才华。 他希望,她脑中的记忆永远都是生活中最美的瞬间,流血牺牲之事,他来亲历即可。 这是他给她的保护。 他要倾其所能,护她平安。 得知雄县告急后,潘忠立即亲自带兵出发,经由月漾桥直奔雄县。 炮声骤然响起,城内的燕兵蜂拥而出。 见雄县失守,潘忠当机立断,打马回奔。 孰料,月漾桥已被潭渊占据,潘忠退路断绝。 进退不得,潘忠无路可走。 燕兵汹涌而至,疯狂挤压着潘忠部众的立足空间。 部下或落水丧生,或死于对战,或缴械投降,全军覆没,潘忠最后成了孤家寡人,被燕兵生擒。 伏击战毫无悬念地宣告结束。 潘忠带兵出来救援,莫州城内只剩下万余守军,收到消息后,朱棣立即亲率骑兵精锐前往。 潘忠奉朱棣之令,在莫州城外高声劝降。 莫州守兵见状斗志全无,直接打开城门归附。 开战第一天,消耗朝廷近三万兵力,燕兵士气大涨。 北平城内,妙锦深陷苦恼之中。 道衍告诉她,要注意保持平衡。 那么,如何平衡? 是冷落、疏远、不爱、不关心吗? 她做不到。 所谓平衡,是均分,是共享。 很多东西,她都可以与朋友分享,比如,好吃的、好玩的、漂亮的衣服、好看的鞋子、珍贵的首饰…… 但是,唯有朱棣,不行! 朱棣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 她要时时刻刻守在朱棣身边,永远不离不弃。 她想去找他,但又担心给他添麻烦,怕他分心。 占领莫州数日后,朱棣带兵进至无极。 这里距离真定只有数十里。 朱棣召集将领,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 有些将领建议,向西攻占新乐,据城坚守,与耿炳文对峙。 他们认为敌众我寡,应避其锋芒,徐徐图之。 这种观点只看到了对方兵力数量上的优势,却忽略士气的差别。 朝廷兵马接连战败,士气渐弱,而燕兵接连获胜,气势正盛,正好奋起一战。 困守一隅之地,放弃主动权,无异于作茧自缚,坐以待毙。 畏惧敌方兵力,不敢主动出击,数天后,士气转弱,倘若到时耿炳文趁机来攻,如何应对? 兵力少不意味着只能被动挨打。 只有永远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断寻找突破口,才有可能破敌制胜。 持这种观点的将领不在少数,朱棣十分为难。 幸亏张玉及时站出来,否决了这个主张。 张玉认为,应该主动出击。 “彼虽众,皆新集。我军乘胜趋真定,破之必矣。” 被张玉说出心中所想,朱棣欣喜万分,他坚定有力地对诸将说:“今潘忠等被擒,众皆败没,耿炳文在真定,必不虞我至,不为设备,我由间道出其不意,破之必矣。” 此战,朱棣仍然打算偷袭。 朱棣回到营帐,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身形不由得一震。 “妙锦,你怎么来了?”他把小丫头紧紧拥入怀中,热烈亲吻,“怎地不听话?多危险!” “我不想和你保持距离,不想在北平干等,不想和别人分享你,我不要所谓的平衡,我不要当你笼中的金丝雀,我要跟在你身边”,妙锦把心中的郁闷全都倾倒而出,她环上他的脖颈,踮起脚迎上他的唇,“我真的好爱好爱你,休想把我丢掉”。 “我怎么舍得把你丢掉?”他用力搂紧细腰,灼热的气息洒到她的耳垂上,“你得听话,待在无极城内,不得乱跑”。 她的心尖一颤,麻麻痒痒,再也按捺不住,用力亲吻他的唇,心底浓浓的爱恋和相思瞬间爆发。 他稳稳托住她的后颈,加深这个吻。 她微微后退喘息片刻,继而主动出击,用舌尖探开他的唇齿,轻轻吸吮,辗转深吻。 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第41章 真定之战 在莫州归附的降卒中,有一个小将名为张保。 他主动站出来,声称有重要情报禀告王爷。 他是诈降吗?朱棣不得而知,先听听他怎么说。 耿炳文这次挂帅出征,飞檄征调各地兵马,各地应征而至的兵力数量不一,计划征调三十万,实际上只到了十三万。 朱棣听到这里,不由得点点头,这和徐增寿提供的信息能对上。 除了布置于莫州、雄县等地的近三万兵力,其余十万,全驻扎在真定。 古城真定位于滹沱河北岸,是朝廷兵马北上的必经之路。 真定的东面是无极,东北方向是新乐,西面是灵寿、平山,还可依傍太行山余脉取道入晋,是从京师到北平的军事要地 耿炳文把兵马分布于滹沱河两岸,相互支援。 耿炳文素以用兵谨慎着称,偷袭不一定能取得预期效果。 听完张保的叙述,朱棣打算施行“先声后实”之计。 他让张保假装乘看守不备,偷马而逃,去真定向耿炳文如实禀报雄县、莫州的战况,以及燕兵将至的信息,让耿炳文火速准备。 一些燕将对此大感疑惑,朱棣耐心的解释。 张保回去后,如果仍肯效力,则为内应,如果背叛,定会跟耿炳文据实相告。 咱们气势正盛,耿炳文必然将兵力合于一处,集中力量迎战。 次日,朱棣带兵抵达真定。 在离城二十里的地方,向樵夫打听得知耿炳文南岸的兵马正向北渡河。 原先驻扎北岸的兵力集中分布在城西北,营地从西门连至西山。而城东南未驻扎兵力,防备松懈。 带上三名护卫,朱棣亲自前去探查,悄悄潜至东门。 恰在此时,运粮车经过,朱棣当即带兵突袭,生擒两名士卒,得知更多城防虚实。 燕兵绕过城东南,直奔西门外营地,趁乱突袭,连破两座营地。 真定守兵阵脚大乱。 耿炳文此刻正送朝廷的使官出城,正好赶上燕兵突袭而至, 立刻疾奔回城,急令关闭城门。 先锋燕将猛冲过来,砍断吊索,燕兵势如猛虎,趁乱攻至城下。 当耿炳文调集兵力,重新出城时,城外局势已被燕兵控制。 兵贵神速,朱棣把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 趁守兵立足未稳,张玉、谭渊、朱能、马云等悍将率部众猛冲猛打。 守兵匆忙应战,阵势遭猛烈冲击,动摇不稳。 燕军骑兵精锐快如旋风,冲荡而来,穿透阵势,凶猛异常。 耿炳文不敢恋战,指挥部下退入城中。 耿炳文节节败退,燕兵死死咬住,不肯放松。 驸马都尉李坚率部冲出,阻截燕兵。 双方陷入混战。 骑兵将领薛六,骁悍无比。 见李坚力战正酣,薛六纵马挺槊向前,将李坚刺于马下。 李坚的部众,抵挡不住攻势,溃败入城。 得知燕兵袭击真定,安陆侯吴杰急忙领兵救援,行至中途,听闻耿炳文战败入城,吴杰避开燕兵锋芒,退回原地驻守。 除了李坚,右副将军宁忠、左军都督顾成、都指挥刘遂等人也被燕兵生擒。 朱棣对顾成仰慕已久,真心希望他能归附。 他亲自为顾成解开绳索,满怀期待地问道:“你是我父皇亲信之人,怎么也忍心苦苦相逼?” 顾成的内心大受触动,他对先帝忠心耿耿,怎忍心对其亲子下手? 顾成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老臣幸见殿下,如见太祖,傥容老臣不死,尚当竭犬马之诚以为报。” 靖难之役,皇位之争,文臣武将的态度,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建文帝登基后,重用文臣,忽略武将。 而朱棣本身就是征战多年的武将,对武将的处境感同身受。 顾城归降,在一定程度上了代表了武将的真实心态。 比较而言,大部分武将心中更倾向于燕王,更愿意相信燕王。 若不是李坚半道杀出,燕兵必然有更大的收获。 虽然李坚伤势很重,但朱棣对他没有好脸色,厉声叱问道:“尔本戚畹,何所怨仇,亦从凶悖。今日之罪,安可逃乎?” 你我本是亲戚,素日无冤,近日无仇,现在竟跟别人一起害我,你罪孽深重,怎可逃脱? 李坚坏他好事,朱棣气不打一处来。 在朱棣的怒火之下,李坚无言以对。 他和朱棣虽算不上交情深厚,但确实没什么过节。 朱棣虽不苟言笑,但一向大度,为人宽厚,从不在细枝末节上与人斤斤计较。 私下里,他对朱棣颇有好感。 可是,皇命难违。 他想做建文帝的忠臣良将,此刻被燕王擒获,又想苟且求生。 细想之下,连他自己都觉得讽刺。 也许,内心深处,他就是一个墙头草,随风摆动,毫无坚定意志。 他突然对自己心生厌恶,不想再乞求朱棣的怜悯,任由燕兵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冷言冷语,挖苦讽刺,听之任之。 朱棣虽有怒气,却仍派人找来医生为李坚疗伤敷药。 李坚求生意志淡薄,伤势越来越重。 朱棣急忙让人护送李坚回北平,道衍医术高超,或许有办法。 耿炳文初战受创,下令紧闭城门,扼城坚守,伺机再战。 若论守城,耿炳文的本事,鲜有人及。 朱棣忧虑重重。 朱植走海路逃回京师这件事,妙锦深受启发。 当初明军北伐元军,很多粮草补给,便是走海路运输的。 南北大运河尚未疏浚,江南的粮食运至北方,主要还是通过海上运输线,虽然风险大,损耗多,但这条运输线一直存在。 她动用店铺所有存银,打通关系,建立起海上情报线,用店铺的名义以夹带私货的方式进行,重点不在于那些私盐、私茶,而是人员往来。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 每天都有商贩偷运私盐、私茶,人们对此见惯不怪,更何况船上的头头脑脑都从中获益。 有船靠岸,就有眼线往返于南北之间,妙锦的信息渠道恢复正常运转。 妙锦接到最新情报,驸马都尉王宁正在积极游说,撺掇建文帝换将。 王宁摆出的理由相当充足,耿炳文已经六十五高龄,体力不济,用兵过于谨慎,而朱棣正值盛年,擅长进攻;一天之内损失三万兵力,照这个速度下去怎么得了? 王宁这是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但是建文帝听进心里,焦躁不安。 第42章 班师 苦无良策,朱棣忧心忡忡。 冥思苦想半晌,毫无头绪,朱棣走出营帐,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放松一下,说不定大脑会灵光一闪。 忽见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朱棣走过去询问。 在场的将领回答,“降卒欲叛”。 朱棣心中一沉。 屋漏偏逢连夜雨,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 旗开得胜,燕兵斗志昂扬,但是归降的士卒仍想逃走,说明他们对燕兵的前途并不看好。 朱棣不敢掉以轻心,立即召集降卒。 “凡降者,吾任其去留,诚以其有父母妻子之思。尔等欲去,当明以告我,给尔资粮,援送出境,逃则为逻骑所获,必不免尔。我全尔生,尔反求死?” 朱棣的话说得很明白,所有归降将士,是走是留,全凭自愿。 大伙思念家人心切,他愿意成全。想走的,请坦诚相告,他发放食物,并派兵相送。若私自偷逃,被巡逻骑兵捕获,则死罪难免。 我一心保全,只盼大家勿逃。 朱棣亲自出面劝留降卒,开诚布公,感人肺腑。 降卒听后,为燕王的宽容大度所打动,纷纷表示愿意安心留下,誓死报效。 “安得有此言?诚不愿往,今日诚欲效死报恩也。” 在朝廷所能依靠的力量中,朱棣一方面劝降顾成等将领,瓦解朝廷上层武将阵营,另一方面真心劝留降卒,争取基层将士的同情和支持。 双方对阵之时,朝廷将领斗志动摇,士卒有降意,日复一日,胜负的天平将逐渐倾向燕王。 耿炳文暂避燕兵锋芒,躲在城内不出来,任凭燕兵如何狂妄叫阵,就是不肯出城应战,朱棣无计可施。 真定之役,燕兵之所以一举获胜,主要是打了耿炳文一个措手不及,并非耿炳文本事不济。 从当前的攻守双方来看,守城是耿炳文最大的特长所在,燕兵虽然勇猛,却不擅长攻城。 燕兵最擅长的是骑兵野战。 耿炳文勒兵不出,燕兵没办法发挥优势。 接连三日猛攻,均无功而返。 燕兵人数处于劣势,攻城时间越长,劣势越明显。 耿炳文身经百战,兵多粮足,他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进行休整。 一旦耿炳文稳住守军,伺机反扑,后果难以想象。 在半个月时间里,燕兵接连奔袭作战,疲态已显。 城池久攻不下,士气必然受损,甚至可能滋生厌战情绪。假如耿炳文趁机出手,燕兵将陷于不利。 归根结底,还是双方实力的差异所致,燕王仅占有北平一隅之地,经不起旷日持久的攻城消耗。 朝廷所能集结的天下之力,不只是兵马,也包括源源不断的物资。 妙锦把新收到的情报给朱棣看。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将领。 啃不动的骨头,可以不啃,想办法换掉就是了。 双方对弈,又不是只有战场对阵这一种方式。 如果执着于攻城,无异于画地为牢。 换个思路,另辟蹊径即可。 想到这里,妙锦脑中闪过一些令人羞臊的画面,不由得粉面飞红。 “怎么了?”朱棣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妙锦。 “没事”,妙锦一溜烟跑掉。 走之前,朱棣还是想拼力一战。 他慷慨激昂,动员将士。 “昔管蔡流言,欲危周公,以间王室,于是周公东征二年,罪人斯得。今奸臣弄兵,谋危社稷,直欲加兵于我,以逞其欲,岂但流言而已。今虽获胜,皆将士效勤劳,奋死力,以报我皇考之恩。然罪人未得,尔等驰逐暴于外,岂无父母室家之思?余心悲伤。念乱曷已?然必先劳后逸,用剪奸雄,肃清朝廷,乃与尔等解甲韬戈,方图休息。” 多日攻城无果,徒钝士气,再拖下去,绝非上策,朱棣下令班师。 耿炳文不知燕王真实意向,未敢出兵追击。 燕兵安全撤退。 回到北平城,朱棣脱下盔甲,先去庆寿寺拜访道衍。 道衍颇有闲情逸致,正在用小米粥喂燕窝中的几只幼燕。 “大师有何高见?”朱棣一筹莫展,想听听道衍的看法。 “王爷,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道衍似乎话外有话。 朱棣若有所思地望着巢中的雏鸟,自言自语道:“我对妙锦便是如此”。 道衍微微一怔,随即神色恢复如常,“是老衲多言了”。 朱棣淡然一笑,“她跟你一样,一心向着我,没有私念。” 王爷对妙锦的呵护之心,已经明白无误地说出来,道衍不能装聋作哑。 道衍心中感动,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是他关心则乱,不该插言王爷的私事。 朱棣又道,“妙锦和我是一样的,不愿受困。” “老衲明白了”,王爷将自己和妙锦视为一体,道衍不能当妙锦只是燕王侧妃。 世间的男女之情有很多种,道衍不懂,但他知道分寸和尊重。 身为谋士,他尊重王爷的感情和选择,并决心接纳王爷的决定,接纳妙锦在王爷身特立独行的存在。 朱棣取出梅子酒,“大师尝尝看,这是梅园酿出来的”,他取下酒坛上的木塞,缓缓注满酒杯,递给道衍一杯,自己端起另一杯,“规距自在人心”。 道衍接过酒杯,轻轻嗅着。 “梅园是父皇和母妃亲手打造的宅子,现在是妙锦的了,有先帝的圣旨在,我那大侄子也动不了手脚”,朱棣也不劝酒,自顾自地慢慢品着,“有时候,我在想,父皇和母妃一开始就想把妙锦给我的”。 道衍放下酒杯,仍是不能破戒。 他还是做不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朱棣轻摇酒杯,浅尝慢饮,澄澈如水的眸子,微微闪过一丝笑意。 人生百年,世间种种,自在就好,不必强求。 妙锦于他,是上天的赏赐,如稀世美玉,由日月精华凝聚而成,超凡脱俗,触手生温,又如清澈透明的泉水,时刻涤荡着他的心。 王爷如此通透,道衍自愧不如,却并不纠结。 他一向是洒脱之人。 多年来,清规戒律已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守着,令他心安。 他搬出象棋,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不善此道”,朱棣放下酒杯,坐到道衍对面。 朱棣专注下棋,心无杂念,颇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感。 不知从何时起,王爷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份纯净自然,难道是妙锦带给她的? 道衍突然感觉漏掉了些什么,有点儿跟不上王爷的节拍。 他一直在用俗世的标准来衡量妙锦,觉得她与寻常女子无异。 但是王爷却视若珍宝,并从她那里获得心神的滋养。 也许,这就是缘分。 王爷和妙锦之间的缘分。 第43章 建文帝换将 燕兵主动撤围,朝廷完全可以借此机会重整兵备,调集更多兵马。 如果朝廷让耿炳文一直守在真定,断绝燕兵南下之路。 燕兵确实难以突破。 但是,用人不疑这个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更何况,建文帝朱允炆对耿炳文根本没有过深的了解。 他的一门心思全在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这些儒士身上,哪能耿炳文发现身上的闪光点。 当下,朱棣最懂耿炳文的才能,最有惜才之心,却不能让耿炳文为己所用,当真造化弄人。 耿炳文与燕兵交战失利的消息飞速传回京师。 当前的局势考验着建文帝团队的智慧。 若是深入了解攻守行事,似乎不难做出判断。 无奈的是,建文帝的朱允炆的兴趣不在这上面,而他的团队成员更善于舞文弄墨,在战事方面的经验明显不足。 更何况,建文帝决策的过程中,还时常有杂音出现,比如右军都督徐增寿、驸马都尉王宁等人。 他们总在建文帝面前说耿炳文各种缺点,诸如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之类的话不厌其烦地反复提起。 建文帝本就拿不定主意,又分不清好赖人。 他过于从善如流,反倒失去主见。 徐辉祖等人的声音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刻意遮蔽了,据说有宫中几位宦官的功劳。 妙锦对三哥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真是手眼通天,十二监、四司、八局几乎全有他的眼线。 朱棣为获取皇宫的最新情报,当真下了血本,几乎把近年来上百家店铺的收益全交给三哥挥霍。 妙锦啧啧赞叹。 朱棣和三哥都在孤注一掷。 话说回来,其实自己也在背水一战,她是生生世世要和朱棣在一起的。 她不希望,朱棣以燕庶人的身份屈辱地活着。 想到朱棣,妙锦心中顿时柔情无限,花痴一般盼着他早点儿回来。 按照黄子澄、齐泰等人的设想,耿炳文对燕庶人应能手到擒来,至少不能输得这么难看,这让朝廷的面子往哪儿搁? 以天下之力,征讨北平一隅之地,竟然让燕庶人占了上风。 这难道不是个人能力问题? 倾国家之财,略无寸功,不问罪已然是皇上开恩。 建文帝的团队对战事预估的过于乐观,见耿炳文无法快速取胜,便生出换将之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对武将和兵事不那么上心。 他们总是想当然的认为,以天下之力征讨燕逆,必胜无疑。 但是知己知彼,知人善用,这些最基本的规则被他们忽略了。 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但建文帝团队似乎不太在乎这些,对付一个燕庶人,还需要顾忌那么多吗? 收到真定的战报时,建文帝朱允炆的内心惶惶难安。 他最信任的黄子澄、齐泰都言之凿凿地主张换将。 此时此刻,他不信任他们,还能信任谁? 这是他亲手组建的团队,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他相信他们的才干,远胜于自己的判断。 实际上,对于战争形势,他很难做出判断。 皇祖父在世时,主要教他处理政务,平衡各方面关系,战争方面的学问涉及不多。 他被封为皇太孙之时,大规模的边境战事已经很少,对将领的调动绝大部分是备边操练。 他既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充足的时间来提升。 可能现在他还没意识到,他把许多事想得过于简单了。 黄子澄、齐泰认为耿炳文已不能再用,提议再次调集兵马,换帅出征。 换谁当主帅呢?他们提出的人选是曹国公李景隆。 “曹国公可以当之。前不遣长兴侯而用曹国公,必无此失。” 在朱棣班师回北平的第二天,建文帝朱允炆下旨,任命曹国公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取代耿炳文。 胜负未定,却被撤换,耿炳文只能遵旨。 与耿炳文相比,李景隆的出征仪式要隆重得多,建文帝特别授予“通天犀带”,以示恩宠。 曹国公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是朱棣的表哥,也是朱棣小时候最崇拜的人之一。 有人认为,在明朝的开国功臣中,李文忠的本事甚至超过了常遇春,仅次于徐达。 妙锦在长乐宫学兵法,碽妃常以李文忠指挥的战役为例,所以对李文忠印象深刻。 她也知道,朱棣对李文忠的感情有多深。 为了表达对此次出征的重视,朱允炆带着文武百官送李景隆出午门,行推车礼,为他饯行。 除了仪式隆重外,朱允炆还赋予李景隆一项特殊的权力,“一切便宜行事”。 有必要这样隆重吗?妙锦深感费解。 听说,耿炳文被换掉,朱棣的内心一下子放松不少。 晚上,他特地回来得很早,陪着误入尘网的仙子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饭后散步半小时,又刷牙漱口,前期铺垫结束,他拉起仙子滑嫩的小手,提议去泡温泉,顺便跟仙子聊聊私生活上的事儿。 仙子十分害羞,“你先去洗,你洗完了,我再去。” 他轻轻揉捏着仙子的手,“大师跟你说什么了?” 灿若星辰的明亮双眸忽然暗了下来,“师父叫我拱手相让”。 “让什么?”他摸着仙子纤细的腰身。 “你”,仙子失落地靠在他肩上。 “哦?你怎么想的?”他的心不由得有些紧张,怕小丫头谁的话都听。 她忽然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势在必得,不让”。 仙子果然不同凡响,不是谁几句话就能忽悠的。 他激动地一把抱起她。 她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乖乖地缩在他的怀中。 仙子委屈巴巴,“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他垂眸笑睨她,“你说呢?” “一丘之貉”,她用力推他,但是怎么也推不开,脸涨得通红,“放开”。 第44章 定情 “不放”,他紧紧扣住她的身子,亲了亲她的唇,低头抵着她的额头,“傻丫头,这还不知道”, 充满磁性的声音中,满是亲昵宠爱。 “怎么证明?”仙子仍有疑虑。 触上他的唇,她的心尖不由得一颤。 攀着他的脖颈,辗转缠绵,尽情厮磨。 他以舌尖轻启贝齿,与香舌翩跹共舞,追逐嬉戏。 “妙锦”,他在她耳边低低呢喃。 “阿棣哥哥”,她气息暧昧。 “唤夫君”,他轻轻噬啃她的耳垂。 “夫君“,她娇声道。 “再唤“,他的气息灼烫。 “夫君。” ”夫君永远不会舍下妙锦”。 他和她都懂的。 他和她,谁也离不开谁。 他和她亲密无间,再难容下第三个人。 她能想到最好的生活,便是如此。 一场惬意的欢爱,就像随风潜入夜的春雨,无声滋润地两个人的内心。 所有的误会、隔阂全都消失不见。 李景隆,今年三十岁,比朱棣小九岁,长相帅气,举止雍容,颇受先帝喜爱,被建文帝视为心腹。 货真价实的钻石王老五,婚恋市场的抢手货。 哪个姑娘要能钓到这样的金龟婿,那真是赚大发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世袭的爵位,稳定的收入,终身的富贵。 关键是,这位帅哥长得还特惹人心动,风华正茂,特别特别英俊。 五官、身高、言谈举止,几乎挑不出一丝毛病。 无一处不妥帖。 听妙锦主动提起李景隆,朱棣的心像喝了山西老陈醋一般。 “这小子空有一副好皮囊,他气呼呼地说道。 “嗯,是长得不错”,妙锦脱口而出,没想过后果。 他铁青着脸,紧抿薄唇。 妙锦一看情形不对,赶紧发誓,“我就是随口一说,绝对没往心里去,更不可能心动”,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就算他貌比潘安,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只喜欢棣哥哥。” 好说歹说,他的脸色终于阴转晴。 总算把毛捋顺了,妙锦长舒一口气。 李景隆徒有其表,并非人人都看得出来。 他受父亲的影响,自幼喜读兵书,虽然没学会父亲的本事,但谈论起兵法来滔滔不绝,足可以假乱真。 外貌出众,口才好,心思机敏,会讨人欢心,很对建文帝的胃口。 建文帝很喜欢他,如获至宝。 “李景隆学了他父亲几分本事?”妙锦想不通,那样一个天才将领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废物儿子? 虎父犬子,李文忠的本事,都让谁学去了? 想到这里,妙锦把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心中不停地默念:这个人心眼挺小,切不可惹祸上身。 朱棣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哥哥把本事都教给了我”。 “你不会让着他吧?”妙锦的担心正在此处。 “不用让”,朱棣淡然一笑,“那么多兵马护着,他就算是败了,也能性命无忧”。 “倒是咱们,得好好想想,怎么打赢这一仗”,朱棣伸了个拦腰,“李景隆再不济,还有那么多能征善战的将领,不能轻敌”。 他沐浴过后,穿着一件月白长袍出来,慢悠悠走到妙锦身边,“研究得如何了?” 妙锦抬起头看他,“咱们去大宁吧”。 他望向窗外,“我也正有此意”。 妙锦幽幽道,“宁王很自负”。 他回过头,“你有办法?” 妙锦摇摇头,“反正咱们不能空跑一趟”。 所谓灵魂的契合,正是如此,总能想到一块儿去,就连这份理直气壮劲儿都如出一辙,他笑着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秀发,“或许,应该给十八弟抛出一个诱饵”。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潜移默化中,妙锦沾染了他身上的匪气。 “什么诱饵?”妙锦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觉得十八弟最想要什么?”朱棣深潭般的眸子注视着她。 “宁王爱好广泛,自视甚高,能令他心动的会是什么呢?”妙锦明眸忽闪,思索一番,试着问道:“是权势?滔天的权势?” 他微微牵唇,眼露笑意,“也许,他想平分天下”。 妙锦心中一惊,“答不答应?” 他淡然道,“良才善用,能者居之,如果没有能力,一切都只是一句空话。万类霜天竞自由,凭本事来吧”。 “他会不会坏你的事?”妙锦神情关切。 “你会不会让他坏我的事?”他的笑中隐含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坏。 “我会盯着他”,妙锦握紧拳头。 他轻笑一声,揽她入怀,“十八弟跟李九江不同,他的确才华出众,只是涉猎太广,精力分散”。 九江,是李景隆的字。 他的怀抱温暖安心,妙锦贪恋不已。 他取出一块翡翠玉佩,放到她手里,语气郑重,“我想来想去,以什么下聘合适?先用这个当定情信物,是父皇给的,戴了四十年从未离身。我现在是燕庶人,没办法提亲,你大哥肯定不同意”,他爱抚着她的脸,“我知道你不在乎虚礼,可是,我得让天下人知道,妙锦在我心中有多重。妙锦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容不得任何人轻慢。我朱棣发誓,日后必定以最隆重的礼仪迎娶妙锦”。 第45章 大宁借兵1 这不仅仅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它代表着朱棣。 玉佩定情,意味着,从今以后,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 他所有的心腹、亲信都认识这块玉佩,见玉佩如见本人。 妙锦深受触动,紧紧环住他的腰,不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 他的唇压下来,火热而霸道,好像一生的相思都融入其中。 她忘我地回应着,灼热痴缠,意乱情迷。 建文帝为李景隆出征,大张旗鼓搞仪式,实际上起不到向对手示威的效果,燕王不是吓大的,只能用来为自己加油打气,甚至壮胆,摆出一副我不怕你的姿态。 建文帝无知人之明,没意识到,生长于富贵之家的李景隆不可倚重。 对于跟随李景隆出征的将士们而言,打胜仗远比这些虚头巴脑的仪式更重要。 不管仪式多盛大,都无法改变对李景隆的固有评价。 不看好李景隆的人这样评价他,纸上谈兵、妄自尊大的纨绔子弟。 最核心的一点是,没有真本事。 比较而言,身经百战、稳扎稳打的耿炳文更让将士安心,却被朝廷弃之不用。 没有哪个将士愿为战斗力太低的将领誓死效力。 上下不齐心,乃兵家大忌,李景隆从出征一开始,就显露出失败的征兆。 别人的不看好,李景隆浑然不知,他踌躇满志地来到德州,接手并整顿耿炳文麾下兵马,同时继续征调各地兵力,总数多达五十万。 耿炳文对付燕兵的思路是以守为攻、稳中求进,虽然稳妥,但不够酣畅,不够风光,不够过瘾,不够解气。 李景隆的战略是集中所有兵力,直趋北平。 朱棣熟知李景隆的才能秉性,寡谋骄横、不知用兵的李景隆对耿炳文要容易对付,朝廷换将算得上他在真定之战的最大战果。 九月十一,李景隆统兵驻扎河间。 谍报传至北平,朱棣将李景隆比作纸上谈兵的赵括,以鼓舞士气。 “李九江,豢养之子,寡谋而骄矜,色厉而中馁,忌刻而自用,况未尝习兵,见战阵而辄以五十万付之,是自坑之矣。汉高祖大度知人,善任使,英雄为用,不过能将十万,九江何等才而能将五十万?赵括之败可待矣”。 随后,朱棣向燕军将士指出李景隆的五大致命弱点: “兵法有五败,景隆皆蹈之。为将政令不修,纪律不整,上下异心,死生离志,一也;今北地早寒,南卒裘褐不足,披冒霜雪,手足皲瘃,甚者堕指,又士无赢粮,马无宿槁,二也;不量险易,深入趋利,三也;贪而不治,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三军易挠,四也;部曲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五也。九江五败悉备,保无能为”。 简而言之,这五大败征为:1、军纪不严,上下异心;2、御寒衣物准备不足,南方将士不耐北地严寒;3、急于求成,贸然轻进;4、刚愎自用,没有威信;5、混乱无序,宠信谄媚小人。 为了配合李景隆北征,建文帝令吴高、耿瓛、杨文率辽东兵马,围攻永平。 朱棣得知后,立即率燕兵主力前去救援。 很多将士心有疑问,五十万兵马即将兵临城下,不全力备战,却倾巢而出去救永平,难道不应该以逸待劳守在北平吗? 朱棣是这样解释的:“然我在家,必不敢至,今往援永平,彼探知我出,必来攻城,回师击之,坚城在前,大军在后,竖子必成擒矣。” 诸将仍然不解,“永平城完粮足,可以无忧,今宜保守根本,恐出非利。” 朱棣进一步解释道:“守城之众,以战则不足,御贼则有余,若军在城,只自示弱,彼得专攻,无复他顾,甚非良策。出兵于外,奇变随用,内外犄角,破贼必矣。吾出非为永平,直欲诈九江速来就擒耳。吴高怯,不能战,闻我来必走,是我一举解永平之围,而收功于九江也。” 诸将认为,永平城坚粮足,可以固守,目前应以北平为重。 朱棣的思路是:敌我双方兵力悬殊,困守在城内,很可能被敌人集中力量全歼,绝非上策。我带兵而出,不是为了救永平,而是引诱李景隆来攻。我军在城外相机而动,与城内互为犄角,里外夹击,必能一击制胜。吴高怯战,听闻我到永平,必定撤走,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全军固守孤城,被动应战,无异于划地为牢,朱棣率主力在城外打游击,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使李景隆顾忌重重,不能专心攻城。 朱棣的安排的确极具巧思。 不过,他此时犹抱琵琶半遮面,仍没将自己的思路和盘托出。 只留下一万兵马守城,朱棣率主力奔赴永平。 即使李景隆有再多弱点,面对十倍于己的兵力,朱棣也无必胜的把握。 兵力不足是燕兵当前的最大短板。 妙锦说得没错,有必要去十七弟那儿走一趟了。 救永平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带兵出城的理由,朱棣真实目标在大宁。 他要将大宁十万精锐收入囊中,尤其是朵颜三卫,志在必得。 至于十七弟从与不从,那不重要,兵马到手才是关键。 去大宁,必然得带上妙锦,他早就看出,十七弟对妙锦垂涎三尺。 要引得十七弟上钩,妙锦或许能起到关键作用。 妙锦十分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兵贵神速,他没心思听,却又不能扫了她的兴,只能把小丫头抱到自己马上。 众目睽睽之下,小丫头羞涩难当,忸忸怩怩。 朱棣只得在她耳边低声道:“跟夫君同乘一骑,有什么难为情的”。 一听这话,小丫头终于安定下来,大大方方地任由朱棣抱在怀里。 张玉、朱能等将领心中焦急,却也不好当面说破。 形势危急,王爷带上大小姐,会不会分心? 此时,他们尚不知去大宁借兵之事,只当要去救援永平。 途经卢沟桥,朱棣令这里的守军全部撤入北平城中据守。 “天寒水冰,守一桥何能拒贼?舍此不守,以骄贼心,使其深入,受困于坚城之下,此兵法所谓利而诱之者也。” 第46章 大宁借兵2 九月二十五,朱棣到达永平。 吴高听闻燕王已到,立即撤兵,朱棣追上去猛打一气,吴高退守山海关,永平顺利解围。 辽东兵马入关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交战,而是为了牵制燕军。 朱棣一来,他们就撤,朱棣走后,他们再来,反复骚扰,令人烦不胜烦。 吴高虽然不是朱棣的对手,但是他用兵缜密,谨慎持重,若他时不时地袭扰永平,朱棣将无法专心对付李景隆。 “辽东虽隔山海,而数扰永平,当思所以靖之。” 为了永绝后患,朱棣故技重施,挑拨离间。 “吴高虽怯而行事差密,杨文粗而无谋,去吴高则杨文不足虑矣。” 杨文不善谋略,吴高被除后,辽东兵马再无法对北平构成威胁。 因此,朱棣将目标锁定为吴高。 妙锦与他心有灵犀,早就从吴高的个人履历中找出可利用的线索。 不得不承认,妙锦在暗中使坏这方面是极有天赋的。 江阴侯吴高是江国公吴良的儿子、海国公吴桢的侄子。 吴良的女儿是齐王朱榑的正妃,吴桢的女儿是湘王朱柏的正妃。 在建文帝削藩过程中,朱柏、朱榑先后被废为庶人,湘王府阖宫自焚,无一生还。 即使吴高忠心无二,也不代表建文帝对他深信不疑。 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妙锦看到这里,肚子里的坏水咕噜噜直冒泡。 朱棣给吴高写了一封肉麻兮兮的信函,各种甜言蜜语全都用上,极尽恭维拍马之能事。但是,把信封好后,他却让人假装送错,交到了于杨文手里。 杨文是吴高的副手,辅佐吴高统领辽东兵马。 是时候说出全盘计划了,朱棣告诉诸将:接下来火速去大宁借兵。 诸将认为去大宁借兵太过冒险,劝阻道,“大宁必道松亭关,今刘真、陈亨守之,破之然后可入。关门险塞,猝亦难下,迟留日久,李景隆必来攻北平,恐城中惊疑不安,莫若回师破贼,徐取大宁,万全之计也。” 朱棣主意已定,跟诸将解释道:“今取刘家口,径趋大宁,不数日可达。大宁军士聚松亭关,其家属在城,老弱居守,师至不日可拔,破城之日,抚绥将士家属,则松亭关之众,不降则溃。北平深沟高垒,守备完固,纵有百万之众,未易以窥,正欲使其顿兵坚城之下,归师击之,势如拉朽,尔等第从予行,毋忧也。” 刘家口是一处横越燕山的山间孔道,有一条河流从山谷穿过, 长城经过这里的过水关楼建造于洪武初年,最多可驻兵一百余人。 水关两侧,道路狭窄崎岖,虽说从关外往里打不太容易,但对于骁勇善战的燕兵来说并非难事。 攻下刘家口,走近路直奔大宁,不过几天的功夫便可到达。 朱棣胸有成竹,诸将不再阻拦。 大宁的精兵强将,他一直心存觊觎,对这一带的地形,早已派人摸得滚瓜烂熟。 不打无准备之战,世人只知燕王冲锋陷阵的英勇,不知他背地里下了多少功夫。 有备无患,料敌于先,不是说说而已,需要付诸行动。 铁杵成针,水滴石穿,靠的是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努力。 未经一番彻骨寒,怎能梅花扑鼻香? 就藩北平二十年来,他无一日不在殚精竭虑,以求精进。 了解得越多,妙锦心中的爱恋越深。 何其有幸,能在他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与他相知、相爱、相互携手。 妙锦心中柔情激荡,不自觉靠紧了他。 他的心陡然泛起无数涟漪,暖意浸润至四肢百骸。 九月二十八,朱棣率兵绕过松亭关,经由刘家口,直奔大宁。 顺利攻破沿途关隘,十月六日,燕兵进抵大宁城。 朱棣与妙锦,一人一骑,策马入城。 朱权差点儿惊掉下巴。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妙锦坐在一旁喝茶。 宁王就是会享受,茶壶、茶杯、点心无一处不精致。 相比之下,朱棣太不会享受了。 除了带兵打仗,什么都需要人教。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样大?不能比呀,货比货得扔。 你看人家这王府布置得,诗意,浪漫,情趣盎然。 还有古琴相伴,没事给自己整点儿悠扬婉转的乐曲,这小日子过得,让人艳羡不已。 两兄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互诉衷肠,妙锦坐在藤椅上哈欠连天,扯了个毯子盖在身上,闭目养神。 朱棣哭诉,说自己是走投无路,才被迫起兵的,请求朱权代为起草奏书,请求朝廷免其死罪。 同是天涯沦落人,朱权心有戚戚焉,眼泪也甚是凶猛。 朱棣这副苟且求生的样,真是怂到家了,妙锦别过头去。 虽然知道他在演戏,但心里仍然别扭。 妙锦心宽困乏,想不到竟然在藤椅上睡着,醒来时,朱棣竟然不见了。 她一下子慌了神,惊恐地瞪大眼睛,快速看向四周。 “嗨,妙锦,醒了?找什么呢?”,朱权在她面前晃动着手臂。 “你们说完了?”妙锦收回目光,假装漠不关心。 “小丫头,你在怪我们冷落了你?”朱权扑哧一笑。 才比我大两岁,有什么资格叫我小丫头?妙锦不服气地撇撇嘴。 妙锦想去厕所,见周围没有侍女,只能问道:“怎么没见王妃?” 宁王正妃是兵马指挥张泰之女,听说二人感情浓厚,朱权坚决不肯纳侧妃。 朱权脸色突变,“你没听说?” 见朱权满面悲戚,妙锦吓了一跳:“听说什么?” “她去年生病……”朱权俊秀的脸庞瞬时被泪水覆盖。 妙锦本想劝上两句,但是内急,不能等,只得拍拍他的肩膀,“十七哥,十七哥“。 朱权以为妙锦在安慰他,哭得更厉害了。 情非得已,妙锦大声问道:“十七哥,厕所在哪儿?” “啊?”朱权茫然的神情真让人捉急,跟个二傻子似的! 妙锦提高音量,再次问道:“茅厕在哪儿?!” 朱权终于明白过来,一拍掌,出来两个侍女。 经此一遭,妙锦对朱权的好感度急剧下降。 从厕所回来, 妙锦不想跟他闲聊,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以后住在哪儿?” 照顾不周,心有愧疚,朱权想弥补自己的过失,“我带你去”。 第47章 大宁借兵3 虽然反应迟钝,朱权安排的院子还是相当不错的,妙锦原谅了他。 有假山,有水池,还种了很多果树,苹果、大枣、梨、柿子、石榴挂满枝头,香气萦鼻。 不仅如此,朱权还贴心地准备了钓鱼竿。 池里的鱼,又肥,又呆,还十分密集,眼巴巴地等着人去钓。 毫无难度,连钓了两条,妙锦就不想玩了,毫无难度,没挑战性。 见朱权殷勤地陪在旁边,妙锦心里过意不去,“你的侧妃呢?” 提起伤心事,朱权立马眼圈泛红,差点儿又泪流不止。 还真是个情种! 朱权强忍耐悲痛摇摇头。 妙锦深感意外,“一个都没有?” 朱权点点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拍掌,侍女瞬间现身。 这太有趣了,他想哪儿去了? 妙锦笑弯了腰,连连摆手道,“我不去厕所”。 “这么大的王府,也没个女主人,多不方便”,妙锦觉得他挺可爱的,于是说了句交心的话。 没想到朱权眼睛一亮,定定地望向妙锦。 这场面太尴尬,妙锦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朱权终于回过神来,含笑的眸子轻轻一扬,犹如河岸垂柳带来的清风,令人倍感清爽而舒适。 妙锦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一直没留意到,原来宁王是位神采俊秀的美男。 “是不是得了风寒?”朱权问道,随即不由分说地让侍女请医生。 咳嗽确是风寒的病症,可是妙锦没生病。 “你怎么想到跟四哥一起来?”朱权让另一个侍女去拿披风。 妙锦把披风裹在身上,敛眉思索。 朱棣去哪儿了呢?怎么一直没见他。 但是妙锦没敢问,怕引起朱权的注意,坏了朱棣 的正事。 按照事先确定的分工,妙锦是要留在宁王府的,朱棣暗中安排借兵事宜。 也许,朱权无意跟着一道起兵,也不想把大宁的兵力借给朱棣。 借兵这个事儿,开口说是很难掰扯清楚的,最好是弄出个既成事实,到时朱权只能接受。 万一燕王失败,他也好推脱责任,向朝廷表明身不由己的苦衷,可进可退。 呸呸,不会失败,绝对不会,不能这么想,不吉利,妙锦连连骂自己乌鸦嘴。 朱权以多谋善断着称,有燕王这么个挡箭牌在,他没必要自己冲在前面。 看穿宁王这份明哲保身的心态,让妙锦更加心疼朱棣。 他完全没给自己留后路。 不管是起兵,还是公开承认妙锦的身份,他从来都是一往无前。 认定了,便坚持下去。 绝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 正是这份果决,让妙锦心动不已,以身相许。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如果只知趋利避害,计较个人得失,而忘记了心中的那份信念和理想,还值得让人托付吗? 方方面面都算计好了的婚姻,寡然无味。 医生为妙锦诊脉后,朱权亲自送出府。 妙锦让侍女找来梯子,摘水果吃,登到梯子上才发现,外面有颗核桃树。 “我要吃核桃,你帮我去弄过来”,妙锦毫不客气地吩咐道。 这个二十多岁的侍女脑子转得倒是快,立马回屋端出一盘干核桃。 妙锦摇摇头,“我不吃这个,去把树上那个绿皮的新鲜的弄下来”。 两个侍女一走,妙锦立马凝神想事情。 尽快理清思路,才能帮到朱棣。 朱棣没来得及细说行动计划,她得尽快找出关键点。 大概一刻钟过后,朱权回来了,带着一张古琴。 “医生说你气血抑郁”,朱权眼神平和,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我抚琴给你听“。 侍女把新鲜核桃的洁白果仁放在盘中端上来。 妙锦拿了一块放入口中,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伴着悠扬、清越的琴声,仿佛置身于青山绿水之间,自在徜徉,忘记人间一切烦忧。 朱权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衣袂飘飘,随风飞扬,仙气十足。 动人的音乐在他指尖缓缓流淌,滋润着人们的心灵,安抚着大脑中的每一根神经。 这样的朱权,让人无法不喜欢。 一个个美妙的音符在他指尖翩然起舞。 如同山涧中的清泉,“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朱棣对他的评价过于武断了,他涉猎虽广,但并非不精。 妙锦听过很多琴师演奏,能拨动人心弦的音乐,还是第一次听到。 闭上双眸,沉浸其中,“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山中有流水,借问不知名。映地为天色,飞空作雨声”。 清泉徐徐流动,如潇潇春雨,泼洒半空,恬淡自然,一尘不染。 云自无心水自闲。 脚步声响起,打破了这份恬静自得,唤回了在泉水淙淙意境中流连忘返的妙锦。 琴声戛然而止。 “十七弟的琴艺堪称一绝,妙锦都听得入迷了”,朱棣理了理妙锦鬓边柔软的细发,柔声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请医生了?” “四哥放心,妙锦没有大碍”,朱权让侍女把琴收好,走过来道。 朱棣瞥了眼那张架琴,“是飞瀑连珠?” “四哥好眼力”,朱权温文尔雅地笑道。 “飞瀑连珠可是十七弟压箱底的宝贝,妙锦今天大饱耳福了”,朱棣在石凳上坐下。 妙锦拎过茶壶,注入茶碗。 视线缠绕在他身上,不舍离开,妙锦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琴音虽美,但她已没办法过那种清心寡欲的生活,他满心满脑都是朱棣 。 深坠情网,不能自拔。 “今天在街上碰见了朱鉴”,朱棣呷了口茶道,抬眸看向朱权,“他要收了你的护卫?” 朱权冷哼一声,“朝廷只是下了道旨意,并没派人来,他这个指挥使倒是积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的人”,秀长的眼睑下,眸光闪动,隐隐透出一股杀气。 他虽然年轻,但曾跟朱棣数次北征,是有些用兵经验的。 朱棣将一切尽收眼底,未露声色,“听说他和指挥指挥佥事吕林不合?” 朱权点点头,“吕林倒是个懂事好说话的,不像朱鉴那样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 “十七弟犯不上跟他一般见识,管好自己的护卫,别被他抢走,手中的兵要是都被他调走,岂不是处处受制于他?” “谁说不是?”,朱权起身为朱棣斟满茶。 第48章 大宁借兵4 朱权一直热情地陪着朱棣和妙锦,弄得两人连单独相处的时间都没有,亲亲搂搂抱抱更不可能,好在朱棣懂她的心里,时而用力捏捏她的手指,表明自己心里的在意。 通过交谈得知,朵颜三卫已被刘真、陈亨带到松亭关,现在大宁城内,除了宁王的三户卫五千多人,就是朱鉴手中的数千守城兵马,加起来共一万余人。 妙锦提前让女卫伪造了很多商户的路引文牍,燕兵将领可用这些文书做掩护,混进大宁城,暗中结交并收买大宁城内的将官。 朱权对这些动作不会毫无察觉,却听之任之,不声张,不赞成,不反对,态度模棱两可,装糊涂。 朱权是杨妃的独子,正妃去世,没有侧妃,他唯一的亲人是四岁的儿子朱盘烒。 他跟朱鉴不合,被朝廷削夺三护卫,跟刘真、陈亨的关系也谈不上多亲近。 他没有太多的选择,朱棣对他而言,或许算得上一条出路。 他不觉得朝廷稳操胜券,所以当建文帝下旨让他回京时,他没有立即动身,他想等到局势明朗些再做打算。 朱棣大老远跑来大宁,绝不可能是为了请他代写奏书向朝廷请罪,他必有所图。 朱权是聪明人,他不会点破这些,他懂得留有余地。 对于妙锦,他是动了心的。 再娶正妃,妙锦是不错的选择。 出身高贵,年龄相当,貌美脱俗,天资聪颖,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绝佳人选。 只是听说,她和朱棣早就住到了一起,传得风言风语,煞有介事。 他不想跟朱棣争抢,明知抢不过,没必要白白浪费力气。 因此,他找来了大宁城内医术最精湛的医生。 妙锦仍是完璧之身,他的心高兴得差点儿跳出来。 京师那些人,为了对付四哥,连妙锦都不放过,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身上泼脏水,着实令人不齿。 名声不好,他不在乎,他已经认定了她,他要把她娶回家。 长得好看还是其次,灵魂的契合最重要。 他看得出,妙锦懂他,懂他心里的万千风景、各种美好。 他捧上一颗真心,献给妙锦,把她娶回家,共度余生。 哪怕终身只是一个毫无作为的藩王,得一红颜知己,余愿足矣。 如果四哥跟他谈条件,他唯一的条件就是妙锦。 妙锦现在有些新思路,是用来对付松亭关十万守军的,她想尽快告诉朱棣。 这十万兵力也全都归大宁行都司管辖,因此他们的兵马簿籍全都放在大宁行都司的库房,这些户籍军册就算现在用不上,将来也能用上。 大宁行都司各级将领的家眷都在大宁城,而花名册记录着籍贯、亲属关系,掌握了这些信息,到了松亭关,发动亲情攻势,将事半功倍。 朱权和朱棣走时,妙锦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他们俩可真健谈。 妙锦一头埋进被子里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朱权就派人送来了早饭,如此丰盛的早餐,还是第一次见。 妙锦没睡饱,胡乱吃了两口,回屋补觉。 回笼觉一直睡到中午方醒。 妙锦吃饱饭在池塘溜达一会儿,拿着树枝拨弄了会儿反应迟钝的鱼儿,然后去泡澡。 她真担心,朱权和朱棣晚上再来次秉烛夜谈。 熬夜不怕,只是太晚了,没办法洗澡。 妙锦洗澡出来,正换衣服的时候,朱棣过来了,坐在次间喝茶看话本子。 朱权对戏剧颇有研究,有不少作品,上午拿过一些剧本来,让妙锦解闷。 听说妙锦仍在呼呼大睡,也没多待,就去陪儿子了。 刚出浴的妙锦,如初绽的水莲花一样鲜艳动人。 他痴痴地注视着,目光灼热。 她粉脸泛红,如翩翩桃花,妩媚多姿。 他咽了咽口水,强忍住心头的冲动,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揉捏。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很多事不太方便。 妙锦把事先写好的新想法拿给他看。 他快速过了一遍,把纸放到炭盆中烧掉。 那张纸在火中奋力挣扎着,似乎想挣脱烈焰焚身的命运,但是直至化为灰烬,都没能逃离炭盆。 不是所有的挣扎都能获得新生。 她和朱棣必须小心翼翼,慎之又慎。 他拉过她的手,在上面写下两个字:顺利。 妙锦心领神会。 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朱棣就走了。 用力紧握妙锦的手,随后猛然放开,转身离去。 大军压境,现在不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时候。 借兵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慎之又慎,反复推敲。 以一万老弱残兵,抵抗五十万大军的围攻,北平不能等得太久。 桌上的话本子翻开了,很显然,朱棣刚才看了部分内容。 妙锦合上一看,剧名为:《卓文君私奔相如》。 这样取材于历史故事的剧本,不用看完,也知道大概情节。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妙锦以前从书上看过。 富家女卓文君嫁给了空有满腹才华的穷小子司马相如,同甘苦,共患难,可是当司马相如终于熬出头,当了官之后,却开始嫌弃卓文君。 司马相如想移情别恋于年轻女子,想休妻另娶。 他给妻子修书一封,里面只写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十三个数字。 卓文君当初不顾一切地跟着他,如今他飞黄腾达,却要惨遭抛弃。 虽然很受伤,但是卓文君很冷静,她以这些数字作为开头,给丈夫写了一封回信。 一别之后,两地相隔,只说三四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被折断,十里长亭眼望穿,百般想,千般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言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燕,八月中秋月难圆,七月半烧只秉烛问苍天,六月天他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火遇冷雨,四月枇杷未黄倚栏栅,三月桃花逐流水,二月风筝线儿断。 唉!郎呀郎,但愿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司马相如收到妻子的信后,万分羞愧,放弃休妻的念头,与卓文君白头到老。 朱权把这样一个故事送过来是什么意思? 朱棣看后会作何感想?他明媒正娶的心意会不会变? 妙锦气恼万分,朱权仗着有几分才华,对别人的生活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此人不可交。 她和朱棣原本有很甜很美的生活前景,现在全被这个朱权搅乱了。 朱权把妙锦一直不想面对的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到妙锦面前。 她插足了别人的感情,破坏了别人的家庭。 或许,朱权在提醒妙锦,应懂得割舍,适时放下。 朱棣和妙云也曾十分相爱。 只是朱棣变心了。 他背叛了以往的爱情。 因为他遇到了更年轻的妙锦。 朱权聪慧绝伦,什么都能看透。 他想娶的是一个完完整整倾心于他的妙锦。 他看得出,妙锦对朱棣有那么丝朦朦胧胧的情意。 他要帮妙锦跟朱棣断得一干二净。 同时,他也在提示朱棣,老牛吃嫩草所要付出的代价。 你拖家带口跟妙锦谈感情,是否经过了你所有家庭成员的同意?! 妙锦决定跟朱权这个膏粱竖子绝交。 她从骂人词典里搜索了很多词汇,这个最解气。 膏粱竖子! 膏粱竖子! 妙锦一天骂他千百遍。 她要报复,他不是害怕失去三卫吗?她要让他一无所有,失去所有的护卫,身边一个兵丁都不剩。 她得让他知道,徐妙锦不是好惹的。 如果朱棣因此变心,她要把朱权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第49章 大宁借兵5 接下来的几天,妙锦的怒火并未因朱权的细心照顾和百般示好而稍减,只要没见到朱棣,她就在心里咒骂朱权。 “膏粱竖子!” “膏粱竖子!” 而且,她还发现,另一个词也很解气,“豢养之子”,于是,偶尔也用这个词暗骂几句。 “豢养之子!” 当然,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妙锦还是非常清楚的。 在朱权视线所及范围内,她总是笑眯眯地,背过身,就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上几句。 颇有点儿阿q的精神。 既然不能直接撕破脸皮,那就把所有的阴招、坏招一起用上吧。 妙锦最大的心愿是收了朱权的三卫,让他也尝尝心上人被夺走的痛苦。 十月十三,朱棣向朱权辞行。 二人兄友弟恭,朱权依依不舍地送四哥出城,并在郊外为其饯行。 朱棣已把一切暗中安排妥当。 送别仪式进行到一半,伏兵尽起,大宁兵纷纷叛归朱棣,拥往朱权前行。 朱权被裹挟其中,难以脱身,慌忙寻找四哥和妙锦的身影。 妙锦早就躲了起来,暗地里偷着乐呢。 宁王三户卫早已被朱棣哄骗着去打朱鉴了。 没有护卫在身边,朱权不慌才怪。 正如妙锦一日不见朱棣就会心慌,一样的道理。 都是内心的支撑点。 现在你也尝到滋味了吧?谁让你随意置喙别人的生活。 先管好自个儿吧。 没了三卫,看你往哪儿哭去! 大宁兵马曾多次跟朱棣北征,大家都是老熟人,燕王的威望早已在他们心中生根。 一呼云集,纷纷响应,调转枪头跟着朱棣去收拾朱鉴。 朱鉴猝不及防,无法应对这突然的变故,他是个硬汉,誓死不降,力战而死。 宁王府所有人全都跟燕王回北平。 大宁顿时成为一座空城。 燕王绕道进抵大宁的消息,几天后才传到松亭关,刘真、陈亨闻讯急忙带兵回援。 刚到大宁城,朱棣就先去了陈亨家中,他派暗卫护送陈亨家奴赶赴陈亨军中,把伺机而动的指令传达给陈亨。 陈亨一家老小全在燕王控制之下,陈亨本就有意投降,此时更是唯命是从。 陈亨行动迅速,立即动员亲信部将徐理、陈文跟他一起投降。 十月十一,大宁兵马行至乱塔黄崖,凌晨时分,夜深人静,陈亨带兵突袭刘真大营。 刘真仓促奔出营门,单骑逃往广宁,陈亨率众归附燕王。 十万余兵马尽归朱棣,大宁之行圆满成功。 此时,北平城内,全体军民正拼力苦战,形势危急。 听说朱棣出了北平城,李景隆立即下令出发,直趋北平城。 途径卢沟桥时见无守兵,李景隆欢喜道,“不守此桥,可见燕兵力不能支了”。 抵达北平城下后,李景隆将兵马一分为三:修筑堡垒,猛攻北平九门,昼夜不停;攻打北平东边的要塞通州;在北平至通州之间的郑村坝筑营,在燕兵回北平的必经之地以逸待劳,迎头痛击。 在激烈的北平九门争夺战中,南面的丽正门首当其冲,大批兵力蜂拥而至。 丽正门位于元朝皇宫的正前方。 《易经》有云,“日月丽于天”。 “丽正”二字,意为光明正大。 皇帝受命于天,因此天子居所的正门名为丽正门。 在猛烈的攻势下,丽正门险象环生,守城将领一边殊死搏斗,一边向燕王妃告急。 燕王妃真乃将门虎女,临危不乱,带领城内妇女登城助战,奋不顾身,拼死厮杀,抵挡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攻势。 彰义门的战况惊险重重,带头攻城的瞿能父子骁悍无比,率精骑纵横驰骋,多次差点儿攻破城门。 传闻,李景隆想把破城之功据为己有,突然下令暂停进攻,等待主力。 城内守兵得以延口残喘,连夜水泼城墙,夜间气温极低,冻结成冰。 第二天清晨,彰义门已然成为一座冰城,光滑无比,无法攀登。 北平城幸运地躲过一劫。 砖头、石块滚木,煮沸的粪汤……全都成了守城武器。 没得用了,就拆房子…… 动用一切资源,想尽一切办法,削弱敌军,拖延时间,坚守待援。 城内万众一心,所有人、所有物资的潜能都发挥到了极致。 每天深更半夜,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城内守兵便悄悄出城,放火、砍砸、偷袭,换着花样,不停袭扰,使城外营盘整夜不得安生。 面对城内守兵的疯狂回击,李景隆只得后退扎营设防。 攻守双方陷入僵持状态。 面对数十万兵力的昼夜猛攻,这座城池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战事的惨烈程度,远远超出李景隆的想象。 这位生长于富贵之家的官宦子弟,怎会懂得毫无退路背水一战的悲壮? 那种众志成城、誓死不退的凛然气势,令他心惊不已。 十月十六,朱棣收到北平的战报,两日后与朱权合兵,启程回北平。 行至会州卫时,朱棣下令整编队伍,设立五军。 中军主将张玉,左、右副将郑亨、何寿;左军主将朱能,左、右副将朱荣、李溶;右军主将为李彬,左、右副将徐理、孟善;前军主将徐忠,左、右副将陈文、吴达;后军主将房宽,左、右副将和允中、毛整。 十月二十一,朱棣率军通过松亭关,回援北平。 妙锦本不想打扰他,以免拖累行军速度,耽误救援北平。 但是,入关后,他似乎不那么着急了,夜里,妙锦要回自己的营帐,他却一把抱住她。 好久没亲热了,她自然是想的,但是不能耽误正事。 万余守城将士和数十万城中百姓都等着燕王救援,生死攸关,大意不得。 “留下陪我”,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 “得赶紧回去救援”,妙锦柔声提醒。 “天气这样冷,李景隆比咱们着急,让他再等等”,他气血翻涌,用力摩挲着鲜花般娇艳的唇。 “北平怎么办?”,她亲了下他虎口处的茧子。 “击败李景隆,北平才能彻底脱险”,他噙住她唇,长驱直入,热情吮吻。 手滑入衣内,肆意抚摸着温软娇嫩的少女肌肤,发泄着心中的欲望和压力。 她咬唇强忍着,不敢出声。 绵绵相思,尽化为缠绵互吻。 她贴在他胸口,仍由强壮有力的臂膀搂得越来越紧,神魂俱醉。 她的每一处都像为他量身打造,那样契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50章 郑村坝之战 他随意撩拨着她的渴望,她再也受不住,冲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下去,甜蜜的,娇憨的。 坏人, 知道不能出声,还这样,肯定是故意的。 他闷哼一声,搂着她就势一转,在床上滚动。 真想他,想得不得了。 一路上,朱权不停地往这边张望。 朱棣听了卉心的回禀,策马过来,见妙锦精神萎靡,让人把马车赶过来。 这辆宽敞的马车是给宁王嫡长子朱盘烒坐的。 妙锦和采琪坐上去,朱盘烒的奶妈便了车,去坐骡车。 小屁孩满脸的不高兴,翻白眼,撇嘴,各种无声的抗议全都用了个遍,也没能改变什么,最后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歪在榻上。 妙锦靠在采琪身上补觉。 妙锦的小身板,虽然说不上特别强壮,但也绝对不属于风一吹就倒的柔弱不能自理类型。 之所以这么累,是因为全身心投入。 行军途中,他若再想亲热,配合便是,不用过于认真。 妙锦醒后半眯着眼瞎琢磨一会儿,便再也坐不住,出去骑马。只要吃饱喝足,她就又变得生龙活虎。 所幸,朱棣的全部心思都花在了李景隆身上,没再对妙锦想入非非。 虽然在诸将面前把李景隆批得一无是处,但是他并未掉以轻心。 他要将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一举击溃,使李景隆在明年开春前无法再组织大规模进攻,给北平的将士和百姓留下足够的休整时间。 前线的情报源源不断送来,他要提前把对手的兵力布置、作战思路、后勤补给都摸得滚瓜烂熟。 每天与他一起和衣而眠,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这种恬淡相守的感觉,像极了寻常百姓家夫妻间的小日子。 温馨踏实,心心相印。 朱棣带兵火速入关,打造奔袭决战的假象。 李景隆被迫分兵迎击,北平的压力得以缓解。 入关后,朱棣却有意放慢了行军速度,故意拖延时间,迟迟不与李景隆决战,牢牢掌控战事的主动权。 李景隆知道朱棣要来,却又不知何时来,只能被动等待。 昼夜戒备,不敢放松,部众精神高度紧张。 连续二十天不得安稳,时刻提防,疲惫不堪,难免放松警惕,士气转弱。 再加上,冬季严寒,保暖衣物准备不足,战斗力必然下降。 朱棣巧妙运用士气变化、寒冷天气,造成双方实力的此消彼长。 燕兵将士边行军,边休整,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只待向对手发出致命一击。 所谓善用兵者,正是如此。 综合运用天时、地利、人和各项因素,为我所用,削弱对手,壮大自身,使双方力量对比悄然发生变化。 妙锦对朱棣的佩服之心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就是一只嗅觉灵敏的猛虎。 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是猎物。 猎物再庞大,也只是猎物。 妙锦想着想着,不禁心旌动摇,浮想联翩,脑中闪过的那些画面,羞得一张粉脸如花开正艳的桃花。 不得不承认,她和他之间,是她对他的想法更多更浓一些。 十一月初四,燕兵抵达孤山,粮草、后勤、宁王家眷全都留在这里。 妙锦虽不情愿,为了不拖后腿,也只能听话。 十一月初五,朱棣率军踏冰渡过白河,列阵而进,随时应战。 与此同时,李景隆在郑村坝大营,下令部将陈晖带领万余骑兵,往东寻找燕兵踪迹,并伺机迎击。 由于路线不同,双方竟然没能遇上。 随后,游哨发现了燕兵主力。 陈晖见对手阵势凶悍,没敢正面交锋,而是调转马头,尾随其后,企图与李景隆的主力前后夹击。 燕兵很快发现了坠在后面的骑兵。 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朱棣派精锐骑兵击溃陈晖,然后下令猛攻郑村坝大营。 荒原上,燕兵将士阵容整齐,喊声震天,如利剑一般刺破苍穹,惊心动魄。 李景隆下令,列阵迎击。 多日来双方等待已久的决战终于爆发,厮杀声响彻天际。 朵颜三卫骑兵冲锋在前,风驰电掣,穿透李景隆的军阵。 朝廷步兵在骑兵过后重新集结,阻截后继的燕兵。 双方数十万兵马展开激烈的殊死搏斗,鲜血染红了天际。 妙锦,呆呆地看着远处,不知不觉,泪水滑落。 他们全是大明将士,本为一本,现在却刀兵相向。 如果先帝能预料到现在的场面,会不会册立燕王为太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为了嫡长子继承制,放弃才能最出众的燕王,削足适履,是否值得? 她想不透,头快炸了,忽然倒地。 采琪惊呼着,将她抱入营帐。 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军医说是受了惊吓。 朱棣骑着龙驹宝马,冲锋在前。 箭矢如飞,铺天盖地,龙驹中箭,仰天嘶鸣,险些将朱棣掀落,幸亏护卫上前拔箭,龙驹带伤继续猛冲。 三保奋勇上前,不畏生死,拼命护卫着朱棣。 他本是安王朱楹的大伴。 为了妙锦的安全,朱楹让他跟着来到北平。 后来,他又被妙锦派到朱棣身边。 无论跟谁在一起,他总是舍生忘死地保护。 激战一直从午时持续到傍晚,直至夜幕降临,双方才收兵回营。 燕军虽占优势,却并未获胜。 冬日的深夜,寒冷刺骨,随时会被冻僵,都指挥火真捡来几只旧马鞍,为朱棣点火取暖。 疲惫的燕兵将士看到火堆,情不自禁地靠过来烤火。 护卫连忙喝止。 朱棣大声对护卫说:“此皆壮士,听来勿止。饥寒切身,最难忍者,吾拥重裘尚犹觉寒,吾恨不令其附火,而忍呵叱之乎!” 第51章 北平解围 残酷的战争过后,处处都弥漫着血腥味,让娇生惯养的李景隆极为不适,心生厌倦。 如狼似虎的燕兵恨不得一口将他吞掉,令他后怕不已,沮丧至极。 这位养在温室之中的花花公子,第一次品味到了生存的艰难。 无数在战场倒下的鲜活生命,在他脑中频频闪现,一下一下重击着他的心脏。 如此艰难凶险的恶战,还要持续多久,他的信念开始动摇。 初战失利,被燕兵连破七营,士气不振,南方将士不耐北地严寒……他感到再打下去,凶多吉少。 一合上眼,就看见杀红了眼的燕兵,如猛兽般呼啸而来,要取他性命。 他的战斗意志被彻底击垮。 他不想再打了,下令连夜拔营。 为了保命,他轻装而遁。 数十万人的物资、辎重全都留给了燕兵,他可真是当之无愧的运输大队长。 朱棣得知后,因为没摸清虚实,没有下令在极寒之夜令追击。 翌日清晨,李景隆的驻扎地人去营空,武器、辎重、马匹、阵亡将士的尸骸到处都是。 李景隆走得过于匆忙,攻打九门的朝廷兵马一无所知。 朱棣指挥部众将其击溃,缴获大量物资。 在遭受里外夹攻的情况下,这些朝廷将士坚持奋战了两天,才被迫撤围而去。 相比之下,李景隆太逊了。 十一月初九,朱棣带兵回到北平城。 城内将士和百姓,个个满面尘灰烟火色。 看着他们筋疲力竭的身躯,看着临时被拆的房子,看着所处可见的血迹,听着伤兵痛苦的呻吟声,朱棣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他们为守住这座城,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朱棣不知表达心中的感激。 正是他们拼死守护,他才有家可回,有落脚之处,有栖息的港湾。 朱棣安顿好各项事务,晚上回到王府,回到他的家。 他的妻子妙云看望伤兵刚回来,正在吃晚饭。 见他进屋,她连忙去拿碗筷。 近日来,大家都太累了,她让侍女全去休息。 小米粥,烧饼,还有腌制的几样小菜。 她吃得津津有味。 他痴痴地看着她,她黑了,瘦了,脸上的皱纹越加深了,手上的指甲全都磨没了,脸上有有道浅浅的血痕。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快吃吧”。 他眼中含泪,吃不下,“你受苦了”。 他有好多话想说,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他辜负了她的一腔真情,正如司马相如背叛了卓文君,他们曾经那样的相爱,亲密无间。 是他不好,他移情别恋,他狼心狗肺。 千言万语堵在心中,不知如何开口,像只呆鹅那样看着她傻乐。 “快吃啊,要不然就凉了”,她拿起烧饼塞到他手里。 大滴大滴的眼泪直淌而下,流到嘴里,味道苦涩,她的心是不是也这样苦。 “妙云,对不起”,他紧握住妻子粗糙的手,动情地说出迟来太久的歉意。 不能因为她坚强、懂事、顾全大局,就对她心中的伤痛视而不见。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 她身形一怔,回握住他的手,“好险啊,差点儿守不住”,她的眼圈泛红,“我当时想,他们若是真敢冲进来,我就死在他们面前,他们很多人都跟父亲出征过,父亲视他们为手足,他们逼死我,如何在九泉之下面对父亲?” 她也知道,自己哪儿来那么大能量,不顾一切地挥刀直砍,鲜血溅到她身上到处都是。 事后回想起来,她真的很怕,手一直抖,夜里噩梦连连,不敢合眼。 他回来就好了,不用再怕。 她的眼中脆弱、恐惧混杂,连日来生死一线的战斗,让她的神经疲惫不堪。 他把她拉入怀里,紧紧搂住,亲吻她的秀发。 他亏欠她太多。 她紧紧依偎在丈夫的怀里,内心踏实安定。 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是爱他的,很爱,很爱。 没了床弟之欢,但夫妻感情犹在。 多年来相依相守的夫妻感情,已深入骨髓,融化为生活的日常。 洗漱完毕,上床睡觉,这些天来,两人都太累了。 朱棣起身去吹灭烛火,忽见一个黑影从窗前闪过,“谁在外面?” “王爷”,是采琪的声音。 朱棣的心中一动,难道是妙锦有什么事,“怎么了?” “大小姐病了”,采琪回答道。 “我去去就来”,朱棣满含歉意地对妙云说道。 妙云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去吧”。 她天真地以为,王爷的心又回到了她身上。 其实,只是感动而已。 夫妻之情炽热浓烈,与感激无关。 他急匆匆走到门口,忽又站住,“妙云”。 “嗯?”她回头望他。 他想说,他一会儿肯定回来,但是妙锦那丫头肯定病得不轻,要不然采琪不会半夜来报,他不敢承诺,他害怕让她失望。 “早点儿睡”,他又满含深情地望了眼妻子,转身离去。 妙锦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脸色酡红。 朱棣坐在榻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很烫。 采琪解释道,“已经烧了四天,前两天,喂了药能退烧,这两天喂不进去,只能冷敷降温”。 ”把药端来“,朱棣抱起妙锦坐到床上。 采琪把药放到床边的小几上,无声退下。 朱棣把妙锦稳稳地搂在怀里,用勺子舀了药汁,喂给妙锦。 妙锦根本不张嘴,药汁全流到外面,一滴没进嘴里。 他用手帕擦干净流到下颌和脖颈上的药汁,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妙锦,妙锦,吃药了”。 妙锦毫无反应,脸烫得吓人,他的心悬到了半空。 必须得喝药。 他端起药,喝了一大口,用手把妙锦的头扶住,俯身用嘴渡药给她。 直到把碗中的药渡完,他半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 药喝进去不能马上退烧。 朱棣换了盆水进屋,往里面加些热水,调好水温,浸湿帕子,放到妙锦额头。 她立刻打了个冷颤,嘴唇动了动,他轻轻把耳朵贴上去,模模糊糊听到她喊冷。 他将炭火挑得更旺些,脱去衣裳,抱着妙锦钻入被子,褪下她的裙衫,抱着她。 熟悉的身体,恰好的温度,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十分舒适,一头扎进他怀里,犹如柔软的藤蔓,攀爬到他身上,紧紧缠绕。 下颌轻轻低在她的头上,他往上拉拉被子,给她盖严,双臂环抱着她,疲惫地合上双眸。 第52章 病体初愈 朱棣没敢睡着,感受着妙锦滚烫的体温逐渐降低,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又反复摸了几次额头和脖颈,确认无误后,抱着她睡去。 次日,明媚的阳光挂在天空正中时,妙锦才在无限的眷恋中醒来。 她知道,他守了她整整一夜,被子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衣架上朱棣的青色长袍,悄然提示着她,生活一如往常,他仍深爱着她。 朱权,这个自以为很是又莽撞无比的白痴,不会懂得,对于妙锦而言,失去朱棣,,犹如灭顶之灾。 他自作主张要把朱棣从妙锦的生活中清除出去,从未想过妙锦是否承受得住。 他自以为是对妙锦好,孰不知,人世间的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吃过早饭后,妙锦在太阳底下散步,战事过去,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不知,这份平静能维持多久。 经历了这场跌宕起伏的战役,燕兵将士兴奋不已,被燕王的神机妙算深深折服。但是朱棣并未因为料敌于先而沾沾自喜, 相反,他感到惊魂未定,这是一场绝对不能输的博弈,每一战都不能输,只要败一次,便可能永世不得翻身。 如同死斗场中的奴隶,输了就得死。 “此适中尔,无足喜也。卿等所言,皆万全之策,我未用卿等言者,以其有可乘之机故尔。此不可为常,后毋难言”。 这绝非朱棣的自谦之言,确实是心有余悸,如果朝廷的主将不是李景隆,他未必能如此幸运。 士卒正在打扫战场,朱棣下令,不分燕兵还是朝廷将士,阵亡者的尸骸全埋到郑村坝北边的山原之下,并且树立一块石碑,祭奠阵亡将士,并让三个儿子代表他抚慰阵亡将士家属。. 在郑村坝之战中,朝廷兵马损失十余万人,而燕军兵力达到三十万。 燕王朱棣终于有实力与朝廷抗衡了。 踌躇满志之时,他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妙锦。 她是被血腥的战争吓晕的。 他本不想让她看见战场厮杀。 可是,当时的情形,除了把她带在身边,他确实不知如何安置这个小丫头。 妙锦对于他而言,是另一个自己,一个不安分、不完美又不甘屈从的自己。 灵动纯净,不惹尘埃,生机勃勃,飞瀑连珠是朱权的至宝,而妙锦是他朱棣的至宝,能让他心魂安定。 妙云依旧冷冷地,不想跟他说话。 客客气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很多次,他想跟她说说妙锦的事儿,和她推心置腹地聊聊天。 他想了很久,找到些全新逻辑,以解释自己的行为。 妙云是朱棣的妻,而妙锦是另一个朱棣。 他总不能将自己拒之于门外。 他放不下妙锦,不代表不看重妙云。 他不是得陇望蜀,见异思迁,他对妙云的感情没变。 妙云没有打断他,也没有躲去小佛堂。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是为了享齐人之美吗?还是为了让她继续尽力守城? 她的目光越冷,他的心越虚。 他在她面前,词不达意,思维混乱。 他越想解释,她越心灰意冷。 感情这回事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是能靠解释得来的吗? 喜新不厌旧之类的事儿,她见过的,就像父亲对母亲和贾夫人。 当年母亲只会慌忙躲开,不敢面对。 现在同样的事落到她头上,她和贾夫人的女儿,一旧一新。 说实话,她打心底里不喜欢贾夫人这样的女人,她让母亲最后几年的生活狼狈无比,明明深爱父亲,却强装大度陪着父亲整天想念另一个女人。 父亲想得刻骨铭心,母亲装得身心俱疲。 王爷喜欢妙锦,她不反对,但也没想过委曲求全地接受,她不想活成母亲那样。 她最多只能是不反对。 王爷已经把她心中的骄傲碾碎到尘埃里,还想怎样? 她不年轻了,她身体不好,但是她的心性没变。 她骄傲自信,恣意张扬,时刻把生活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会让任何人牵着鼻子走。 他知道她会一如既往地守城,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些,他不能对她的付出视而不见,不能辜负她共度风雨的恩义,他不能心安理得地将她冷落在一旁。 可是,他的心已经跟妙锦紧紧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在感情上,妙云有妙云的底线,勉强不得。 他只能另想办法弥补妙云,暂时想不到,先欠着。 朱棣在妙云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不再左右为难、心存幻想,踏踏实实地去和妙锦一起吃饭。 妙锦听到开门的声音,立刻出了书房。 他裹着寒风进屋,怕过了寒气给她,让她等在原地。 脱下大氅,在炉边暖了暖手,才走过去,勾起她的下颌,凝视着鲜润诱人的唇瓣,低头吻了上去。 她陶醉在唇上的温软触感中,顿觉天昏地暗,脑中一片空白。 吻得缠绵缱绻,久久不愿松开。 心中的甜意弥漫至全身,她把脸紧贴在他宽阔紧实的胸膛上。 风寒方愈,不能站太久,朱棣索性把她进屋,虽然精神不错,但身子明显轻了。 她胃口不佳,他好说歹说,哄着她喝了一碗小米粥,两个小笼包。 “有炖的信很奇怪,你看,好像写了一半”,朱棣进门时,她正在读信。 他快速扫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不如回信问问他”。 有炖信中所写尽是琐事,说他父亲在云南仍坚持钻研医药,他每天为父亲打下手。 有了女卫的上下打点,他们的生活改善了很多,这封信主要是为了表达谢意。 妙锦提笔写好回信,给朱棣看。 朱棣若有所思,“你问问他,是否有贵重物品,需要咱们代为保管?” 妙锦思索了片刻,“你是说那些店铺?” 抄家时,周王府里存着的店铺文书和对牌可能都被没收了。 他脑中思绪万千,又无法细说,用手指轻抚着妙锦的脸颊,“也许还有别的,咱们总得尽一份心”。 说的也是,亲弟弟落难,当哥哥的总要为他思虑周全。 妙锦拿起笔,加上这句话。 他心中情动,无比怜惜地捧起她的脸,在娇嫩的唇上轻啄不已。 第53章 朱高炽勇担世子重任 话说杨文收到朱棣写给吴高的招降信,片刻不敢耽搁,立即派人送去了京师。 建文帝接到奏书后,心里的疑虑更重了。 疑人不用,他思来想去,为稳妥起见,还是下旨削除吴高爵位,将其流放到广西。 吴高忠心尽职,却被削爵流放,辽东将士人心疑虑,接替吴高的杨文欠缺谨慎周密的谋略,只能按兵不动。 从此,辽东兵马再也无法威胁北平的安全。 朱棣对吴高的遭遇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妙锦病刚好精神不济,听着听着便开始犯困,直往朱棣怀里钻,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睡着。 早睡早醒,妙锦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朱棣正在院子里练剑。 能和朱棣一起吃早饭,妙锦心中幸福感爆棚,不由得胃口大开,连喝了两碗小米粥,又拿起一个香气四溢的驴肉火烧来吃。 “郭芸兮爱吃这个,还有吗?”妙锦边吃边问。 “旁师傅做的,应该还有”,朱棣拿起帕子擦干她嘴角的肉汁。 妙锦连忙吩咐采琪趁热送过去。 没想到,郭芸兮兴竟然冲冲地跟着跑了过来,看见朱棣和妙锦的甜蜜互动,站于一旁掩嘴偷笑。 “一起吃吧”,妙锦招呼道。 郭芸兮摆手拒绝,眼波一转,向朱棣问道:“四叔,你有没有听说我父亲的消息?” 妙锦心中暗笑,这个小屁孩真是自来熟,不知这个辈份是怎么论的。 “听说他跟着辽王回了京师”,朱棣站起身,今天要犒赏全军,很多事需要忙。 郭芸兮之父郭铭是武定侯郭英的次子,曾任辽王府典宝,掌管王府印玺。 郭芸兮加快语速,“四叔,我能给我父亲写封信吗?” 朱棣停下脚步,回过身,嘴角泛起淡淡笑意,“写吧,交给妙锦”。 “四叔,我想劝父亲归降”,郭芸兮很认真地说,“也想让父亲劝祖父归降”。 “好,我知道芸兮是个懂事的孩子”,朱棣的眼神中满是鼓励。 为郭芸兮点赞之后,朱棣便转身走了。 郭芸兮缠着妙锦,说想学医术。 她今年十三岁,在世子朱高炽的耐心教导和陪伴下,已经不再是乱搞恶作剧的小魔女。 人不可貌相,朱高炽虽然胖,却是有几分能耐的。 也许,大块头有大智慧吧。 一提起朱高炽,郭芸兮精神头十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水浇城墙的办法,就是他想到的”。 在守城期间,朱高炽确实表现出色,令朱棣刮目相看。 他每天斗志昂扬地坚守在城墙上,观察敌情,鼓舞士气。 哪里最危险,他便出现在哪里,他亲自点燃火炮,向城下泼滚烫的粪水。 他冷静沉着,意志坚定,无论面对多凶猛的攻势,都毫不退缩。 四处喷溅的鲜血,垂死士兵声嘶力竭的惨叫,没吓坏他,反而激发了他大脑中的智慧。 他虽然身体肥胖,但是精力充沛,他每天工作超过八个时辰,白天与将士一起拼死作战,晚上和道衍、母妃、顾成等人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 他把最好的食物留给伤兵,自己和普通士卒一起啃又冷又硬的烧饼,他去战士的家中,安抚、慰问他们的亲人,关心他们的吃穿冷暖。 年仅二十一岁的朱高炽,临危不惧,所表现出成熟稳健,令人惊叹。 面对接连出现的险情,他不慌不乱,沉着冷静,指挥若定。 关键时刻,他勇敢地、义无反顾地肩负起了世子的责任,成为守城将士、城中百姓的主心骨,赢得了城内众人的交口称赞。 很久以来,朱棣对这个长子是不满意的。 周王朱橚的长子朱有炖十二岁时被封为世子。 朱高炽比他年长一岁,却在四年后才被先帝封为世子。 朱棣甚至想过,如果他的嫡长子是朱有炖,或者像朱有炖那样出色,先帝肯定会册封母妃为皇后,那样的话,他就是毫无争议的先帝嫡长子,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何至于现在背负骂名? 朱棣有时气恼至极,甚至会把人生所有的不顺都归结于这个不争气的长子。 这是他和妙云之间的另一根刺。 在妙云看来,高炽只是体胖,天赋禀性无人能及。 而朱棣却认为,长子远远比不上老二。 老二虽然皮了些,但最起码身手矫健,善骑射。 冬日无风,金灿灿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妙锦指挥着女卫制药,郭芸兮把家书写好,也过来帮忙。 细腻而不纤弱的蝇头小楷,透着一股静气,令妙锦眼前一亮,这个朱高炽肚子里是有墨水的,郭芸兮以前的字马虎潦草,远没有现在这样的意境。 “芸兮进步神速,你父亲不一定认得出你的笔迹”,妙锦笑道。 “那怎么办?”郭芸兮秀眉轻蹙,看样子确实出自真心。 “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妙锦稍稍犹豫了片刻,坦诚问道。 郭芸兮略一思忖,从头上取下一枚金钗,“这是祖父送的,上面刻着一个“兮”字,父亲认得”。 妙锦接过来一看,上面果然有字,微微一笑,让采琪把钗子跟信放在一起收好,“但愿你们父女能早日重逢”。 郭芸兮轻嗔了妙锦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都怪你”。 “正好我教你医术作为赔罪”,当时情急之下,妙锦只能把郭芸兮带来北平,她没有自责,反正郭芸兮也没受委屈,一应生活用品全是最好的,还有世子这位青年才俊亲自执教,这小姑娘简直赚大发了。 “你不是教我医术,你是在让我帮忙干活”,郭芸兮微嘟着嘴,伸出纤细的小手,上面稀疏分布着些细细的茧子,“你看,都起茧子了”。 妙锦不以为然,斜睨道,“这些茧子是在世子那边磨出来的吧?” “道衍大师教我制药,还送去了很多药草”,得意洋洋地说道。 师父真是到处抓壮丁,连世子身边的人都没放过,妙锦在心中轻叹一声,想必师父也被世子的表现折服了吧。 有道衍和老将顾成出面为世子美言,从此以后,朱棣再也不能轻视长子了。 老大和老二在父母面前的争风吃醋,妙锦早有耳闻,每次都是老大落了下风。 现在老大有逆风翻盘之势,不知老二朱高煦心中作何感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老大老二之间的私下较量,朱棣头疼得很,他倒希望老大以绝对优势碾压老二,把老二制服,偏偏老大本事不济,让人窝火。 第54章 立碑 朱棣回来时,妙锦刚从温泉沐浴出来,略带潮意的牛奶香气扑面而来。 她让采琪把温泉水倒入沐浴桶,往里面注入一碗鲜牛奶。 牛奶有安神的功效,泡澡之后,大脑神经倍感松弛。 这些天,血腥的战争画面不时地在脑中闪现,搅得她心神不宁。 朱棣走到她身边,在粉嫩的耳垂上轻轻啜吻了几下。 她心尖微颤,拉着他的衣襟,提示他继续。 他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先吃饭”。 娇俏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如同四月枝头刚成熟的杏子,令人想亲口品尝她的甜蜜。 “今天气色好了些”,他的眼神温柔如水,轻柔安抚着她的头顶秀发,“我在郑村坝立了块碑,所有阵亡将士都埋在一起,但愿能警醒后人”。 她抓紧他的手,眼圈湿润。 “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心病还得心药医,他得帮妙锦打开心结。 两碗清甜可口的南瓜疙瘩汤,半盘酱炒鸡脯,妙锦吃得滚瓜肚圆。 见妙锦胃口不错,朱棣也食欲大增,把桌上剩余的饭菜,风卷残云般打扫干净。 饭后,二人在廊子上散步消食,妙锦把郭芸兮写的信给他看。 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还给了妙锦。 情报之事一向由妙锦负责,无论郭铭降与不降,朱棣都必须得赢。 即使朱允炆失败几十次,他仍是众人公认的皇帝,而朱棣只要败一次,就可能为死囚,并且祸及子孙。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妙锦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朱棣赶紧带着她回屋。 寝室,炭盆内的火苗跳得正欢,妙锦递给朱棣一份名单。 上次留在京师的暗卫,徐增寿全都安排到了李景隆的麾下,名单上记录的是暗卫现在的姓名、职务和顶头上司等情况。 朱棣细细地看着,把上面的信息全都刻到脑子里,以备来日在战场上用。 他记忆力惊人,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名单还了回去。 这么快?!都记住了?!妙锦满心疑惑地看向他。 小菜一碟,他笑着微微点头,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再复杂些的内容也不在话下。 妙锦把名单扔到炭盆里烧掉,她也记住了。 记在脑子里,方能随时信手拈来。 如果没有令人惊艳的才情、智慧,再美的容貌也会流于平庸。 妙锦的智力,足以与他匹敌,这才是最令他心动之处。 清泉般幽静的眸子中,燃烧着奇异的火焰,散发出的生命热情令他惊心动魄。 他为她解下发簪,让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洒落下来。 手指穿过柔软的发丝,捧起娇艳的脸庞,怜爱而细密的亲吻着。 内衣单薄,襟口的系带散开了,里面春光乍泄,妙锦慌忙盖上他的眼。 他轻笑一声,不想让看的已经看见了。 健臂一抗,把她轻抛进床榻,解开床前的薄纱帷幔。 回眸一看,她两颊泛起桃红,眼波微醉,无声邀约。 第二天清晨,两人用过早饭,一起骑马出城,在郑村坝石碑前停下。 荒坝上,战争的痕迹已所剩不多,短短十余日,令人恍如隔世。 妙锦在石碑前站定,心情沉重地祭奠亡灵。 “兹者奸臣浊乱朝纲,同谋不轨,图倾基业,覆灭诸王,调发将士,披坚持锐,列阵成行,以兵向我。故不得已,亲率精兵,与尔交战。而我之将士,思念太祖高皇帝恩养厚德,忘生取死,心无怖惧,忠诚感通,神明昭鉴,虽众寡不侔,行见推败,尚念诸将士,毙于矢石锋刃水火之中,其畴之仇何罪而至此哉?缘其不慧,为奸所惑,驱之于死地,可哀也已。命僧修荐,因此资冥福,拔昏垫之途,趋往生之路。复念尔等骸骨暴露于山野。雨淋日炙,顾视弗忍,乃命收什瘗于北山之原,封以厚土,树以佳木,俾永久而不坏也。” 朱允炆、李景隆这样不堪一击的战斗力,如何护卫天下苍生?如何抵御外敌入侵? 终止自相残杀的最有效办法,是帮助最具综合实力的一方快速胜出,正如当年名儒叶兑向先帝献计,妙锦现在所做的一切正是此意。 切合实际的理想和强悍的战斗力,在综合实力中缺一不可。 而这一切,朱棣全都具备。 愿诸位将士在天之灵护佑朱棣早日成功。 当天,朱棣下令释放所有被俘将士,听说其中有皇陵的守卫,特地把他们找来,发放钱粮,让他们回去继续守陵, “幼冲不思祖宗陵寝为重,守卒以调而来,天下士马固多,岂少此数人?” 冬季休战时间,除了整顿兵马以备来年再战,朱棣再次向建文帝朱允炆上呈奏书,强硬要求朝廷将黄子澄、齐泰等“奸臣”发来燕兵营前问罪。 先帝当初封藩的用意,正是让藩王掌控兵权。 朱棣此番上书,大量援引《皇明祖训》中关于藩王训兵的规定,来论证自己起兵的合理性,以争取更多的同情和支持。 “臣请帅精兵三十五万,直抵京城索取去也”。 如果朝廷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便亲自率三十五万精兵,到京师锁拿。 这并非空口白牙的口水仗,他现在已经拥有了转守为攻的实力。 这份奏书送出去不久,一位朝廷官员奉李景隆之命来到北平,劝说朱棣谨遵臣道。 此人名为高巍,因为孝顺父母曾受到先帝嘉奖,于洪武十七年由太学生到前军都督府任职。 建文帝朱允炆定下削藩之策后,高巍主张以“推恩”的方式逐渐削弱藩王实力。 此次,他毛遂自荐,请求到北平劝说燕王,代表李景隆与燕王讲和。 讲和的前提是,燕王对建文帝俯首称臣。 朱棣躲着不见。 高巍心性坚定,一片赤诚,每天到王府门口报到。 据说这位夫子,讲起道理来气吞山河,滔滔不绝,拦都拦不住。 朱棣哪有讲和的心思,不打到京师,他是不会罢休的。 被人整天堵在门口,朱棣躲在王府都不敢出去。 见他这副狼狈样,妙锦笑道:“不如我出去,把他轰走,反正我刁蛮的名声,已人尽皆知,不怕再添一桩”。 朱棣扶额长叹,“你要惹得起,就去吧,只是千万别把人伤了”。 “放心吧,我知道轻重”,妙锦翩然而去。 憋在王府这么久,再不运动,浑身上下都要生锈了。 妙锦带上女卫骑马出府,活动筋骨。 正在王府门口焦急等待的高巍大人,一见大门打开,立刻挺直了腰板,没想到出来的一个小姑娘,心中顿时泄了气。 燕王殿下,究竟要躲到几时呢? 妙锦有心逗逗他,她微垂双眸,一拉缰绳,绕着高巍转了几圈。 只是转圈,并不问话。 起初,高巍略显惊慌,后来竟然怒了,红着脸呵斥道:“我乃堂堂朝廷命官,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妙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样干等着,多没意思啊,给你来点儿刺激的,威胁一下人身安全,看你明天还敢来不? 王府别人不敢动手,她是敢的。 即便是建文帝,也不会因为这点儿小错惩罚她。 不过,她是文明人,不屑于动手,她只是变着法子恐吓。 喝着茶水,吃着点心,把朱棣堵在王府不敢出来,你以为你是来免费旅游的,也太清闲,太会享受了吧。 本小姐的招数多呢,总能让你知难而退。 第55章 约战白沟河 在妙锦的百般骚扰下,高巍终于放弃了在王府门口蹲守。 随后,高巍又接连几番递上书面申请求见,毫无例外全都石沉大海,不见回音,这个自以为是的说客终于明白燕王是在刻意躲着,只好悻悻而返,回德州向李景隆复命去了。 在王府憋了数日,朱棣终于能自由出入家门了。 妙锦这个没良心的小坏蛋,这些天一直在打趣他。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苦闷之上,等到了夜里定要好好收拾她。 可能是上天垂怜,小丫头的运气出奇地好。 一则好消息传来,令朱棣的心情十分舒畅。 建文帝朱允炆下旨,罢免了齐泰、黄子澄的官职,但仍留在京师。 虽然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朝廷的障眼法而已。 但是也说明,建文帝的在气势上已经弱了三分。 建文帝迫于燕王的压力,罢免朝中官员,无异于在承认错误,在某种程度上,侧面印证了燕王起兵的合理性。 建文帝将齐泰、黄子澄免官后,虽然没按朱棣的要求送到燕兵军前,但仍算是一种默认。 默认朝中存在奸臣。 默认朱棣指控的正确性。 默认齐泰、黄子澄是奸臣。 建文帝团队应对失败时的危机公关,漏洞百出,进退失度,显然是慌了神,或许从一开始,就心神不定。 耿炳文小败即被撤掉。 李景隆溃败后,立即将齐泰、黄子澄免职。 建文帝团队接连的拙劣表演,令人瞠目结舌,除了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毫无作用。 明明是双方过招,看起来却更像是自说自话,不仅毫无意义,还让朱棣指斥“奸臣”的说法更加合理。 朱棣既不会感动,也不会被蒙蔽。 还顺便证明了朱棣起兵的合理 朱棣在政治上完全占了上风。 他意气风发,对妙锦格外温存体贴,把盛开的梅花插到她的发间,俏丽的脸被映衬得更加妩媚动人。 他俯下身去,爱惜地亲吻着她柔软的唇瓣。 她紧紧环着他的腰,轻声的呢喃响起, 他的吻愈加热烈,细细密密地落下,比春雨更缠绵多情。 她忘我地依偎着他,回应着他,松开牙关加深这个吻。 温柔、缱绻、相濡以沫。 两日后,妙锦收到最新情报,李景隆正在德州积极整顿兵马,准备来年开春再战。 朱棣守在火炉旁看了片刻,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看来咱们得出去一趟了”。 “去哪儿?”妙锦的眼中闪着亮光。 “带着李景隆转一圈”,朱棣神采奕奕。 对,不能让他安心休整,妙锦心有同感。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即便是在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季,也得想办法突破,不能被困住,停滞不前。 十二月十九,朱棣给妙锦披上紫貂皮大氅,率军出发,直奔大同。 十二月二十四,燕兵行至广昌,守将杨宗归降。 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疼,妙锦被他圈着坐稳护在怀里。 靠着他的身体,脸缩进火红毛领内,虽然冷,但心里是踏实的。 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他们来到蔚州城下,守将王忠、李远开城投降。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是第一次和朱棣单独在一起过除夕,意义非凡,虽然身在异地,妙锦却仍兴高采烈。 喝上两口随身携带的梅子酒,小脸变得红扑扑地,分外诱人。 他忍不住侧身过去,亲了一下又一下。 妙锦在酒精的催动下,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手胡乱地撕扯他的衣襟。 他把手伸入她衣内,轻轻地抚摸,搂着她睡着。 第二天吃过早饭,继续行军。 二月初二,燕兵进抵大同城下,发起猛攻。 大同的地理位置至关重要,李景隆不得不救。 “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居边隅之要害,为京师之藩屏”。 收到李景隆往援大同的探报后,朱棣立即下令撤兵,严寒的天气足以对付李景隆了,不需要他再动手。 妙锦头一次发现,朱棣做坏事的天赋丝毫不逊于她。 这个人,坏得有趣! 无形之中,对他的喜欢又加深了一层。 等李景隆经由紫荆关抵达大同时,朱棣已由居庸关返回北平了,他本就没打算跟李景隆开打。 回师途中经过保定,守将出城归降。 妙锦让采琪去熊宁杉名下的店铺转了一圈,把能动用的资金全部带走。 吃了两顿驴肉火烧,又打包了许多,他们才动身回北平。 一回到王府,妙锦便急吼吼地去泡温泉,一路上太累了,她得好好放松一下。 被朱棣的佯攻牵着鼻子空跑一趟,一仗没打,不少将士却被冻伤。 李景隆心生疲惫,提笔给朱棣写信,驳斥了他起兵的理由,提议“罢战息兵”。 朱棣收到信后,搁到一旁,不予理会。 郭芸兮的父亲郭铭回到京师后不久,跟随其父郭英北征。 妙锦差人将郭芸兮的家书和金钗送到真定郭英大营后,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建文二年四月初一,李景隆统兵从德州北上,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带兵从真定北上,总兵力增至六十万,会师地点为白沟河。 自易州山谷中奔腾而下的濡水,与易水、拒马河合流于河阳渡为白沟河。 易州领涞水一县,隶属保定府。 《水经注》云:“巨马河出代郡广昌县涞山”。 拒马河古称涞水,大约在汉朝时,改称“巨马”,意为:水大流急如巨马奔腾。 后来,因为晋朝将领刘琨曾在此拒石勒之马南下,改名为拒马河。 白沟河、雄县、霸州,犹如一套连环铁锁,横亘在中原大地,成为南北兵家必争之地。 白沟河曾为宋辽两国界河,北宋大将杨延昭曾在在此镇守。 中原大地,战鼓再次敲响。 李景隆部的先锋为平安,此人是先帝养子,骁勇异常。 平安曾任密云指挥使,曾多次跟随朱棣出塞作战,熟知朱棣的用兵之道。 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平安是一个知晓朱棣底细的可怕敌人,他在苏家桥设下伏兵,等待朱棣到来。 四月初五,朱棣率军出北平南下。 即便李景隆是草包,郭英、吴杰、平安等将领均战斗力不俗,这注定是一场恶战。 朱棣希望妙锦留在北平。 妙锦不干,朱棣没办法,只得让她到保定府等。 第56章 激战白沟河 四月二十,燕兵渡过拒马河,在苏家桥安营扎寨。 夜里,突然风雨大作,暴雨如注,河流涨溢,平地溢水二尺。 激战前的深夜,突如其来的降雨,使气氛更加紧张。 朱棣夜深难眠,把交床放到床榻上,全副武装,坐等天亮。 对于朱棣而言, 这是一场绝对不能输的对弈。 李景隆输了可以回家,可以被降职,还可以投降。 朱棣一旦战败,接踵而至的只有屈辱,甚至死亡。 他必须以性命相搏! 燕兵从西北沿着河前进,寻找李景隆部。 为防止对方提前设伏,朱棣先让百余骑渡到白沟河东岸,发射炮弹,虚张声势,以吸引伏兵出现。 等到中午,见仍无动静,下令全军渡河。 直至此时才发现,平安提前埋伏的万余骑兵,正在河侧严阵以待。 对方阵势严整,硬冲过去讨不到半分便宜,朱棣令百余骑兵精锐纵马疾驰,假装闯阵,奔至阵前,诱使对方出击,刚一交锋,立即调头回奔。 平安部众见燕兵于阵前掠过,不知是否追击,片刻迟疑中,阵势动摇,出现点儿混乱的迹象。 见敌阵动荡不定,燕兵趁机放马冲杀过来,势如猛虎。 平安所部不愧为劲旅,面对燕兵磅礴的气势,毫不示弱,立刻纵马迎击。 平安横刀立马,冲锋在前,瞿能父子冲锋陷阵,纵横驰骋,凶猛反击。 如此凌厉的攻势,燕兵几乎抵挡不住,形势一度危急。 朱棣内侍狗儿、千户华聚、百户谷允等勇将,陷阵奋战,连砍敌方数骑,拼死抵挡住攻势。 见双方交战正酣,朱棣乘机率部分精锐骑兵,绕到平安后方攻击。 平安骑兵在前后夹攻中败退。 这场激烈的接触战,拉开了白沟河之战的序幕。 燕兵迅速重新集结,继续向前进发。 李景隆、胡观、郭英、吴杰的六十万大军出现在面前,拉开架势,蓄势待发。 朱棣亲率数十骑闯阵,立刻被团团围住,眼看将被吞没在敌方庞大的阵势中,立即下令后继的主力一拥而上。 一时间,呐喊声、铁蹄声、脚步声、战鼓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天际,大地为之颤动。 双方短兵相接,厮杀到一起。 双方各数十万兵力,像两条巨龙搅到一起,拼死缠斗,顷刻间,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疯狂冲锋,誓死不退,前面的刚倒下,后面的立刻拥杀而至。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敌我难辨,但激战仍在继续。 见郭英阵前空虚,朱棣指挥骑兵猛冲,企图以万马奔腾的气势冲垮敌阵。 孰料郭英早有防备,阵前布置了大量火器,“一窝蜂”、“揣马舟”等应有尽有,专门用来阻击骑兵。 当燕兵冲到阵前正要大举进攻时,郭英一声令下,散弹轰鸣着呼啸而起,响声阵阵,火光冲天。 冲锋在前的燕骑纷纷中弹,损失惨重。 残酷恶斗一直持续至深夜,夜色漆黑时,双方才各自鸣金收兵。 在激烈的搏杀中,朱棣被冲离了主力,身边只剩三骑护卫。在浓重夜色中难辨方向,不小心迷了路。 在茫茫夜色的笼罩下,伸手不见五指,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朱棣翻身下马,趴伏在河边,根据水流辨命方向,判断出燕兵营地在河上游,疾速摸黑回去, 途中遇到四名被冲散的燕军巡逻骑兵,领头的为小旗于少庭。 朱棣将其拢为一队返回营地。 能与崇拜已久的大英雄策马同行,于少庭激动万分,“殿下,你记得我吗?” 朱棣全无印象,他反应机敏,亲热地拍着于少庭的肩膀道,“你的英勇,本王早已铭记在心,着即升为总旗,希望你再接再励”。 “末将于少庭谢王爷赏识,愿誓死效力”,于少庭挺直腰板,朗声道。 如今他也是总旗了,他升职可是全凭本事,不像某些人。 不过,那个王健下场也挺惨,早已被陈亨军法处置了。 朱棣欣慰颔首,返回营帐。 他顾不上休息,连夜提拔百户谷允为指挥,并召集诸将紧急商议,严密部署,秣兵厉马,整兵备战。 翌日,战场上的厮杀将更加惨烈。 清晨时分,燕兵准备渡河决战。 李景隆没在河边设伏突袭,而是布下数十里长阵。 见敌人阵势严整,朱棣没敢冒然闯阵,令燕兵摆阵相对。 双方稳定阵脚后,各派精兵猛攻,厮杀到一起,难解难分。 平安、瞿能率众绕到燕兵的后面,凶猛攻击房宽所率的后军。 平安一马当先,挥舞长刀,横扫千军,势不可挡。 瞿能父子纵横决荡,猛攻孟砍,势如破竹。 房宽很快支撑不住,在凶猛的攻势下,节节失利。 后军死伤惨重,不少燕兵将士深受震撼。 见作战部署被打乱,朱棣镇定自若,沉着冷静,很快找出对方的薄弱之处,那就是李景隆的中军。 只要击溃中军,必将扭转战局。 平安率众猛烈冲击燕阵,悍勇异常。 陈亨上前迎击。 平安挥刀将其斩于马下。 徐忠继续上前迎战,手指被砍伤。 见手指将断未断,徐忠一咬牙,干脆自己抽刀砍断,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包扎伤口,纵马再战。 危急时刻,朱棣向将士们高声喊道:“胜负常事,彼兵虽众,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 朱棣随即令都指挥丘福等人率万余骑猛攻敌阵中坚。 见没能冲破敌阵,朱棣急忙率数千精锐猛击敌阵左翼,令步兵骑兵同时并进,双方再次混战到一起。 朱棣骑马立于高处,俯瞰战场。 突然发觉后面尘土四起,直道有兵马从背后突袭。 但是燕兵将士全在拼死力战,无法脱身来救。 身边将士少得可怜,又无援兵可调,怎么办?! 朱棣只得亲率这少量兵马竭力抵御。 无奈兵力相差悬殊,虽然朱棣率部将拼死抵抗,却只能且战且退。 眼看快要抵挡不住,亲信将士建议朱棣退至正在苦战的燕兵主力中。 “敌众我寡,难与之相持,请退就大军,合力抵御。” 退就大军的结果将是腹背受敌,遭受两面夹攻,因此绝不能退。 第57章 激战白沟河2 虽然朱棣也感到难以支撑,但是他清楚自己没有退路,于是他鼓舞将士们道:“我们击退身后的敌军,我军将士才能专心御敌,倘若我们后退,我军将腹背受敌,敌众我寡,形势将更为不利。” 朱棣说完,转身向敌阵猛冲过去。 阵前箭矢如飞,朱棣的坐骑数次中箭,他迅速换马再战,如同被困的猛兽,疯狂搏斗。 接连换了三匹战马,利剑刃口已经砍得钝卷,盔甲早已被鲜血染红,他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刀,不停地猛砍,敌人却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涌来。 被大队兵马紧紧围在中间,朱棣率这小队骑兵,且战且退,逐渐被逼到一处河堤上,退无可退,被逼入绝境。 追军仍在步步逼近,朱棣万念俱灰,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感受到了刀剑刺入身体时的碎裂。 他猛然闭了下眼,妙锦生动的笑脸浮现在他面前。 上天是眷顾他的,要不然怎么会把妙锦给他? 这小丫头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自己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怎可逊色于她? 不,他不能束手就擒,不能坐以待毙。 就算是死,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在电光火石间,他急中生智,策马跃上河堤,用力挥舞手中的鞭子,看上去像是在招呼伏兵出动。 追兵误以为堤后有埋伏,犹豫不决,没敢轻进。 朱棣赢得了暂时的喘息之机。 但是追兵不会犹豫太久,只要确定没伏兵出现,他们会立即如潮水般蜂拥而上,将朱棣砍成肉酱。 生死一线间,朱高煦率援兵及时出现。 追兵惊诧之余,更加确信堤后有伏兵,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朱棣也深感意外,没想到朱高煦如从天降,突然赶来。 起初,他误以为朱高煦是败退到这儿的,一问才知,其他将领仍在激战,朱高煦是特地前来援救。 这才终于放下心来,此时他已疲惫至极。 真险啊,差点儿被追兵识破。 差点儿功亏一篑,这是天不亡我啊。 他大口呼吸着混杂着血腥味的空气,暗自庆幸劫后余生。 战事陷入胶着状态,双方僵持不下,一直激战至午后。 李景隆部兵马数量占优势,再度集结起来进攻燕兵。 瞿能父子万余精锐,大喊着“灭燕”,冒死猛扑,士气高涨。 俞通渊、媵聚等将领也各自带兵继后。 在又一波猛烈的攻势下,燕兵将士虽仍在拼死抵抗,但渐落下风。 在这个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意外发生了。 突然天地变色,狂风大作,气势凶猛的旋风卷着地面的沙石和尘土,呼啸而来,吹得将士们睁不开眼,天空瞬间昏暗无比。 “咔嚓”一声巨响,李景隆中军将旗被风拦腰吹断,大旗落地! 如果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是上天在为燕王助力,那上天真是善解人意,李景隆部碗口粗的旗杆,不偏不倚恰好从中间折断。 事情如此怪异,真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被吹倒在地,可以扶起来接着用。 如果从尾部折断,将旗只是短了一节,也能继续用。 折断的位置这样恰到好处,怎么看都像是人为造成的。 正在激战的双方将士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望去,李景隆的中军将旗消失不见了。 帅旗消失意味着什么?投降?主帅战死? 李景隆的部众惊呆了,不由得心惊肉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上天在示警。 失去了帅旗的居中指挥,李景隆部众不知所措,惶恐难安,攻势瞬时转弱。 而燕兵这边,欢呼声四起,士气大振。 天意啊!上天眷顾啊! 上天都站在咱们这边,还有什么理由不胜? 建功立业的时刻,怎可落于人后?! 他们高声喊着“燕兵必胜”,兴奋而疯狂地猛冲过去,如嗜血的动物般拼力砍着。 朱棣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急令铁骑绕到敌阵后方进攻,并且乘风放火,风急火烈,熊熊燃烧,转眼间,李景隆的大营火焰腾空,浓烟四起, 李景隆的部众大营起火,一片混乱。 正在燕兵阵中苦苦鏖战的瞿能父子、俞通渊、滕聚等将领孤立无援,无人接应,力竭而死。 平安率部与朱能交战,见大营已乱,边战边退。 燕兵乘势兴起,凶狠追击,穷追猛打,李景隆部全线溃败,奔逃之声如闷雷滚动。 燕兵一直追击到雄县城南的月漾桥才停。 郭英率部西逃,李景隆逃往德州。 惨烈的白沟河之战以燕兵大获全胜而告终。 此战,李景隆一共折损兵马十余万,魏国公徐辉祖带数万兵马殿后,没来得及参战,听闻李景隆溃败,便带兵退回,没有伤亡。 燕兵胜得十分侥幸,损失相当严重,但朱棣没时间休整,立刻集结兵力,马不停蹄地继续追击,五月初九占领德州。 李景隆已在两天前弃城逃奔济南。 郭英老将军虽然年迈,但战斗力仍然强悍,竟然差点儿令朱棣殒命当场。 妙锦收到战报,心惊不已。 太险了! 送到郭英大营的郭芸兮家书和金钗没起到预想中的作用。 总得再做点儿什么。 显而易见,郭芸兮已经成为郭家的弃子,郭老将军不会因为这个心爱的孙女而对朝廷不忠。 妙锦狠下决心,既然郭芸兮已经成为郭家的弃子,那就让这枚弃子发挥点儿应有的作用吧。 上次送出去的郭芸兮金钗是真的,家书是仿造的。 她已经又让人打造了数枚一模一样的金钗,随时备用。 她派女卫再给郭英父子送去郭芸兮的家书和金钗,这次送去的全是赝品,同时以燕王妃的名义给郭老将军写了封信,请求郭老将军手下留情,放燕王一马,如若不然,同款的家书和金钗将上呈御览。 郭家有罪无罪,罪责轻重,全由建文帝定夺。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建文帝不会在乎家书和金钗的真假,他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郭英的亲孙女是不是在北平,郭英是否忠心耿耿,郭家上下有无异心。 妙锦办这件事时,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焰。 一旁的朱权震惊不已,像小豹子一样的妙锦,朱权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勾魂摄魄,动人心扉,可惜不是为了自己。 第58章 德州之行 朱权现在的身份是燕兵的后勤总管,负责督运军械、粮草、被服等物资,既负责运送物资至前线,保证及时供应军需,也负责把战利品运回北平,储存起来。 总而言之,物资进出北平,都由他负责。 这个职务是他极力争取来的,作为交换,他得为四哥起草所有上呈朝廷的奏书和战斗檄文,四哥这是要将他紧紧绑在靖难这条战车上,再无退路。 就算不写这些文章,他也早已在皇帝侄子那儿十恶不赦。 当个刀笔吏也行,反正最后署名的是四哥。 只要四哥往后能记着这份情意,把妙锦许配给我就行。 虽然他也算是一名骁勇善战的猛将,但是个人追求不同,他现在的最大追求是妙锦。 他得尽可能创造一切方便条件,和妙锦在一起。 在北平时,妙锦住在王府,他和家眷被安排暂住在永安郡主府,见面多有不便。 那个侍女采琪,连妙锦住在燕王府哪个院子都不肯说,问急了,就要亮鞭子。 我堂堂宁王,要是跟个侍女打起来,好说不好听,丢面子是大事,所以,干脆不跟她一般见识。 “妙锦,我去德州,你去不去?”,现在李景隆所部已经溃败,沿途不会有大股兵马,数千运粮兵足以保证安全。 旅途寂寞,有妙锦相陪,就大不一样了。 朱权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你是说拿下了德州?”妙锦想见朱棣,日思夜想。 “早晚的事儿,德州是李景隆的大本营,里面有大批的粮草辎重,四哥肯定会夺过来”,朱权胸有成竹,“咱们得提前行动,不能等消息到了再出发”。 说的有理,妙锦两眼闪亮,主要能见到朱棣,她肯定要去,再者说,她也得去德州取情报,熊宁杉现在发出的情报都是一式两份,陆路一份,海运一份,以提高情报准时送达的机率”。 自从李景隆大军驻扎在德州,陆路情报全是最远送至德州。 攻入德州城,朱棣令全军休整,并宣布若干条不得扰民的军纪,然后便去睡觉,接连两日没合眼,他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在哪儿睡觉呢? 投降的地方官贴心地推荐了一处清幽安静、风景宜人的别业。 朱棣坐在暖暖的热水里,用热水浸湿布巾,敷在脸上,热气渗透进面孔的每个角落,舒服地长出一口气,周身的肌肤全放松下来。 此时如果妙锦在就好了,两人一起说说话,可以暂时忘却战场上的惊心动魄,好好睡个觉。 小丫头此时还在保定府,不可能到这儿的,他甩甩头,不再胡思乱想。 洗浴完毕,换身干净衣服,直接进了寝室。 许是太累了,他没注意到门口的亲兵已换成了女卫。 一头倒在床上,发现身边好像不对劲儿,好像有个人。 他怒了,跟知府一再强调,别安排人服侍,怎么就是不听呢?! 他干脆利落地快速下床,整了整衣服,背对着床站定,冷声道,“穿好衣服出去吧”。 “为什么?!”妙锦坐起身,气呼呼地问道。 他闻声转过身来,惊喜若狂,“妙锦,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有谁?!你想和谁在一块儿”,妙锦余怒未消。 “我正想着妙锦,没想到从天而降”,他被从天而降的幸福撞击得发懵,“妙锦,你怎么知道我想你了?” “因为我也想你”,妙锦红着脸扎进他的怀里。 朱权这个痴心的棒槌,进了德州城,才发现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 女卫一找到朱棣的落脚处,就把妙锦带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到此时,他仍心存幻想,以为妙锦只是把四哥当成家人。 的确是家人,但不是兄妹,而是夫妻。 人家在颠鸾倒凤,小别胜新婚,朱权却在单相思地想着,如何哄妙锦开心,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 妙锦把给郭英送信的事儿告诉了朱棣。 如此算计、逼迫郭英,朱棣心有不忍,不过,在战场上,郭英的确没有手下留情。 当年母妃被母后关入地牢,幸亏郭英及时出现,坐镇指导,他才顺利找到母妃的关押地,及时救出母妃。 对于郭英,朱棣的心里总是存着敬意和惋惜。 看出他心中的复杂情绪,妙锦开解道:“这件事成与不成,全看建文帝如何抉择,郭芸兮在北平的事儿,三哥早就知道,如果郭老将军不顾一切,执意和你刀兵相见,那只能告诉建文帝了”,她狡黠一笑,“我敢打赌,建文帝不相信郭老将军”。 如果建文帝对郭英深信不疑,妙锦布下的局自然迎刃而解。 如果他连郭英这样一片赤诚的老将都不相信,那便是咎由自取了。 总而言之,是否上当,取决于建文帝的定力。 小丫头心思巧妙,得赏,朱棣挑起她的下巴用力亲了几下,“李景隆的帅旗突然折断,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三哥安插的暗卫,也可能是郭铭,护卫帅旗之人必然都是亲信,暗卫混入的时间短,有机会接近帅旗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有人帮忙”,妙锦快速思索着。 朱棣陷入沉思,“谁会帮忙?” “也许是郭铭,他身份特殊,跟李景隆交情不浅”,妙锦兴致勃勃地答道,“他是郭英的次子,没有机会继承爵位,但是,如果为你立下战功,那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他的女儿还在我们手里,以后肯定是要嫁给世子的”。 “这可不一定,郭芸兮这孩子心性高,不一定能看上老大”,朱棣对长子始终不太看好。 “要不咱们打个赌,我赌:郭芸兮非世子不嫁”,妙锦眼波一转,“如果你输了,得把你所有的店铺都交给我管”。 小丫头胃口不小,朱棣不自觉地扬扬眉。 “来,拉勾,愿赌服输”,妙锦催促道。 朱棣笑着把自己的手递给她,任她摆布,立下赌约。 妙锦踌躇满志地畅想着未来,让自己经营的店铺遍布天下每个城镇。 第59章 济南之战1 五月初十,稍作休整后,燕兵继续南下,沿途城池的守军,望风而逃,燕兵势如破竹,于五月十六进抵济南。 这时李景隆尚残存十余万兵力,本可据城坚守,却打开城门,列阵迎战。李景隆心有余悸,斗志全无,慌忙列阵。 燕兵趁其立足未稳发动猛攻,李景隆指挥混乱,一战即溃,丢下部众,在亲兵的护卫下落荒而逃。 朱棣于是下令围城。 济南城被燕兵围得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当李景隆从白沟河撒丫子逃跑的时候,一位山东官员义无反顾,挺身而出,在撤退途中,不断收拢溃兵。 此人便是山东参政铁铉,他负责为李景隆北征押运粮饷。 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衙署设在济南,铁铉在济南办公,他要组织这些溃兵去济南,他要守住一座城。 铁铉是一位干练的官员,供给军需,尽职尽责,从无延误。 他是一位文官,由国子生被选授礼科给事中,后来调任都督府断事。 因为处事果决深,先帝对他十分器重,赐字曰鼎石,建文帝登基后提升他为山东参政。 他从未带兵打仗,但他心中有自己的原则和信念。 他的道德观念使他无法认同朱棣。 他要以满腔爱国热情和不屈的信念对抗朱棣。 在燕兵追击李景隆途中,沿途各地守军望风而降,纷纷归附燕王朱棣。 大厦将倾,江山可能易主,不少人开始为自己的前途打算。 而铁铉选择尽忠职守。 铁铉在临邑遇到高巍,两人说起李景隆兵败之事,抱头痛哭。 他们要为心中的信念而奋斗,以身许国,誓死守护济南。 两人带领一群溃兵疾速奔赴济南。 铁铉、高巍进入济南城时,李景隆刚刚逃走。 二人在济南城内遇到一个与他们志同道合的人——盛庸。 盛庸在洪武年间官至都指挥,建文元年,以参将的身份跟随耿炳文北征,朝廷换将后,又隶属于李景隆麾下。 李景隆败逃后,铁铉、盛庸守城的决心更加坚定。 他们悟性极高,在残酷的战争中参透了攻守的规律。 孙子兵法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实力不足,不具备战胜对手的条件时,应该采取防守的战术。发现敌人有可乘之机时,要果断采取进攻的战术。善于防守的人,能把兵力隐藏起来,使敌人无法发现;善于进攻的人,能产生从天而降的效果,突然出现,有效打击敌人。 铁铉、盛庸带领济南军民拼死守城,一次又一次,打退了燕兵的进攻。 燕兵遇到猛烈抵抗,令朱棣始料未及,他本以为城中没有精兵良将,济南城唾手可得。 朱棣找人写了封劝降信,用箭射入城内。 在劝降信中,燕王一再强调,他只是借道济南去京师,为朝廷祛蠹除奸。 不久,城里射出一封回信。 朱棣打开一看,是一篇《周公辅成王论》,借古讽今,希望燕王朱棣退兵,像周公辅成王一样来辅佐建文帝。 文章盛赞燕王的才华,言辞恳切地劝其退兵,令朱棣印象深刻。 强攻不下,又没能劝降成功,朱棣难免有些急躁。 济南城外,是我们的母亲河黄河。 黄河流至山东,成为悬河,河岸高于四周平地。济南城外,更是如此。 有人向朱棣献计,把河岸挖开几道口子,让河水从高处流下,以水淹城。 朱棣听后不置可否,下令在济南城周围挖出七条明渠,与黄河堤坝之间空出一段距离,摆出决堤引水、放水淹城的架势。 五月十七,朱棣下令挑选出大嗓门的士卒,让他们站在望楼上高声喊话,内容大致如下:铁铉狡诈,裹挟百姓,阻挡燕王正义之师,燕王心地仁慈,不忍伤及无辜,给大家三天时间,绑了铁铉,开城投降。 听到燕兵的威胁,城内显得十分慌乱,城墙上的守兵哭声连连,喊声不断。 没过多久,城内出来千人,向燕王隆重请降。 降辞十分动听,甚至有些肉麻,透着一股谄媚之意。 “奸臣不忠,使大王冒霜露,为社稷忧。谁非高皇帝子?谁非高皇帝臣民?其降也。然东海之民,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不识大王安天下、子元元之意,或谓聚而歼之。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人城,臣等具壶浆而迎。” 城内守兵如此大张旗鼓地表示愿意投降,所有燕兵将士很快都知道了此事,顿时群情鼓舞。 德州城内,朱棣走后,妙锦留下来帮朱权运送物资,同时接收处理熊宁杉发来的情报。 在白沟河之战砍断李景隆帅旗的暗卫已经归队,他的确是在郭铭的帮助下才有机会接近帅旗。 成就感爆棚,妙锦悠悠然拆开了朱有炖的回信。 她没想到朱有炖会回信。 对于身处逆境的人而言,再贵重的物品都没有性命重要。 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理。 信的内容很简短,铁铉诈降,四伯在济南有性命之忧。 同样的内容重复了三遍。 铁铉是谁?妙锦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朱有炖远在云南,怎会知道朱棣有生命危险? 但是,妙锦不敢掉以轻心,哪怕只是一句戏言,哪怕前方有刀山火海,她都不可能让朱棣只身犯险。 她必须去济南,立刻,马上,连夜出发。 朱权本想拦着,采琪一扬鞭子,他就放弃了。 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还是个侍女。 为确保妙锦的安全,朱权抽调了五百名运粮兵护送。 妙锦昼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在五月十八清晨赶到济南城外。 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头发被吹散,嘴巴干裂有血迹。 采琪策马疾驰,在前面举着燕王令牌开路,无人敢拦,妙锦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朱棣大营。 朱棣此刻正要入城受降,忽见妙锦蓬头垢面纵马横冲直撞而来,不由得吓了一跳。 “出什么了事?”他伸手扶妙锦下马,担忧地问。 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妙锦不可能这样。 妙锦浑身打颤,说不出话来,从袖中掏出朱有炖的信。 他匆匆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抱起妙锦进了营帐。 约定的受降时间将至,有将领在帐外提醒。 朱棣不慌不忙,给妙锦倒了杯温水,搂着她喝下。 “几时收到的信?有炖怎么会知道铁铉诈降?”朱棣柔声问道。 妙锦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但是她必须确保朱棣无性命之虞。 第60章 济南之战2 济南是山东的中心城市,战略地位至关重要,是连接华北与江南的交通枢纽。 占领济南后,燕兵进可挥师南下,退可划界自守。 可以从济南一路杀到京师的外围淮安,也可以巩固胜利成果,建立起与朝廷长期对抗的稳固后方基地。 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上策,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刀兵相向? 济南不战而降,不仅对朱棣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对三十多万燕兵将士更是如此。 拿下济南,意味着靖难事业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意味着他们距离最终的成功更近了一步,将士们情不自禁欢呼起来。 朱棣拿起铁铉的降表又看了一遍,起身出了营帐,他要找张玉、朱能等心腹将领商量一下。 细看之后,这份降表确实破绽不少。 倘若铁铉果真有诈,朱棣单骑入城,必定凶多吉少。 不能单凭一份降就断定铁铉是诈降,这跟将士们无法交待。 兄弟们正期盼着早日进入济南城休整。 约定的受降时间将至,朱棣必须走这一趟,他必须向所有将士和百姓表明心迹,他愿以最大诚意招降。 里面两层软甲,外面一层铠甲,做了最周密的防护,带上精心挑选的数十名骑兵精锐,朱棣出发了。 他绝对不会单骑入城,但是他要看看铁铉打算耍些什么花样。 朱棣策马来到城下,城门打开,城墙上的守兵齐声高呼“千岁”。 在这种甜得发腻的气氛中,朱棣的心越来越沉,他有意放慢了速度,拍马前进。 眼看着燕王越来越近,铁铉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经根据燕王的马速算好了时间。 “三,二,一”,铁铉在心中默念着,果断挥手下令。 马头探入城门洞时,朱棣轻勒了下马缰,坐骑稍稍一顿,继续前行。 一块铁板从天而降,轰然落下,将朱棣的坐骑一削两半。 城门前陷入混乱,城门重新关闭,吊桥缓缓启动,城墙上箭矢横飞,齐齐向朱棣射来。 朱棣迅速换马,打马狂奔,越过吊桥,疾驰而去。 幸亏早有准备,处处提防,要不然必定命丧当场。 返回营地,朱棣惊魂初定,便下令继续攻城。 刚刚城门前的一幕,众人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并非燕王不想招降,而是铁铉故意使诈。 他以身犯险,表明了自己的一片赤诚。 没必要再跟铁铉再费口舌,直接猛攻。 他不会真地引水淹城,他不能不顾及城中百姓。 但是,这座城池,他势在必得。 指挥调度部署完毕,朱棣返回营帐,他有话要问妙锦。 朱有炖不是神仙,他怎么会未卜先知? 朱棣气恼不已。 这个出类拔萃的侄子,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处处高人一等。 别人费尽心思得不到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如探囊取物。 朱棣从未觉得比谁差,只有这个天纵英才的侄子,十岁开始管理周王府,三年时间,把周王府打理井井有条,赢得王府上下交口称赞。 五弟不懂兵事,所有需要周王府负责的统兵事宜,全由朱有炖负责,而他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上天对他太过偏爱。 不止上天,还有父皇。 父皇破例将他接到京师,亲自教导他们治国用兵的本事。 父皇晚年一直心心念念的人是他,最想见、最牵挂的人是他; 册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后,父皇心中最愧对的人是他;让父皇不顾嫡长子继承制,留下遗诏的是他…… 什么都是他,他牢牢霸占了父皇所有的赏识和不舍。 朱棣情绪激动,眼圈泛红,往日的委屈一涌而出,碎了一地。 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朱棣,妙锦不知如何安慰,见四下无人,便紧紧抱住了他。 他整个人如同浸在温柔的海水,心暖洋洋的,无比安宁、踏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棣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神情仍憔悴不堪,“妙锦,有炖一共回了几封信?” “只有这两封”,妙锦温顺地回答。 他轻抚着妙锦的脸,眸光深邃,像冬日的夜,缓缓问道:“有炖有没有提起过先帝遗诏?” “遗诏?”妙锦很惊奇。 他没有接话,过了许久,复又开口,像是在喃喃自语,“炖所有的信单独保存,别销毁”。 “好的”,妙锦听话地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把妙锦拥在怀里,直到帐外有军情禀报,才松开。 妙锦留在营中,多有不便,她想暂时回德州。 她还有些情报没看,放在了德州,再说五百运粮兵也要回德州。 他也担心,妙锦留在这里,会受到惊吓。 纵使心中万般难舍,也只得放她走。 他亲自为她系好披风,把她按在怀里,一遍又一遍,亲她的耳垂、脖颈和花瓣一样的唇…… 她轻轻地回吻,心疼去摸他的鬓角,不知何时有了几根白发。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他站在高处,目送她远去,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如果她知晓了有炖的才华,会不会心生爱慕,会不会永远地离开,再也不回来。 和有炖相比,无论长相、才华、年龄,他都不占优势,除了手中的兵马,再也没什么能比得过有炖。 这种深入骨髓的不安,无药可解,无人能帮。 仿佛有炖随时能抢走他心爱的妙锦。 刻骨铭心的无力感,让他觉得累极了。 有炖与建文帝不同。 建文帝是可以打败的,但是面对有炖,他连个出手的理由都找不到。 只要有炖亮出父皇的遗诏,就能毫不费劲否定他所有的努力。 他真希望,世上从无有炖这个人。 他甚至盼望,让有炖在云南烟瘴之地待一辈子。 济南城墙坚固,粮草充足,守军众志成城,防守严密,意志坚定。 数十万燕兵连续猛攻三个月,毫无进展。 朱棣头疼不已。 幸亏,建文帝此刻正忙着同方孝孺等人商议皇宫各门改名之事,既未调兵攻打北平,也没派兵突袭燕兵后方,任凭济南被围,未采取任何应急策略。 本以为攻陷城池,指日可待,没想到久攻不下,朱棣忧愤交加,决定调集大炮轰城。 数轮轰击过后,城中渐渐不支。 铁铉急中生智,下令制作很多木牌,木牌上刻着“太祖高皇帝神位”七个大字,悬挂在城墙上。 攻城的燕兵面面相觑,再也不敢放炮。 燕兵被困住了手脚。 朱棣束手无策,烦躁难安。 第61章 撤围 收到济南告急文书后,建文帝派尚宝丞李得成带着诏书到燕兵大营,同意赦免燕王叛逆之罪,令其火速退兵。 藩王是否有罪,应以朝廷律法为依据,建文帝如此反复,简直如儿戏一般。 朱棣没有理会,李得成也不再返回京师,留下来为燕王效力。 白沟河之战后,平安率部撤退至单家桥扎营,为了帮济南早日解围,平安企图派兵出大运河,夺取燕兵运粮船,阻断燕兵运粮通道,同时选出五千名水性好的将士渡河进逼德州,伺机攻取。 朱权运送粮草途中受到平安袭扰,虽然有惊无险,但也说明,平安等朝廷将领的蠢蠢欲动,心知不妙,回北平回急忙找道衍商议。 道衍听后,立即给燕王修书一封,劝其退兵。 “师老矣,请暂还北平,以图后举。” 朱权回到德州后,带上妙锦一起去济南送信。 济南城下的燕兵已陷入被动,将士疲累,士气转弱,如果建文帝趁机调兵遣将发动攻击,燕兵将两面受敌,形势危迫。 这些道理,朱棣不是不懂,只是不甘心。 想不出破局之策,无奈之下,只能安排撤退。 朱棣让朱权、妙锦速回北平,令朱高燧率万余兵马南下接应,以备不测。 八月十六,燕兵被迫撤围而去。 走之前,朱棣又回头深深地看了眼济南城。 虽然执念很深,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这里。 人这一生,有很多迫不得已的选择,放弃只是其中一种。 铁铉、盛庸趁机追击,陈亨在交战中身受重伤,不治而逝。 燕兵的德州守将陈旭在朝廷兵马的攻击下弃城逃走,这是早已定好的策略,燕兵抽不出过多兵力守城,只能放弃新取新地。 合兵一处,集中力量,才能更有力的回击敌人。 回到北平,朱棣心中不快,终日闷闷不乐。 就连跟妙锦亲热,都显得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妙锦想尽办法哄他开心,但收效甚微。 何以解忧?唯有大获全胜。 妙锦决定撒一个谎,一个弥天大谎。 她不愿朱棣整日愁眉苦脸、意志消沉,这样根本于事无补。 人要想牢牢抓住生活的主动权,就得不停想办法,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 人生,如果没遇上点儿难事儿,那将多么无趣。 她让朱棣知道,妙锦是他的,天下是他的,他想要的都是他的,只要他肯努力。 朱棣肯定会问,你怎么知道? 妙锦会拿出一封早已伪造好的信来回答,是朱有炖的回信。 花了大价钱才找到一个模仿功力很高的人。 的确很像,足可以假乱真,反正妙锦看不出破绽。 她要激发他身上所有的活力和斗志,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地打下去,直到建文帝毫无还手之力。 平安拥有二十万部众,驻扎在河间,其目标主要在于夺取德州,并不敢径直北上,直捣北平。 燕兵撤退后,铁铉身边的宋参军主张趁机调集周围朝廷兵力,抢在燕兵前面攻打北平。 济南守军疲累至极,分布在周围的朝廷兵马,缺乏良将,难以倚重,铁铉感觉力不从心,没有采纳。 细想起来,在围攻济南失利后,燕兵之所以能顺利撤回北平,主要在于建文帝团队行动迟缓、应对失当所致,并非因为燕兵实力强悍。 每当想到这一点,朱棣的心中都无比沮丧。 两军交战,每一个弱点都可能致命。 他之所以能从济南全身而退,不是因为自己多强,而是由于对手更弱。 一旦遇到更强的对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是妙锦不这么认为。 两军对战,为的是获胜,而不是变得多完美。 人无完人,各有各的缺点。 不需要多完美,只要能赢对手就行。 若是遇到更强的对手,就想办法逼迫其露出更多的破绽。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锲而不舍地坚持下去,总会有所收获。 妙锦的这套歪理,虽透着股邪气,但很实用,最起码,朱棣笑了,笑得很开心。 其实,妙锦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为的只是触动他的内心,让他不再纠结。 “老太太吃柿子,捡软的捏?”他帮她把头发撩到耳后,笑问道。 “没错,吃一个算一个”,妙锦忍俊不禁,也笑起来。 有时候,她觉得,为了朱棣,自己都快坏透了。 他停止了笑,凑过来,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凝视了片刻她笑弯的眉眼,轻啄了一下她的唇。 顿了顿,再次覆上来,强行挤开贝齿,勾着她的香舌吮吻缠绵,如春风化雨,温柔而绵密。 她被亲得头脑发热,迷迷糊糊地搂上他的脖子。 他心口一紧,气血翻涌,灼热的唇急急地寻找她的耳垂,喘着粗气不停吻舔。 难以言喻的舒服感,散逸开来,蔓延全身,渗入骨髓,颤悠悠,魂儿快要飘起来,她不知所措地去解他的衣服。 济南之战是建文帝团队取得的首场大胜,意义重大,说明燕兵虽然强悍,但并非不可战胜。 捷报传至京师,建文帝精神振奋,大行封赏,提拔铁铉为兵部尚书,任命盛庸为大将军,代替李景隆,统领北征兵马。 让燕庶人的三十多万兵马灰溜溜地回了北平,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建文帝终于出了那口压在心头已久的恶气。 朝廷兵马士气高涨,大换血后的建文帝团队,摩拳擦掌,准备乘胜北征。 当妙锦觉得时机成熟,要拿出那份伪造的回信时,却惊讶地发现,他已经满血复活,开始兴致勃勃地做选择题。 定州的平安,德州的盛庸,沧州的徐凯,先打哪一个好呢? “妙锦,你来选,哪个柿子最软?”他把妙锦拉到近前,指着沙盘问道。 让妙锦参与战前兵事决策,这还是第一次。 似乎发生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妙锦说不清,道不明。 把平安、盛庸、徐凯当成柿子,只有他敢这么想。 妙锦随手一指,“徐凯”。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德州城池坚固,平安骁勇善战……” 妙锦还没说完,他便接了话,“好,听你的”。 怎么能听我的?这么大的事,岂可儿戏?! 第62章 沧州之战 济南城之所以能坚守三个月而没被攻破,主要靠的是正规城防部署,盛庸指挥有方,调度得宜,起着关键作用,因此守城的主将实际上是盛庸。 而铁铉出谋划策,保障供给、鼓舞士气,同样功不可没,尤其是诈降和挂神牌这两个计策,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朝廷下旨封盛庸为大将军,铁铉为兵部尚书,说明盛庸和铁铉之间关系很铁,对战况做了如实上报,铁铉没有争功。 但是此前一直默默无闻的盛庸靠着一场守城战异军突起,成为北征的总兵官,比他资历显赫的平安、吴杰等人会心服口服吗?这其中有没有文章可做? 只要他们在战场上配合不那么默契,便可为朱棣创造可乘之机。 妙锦想派人去京师,大肆宣扬盛庸的功劳,以引起平安、吴杰等将领心里的不平衡。 她相信,盛庸、平安、吴杰之间的关系,并非铁铁板一块。 但是在此之前,她还是想跟朱棣确认一下,盛庸的能力究竟如何。 如果盛庸能力太强,则此计不可行。 朱棣认真思考了半晌,方答复道:“可行,去安排吧”。 三保、王狗儿、亦失哈、王景弘忠心耿耿,武艺高强,屡立战功,已经成为朱棣的心腹。 在动身去沧州前,朱棣把他们四人全交给妙锦。 他计划把朱权和妙锦留在通州,负责押运粮草,三保他们四人比女卫本领高,由他们妙锦,朱棣更放心。 但妙锦没接受,朱棣比她更需要三保他们。 由此,她想到了更多,建文帝不喜欢宦官,规矩森严,动辄惩罚。 但是宦侍生活在皇宫,更方便接触到朝廷的最新消息,如果能让他们为燕王所用,将是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朱棣听后,当即同意,三保和狗儿都曾舍命相救,他对宦侍没有偏见。 以前暗卫的职责主要是刺探消息、传递情报、护卫王爷安全、执行特殊任务等。现在妙锦掌管情报,相关工作已交由女卫负责,即时战报可由朱权手下的运粮兵传递,特殊任务这一块几乎没有,王爷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度过,不需要格外护卫。 因此,暗卫的工作内容有必要适时调整。 妙锦的设想是,把他们全放出去,漫天撒网,见缝插针,潜伏到盛庸、平安、吴杰的队伍内部,或许能发挥些意料之外的作用,比如砍断主帅旗杆之类的。 朱棣也正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 盛庸,与李景隆不同。 李景隆有退路,有曹国公的身份,有与皇室的亲戚关系,有父亲战功的庇佑,在朝中有广泛的人脉关系…… 而盛庸没有退路,他如过河的卒子一样只能向前,因此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对付朱棣,困兽犹斗。 这正是妙锦最担心的地方。 当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是最可怕的,他会充分调用所有的潜能和资源。 对付这样的人,除了超强的实力碾压,别无它法。 因此,要想尽一切办法削弱他的战斗力,扶持一切可能掣肘他的力量。 朱棣舍不得妙锦,临行前亲了又亲,抱了又抱,不愿撒手。 妙锦在他耳边低声道:“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朱棣听后,哈哈一笑,立即翻身上马,挥手下令,“出发”。 建文二年十月十五日,朱棣宣布出征辽东,将士们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大为不解。 第二天,从通州出发前,张玉、朱能来到朱棣的营帐,忍不住劝谏道:“今密迩贼境,出师远征。况辽地蚤寒,士卒难堪,此行恐非利也。” 他们认为,现在朝廷大军压境,而且正值寒冬,兴师动众去大辽东,胜算不大,得不偿失。 朱棣让身边的人全都退下,压低声音对张玉、朱能说道:“今贼将吴杰、平安守定州,盛庸守德州,徐凯、陶铭筑沧州,欲为犄角之势。德州城壁坚牢,贼众所据。定州修筑已定,城守粗备。沧州土城,溃圯日久,天寒地冻,雨雪泥淖,修之未易便茸。我乘其未备,出其不意,倍道以攻之,贼有土崩之势。今佯言往征辽东,不为南伐之意,以怠其心。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间道直捣城下,破之必矣。失今不取,他日城守完备,难于为力。且机事贵密,故难与议,惟尔知之。” 对于这次的声东击西之策,朱棣是这样解释的: 平安和吴杰驻扎在定州,盛庸屯驻于德州,徐凯正在沧州修筑城墙,企图以犄角之势牵制我们。德州城池坚固,敌军主力在此扎营,不易攻克。定州的城墙已经修筑完毕,城防完善。只有沧州,仍是土城墙,破败不堪,年久失修,现在天寒地冻,修葺不易,咱们趁机从小道突袭,攻其不备,他们必败无疑。咱们佯装攻打辽东,是为了令其放松警惕。趁其懈怠之时,咱们加速前进,走小道直捣城下,必能一举攻破。战机转瞬即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咱们得尽快出发。 徐凯以为燕兵无意南下,未曾防备,只是督促部众砍伐木材,抓紧赶工,昼夜不停,修筑城墙。 北平距离沧州大约三百里,按照正常行军速度,需要两天半。徐凯派出一千骑兵在盐仓驻守,发现敌情,立即回报。 朱棣暗中派人在直沽修建浮桥。十月十九,燕兵在夏家店安营扎寨,两日后,经由直沽,突然沿河南下。 直至此时,朱棣依旧对行动计划保密,燕兵将士仍以为这是要去攻打辽东。 十月二十三二更时分,燕兵连夜出发,趁砖垛、灶儿等坡冬天没水,取道经过,日夜不停,疾行三百里,于十月二十五清晨,突然出现在沧州城下。 此时,徐凯正指挥部将搬运建材加固城墙,毫无防备,仓促应战,很快被击败,徐凯等将领全被生擒。 燕兵一击制胜,士气大振作,朝廷兵力所形成的犄角之势土崩瓦解。 朱棣决定,乘胜进攻,与盛庸交手。 他让朱权把辎重从沧州运回北平,亲率燕兵主力从长芦渡河南下,经由德州,在临清扎营。 第63章 东昌之战 一昼夜疾行三百里,这个行军速度在古代是创纪录的。 妙锦在心中赞叹不已。 燕兵从长芦渡河,十一月初四进抵德州。 朱棣打算招降盛庸,没有成功,随即南下, 铁铉、盛庸不知燕兵虚实,没敢贸然出击,只是派数百骑兵紧跟在后面,进行试探性袭击。 燕兵屯驻于临清后,铁铉、盛庸担心其迅速南下,一直以主力尾随其后,伺机出手。 朱棣决定突袭其粮道,派轻骑疾驰到大名,焚毁其粮船。 燕兵主力自馆陶渡河,先后抵达东阿、东平,威胁山东南方,迫使盛庸带兵南下。 盛庸将计就计,待燕兵在汶上扎营后,盛庸、铁铉驻扎于东昌,派先锋孙霖进抵滑口镇,前哨抵达济宁。 东昌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被称为“天都之肘腋,漕挽之咽喉”。 朱棣决定回师决战,派朱荣、刘江等将领击溃孙霖,随即直扑东昌。 十二月二十五,燕兵到达东昌城下。 盛庸部众士气正旺,背城列阵,在阵中大量装备了火器、弓弩,并且下令在弓弩上涂抹毒药,力求一击必杀。 气氛肃杀,大战一触即发。 朱棣仍旧采用了先前的战术,亲率精骑攻击敌方阵列左翼。 没想到盛庸早有准备,他拼尽全力,盛庸的左翼竟岿然不动。反复冲击多次,仍旧毫无效果。 朱棣只得另寻突破口,转移到盛庸的中军,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对方一触即溃,朱棣纵马猛冲,乘胜追击。 盛庸的陈列突然向两侧散开,让出中间地带,待朱棣冲进来后,迅速重新合拢,将朱棣吞没其中。 妙锦猛地从梦中惊醒,梦里,朱棣浑身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 她迅速下床,叫上采琪,立即集结女卫和暗卫,奔赴东昌。 朱棣惊奇的发现,越往里突进,敌方陈列越严密,人数越来越多,全都带着火器和毒弩,正在向自己瞄准。 他心中暗道不好,上当了! 这是盛庸专门为他设下的天罗地网,一步一步,引诱他进入预先设下的陷阱。 朱棣陷入重重包围,无法脱身。 朱能见状急忙带番骑来救。 盛庸一声令下,火器密集发射,将朱能阻挡于阵外,不少燕军骑兵被火器击中。 朱能奋力鏖战,猛冲猛闯,吸引盛庸围攻。 朱棣趁机向包围圈最薄弱的西南方向猛冲,终于破阵而出,化险为夷。 惊心动魄,死里逃生。 这是盛庸专门为他设下的死局,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集中所有力量围殴朱棣,消灭他。 张玉也发现朱棣陷阵,急忙闯入阵中救援。 陷阵后找不到朱棣,只得拼力厮杀,不停找寻。 盛庸的兵马越聚越多,将他紧紧围住。 张玉救主心切,找不到朱棣,不肯突围,在阵中纵横驰骋,反复冲荡,直到力竭而亡,直至最后一刻,仍在寻找朱棣。 燕军步兵抵挡不住敌人精锐的凶猛反击,惨遭溃败。 骑兵在冲锋陷阵时,或被火器击中,或陷入敌阵被围攻而死,伤亡惨重。 直到天黑,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战才宣告结束。 起兵靖难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燕兵损失惨重,士气跌入低谷。 第二天,燕兵全军溃败后退,朱棣亲自带百余骑殿后,掩护主力撤退。 盛庸的追兵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凶猛袭来,燕兵且战且退。 十二月二十七,燕兵退到馆陶。 此时,平安、吴杰已移师至真定,他们出兵切断燕兵后路,朱棣只得取道深州。 建文三年正月初一,燕兵退至威县,再次遭到盛庸部的围追堵截。 朱棣率十余骑,来到阵前,无比狼狈地请求放行。 对方不为所动,严词拒绝。 不肯让路,那就拼死搏杀,闯出一条血路。 朱棣咬紧牙关,率军拼死力战。 此时,妙锦也已赶来,他们穿着盛庸所部的服装,虽然没受到攻击,但也无法接近朱棣。 四天后,朱棣退到深州。 吴杰、平安带兵截杀。 朱棣和妙锦的中间,隔着吴杰、平安的骁勇之师。 妙锦问计于暗卫,纪纲建议攻击吴杰、平安的后方,与燕王前后夹击。 但一旦交战,将无法顾及妙锦的安全。 妙锦把所有女卫和暗卫全交给纪纲,自己只带上采琪一人,找了处破庙躲起来。 深州是燕兵撤回北平的关键,无路可退,只能死战到底。 将士们死志弥坚,拼命搏杀,向死而生,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如野兽般凶狠扑过去,用利爪将敌人撕得粉碎。 没想到竟然大获全胜,斩获甚丰。 擒获监军内侍长寿、数十名将领,其中有指挥、千户、百户,并缴获三千多匹战马。 朱棣见到纪纲后,立即带人去破庙接妙锦。 “妙锦,妙锦”,朱棣大声喊着,进入破庙。 听到他的声音,妙锦立马起身,看到他安然无恙,不禁泪流满面。 朱棣抱起她,快走到庙门口,骏马极有灵性,默契十足的跑过来,在一处木桩前停下。 脚下借力木桩,朱棣飞身而起,跃于马上,一拉缰绳,疾驰而去。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整个人顿时都散了架,只能无力地靠在他身上,颠簸着,颠簸着,越靠越紧,心也越贴越近。 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内心安稳而甜美,一路上风景迷人,连树上的枯枝似乎都被注入了神奇力量,迎风摆动得格外强劲。 太阳透过云霞,露出了红彤彤的脸庞,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心中装满了要见到情郎的喜悦。 深州之战后,朝廷兵马再也无力追击,燕兵顺利返回北平,此时已经是建文三年正月十七。 去岁流年不利,九死一生,但愿来年诸事顺利。 朱棣带上妙锦,去庆寿寺,在佛前虔诚祈祷。 道衍的茶,一如既往地带着些苦涩。 朱棣多次濒临险境,心中的疲惫在脸上显露无遗。 妙锦轻啜着热茶,用一根细长铁棍耐心地翻动着炭盆里的红薯。 道衍闭上眼,不停地念经。 从未见他如此虔诚,妙锦心中暗道。 朱棣不着急询问,呆呆地望向窗外。 第64章 再次出师 恍然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朱棣猛然起身,疾步出屋,“世美!” 禅院里空空如也,只有风声,哪有人影? 茫然四顾,不知不觉,热泪盈眶。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妙锦紧跟着出屋,握紧他的手,陪他站在一起。 天空灰蒙蒙一片,云层厚重,以威严的气势低低地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气。 凛冽的寒风,掠过枯树,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在哭泣。 残留在枝头的枯叶,耗尽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支撑不住,簌簌落下,犹如一只只疲倦的蝴蝶,无望地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痛失爱将张玉,朱棣悲伤的食不下咽。 诸将纷纷站出来,主动承担战败责任,免冠请罪。 朱棣哽咽着安慰众人,“胜负乃兵家常事”,边说边泪流不止,自责不已,诸将亦纷纷落泪。 接连战败,折损主将,士气降到了最低点,朱棣的心疲累至极,不想再出征,他累了,将士们也累了,都需要休息。 可是,道衍这个不安分的和尚,不让他休息。 他以凌厉的目光冷冷地逼视着朱棣:“殿下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 “那该怎么办?”他苦笑着,“早知如此,不如跟大师一道出家”。 对面的道衍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神情,好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王爷,无法回头了,如果失败,我们只能死。” “那怎么办?”朱棣突然间很烦他,总是装得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拿别人的性命荣辱布他的棋局。 “招募勇士,激励士气,出师再战”,道衍说着拿出两张纸,这是他为朱棣安排的两件事。 第一件事,论功行赏,擢升王真、费瓛、刘江、白义为北平都指挥金事。 第二件事,祭奠阵亡将士。 东昌之战是靖难以来朝廷兵马的首次大捷,传至京师的战报夸大其词地声称“燕师精锐丧失几尽”。 建文帝收到奏报,高兴坏了,信心倍增,急忙下旨,让齐泰、黄子澄官复原职,并且祭告太庙,告诉他爷爷,他打败了自己的四叔。 真不知道,先帝的在天之灵听到后会作何感想。 盛庸从此兵势大振。 妙锦对朱棣说,“咱们以后南下,走徐州、沛县这条路吧,无需和他们死死纠缠,打赢他们又能如何?夺下一座城池又如何?还得无休无止地打下去,不如直接占了京师,登基称帝”。 这番大胆言论让朱棣都惊得目瞪口呆。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京师是那么容易拿下的吗? 不过,细细一想,也不无道理,这样打来打去,何时是个头? 登基所需各项设施全在京师,别的地方没有。 费那么多事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妙锦畅想着,不知不觉,泪湿衣襟,她有点儿想回梅园了,也想长乐宫。 那些将领,真的在乎谁住在乾清宫吗? 朱棣和朱允炆,对诸将而言,有什么差别吗? 相比之下,朱棣更懂他们,更知道他们的不易,更会善待他们,不会刻意用文臣牵制他们…… 妙锦想着想着,不愿再想下去,对于这些,她真的不懂。 她只是觉得,这样消耗下去没意义,不如直奔京师,辩个清楚明白。 道衍一再催促,朱棣只得重拾斗志。 妙锦为暗卫和女卫都提前准备了合身的服装,并且伪造了身份,每人都配有腰牌,以免被盘问时露出破绽。 这些腰牌全是从朝廷阵亡将士的身上拿下来的。 暗卫将分批混入朝廷的兵马中,谋为内应。 朱棣心灰意懒,就连夜里对妙锦,都无半分越轨之举,十分克己守礼。 每天倒头就睡,连句荤话都懒得说。 妙锦真的很担心。 二月初九,隆重的祭奠仪式如期举行,祭奠东昌之战的所有阵亡将士,特别是为救他伤重力竭而死的张玉。 朱棣他一字一句的读着,泣不成声。 “奸恶集兵,横加戕害,图危宗社。予不得已,起兵救祸,尔等皆忠秉义,誓同死生,以报我皇考之恩。今尔等奋力战斗,为我而死,吾恨不与偕,然岂爱此生,所以犹存视息者,以奸恶未除,大仇未报故也。 他说着说着,悲痛难忍,不禁失声痛哭,不由得想起为救他而死的张玉,痛心不已,当即脱下战袍,身旁的护卫来不及阻拦,已扔入火中。 他大声说道:“将士在予,情意深厚,予岂能忘?吾焚此以示同死生,死者有知,鉴予此意”。 在场将士无不动容,纷纷请求出征,誓死效力,“人生百年,终必有死,而得人主哭祭如此,夫复何憾?我等当努力,上报国家,下为死者雪冤。” 二月十六,朱棣誓师南下。 出发前,朱棣召集诸将,慷慨陈词:“比者东昌,才战即退,弃前累胜之功,可为深惜。......若白沟河之战,南军怯懦,见战即走,故得而杀之,所谓惧死者必死也。” 为激发将士的斗志,与对手决一死战,朱棣重申纪律。 “有惧死退后者,是自求死”。 “有违纪律者,必杀无赦”。 此时,盛庸二十万兵马在德州,吴杰、平安在真定。 为了充分发挥擅长野战的优势,避免不善攻坚的弱点,燕兵到达保定后,没有冒然攻打德州或真定,而是发兵于两城之间,诱敌出战、各个击破。 二月二十一,燕兵东出移师紫围八方。此时正值春分前后,春寒料峭,清早行军,朱棣的红色战袍上凝结了层薄霜,看上去像是龙纹,栩栩如生,美如刺绣。 将士们发现这样的吉兆,深感此次出征胜利在望,无不兴奋异常,斗志昂扬。 三月初一,燕兵沿着滹沱河列阵扎营,并派游骑前去定州、真定,用疑兵之计延缓平安、吴杰出兵时间,以集中力量攻击盛庸。 盛庸这次的行动十分迟缓,直至三月十二,才行至达单家桥。 燕兵从陈家渡渡河后找不到盛庸所部的踪迹。 朱棣不由得忧虑重重。 盛庸是否已与平安、吴杰会师? 如果他们已经合兵一处的话,燕兵将陷自己于不利境地。 朱棣再派游骑沿着渡河来回搜寻,仍旧踪迹全无。 忽然,河边喧嚣声传来。 原来,派游在巡逻途中遇到的一只在河边咆哮的斑斓猛虎,虚惊一场。 这说明,盛庸尚未抵达,朱棣这才放心,不再担忧遭到夹攻。 他趁机鼓舞将士道,“格杀猛兽,胜敌之征也!” 第65章 夹河之战 三月二十日,探知盛庸驻扎在夹河后,燕兵次日也来到夹河,在距对方四十里的地方扎营。 对于与盛庸交战,经历了接连两次失败后,朱棣变得十分谨慎。 他召集诸将,拿着一支箭,一边在地上画,一边安排作战计划。 唯恐诸将领会不清楚,朱棣又让随行的宦官列作一队进行示范,直至所有人都明白无误为止。 三月二十二清晨,燕兵向夹河列阵前进,中午到达夹河。 盛庸也摆开阵势,令朱棣头痛不已的火器再次闪亮登场,火车、巨铳、强弩等,数量巨大,种类繁多,应有尽有,足以代表当时的火器制造的最高技术水平,同时,战车和大盾也排列于阵前,以结阵自保。 按照原定计划,燕兵先由三名骑兵掠阵而过,引诱敌人追击,随即用强弓压住阵脚。 然后派出万余骑兵,每两名骑兵带一步兵,直奔敌阵。 五千步卒在阵前下马,进攻敌阵左翼,骑兵冲击中军。 盛庸的部众在阵前用战车和盾牌遮挡,层层叠叠,遮蔽得严严实实,刀枪难攻。 燕兵提前准备好木钻,上面横贯带逆钩的铁钉,抛出能把敌人的战车和盾牌勾起来,彼此牵引动摇,使之无法遮挡箭矢等远射兵器的攻击。 然后趁机射箭,万箭齐发,遮天蔽日。 盛庸左翼的将士失去盾牌保护,乱箭中节节后退,仓猝之下,来不及发射火器,双方缠斗到一起,难解难分,火器失去了效用。 燕兵骁将谭渊见敌阵噪动不稳,尘土飞扬,立即上前迎战,冲入敌阵。 盛庸麾下都指挥庄得,面对燕兵凶猛的攻势毫不畏惧,迎上前拼死力战。 混战中,谭渊坐骑跌倒在地,谭渊没来得及起身,便被庄得赶上前一刀杀死,与谭渊一起闯阵的燕将董真保也力战而死。 谭渊善骑射,力大无比,能拉开两石的弓,射无不中,在燕将中的战斗力排名仅次于张玉、朱能。 谭渊战死对燕兵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见敌方博击甚勇,朱棣心知正面强攻难以获胜,率朱能、张武等骁将绕道盛庸的后方,趁着暮色凶猛攻击。 庄得力战正酣,没防备对方从背后突袭,被砍伤,伤重而亡。 在激烈的搏杀中战死的盛庸部将楚智和“皂旗张”。 有人这样形容楚智的骁勇善战:令燕兵“望旗帜股栗”。 楚智陷于战阵被执而死。 “皂旗张”是一位优秀的旗手,因为每战都挥舞皂旗冲锋在前,军中称他为“皂旗张”,听说他力大无穷,能挽千斤。 “皂旗张”死时扔执旗不倒,十分壮烈。 第一天激战下来,交战双方各有伤亡,损失相当。 盛庸是位小心谨慎、布阵严密的的将领,采取防守反击为主的战术,在没判断出朱棣行动方案前,不会冒然进攻。 而谭渊误打误撞,向盛庸发出了一个错误信号。 盛庸不得不调主力围攻,击败谭渊的同时,本身的阵形也露出破绽,因兵力调动出现短暂混乱,机会稍纵即逝。 朱棣以敏锐的战争嗅觉,立即抓住了这个短暂的战机,发起致命一击,将猛将庄得斩于马下,连砍盛庸数名战将。 双方对弈,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带动整个战局发生变化,犹如蝴蝶效应,让人惊叹不已,既为朱棣令人惊艳的军事天赋,也为这神奇的连锁反应。 自从与盛庸交战以来,朱棣接连损失张玉、谭渊两名主将,心痛不已,火冒三丈,亲自带领十余骑不停追击,激情澎湃,竟忘了时间,直到夜色深沉,敌我难辨,才停下来。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无法找到大营,只能就地露营。 三月二十三凌晨,天微微亮,朱棣醒来才发现,周围全是敌军。 他悄悄起身,低声叮嘱护卫别慌,暂时混在里面一动不动。 趁敌人不备,突然飞身上马,穿营而过。 盛庸部将压根儿没想到朱棣会宿在己方营地,惊愕不已,面面相觑,尚未反应过来,朱棣已打马狂奔,穿过敌阵,扬长而去。 朱棣返回营地后,排兵布阵,集结军士,准备再战。 谭渊在燕军中地位很高,他英勇战死,将士的心情难免低落,士气受影响。 朱棣高声鼓舞将士道:“昨日谭渊见贼走,逆击太早,不能成功。兵法所谓穷寇无遏,我先戒渊,令其整兵以待,俟贼奔过,顺其势而击之,为是故也。然贼虽小挫,其锋尚锐,必致死来斗。大抵临阵贵于审机变,识进退,须以计破之。” 谭渊昨天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下手太早了,没把握准时机。今天临阵对敌,只要找到敌人的空隙,奋起一击,还担心不能取胜? 见将士们提起了精神,朱棣趁热打铁,接着加油鼓劲。 “两军相斗勇者胜,此光武所以破王寻也”。 两军相逢勇者胜,昔日光武帝刘秀能以数千兵马击败王寻数十万大军,我们有什么可怕的?朱棣说得振振有词,信心十足。 见朱棣信心十足,将士们深受感染,重新燃起了对胜利的希望,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他们! 朱棣表现出来的自信,不仅是用来鼓动别人的,他的确在尽最大努力争取胜利,他没顾上休息,争分夺秒进行复盘。 他分析对方的弱点,总结经验教训,一改前一天硬冲的做法,令骑兵在双方混战中往来穿插,一旦发现可乘之机,立即发动突袭。 清晨时分,双方列阵会战,燕兵在东北方向,盛庸军在西南方向。 燕兵根据朱棣的部署,以骑兵在阵间左右冲击。盛庸的军队也尽是精锐,战斗意志坚定,阵形被冲开后,很快复合,反复数次,燕兵没收到预期效果。 双方短兵相接,战斗到疲累不堪,各自坐下来休息,继而再战,仍旧僵持不下,箭矢满天飞,战斗了四个时辰,直至午后仍未分出胜负。 实现凤凰涅盘,不仅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还要把握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能否像凤凰那样,浴火重生,关键在于你是否尽了所有的努力。 如果轻言放弃,自暴自弃,永远不可能到达胜利的彼岸。 只要你没坚持到胜利的终点,不管你曾距离胜利有多近,不管你付出过多少努力,在旁人眼里,你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因此,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别无他法。 第66章 神奇的风 双方激战到下午未时,突然刮起了猛烈的东北风,狂风卷着 沙石铺天盖地而来,沙尘蔽天。 盛庸所部处于下风口,逆风作战,顶着风沙,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根本没办法继续打。 而燕兵处于上风头口,他们趁机鼓噪而进,战鼓声和风声混在一起,交汇成惊天动地的鸣响。 盛庸所部抵挡不住燕兵的凶猛攻击,丢盔弃甲,损失了数万人,一路败退到德州。 吴杰、平安本打算带兵与盛庸会合,听闻盛庸战败,重新退到真定。 鸣金收兵后,朱棣回到营地,尘土满面,将士们都没认出他,听见他说话,才知道是燕王殿下,纷纷上前拜见。 这场大风,跟白沟河那场风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神奇,同样对战局的变化起到了关键作用。 燕兵部将纷纷感叹,这是天助燕王啊。 有上天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夹河之战重新确立了燕兵的优势。 燕军将士无不欢欣鼓舞。 盛庸用以守为攻的方式对付朱棣,综合运用各种武器,严密布阵,层层防护,让朱棣难以找到下嘴的地方。 他静等朱棣的进攻,敌不动,我不动。 他等待朱棣进攻时露出破绽,趁机反咬一口。 朱棣不进攻,也没关系,反正盛庸也没什么损失。 他不着急,他比朱棣等得起。 朱棣骑兵的机动性和战斗力取决于人和马的,而这二者都需要吃饭、啃草和休息。若陷入苦战,必无法持久。 时间僵持越久对盛庸越有利。 他要用固守之法耗尽朱棣的锐气。 如果不是一场神奇的大风,这场战役,胜负真的很难说得准。 妙锦看着战报,顿时感觉不寒而栗。 大风相助,意味着上天相助。 得天眷顾,意义重大,这个需要大肆宣扬一下。 想到这里,妙锦提笔写了篇小作文,系统论述两场神奇的大风,在燕王起兵靖难过程中所发挥的关键作用。 写成之后,还没忘交给大文豪朱权润色一下。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明明是暗卫动的手脚,你说成是上天相助”,朱权一脸为难,不想帮忙。 “莫非你有什么想法?”妙锦顿时警惕起来,他不是真的想平分天下吧。 冲锋陷阵、以身犯险的事儿,他从来都躲得远远地,有什么资格平分天下? “狗屁的想法”,朱权第一次在妙锦面前飙脏话,一张俊脸都不由得红了,“我就想着你呢”。 “你在想采琪的鞭子吧?”妙锦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这些天,朱权总有事没事儿想聊这个话题。 妙锦还以为,她和朱棣的事儿,地球人都知道了。 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个不开眼的,对她想入非非。 想就想呗,干想而已,反正也够不着,由他去。 妙锦让女卫把朱权修改后小作文快马加鞭送给朱棣。 如果朱棣没异议的话,那就开始大规模印刷了,得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燕王朱棣才是天命所归之人。 朱权不高兴了,他相当郁闷,妙锦以后要跟自己共度余生的,凭什么老这样向着四哥?! 不行,得问个清楚明白,可别把我当冤大头。 “妙锦,你是不是喜欢四哥?”朱权也不绕圈子,那多浪费时间,还浪费感情。 “你听谁说的?”妙锦反问道,他越想知道,越不告诉他。 告诉他真相后,谁帮忙修改小作文? 还有那么多加油打气鼓劲的诗词,谁帮忙找。 万一哪天朱棣需要这些重拾自信呢。 朱棣出征后,妙锦心中不安,担心再败,于是央求朱权帮忙找了很多励志的诗词,以备劝解朱棣用。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 朱权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懊恼极了,又拿妙锦这个小丫头没办法。 哎!英雄难过美人关。 朱棣收到小作文后,也没细看,就告诉女卫“可以”。 妙锦这个小丫头,鬼主意一个接一个,令人惊叹。 朱棣当然乐得夸大这场风的作用,越多人知道越好。 除了大风恰到好处的助力,还有两方面因素不容忽视,这其中也有妙锦的功劳。 不得不说,妙锦真是多才多艺,擅长用战场对决以外的所有方法搞垮对手。 第一个因素是:盛庸的骄傲轻敌。 自从东昌之战获胜后,各种荣誉加身,赞叹之词从四面八方如雪片般飘来。 只要是个凡人,都难免飘飘然。 盛庸只是犯了一个凡人会犯的错。 他一改往日的小心谨慎,开始变得自以为是,不把朱棣放在眼里。 他骄傲轻敌,以为此战必胜,出征时把庆功宴上要用到的金银器皿、锦绣衣袍都带上了。 关乎面子的大事,马虎不得。 而朱棣却不敢这样放松,他不敢掉以轻心,他再经不起一次失败,他必须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周密布置,随时分析总结,务求必胜。 第二个因素是:吴杰、平安的不配合。 盛庸与朱棣打得难分高下时,吴杰、平安完全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助战,但是他们却在半道磨磨蹭蹭,逗留不前,态度很不积极。 盛庸退到德州后,单家桥仍驻扎着万余守军,朱棣对此并不知情,第二天,朱棣派人回北平报信,信使者走到单家桥被挡住了去路,当晚只能返回营地报告给朱棣。 由此可见,如果吴杰、平安没有中途返回真定,而是继续赶来夹河,仍旧有可能趁燕兵疲惫之机,与单家桥守军夹攻燕兵。 但是,吴杰、平安却在距离夹河战场八十里远的地方,收到盛庸战败的消息,便立即撤回真定了。 由此可见,他们的求战意志实在不怎么强烈。 三月二十五,燕兵击败了单家桥守兵后,移师至楼子营,准备迎头痛击吴杰、平安。 朱棣起初担心他们与盛庸会合,以游骑为疑兵牵制他们的兵力,现在又开始担忧他们不来。 真定城池坚固,攻城难度大,朱棣决定诱敌出战。 第67章 藳城之战 经过深入分析,朱棣预测出吴杰、平安三种可能的行动方案:其一,固守真定不出;其二,出来探听消息后马上回城;其三,主动与燕兵约战。 吴杰、平安主动约战的可能性不大。 朱棣盼着他们早点儿来,开始巧施诱敌之计。 吴杰、平安返回真定没多久,城外逃来了许多挑着担子怀抱婴儿的百姓,他们要求入城避难,而且众口一词说燕兵粮草不足,在四处筹借粮草,营中毫无戒备。 吴杰、平安于是派探哨出去打探情况。 根据探哨收集到的情报,燕兵的确在四处筹粮。 其实,这些逃难的百姓全是燕兵所扮,而四散取粮,也是朱棣有意营造出的假象,为的是诱惑吴杰、平安前来交战。 其实,即使朱棣不用诱敌之计,吴杰、平安也得出兵,以免朝廷问责。 在夹河之战,吴杰、平安迟迟不肯与与盛庸合兵,导致战败,若是战后仍按兵不动,朝廷很可能会问罪于他们,“旷期失律、劳师费财”,略无寸功,这个罪名可轻可重,抄家流放都有可能,因此大意不得。 朱棣的诱敌之计正好激发了他们的侥幸心理。 如果趁燕兵不备,一击制胜,不仅可以避免朝廷问责,还可以转享其功,何乐而不为呢?! 闰三月初六,吴杰、平安没有动静,朱棣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派都指挥郑亨、李远率五千骑兵去真定打探消息。 根据郑亨、李远传回的消息,吴杰、平安已经率军离开真定,到达滹沱河北岸,驻扎在距离燕兵七十里处。 朱棣听闻后,下令立即渡河,接近敌营。 根据阴阳家的说法,这一天“十恶大败”,诸事不宜,而且当时夜幕已经降临。 将士觉得不吉利,请求明天清晨再渡河。 朱棣当场拒绝。 “夫时不再得,机惟易失。今时机如此,岂可缓也?借使缓之,贼退真定,城坚粮足,攻之不克,欲战不应,欲退不能,是坐受其弊。若拘小忌,终误大谋。” 我们一直担心敌兵不出,好不容易将他们引诱他们出来。时机转瞬即逝,怎可迟缓?假如我们动作稍有迟缓,敌兵退回真定,真定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很难攻下来。拘泥于小节,定会耽误大事。 朱棣信心十足的继续说道:“不因小节错过取胜良机,方是兵家取胜之道。” 在渡河的过程中,部将发现河水很深,骑兵可安全无恙地通过,但是辎重很可能会被水泡坏。 朱棣当即下令,步兵和辎重转到下游渡河,他亲自带着数万骑兵,先从上游过河。 上游的河水受数万骑兵穿行所阻,下游的水势果然明显变小,河流变浅,辎重最终得以安全渡河。 妙锦后来阅读战报,看到此处时,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叹:朱棣当真天赋异禀,悟性极佳。 燕兵连夜渡河到对岸,朱棣亲率三千骑兵,沿着河流向西行进了大约二十里,遇上吴杰、平安的兵马。 由于天色已晚,双方没有大动干戈,便各自收兵了。 吴杰、平安立即退到藳城。 闰三月初九黄昏,双方再次试探性交手,到了天黑各自守兵。 为了防止吴杰、平安偷偷撤回真定,朱棣当晚亲自率领数十骑逼近敌营,就地过夜,以牵制敌人。 闰三月初十,吴杰、平安在城西南列阵,阵中结高数丈的木楼,平安登上木楼,居高指挥。 他们排的是方阵。 这样的阵形,最突出的优点是:四面没有明显的缺点,兵力布置均衡。 但是朱棣不这么认为,他向主将分析道:“方阵四面受敌,怎么可能获胜?我们集中力量,猛攻其中一角,只要一角露出破绽,便能击溃整个阵形。” 朱棣令燕兵从四面作势欲攻,同时派最精锐的兵马,集中全力攻击方阵东北角。 双方激烈搏杀,大量燕兵被火枪和弓弩所伤。 燕将薛禄因战马失足被擒,奋勇夺刀,连砍数人,夺马而逃。 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之时,朱棣带领数百名骑兵,沿着河流绕到方阵后面,突然闯入阵中。 一时间,箭矢密密麻麻地射下来,如密集的雨丝一般,全都射到燕王的帅旗上。 朱棣亲率死士冒着箭矢直奔平安所在的木楼。 眼见燕王就要带兵冲到面前,平安一下子心神俱乱,从木楼坠落到地上,慌忙夺路而逃。 失去指挥后,方阵立刻陷入混乱。 燕兵趁机猛攻。 吴杰、平安溃败而逃,往真定狂奔而去。 燕兵穷追不舍,一路追击到城下,生擒都指挥邓戬、陈鹏等人。 战役结束后,朱棣派人将这面被被箭矢射成刺猬的帅旗送回北平。 妙锦在保定府见到这面军旗,不禁心惊肉跳。 朱权率运粮兵,顺道把军旗送回北平,交给世子朱高炽保存。 朱棣希望能以此警示世子孙,使他们知晓征战艰难。 闰三月二十四,朱棣率军抵达大名府,两天后,朱权和妙锦押运粮草而来。 建文帝收到战报后,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再度罢免齐泰、黄子澄的官职,以延缓燕兵的攻势。 朱棣不会因为齐泰、黄子澄被免官而放缓进攻速度,建文帝前后自相矛盾的做法反而让朱棣起兵的理由更加充足。 朱棣向妙锦求证,夹河之战的大风是不是暗卫所为? 妙锦笑道:“大风岂能是人力所为?只不过是人为制造了些混乱”。 暗卫已经全权交给妙锦管理。 因此,暗卫行动前后均无需向朱棣汇报。 朱棣心中暗喜,从风向来看,他的确深得上天眷顾。 妙锦见他一脸喜色,趁机提要求:“上次打赌你输了,把所有的店铺都交给我吧”。 朱棣面露难色:“不是不把店铺给你,而是我现在的安危都掌握在你手里,你不能分心”。 妙锦不满地撇撇嘴:“花言巧语,你的安危怎么会归我负责?” 朱棣笑嘻嘻道:“你能想办法挑拨盛庸和平安的关系,这个方法不错,得再接再厉,想出更多这样的法子”。 “那是三哥和王宁他们做的,我只是组织印刷了点儿传单”,提起这件事,妙锦不禁有些得意。 想不到盛庸和平安真的各有私心。 第68章 情浓 朱棣准备再次给建文帝写份奏书,起草奏书的重任当然得交给文笔最好的人,于是乎,朱权再次为燕王捉刀,不过朱权提了一个条件。 “四哥,让妙锦过来吧,让她也给参谋参谋”,朱权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心虚,他不是为了让妙锦提供参考意见,而是想当着四哥和妙锦的面把话说清楚,否则他心里不踏实,不能到头来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 朱棣二话没说,就让人去请妙锦。 趁着妙锦没到,朱权有个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想要四哥一句准话。 “四哥,我喜欢妙锦,她听你的话,你帮我劝劝吧”,朱权特别特别诚恳地说。 朱棣佯装镇定,转身面对窗子,端起一杯热茶放到嘴边,“妙锦怎么说?” 见四哥没正面回答,朱权心中有些不悦,“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她的长辈”。 场面很尴尬,朱棣不想骗十七弟,但若是以实情相告,搞不好十七弟会认为四哥在跟他抢妙锦。 幸亏妙锦来得快,她衣袂翩翩,像美丽的蝴蝶一样飞进来,“大哥”。 私下无人的时候,她唤他“夫君”、“阿棣哥哥”,在众人面前,她仍称呼他“大哥”,诸将皆称呼妙锦为“大小姐”。 表面上看起来,妙锦仍是朱棣宠爱的幼妹。 难怪朱权会想入非非。 虽然张玉、朱能、纪纲等心腹都曾看到妙锦带着朱棣的玉佩,并听朱棣亲口说过要娶妙锦之类的话,但毕竟尚未过门,没人敢随意谈论王爷的八卦,更何况,朱棣也没大肆宣扬此事,因此知道内情的人仍为少数。 想到这里,朱棣的心底泛出浓浓的歉意。 妙锦一心对他,他却一直没办法给她一个公开的身份。 “妙锦,我跟四哥说了我们的事,四哥的话,你总得听吧”。 朱权耍了点小心机,打算利用信息差,弄出个既成事实,逼迫四哥和妙锦接受。 “我和你什么事?”妙锦一听就急了,眼泪差点儿流出来 。 “我喜欢你的事”,朱权心有点儿慌,他见不得妙锦这样。 “你不是喜欢刘寡妇?”妙锦随口攀诬。 还有这事儿?朱棣闻言挑了挑眉。 “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朱权大呼道。 “在四哥面前还装,大家都看见了,你有事没事总找她说话”,妙锦故意胡搅蛮缠,故意拿刘寡妇恶心朱权,谁让他刚才那样说话,万一让朱棣误会怎么办? 不行,朱权此人心思叵测,再也不能跟他一起押运粮草,和跟她保持距离。 妙锦的大脑飞速转动着,以后得跟朱棣在一起,跟他形影不离,整天粘着他,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他也是她的人。 嗯……这事儿晚上再说。 “四哥,我绝对不喜欢刘寡妇,就是问路的时候多说了几句话,四哥,你肯定会明察秋毫吧”,这下轮到朱权着急辩解了,“我对天发誓”。 朱棣嘴角的抿去一丝笑意,干咳了一下,“妙锦,别瞎说,十七弟不是那样的人”。 “就是”,朱权急忙顺杆爬,对着妙锦说,“你看四哥多明事理”。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明事理?”妙锦是故意的,只要朱权说喜欢她,她就把话题岔开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朱棣假装板起脸,大声喝止,眼神却是无尽的温柔,“妙锦”。 视线一碰,妙锦的心不由得荡了一下,好久没亲热了。 今天晚上绝对不能放过他。 妙锦不再纠缠刘寡妇的话题,朱权见四哥为自己解围,心中安定了不少,提笔起草奏书。 哄着朱权把信写完,妙锦便胡乱找了个借口溜掉了,走之前还不忘偷偷捏了下朱棣的手。 捏得他心神不宁,浮想联翩,恨不得马上天黑,搂着她亲个天昏地暗。 朱权不知妙锦和朱棣心里秋波涌动,还想再提他和妙锦的事儿,朱棣见状,赶紧寻了个借口脱身。 妙锦饭后小憩了一会儿,便让采琪准备热水,撒上香气四溢的玫瑰花,脱去衣裙,缓步进入浴桶,让玫瑰花香浸入每一寸肌肤。 她很想很想朱棣,想得心乱如麻,只盼着他早点儿回来。 朱棣一回到,妙锦便直扑到他怀里,不顾采琪他们尚未退下,紧紧搂着他不放。 朱棣心中柔情涌动,采琪刚带人退出,他的吻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妙锦热情似火,忘我地回应着,贪婪地索取着。 “你知不知道我想你”,她低低地喘着气,扬起拳头捶他的胸。 “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也想妙锦,想死了”,他的唇再度覆上,肆意而疯狂地挥洒着激情,恨不得把妙锦揉到自己身体里。 “妙锦,妙锦”,他咬着她的耳朵低呼道。 她跟他纠缠到一起,说出心中埋藏已久的想法,“以后你去哪儿,我跟着去哪儿,再也不分开”。 “好,不分开,天天在一起”,他忙不迭地答应着。 “阿棣哥哥,阿棣哥哥……”,她挣扎着寻找他唇,她还没亲够。 他的神识在她的低唤声中稍稍回笼,在最后一刻悬崖勒马。 早晚有一天,要完完全全占有她。 她如愿以偿地找到他的唇,狠狠的噙住,如灵蛇一般进入,纵情享受着唇齿缠绵。 她馋他的身子,他的手,他的唇,虽然有时不太老实,乱动一气。 “夫君,夫君,来……”,她紧紧环住他的腰,“夫君,夫君……” 第69章 能否成功 他像一阵柔和而有趣的风,拂过她寂寥的湖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愉悦的涟漪,她情不自禁,徜徉其中。 晨光微曦,妙锦缓缓睁开眼,迷迷糊糊中瞥见他在与寝室直连的书房内。 她穿好衣服,将秀发梳理整齐,走到他身旁。 他手里拿着昨天那份奏书,眼神中尽是焦虑。 “打了胜仗还不开心?”她轻声问道。 “这样打下去,何时是个头?”他苦笑道。 建文帝地盘广,兵力多,物资充足,人才济济,而自己的只不过占有北平、保定、永平三郡。 只要没有彻底击败对手,就得一直纠缠不休。 耗得越久,兵力损失越多,粮草越可能入不敷出,希望越渺茫。 这样消磨下去,迟早会一败涂地。 他怕坚持不到最后,他担心永远不可能成功。 三国时期,诸葛亮后五次北伐中原,使得敌人进不敢战,退不敢追,但却是司马懿笑到了最后,凭借魏国的雄厚实力,不急不慌地跟对手耗着,耗得诸葛亮积劳成疾而逝。 朱棣的担忧不无道理。 她拿出一份从北平带出来的舆图,放到他面前铺开,指着上面标出的一条红线说,“我们直接去京师吧,打来打去,就是为了取而代之”。 她把话说得这样直白,倒令他心中豁然开朗。 “咱们的目标,不是打多少胜仗,而是登上那个位子。那里是先帝定下的都城,那里有先帝长眠的皇陵,那里有朝廷的官员……”她停顿了片刻,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进入京师,逼建文帝退位,你来当皇帝,实现你心中所有的理想和抱负……”。 “这话大逆不道”,他赶紧捂住她的嘴,这里不比北平。 他敛眉思索片刻,拿起笔,写下一行字,“京师城池坚固,守备森严”。 “事在人为,不一定比打济南城更难”,她促狭一笑。 如此重大的事,她却是这么一副轻松的表情。 他在想,自己是否也应该举重若轻。 紧接着,她又写下几个字,“我找人打听一下,京师有多少守兵,粮草能吃几个月。” 他思忖良久,缓缓点头,“也好”。 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吃了败仗,建文帝肯定心情不太好,皇宫的宦侍又要遭殃了,咱们不如……” 两人想到一块去了,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好,去办吧”。 朱棣措辞强硬地表示不敢撤兵,建文帝收到奏书后,一时拿不定主意。 “比闻奸臣窜逐,臣亦将休兵就藩。而吴杰、平安、盛庸之众,犹聚境上,是奸臣虽出而其计实行,臣不敢奉诏。” 方孝孺建议假意答应燕庶人的请求,并派遣使者赴燕,拖延时间,并设法懈怠其军心;同时继续调集各地兵马北征,令辽东兵马入关,攻其后方,牵制其兵力。 建文帝欣然采纳方孝孺的提议,派大理寺少卿薛岩拿着方孝孺起草的诏书去燕兵大营,而且让薛岩带上数千张传单,叮嘱他秘密散发给燕兵 薛岩是个胆小的人,而且早就怀有二心,走到半路,便把传单藏了个严严实实,根本没打算拿出来。 把诏书面呈燕王后,薛岩的内心害怕极了,惴惴难安,担心这份恣行轻慢的诏书惹怒朱棣。 没想到,朱棣读完诏书,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笑着说:“帝王之道,自有弘度,发号施令,昭大信于天下,岂可挟诈以祖宗基业为戏耶!” 薛岩惶惶不安,无言以对,朱棣进一步逼问道:“诏语如是,尔承命之言何如?” 薛岩诚惶诚恐地回答:“但言殿下释兵,来谢孝陵,则兵可息。” 朱棣知道,朝廷并不是真的想为求罢兵,只是缓兵之计,拖延时间罢了。 “宗藩贴危,祸难不已,社稷深忧,必执奸丑,献俘太庙,以谢孝陵,我之愿也。所典之兵,受之皇考,以为护卫,用备不虞,制度已定,难以更改。今欲释兵,是以徒手待缚,此奸臣谬计,欲以欺人,虽三尺童子,不为所罔矣。” 朱棣向直截了当地向薛品指出:所统兵马,是皇考所赐的护卫,用来防备不测,难以更改,诏令释兵,是奸臣图谋加害,这些骗人的把戏,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 妙锦再次收到了朱有炖的回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四个字,“直取京师”。 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妙锦的心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动了一下,泛起丝丝涟漪,令人有些心神不宁。 她把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归结为天气,天空阴沉沉地,像是要下雨。 这鬼天气,阴雨连绵!妙锦捡起一块石头,往池塘里的鱼猛扔过去,努力甩脱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微妙波动。 自从上次朱有炖未卜先知救了朱棣一命,她的心渐渐萌生了些莫名的期待,收到朱有炖的信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想知道他又有那些爆炸性预言。 料事如神这项技能,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容易令人心动的。 会让人在无形中产生依赖。 朱棣正在设宴款待天子使者薛岩一行人,听说妙锦有急事,立马抽身出来。 “信上写了什么?”朱棣回屋后,拿起一本兵书,边看边问,故作松弛状。 心急想看就看呗,用得着这样掩饰吗?妙锦眸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妙锦抓着他一只手,把信放到他另一只手里,把头贴到他胸前,侧耳倾听他的心跳。 “别闹”,他笑着拍了下她挺翘的臀部。 究竟是谁在闹?她恶狠狠地呲牙咧嘴白了他一眼,像头亮出獠牙的凶猛小兽。 他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也不再装样子,把兵书扔到一旁。 对妙锦,他是有自信的,何苦让朱有炖搅得心神不安。 这小丫头,天生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看完信,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此事关系重大,得和道衍商量稳妥,京师的消息你也盯紧些。” 妙锦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提出一个很严肃的话题,“我以后不跟朱权的运粮兵在一起了,我跟着你,你去哪儿都跟着,你跟敌人打的时候,我就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朱棣不置可否,轻抚着美玉般纯净的脸颊,目光温柔得快化成了水。 妙锦攀缠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像小鸡啄米一样亲了他一下,“答不答应?” 他笑了,笑中带着宠溺和戏谑,“答应了有什么好处?” 第70章 周旋 朝廷之所以会派薛岩前来和谈,是因为燕兵击败吴杰、平安后,一路南下,先后攻掠顺德、广平,屯驻于大名府后,诸郡县皆望风归降。 除了派薛岩迷惑朱棣,延缓兵锋,朝廷必定还会调兵,与燕兵周旋,使其无暇南下,并且还会调集更多兵马北征。 在日复一日无休止的周旋、攻守中,慢慢消耗朱棣的实力,使之无力与朝廷对抗,这就是建文帝团队的如意算盘。 妙锦把自己的担忧统统告诉朱棣。 朱棣在想更深一层的问题,如果直接奔袭京师,各地武将的心里怎么想,会不会导致连绵不绝的反抗? 天下经不起长期战乱的消磨,他得尽一切可能减少战端,这需要争取武将的认同和支持,至少不反对。 他要成为大明英主,天下百姓心之所向的千古帝王,而是只顾一己之私的权力野兽。 他比建文帝更清楚民间疾苦,更懂得珍惜民力,他会向世人证明,他比建文帝更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朱棣特意多留薛岩几日,向他展现燕兵的实力,希望薛岩能把所见所闻带到京师,以期用武力威慑的方式减少战端。 燕兵连营一百多里,旌旗招展,遮蔽天空,铠甲和兵器闪闪发亮。队伍整齐,号令严明,步兵和骑兵交错分布,喊声震天。 朱棣令将士们相互较量、比试,个个奋勇争先,英姿勃发,如欲奔腾出笼的猛兽。 薛岩看过后震撼不已,回到京师,如实讲述所见所闻,方孝孺担心导致军心不稳,斥责薛岩是在燕兵游说。 然后,方孝孺的指责无法阻止薛岩内心的转变。 大多数人都会有慕强心理,薛岩也不例外,此次赴燕之行,他的内心已被燕王彻底收服,再难更改了。 五月,盛庸、吴杰、平安等人派兵袭击燕兵的粮饷运输通道,朱权差点儿遇险,抵达大名府后,他气急败坏地要求上书抗议,主动起草奏书,交给朱棣。 朱棣署名后,派武胜去京师面呈建文帝。 朝廷兵马主动挑起战端,让朱棣心里不爽。 避免战端不能是单方面一厢情愿地让步,而是实力碾压。 他得让建文帝尝尝燕兵的厉害。 朱棣在奏书中气势汹汹的指责道,盛庸等人不肯罢兵,必定有幕后主使,请朝廷揪出此人,予以严惩, 如若不然,朱棣便进京讨个说法。 三十多万燕兵,个个如狼似虎,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朱棣指责建文帝团队没有罢兵的诚意,并将战争责任全部推到建文帝身上。 激起战端的指责太重了,建文帝收到奏书,果然吓得不轻,不知如何是好。 方孝孺认为这是燕庶人的计策,坚决主张讲武胜下狱,“天下军马一散,即难复聚。彼或长驱犯阙,何以御之?” 建文帝犹豫再三,采纳了方孝孺的建议。 至此,双方和谈破裂。 从要求罢兵、派使者和谈的低姿态,到逮捕燕使入狱的强硬做法,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建文帝团队对朱棣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建文帝团队在背后搞动作,他们找到了对付朱棣的好办法。 妙锦担心朝廷的办法正好是她最担心的那一种,如同司马懿对付诸葛亮的那一套。 朱棣见他如此忧心,笑着开解道:“放心吧,你男人不会着了他们的道儿,你的提议在我心里放着呢,容我再想想。” 他舔了一下她嘴角的点心渣,打趣道,“这里的点心果然比厨房的要甜”。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和他们周旋一番”,朱棣精神振奋。 妙锦两眼闪亮,“你想到办法了?” 朱棣含笑点头,“来而不往非礼也”。 六月,朱棣派李远率六千轻骑出发,他们穿的是朝廷将士甲胄,远远看上去,跟朝廷兵马无异,只是腰上别着柳枝。 妙锦在暗卫身上用过这一招。 朝廷北征兵马动辄数十万,这么多人在一起,不可能每个人都彼此熟识,主要靠服装、甲胄辨别。 这样一来,便有漏洞可钻。 李远率兵从济宁南下,潜伏到济宁、谷亭、沙河、沛县一带,伺机行动。 六月十五,当德州运粮兵途径沛县时,李远立刻闻风而动,放火焚烧运粮船,将数百万石付之一炬,火光冲天,河中鱼虾尽死。 自从,德州粮草不足,陷入困境,无力袭扰燕兵。 消息传来,京师大震。 同时,驻扎在彰德、尾尖寨等的朝廷兵马,不停袭击燕军粮道,阻挠燕兵南下。 建文帝团队的意图很明显,他们在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朱棣南下。 他们怕了,怕燕军的兵锋锐不可挡。 心虚,实力不足,才会害怕。 对京师虚实了解最清楚的非建文帝团队莫属,既然他们如此害怕,说明京师防备力量确实不足。 以上仅是妙锦猜测,并未得到证实。 朱棣听了这些,回之以狠狠的亲吻,差点儿把妙锦的魂儿吸走。 朱棣亲自带兵猛攻攻彰德,差点儿攻陷,守将赵清派人出城给燕王送信。 赵清在信中说,“微臣今日之所为,不过尽职而已。殿下至京师日,但以二指许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 明朝常以“帖子”指称各种公文。 皇帝所发出的文书命令甚至圣旨,都可称为帖子。 “二指许帖”实际上是指皇帝的旨意。 赵清话里有话,他的表态十分值得玩味。 只要朱棣到了京师,登上皇位,他必定唯命是从。 这说明,他效忠的是大明皇权,而非建文帝。 这是否代表了武将的普遍心态? 赵清仍在督促部将固守城池。 朱棣深深地看了眼城墙,下令撤退。 赵清并未派人追击。 赵清的话,令朱棣感悟颇深,心中的目标越来越明确。 他的目标只是皇位,没必要和大明朝的武将都打上一仗。 这些武将以后都将是他的肱骨之臣,得力臂膀,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和他们周旋上。 朱棣一扬马鞭,疾速向前奔去。 第71章 胶着 双方的较量陷入胶着状态,互有攻守,各有得失。 七月初十,平安趁北平兵力空虚,率军攻击,搅扰北平农业生活活动,世子朱高炽领兵抵抗。 朱棣得知后,立刻派兵回援。 妙锦又接到了一项新任务,处理所有与北平的往来信函。 由于朱棣没把店铺交给她,所以她干起活来,很不积极,唉声叹气,怨声连连。 光让干活不给银子,哼! 她把一个大枣放入嘴里,用力地嚼着,慢悠悠打开一封信,是内侍黄俨写的,“今上遣使至北平,与世子密谋,世子且反,将为朝廷固守北平以拒父”。 饭可乱吃,话可不能瞎说啊,黄俨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诬陷世子?! 黄俨原是朱棣身边的内侍,被朱高煦借用了一段时间,由于三保已经顶替了他原先的位置,于是暂到王妃身边当差 朱高炽是朱棣的亲儿子,怎么可能跟建文帝密谋,黄俨的脑子肯定是坏掉了。 有关建文帝的消息都是大事,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朱棣,妙锦不敢耽搁,拿起信直奔议事厅。 朱棣正跟朱高煦商议兵务 见妙锦进来,朱高煦拱手道:“大小姐”。 朱棣边看地图,边抬眸道:“什么事儿?” 这件事让朱高煦旁听是否合适? 妙锦迟疑着没有开口,朱棣走下来,接过密封,脸色渐渐暗沉。 “此事肯定有假”,朱棣把信递给朱高煦,“你大哥一向孝顺,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 朱高煦看了信后,略微犹豫了一下,又用眼角余光快速扫了眼妙锦,见妙锦面无表情,终于鼓起勇气道,“兄诚孝,但在太祖时果与太孙善也。” 落井下石?! 朱高煦怎么忍心害自己的亲哥哥,难道他不知道这项指控的严重后果吗? 朱棣本就不喜欢世子,万一坐实了世子与建文帝的使者往来密切,他会不会痛下杀手? 妙锦强忍住心惊,没露声色,让大脑飞速运转。 朱棣的脸色越来越沉,怎么办?快想办法啊! 妙锦急得脸上直冒汗,不管了,先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世子不会跟建文帝密谋”。 她语气坚定,但朱棣的脸色未见缓和。 朱高煦道:“大小姐,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世子跟使者密谋,咱们没办法回北平了。” 朱棣握紧拳头,高声道,“纪纲”。 门口的纪纲刚要进来,只见袁焕带着一个人急匆匆跑过,“等等,头儿”,气喘吁吁地接着说,“世子让把今上的使者送来了,快领着我去见殿下“。 朱棣闻声已经过来。 袁焕上前行礼道:“殿下,这是今上让锦衣卫千户张安送来的信,世子没有拆封,让末将直接把信和张安带来,交给殿下处置”。 朱棣神色稍霁,感叹道:“甚矣,奸人之险诈。吾父子至亲爱,犹见离间,况君臣哉?” 虚惊一场,妙锦的心乱跳个不停。 晚饭时,妙锦拿筷子戳着米饭道:“今天的事儿……” 朱棣没等他说完,便断了,“食不言,寝不语”。 规矩真大!她薄嗔了他一眼,继续用饭。 饭后在院子里散步,他先挑起话头,“刚才想说什么?” “你不能随便怀疑自己的儿子,他是你最亲的人,连他都不信,你还能信谁?!”,终于把压抑许久的话说出来,妙锦都快憋死了。 “虎毒不食子,你把我想得太坏了”,他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忘了,朱有爋也是五弟的亲儿子”。 周王朱橚被削的直接原因就是次子朱有爋向朝廷举报父亲图谋不轨。 难道在权势面前谁都不能信?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妙锦头都大了。 “自己不擅长的事不用瞎想,这些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朱棣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我想要店铺”,妙锦眼冒贪婪之光。 “急什么?早晚会给你”,朱棣瞬间被逗笑。 “宜早不宜迟”,那些店铺勾得她食不下咽。 他停下脚步,很认真地问道:“没有店铺的话,还嫁给我不?” “嫁”,她斩钉截铁地立刻回答,唯恐答得迟了嫁不出去。 他满意地笑了,在她嘴巴上狠狠亲两下,意犹未尽,回屋! 离开彰德后,朱棣收拾了尾尖寨放方返回大名府。 七月十五,大同守将房昭奉盛庸之令进入紫荆关,在易州西南峨帽山扎营结寨,以西水寨为首组成寨堡群,凭着险要地势袭击燕兵,不仅威胁保定,还能进窥北平,令朱棣相当头疼。 朱棣派兵力驻守保定,并亲自率军围攻房昭的山寨。 九月十八,平安在北平城下被燕兵击败,退守真定,朱棣得以专心对付西水寨,不仅加大了攻势,还借鉴韩信垓下之战的经验,为使寨中的江南籍将士心生动摇,让围攻将士高唱吴歌。 吴杰、平安得知后派真定兵马支援西水寨。 十月初二,双方展开决战, 朱棣挑选勇士,让他们悄悄登山,在敌人背后大张旗帜,摇旗呐喊,虚张声势。 山寨守军误以为燕子兵力已经攻上山来,顿时惊慌大乱,与真定援兵一起被燕兵击溃。 房昭战败后退守大同。 虽然朝廷兵马没能力发起大规模会战,小打小闹的骚扰从未间断,朱棣只得四处奔波,不停地救火。 朱棣兵势虽盛,每战必胜,但是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丧失了主动权,绝非吉兆。 得设法重新夺回主动权。 朝廷兵马之所以小动作频频,无非是试图牵制燕军兵力,使其无暇南下。 如果燕兵执意南下,并且进展迅速,那朝廷兵马的首要目标 就会变为阻止燕兵南下,而非牵制。 因为,如果朱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京师,朝廷兵马就彻底败了。 盛庸、平安、吴杰等人都不敢不阻拦。 这样一来,主动权就重新回到了朱棣手中,虽然北平承受的压力会增大。 但是,只有这样,燕兵才能破局,以攻为守,而不是被困在北平周边,疲于奔命,白白消耗时间和精力。 这是妙锦的心得,朱棣深表认同。 第72章 挥师南下 攻破西水寨后,燕军与朝廷的对峙形势发生了质的变化。 十一月,蒙古鞑靼部派遣使者来见燕王,表示愿助燕王一臂之力,派兵袭扰蓟辽地区,使辽东兵力无法威胁北平。 辽东兵缺乏优良的战马,不是鞑靼骑兵的对手,一些将士的坐骑,败退时竟然比步卒跑得还慢,被落在后面。 据说这些战马是朝鲜李朝国王赠送的,原本是良马,但是官吏贪图私利,中饱私囊,把良马换成了弩马。 燕兵的后方逐渐稳定下来,朱棣挥师南下的时机成熟了。 十月二十四,朱棣带兵返回北平。 至此,朱棣已经起兵三年,在北方四处奔波作战,虽然接连获胜,但是由于兵力少,攻下的城池,无法分兵驻守,得而复失,无法巩固胜利成果。 燕兵一撤走,这些城池便再度落入朝廷的控制,到头来能长期占据的只有北平、永平、保定三座城池。 听闻建文帝最近处置了很多宦官,妙锦急忙派女卫前去迎接。 熊宁杉帮他们伪造了身份,乔装打扮成商贩。 他们带来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京师空虚可取”。 这验证了妙锦先前的猜测。 道衍认为如此良机,不能错过,不应再执着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应趁京师兵力空虚,疾速南下,必能一举获胜。 “毋下城邑,疾趋京师,京师单弱,势必举。” 建文三年十二月初二,朱棣在北平誓师南征。 他跟将士们说,咱们是正义之师,出师目的在于扶社稷、安生民;他在训令中重申纪律,告诫将士们不得扰民。 “靖祸难者,必在于安生民;诛乱贼者,必先于行仁义。......今予众之出,为诛奸恶、扶社稷、安生民而已。......今我有众,明听予言,当念百姓无罪,慎毋扰之。苟有弗遵,一毫侵害于良民者,杀无赦,其慎之!” 朱棣决心已下,“频年用兵,何时已平?要当临江一决,不复反顾矣!” 傍晚下起了小雪珠,打在瓦上,沙沙轻响,没多久,雪珠变成雪片,稀稀疏疏,像烟雾一样,有一股朦胧之美。 妙锦身穿轻裘大氅,站在廊子上欣赏雪景。 雪花落地即化,青石板甬道上湿漉漉一片,他大踏步向她笑着走来。 屋内炭火正旺,温暖如春,黄泥小炉上堆着一层银炭,压住肆意跳跃的火苗。 饭菜已摆好,妙锦用勺子拨弄着莲子羹,“你答应的,不会食言吧?” 朱棣轻笑一声,“那是自然”。 “我骑马很快的,能跟得上”,妙锦担心他让采琪给自己下昏睡的药。 “放心吧,你以后就是我的近卫余挥”,他将剩下的半碗粥一口气全倒入嘴里。 饭后,他到书房看舆图, 她抱着他的胳膊,把头伏在他肩上,在他耳畔喃喃低语,“明天出征,不早点儿歇息吗?” 他抚弄着她瀑布般的乌黑秀发,“再等等”。 她坐到近旁的榻上,也拿起本书看。 昨夜睡得少,现在困倦得很,上下眼皮直打架,她索性放下书,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子一轻,他将她从榻上抱起,她用手抵着他胸口,看清他的脸后,伸手勾上他的脖颈,“要睡了吗?” 将她轻放于床上,快速脱了衣裳,在她身边躺下,她扑过来,把脸埋入他怀中。 次日一早,妙锦穿上盔甲,跟朱棣一同南下。 行至通州后,朱棣派李远去攻打真定。 十二月十二黄昏,燕兵到达蠡县。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绵密的雪片漫天飞舞, 妙锦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提着食盒踢踢踏踏走出营帐,去看旁师傅做了什么好吃的。 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泡炊饼!妙锦凑近一闻,真香啊! 小半碗汤饼下肚,心里都是热乎乎地,拎起旁师傅早已装好的食盒,给朱棣送去。 妙锦进帐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抖落身上的雪,又去里间看看,也没人,于是让三保去找找。 朱棣去了朱能营帐议事,回来时看见妙锦正守着食盒打盹,走过去细心地拢了拢她身上的警衣。 这件大氅,里边是雪白狐裘,外面暗纹织金绸缎,被烛光一映,流光溢彩,美轮美奂,衬着妙锦的小脸更加俏丽多姿。 朱棣温柔一笑,端出汤饼,大口地喝起来。 妙锦醒来时,他已经吃饱,正在灯下看一份情报。 她伸手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他拿起她的手,轻吻了一下,“梅殷被派去了淮安”。 什么?!妙锦心一惊,猛然坐起,“那宁杉他们会不会有事?”。 梅殷是宁国公主的驸马都尉,宁国公主是马皇后的长女,一向跟朱允炆关系亲近。 梅殷精于骑射,善于谋划,能力不容小觑。 淮安属于京师直辖区域,建文帝可能在做最坏的打算。 妙锦担心梅殷会盯上如意布庄,对熊宁杉一家人不利。 他轻抚着她的背,“宁杉的夫君是淮安卫千户,应该不会有事。” 风雪扑在窗上,簌簌有声,她紧紧靠着他,久久不语。 即便梅殷真要对如意布庄动手,这边也是鞭长莫及,只能空担心,但愿宁杉吉人自有天相吧。 真希望战事点儿结束,这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真是难熬。 李远焚毁真定军储后不久,在藁城击败不期而遇的盛庸部将,小有斩获,算是开年大吉。 收到战报后,朱棣高兴坏了,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透着浓浓的喜气。 几天后,朱能又在衡水小胜一场。 随后,燕军进入山东。 想起济南、东昌之败,妙锦的心不由得提起来,悬在半空。 朱棣没打算和盛庸纠缠,避实就虚,如旋风一般从东昌、济南之间快速穿插而过,接连攻克东阿、东平、汶上等州县后,进入山东南部。 正月十八日,燕兵到达孔子的故乡曲阜,朱棣下令绕道而行,不,再次重申纪律,严禁入境扰民,“犯及一草一木者杀无宥” 燕兵随即绕过孟子的故乡邹县,九天后攻克沛县,踏入京师直辖范围。 正月三十,燕兵到达徐州。 第73章 淝河之战 朱棣带兵趁夜偷袭沛县,顺利攻破东门,指挥王显归降,知县颜伯玮在堂上自尽而亡。 沛县、徐州一带,是京师的北面门户,乃兵家必争之地,而沛县是汉高祖刘邦的故乡。 为了充分发挥徐州屏卫京师的作用,建文帝曾于建文三年九月在这里设立沛丰军民指挥使司,并调集民壮修筑防御工事,连筑七座堡垒,但是由于北方战事已开,身强体壮者全被紧急征调到山东,只剩下部分老弱残民丁,毫无战斗力,徒有保垒,根本不能御敌,一攻即破。 燕兵此番南下,顺风顺水,没遇到太大阻力。 朝廷主力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他们会不会趁机攻打北平?朱棣越想越不安。 正在此时,朱能过来请示,问是否继续南下。 朱棣思考片刻后,凝眉道:“仓促南下的话,徐州守军可能会在背后偷袭,先休整几天,再出发”。 朱能走出营帐,吩咐下去,中军立刻派出数十骑,手执令旗四散传令。 次日上午,天气晴好,风和日丽,清风和煦,妙锦将药材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铺开晾晒,然后牵着枣红马去河边饮水。 河边垂柳依依,层层叠叠,随风起舞,美轮美奂,妙锦突然想起一首诗。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河水碧波荡漾,水光潋滟,婀娜多姿的柳枝在水面上轻轻飘动,似梦似幻,如同仙境。 想不到他也带着龙驹过来喝水。 见妙锦陶醉在美景中,他伸手折了把柳枝,飞快操弄着,翻折几次,将枝叶劈开穿过,一会儿的功夫,变戏法似地做成一个风车。 妙锦惊得目瞪口呆,一脸崇拜地接过风车,鼓起嘴巴,猛吹了口气,风车竟然骨碌碌地转起来,枝条的片叶子犹如蝶翼,像是在振翅欲飞。 真是个心思巧妙的暖男!妙锦的心不由得泛起丝丝涟漪,每丝波痕都溢满了微微眩晕似的愉悦。 他一边为骏马梳理毛发,一边说:“五弟被召回京师了”。 “有炖也回来了?”妙锦清澈的眸子潋滟闪光。 他的眸色一暗,手稍微一顿,闷声道:“回来了”。 不知为何,他话音里似乎带着丝不悦,也许是在担心周王一家人的安全,妙锦宽慰道:“有三哥帮忙劝解,今上不会对周王下黑手的”。 他神情一怔,苦笑了一下,“也许吧”。 为防万一,朱棣让胡骑指挥欸台率十二人,一人两马,火速北返,探察消息。 这队侦察骑兵到达邹县,去河边取水时,正巧撞见河对岸朝廷的运粮兵也在取水,于是趁其不备,发起猛攻。对方猝不及防,慌忙应战,两名千户被擒。 二人十分识趣,主动交待了平安等人的动向。 原来,平安得知燕兵南下后,立即率四万兵马,紧紧跟在后面,虽然尚未出手,但一直威胁着燕兵的背后。 燕兵继续南下的话,必须先将这个大尾巴一举击溃。 二月初一,何福、平安、陈晖派兵前往济宁,盛庸发兵淮上。 朱棣闻讯后,派兵袭击其粮道。 二月二十一,朱棣率军进逼徐州城下,徐州守军出城迎战,战败后,退后城内,从此,紧闭城门,据城固守。 朱棣不再继续攻城,带兵继续南下,三月初一,逼近宿州,并于八天后,到达涡河,平安所部仍尾随其后。 朱棣拿出舆图,分析平安的行进路线,平安追过来有两条路可选:其一,涡河一带地势险峻,林木茂密,便于燕兵设伏;其二,淝河一带,地势比较平坦、植被相对稀疏。 朱棣判断,平安将选择走淝河这条线,他故布疑兵,派游骑阻缓其行进速度,同时率军飞速直奔淝水,打算在淝河迎击平安。 然而,燕兵抵达淝河后连续等了好几天,始终平安没见追来。 朱棣等得有些心焦,为什么呢? 他原本预料平安马上就会尾随而至,一到淝河,便下达了立即迎敌的命令,并没打算长期设伏,因此将士们携带的粮草十分有限。 眼看干粮很快要吃完了,敌人却久等不来,着实让人进退两难。 正当朱棣急得团团转时,夜里派出去侦察的哨探打马疾驰而回,他们听到了平安营帐的更鼓声。 朱棣顿时喜出望外,这说明,敌人就在不远处。 于是,朱棣连夜向将士们安排作战部署。 三月十四黎明,王真等人奉命设下埋伏,诱惑敌人,将士们用上等丝帛包裹束草伪装成金银细软扔在平安所部的必经之路上。 平安的部众追来时,纷纷下马去捡,王真趁机出动,伏兵四起,将追兵围了个严严实实,麈战不休。 正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平安率主力一拥而至。 王真被围困在里面,拼死力战,连砍数人,仍无法脱身,最终寡不敌众,深受重创,挥剑自刎。 强将手下无弱兵,平安骁悍无比,他的部众也一向以勇猛善战着称。 王真在诱敌时战死,朱棣的作战计划被打乱。 当朱棣得知王真阵亡时,平安已经率军赶到,朱棣只能下令迎战。 平安麾下一名番将,名为火耳,格外骁勇,见朱棣亲自上阵,大声高呼着,挺槊向前,直奔朱棣而来。 大有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之势。 形势万分危急,燕兵将士急忙放箭阻截,火耳灰者的战马在距离朱棣十余步远的地方中箭跌倒,他本人也被生擒。 火耳灰者本是燕山护卫的猛将,靖难之役前被朝廷调到京师,出任平安的偏将。 朱棣不计前嫌,视他为燕王府旧人,令其归队,当夜便他担任带刀宿卫,守在自己营帐外,对他信任有加。 火耳灰者深受感动,自从回到燕王身边,便忠心耿耿,誓死效力。 火耳灰者对燕王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妙锦从中嗅到一丝重要的信息。 火耳灰者并不在意效命于建文帝还是燕王,也没有燕王篡逆的概念,并不像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儒臣那样否定和排斥朱棣,这或许反映出当时大多数武将的普遍心态。 第74章 进退两难 淝水之战后,平安暂时退回宿州。 三月二十三,朱棣派谭清带兵去徐州切断平安的运粮通道,使其不攻而自溃。 在徐州击败朝廷的运粮兵后,谭清撤到大店,没想到陷入朝廷兵马的包围之中。 朱棣得知后,急忙带兵前往救援,遭到铁铉的回击。 火耳灰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朱棣前面,奋勇搏杀出,护着朱棣冲出重围。 四月十四,燕兵移师至睢水之小河,搭建浮桥。 第二天,平安带兵过来争夺浮桥。双方展开激战。 双方正在激战时,何福率军沿着河流列阵东进,与平安合力夺桥。 燕兵渐渐支撑不住,将领陈文战死。 混战之中,平安纵马挺槊向前,闯入燕阵,以凌厉的攻势直奔朱棣而来。 朱棣猝不及防,不小心落马。 千钧一发之际,王骐策马冲入阵中,将朱棣拉上自己的战马,方才得以脱险。 何福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带兵夺桥过河。 朱高煦、张武、王狗儿等人按预定计划埋伏在河岸边的树林中,见敌人夺桥而过,便从树林里冲出来,与何福厮杀到一起,朱棣也乘势反扑,两面夹击,逐渐将对方逼退。 平安、何福担心还有其它埋伏,不得不暂时撤回桥南。 自此,双方隔河扎营,陷入僵持状态。 何福据桥坚守,燕兵无法南进,陷入被动,形势十分不利。 何福等人全力以赴,坚守浮桥,对抗燕兵。 燕兵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绝非长久之计。 这样长时间耗下去,必定死路一条,面临灭顶之灾,不仅粮草断绝,还会遭到源源不断前来支援的朝廷兵马围攻, 必须马上另找出路,刻不容缓。 朱棣留下一部分兵力继续对峙,自己带主力往东行进三十里,趁夜过河,绕到敌人背后,黎明时分突然发起猛攻。 平安、何福始料不及,在燕兵的前后夹击下陷入混乱,眼看必败无疑。 谁都没想到,徐辉祖从天而降,带领援兵及时赶到,与平安、何福合力反击,将燕兵击败。 大哥真是一个坚持原则、大义灭亲的人,妙锦躲在不远处的破庙里,听见将士们欢呼魏国公,心里真不是滋味。 只要大哥来得再晚那么一小会儿,整个战局也许就不一样了。 破庙前的院子里有一个地窖,不深,采琪能从窖底一跃而上。 地窖里茅草堆下藏着几个拳头大小的柿子,触手冰凉,没有腐烂变质。 妙锦舍不得吃,爱不释手地放到布袋子里,朱棣肯定郁闷极了,拿整个哄哄他。 回到营帐,妙锦洗净柿子并撕开外皮,放到碗里,啃着炊饼等他回来。 她特意描粗了眉毛,抹黑了脸,尽力让自己的形象与近卫的身份更贴近。 朱棣脸色凝重地进了帐篷,看了看碗里的柿子,说道:“我送去伤兵营”。 “这是给你吃的”,妙锦的声音跟蚊子一样弱。 他还是听见了,从里面拿出一个最小的给妙锦,“吃这个吧”。 妙锦赶紧接过来,如果她拒绝的话,他会一个不剩地全送走。 她知道他肯定吃不下东西,她得给他留一个。 等他再次回到营帐,妙锦立马把柿子捧到他嘴边,他低头咬了一口,笑道:“嗯,很甜”。 妙锦也吃了一口,确实甜,还没有涩味,她再次把柿子递过去。 你一口,我一口,两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妙锦想跟他说大哥的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在满朝武将中,誓死不降燕王的很少,大哥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是地位最高的一个。 她不敢让他对大哥手下留情。 因为在战场上,哪怕一瞬间的犹豫,都可能是致命的。 大哥也不会对他客气的。 看她担心又为难的可怜样,他将她揽入怀里,故作轻松道:“把他们家白菜拱了,你大哥肯定恨死我了”。 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妙锦羞得满脸通红,扬起拳头在她胸前捶了两下。 也许,大哥还不知道她和朱棣的事。 还有一场恶仗要打,妙锦没敢多待,早早回了自己的营帐。 他需要独处,需要静下心神思考,需要独自消化一些难以启齿的糟糕情绪…… 妙锦忽然觉得,自从和他在一起,自己真的长大了很多。 以前只顾着自己高不高兴,现在更多地去照顾他的感受,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即使面对最亲密无间的爱人,也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就像有时夜里妙锦会背对着躺一会儿,想想梅园和阿楹,有时也会想起有炖。 四月二十二,双方再度交战,战场在灵璧西南三十里的齐眉山。 战事异常激烈,一直从中午打到黄昏,在几支朝廷兵马的联合攻击下,燕兵渐落下风,再一次以溃败收场。 蔚州卫千户李斌在混战中,坐骑马失前蹄,被擒而死。 接连战败,朱棣心灰意冷,甚至萌生了退意。 胜利遥遥无期。 他累了,不想再打了。 他想回家,回北平。 他的心颓败到极点。 自从经由徐州南下以来,燕兵在淝河、小河接连失利。 而且,此时正值初夏,江淮一带的天气逐渐进入暑湿熏蒸状态, 燕兵将士以北方人为主,对这样的天气极度不适应,再加上连日作战,得不到充足休息,不少将士染病,士气低落,斗志渐无。 齐眉山溃败后,不少将士提议先回北平,或者暂时退到河北,以避开敌人兵锋,选择有利地势休养生息,图谋后举。 燕兵进退两难,陷入困境,将士们怯战之意十分明显。 朱棣召集诸将,询问他们的意见,“欲渡河者左,不欲者右。” 结果大部份将领站在左边,只有朱能、郑亨等少数几个人站到右边,主张继续进军作战,猛将王忠站在原地,不知如何选择。 朱棣忍不住发火,脸色铁青,““欲渡河回归者,听其自便。” 见朱棣发火,主张北归的部将们心里慌了,没有人再班师之事。 朱能坚决力挺朱棣,站出来说道:“用兵未必常胜,岂可因小挫而自沮!项羽百战百胜,竟亡;汉高屡败而终兴。自殿下起兵以来,克捷多矣,此小挫何足置意?但当以宗社为重,整兵前进耳。” 汉高祖刘邦十战九不胜,最终得天下,王爷起兵以来,多次获胜,打得敌人找不着北,这么点儿小的挫折何必在意。 朱能的一番话,坚定了燕兵将士的信心,使他们重燃斗志。 在接连不断的挫折面前,只有把自己锤炼成打不死的小强,才能硬扛到底,迎来最后的胜利。 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每一份成功的背后,都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付出。 奇迹和机遇总是青睐于有准备的人。 不经历一番风雨,怎么能见彩虹? 第75章 灵璧之战 见朱棣被逼入绝境,妙锦顾不得许多了,她豁出去了,要拿大哥的清誉赌一把。 妙锦给大哥写了一封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的信,洋洋洒洒,表达出大哥的无限思念之情,然后真诚地表示,大哥的计划,燕王愿意全力配合,包括再次诈败,直到朝廷把统兵权交到大哥手上。 然后让女卫按照信中的大致意思和笔迹,誊抄数份。 接下来,她让人把纪纲叫来,让纪纲集结暗卫,从中挑选出身手最好的十个人,穿上燕兵服装,每人发给他们一件首饰和一封信,每隔一个时辰派一人去魏国公大营送信,行事务必张扬,务必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 纪纲领命而去,一刻钟后,第一位燕兵信使出发。 送出去两封信后,朱棣才知晓此事,反应太迟钝了。 妙锦顽皮一笑,冲她促狭地摇头。 朱棣一把将她拽进营帐,低声喝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会把你大哥害死,建文帝本来就不信任他”。 “没那么严重,建文帝不敢害大哥,他顶多就是不再重用大哥,他要是处置了大哥,所有武将都将寒心,他没那么傻。” 朱棣轻轻松开手,“你不能这么帮我,我能打赢,我已经想好了计策”。 “什么计策都比上让大哥撤回京师”,妙锦飞速扫了眼账内,见四下无人,上前环住他的腰,笑嘻嘻道:“放心吧,大哥不会有事,只要你答应我,进入京师后不为难大哥,大哥今天所的委屈就算没白受”,妙锦收起笑脸,正色道:“你答应吗?” 朱棣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郑重抬手道:“我朱棣发誓,一定会善待徐辉祖,魏国公的爵位永远世袭罔替”。 妙锦调皮地与他击掌,“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他握住小丫头的手,心里暖意盈盈。 对于朱棣而言,的确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如果无法尽快击退朝廷兵马的阻挡,直取京师的计划将宣告失败。 自此接连好几天,朱棣昼夜不解甲胄,随时准备决战。 这时,朝廷讹传燕军已兵败,京师不可无良将,遂召回徐辉祖。 两日后,建文帝的诏书到达军中,魏国公徐辉祖即刻返回京师。 据说,召回徐辉祖的理由如下:燕军已经溃败,京师不可无良将。 哎,建文帝的疑心当真很重,妙锦重重地叹口气,她为大哥感到委屈。 反过来一想,如果他对大哥深信不疑,事情反而难办了。 大哥脑子里想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而建文帝在意的是,徐辉祖的两个妹妹都是朱棣的女人。 也许是君臣缘分不足吧。 实际上,何福、平安的处境也并不轻松。 虽然前军接连打了几个胜仗,但是后军不继,而且饷道已被燕兵切断,粮草供应不上。 在河边扎营不易防守,为长远之计,何福不得不移营,于四月二十五移至灵璧,与平安合兵一处,修筑高深堡垒,加强防御,固守待粮。 为确保粮草安全运达,平安亲自率六万精兵护送。 如此良机,朱棣岂会放过? 他率燕兵精锐,全力以赴,突袭平安,将平安的运粮队伍一切为二,各个击溃,彻底切断其粮草供给。 何福率全部兵马出动,赶来救援,而朱高煦早已设下埋伏,带伏兵击退何福。 粮草之争,成为了此战胜负的关键,双方皆倾巢出动,拼死力战。 粮草完全断绝后,被困在堡垒中的朝廷兵马,定然无法再坚守。 熬过了重重艰难,朱棣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没有粮食,坚持不了多久,何福、平安只得设法突围,赴去淮河获取给养。 他们传令全军,次日突围以三声炮声为号。 没承想,意外发生了。 无巧不成书。 四月二十九黎明,何福、平安还没来得及发出突围信号,朱高煦已率燕兵前来猛攻,顿时炮声四起,连续不断。 守军听到炮声,以为是何福、平安在下令突围,纷纷争先恐后,夺路而出。 但是刚出营门就迎面赶上了燕兵的截杀,这时才醒悟过来,刚才的炮声并非行动信号,但为时已晚,进退不能,一片混乱。 前面的人刚退至营垒,后面的人就疯狂挤压过来,互相紧挨着,差点儿挤成了肉饼,朱高煦率众猛冲猛打,凶狠压缩着他们的立足空间,不少人挤得掉入深深的壕沟之中,乱成一团,惨不忍睹。 守军营垒很快被燕兵攻破,总兵官何福慌忙单骑逃走。 平安、陈晖、马溥、徐真、孙成等三十多名高级将领全部被擒。副都御史陈性善、大理寺丞彭与明、钦天监副刘伯完,以及随行内官全都没能逃走。 一百五十多名指挥以下的将领同时被擒,朝廷死命阻挡燕兵的主力几乎全军覆没。 朝廷兵马的主力被彻底击溃,从此,燕兵在长江以北再没遇到大规模抵抗。 一千六百年前决定楚汉之争的垓下之战也发生在这一带,历史惊人的巧合,妙锦感慨万千。 建文帝采纳齐泰、黄子澄的建议,密令辽东兵马南下与铁铉在济南会师。 但是,朱棣早有防范,辽东兵马五月一日行进到直沽时,被燕兵击溃。 灵璧之战是靖难之役的关键一战,很多偶然因素在灵璧之战中起作用,朱棣再次宣称是上天眷顾。 妙锦紧密配合,指挥女卫连夜印刷了很多传单,到处散发,为朱棣大力造势,争取民心。 粮草争夺失利,让何福、平安慌了心神,乱了阵脚,很多事情考虑不周,欠谨慎,仓促定下三声炮响为信号,没考虑到燕兵偷袭等紧急情况。 建文帝团队虽然知道朱棣志在京师,却没竭尽全力,阻挡其南下,也没调动北边各地兵力进窥北平。 数月之内,朝廷诸将各自行动,缺乏统一调度、总体规划,使燕兵有机可乘,切断粮道。 朝廷兵马各自为战,没能聚成合力,虽然接连小胜几场,但最后以溃败告终, 当年徐达、常遇春统兵北伐,父皇在应天坐镇指挥,调兵遣将、运送粮草,并先后两次去开封面授机宜,时刻关注战事进展,及时供给所需,片刻不敢懈怠,终于成就千秋功业。 父皇的雄韬伟略、神机妙算、谨慎持重,远非建文帝所能及。 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朱棣心潮澎湃,总是想起父皇的英明神勇,壮志激荡于胸,决心更坚定。 第76章 祭拜祖陵 灵璧之战大获全胜,一扫往日的晦气,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燕兵上下无不喜气洋洋。 旁师傅从哪里弄来两块鱼头,放在灶间烤熟了,让人送了过来。 妙锦被突然传来的香气吸引,急急忙忙蹦跶过来,脸上馋意尽显,“什么好吃的?” 这个季节吃芋头,确实是个稀罕物,妙锦惊呼连连,赶紧拿起一块,剥开来吃,软糯香甜。 “嗯”,妙锦幸福地哼了一声,太好吃了!虽然有点儿烫。 她吃得满脸黑灰,跟个花猫似的。 他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你也来一块吧”,她给他剩了块大的。 他摇头不接,她硬塞到他手里,“快吃,快吃,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把芋头的皮剥干净,放到一个碗里,对妙锦说:“把这个也吃了”。 说完就出去打水,让妙锦洗脸洗手。 妙锦也不客气,拿起来继续吃,等他进来后,掰下来一块,喂到他嘴里,“甜吧?” “甜”,他点点头,脸上漾起和煦的笑。 “打算怎么处置平安?”妙锦洗干净手和脸,回到他身边继续整理文书。 “送回北平,为我所用”,他正低头看舆图。 “他在战场曾想取你性命”,妙锦提醒道。 “只是为尽忠而已,他以后不会了”,他语气淡然。 “你怎么知道?万一他有二心……”,说心里,妙锦有点儿害怕这样的猛将,猜不透他们心中所想。 “他是父皇的养子,我待他如兄弟,相信他不会有二心”,他声音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胸襟,令妙锦深感佩服。 高手过招,分出胜负即可,点到为止。 英雄之间,惺惺相惜,大抵如此。 朱棣爱才,不忍伤平安。 妙锦走到帐外,驻足远望,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雨丝亮晶晶的,让人的心不知不觉觉轻松、敞亮。 不多会儿,细雨渐渐幻化成雾气一样,似有若无,美如仙境,令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朱棣抬头看着她的身影,心中骤然一暖。 他喜欢她这样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长相厮守,岁月静好。 他希望尽快结束战争。 自从起兵以来,不少燕将死于平安之手。 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此次能将其擒获,,燕兵将士无不振奋欢喜。 当平安被绑到面前时,朱棣回想起昔日战场上,几次差点儿被平安刺于马下,不禁问道:“淝河之战,公马不,何以遇我?” 在淝河之战,如果战马没有跌倒在地,你将如何对手? 朱棣这样问,也许只是给平安一个机会向自己示好。 但平安的回答毫不客气:“刺殿下如拉朽耳。” 平安作为武将,说话远不如文臣委婉含蓄。 这番不太愉快的对话之后,不少燕将猜测,平安必然难逃一死,但是朱棣没这样做,他再一次充分展现了自己成熟冷静的处事心态和不同寻常的耐心。 有何面目去见天子? 对于朝廷武将,朱棣尽量以礼相待,最大限度地拉拢,争取他们的认同,或者是不反对。 他懂得武将的无奈与不易,对武将的处境感同身受。 他下令将生擒的所有武将全押送北平,以免增加南下的阻力,而将陈性善等文臣放走。 陈性善在回去的路上感叹道:“辱命,罪也,奚以见吾君?” 有辱使命,有何面目去见天子?陈性善这样一想,便穿着朝服从马跳下去,投河自尽。 彭与明、刘伯完被放归后,也觉得没脸面圣,改换服饰,隐姓埋名而去,不知去了哪里。 平安所部在灵璧之战几乎损失殆尽,盛庸所率兵马更加显得势单力孤。 至此,朝廷兵马实际上已无力再阻挡燕兵南下。 一些原本观望之中的武将,见燕兵势力越来越强,纷纷归附朱棣。 灵璧之战后,朱棣继续挥师南下。 淮安是南下的重要通道,镇守淮安的将领是驸马都尉梅殷。 朱棣给这个妹夫写了封言辞恳切地信,以“进香”为由,提出“借道”请求。 梅殷对朱棣的真实意图心知肚明,但是又假装没有领会朱棣的真正用意,只按字面意思回复。 “关于进香之事,皇考有禁令,不遵者为不孝。” 梅殷见佯装不解其意,朱棣也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再写一封信派人送去。 “今兴兵除君侧恶,天命有归,非人所能阻。” 朱棣将“借道”之意直言相告,不再找借口,梅殷不能继续装下去,只得正面回应。 梅殷不想行方便,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下令割去了使者的耳朵和鼻子,对使者说:“留汝口,为殿下言君臣大义。” 既然把君臣大义摆出来,说明梅殷选择了忠于建文帝。 遭到拒绝后,朱棣只得改道,避开淮安,选择从泗州渡过淮河。 五月,燕兵进抵泗州,守将周景初不知如何是好,召集部将商议对策,众人也拿不定主意,最后求助于占卜。 据说占卜的结果显示:投降燕王为吉,于是周景初率领部众打开城门迎降。 先帝的祖父母葬在泗州,朱棣进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祭拜祖陵。 出发前,他特意让妙锦梳上妇人发式,穿上王妃服装。 他仔细打量了她服饰妆容,检查有无不妥之处,然后郑重其事地妙锦说:“拜了祖陵,你就是我朱家的媳妇”。 妙锦温柔而坚定迎上他的目光,“至死不渝”。 他拉起她的手,走在最前面,所有跟在后面的文臣武将,都会明白妙锦的身份,她是朱棣的女人,她跟着自己的夫君去击败朱家的祖宗。 拜了祖宗后,不管有没有册封仪式,她都是他的妻,从此,她就是朱棣的媳妇,是他心目中的正妻。 朱棣终于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以最郑重的方式向世人宣布:徐妙锦是他的妻。 朱权带着运粮兵赶到时,已经是祭拜祖陵的第二天。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四哥这么做,不就是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吗? 太伤人心了,四哥明明知道他心悦妙锦。 他一怒之下想去找四哥摊牌。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第77章 朱权的成全 从此,不跟着四哥你鞍前马后,运送粮草物资了,我要带着我的大宁兵马投奔朝廷,朵颜三卫不再任你驱使。 朱权怒气冲冲地来到朱棣的营帐。 一见朱权进来,朱棣马上热情相迎,手里拿着一盘糕点,“来,十七弟,快来尝尝妙锦做的粟米糕,味道不错”。 朱权手一挥打掉朱棣手中的盘子,糕点散落了一地。 朱权眼含热泪,气得手直发抖,“四哥,我早跟你说了,我要娶妙锦,你这是要捷足先登、抢兄弟之妻吗?” 朱棣不疾不徐弯腰去捡地上的糕点,轻轻吹了吹,粘在上面的尘土丝毫没动,他浑不在意,直接放入嘴中,正色道:“十七弟,妙锦对我一往情深,我不能辜负她”。 “你有自己的王妃,你已经娶了妙云姐,为什么还要对妙锦下手?你对得起妙云姐的一往情深、忠贞不渝吗?要不是她在北平苦苦支撑,你那个废物儿子能守得住北平吗?丢了北平,你就是丧家之犬,你知道吗?” 朱权暴跳如雷,仍在滔滔不绝地指责。 朱棣无言以对,只能慢慢等朱权平息怒火,恢复理智。 他喜欢妙锦,妙锦也喜欢他,他不可能让妙锦嫁给别人。 从第一次亲吻妙锦开始,他就下定决心要娶她过门,从未变过。 他不是登徒浪子,不是玩弄感情的高手,他定要娶妙锦为妻。 妙锦只能是他朱棣的媳妇。 两个人的营帐相距不远,听到朱权哑着嗓子不停地控诉,妙锦再也忍不下去,向采琪要了鞭子,径直向朱棣的营帐而来。 朱权正骂得兴起,没想到妙锦会来。 妙锦那妇人的发式刺得他痛不欲生,他的心疼到了极点,“妙锦……” 妙锦提着鞭子,缓缓走到朱权面前,冷冷地注视着他。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朱权痛得浑身发抖,“妙锦,你爱四哥?” 妙锦毫不迟疑、十分肯定的一字一句回答:“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朱权的眼泪唰地一下如泉水般涌出,他转过身去,不想让妙锦看见自己如此狼狈。 “你是不是喜欢听我弹琴?”朱权一直认为,妙锦曾对他心动,那是他第一次为他抚琴,用的是他最心爱的飞瀑连珠。 “我也喜欢京师城东头李家铺子的炙猪肉,还喜欢汪记早点铺的豆腐脑,喜欢兴林布庄的漂亮裙子,……” 妙锦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跟成亲有什么关系?” 朱权的心像高处猛然掉落的瓷器,摔得粉碎,遍地都是细小的碎渣,再也无法拼接完整。 只有你最爱的人,才能伤你最深。 伤得体无完肤,避无可避。 你向最爱的人毫无保留地献出一颗真心,她便知道了何处下手伤你最重。 朱权跌跌撞撞地出了营帐,他的意志被彻底击垮,再也无心气跟谁置气。 随他去吧,最心爱的妙锦都丢了,冲冠一怒又有何用? 妙锦的心已经给了四哥。 报复四哥,第一个受伤的便是妙锦。 他纵使再不甘心,也不忍心见妙锦受伤。 妙锦,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为了你才放手的。 无论哪方面,我都不比四哥差,既然你做了选择,我便…… 成全! 朱权咬牙决定,痛下决心,只要妙锦喜欢,他可以成全。 他留下书信一封,带着数十骑护卫,一路向北而去。 大宁城已无自己的兵马,先回保定府住些时日吧。 经过三年多的艰苦征战,朱棣距离京师越来越近。 他站在洪泽湖畔曾祖的陵墓面前,泪流不止:“横罹残祸,几不能见陵寝。荷祖宗神灵,相佑予躬,今日得拜陵下。霜露久违,益增感怆。......” 到这时,盛庸部下仍有数万兵力,而且统领着水师,他带兵在淮河一线屯兵据守,阻遏燕兵渡河。 朱棣重施故计,派兵正面强攻,假装渡河,同时选派精锐从从上游悄悄从上游渡河,神不知鬼不觉绕到敌人背后,发动突然袭击。 前后夹击之下,盛庸战败乘船逃走。 朱棣挥师渡过淮河,并于当天攻克盱眙。 这种计策屡试不爽,一方面说明对手疏于防范,另一方面也说明,朱棣已经将这类计策已经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令人防不胜防。 朱棣在兵法上的心得日臻化境,已经转化成大脑深层的潜意识,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一种直觉,不需要刻意苦思冥想,不用消耗多少脑细胞。 占领盱眙后,朱棣的下一个目标是扬州。值得玩味 除了退守长江的盛庸之外,建文帝能依靠的兵力还有两支。 一支是凤阳的守军,由都督同知孙岳、守令徐安率领。 孙岳、徐安在凤阳大修防御工事,建造军事器械,拆掉寺庙,用这些建筑材料建造战舰,修筑了望高台,打造兵器和铠甲,同时在淮西兴建营寨,对水陆两方面的作战都提前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倾力固守。 另一支是朱棣的妹夫——镇守淮安的梅殷。 梅殷是汝南侯梅思祖的侄子,才能出众,深受先帝看重,据说先帝临终前曾密令他辅佐建文帝。 梅殷对朱棣的借到请求不买账,那么当朱棣进攻扬州时,梅殷会不会派兵偷袭朱棣的后方? 为了进行更准确的分析判断,妙锦收集了很多相关资料。 她注意到一件怪事,建文帝对于这样一个可用之才,一直没给他机会发挥重要作用,直到朱棣南下进逼,武将可派时才想起来让梅殷去驻守怀安。 此事十分怪异,由此可见,建文帝与梅殷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密切。 因此,妙锦猜测,朱棣攻打扬州时,梅殷大概率会按兵不动。 守住淮安不丢,他已经尽了臣子本分。 如果带兵去扬州攻击朱棣,万一淮安有失,反倒是一桩罪过,得不偿失。 偷袭朱棣成功的话,万事大吉,皆大欢喜,一旦失败,所有的罪责都得由他承担,还有可能连累子孙。 主动进攻,风险太大,不如老老实实守城。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平平安安保住已经到手的富贵,方为上策。 这是妙锦对梅殷心理活动的猜测,有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妙锦认为,孙岳、徐安的思维逻辑与梅殷大致相同。 第78章 议和 梅殷、孙岳、徐安更多的是尽守城之责,而非全力与朱棣对抗。 万一最后胜出的朱棣呢,总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毕竟,能豁出一切的人仍是少数。 大多数人做事,牵绊太多,容易瞻前顾后。 因此,妙锦得出结论,朱棣进攻扬州时,他们会选择据城固守,按兵不动。 朱棣对妙锦的判断置之一笑。 这个反应太平淡了,妙锦甚觉无趣,就算是你媳妇了,也不能如此敷衍啊,夫妻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 “你都不夸夸我的吗?” 妙锦明亮的眸子中秋水涌动,朱棣知她言外之意,飞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猜测不会有人突然闯入,才搂住她柔软的腰身,在樱唇上用力亲了数下。 摸着微微肿起的嘴唇,妙锦的心又飘忽起来,她想梅园了,想带朱棣去梅园住一段时间,卿卿我我,耳鬓厮磨,越想脸越发烫。 五月十一,朱棣率兵向扬州方向进发,五月十七,抵达扬州西北约一百里的天长。 作为南京门户之地,扬州防守堪称严整、齐备,但是守城将领心不齐,各有各的心思,让燕兵有机可乘。 扬州卫指挥王礼早就想归降燕王,不料被镇守指挥崇刚、监察御史王彬察觉,将他囚禁起来。 王礼的弟弟王宗及其部众不能正面对抗,只能暗自谋划,伺机行动。 朱棣为拿下扬州,发出悬赏通告,擒获王彬者赏官三品。 这个比较有诱惑力,勾得妙锦的心蠢蠢欲动,想以近卫刘挥的身份办这趟差,也赚个三品大员当当,威风一番。 像诸葛亮一样,羽扇纶巾,在朝堂上口若悬河,舌战群儒,或者运筹帷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想想都倍觉快意。 想归想,她现在的身份不太适合以这种方式出风头,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满心酸溜溜地把差事交给纪纲去办。 王彬听闻燕王在悬赏捉拿自己,防守更加严密,随时随地都带着一个能举千斤的大力士保护人身安全。 王宗等人苦无机会下手,只能继续等。 朱棣得知后,派吴玉秘密潜入扬州,与王宗密谋行动计划。 花费重金贿赂大力士的母亲,让她把自己儿子叫出来,当王彬解甲沐浴之时,早已暗中埋伏好的千户徐政、张胜乘机出动,将王彬当场擒获,王宗等人将王礼从狱中救出。 五月十八,王礼、王宗兄弟二人感念燕兵的大恩,立即下令打开城门,迎接燕王入城。 妙锦有点儿失落,本以为朱棣会采纳她的提议,让纪纲去擒王彬,这样一来,她作为纪纲的顶头上司,多多少少也能沾上点儿好处,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久,高邮、通州、泰州先后归降。 燕兵随后攻占仪真,在高资港北岸扎营,燕军舟师在大江之上来来往往,旌旗招展,猎猎作响,气势逼人。 一旦燕兵渡江,京师就保不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建文帝再也没闲心跟身边的文臣商量宫殿改名之事了,他一边令各地兵马勤王,一边下诏“罪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钦奉皇祖宝命,嗣奉上下神只。燕人不道,擅动干戈,虐害万姓,屡兴大兵致讨。近者诸将失律,寇兵侵淮,意在渡江犯阙。已敕大将军率师控遏,务在扫除。尔四方都司、布政司、按察使及诸府卫文武之臣,闻国有急,各思奋其忠勇,率恭义之士、壮勇之人,赴阙勤王,以平寇难,以成大功,以扶持宗社。呜呼!朕不德而致寇,固不足言,然我臣子其肯弃朕而不顾乎?各尽乃心,以平其难,则封赏之典,论功而行,朕无所吝。故兹诏谕,其体至怀。 朝中不少官员奉旨到各地募兵,却很少见有人带兵回来护卫京师。 一些朝廷大臣见形势不乐观,纷纷上书请求到外地驻守。 由此一来,京师的防卫力量更加空虚。 建文帝,这位文弱的天子,眼看要被他的臣子们抛弃了。 患难见真心,直到此刻,方孝孺仍在尽心尽力为主分忧,虽然提出的方法不一定有用,但忠心可嘉。 “事急矣,宜以计缓之。遣人许割地,稽延数日,东南募兵当至,长江天堑,北兵不闲舟楫,相与决战江上,胜败未可知。” 事情紧急,只能实行缓兵之计,派人赴燕议和,假意许诺割地。拖延数日,等官员从东南募兵回来,凭借大江天堑,与之决战于江上,北兵不善水战,燕兵不一定能胜。 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朱棣怎会同意议和? 但是建文帝心乱如麻,已经没了主张,他从未遇到过这样危急的时刻,没有经验。 于是,建文帝按照方孝孺的建议,派庆成郡主前去议和。 五月二十二,庆成郡主奉旨来到燕兵营地。 见到堂姐,朱棣失声痛哭,“我不图更有今日,今与郡主相见,有如再世。” 我没想到能活到今日,此刻与郡主相见,恍若再生。 这番话透着那么浓浓的心酸、痛苦、无奈,庆成郡主也忍不住潸然落泪。 骨肉之间,刀兵相见。 想想都令人心痛。 停止哭泣后,朱棣向堂姐问起周王、齐王在京师的情况,庆成郡主回答后也趁机转达了建文帝割地求和的提议。 朱棣一听,神情立马变得严肃,严词拒绝道:“吾受命皇考,封建茅土,且不能保,割地岂其本心哉!此奸恶谬计,欲以见欺,焉可为信?我此行在诛奸恶,以清朝廷,奠安社稷,保全骨肉。事已,得复故封幸矣,余非所望也。” 朱棣只是说说而已,他怎会甘愿返回封底再当一个藩王? 之所以振振有词地说出这番话,不过是在表达拒绝之意。 庆成郡主心里很清楚,却想不出更好的说辞来回应朱棣的话,只能无言以对。 见脸上神情复杂,朱棣进一步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此奸臣欲姑缓我,以俟远方之兵耳。” 朱棣一语中的,这是奸臣的缓兵之计,为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第79章 拒绝议和 天气热得像是在火里烤,两条野狗伏在树荫处吐着舌头。 妙锦牵着枣红马经过时,野狗懒洋洋地吠了两声,其中一条毛发很漂亮,妙锦不禁回头多看了一眼。 回到营地时,看到一个小宦侍急匆匆地四处乱转,像是在找什么? 妙锦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小宦侍快步走过来,恭敬地答道:“回娘娘,庆城郡主的大黄不见了”。 虽说藩王的妻子,被称呼为娘娘没什么不妥,但这个称呼,让她脑仁疼,妙锦不喜欢。 夏初月殉葬前也被称为“娘娘”。 此时她的脑中混合了两个人的记忆,她忘不了夏初月的凄惨命运。 妙锦微皱眉头,“大黄是谁?” “是一条狗”,小宦侍低眉顺眼地回答。 “你往那边找找看”,妙锦指了指河边。 营帐内,庆城郡主仍在跟朱棣表达着议和之意。 庆城郡主感到十分为难,她这次来不仅有建文帝的旨意,也有诸王、公主的劝解之意。 她的愿望是,一家人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当然,这种谈话的前提是:建文帝为君,燕王为臣。 在这个前提下,交谈的内容无非是让燕王俯首称臣。 这显然是在维护走投无路的建文帝。 妙锦不知道有客人在,自顾自地走进来。 “妙锦,过来,见过堂姐”,朱棣向妙锦招手道。 妙锦走上前,向庆城郡主行礼。 “听说你前两年骑马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可大好了?”庆城郡主虚扶了一下。 “多谢郡主关心,好得差不多了”,妙锦站到朱棣身旁,神态自若地回答,“郡主这次来,有办法让盛庸退兵吗?” 这是哪里话?庆城郡主面露尴尬,朝廷兵马的调动,岂是她一个郡主能置喙的? “盛庸在济南差点儿要了燕王的命,谁给他这么大胆子?谋害先帝至亲,其罪当诛!”妙锦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徐妙锦是以什么身份说这样的话?郡主转眸看向朱棣。 朱棣低头喝茶,没理会郡主的目光。 妙锦所说,正是他想表达的意思。 建文帝既然派人来议和,那他有几分议和的诚意?他愿意先放下兵刃吗? 盛庸在江边虎视眈眈,建文帝能让盛庸撤兵吗? 盛庸不撤,燕军为何要撤? 妙锦的话,庆城郡主没有理会。 即使徐妙锦已经嫁给了朱棣,这些事儿也还轮不到她来说三道四。 庆城郡主垂眸思索片刻,向朱棣说道:“我这次来,也是受了所有弟弟、妹妹的委托。这三四年,双方交战,运粮百姓、军中将士,死伤严重。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四弟的兵马别过江了,回去吧,要不然,万一四弟败了,我们也不好求情……”。 庆城郡主的话说得很明白。 渡江之战,朱棣你真有把握赢吗? 一旦失败,你想过后果吗? 一家人,骨肉至亲,何苦如此呢? 庆城郡主执意为建文帝说话,朱棣很不高兴,气愤不平地说道:“累年以来,奸臣矫诏,大发天下军马来北平杀我。我为保全性命,不得已,亲帅将兵与贼兵交战。仰荷天地祖宗神明有灵,怜我忠孝之心,冥加佑护,诸将士效力,故能累战而累胜。今大兵渡江,众兄弟姐妹欲来劝我回北平。况孝陵未曾祭祀,父皇之仇尚未能报,奸恶尚未能获。以尔弟妹之心度之,孝子之心果安在哉?如朝廷知我忠孝之心,能行成王故事,我当如周公辅佐,以安天下苍生。如其不然,尔众兄弟亲王众妹妹公主及多亲戚,当速挈眷移居守孝陵,城破之日,庶免惊恐。” 这些兄弟姐妹受建文帝所托,不得不出面劝上几句,主要是出于亲情的考虑。 但是在建文帝削藩的过程中,他们从心里上还是同情朱棣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说下去也就没意思了,庆城郡主悻悻然起身告辞。 朱棣拉起妙锦的手道:“咱们去送送堂姐”。 快走到营帐门口时,朱棣又说道:“语诸弟妹,久不相见,欲得少叙天伦之乐,未知能如愿否?幸自爱。” 幸自爱,这是让我们好自为之吗? 庆城郡主的内心不由得一惊,他们这些皇室宗亲,最重要的无非是这个贵族身份,生死荣辱,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万一允炆败了,那以后的皇帝…… 想到这儿,庆城郡主的心猛然一惊,身上顿时冷汗涔涔。 出了营帐,她强咽下心头的慌,从手腕上取下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我这次来得匆忙,也没准备礼物,这个镯子是先帝所赐,如今借花献佛,给了妙锦,全当我的一份心意”。 庆城郡主不由分说地拉过妙锦的手,把镯子戴上,又端详了一番,笑眼弯弯地说道:“人生长得美,戴什么都好看”。 朱棣一听也不由得笑了,“妙锦,还不谢谢堂姐”。 “谢谢郡主”,妙锦神情腼腆。 “嗯?”庆城郡主拉长了尾音,轻嗔了一眼。 朱棣赶紧提示,“叫堂姐”。 “谢谢堂姐”,妙锦的脸红得熟透的苹果一样了。 庆城郡主满意地点点头,笑呵呵地离去。 庆城郡主的脸变得真快,回到营帐,妙锦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堂姐回去后,会告诉所有人,你是我媳妇”,朱棣在妙锦的手背上亲了一下,“这下,你再也没得跑了,只能嫁给我,高兴不?”。 妙锦抿着嘴,笑而不答,抬起手欣赏玉镯,的确是上等佳品。 人的心思变化真快,朱棣一句略带威胁的话,就让庆城郡主的态度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穷途末路的建文帝,把希望寄托在缓兵之计上,没料到朱棣当场拒绝。 建文帝的心更慌了,坐立不安,一旁的方孝孺安慰道:“长江可当百万兵,江北船已遣人尽烧之矣。北来军士,岂能飞渡?况天气蒸热,易以染疾,不十日,彼自退。若渡,只送死耳,何足以当我舟师?” 这番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感觉,但并非全无道理,燕兵确实不擅长水战,虽然征调了高邮、通州、泰州等地的船只,但是没有水师,而且有不少将士因为暑热而身染疾病。 没有一支精锐水师,想要渡江确实很难。 第80章 渡江之战 盛庸统领水军在浦子口精心布防,严阵以待,阻挡燕兵渡江。 六月初一,燕兵在浦子口与盛庸开战,再一次失利。 朱棣的内心深受打击,他缺乏一支正规水师,但是打造精锐水师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事,他担心回到原先的起点,担心困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无法脱身。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想接受建文帝的议和提议,虽然他清楚那是缓兵之计。 那是杯毒酒,喝下去早晚肠穿肚烂。 但是他累呀,他只是想歇歇,没准歇上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往日的精气神。 他的大脑昏昏沉沉,一片混沌, 突然传来滚滚雷声,紧接着是哗啦啦的雨声,他脱下盔甲,走到帐外,任凭雨水浇在身上。 妙锦见状急忙打着伞追过来。 “别过来”,他大声制止。 妙锦停下了脚步,扔掉手中的伞,陪他一起淋雨。 有些事情,他需要独自面对,有些软弱和疲惫,他需要自行消化和克服。 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爱他,信他,守着他,与他共担风雨。 必须尽快战胜盛庸,否则拖得时日一久,可能再也无法渡江。 每拖延一天,就多一分风险,一旦各地的勤王之师赶来,将面临灭顶之灾。 自古以来,皇位的争夺,只能有一个人胜出。 成王败寇。 这一切,从起兵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 要么获胜为王,要么身败名裂,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没有第三种可能。 落子无悔,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也许,最终的胜负恰恰取决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大脑终于清醒,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抖擞。 当朱棣冲了个凉水澡,重新穿上盔甲时,朱高煦风尘仆仆地闯进来,“父王”。 朱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吾力疲矣,儿当鼓勇再战。” “孩儿定当竭尽全力”,朱高煦两眼闪亮,神采奕奕,没有半点儿疲惫之色。 年轻真好啊,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浑身使不完的劲儿,朱棣在心中感慨道。 朱棣一时冲动,突然说了句不着调的话,“勉之!世子多疾。” 此话一出,信息量太大,难道父王是在暗示自己可以取代世子? 朱高煦顿时大受鼓舞,勇气倍增,领命而去。 妙锦正在里间梳理头发,听到这句话,手中的梳子差点儿掉了。 见朱高煦走远了,妙锦才走到朱棣身边,低声道:“怎么瞎说话?这样会导致他们兄弟不合”。 朱棣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第二天,燕兵再次与盛庸开战,朱高煦勇为先锋,殊死搏斗,玩命拼杀,像一只亮出獠牙的狮子般发起一波又一波凶猛的攻势。 这种亡命勇斗的气势,令盛庸为之震撼,气势渐渐落了下风。 朱棣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如兽王下山一般,率众猛扑过去,转败为胜。 盛庸被迫放弃江北,带兵退至南岸的高资港。 燕兵进至浦口,正在准备渡江之战时,一位水师将领前来归降,此人是右军都督金事陈瑄,他是徐增寿的至交好友。 建文帝派陈瑄过来,统领江边舟师防务,阻挡燕兵渡江。 徐增寿是右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是陈瑄的顶头上司。 陈瑄受徐增寿影响,早有归降之意。 妙锦认识他,有一次三哥去淮安,是带着他一起去的。 陈瑄麾下的精锐水师正是燕兵所急缺的,朱棣激动得无以言表,握着陈瑄的手感动地说,“好,好”。 “陈大哥”,妙锦上前行礼。 “妙锦,徐哥一直念叨你,不放心你在北平,想把你接回京师,这下好了”,听语气,陈瑄像是妙锦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他口中的徐哥是指妙锦的三哥徐增寿。 陈瑄主动来降,长江天堑不再能阻遏燕兵南下。 事不宜迟,朱棣立即安排渡江事宜。 六月初三,朱棣在江边祭神,誓师渡江。 晴空万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燕军将士迅速登船,“舳舻千里,旌旗蔽空”。 盛庸在江南岸高资港排兵布阵,积极防御。 燕兵登岸后,由精锐骑兵冲锋在前,主力紧随其后,气势汹汹,直扑过来。 在燕兵锐不可挡的冲击下,盛庸所部支撑不住,节节后退,一溃千里。 南岸的高资港落入燕兵的控制。 也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妙锦的心乱跳个不停。 渡江之后,朱棣没有直奔京师,而是先去攻取镇江,他不想腹背受敌,不想在攻打京师时被人偷袭后方。 他不着急,他要把所有风险因素都排除了,再发起最后一击,确保万无一失,一击必中。 他要把京师通往各地的交通要道控制在手里,切断建文帝与各地的所有联系,他要用岳父当年围攻张士诚都城的锁城法夺下京师。 镇江守将童俊早已对燕王仰慕不已,有心归附,因此,燕兵一到,他便开城迎降了。 六月初八,燕兵从镇江息西进,行至龙潭扎营。 “妙锦,你看,父皇的陵墓在那里”,朱棣望着钟山的方向泫然泪下,“我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等进了城,我们先去皇陵祭拜”,妙锦安慰道。 清澈碧绿的河水,波光粼粼,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无数碎金子一样闪烁着亮光,耀眼夺目。 妙锦茫然地看着湖面,一切来得太突然,感觉像是一场梦。 不知道以后将会发生什么? 朱棣在兵力上已经取得绝对优势,他会如何攻城?如何对建文帝和他的臣子?她和朱棣以后的生活将是怎样的? 妙锦看着猎猎飘扬的旗帜发呆, 朱棣把目光转向妙锦,“在想什么?” 她与她执手相依偎着,轻声说:“在想建文帝会怎么做?” 此刻,建文帝正心慌意乱,魂不守舍地在乾清宫内走来走去,苦思良久,却毫无头绪,脑袋跟一团浆糊似地,越着急越想不出办法。 燕兵渡江竟然如此迅速,是他始料未及的,齐泰、黄子澄等大臣外出募兵都还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还是要请教方先生。 当值宦官小跑着去传方孝孺了。 建文帝站在门口,突发奇想,如果皇宫里换了主人,宫人和官员将会怎么做,他们是否会将对自己的毕恭毕敬用到新主人身上? 只要自身利益不受损失,谁又会在乎皇宫的主人是谁呢? 想到此这里,二十五岁的建文帝的内心生出无限悲凉。 第81章 见到阿楹 正午的太阳犹如一颗炽热的火球,照得地面发烫,梧桐树茂密的枝叶像一把巨行大伞,遮挡了热辣辣的阳光。 妙锦坐在树下的木凳上乘凉,烈日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一阵风吹来,光斑随之晃动,不由自主变幻着形状。 朱棣已派兵将出入京师的各交通要道全都严密监控起来,严防各地兵马进京勤王。 建文帝若是不想被困死在皇宫里,走偏僻山路出逃,怎么办? 妙锦已派出千名暗卫,在已探知的山间小路严防死守。 力争不让建文帝带走一兵一卒。 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惧会在建文帝心里渐渐发酵,扩散,侵蚀理智,令人发狂。 他当初御笔一划,云淡风轻地让那么多后宫女子为先帝殉葬。 大概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尝到被人逼迫致死的滋味。 夏初月对建文帝只有厌恶。 可是,妙锦不想让先帝选定的继承人在这场权力争夺中丧命,她会想办法法帮他逃生,前提是只身逃走,不能携带能证明他是建文帝的任何东西,哪怕一件内衣都不可以,暗卫会搜身。 往后,不管他逃到哪里,在哪里活着,只要不挑起战端,不威胁朱棣,就任他自生自灭吧。 乾清宫内,大臣们正神态焦急地为建文帝出着主意。 有人建议离开京师去江浙一带避祸。 有人劝他去湖湘地区,暂避燕军兵锋,伺机而动,以图复兴。 有人力主据城坚守,拼死御敌,比如魏国公徐辉祖。 方孝孺主张留在京师,设法抵御燕兵,等待各地勤王之师进京。 “今城中尚有胜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尽撤城外民舍,驱民入城,足以为守。” 调集各地兵马入京,需要时间,因此只能再行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无非是求和,仍旧是以前的思路,只不过得换求和的使者。 谁能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不辱使命呢?建文帝注视着群臣。 群臣低着头,无人迎上他的视线,有人已汗流浃背。 “陛下,臣愿意前往”,李景隆从朝臣中出列。 “臣也愿意”,此人是兵部尚书茹瑺。 建文帝甚感欣慰,李景隆虽然打了不少败仗,但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倚重的,不像某些人。 徐辉祖不同意议和,城中有二十万兵力,充足的粮草,坚守半年不成问题,燕兵久攻不下,自会撤走,到时各地勤王兵马赶来,汇集到一起,定能将燕兵击退。 只有打,才能赢得一线生机。 李景隆和茹瑺怎会真心代表朝廷议和,他们的心早飞到燕王身边来,徐辉祖正要出班上奏,只见建文帝一挥手,“众爱卿退了吧”。 建文帝知道徐辉祖要说什么,他不想听,你两个妹妹都是燕贼的女人,你让朕怎么相信你的忠心? 那个徐妙锦怎么会偷偷摸摸跑到北平,你徐辉祖难道真的毫不知情?! 李景隆,这位传闻中的京师第一帅哥,早已失去了往日气定神闲的贵族气度,一见到朱棣,就不停冒汗,连朝服都湿透了。 “九江,怎么是你?”朱棣面上云淡风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殿下”,李景隆的表情略显僵硬。 之后,双方各自坐定。 茹瑺递上了早已写好的求和内容。 朱棣快速看完后,也没拐弯抹角,气势凛然地驳回了割地求和请求。 “公等今为说客耶?始者未有衅隙,欲屠灭诸王,加我大罪,遂削除名爵,贬为庶人,以兵围逼,云以大义灭亲,必欲绝我宗祀,今日救亡不暇,何用割地为?况割地无名,我皇考定天下,一以传于子孙万世,畴敢分之?裂土割地,此亡国之绪耶?孰主张是,其罪当诛。今来为安社稷,保骨肉,复父皇之仇。能悉缚奸恶,付诸法司,使得数其罪而诛之,以谢孝陵,释天人之怒,整肃朝纲,徐听指挥,俾回故疆,实出望外,岂可以土地见谄也。我不即入城者,正为此耳。 李景隆羞愧地无地自容,始终低着头,哑口无言。 李景隆等人铩羽而归,建文帝只得祭出大招,让朱棣的至亲出马。 阿楹突然出现在面前,长身玉立,风华倾世,眸中像是汇聚了世间所有的似水柔情。 妙锦怔怔地望着,许是河边风大,她的眼中流泪了。 她任性妄为、义无反顾地跟了朱棣,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阿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阿楹早已把她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三保无声地站到阿楹身边,垂手侍立,一如从前。 “妙锦,你还好吧?”阿楹拿出帕子为她揩泪。 她点点头,无语凝噎。 阿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她。 四年未见,她长高了,黑了,也瘦了,脸上中隐隐带着一丝愁容,只有清澈的双眸,璀璨如初。 旁边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阿楹回过神来,指着身边脸色略显苍白的儒雅书生说,“妙锦,有炖也来了。今上说,有炖来谈,定能不辱使命”,阿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凑数的”。 这张陌生的脸孔,竟然是朱有炖?! 真奇怪,妙锦的脑子里搜索不出丁点儿印象。 “看来妙锦的病还没好彻底”,朱有炖笑容淡淡,让人莫名感到一种距离感。 “周王和妙定侧妃可还好?”妙锦最关心的人是师父妙定。 “多谢妙锦挂念,他们都好”,朱有炖顿了顿,又道,“这几年多亏了秋心和五名女卫的照顾”,朱有炖郑重一揖,“有炖代全家人拜谢妙锦的大恩。” 妙锦忙侧身避开。 朱有炖是朱棣的亲侄子,按辈分,妙锦受他一礼,并无不妥。 可是朱有炖比她一岁,他的学识,神机妙算,他周身的气派,他对朱棣的救命之恩……都让她无法安然受礼。 “一家人,理应守望相助,何必谢来谢去?”朱棣和谷王朱橞一同走过来,“阿楹,有炖”,朱棣拍拍二人的肩膀。 “大哥”。 “四伯”。 朱棣含笑颔首,“走,咱们回营帐说话”。 第82章 金川门之变 “割地议和纯属无稽之谈,我不会接受,你们回去可能不好交差,不如留下来吧”。 有炖起身道:“四伯的好意,有炖心领了,家人都在城内,有炖回去必定全力保护家人,不让四伯分心。” 朱橞坐在椅子上,大大咧咧地说:“四哥,我不能不回去,家里那个醋缸盯得紧”。 阿楹抬眸看向朱棣,“四哥,我回去照看梅园”,说着又将目光转向妙锦,“等你们回来”。 显然,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心上人妙锦已嫁给四哥的事实。 他越装得若无其事,朱棣的内心愧疚越重。 他不是一个好大哥,三保、妙锦都被他抢走了,阿楹身边连个得力的人手都没有。 “让三保跟你回去吧”,朱棣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阿楹懂得大哥的心意,没有推辞。 缓兵之计没能成功,建文帝的心更慌了。 方孝孺当初献计之时,建文帝也曾担心燕庶人不会答应。 方孝孺认为,如果议和不成,应坚守京师以待援军;如果战败,国君死社稷,理应如此。 从一开始,方孝孺就打算陪着建文帝血战到底,即使死亡,也要轰轰烈烈地死,战到最后一刻,让世人都看清燕庶人的伪装。 如果建文帝死于混战之中,或者不小心被攻城的燕兵击中,事情就麻烦了,从此就摆脱不了弑君的嫌疑。 最好是劝他逃走,给他一线希望,让他逃出宫去。 一旦出了宫,谁还能证明他是建文帝? 三保陪阿楹回京师的目的不仅在于保护阿楹,还要设法劝说御前太监总管黄亮带着建文帝逃跑。 三保曾对黄亮有救命之恩,私交甚厚。 朱棣抢了安王的未婚妻妙锦,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安王念及兄弟亲情或许能忍,但三保身为安王的大伴,绝不能忍。 三保便以这样的借口取得黄亮的信任,他告诉黄亮,齐泰、黄子澄正在募兵,建文帝逃出京师,与他们汇合,便能东山再起。 只要建文帝逃了,他的臣子们便没有再继续坚守下去的必要。 到时,徐增寿、王宁等人再四处游说,大臣们守城的意志定会瓦解,或转投燕王,或出城逃命。 皇帝都跑了,你们还在为谁卖命呢? 这便是朱棣的如意算盘。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徐辉祖那样不顾一切,誓死守城。 甚至有人暗自腹诽:敢情你是燕王的大舅子,跟燕王沾亲带故,就算跟燕王打几仗,也无需担心性命不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恰好是徐辉祖此时处境的最佳写照。 建文帝不相信他,从始至终都对他充满戒心。 不少大臣上书弹劾他,说他与燕庶人暗通款曲。 都把妹妹嫁给燕庶人了,还说自己忠心无二,谁信啊。 议和遭拒,建文帝只得令在京藩王和武将分守各城门。 六月十二,徐增寿暗中谋划与燕兵接应之事,被锦衣卫指挥使罗克伦发觉,密报于建文帝。 建文帝下令将其囚禁。 徐增寿被抓入狱途中,遇上一群文官路过,他们一拥而上,把徐增寿暴打一顿,发泄心中的愤怒。 先帝采用儒士朱升的计策,“高筑墙,广积粮”,把京师修筑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如果有得力之人居中调度,汇集京卫兵力,统一指挥,调配得当,固守各城门,必然能坚持数月。 但是建文帝六神无主,不懂军事,也没选出忠心耿耿的武将代为统帅守城兵马,把守城防御工作搞得毫无章法,混乱不堪。 那些早有异谋的大臣见状,行事更加肆无忌惮,到处蛊惑人心,弄得人心惶惶,更加无心守城。 朱棣感到十分头疼,京师城池异常坚固,城内有十余万京卫军精锐,而且粮草充足,比济南城不知要难打多少倍。 既要快速拿下,又不得伤及无辜。 正当他苦思攻城计划时,去朝阳门附近侦察的哨探,带回消息说城中没有防备。 朱棣闻言大喜,立刻下令出兵。 六月十三,燕兵进逼京师城下。 朱棣骑在马上,仰望着巍峨的城墙,久久不语。 他多希望建文帝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崩溃逃走。 他不想打,他想再等等,他盼望着能有奇迹发生。 许是上天眷顾,奇迹果然发生了。 金川门徐徐打开,他骤然心惊,怎么回事?正要挥手下令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声音。 “曹国公李景隆恭迎殿下入城!” 谷王朱橞隆恭迎四哥入城!” 金川门位于京城北面靠西的位置,奉建文帝旨意守卫这座城门的将领是曹国公李景隆和谷王朱橞。 直至此时,建文帝仍旧如此重用李景隆,真让人费解。 若不是李景隆接连战败,丢盔弃甲,损耗兵力,燕兵何以能打到京师? 李景隆对朱棣的神勇最清楚不过,他早已无心抵抗燕王。 他把兵法上的很多因素都考虑在内,去推演守城的结果。 李景隆的心陷入深深的绝望,他无论怎么分析,都找不到一点儿守住城池的希望。 明知打不过,何苦还要做无畏挣扎? 他分不清,朱棣当皇帝和朱允炆当皇帝有什么区别。 在李景隆分析的过程中,唯独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信念。 明知不可而为之的信念。 有人在大难临头之时,依然坚守着心中的信念。 徐辉祖被建文帝冷落在一旁,赋闲在家,他没接到建文帝戍守城门的旨意,但他知道,他得尽力守城,手中无兵,就调集徐府所有丁壮。 今上是先帝选定的继承人,他相信先帝的选择,无论今上是否信他,他都会为守卫京师奋战到底,决不退缩。 进入金川门后,燕兵立即火速扑向其余各城门,大多数守兵弃械投降,只有少数几处仍在抵抗,尤以徐辉祖所部最为顽强。 燕王京城前早已下令,务必活捉徐辉祖。 燕兵将士心有顾忌,不敢下死手,只能以多倍兵力重重围住,慢慢消耗徐辉祖的体力。 妙锦进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三哥。 三哥一心向着朱棣,她担心建文帝对三哥不利。 十三座城门全都找了个遍,全都不见三哥的身影。 派去徐府的女卫回来禀报说,左都督昨天就没回府。 去哪里了呢? 知道燕王进城,他理应第一个跑过来相迎啊,怎么不见踪影了呢? 不会被建文帝控制起来了吧? 妙锦抬头看向皇宫,不料竟然发现熊熊燃烧的火焰腾空而起。 不好! 三哥肯定在皇宫。 妙锦带着女卫向皇宫纵马飞奔而去。 第83章 建文帝自焚? “妙锦,妙锦”,朱棣从后面赶上来,与妙锦并排而行。 “我找不到三哥”,妙锦急得快哭了。 “听说被锦衣卫关了起来,我带你去诏狱”,朱棣道。 地牢里阴冷潮湿,阴森恐怖,刑具上血迹斑斑,血腥气挥之不去,朱棣让纪纲进去找人,自己陪妙锦在外面等。 诏狱外阴风阵阵,妙锦吓得直发抖。 建文帝会以什么样的手段对付三哥? 朱棣紧搂着她,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没多久,纪纲就从里面出来,“殿下,左都督被提去了宫里”。 建文帝把徐增寿带到宫里,难道是为了提要求? 朱棣眉头紧皱,这个大侄子会提什么要求呢? 他跃上马背,向皇宫疾驰而去。 半路上,三个骑兵迎面而来,领头的是燕山卫百户于少庭。 朱棣示意他不用下马。 于少庭在马上拱手道:“殿下,在左顺门发现了左都督的尸体”。 什么?!三哥…… 妙锦大脑一片空白,身子一歪,向下坠落。 朱棣双手支撑在马背上,迅速飞身而起,落到妙锦的坐骑上,伸长手臂将妙锦的身子从半空来回来。 整个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妙锦已经斜靠在朱棣的怀里。 她被吓晕过去了。 ”余挥!”于少庭发现新大陆似地猛然喊道。 妙锦今天穿的是近卫服装。 “前面带路”,朱棣道。 “末将遵命”,于少庭打马转身,又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余挥跟燕王殿下是什么关系,他不是宁王的小舅子吗? 建文帝在燕军破城后,让人将徐增寿从诏狱带出来,一剑刺死在左顺门。 可能是过于恐慌,建文帝连剑都没拔出就走了。 朱棣赶到时,徐增寿仍睁着眼,看向前方。 “兄弟,放心走吧,我和妙锦会照顾好你的家人”,他抬手将徐增寿的双眼合上,低声悲伤泣道,“多亏你把妙锦带到我身边,我才强撑着走到今天,我定会好好待她,放心吧,兄弟”。 朱棣送妙锦去了梅园。 阿楹和三保都在梅园,他们可以照顾她,再说还有女卫。 听说李景隆打开了金川门,阿楹知道妙锦要回来了,立即吩咐厨师做了她最爱吃的糖糕。 朱棣一走,暗卫便隐身到了院子的角落里,随时护卫妙锦的安全。 朱棣赶到宫中时,大火已经扑灭,将士从火中抢出一具尸体,火中残存的袍子一角依稀是五爪金龙的瓜子。 “你来看看,这是不是陛下”,朱棣指着一个年长、机灵的宦官命令道。 宦官听令站起身,走到尸体旁,认真看了片刻,然后重新跪伏在地上,“回殿下,奴才看着像”。 “什么像不像?”朱棣不耐烦地发着脾气,“你在宫里当差多年,难道连陛下都不认识?” 年长宦官瑟瑟发抖着再次起身,来到这具烧焦的尸体面前,冷汗直冒。 燕王这是几个意思?他希望这具尸体是陛下吗? 年长宦官抬起袖子擦擦汗,扑通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殿下,奴才看清楚了,这是陛下”,他猛然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陛下殡天了,陛下殡天了”。 朱棣脸上的怒气终于消散,堆出悲痛的神情,跪倒在地,眼泪滚滚落下,大哭道,“陛下,你这是何苦呢?都是奸臣所害,微臣救驾来迟,……陛下……”。 在场所有人全都随之跪下。 朱棣以这样的方式宣告了建文帝的死亡。 此后,如果再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人,那也一定是个冒牌货。 胆敢冒充皇帝,必死无疑。 建文帝时期过去了,从今以后,燕王朱棣是大明朝的主宰,京师的主人,皇宫的主人。 虽然尚未举行仪式,但是所有人心知肚明。 妙锦醒来时,守在身边的人竟然是朱有炖。 他怎么会在这儿?诧异之色瞬时写满全脸。 “妙锦大概忘了,周王府的人都精通医术”,朱有炖神态自若,温声解释道。 “我睡了多久?”妙锦转头望向窗外。 “两天两夜”,朱有炖站起身,像是要走。 “他在哪儿?”妙锦不想当着阿楹的面问这个问题, “你是说四伯?”朱有炖走到茶几旁端起一碗药。 “是”,妙锦点头,他喜欢跟朱有炖说话,他是聪明人,不绕圈子。 “诸王和大臣都在劝进,四伯没有同意”,朱有炖把药递给妙锦,“这是安神的药,能睡个好觉”。 “为什么没同意?”妙锦不懂反复劝进的道理。 “明天还会劝进”,朱有炖语气清冷,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直到四伯同意为止。” “四伯晚上回来,安王叔跟三保搬到了四伯原来的住处”,朱有炖继续说道,“等四伯回来,我便离开”。 妙锦怔了一怔,没想到阿楹会搬走。 采琪端了碗小米粥进来,朱有炖转身要走。 “哎”,妙锦想叫住他,又不知如何称呼合适。 她还有些问题,问他是最省力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他自有分寸,能说的会如实相告。 “你先吃饭,我在外面坐一会儿”,朱有炖回过身,漆黑双眸似幽谷深潭,不惹尘埃,恬静淡然,“以后可以叫我有炖,和四伯一样”。 妙锦很快吃饱饭,洗漱完毕。 食物正在胃里消化,尚未化成人的精气神,妙锦浑身无力,几乎站不稳。 但是,她想去三哥灵前上香,想知道大哥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朱棣关起来?还有,建文帝是死是活?逃出去了吗? 她跌坐在朱有炖面前的藤椅上,往里缩了缩,靠在椅背上,“我三哥?” “左都督的灵棚设在徐府,魏国公躲进祠堂不肯出来,四伯也拿他没办法,建文帝自焚而死”。 “我要去给三哥上香”,妙锦泪如雨下,都是她把三哥害成这样的。 “你昏睡了两天,身体虚弱,还不能出去,这是四伯特意吩咐的,若是左都督在世,也不希望看到你把身子熬坏”。 采琪端来一盘新鲜荔枝,放到石桌上。 妙锦剥开一个,放入嘴里,“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最快明天”,朱有炖拿起两颗荔枝,放在手里把玩。 第84章 难眠 朱棣处理完公务,回到梅园时,妙锦由采琪扶着正在听雨轩的院子里遛弯。 有炖正在津津有味得吃荔枝,石桌上放着本医书,不时看上一眼。 他所忌惮的有炖此时像个少不更事的邻家大男孩一样,贪吃率真,自得其乐,朱棣的心不由得一松。 也许是建文帝削藩让自己的神经过于紧张了,才会把有炖当成假想敌。 他是自己最亲的侄子,跟儿子又有什么区别? “妙锦,有炖”,朱棣高声叫道。 “四伯”,有炖立马起身,一副如获大赦的样子。 从水桶里舀了瓢凉水,洗干净手,“四伯,我走了”。 朱棣见妙锦走路仍有些不稳,“明天再来一天”。 有炖不情愿地扫了眼妙锦,“大小姐好得差不多了”。 “再来一天,辛苦了”,朱棣拍了拍有炖的肩,“你得多练骑射,别总坐着看书”。 与朱棣相比,朱有炖的身形的确略显瘦削。 朱有炖随意一笑,拿起医书,径直走了。 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连个招呼都不打,妙锦惊讶而无奈地望向朱棣,“要不明天让阿楹过来吧,省得麻烦人家”。 “阿楹不懂医术,还是有炖吧”,朱棣定睛细看了会儿妙锦的脸色,“还得再休养一天”。 “我明天去给三哥上香”,妙锦担心被禁锢在梅园,不让出去,“朱有炖不是医生吗?让他跟着”。 遭人嫌弃还是平生第一次,妙锦很生气。 朱棣只得应允,“也好,不能去太久”,他揽着妙锦,在她耳边低语道,“以后回长乐宫吧,我让人尽快收拾出来”。 “要登基了吗?”妙锦把声音压得极低。 他神采飞扬地点点头,“长乐宫这几年没人住,用不了几天就能收拾出来。” “我想留在梅园”,妙锦舍不得这里。 “长乐宫也是咱们的家”,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秀挺的鼻子。 晚饭是酥脆的芝麻烧饼,两人严格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语,闷着头吃饭,轻轻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妙锦把手心的一撮碎饼屑一股脑全倒入嘴里,万分眷恋地舔舔嘴角,忍不住赞叹道,“旁师傅的手艺真好”。 然后就开始大口地喝香菇鸡肉粥,“建文帝没逃?” “谁知道呢?”他聚精会神扫荡着桌上的饭菜。 “不是说引火自焚了吗?”妙锦拿起一块削了皮的桃子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嚼着。 “宫里宦官说的,不辨真假”,妙锦痊愈,他心情大好,不由得胃口大开。 “他不会卷土重来吧?”妙锦担心他去各地募兵。 “已经齐泰、黄子澄抓住了,他靠谁卷土重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明天要去祭拜父皇,跟我一起去吧”。 妙锦有点儿害怕面对先帝,那样一个目光如炬的人,如果看出妙锦身体里藏着夏初月的灵魂,会不会给朱棣托梦?“我以后再跟你去,快要登基了,别因为我惹人非议。” 这个懂事的小丫头!朱棣的心陶醉在幸福中。 饭后在院子里闲坐,朱棣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忽然道:“已经派人去接妙云了”。 妙锦微微一怔,不知如何接话。 皇帝登基之后,便是册立皇后的仪式,这是必然的。 两人均沉默不语,院中蝉鸣阵阵,风吹得紫藤花架簌簌作响。 “我要店铺”,妙锦的心有些茫然,慢悠悠道。 “只要店铺?”他凑近妙锦,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妙锦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 他失落地坐回去,闷闷不乐。 她眸光流转,伸手把他的下巴转过来,”还有你“。 “什么?”他顿时来了兴趣。 好话不说二遍,妙锦低头喝茶。 不知过了多久,妙锦开口道,“我先不去长乐宫”。 他拿起她的手,轻轻揉捏着,“那我怎么办?每天回梅园?” “登基后,群臣会请求陛下充实后宫”,妙锦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艰难,想不到自己和母妃是同样的命运。 “你是知道我的,除了你,谁都不要”,他攥紧她的手。 他能做到吗?妙锦不知。 “回屋吧”,他站起来,拉着她的手。 听雨轩是先帝和碽妃在宫外的住所,从先帝带兵占领应天到先帝逝世,一共住了四十多年,里面到处他们生活过的痕迹。 朱棣没敢住到正房,让女卫东厢房收拾了一下,和妙锦暂时住进去。 以前,妙锦每次跟着碽妃来听雨轩,都是住在东厢房。 因此,现在她跟回到了家一样,全身心的放松和自在。 只是心里有点儿怪怪的,以前朱棣是大哥,现在他成了她的夫君。 朱棣的内心很紧张,他觉得父皇和母妃正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他不知如何面对他们。 他整个人像是被绳子捆绑了一样,束手束脚,不敢对妙锦有任何不轨之举,翻来覆去睡不着。 “要不,我们去梅园吧”,妙锦懂他心里的压力。 “算了,别麻烦了,也许过会儿就睡着了呢”,朱棣不想半夜三更吩咐人去收拾梅园的房子。 “不麻烦,白天已经收拾出来了”,本打算是临时小憩用的,没想到有了大用处。 “不早说?”朱棣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跳下床。 与听雨轩的建筑相比,梅园的房屋要简陋得多,但是对于多年行军打仗的朱棣而言,没多大差别,再好的房子也是用来遮风避雨、吃饭睡觉的,没必要那么讲究。 值班女卫点亮两盏灯,在前面带路。 妙锦在b612星球剪了几束玫瑰花,放到对面屋子的插瓶里,那里是今晚她和朱棣的寝室。 以前母妃每次来梅园,都会在b612星球坐很久。 妙锦站在b612星球小院前面,想起母妃,眼泪不知不觉往下淌。 朱棣从后面拥护她,“我们也要个孩子吧,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咱们问问御医”。 她正要回应他的蜜意柔情,忽而感觉脸上有点点湿意,天空飘下了如丝细雨。 “下雨了!”她的心顿时一松,但愿雨下得大一些,把朱棣心中所有的压抑和不快都冲得一干二净,她捧起他的脸,眸光闪亮,“阿棣哥哥,先帝和母妃是希望我们在一起的,如果我们有了孩子, 他们肯定会特别高兴”。 妙锦身心的松弛感染了朱棣,他心中的不适一下子减了七八分,今晚大概能睡个好觉了。 雨越下越大,两人小跑着回屋。 第85章 朱棣登基 建文四年六月十七,燕王朱棣拜谒明孝陵后,接受群臣劝进,在奉天殿登基称帝。 妙锦在朱有炖的陪同下了,回了徐府,在三哥徐增寿灵前上香后,径直去了祠堂。 徐辉祖带兵抵抗燕军失败后,就一直跪在祖宗祠堂,谁叫都不肯出来。 今天是第四天,是朱棣登基的日子,也是表忠心的最佳时机。 徐辉祖如果去参加了朱棣的即位仪式,可能过往种种会一笔勾销。 可是他脊背挺直地跪在父亲的神位前,连盔甲都没脱,上面的斑斑血迹已变得暗红。 “大哥”,妙锦走进祠堂,跪到大哥身边。 画像上的父亲威严地向下注视着,似乎在无声的指责。 妙锦心虚,不敢抬头。 她因为一己喜爱,抢了长姐的丈夫,她帮朱棣夺了皇位。 无论哪一件,都难以得到父亲的原谅。 她应该请罪,受家法。 她没资格劝说大哥明哲保身,见风使舵。 父亲和大哥追求的是俯仰无愧于天地,她在他们面前自惭形秽。 朱棣就藩二十年,拼死戍边,有功于社稷,凭什么就凭建文帝一句话,他就得被削被废? 建文帝在削藩之前,有想过要善待他的叔叔们吗? 她想不明白,凭直觉站在了朱棣一边。 “是来给燕王当说客的吧?”大哥的声音无情而冰冷。 “我只是来陪陪大哥”,妙锦摇摇头。 “回去告诉他,谁劝都没用”,徐辉祖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哥保重”,妙锦行礼告退。 从徐府出来,见妙锦心情低落,朱有炖带着她去了街边一家书肆。 四方柜台后面站着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书生,手里领着一个五六岁清秀脱俗的小姑娘。 两位衣着靓丽的少女正在游记、神话、民间故事那架书前挑选。 “这本《芭蕉秋雨》我找了好久,想不到这儿有。” “哇,《云微草堂记》!终于找到了,文笔细腻而生动”。 妙锦在一排科举考试用书前停下。 “夫人来陪相公买书吗?这些都是最新刊印出来的”。 妙锦和朱有炖的衣着低调中一股清贵,老板不敢怠慢,热情介绍道。 妙锦闻言一愣,她和朱有炖像夫妻吗? 朱有炖比妙锦大一岁,两人年龄相仿,而且妙锦今天梳的是妇人发式,难怪老板会把他们当作夫妇。 自从跟着朱棣拜祭祖陵后,只要不穿男装,她便是妇人装扮。 她已嫁为人妇,不希望再有朱权那样的闹剧发生。 朱有炖也不解释,只是儒雅一笑。 妙锦打量了一下书店,四周全是书,只是中间空出了一块地儿,放了一张正方形木桌,上面摆放着纸张和文房四宝,四面各有四五个矮凳,以便于顾客誊写、抄录。 京师最繁华的地带,寸土寸金,书店面积虽不大,要把铺面盘下来,也得花费不少银子。 得回去计算一番,看看还有多少存银。 书肆老板大概想不到,妙锦不是来买书的,她想买的是整个书肆。 战事结束,不用再做沙盘,心里总得有点儿寄托,妙锦想尽快理顺店铺的经营。 生意一开张,便有源源不断的银子。 再多的烦心事,只要看到成箱子的金银,也能减少大半。 回了梅园,朱有炖便自顾自地喝茶倒水,吃女卫端上来的点心,还让随身护卫把一袋子药材倒在 石桌上,时不时地随手拿起一撮闻闻,然后又放回去。 妙锦换了件常服出来,坐到形如巨伞的桂花树下。 “大小姐想开书肆?”朱有炖这人属妖精的,太善于洞察人心。 “怎的?你要赞助些银子?”妙锦仍背对他坐着,头都没转。 “我哪儿有银子?”朱有炖苦哈哈地说 堂堂周王世子怎么可能没银子?妙锦不信。 采琪端来一盆切好的西瓜,朱有炖拿起一块,毫不客气地冷声道,“全都退下”。 一个藩王世子,怎么敢对今上的女卫发号施令? 被惊到的不只是采琪,还有妙锦。 但是朱有炖不是朱权,朱权在妙锦面前完全处于弱势,而朱有炖一直占主导地位。 他要么不说,说了妙锦就得听他的。 虽然他的话很少,但他说出的话不容反驳。 他总有办法让今上对他言听计从,或者无可奈何。 一旦发生冲突,他不会像朱权那样手下留情,就算他先斩后奏处置了采琪,也能让今上不怪罪。 这个温文尔雅的朱有炖内里蕴藏着一股狠劲,令人不敢轻视。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太聪明了。 听说他过目不忘,任何书籍看一遍便能牢记。 听说他讲的很多道理,在书上都找不到。 听说他带兵打仗,比今上还凶悍。 今上是人,而他近乎神,一个并不慈眉善目的神,一个气定神闲、无欲无求的神。 听说他至今成亲多年,至今没有儿子。 听说今上不会让他离开京师。 采琪不敢对他亮鞭子,见妙锦没出声,便带着女卫退下了。 梅园内,只剩下妙锦和朱有炖。 “你有话要说?”妙锦坐到朱有炖对面。 朱有炖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问道:“你现在有多少金银?” “你有什么用?”妙锦知道他必然有用钱之处。 “把你所有的金银清点一下,都给我”,朱有炖拿出一张纸,“这上面的所有人都会被罚入教坊司,我要为他们赎身”。 “你得继续想办法挣银子,直到他们所有人都被救出来”,朱有炖把西瓜放到石桌上,“他们家中的男丁,已经帮着逃了一部分,到处都需要花银子打点,只有动你这儿的钱,四伯不会疑心,就算以后四伯知道了,也不会迁怒于你。你和四伯已经成为一体,你做的所有善事,他都会受到福报。” 纸上写的是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铁铉等官员的家眷。 “银子可以给,但是有条件”,妙锦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朱棣。 “什么条件?”朱有炖问道。 “你留在京师,甘愿受今上驱使,随叫随到,真心真意地唯命是从,不得违抗”,妙锦要为朱棣留下这位才子,让他终身为朱棣所用。 “就算我现在答应了,你怎知我以后是不是真心?”朱有炖被一句承诺牵着鼻子走,可是他没有足够的钱。 “凭我一眼能看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妙锦站起身,结束谈话,”明天会把银子备好“。 第86章 赚钱之道 朱有炖走后,妙锦宣布处罚令,所有女卫罚俸半年。 女卫只能听命于今上和妙锦,无论面对多强势的对手,都不能丝毫动摇。 在妙锦没发话前,听别人的命令行事,可一不可再。 若有类似情况发生,全部就地免职。 朱棣回来后,见身边服侍的人换成了秋心,随口问了一句,“采琪呢?有行动?” “没行动,犯了错,一年内不得到近前服侍”,妙锦喝了口粥,指着饭桌上的排骨道,“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朱棣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味道不错”。 “夜市有卖鹿肉串的,想不想吃?”见妙锦吃得不多,朱棣问道。 妙锦微一思量,”明天我自己上街买“。 ”明天搬家,可能没空“,朱棣夹了块鸡肉放入嘴里。 ”搬去哪儿?“她讶然问道。 “当然是回长乐宫”,他一笑说道。 她侧头想了想,“我不回去,进了宫再出来不方便,我还想开店呢。” “给你一张锦衣卫的腰牌,可以随时出入,你回去之后,我就不用来回跑了”,他慢慢思索着,“那儿也是咱们的家”。 好像没理由拒绝了,妙锦若有所思,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齐泰、黄子澄他们的女眷能不能不入教坊司?” 他听完妙锦的话,温和一笑,“你可以救,银子不够的话,把皇庄先交给你管,省得总惦记我那几家店铺”。 她端着碗,愣在那里,本以为是背着他偷偷摸摸行事,没想到他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过了会儿,他冷不丁又来了一句,“作为交换,明天随我回宫”,他挽住她的手。 妙锦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我原本想着去西苑马场呢”。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等我有时间了,陪你去”。 长乐宫是妙锦从小生活的地方,被他一说,突然很想很想回家。 夜里,暴雨突然倾泻而下,雷电交加,妙锦被吓得直往他怀里钻。 他轻笑了一声,捂住她的耳朵,“妙锦,别怕”。 雷声滚滚而来,震得大地直发抖,窗户猛然被风吹开,风夹带雨水直直地吹进来。 朱棣下床关严窗户,回头一看,妙锦已经坐起来,神情呆呆地,似在半梦半醒之间,“宁杉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会在半夜问这个问题?他哑然失笑,无奈地回答道:“明天吧”。 妙锦听到回答后,满意地重新躺下,嘴里嘟囔了一句:“我需要人手,我得赚钱”。 这个做梦都想赚钱的小丫头,让朱棣 的心爱怜不已。 他知道,她急着赚钱是为了救人。 朱有炖的行动,基本算是他授意的。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铁铉曾人,忠于职守,爱国爱家,他得把这份忠诚保护起来并传承下去。 他们效忠的不仅是建文帝,更是江山社稷,大明需要这份热血精神。 他是大明的天子,不是建文帝的私敌。 海纳百川,包罗万象,只要对大明有利的,他都容得下。 第二天早晨,妙锦起得很早,差不多他刚去上早朝,她就醒了。 起得太早,没胃口,刷牙时齿缝出血,便拎着锄头去草药种植区挖麦冬。 麦冬的叶子像韭菜,草根似麦,凌冬不凋,故而得名,以根茎入药,滋阴润肺,益胃生津,清心除烦, 妙锦摘下密密麻麻的小块根,清洗干净,煎汤漱口。 早晨天气凉爽,妙锦干得兴起,饶有兴致地忙活到巳时,才发觉饥肠辘辘,端着汤饼,呼呼地喝起来,菜和饼撞进喉咙,五脏六腑瞬时熨帖无比。 饭后,站在广口琉璃瓶前,给里面缓缓游动的小红鱼喂食。 轻薄的长尾,恰似柔软的薄纱,在水中猛然摆动了一下,艳红的小鱼掉头觅食,三下五除二,把一条虫子吃了干净。 动物世界的弱肉强食,令人心惊。 正当妙锦给小鱼换水时,朱有炖来了,看着满满两箱银子被搬走,妙锦的心一剜一剜地疼,都是血汗钱啊,就这样被劫掠一空。 更气人的是,朱有炖还挺理直气壮,毫无谢意,好像在搬自家东西。 擅动他人钱财,恬不知耻,妙锦在心中暗骂道。 也许是看出妙锦心中的不快,朱有炖良心发现,临走时给了一枚刀币。 妙锦拿在手里掂了掂,春秋战国时期的古董,不知能换多少钱。 得赶紧赚钱,囊中羞涩,心里没有底气,熊宁杉几时能到? 只盼着财神爷能带些钱过来,以解燃眉之急,她想尽快把昨天看过的云英书肆盘下来,这事儿熊宁杉出面谈最为合适,她懂得掌握分寸。 人家老板没有要卖的意思,但妙锦一眼相中了这家古朴典雅的小店,哪怕买过来之后仍让他当掌柜都行,妙锦看重的是这笔生意的现金流。 靖难之役后,朝中文臣有的逃走,有的到外地募兵没回来,也有自尽的,还有被当成“奸臣”处死的,各衙门减员严重,用不了多久,朝廷定会组织科举考试。 到时各地学子四面八方地涌来,不趁此大赚一笔,更待何时? 在人员密集处做买卖赚银子,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只有掌握巨额财富,才能做更多善事。 若不是为了换银子,朱有炖那样自视甚高、又十分抠门的大才子怎会舍得把送文物给她。 朱有炖此刻在妙锦的心中,跟光天化日之下打劫的人无异。 总有一日,妙锦会把今天被抢走的一切,加倍夺回来。 朱有炖,那么有才华横溢,不利用他赚点儿小钱,都对不起他。 反正他脑子里的知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狠狠地挖掘一番,跟挖麦冬一样,这叫资源的充分利用。 妙锦正想得嗨时,熊宁杉到了。 带来的银子虽不多,但总能支撑一段时间,等各地的生意都恢复如初,手头就松快了。 采琪带着熊宁杉去云英书肆,妙锦指挥女卫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昨晚朱棣说,要把皇庄交给她经营,这事儿得尽快落实,如此肥差,万不可让别人抢了先。 三保带着十余名内侍,奉旨来接妙锦,还带来了贵妃服饰。 又不是册封仪式,有必要穿这些衣服吗? 妙锦穿了一身锦衣卫的服装,这是纪纲送来的,方便妙锦四处游逛。 进城后不久,朱棣就让纪纲接手了锦衣卫。 第87章 入宫 长乐宫大门敞开,阿楹、妙玉和她那只美丽的白色大鹅都在宫门口翘首以盼,等着这座宫殿新主人的到来。 看到妙玉的一刹那,妙锦的心被愧意撞得酸酸涩涩,她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姐姐,回来这么多天,从无一时半刻想起过妙玉。 “三姐”,妙玉甜甜地迎过来行礼,妙锦一把将她扶住。 她要行的是参加后妃之礼。 看来,自己和朱棣的那些事儿,是人尽皆知了,妙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受了不小的委屈。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十二版贴,这些全都没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给了他,怎么想都觉得吃亏。 不行,得在银子上找补回来! 今天晚上得跟等朱棣好好谈谈,得尽快把皇庄的事儿谈妥,反正女卫人才济济,交接工作费不了几天功夫。 妙玉外穿一件牡丹红撒玉兰花交领长衫,搭配素白棉纱裙,把人衬托得比花更娇艳。 阿楹穿的是白色直裾,下摆绣着一支写意梅花,整个人俊美温润,如同谪仙一般。 看上去,真像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妙锦心思一动,若是让妙玉嫁给阿楹,应是良配。 只是不知,妙玉心里是怎么想的。 雪见、月见正指挥着宫人们做饭、摆放院子里的花盆,听见妙锦的说话声,齐齐地跑了出来,激动地眼中含泪上前行礼。 “三小姐”。 “三小姐”。 妙锦呵呵一笑,上前给二人擦眼泪,“哭什么?我这次回来又不走了,再也不让你们担心”。 两人仍哽咽着,泪流不止,这几年,她们天天提心吊胆,真担心三小姐有个三长两短。 “看你们俩,都瘦了,我可不喜欢瘦的,都得赶紧吃饭,长胖点儿,快别哭了”,妙锦接过秋心递过来的帕子,一人一条,各自揩泪。 两人见妙锦浑身上下都完好如初,也就收住了眼泪,进屋洗干净脸重新出来侍候。 “三姐,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雪见和月见天天念叨你,怕你吃不饱,穿不暖,静瞎担心,北平那么大的城池,什么没有?”妙玉为妙锦掀开帘子,“我和她俩不一样,我怕三姐不适应那边的天气,听说北方冬天可冷了”。 “听郭芸雪说,北征士兵半夜执勤,有的手指都冻掉了”。 郭芸雪是谁?妙锦一时想不起来。 “三姐,郭芸雪是郭芸兮的妹妹”,妙玉解释道。 妙锦心中顿时恍然,“郭老将军的身体还好吗?” 自从白沟河之战后,一直没有郭英的具体消息,只听说称病在家。 妙玉摇摇头,“不好,听说都不能下床了”。 “病得那么重?”妙锦心中愧意难当,当初用那么下作的手段算计一位战功卓着的功臣,内心着实不安,“秋心,派人出宫跟周世子说一声,今天抽空去看看郭老将军”。 朱有炖医术高超,但愿他能妙手回春,治愈郭老将军。 秋心领命退下,去外院传令。 阿楹一直陪在身边,笑意盈盈地望着妙锦。 自从妙锦出现,他的视线就再也没移开过。 旧情难忘,虽然知道妙锦已是四哥的妃嫔,应当保持距离,但是一颗心仍不由自主地全在妙锦身上。 大白鹅在妙玉身边蹭来蹭去,求关注,“妞妞别动,姐姐有正事儿”。 真是奇葩,妙玉把大白鹅当成了妹妹。 妙锦强忍住笑,把手上的玉镯取下来,往妙玉的手上套去。 “三姐”,妙云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旋即乖顺地配合。 妙锦慢慢把镯子推到她手腕上,啧啧称赞,“好看”。 通体晶莹碧绿,正中有一条殷红似血的细线,乃玉中上品。 妙云感动得眼眶湿润,柔柔地又唤了声,“三姐”。 妙锦温煦一笑,转头示意秋心把为阿楹准备的文房四宝拿来。 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是妙锦让熊宁杉帮忙准备的,专门送给阿楹。 若不是阿楹把三保送给她,若不是三保在郑村坝之战中拼命相护,朱棣可能凶多吉少。 阿楹是她的亲人,除了朱棣之外最亲的人,对他怎么好都不为过。 他们俩从小天天生活在一起,感情远比徐府的兄弟姐妹要亲近得多。 妙锦把毛笔递给阿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掌心冰冰凉凉,与炎热的天气形成鲜明反差。 眸子亮汪汪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呆呆地望着妙锦皎洁的面孔,有些出神。 妙玉一拍阿楹,“你看,三姐多好,给咱们俩都准备了礼物,咱们是不是也小露一手?” 这亲昵的语气与神态,俨然已经把阿楹当成自己人,而妙锦倒像成了外人。 看来,妙云对阿楹是有心的。 阿楹十九岁了,早到了成亲的年龄,若不是战事发生,可能孩子都有了。 他的婚事不能再拖,册封了正妃,才算有了自己的家。 妙玉嫁给阿楹,再合适不过。 这桩婚姻乃天作之合,只待天子赐婚。 听到妙玉公然套近乎,阿楹的神思有片刻恍惚,旋即黯然垂眸,不过也没反对,只是凄然一笑。 笑得极为无助,妙锦永远地离开他了,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整天在一起。 妙锦不忍看他这副神态,别过脸去。 一阵全新的爱情会治愈好一切,或许应该催着朱棣快点儿赐婚。 阿楹和妙玉吃过午饭就打道回府了,约好改日再聚。 妙锦一刻没闲,整理完正院的书房和卧室后,因为担心朱棣夜里无法入睡,又把东跨院的书房和寝室也收拾出来,当作备用。 其实,住到母妃原来的寝室,她也感觉有些不自在。 在内心深处里,她也希望这里的一切仍保持不变,就像母妃尚在人间。 虽是自我安慰,但心里有点儿念想总是好的,不孤单,有人心疼,有人呵护,有人时刻把你挂在心上。 正在忙的时候,王景弘带人来请,说皇上在马厩等,他如今在御前侍候。 朱棣穿着粗布衣裳,在一排长长的马厩前,正拿着根胡萝卜喂一匹栗色的骏马。 身材高大,毛发柔顺有光泽,通体栗棕,没有一丝杂色,好漂亮的小马驹! 妙锦两眼直冒光。 “喜不喜欢?要是能驯服,给你了”,朱棣把马鞭扔过来。 第88章 建文帝疑踪 此马看上去十分野性,妙锦不敢轻敌,接连喂了五六根胡萝卜才敢跳上马背。 “身子低一点儿,再低一点儿,揪着马鬃别放”,朱棣在一旁大声地指导。 起初还挺温顺,忽而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栗马突然狂性大作,脖子使劲儿往后仰,前蹄子往上抬,像在不顾一切把马上的人甩下去。 妙锦把全身的力气都注入到双臂,紧紧揪住马鬃,不让自己掉下去。 马儿越跑越快,任凭如何颠簸,马上的身躯仍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奔跑的速度终于慢下来。 “妙锦,妙锦,好了,它是你的了”,朱棣一直骑马并行,以防不测。 可是,妙锦双腿直打颤,脸色苍白,吓得七魂八魄丢了大半。 朱棣笑着下马,走上前把她从抱下来。 太刺激了,妙锦坐在阴凉处直喘粗气。 朱棣继续喂马,时不时地回头望她一眼。 直到所有萝卜都进了马肚子,他才溜达过来,“让女卫和宁杉提前把人手准备好,派往各地皇庄”。 “交接?”妙锦的双眼直冒绿光。 “什么交接?!先熟悉熟悉,皇庄可不是个人私产,是朝廷的”。 妙锦一听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连你也是朝廷的,我只是偶尔楷楷油”。 他无奈地道,“给有炖的所有银子,都能从里面列支,这总行了吧?” 这么说,有人还钱了?妙锦赶紧接话茬,“一言为定”。 朱棣斜睨她一眼,“这脑袋瓜里只想着钱?” “还想着吃饭,咱们回去吧,饿了”,妙锦如实回答。 朱棣扶额做痛不欲生状。 怎么娶了这么个见钱眼开的媳妇? 朱棣果然选择住在东跨院,屋子虽小,但胜在僻静,便于两个人干点儿坏事。 妙锦搂着朱棣,突然来了句,“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他低声打趣道,“娘子是要为夫跳窗户回家吗?” 这个坏人,思想极不单纯。 妙锦扬起拳头便打。 第二天,妙锦被蝉鸣声惊扰,不情愿地睁开迷糊惺忪的双眼,蠕动下身体,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下床,忽又想起一句诗,“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不知为何,想着想着,突然羞得满面绯红。 虽然开着窗,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湿和炎热的气息,让人倍感压抑。 温润的茶水顺着咽喉滑下去,体内的闷热之气立时得到了缓解。 皇宫位于应天府东南隅,地处钟山之阳,是在填平燕尾湖基础上建造的。 宫殿建成后,地基下陷,南高北低,前昂后洼,内廷乾清宫、坤宁宫和东西六宫正好处于地势偏低位置。 为了防止雨季内涝,特地修建了几条排水瓦渠,从各宫殿台下引至西侧的秦淮河。 瓦渠虽窄,但能容一人通过。 妙锦看了片刻,若有所思。 建文帝会不会是从瓦渠逃出宫的? 如果他逃走了,又会去哪里呢? 外面的游骑一直在各大小路口值守,按说插翅难飞,他此刻会藏身于何处呢? 虽然天热,但妙锦不想困在宫里,换上锦衣卫官服,匆匆出宫而去。 熊宁杉的业务能力真没得说,不仅以合理的价格盘下了书肆,还让原来的老板继续当掌柜,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难题。 生意都是谈出来的,只要价格合适,没有谈不拢的生意,这是熊宁杉的口头禅。 书店如何经营如何比较赚钱, 要不要搞些活动吸引顾客?妙锦让朱有炖帮忙出出主意。 朱有炖懒洋洋地说书店太小,得扩建。 这人,就要钱的时候积极。 怎么扩建?你说怎么扩建?扩建不得花银子吗?银子都让你拿走了,难道还能从天上掉下来?! 一提起钱,妙锦的怒火就收不住。 等妙锦狠狠地白他一眼,净出馊主意。 妙锦发泄完怨气,朱有炖才慢腾腾地说,“你找四伯开口,编上几句瞎话,不就把银子骗来了?” 今上是那么好骗的吗?! 这个行骗啊,得分人,你骗四伯,那肯定一骗一个准。他不信你还能信谁?总之,先把银子搞到手再说,大不了以后赚了再还。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妙锦,只要能还,她就有底气在朱棣面前胡诌一番。 以后没发现,朱有炖此人简直坏透了。 “这样吧,用你的俸禄做抵押,如果亏了钱,就从你俸禄里扣,分期还款”,妙锦此时觉得,自己的坏劲也不比朱有炖逊色。 “凭什么?!你做生意,凭什么让我分期还款?”朱有炖不淡定了,这直接影响生活质量啊。 “你说凭什么?”妙锦半眯着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显威严,“就这么定了,书店一开,你就是大老板,统筹经营,按时把赚的银子交给我就行”。 “我是大老板,你是股东?”朱有炖冷笑着调侃。 “什么股东?”妙锦不懂,朱有炖嘴里净冒新鲜词儿。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朱有炖心意懒散,无望地看着远方。 就你懂?!多读几本书了不起呀?!看不起人?!哼!妙锦最讨厌他这样了,好像比别人强多少似的,你那么厉害,还管我要银子?! 妙锦招呼宁杉一起去吃鹿肉。 宁杉轻车熟路,带着妙锦在人流中穿行。 灯火通明,长街如龙,两旁挤满摊贩,叫卖声四起,夜市热闹非凡。 循着肉香来到摊前,烤架上的鹿肉滋滋冒着香气,妙锦馋得直咽口水。 陪朱棣在月光下吃鹿肉是人生一大快事,妙锦喝了几口西域葡萄酒,眼神都变得迷离了。 “棣哥哥”,妙锦咬下一块肉,用力嚼着。 “嗯?”朱棣抬眸看着那双勾魂摄魄的媚眼。 “开书店银子不够了”,妙锦又喝下一口酒,“朱有炖说得再盘下一个店面”。 “不能听他的”,朱棣轻笑一声,不为所动。 “那没办法啊,我答应了让他当大老板,反正我没他读书多,他肯定比我管得好”,妙锦有点儿站立不稳,晃悠了几下,把手撑在朱棣递过来的手掌上,“书店对科举考试有利,到时候学子来了京师,也能有个读书的好去处,还能办个清谈会”。 第89章 劝说王妃赴京 成功骗到了银子,妙锦的心里那个美呀,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啊,朱有炖办不到的事情,本姑娘一出马就成了。 书店扩张的事儿全交给朱有炖办,妙锦只负责收银子。 道衍和北平城内的部分官员今天到京师,妙锦闲来无事,跟着去凑热闹。 京师唯一的船闸码头建在东水关,北来的船只从长江拐入外秦淮河,停泊在东水关。 纪纲率锦衣卫在码头迎接。 妙锦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 巨船正扬着帆疾速地接近码头。 今天阳光火爆,水面蒸腾而起的的湿气弥漫开来,形成一个大蒸笼,令人倍感憋闷。 河道两侧的围坡土堤上,耸立着一排排茂密的杨柳,偶有微风吹过,枝条便随风摆动一下,带来丝丝凉意,妙锦选了个最佳位置坐下,不时地往远处望望,帆影越来越近。 妙锦有些纳闷,为何王妃和世子没跟着一起过来?紧接下来不是要举行册立皇后和太子的仪式了吗? 听到船靠岸的声音,妙锦才慢吞吞离开风水宝地。 师父的风姿永远那么卓尔不群,妙锦一眼就看见了,咧着嘴用力挥手,“师父,我在这儿呢?” 声音一出,船上官员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为首的是顾成老将军和大将平安,道衍夹在人群中间。 糗大了!妙锦心中暗道一声,佯装镇定向顾老将军等人行礼。 众人纷纷回礼。 所有官员的住宿、面圣等事宜都已提前安排妥当,只需按计划行事。 道衍是个另类,他要去鸡鸣寺。 妙锦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师父,先进宫吧”。 “先去鸡鸣寺”,长途跋涉,道衍竟然毫无疲态,轻松地翻身上马。 “师父,今上说让你先进宫”,妙锦与道衍并行。 “今上没说,是你瞎编的”,道衍径直往鸡鸣寺方向疾行。 “你怎么知道?”从没骗过人,第一次撒谎就被人看穿了,好生无趣。 “你摸鼻子了”,道衍笑着摇头。 护送道衍到鸡鸣寺后,妙锦没敢停留,赶紧回宫复命。 朱棣特地让御膳监准备了冰镇水果,以便妙锦解暑。 “王妃和世子怎么没来?”妙锦边吃边问。 “他们……得守城”,朱棣微微叹了口气。 “骗人!”妙锦小声道。 “王妃要求先封太子”,朱棣为妙锦擦了擦嘴角。 “那就封呗”,妙锦凝视着他的眼道。 “这事儿不急”,朱棣走到半人高的青瓷瓮滂,拨弄着里面的字画,“我名下所有店铺的账册、对牌、钥匙都送来了,以后全交给你,王妃不管了”。 这两件事有关联吗?妙锦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最后怔怔地“哦”一声。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朱棣的东西我不应该要吗? 妙锦心里别别扭扭地,端着茶发呆。 要不明天问问师父吧,他肯定清楚是怎么回事,省得自己没头没脑地瞎猜。 这么一想,妙锦的心就释然了。 不管店铺交给谁管,财产和收益都归朱棣,王妃是铁定的皇后,世子是铁定的太子,她没抢别人东西,用不着自责。 妙锦撇下朱棣回长乐宫睡午觉。 吃了小半碗糟鱼蒸米饭,妙锦一直睡到天黑。 见妙锦神情恹恹地,提不起精神,采琪以为是中暑了,可是脉象正常,只得哄着妙锦喝了碗小米绿豆粥。 王妃不肯来京师,和朱棣谈条件,甚至置气,妙锦心里十分不安。 每当他们闹别扭,妙锦心里都害怕,怕朱棣顶不住压力,不要自己了。 她害怕失去朱棣。 每当妙云不高兴,她的心都紧张得要死。 妙锦脸色苍白,手有些凉,采琪算了下时间,月事将近,用沸水冲了碗泡米子,里面有炒过的江米、酒糟、红枣、枸杞、红糖。 妙锦吹着热气,慢慢喝着,渐渐忘记了烦心事,激发出食欲。 朱棣回来得很晚,和顾成老将军一起吃的饭。 顾成上午刚到京师,还没来及休息,便请求面圣,必然很要紧的事想说。 朱棣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看见他的眉心快拧成了一坨,妙锦心一揪一揪地疼,她不愿意他为自己承受太多压力,他有那么多的理想和抱负需要实现,不应牵绊在儿女私情上,不应在后宫之事上花费太多心力和时间。 靖难期间,顾成一直辅佐世子朱高炽坚守北平,和世子感情深厚,对世子的才能赞不绝口。 此番急着进宫,无非是劝朱棣早立太子,以定国本。 妙锦不知道朱棣为何不肯册立太子,但是她相信他自有一套做事的章法和节奏,催不得。 她亲自下厨煮了碗鲜肉馄饨,他吃得很香。 “我可以不要店铺”,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总得打破僵局,如果事情因她要店铺而起,她可以退让,只要朱棣别再如此发愁。 他低头继续吃。 “我可以不住长乐宫”。 他把碗里的汤汁一饮而尽,理了理淡蓝色长袍,仍旧没出声。 “只要能守在你身边,能见到你,当宫女也行”,这是她的底线,不能再退了。 他端起茶来喝,仍不说话。 “实在不行,我守在梅园,等你来看我”,妙锦不想哭,但是眼泪不听话。 她不想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但是她总得有个去处,有个能看见他的立足之地。 小丫头想当解语花,殊不知善解人意、一退再退是一件多辛苦的事。 他走过去,把紧紧地抱在怀里,“册立太子是前朝之事,关乎国本,不得不慎重,与你无关,别瞎想”,他亲了亲她的唇,“娘子要去梅园住,为夫就得两头跑,难道娘子不心疼夫君?” “真的无关?”她抬起泪脸。 他为她轻轻揩泪,“自然是真的。如果世子确实出类拔萃,王妃也用不着苦苦相逼,她越是逼得紧,我心里越不踏实,老大如果能力不够,勉强扶上太子之位,对他而言是祸不是福,我是皇帝,也是父亲,太子如果犯错被废,下场可想而知,我不能拿老大一家人的性命前途冒险,如果他的确才能出众,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他叹了口气,愁眉紧锁,“只希望王妃别再步步紧逼”。 “怎样才能劝王妃改变主意?”她似在喃喃自语。 第90章 朱有炖写信劝说王妃 “为夫正在想办法,想得头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一副邀宠的表情。 她轻笑一声,拉着他坐到太师椅上,为他按压太阳穴,随后按摩头部。 他闭上眼享受,又指了指肩膀。 “师父的话,王妃会不会听?”,妙锦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要想打动王妃的心,必须从大事上下手”,他握了下妙锦的手,示意继续。 “大事?”妙锦继续揉捏穴位,又加了几力道。 “比如,事关她亲孙子的教育问题”,朱棣不由得嘴角上扬,老大虽然能力不济,身子也差,但生的孩子却很聪明,虎头虎脑,壮实得很。 “对呀”,妙锦茅塞顿开,“那谁来说合适呢?” “自然是皇孙的师父”,朱棣的脑子里过电影似地闪着朱瞻基的小身影,生龙活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真让人稀罕啊。 “皇孙的师父,谁当合适呢?”妙锦搜肠刮肚,双手又停了下来。 “你觉得有炖如何?”他握起她的手,用力一拉,她一个没站稳,趴在他肩上。 “别闹!”,她重新站稳,拍了下他那不安分的手,继续按摩,“我明天去问问他”。 妙锦不懂皇孙师的挑选标准,但是朱有炖确实才华出众。当不当皇孙师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先用一番说辞打动了王妃,让她尽快来京师就任皇后之位。 朱有炖在揣摩人心方面最擅长了,这项重任非他莫属。 “妙锦”,他站起身,把妙锦拥入怀里,“你是我的娘子,我永远不会负你,你说过,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夫君心里只有你一个,不管到了何时,你都是为夫心里最重要的人,只有你在,为夫才能专心做事,以后不许再说离开夫君的话,那是在诛我的心”。 “夫君”,她环上他的腰。 他情不自禁,用炙热的吻封上她如花娇艳的唇。 世子的嫡长子,皇上的嫡长孙,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当他的老师,但是朱有炖一口回绝,“本人才疏学浅,难堪重任”。 此人不仗义,光拿银子不办实事,妙锦觉得他是不识抬举。 但是又拿他没辙,那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任你好话说尽,口干舌燥,他就是沉浸在书海中不为所动。 碰上棘手的事,或者不好对付的人,妙锦的思维定式是,从他的家人下手。 可是,对于朱有炖的父亲周王朱橚,她是万万不敢打什么歪主意的。 妙锦小时候,朱橚两口子对这个妹妹的宠溺丝毫不亚于朱棣。 妙锦担心对周王夫妇使坏,会遭雷劈。 只能妻妾下手了,让女卫去查查朱有炖最喜欢哪位小妾,花点儿宝钞收买一下,帮忙吹吃枕边风。 其实,不用查,朱有炖的家庭成员,秋心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在云南近四年的时间,和他们一家人朝夕相处,秋心对朱有炖身边的每个女子都了如指掌。 朱有炖的正妃是兵马指挥吕贵之女,比朱有炖小一岁,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感情相当不错。 关于朱有炖的宠爱,与正妃吴氏相比,这三位都不是个儿,实力相差过于悬殊。 但吴氏聪慧,不是个好哄骗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全是些无用的信息,那你说该怎么办?妙锦火冒三丈。 秋心不慌不忙,低声提示道:周世子还没生儿子。 “去寻个生子妙方给世子妃送去”,妙锦大口喝着绿豆汤。 “不如为世子多选几个宫女在身边侍候,以示恩宠”,秋心附到妙锦耳边说道。 这主意好啊,美人计,妙锦眼前一亮,点头赞同,”你去探探口风,看他喜欢什么样的”。 送礼嘛,咱们得投资所好,妙锦对对此颇有心得。 秋心面露为难之色,“奴婢去问不太合适吧”。 秋心虽比妙锦大两岁,但尚未成亲,的确不太适合问这话。 实在不行,妙锦只有亲自出马了。 虽然比朱有炖小一岁,但是妙锦是朱棣的妻,按辈份来说,这事儿妙锦问得。 朱有炖正在教书店老板的女儿夏云英识字,妙锦清了清嗓子,拿了一盘切得很薄的西瓜送过去。 “来,云英,吃西瓜”,妙锦拿出一片瓜放到小美女手里。 朱有炖一手拿起一沓西瓜,一手用小盘子接着不停往下淌的西瓜汁,心安理得地吃着,连句谢谢都不说。 什么样的女子嫁给他,都是暴殄天物,妙锦强忍住气愤,努力挤出一副笑脸,“今上说为你挑选宫人服侍,你看喜欢什么样的”。 朱有炖正吃得欢,顾不上回答,指了指自己的嘴。 没事,你先吃,我等着,妙锦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不信被这样看着还能吃得下。 但是朱有炖脸皮的厚度超乎想象,照吃不误。 这天儿怎么这样热呢?妙锦烦躁地摇着扇子。 好不容易把整盆西瓜都吃完,又带着夏云英洗干净脸和手,朱有炖才想起来妙锦仍然在等。 抱歉地一笑,重新坐下来,朱有炖才慢悠悠开口问道:“妙锦瑟,你刚才想说什么?”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妙锦的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笑。 “这样儿的”,朱有炖指着夏云英不假思索的回答。 “她只有七岁”妙锦被气得直冒汗。 “胜在年轻”,朱有炖摘下身边两朵牵牛花,放入养金鱼的琉璃瓶内。 他这是讽刺人,不识好歹,蹬鼻子上脸,妙锦简直都想抄鞭子了,但是一想到朱棣的满面愁容,又硬生生地忍了,“几个?” “什么几个?”朱有炖拿着根细细的树枝逗着小红鱼玩。 “这样的几个?”跟他说话,真费劲,妙锦气呼呼地站起身,把小金鱼夺过来。 “一个就够了”,朱有炖见妙锦怒火正旺,嬉皮笑脸道,“一个就够了,多了养不起”。 秋心把笔墨纸砚拿出来,不失时机地铺列在石桌上。 “写信吧”,妙锦尽量克制着,端起碗冰镇黄桃罐头,用勺子猛戳一气,仿佛朱有炖就是那块桃肉,非得戳个稀巴烂,才能出心头这口恶气。 第91章 皇贵妃 朱有炖文思才涌,一挥而就。 妙锦看也没看,直接让秋心封装严实,派人送去北平。 总算了却一桩心事,妙锦立马回听雨轩休息,再也不想见到朱有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上午被朱有炖气得不轻,妙锦不想带着糟糕情绪回宫,等日头最毒的时刻过去,便上街闲逛,为避免与朱有炖不期而遇,她特地绕开书店所在的长安街,不知不觉来到了三山街。 长安街乃进入皇城的必经之路,朝廷很多官署设于道路两旁,三山街自然无法与之相比,这里最显眼的建筑莫过于中城兵马司衙门。 不过,主街东侧的整条巷道全是卖水产的,鲤鱼、鲫鱼、鲢鱼、鲈鱼、鳖、螃蟹、鳝鱼、沙贝、虾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妙锦在主街瞎转,让采琪去买些鱼虾。 忽见路边一家医馆门面颇具特色,妙锦正要进去看时,只听见不远处一人高声喊道,“余挥”。 此人中等个儿,身穿皂色盘领公差服,走路带风,透着股敦实的气势,正快步向妙锦走来。 “于少庭?”妙锦惊诧地看着他,不是荣升百户了吗?怎么换了身官服? “余挥,你调到锦衣卫了?”于少庭打量着妙锦身上的千户服装,眼神中流露出一股落寞之色。 妙锦点点头,瞥了眼他身上的官服,问道:“中城兵马指挥司指挥?” 中城兵马指挥司隶属兵部,设指挥一人,正六品,算是平级调任。 “嗯,我们头儿说,让我历练历练”,于少庭难掩眼底的兴奋之色,看来是被许以重任了。 “走,咱兄弟俩去喝一杯”,于少庭说着便去拽妙锦的袖子。 妙锦手上暗暗使劲,不着痕迹地挣脱,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少庭在前面带路,进了路边的酒馆,秋心带着三名女卫紧随其后,另有两名女卫在外面巡逻,一名女卫去通知采琪。 于少庭熟练地叫了两壶酒,三四样小菜和酸梅汤,不一会儿功夫,醉鹅、烧鸡、鸭糊涂等陆续端上来,热气腾腾。 二人举杯饮酒。 妙锦边吃边问,“于兄是哪里人?” “徽州歙县,余兄弟你呢?”于少庭撕下一个鸡腿递给妙锦。 “应天府”,妙锦浅浅一笑。 怪不得呢,都成千户了,于少庭的脸上添了几分释然,为妙锦满上酒,“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托大叫你声余兄弟,以后哥哥还得仰仗余兄弟在纪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于少庭口中的纪大人是指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都是朋友,你不说我也会的”,妙锦举起杯,“我敬于兄。” 这个酒的味道很冲,辣得嗓子眼疼,妙锦赶紧吃了几口菜,而后抱拳道,“于兄,小弟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待,以后咱们再聚”。 “余兄弟先去忙,以后有的是机会”,于少庭热情地送妙锦出门。 因为喝了酒,妙锦不敢在外面多待,赶紧回宫。 本想快速洗个澡,刷牙漱口,去除身上的酒味,没想到朱棣回来得很早。 “和有炖一起喝的?”他皱眉问道。 虽说和不熟的男子出去喝酒有点儿出格,但没什么不可对人说的,何况女卫一直跟着,妙锦坦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去三山街买鱼的时候,遇上了中城兵马司指挥于少庭,喝了两杯”。 于少庭,朱棣记得此人,原是陈亨麾下的哨探,当年向陈亨告发卜万的就是此人。 妙锦见他不再问话,赶紧溜到浴室洗漱。 妙锦从浴室出来时,晚饭已经摆齐。 朱棣眼底满是笑意,拉她到身旁坐下,夹了块红烧狍子肉放到妙锦面前的空碗里,“尝尝看”。 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很香,妙锦不由得眯起眼,这也太好吃了! “明天尚衣监过来给你量尺寸,不能出宫玩了”,朱棣剥开蛤蜊壳,送到妙锦嘴边。 樱唇微启,一口吞下,“不错!”妙锦赞叹道,“你刚才说什么,要给我做新衣服?” 他缓缓点头,“你是我的娘子,不能总穿锦衣卫的服装”。 漂亮裙子谁不喜欢,妙锦高兴地答应,紧握他的手表示感谢,他顺势挤进她的指缝,十指交缠。 丝丝缕缕的甜扩散到心里的每个角落,蔓延至五脏六腑,令人神智不清,晕晕乎乎。 可能是暑气太盛的缘故,近日朱棣胃口不佳,时而咳嗽。 妙锦打算晚上一起吃火锅,汗水自然挥发后,身体会感到凉爽和舒适。 再放入新鲜的紫苏叶,解腻去腥,宣肺止咳。 这餐饭,朱棣吃得无比安定、熨帖,拿她的手贴到脸上蹭了蹭,“册封的仪式可能要等到永乐元年了,明天先让王景弘把金册金宝送来”。 “金册金宝?”妙锦不懂这是要做什么。 “父皇定下的规矩,皇后有金册,也有金印,除了皇后,都有册无宝。我专门为你铸造了一枚皇贵妃金印,算是破了例”,他把她搂进宽阔的怀抱。 “皇贵妃?”妙锦从没想过这些。 “没错,后宫之内,皇后之下,你的位份最高,怎么谢为夫?”他亲了亲他的发丝。 这些名分,妙锦可以不在乎,但是他不能不给。 皇后非王妃莫属,她还想帮长子把太子之位尽快定下来。 王妃不喜欢妙锦,只是勉强允许她存在而已。 既然要谈,就全摆到明面上来谈。 妙锦不是他随意临幸的一个普通女子,她是他朱棣心中认定的妻。 在有些争斗中,是一步也不能退让的,退一步粉身碎骨。 倘若他今天不为妙锦作主,那妙锦将受到所有人的轻视,甚至逼迫,直到她完全离开他的生活,甚至离开人世。 对手不会因为你退让,便收住攻势。 只有硬生生得回击,才能为妙锦赢得一点儿立足之地。 只要把妙锦逼得出局,这些对手会向朱棣证明,妙锦是多么地不堪,多么地不值得他在意,多么不配他用心。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有的是办法和耐心。 他不得不防。 他得让天下所有人知道,妙锦在他心里多重。 动妙锦者,如同违逆圣意,罪在欺君,不可饶恕。 不怕天子之怒者,尽可以试试看。 第92章 身不由己 第二天,接受了金册金宝,穿上贵妃服饰去乾清宫谢恩,妙锦的皇贵妃身份算是在皇宫范围内公开了,虽然正式的册封仪式要等皇后的册封大典之后举行,但是各项待遇都已到位。 朱权回到京师了,他带来一个好消息,王妃将择日启程,带着三子朱高燧和几个女儿返京,她接受了朱棣的提议。 朱权找人捎话说,想见妙锦。 可是,妙锦不想见他,担心他又说些毫无顾忌的疯话,但是朱棣也劝妙锦去见一面。 见面的地点定在梅园,由朱有炖作陪。 虽然妙锦对朱有炖的敌意仍未消退,但是他毕竟比朱权靠谱,行为和情绪相当稳定,也不会对妙锦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妙锦的妇人服饰,扎得朱权的心鲜血直流。 朱权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朱有炖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别以为四哥任何时候都能护着你”,朱权用手绢抹了下眼泪,“那一大家子人,除了四哥,没人希望你嫁过去,你不知道给自个儿招了多少仇恨。成亲是关系世世代代的事,哪有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就算你现在生个儿子,非嫡非长,能落下什么好?!得自己长点儿心眼儿,当皇孙师这主意不错,说明你还没傻透”。 皇孙师?这话从何说起,有炖才是今上选定的皇孙师,我何德何能,当得了皇孙师?妙锦疑惑地看向朱有炖。 朱有炖眼神闪烁,伸手摸了摸鼻子。 搞什么鬼?! “没事儿,妙锦,当皇孙师也没什么难的,天下也没哪条规矩说,女子不能当先生,遇上难题,我和有炖都能教你,先有个公开正式的身份再说,不能总让人称呼“大小姐”,父皇和碽母妃都不在了,你算哪门子大小姐?”朱权继续絮叨,“你那王妃姐姐也是同意了的,把你和世子一家绑定到一起,世子才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他们也不亏,他们一家人既然都接受了你这个身份,日后若是反悔,也是会遭人指责的,不懂尊师重道之人,如何赢得天下人的信任?”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得提防着哪一家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赶紧先生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要紧,要被别人夺了宠爱,往后的日子就更难了……” 朱权唠唠叨叨说了一下午,妙锦的耳朵都生茧子了。 当皇孙师一事,朱棣可能还不知道,得提前跟他通个气。 当晚回到长乐宫,妙锦便把朱权的话跟朱棣说了一遍。 想不到朱棣毫不意外,“这事儿我知道啊,有炖写完信就跟我说了”。 合着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妙锦挠挠头。 他的手从她身后粘过来,“有炖这孩子办事挺靠谱的,给你留了条后路”,他搂紧她的细腰,“你是我的妻,不管别人怎么闹,都改变不了”。 妙锦突然想起朱玉英那张狰狞的脸,在骂街打架这方面,妙锦的确比她差得太远。 人生在世,有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 皇孙师这份差事,先应下来吧。 不过,在此之前,她想生个孩子,已经二十二岁了,年龄不小了。 她攀爬在他身上,紧紧缠绕,以似火的热情亲吻着他的唇。 孩子的事儿,不是他不想,而是王妃以死相要挟,他没办法。 相知多年的夫妻,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想想都令人心痛。 在世子被册立为太子之前,妙锦不能有孩子,这是王妃提出的条件,否则她和她的孩子都不来京师,老二朱高煦除外。 如果朱棣中途反悔,王妃会立马自刎。 即使夫妻缘尽,他也不能看着妙云自尽而不管。 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他对不起妙锦,他亏欠她太多,怎么都难以弥补。 对于建文帝的遗臣,朱棣的态度是,除了首恶齐泰、黄子澄,其余官员,只要愿意归附,一律赦免。 朱棣登基后的第三天,便以天子之礼安葬了建文帝。 从此,大明朝只有一个皇帝,那便是朱棣。 此时,盛庸带着些残兵滞留在江淮,盛庸等人身为大明之臣,若是仍不肯归降,他们便是大明的叛逆。 此事宜速不宜迟,假如建文帝果真外逃,与他汇合,天下将再起战祸。 盛庸迫于压力,不得不率余众归降。 朱棣随即下旨,令其驻守淮安。 淮安的守将梅殷收到妻子宁国公主的一封血书,梅殷向送信使者询问建文帝的下落。 使者回答,将文帝已死。 梅殷悲痛万分,“君亡与亡,君存与存,吾姑忍俟之。” 从梅殷的内心而言,他并未打算归降朱棣,只是被形势所迫。 梅殷离开淮安前,有一位文臣到军中建议,为建文帝定谥号。 此人名为黄彦清,徽州歙县人,是国子监博士。 梅殷决定私自为建文帝发丧,追谥孝愍,上庙号神宗。 对于梅殷的这番举动,朱棣早接到了奏报。 但是他权当不知情,亲自到宫外迎接,“驸马劳苦。” 梅殷丝毫不给面子,冷冰冰地回答,“劳而无功耳。” 朱棣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梅殷虽然俯首称臣,但愤懑之情仍存,经常挂在脸上,发些牢骚。 朱棣没有降罪,只是令锦衣卫小心防范。 此后梅殷的愤怒之情久久不能平息,经常有不平的言语和神态。 燕军渡江时,铁铉屯兵于淮上,被击败后退回济南。 朱棣发兵至济南,铁铉寡不敌众,率残兵逃出城,在淮南遭到伏兵攻击,被生擒后接送至京师。 被绑缚到朱棣面前时,他背对朱棣而坐,大骂不止。 朱棣让他转过头来,跪拜称臣。 铁铉始终不肯,誓将心中的气节坚持到底。 与铁铉同样慷慨赴死的还有方孝孺。 朱棣将他召到宫中,令其起草即位诏书。 方孝孺悲恸之声响彻殿宇。 朱棣走上前安慰道:“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辅成王耳。” 方孝孺问道:“成王安在?” 朱棣回答:“彼自焚死”。 方孝孺又问:“何不立成王之子?” 朱棣答:“ 国赖长君。” 方孝孺继续问道:“何不立成王之弟?” “此朕家事”,朱棣一甩袖子,令宫人把笔墨纸张呈上来,“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 方孝孺将笔扔在地上,宁死不肯,大哭怒骂道:“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第93章 国子监 七月初一,朱棣下诏,今年自六月起仍以洪武纪年,即洪武三十五年,以明年为永乐元年。 同时下诏,受靖难之役波及州县免役三年,京畿地区免田租一年,其余地区皆免半年。 妙锦仔细琢磨着朱棣定下的年号,永乐,是不是取自长乐宫的“长乐”之意? 他心里是想着母妃的,只要他心里有真情在,名分之事可以不争,能保全自身即可。 听了朱权喋喋不休的剖析,又读了关于建文帝遗臣的卷宗,她的心疲倦不堪,真想寻觅一处世外桃源,每日安安稳稳,粗茶淡饭,一日三餐,读书种菜,恬淡悠闲,无需整日提防算计,何尝不是人间乐事? 相识一场,有缘无分。 朱权造成的困扰早已不复存在,妙锦渐渐对这个话痨生出些感激之心。 从始至终,无论做了多少荒唐事,他的初衷并非恶意。 这几年,朱权为朱棣运送粮草,进项有限,开支没减,他又是个不善理财的人,因此手头越来越紧,妙锦打算赠送些大明宝钞,聊表谢意。 一百文、二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文、一贯六种面额各一千张。 每贯宝钞的价值相当于一千文铜钱,或一两白银。 一锭银子是五贯。 摸着这些桑皮纸做成的纸钞,妙锦的心很疼很疼,她暗下决心,这种白送银子捞不回好处的事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朱权收到钱,眉开眼笑,乐不可支,立时收了那些酸言醋语,“这是四哥的意思?” 钱,包治百病,包括相思病。 妙锦此时感悟颇深。 朱权拿着钱打道回府,朱有炖起身也要走,妙锦抬手让他坐下。 “有事儿?”朱有炖问道。 “书店那边怎么样了?几时开张?等着钱花呢?” “店铺之间打通,重新装修,都需要时间,急不得”,朱有炖随手折了枝玫瑰,“放心吧,工匠正在修补雕版,也在加紧造新的刻版,国子监那边已经谈妥,大概一千册,先刊印一部分文集,装帧定价后送过去,定期结账。” 只要在国子监传开,销路自然不愁,书能卖出去,就有银子流入,妙锦的心总算安安稳稳地回到肚子里,“以后再出些话本子、诗集、游记、笔记”。 朱有炖斜倚在栏杆上,懒洋洋地看向妙锦,一脸嘲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多多益善”,妙锦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凶巴巴地回击。 如此貌美的女子却沾了那么浓的铜臭气,怎么想都是一件煞风景的事儿,朱有炖摇头叹息,摆摆手走了。 妙锦清新脱俗的一面只展现给朱棣看,晚饭后拉着他去看御花园池塘里的荷花。 月光如流水般温柔地泻在他们身上,落在地上两个紧紧相依的身影。 微风吹拂,送来缕缕清香,如少女般亭亭玉立的叶子轻轻颤动着,露出叶子底下脉脉流淌的河水,活蹦乱跳的小鱼儿正在水中追逐嬉戏,玩得不亦乐乎。 叶子上点缀的白花,摇曳多姿,如刚出浴的仙子般干净轻盈,不惹尘埃。 他的手不自觉搂紧了柔软的腰肢,在她耳畔暧昧低语道:“回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寂寞嫦娥舒广袖,银子就是妙锦善舞的长袖。 不过,她比嫦娥幸运,有人在乎,有人陪。 由于国子监是目前云英书店的最大客户,作为股东,妙锦觉得有必要亲自去趟国子监。 股东这个词比较新鲜,不知道朱有炖是如何想出的。 负责去国子监联络业务的是熊宁杉,妙锦是以熊宁杉跟班的身份去的。 熊宁杉收买了典籍厅的一个头目,以成本价帮忙印制学生试卷,其中的油水全都归这个小头目所有。 作为交换,他需要及时把国子监对于书籍、试卷等印刷资料的需求及时告知云英书店。 小头目很机灵,见妙锦衣着不俗,对她态度十分恭敬,连连称呼“贵人”。 里面在读的学生,比妙锦年龄大的比比皆是,让妙锦的好学之心蠢蠢欲动,想效法祝英台,女扮男装来这里上课。 熊宁杉听说后,狠狠白了她一眼,打趣道:“你们家梁山伯会同意?” 妙锦理直气壮,“他总不能阻挡我进步吧?” 熊宁杉神情笃定地说,“别做梦了,不可能让你来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主要是想找个借口出来玩,对读书并没多大的兴趣。 不让来国子监上学,给点儿别的自由也行。 熊宁杉谈妥教材的印刷业务,二人径直回了梅园。 皇庄的经营,主要是宁杉在带着人跟进。 妙锦想了解一下具体进展,主要是流动资金情况,总体的账目资料,女卫已经汇报过了。 由于业务繁多,只能分门别类地进行介绍,今天主要介绍布庄的经营情况。 布料的缩水性、色牢度等方面的技术都有待改进,布庄的生意拿不出存银。 熊宁杉忧心忡忡,关于技术革新这一块,投入大、见效慢,研究出的技术成果极易被同行模仿,投入产出比例严重失调,许多布店掌柜叫苦连天。 这的确是个难题。 技术进步对于整个行业有利,如果激励不够,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不仅占用大量流动资金,还可能把自身拖垮,直至关张大吉。 “要不要跟今上说一下,争取朝廷的支持?”熊宁杉试探着问道。 “今上会同意吗?”妙锦拿不准。 “皇庄的收益虽然名义上归陛下个人支配,但实际上都是用于朝廷的事务,再者说,技术改造,是整个行业的事儿,由单个店铺承担,不仅负担重,风险也大。开门做生意的,谁愿意冒这个险?” 妙锦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先帝在世时,曾下旨在京师建造专门货栈,便于来京师的做生意的商贩存放货物,这两件事有相通之处,你把所有皇庄的经营情况都摸清了,写份更详细的资料给我,今上即使有心支持,也会先交给户部讨论。给户部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熊宁杉点头应下,“我尽快把这事儿安排下去”。 第94章 读书 食品店新开发出的特色菌油十分走俏,野生天然茶籽油熬制,味清香鲜,“咽后方知滋味长”。 既然菌油这么受欢迎,不如当作书店开业当天的酬宾谢礼,妙锦想定制一批陶罐作为容器。 妙锦让秋心去请朱有炖设计一幅图样,作为书店的商标,印在陶罐上,这样也能为书店宣传一番,吸引一些客户。 商标,这个新词也是朱有炖说的,他的新词可真是层出不穷。 接下来,采琪带上图样去找陶工,选定胚形,下订单。 瓷窑赠送了两套青瓷茶盏,上面画着姿态各异的竹枝,温润清新,确系佳品,妙锦自己没留,送给朱有炖和朱权一人一套。 书店的业务正在一步步向前推进,妙锦心情大好,回了长乐宫后,马不停蹄地进了厨房,用陶罐炖上一只雉鸡。 小火慢炖,需要花不少功夫,妙锦让雪见在厨房盯着,自己回屋洗澡休息。 黄酒松蘑炖鸡,鲜香扑鼻,朱棣大快朵颐。 小丫头的性子属于没心没肺的类型,不管有多少烦心事,都能找出点儿乐趣,有滋有味地过活。 他不喜欢哀怨的女子,妙锦这样整天忙着不停,如勤劳的小蜜蜂般见缝插针地赚钱,让他觉得灵动有趣,心动不已。 早饭是,鲜肉小笼包,咸鸭蛋拌豆腐,还有咸香四溢的肉糜粳米粥。 小笼包一掰两半,小心翼翼地把咸鸭蛋流出的油涂抹上去,一口半个,那味道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刹那间,口腹尽享欢愉,四肢百骸全都熨帖无比。 资深吃货,舍我其谁。 妙锦想生个孩子,特别想,想得如痴如醉,走火入魔。 在整理医书的时候,不经意发现一本专讲妇人病的医药册子,赶紧趁人不备,塞到袖子里。 然后,急急忙忙回屋,藏在床褥底下。 午饭后,随便编了个理由,把屋里所有人都打发出去,着急忙慌的拿出书,翻到孕前调理那部分内容。 越看越觉得备孕一事有大学问,怪不得一直没有怀孕呢,原来是因为气血不足。 怀孕是夫妻两个人的事,各有一些注意事项,妙锦拿起笔,把男女双方的内容分别誊抄。 等晚上他回来,要跟他好好沟通一下,让他谨遵医嘱。 朱棣拿着那几张纸,心情极为复杂,愁得不行,怎么小丫头说呢? “你还小,再等等”,他又拿出这个老掉牙的理由搪塞。 “我都二十二了”,妙锦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小声抱怨道,“一点儿都不配合”。 “这不能急,得慢慢来”,他想含糊其辞,含混过关。 “为什么不急?”妙锦脑中灵光一闪,疑问顿生,“你不是想娶别人吧”。 “天地良心,绝对没有”,他指天发誓。 “又不是身体不好,怎么就不急”,妙锦撅起嘴。 身体不好,这四个瞬间激发了他大脑中的灵感,他厚着脸皮做痛心状,“不瞒娘子说,为夫的身子需要调理”。 骗谁呢?!妙锦不信,你每天夜里馋成那样。 “听话,宝贝儿,确实需要调理,要不你明天问问御医”,还是把解释的难题交给医学专业人士比较好。 “我怎么问?!”她用力捶了他一下。 他求生欲爆棚,马上改口,“我问,明天我问,问问御医多长时间能调理好”。 这还差不多,妙锦斜靠在他的肩上,挽起他的胳膊。 他抽手把她紧紧裹入怀里,“妙锦,我们一定会生一个最好的孩子”。 妙锦灵机一动,既然暂时不能生娃,那去国子监读书吧。 “夫君”,她的声音甜得发腻,“我想去读书”。 所幸他并没有感觉齁得慌,眼神中的娇宠之意更加浓烈,“娘子,为夫给你找个师父吧”。 “不用,我去国子监就行”,妙锦急忙谢绝。 其实,读书是个幌子,她想出去玩,这宫里多没意思,枯燥刻板。 有个师父时刻跟在身边监督,如同被捆住了手脚。 “不用去国子监,让谢缙当你的师父”,他主意已定。 “那多麻烦”,她一脸谄媚,讪讪道。 每当出现这番表情,他就知道她在撒谎。 她的心里除了钱就是玩,他不禁扶额感叹,小丫头何时才能长大啊。 是时候让她收收心了。 “不麻烦,我让他入值文渊阁”,他为她理了理鬓边散乱的碎发,“让有炖也进宫,一块儿给你讲解,当皇孙师,需要提前下足了功夫,瞻基聪明着呢,不是好糊弄的”。 他一锤定音,丝毫不留反驳的余地。 妙锦唉声叹气,一脸苦相,去国子监游学的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她可不想整天面对着朱有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在文渊阁学业生涯的第一天,妙锦迟到了,幸亏朱棣不在。 才子谢缙上前行礼道:“皇孙师”。 在前朝拥有一个被公开认可的身份,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妙锦顿觉多了几分底气,恭敬回礼道:“还请先生多多教诲”。 朱有炖居然也穿上了朝服,虽然眼神仍旧懒散,但是看着顺眼了许多,不再像个浪荡子。 “今天第一天上课,陛下吩咐,不必拘泥于固定的形式,尽量按皇孙师的兴趣来安排”,朱有炖说起话来带了几分气势,顿时整个人都丰神俊逸,皎如日星,“皇孙师有何疑惑,尽管提问”。 两个才学横溢之人,不讲课,却让我发问,我哪儿知道问些什么?哪个问题不是要费一番脑筋才能想出来的? 妙锦牢骚满腹,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的大脑没闲着,搞不懂学问,还搞不懂这两个懂学问的人吗? 出门前,妙锦是照过镜子的,长得好看,脑子机灵,嘴巴也甜,还有大把的银子,就不信不能把你们哄得团团转。 “两个老师要不先来个自我介绍吧”,妙锦觍着脸道。 朱有炖意味深长地看向徐妙锦,这小丫头也太造次了,敢对师父这样。 那双幽深的眸子,晦暗不明,似乎是生气了,妙锦赶紧收回一半请求,“世子的情况,我是了解的,要不咱们去谢师父的经历开始聊”。 谢缙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是他的身份地位又远不及周王世子,不便直接回绝。 他现在只是正六品翰林待诏,虽然可以参议机要事务,但是官职并不高,实际上是皇帝的秘书。 第95章 解缙 解缙,出生于洪武二年,比朱棣小九岁,现年三十三岁。 他的父亲解开是元末大儒,国子生出身,被称为筠涧先生,曾辞去元朝参知政事一职,由此可见解缙的家庭条件相当优越。 当官之前的解缙,人生可谓一路开挂,所向披靡。 据说解缙两岁时,他父母就开始教他识字。 这么小的解缙已经能过目不忘,堪称神童。 四岁时,解缙出口成诗。 六岁时,解缙师从于名儒欧阳衡,在学习写文章的过程中,解缙萌生了修家谱的念头,开始涉足相关学问。 欧阳衡是欧阳修的十六世孙。 八岁时,解缙跟着父亲去环洲就读,成为名儒胡广的师弟。 胡广是建文二年进士第一名,《永乐大典》副总裁。 九岁时,解缙已经能日记万言,被同乡人称为神童。 十岁时,解缙能将四书五经传注义理融会贯通,并且拜苏辙九世孙苏伯衡为师。 十二岁时,解缙通读儒家经典。 十四岁时,解缙读书一目数行。 十五岁时,解缙打算参加科举,被他的父亲拦了下来,其后,和兄长一起修族谱。 两年后,解缙得到户部尚书茹太素的赏识,被越级提拔为廪膳生,由朝廷给予膳食。 从小聪明好学的解缙,被同乡人寄予重望,认为他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解缙不负众望,十八岁时在江西乡试高中解元,在十九时一举考中进士。 由于解缙声名斐然,先帝抽空亲自接见了他。 解缙在礼部组织的会试中,名列第七。 殿试过后,先帝有意将其钦点为状元,被官员拦了下来,最终成绩为三甲第十名。 随后,解缙被封为中书庶吉士。 先帝对解缙的才华赞不绝口,把他当作亲儿子一般对待。 解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同年接连上呈《大庖西封事》、《太平十策》。 在文中,解缙阐述了自己的理念,并直言劝谏,先帝对他的才华称赞有加。 从此,解缙的名声越来越大。 解缙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屡次遭到同僚弹劾。 二十岁时,去兵部索要皂役,被兵部尚书沈溍指责出言不逊。 二十二岁时,解缙为郎中王国用起草奏疏,为李善长鸣冤,先帝看过之后,虽未赞同,但也没怪罪。 不久,解缙又为同僚草拟奏疏,弹劾左副都御史袁泰。 年纪轻轻的解缙,不大懂得低调、谨慎,四处树敌,为同僚所不容。 先帝出于爱才之心,让解缙父亲带他回家,以免被群起而攻之。 临行前,先帝对解缙说,“朕于尔,义则君臣,恩同父子,其归益尽心于古人,后十年来朝朕大用尔。” 也就是说,先帝准备十年后重用解缙。 解缙二十九岁时,先帝去世,十年之约未到。 解缙与兄长一起入京吊唁,到达京师时,受到大臣弹劾,被贬至河州。 次年十二月,在董伦的推荐下,解缙回到京师,出任翰林待诏。 建文二年三月,解缙被任命为殿试受卷官。 朱棣带兵进京后,解缙主动迎附。 在两位才高八斗的师父面前,妙锦自知拼学问是拼不过的,只能靠诡辩,还有时机恰当的讨好示弱,她只是担一个皇孙师的名分,并不是真的要给皇孙上课,大不了陪着小不点儿一起上课,虽然会耽误赚钱,但是拿着皇贵妃的俸禄,也不能一点儿活不干。 解缙把个人简历写在纸上,让妙锦过目。 妙锦才不关心上面写了什么字呢,她胡乱扫了一遍之后,可着劲地无情猛夸了一通,又殷勤地给师父斟满茶水,还讨好地提示一声,“小心,烫”。 解缙从未受过这种礼遇,心里倍感舒畅。 “两位师父,要不你们讲会儿课?”妙锦以探寻的眼光扫视着两位师父。 解缙比朱有炖要实在得多,立马站起身,拿起本书讲了起来,虽然妙锦没听懂他在讲什么,但是有这么个形式,回去就能交差了。 解缙讲得眉飞色舞,妙锦神游于九霄之外,而朱有炖好像在记笔记。 妙锦太感动了,以前真是错怪朱有炖了,想不到他竟然如此贴心,连课堂笔记都代劳了,等一下课,她只需誊抄一遍就万事大吉,说明今天她好好学习了。 解缙讲完后,问妙锦是不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妙锦似是而非的摇摇头,她压根儿一点没听进去。 朱有炖见妙锦这副表情,扶额暗叹,还真是内里空空的花瓶,不可救药。 解缙今天讲的是蒙学知识,儒学启蒙内容,是谢缙和朱有炖七八岁时已经全部掌握的内容。 妙锦虽然读书少,但是并不笨,兴趣所致而已,她看得出朱有炖眼里流露出的鄙夷之色,直接掏出一枚铜钱放到他面前,提醒他注意,我徐妙锦虽然没通读儒家经典,但是赚钱的本事不差。 朱有炖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把这个提前看看,明天讲”。 朱有炖把刚才奋笔疾书的那张纸递给妙锦。 妙锦一看,脸色顿时大变,这根本不是课堂笔记,还以为能用这个向朱棣应付交差呢。 朱有炖此人,根本不可信任或看重。 妙锦开始发愁,万一朱棣问起来,今天学了什么,要怎么回答呢。 解缙也许看出了妙锦的担忧,直接把事先准备的讲义给了妙锦。 妙锦拿过来,赶紧抄写了一遍,总得有点儿东西应付差事,要不然朱棣会对她失望的。 妙云被称为女诸生,妙锦与之比起来,真是相差太远了。 在比较中自惭形秽,再难以自信地说出爱情,就像花儿无法再恣意地散发香气。 那种猛然而至的空洞感,不知如何治愈。 放学之后,朱有炖没有立即出宫,而是跟着妙锦一道回了长乐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妙锦抱着小鱼发呆,它总是游得那么欢实,就好像无数生活的可能性纷至沓来,任它选择。 小鱼在水里肆意撒欢,像盛开的花朵般绚烂夺目。 自己连条小鱼都不如。 第96章 蛮横的学生 紫藤花架枝叶正盛,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兀自狂欢,恣意盎然。 “你不比谁差”,朱有炖写下几个字,给妙锦看。 “如紫藤花一般,有着浑然天成的灵气”,朱有炖继续写道,“但是有些学问还是要懂,把我写的那篇字通读五遍”。 八九百字,读五遍,用不了多长时间,妙锦爽快地答应了。 朱有炖立即告辞。 “陛下可能快回来了,要不一起吃饭”,妙锦客气相拦,今天的事儿,无论如何,得感谢他。 妙云在她心中,犹如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每次比较,都无端生出很多很多的不安,就像空中吹起的长长的风一样难以消散,吹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需要外界的肯定和认可。 大才子亲口对她说:你不比谁差。 这就是最好的肯定。 朱有炖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她相信他。 1. 建文帝为什么削藩? 2. 今上会不会继续削藩?以什么样的方式削藩? 3. 削藩会带来哪些不良后果?有哪些风险? 4. 先帝封藩的初衷是什么?削藩的话会不会背离先帝的初衷? 5. 朝廷为什么要组织科举考试? 6. 你认为科举考试的内容是否应该有所变化。 7. 除了科举考试外,读书人还有那些出路? 8. 为什么大多数读书人都选择参加科举考试? 9. 如何为朝廷定期选拔优秀的工匠? 10. 今上为何迟迟不册立太子? 11. 你认为是否应该禁海? 12. 开放海禁与抗倭之间如何平衡? 13. 你想当皇后吗? 14. 如果以后生了儿子的话,你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吗? 15. 你希望谁当太子?朱高炽还是朱高煦? 16. 你认为工匠、技术在经济发展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17. 你认为今上会迁都吗? 18. 在海运和运河之间,今上将会如何选择? 19. 你认为应该大力发展商业吗?为什么? 20.你认为当下最急需发展的技术是什么?造船术?火药?还是其他技术? 以上是朱有炖列出的二十个问题。 妙锦对生活一向追求简单化,想不明白的问题,能放则放,能躲则躲,从来不愿死磕。 这一次也不例外,她把这张纸干脆给了朱棣。 朱棣看得很认真、很仔细,反复看了很多遍,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连饭都忘了吃。 若不是妙锦再三催促,估计就得饿肚子。 吃完饭,他终于开口了,“妙锦,从明天开始,去梅园上课吧,让有炖专门为你上课,让他把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写出来,我有时间的话也会过去”。 妙锦有点儿头大,这些问题,一个都没有细想过。 她感兴趣的只有赚钱,她头一次感觉到原来赚钱是如此伤脑筋的事。 她其实很想问朱棣,可不可以不去上课,皇孙师,她可以不当,她可以留在深宫老老实实当个妃子,靠着特权做点儿生意,但是深宫着实无趣,她不能为了逃避临时的困难,放弃一辈子的美好生活。 她想要的生活绝不是在这深宫之中。 没办法,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去吧。 妙锦一脸苦相,压力山大,朱棣被逗笑了,“这些问题,你先让有炖把答案写出来,学习的事儿不急,慢慢来”。 如果不要求学习效果的话,她倒是愿意以学习的名义出去玩的,每天都能在长安街逛上一圈,在梅园喝点儿小酒,吃点儿食品店最新开发的美食,然后再听朱权弹上一曲,晚上回家和朱棣说说一天的见闻,畅聊一下再开多少店铺,想象一下每天能赚多少银子,这简直是完美的生活了。 第二天,妙锦按时到梅园打卡学习。 可是,她的老师朱有炖迟到了。 至少晚到了半个时辰。 妙锦同学首先把今上的旨意传达了一下,以后就跟着你一个人学习了,今上会不定期前来抽查,咱俩得密切配合,别到时候交不了差。 嗯……我肯定是学不会的,这上面所有的问题,都请有炖先写一份答案吧,以备随时应付检查。 我的记忆力是不错的,只要你写来,我全都能背过,绝对不会露馅。…… 还有,有炖老师,伙食问题,你不用担心,一定按最高标准供应,肯定让你宾至如归。…… 而且,你可以暂时住在梅园最里面的那间屋子休息。…… 那间屋子虽然现在堆满了杂物,但是你要相信女卫的能力和办事速度。…… 有炖老师,在生活上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而且束修肯定比市场价要高出一大截,暂定为每月一两银子。…… 如果你有本事让今上辞掉你,我私下弥补你五千两白银,不是宝钞,自己权衡一下吧,哪样更合适。 看着这位财大气粗、不好好学习的女弟子,朱有炖倒是神色坦然。 昨天被解缙吓得懵圈,今天就改头换面,耀武扬威起来。 “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份算什么吗?”朱有炖一边喝着小米绿豆粥一边问道。 妙锦立马拉长了脸,课都没上,答案一个字也没写,先吃上了,这还不算,还想非议今上的家庭私事,朱有炖,你胆子不小啊。 “你比今上小二十岁,比世子小两岁,是世子的小庶母,就算是皇贵妃,那也不是皇后,皇后为嫡,妃为庶,嫡庶有别”,朱有炖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妙锦沉着脸道:“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是四伯后宫的人,这是后宫的规矩”,朱有炖轻轻吹着小米粥冒出来的热气,“后宫不可干政,皇祖父定下的规矩,四伯也不能违背”。 “你想说什么?”妙锦坐回到藤椅上,跟朱有炖说话真够费劲的。 “聊天而已,不用紧张”,朱有炖继续美滋滋地喝粥。 他有信心,就算妙锦的脑袋瓜是一团浆糊,他也有法子让这浆糊清亮起来。 更何况,妙锦也不笨,能想出坏主意害人,能想出做生意的点子,怎么也跟笨扯不上关系,顶多就是人品问题,与智力无关。 第97章 第一课 “王妃可能月底就会到京师,你打算如何面对她?”,朱有炖把碗里剩下的粥全倒入嘴里,“她才是四伯后宫的女主人,她才是皇后,只要她不让你出宫,你就出不来”。 “总不能让四伯整天你为了出宫的事儿跟皇后交涉吧?”朱有炖继续补刀。 “那怎么办?”妙锦的气势不自觉弱了几分。 “最里面的三间屋子都是我的,让女卫今天中午前收拾干净”,朱有炖指着梅园的头一排建筑道,“束修每年一万两,预付,收到银子,开始上课”。 厚颜无耻!趁火打劫!妙锦在心中暗暗骂道。 太贵了,请不起,就先往后拖拖,反正王妃也不是明天就到,总能想出法子让朱有炖乖乖听话。 为今之计,能拖一天是一天,妙锦开口道:“一万两白银,我得跟今上商量”。 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打劫,就不怕今上知道?! 我对付不了,今上总有办法治你。 朱有炖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一万两白银,他可真敢要,真是心黑手狠。 妙锦强忍下怒火,努力让自己冷静。 能克制住怒火的人,才能克敌制胜。 生气没用,关键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是不可以谈。 “今上如果削藩,我会为你求情”,妙锦的脑子转得很快,成就感在心里突突直冒泡。 没想到朱有炖根本不为所动,“不需要”。 “秋心是我派去云南的”,你总得感恩吧,妙锦心想。 “多谢”,朱有炖拱手道。 道了声谢之后,就没了下文,这人的脸皮真是超级无敌厚,妙锦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她不想被王妃困住,也不想失去朱棣。 她想不出办法。 她能倚仗的只有朱棣的宠爱。 可是,万一王妃,不,皇后,作主为朱棣广纳后宫,朱棣的真心会不会转移到别的女子身上? 没了朱棣的宠爱,她什么都不是。 这个狼心狗肺的朱有炖,见死不救,还趁火打劫,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都喂狗了。 大哥被困在徐府,三哥死于非命,魏国公府这张金字招牌只有在皇权的护卫下,才能给她庇护。 如果她遭到朱棣厌弃,便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如果她被朱棣抛弃,她连求生的意志都会丧失,命运如荒野的小草般,脆弱而无助。 朱有炖真是拿捏住了她的死穴。 朱有炖既然贪财,那就满足他的贪婪之心,得想办法把朱有炖的利益跟自己的未来绑定到一起。 “束修年底支付,保底一万,书店每年的盈利如果在两万以上,束修为两万。”得让朱有炖的聪明才智全用在帮自己赚钱上,这就是妙锦的盘算。 无论到了何时,银子都是应对风险和危机的最强法宝。 就算将来有一日,惨遭抛弃,只要有银子傍身,日子总还能过得下去。 朱有炖意味深长地看向妙锦,“让女卫退下”。 妙锦知道他有话要说,挥手让女卫退出梅园。 朱有炖凑过来,低声道:“妙锦,就算四伯抛弃你,你的心里也只能有四伯,四伯是聪明人,你心中的任何一点儿动摇他都能看得清楚,别考验他的耐心”。 朱有炖凑得更近些,“你的依靠只能是四伯,打别的主意,小心玩火自焚”,朱有炖停顿了片刻,又说:“你没有退路,四伯生,你生,四伯死,你死,生生死死都得在一起,别耍小聪明,人不怕笨,就怕聪明得过头,一万两束修,没得商量”。 被人识破心思,是一件羞愧的事。 妙锦对朱棣从无二心,她只是想自保,想让自己有退路。 妙锦不想再面对朱有炖,她想回宫,给朱棣做饭,“束修明天给你”。 在厨房忙活半天,出锅后,放入食盒,妙锦提着去乾清宫的侧殿——昭仁殿。 中午,朱棣一般在昭仁殿西后室休息半个时辰。 “有炖跟你说什么了,回来得这么早”,他拥紧了她,亲亲她的额头。 她紧紧地靠在他的胸前,“突然好想你”,她勾住他的脖子,很认真认真地说道:“让太医开调理的药吧,我每天煎好后给你送过来,好想生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整天陪在我们身边。” 他搂得更紧些,“好”。 朱有炖这个贪财奴,验收完毕就立即让近卫把一万两白银抬回周王府。 收了钱,却不急着上课,非要带妙锦去刻漏房,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梅园使用的是泻水型漏壶,壶中装着一支有刻度的箭,称为漏箭。 壶内的水从壶底的小孔不疾不缓地流出,壶中水位随之下降,漏箭以肉眼难见的速度下沉,每下沉八个刻度,为半个时辰。 漏箭移动了两格后,朱有炖问道:“有什么感悟?”。 妙锦不假思索地回答,“皇宫刻漏房的更楼是注水型的,不过原理相同”。 “回吧”,朱有炖面无表情地说道。 总是板着个脸,跟他在一起真是好生无趣啊,我的银子全打水漂。 朱有炖这是恐吓营销,先想办法激发客户心中的恐惧,然后再以天价推销,绝对算得上不良商家,应该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妙锦虽然想得十分过瘾,但丁点儿不敢表现出来,担心朱有炖巧立名目敲竹杠。 回到院子里坐下,朱有炖道指着池中的流水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今天上课的内容是时间的重要性。写篇文章给我看,字数不限,一个时辰内完成”。 朱有炖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去趟刻漏房就算是上课了?消极怠工,偷工减料。 妙锦极为不满,但是钱都花了, 也想不出妙招压制对手气焰,只得忍气吞声,皱着眉头瞎写。 半个时辰写了五百字,半个时辰检查有无错别字,这学习态度让朱有炖老师有点儿抓狂。 妙锦的隶书写得相当漂亮,属于童子功,从四岁开始,每天至少两张打字,从未间断过。 妙锦耐心地等待着老师的夸奖,但是朱有炖只扫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 小作文写得倒也不是狗屁不通,但全是应付差事的废话,半点儿真知灼见都没有,不值得细看。 第98章 情愫暗生 “郭老将军病得很重,你写封信,让郭芸兮跟着王妃一起回来,陪陪她祖父,老人家一直念叨她”,朱有炖道。 妙锦心有愧意,“我也去看看郭老将军吧”。 “先写信”,朱有炖的声音缓和了些。 朱棣登基前去看望郭英,郭老将军老泪纵横,一直说对不起殿下,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朱棣十分动容,派去了最好的御医给郭英治病。 但是,郭英的病始终不见起色。 从郭老将军家出来,妙锦的心情十分低落,郭英病入膏肓的样子直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 朱有炖不禁瞟了她一眼,正想安慰几句,忽听得有人高声叫卖,走近一看,才发现刚是出炉的糯米糕。 妙锦沉浸在郭老将军的病情中,见到朱有炖递过来的糯米糕,欢喜地接到手里,先咬了一大口,两腮顿时鼓起,软糯清甜,口齿生香,她边吃边点头,“好吃”。 中午,吃饭和休息加在一起,一个时辰。 下午继续上课。 朱有炖让妙锦挑一个最高兴趣的问题,作为下午讲课的主题。 妙锦略一思索,写下自己的疑问:今上和王妃为何闹矛盾? 朱有炖给出的答案是:王妃想让今上尽快册立世子为太子,但是今上不肯。 妙锦接着问道:王妃为何着急? 朱有炖回答:世子身体肥胖,患有脚疾,走路需要人搀扶,行动笨拙,不善骑射,王妃担心今上不想让世子当储君。 妙锦又问道:今上是怎么想的? 朱有炖表示不可妄自揣度生意,三两息过后,又在纸上写道:“四伯的想法,你最清楚吧?” 朱棣的确不喜欢老大,认为老大不仅形象不佳,能力也不够? 朱有炖很快从妙锦的神情变化中获取了充足信息。 妙锦接着问道:“今上想册立老二?” 朱有炖反问道:“你觉得呢?” 王妃和朱棣在一起生活多年,对朱棣的脾气秉性、内心的想法了解得十分清楚,老二也是她的亲儿子,她犯得着如此焦急吗? 妙锦仍有一问:“不会是老三吧?” 老三也是王妃所生。 朱有炖摇头否认。 “那还能有谁?今上只有这三个儿子”,妙锦蘸了蘸墨水,再度提笔。 有些话,朱有炖不想说破,但是这丫头不开窍,很难进行下面的沟通,“如果你生个儿子呢?” 我?妙锦满面愕然。 “难道你不想生?”朱有炖逼问道。 “不,不”,妙锦急忙否认,她想生,她太想生了,可是今上的身子急不得。 朱有炖想了想,示意她伸出手腕。 妙锦用口型问道:“诊脉?” 朱有炖点点头。 她进屋取了个脉枕出来,把手放上去。 五六息后,朱有炖闭上眼,努力压抑住内心不停翻涌的惊讶。 见朱有炖面色凝重,妙锦吓得心跳加速,“怎么样?” 朱有炖睁开眼,摇摇头,端起手边的温水喝了一口,方缓缓吐出两个字:“无碍”。 “是否需要调养?”妙锦追问道,为了怀孕,再苦的药她也能喝进去。 “不用”,朱有炖拿起一撮鱼食,扔进琉璃瓶里。 他定了定神,看向对面,一双妙目,如清水般澄澈,正望着自己,眸光流转,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朱有炖侧眸看向别处,四伯这是几个意思?不喜欢妙锦? 这丫头的名声已经受损,得谋个正经的职位方为上策。 “世子的嫡长子深受今上喜欢,你如果顺利当上皇长孙的师父,眼前的困局便可自行化解”,朱有炖语气淡然,“表明你无意争夺储君之位”。 晓得了,妙锦直到此时才完全明白,这场权力博弈的来龙去脉。 她到现在都尚未怀孕,怎么可能对太子之位心存幻想,王妃紧张过头了。 朱棣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之所以迟迟不册立太子,是希望等嫡长孙再长大些。 如果嫡长孙文武双全,那就完全可以弥补世子的缺点,确保大明皇位得以顺利传承。 妙锦立即表态,“我愿意支持世子,他在坚守北平期间确实表现出色。而且世子妃也是个极为出色的人,懂事,能干,善解人意,爱读书。” “你看好皇长孙?”朱有炖再次确认道。 妙锦郑重地点头,从四岁的孩子身上,能看出什么呢?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但,这虽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唯一的。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妃和今上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朱有炖提笔写道:“落子无悔,记住你今天的选择,不可中途更改,除非你想看到汉武帝晚年的巫蛊之乱发生在四伯身上”。 妙锦只得再次表态,“绝不反悔”。 解决了一个重大难题,有炖老师宣布下课休息。 课间休息结束,朱有炖给了妙锦一张表格,“明天书店开张,放假一天,后天继续上课。” “这是我制定的下半年课程表,每七天休息两天,春节休息七天,元宵节、中秋节、端午节、重阳节、今上生辰,学生和老师生辰各休息一天,没有异议的话,就这样定下来”,朱有炖跟妙锦说道。 “才休息这么几天?”妙锦有种人生都被绑定了的感觉。 “皇孙要想出类拔萃,必须勤学苦读,这些休息时间都是多的,今上未必会同意,你是他的师父,时间安排自然应该和 他一样”,朱有炖喝了口水,“别忘了,你培养的是储君,丝毫懈怠不得”。 关系社稷苍生的储君,这个担子太重了,她何德何能,能当储君的老师,妙锦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想打退堂鼓?”朱有炖冷冷地问道。 妙锦反唇相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就好”,朱有炖脸上绽开笑容,“没被压垮”。 “我要回家做饭了,老师,后天见”,妙锦努力装出一副处之泰然的表情。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看来需要修炼一下内心的定力,要不然怎么当皇长孙的师父,妙锦暗下决心。 朱有炖注视她单薄的背影,怜惜之意蓦然涌上心头。 第99章 周王世子被扣留京师 回宫后,妙锦炖煮了一只很肥的芦鸭,里面加了山药、笋丝、香菇,鲜香暖胃,他最近贪凉,总爱吃冰镇食品,正好可以调理一下脾胃。 心心念念的女子,站在垂花门外等,正朝外望,柔和至极的笑脸如春风般,让人眷恋。 两人拉着手,一起往里走。 芳香四溢的紫藤花架下,四个角落各放了一个冰盆。 天气太热,一餐饭下来,往往衣服都湿透了。 摆上冰后,温度明显降低,他的胃口随之大为改善。 这些周到细心的布置,让他如同泡在蜜罐里一般,心里特甜。 “明天书店开张,我不去了”,妙锦想留在宫里,为他煎药。 他赞赏地点点头。 她靠在他身上,他伸长胳膊揽着她,两人看着月色,静默不语。 他抱得很紧,好像她会随时消失一样。 她把脸贴在他胸前,倾听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第二天,妙锦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照着窗棱。 早饭是用砂锅熬制的山药瘦肉粥。 为今上煎药是御药房的差事,妙锦不想假手于人,想亲自动手,吃过早饭过去取药。 今上早有旨意过来,因此无需过多解释,药童麻利的包好药材并用细绳捆好,又耐心地叮嘱了几句,忌食寒凉、辛辣等食物,不能喝酒。 煎出药汤,妙锦尝了一点点,药的味道又苦又辣,她差点没呕出来。 妙锦特地带了一小包杏脯给他吃。 他把药一口气全倒入嘴里,妙锦把两颗杏脯塞到他嘴里。 他毫无章法地啄吻了两下,便放她回长乐宫了。 妙锦想做汤时放些冻豆腐,于是,把白白嫩嫩的新鲜豆腐块包裹严实后,用棕子叶搓的细绳捆上,放到冰窖里。 周王朱橚的爵位早已恢复,今日一早已启程回开封,朱有炖的正妃跟着一起走。 从此,京师周王府只剩下朱有炖这个孤家寡人。 别的藩王世子是不能留在京师,而朱有炖是不能离开京师的,他是一个另类。 京师中,另一个宗室另类是朱权。 这叔侄二人,同病相怜。 朱有炖为打发时间,请朱权搬去了周王府,每天利用晚上的时间学习创作戏曲。 不知为何,妙锦看到朱有炖的身影,倍感萧索。 今上为何不让朱有炖走呢? 坊间传闻,今上担心朱有炖有先帝遗旨,可能会危及今上的皇位。 当然,这个传闻,妙锦是听朱权酒后吐真言,捎带着说出来的,真实性大打折扣。 被裹挟着跟从四哥起兵,四年来天天担惊受怕,成功之后一点儿好处没捞着,四哥还把妙锦据为己有,朱权心绪难平,时不时地会喝断片,发泄一下。 故而,京师之中,敢和朱权在一起的人,除了朱有炖,很难再找出第二个。 朱有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况且,他的才华正好是今上所需,所以,即便被扣在京师,他也是有几分底气的。 他是今上的亲侄子,王公贵族、朝廷官员虽对这尊佛敬而远之,但也不敢有所非议。 不敢跟他走得太近,也不敢得罪他,见了周世子,大家的态度都十分恭谨,就连脸上的假笑,都显得那么小心、刻意。 妙锦对他的处境,是了解一些的。 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却也尽力不触及他的伤心事。 与朱权相比,朱有炖的内心简直强大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不仅对今上毫无怨言,还处处为今上着想。 今上也大为感动,专门给他写了首“纯孝歌”,以示嘉奖。 妙锦反复读了几遍,内心生出几个疑问,“当初李景隆带兵去周王府抄家,没将你一同关押”。 “圣旨上没写我的名字,但是我不能不跟过去,父王不擅长处理俗务,我跟着去了,大家安心些”,朱有炖浅浅一笑。 “就知道你会跟去“,妙锦自言自语道:“当初建文帝明显是冲着你去的”。 “这个谁能说得清呢?”朱有炖转头看向远处,“也有人说,这是冲着四伯去的”。 大清早,妙锦步履匆匆地赶去上课。 她沐浴在晨光中,眼含万丈光芒,神采奕奕,美得不可方物。 姣好的面容,加上生机勃勃、活力四射的气质,方堪称绝色。 这个丫头,精神焕发的样子,堪称人间绝色,朱有炖的心为之一振。 今天的上课内容,仍由妙锦选定。 妙锦想知道,老二朱高煦,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中,有几分胜算。 她静静地望着他,期待聆听他的高见。 朱有炖若有所思地盯着琉璃瓶中的那条鱼,视线随着小鱼身上猩红的光芒而动,小鱼游得极缓,波澜不惊,不着痕迹。 朱有炖用根细树枝去触小鱼的头,小鱼受惊后猛地扎入水里,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要看你的本事”。 妙锦不想卷入这场争夺,她想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有什么办法两边都不帮?” 先让这兄弟俩斗上三百回合,她好浑水摸鱼,为自己谋点儿好处。 朱有炖剥着葵花瓜子,炖懒洋洋地摇摇头。 一想起那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妙锦就觉得时间不能虚度,敲敲桌子催促道:“上课时间”。 “那就两边都帮,谁也不得罪”,朱有炖坏坏地一笑,“可能会有所破费”。 妙锦此时此刻深切地感受到,朱有炖就是她的克星,她整天想着如何赚钱,朱有炖天天琢磨如何从她这儿骗钱。 “先把国子监签的契书给我,我派人过去要账”,妙锦不敢让朱有炖碰钱。 钱财大事,得让可靠的人去办。 朱有炖眸中飞快闪过一丝讶然,随即被浓浓的委屈掩盖,“明天带来”。 妙锦点头同意,重拾刚才的话题,“怎么帮老二?” “老二最缺什么?”朱有炖启发道。 老二战功赫赫,赏赐甚丰,他能缺什么?妙锦想不出。 ”缺一个你这样的贤内助”,朱有炖戏谑道。 妙锦冷眉回击,开始思考问题,朱高煦现有一妻一妾,正妻韦氏,小妾郑氏。 第100章 示好朱高煦 朱高煦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同为男性,朱有炖肯定懂朱高煦的心思。 妙锦殷勤地为朱有炖倒茶,“还得请老师指点迷津”。 “书店钱款结算之事,由我负责,我自会指派专人前去接洽”,凡涉及到钱财,朱有炖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总是卡在关键时刻收费,妙锦恨得牙痒痒,只得退让一步,“账目半月一交,存银不能留在书店”。 朱有炖倒吸一口凉气,这丫头在钱财算计方面,天赋惊人,但仔细想来,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只得闷闷地点头。 “郭芸兮有个亲妹妹,名叫郭芸雪,听说老二最近常去定远侯府”,朱有炖道。 “我能帮什么忙?”妙锦问道。 朱有炖轻轻摇头,“不需要帮忙,先和郭芸雪混熟再说,把你的名贵首饰拿出几样来”。 “万一郭芸雪不接受礼物呢?”妙锦听说郭芸雪极有主见。 “礼轻情意重,坚持下去”,朱有炖说完,指着妙锦身后的玫瑰花道:“花很美”。 妙锦自言自语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朱有炖呵呵一笑,孺子可教。 书店开业活动,搞得十分低调,悄无声息,任何达官贵人都没请,就连朱权和朱有炖都没露面,只是熊宁杉找了些在京师做生意的朋友前来捧场,在酒楼摆了五六桌宴席,给每位客人赠送一份带有书店标识的礼品。 朱有炖和朱权当天就在书店的后院坐镇,以防发生意外,但是一直没有现身。 他俩的身份过于显贵,过于引人注目。 但是仍有客户主动上门,刻印私人文集。 这位客户大名鼎鼎,是今上身边的红人,大才子解缙。 这是妙锦万万没想到的事。 她原以为解缙是个低调的人。 朱有炖淡然一笑,“他如果低调,又怎会第一个迎附,连四伯的即位诏书都是他写的”。 朱有炖漫不经心地端着茶杯,晃来荡去,久久未喝,若有所思,“解缙年少成名,现如今已经三十三岁,他有点儿心急了”。 “他初入官场时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备受同僚排挤,皇祖父爱惜他的才华,让他回家避祸,韬光养晦十年,现在看来,性情仍有待磨砺”,朱有炖语气清淡,“他才华横溢不假,但是不适合当官,只希望他别像没头苍蝇似地到处攀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边走边看吧”。 妙锦听后,似有所悟,“他会不会卷入太子之争?” 朱有炖微微挑眉,“但愿他能有你的悟性,两边都不得罪”。 妙锦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治理天下需要文臣,今上以后需要倚重文臣,即使有心册立老二为太子,也不能不顾文臣的意见。解缙很可能支持世子。因此世子胜出的可能性更大”。 朱有炖眼底闪过一丝惊异,想不到她在人心揣摩方面颇有一套。 洪武年间,他在家修身养性八年,建文年间,他被贬至甘肃河州,在好友的力荐下,他才终于得以回京,从边境卫吏跃升为翰林待诏,但这仅是刚入流的从九品小官,与他的梦想相差甚远。 在这些日子里,解缙的心孤寂而苦闷的 他盼望着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希望在人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燕王带兵进入京师时,他认为他的机会终于来了,兴冲冲地去毛遂自荐。 妙锦对才子解缙的境遇感触颇多。 他才高八斗,却不善见容于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愿他能适当地保全自身。 有些事儿,不是光有才华就能做成。 手中没点儿实际的权力,连食物链末端的小鱼小虾都敢为难你,时不时地咬你一口。 别忘了,他们虽弱,却也是食肉动物。 动物的凶残本性,他们一点儿不少。 龙游浅滩遭虾欺,虎落平阳被犬欺。 解缙现在急着结交权贵,或许有他自己的筹谋。 但是过犹不及。 过于执着,乃人生大忌。 感慨再多,不如付诸行动,妙锦要回家做饭了。 为朱棣煎药、做饭的事儿,她本用不着亲力亲为。 但是,一个妻子,如果在一日三餐上都不愿花时间,那又怎能经营好夫妻感情。 爱情是日复一日的点滴积累。 她每天都会为朱棣下厨,哪怕只做一道菜,只熬一些粥,她得让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她时刻把他放在心里,她总是愿意花心思、花时间哄着他,陪着他,爱着他。 如果连饭都不做,慢慢地,你在他心里也变成可有可无的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 万一有别的女人愿意为他做呢? 万一有的女人想处心积虑地抢走他呢? 扎扎实实地付出了,就算他经不住诱惑移情别恋,也由他去。 你已经尽力了,他绝对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女子。 他嚎啕大哭、悔不当初的日子在后头呢。 妙锦今天做的饭是摊煎饼。 盆中放入水和面,搅拌均匀,调成顺滑的面浆,打入两个鸡蛋,放适量盐调味,再撒上些切碎的葱花和胡萝卜丁,还有黑芝麻。 炉灶开小火,平底锅底放入少量油刷匀,用勺子将面浆淋入锅底,铺平摊匀,面浆成型后,烙至表面微黄,将其翻面。 两面煎熟后放入盘内。 妙锦跑到门口张望了数次,天黑透了,他才回来。 他已让雪见在炉火上喂着羊腿萝卜汤,鲜美清香,喝一碗进去,脾胃十分熨帖。 她每日换着花样做饭,他很受用。 她不是只会做饭,她还能做生意挣钱,还愿意为了他去每天去学习新知识。 他喜欢这样生动而贴心的妙锦。 每天享用她花心思做的饭菜,跟她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夜里抱着她轻轻的、软软的身子入眠,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已经成为他的生活习惯。 她倒上白葡萄酒,与他轻轻碰杯,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妃月底能到”,他放下酒杯,吃了口凉拌笋丝。 虽是意料之中,但她的心还是倏然一紧,有点儿心慌无措。 “别怕,她又不会吃了你”,他暖暖一笑。 第101章 王妃到京师 “会不会不让我出宫了?”这是妙锦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不会”,他语气笃定,令她安心不少。 “皇长孙也来?”妙锦又问道,人生第一次当老师,内心十分忐忑。 “没错”,他伸手勾了勾她的手指,随即紧紧握了一下,让她安心。 京师是人口百万级的大城市,而北平的人口只有三十多万,教育资源远不能与京师相比,王妃此举甚为精明。 妙锦觉得,王妃的一举一动都是理性决策。 这样出色的女子,凡人是不能与之相互比较的。 越比越苦闷,索性不去想。 在王妃面前,妙锦是平凡渺小到尘埃的女子。 朱棣喜欢王妃是理所当然的。 妙锦的心莫名不安,低头捏着手指,歪在他背上,他回身抱住她,紧紧搂着。 妙锦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滔天的权势,除了皇上没到,京师全部最有权势的人都到了。 在京皇室宗亲以今上的亲弟弟宁王朱权为首,朝中大臣以曹国公李景隆为首,全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东水关码头,迎接大明帝国新一任皇后,今上的正妻。 就连平时吊儿郎当的朱有炖,都换上了朝服,与皇室宗亲在一起。 今上只准了定远侯郭英和长兴侯耿炳文的假,其他在京四品以上官员悉数到场。 妙锦今天穿的也是朝服,参考前朝仪制紧急赶制的皇贵妃朝服。一旦册封,她将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位皇贵妃。 按规矩,妙锦理应站在最前面,垂手肃立,遥望那越来越近的船帆。 无奈天气太热了,今上特许她坐在轿子里等。 轿内有限的空间里,塞满了油布包裹的冰块。 在场的其他人是无法享受这份待遇的,即使朝服再厚热,也不挪动丝毫。 他们屏息凝气,齐刷刷望向远方,眼神热切而欢喜。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了。 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妙锦心里有点儿小怨气。 王妃从小在京师长大,城里哪条路她不认识?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干等一上午吗? 妙锦跪地行礼的时候,她心里的牢骚就没停过。 王妃走下船,伸手把妙锦扶起来,不是虚扶,实打实地用劲了。 后面的王公贵族、朝廷大臣在王妃的“免礼”声中纷纷起身。 面对黑压压一片人,皇长孙朱瞻基毫不怯场,有板有眼地向妙锦行礼,口称“师父”。 随后,王妃左手拉着妙锦,右手牵着朱瞻基,走在最前面,神情端正而坦荡。 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内,不必再装样子。 妙锦长长地吐了口气,王妃目光柔和,笑嗔道:“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 妙锦吐吐舌头,给朱瞻基递过去一包奶片,一包杏脯,把一包核桃仁给了王妃。 王妃往嘴里接连塞了两块杏脯,半个核桃仁,用力地嚼着,向妙锦点点头道:“味道不错”。 朱瞻基小朋友只吃奶片。 妙锦的心不由得放松下来,她们本就是一家人,就算没有朱棣的关系,她们也是一家人,血脉相连。 今上在宫里准备了家庭私宴。 所谓私宴,就是只有皇室宗亲在场,包括驸马。 这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场面颇为壮观。 朱瞻基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式行了拜师礼。 从此以后,如果朱瞻基大逆不道,妙锦就得接受最严厉的处罚。 秦惠文王嬴驷当太子期间,触犯了禁律,他的师傅公子虔被处以墨刑。 往后,妙锦的人身安危不再仅仅取决于自身,还取决于朱瞻基有没有犯错。 这个师父当得有点儿不太划算,但是悔之晚矣。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想反悔,也不敢说呀。 朱棣这是闹得哪一出啊?小范围告知一下不就行了? 妙锦叫苦不迭,连饭都没怎么吃。 妙锦以为朱棣今晚不会再回长乐宫了,但是朱棣只是去坤宁宫走了个过场。 脱去繁琐的朝服之后,又把脸上厚厚的胭脂水粉清洗干净,妙锦窝在软榻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去了浴室。 这一天累得呀,腰酸背痛腿抽筋,浑身上下,酸痛难忍。 换上月白色软纱袍,吃着冰镇的荔枝,妙锦的魂魄才渐渐归位。 朱棣把她抱到膝上,为她轻柔地按着双肩。 妙锦闭着眼指挥道:“这儿,还有这儿,再用力些”。 经络疏通的感觉太美妙了,酸酸麻麻,清清爽爽,朱棣真算得上是按摩专业的天才,对穴位的掌握特别准。 不知道过了多久,妙锦甜甜地睡着了。 朱棣没被抢走, 妙锦的心又回到了肚子里。 她有情饮水饱,只要朱棣在他身边,别的都可以商量。 皇位、储君这些事,她根本不在乎。 当前,她最在乎的事只有两件,其一,朱棣,其二,钱。 宫宴过后,朱有炖又添了一个新身份,皇孙师助理。 今上和王妃,不,皇后,都是聪明人,怎么可能把皇孙的前程完全交托于读书不多的妙锦身上。 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妙锦之所以有幸当上这个幌子,还有赖于和朱棣的特殊关系。 皇长孙的教学重任几乎完全落到了朱有炖助理身上。 当然,在照顾皇长孙吃喝等生活细节方面,妙锦必定会全力以赴做好的。 在皇长孙的教育问题上,皇上和皇后两口子出奇地步调一致。 几乎都不用商量,心有灵犀一点通,那个默契度,让妙锦心里直冒酸水。 皇长孙的就学地点选在梅园。 妙锦心里老大不乐意,有种私有财产被无偿征用的感觉。 皇宫那么大地方不选,偏偏相中了妙锦这一亩三分地。 妙锦不是没有提出过反对的声音,她拐弯抹角地给朱棣提醒:去梅园读书的话,离皇家图书馆——大本堂太远了。 孰料,朱棣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梅园的藏书就足够皇长孙学习了。 反对无效,妙锦的心别提多郁闷了。 梅园的书再多,那是你的吗?那是我的呀,我徐妙锦一个人的呀。 这还不算完,朱棣还让妙锦把梅园的书全都整理一遍,以备皇长孙学习。 第102章 朱有炖创新的教学方式 在院子里支上架子,放好木板,铺了油纸和布,把所有的书都搬出来晾晒一遍,再洒上防虫防潮的药粉。 同时,把藏书阁彻底清扫干净,消毒。 所有的书架全都重新刷漆,保养。 足足折腾了两天,才把所有的书放归原位。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皇长孙的身份有多贵重,从梅园四周多出来的侍卫数量就可以看出,足足增加了三倍不止。 从不知道,朱棣的爱可以如此隆重。 妙锦心里的酸劲儿都可以腌泡菜了。 偏心的不止朱棣,还有朱有炖。 以前给妙锦上课,朱有炖从没按点到过,每天都迟到。 现在,要给皇长孙上课了,他竟然提前就到了,而且还精心捯饬了一番,把自己从纨绔子弟变成温文儒雅的书生,孔雀开屏似的,就跟要去相媳妇一样。 妙锦冷笑不止,不仅是在心里,还表现在脸上。 最能拎得清的人要数朱瞻基小朋友,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妙锦,连多看一眼朱有炖都不肯。 有这样贴心的弟子,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妙锦粲然而笑。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 朱有现在同时挣着三份俸禄,第一份是周王世子,第二份是皇孙师助理,第三份就是妙锦那一万两白银。 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用来教皇长孙,哪里还有时间教妙锦?这个奸诈小人,明知道皇长孙很快到京师,还从妙锦这儿公然骗走了一年的薪水,在他眼里,妙锦就是人傻钱多的存在,属于不骗白不骗、骗了也白骗的那种 吃了这么大亏,妙锦气愤难当,但是又没办法要回银子, 不能认栽,不能当成花钱买教训,得想办法。 皇长孙今年四岁,正处于识字阶段,其实,《幼学琼林》、《弟子规》、《三字经》、简单诗词这些课程,妙锦也能教。 但是,朱有炖的教学方式比较特别,他研发了一套拼音体系,识字和拼音教学同时进行。 朱有炖颇为自得地向皇后和今上保证,只要学会了拼音,就能让皇长孙写一篇完整的诗歌或者小作文,不会写的字用拼音代替,最重要的是让皇长孙学会表达。 这种教学方式闻所未闻,皇后和今上无不点头称赞,都觉得为皇长孙找对了老师。 眼见这个骗子把皇后和今上哄得心花怒放,妙锦心里苦啊,自己被骗走的一万两银子,难道真要打水漂了? 关于跟郭芸雪攀关系的事儿,妙锦筹谋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很好的切入口,于是打算在梅园办个赏花宴,以此为借口把朱玉英、朱月贵、朱智馨、朱智茜、朱智明五姐妹、徐妙玉、郭芸兮、郭芸雪、阿楹一起请来,当然也不能落下朱权这个事业爱情两失意的可怜人。 这个计划实施前,需要找人参谋一番,朱有炖无疑是最佳人选。 趁着皇长孙休息的这两天,妙锦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把此事告诉了朱有炖。 想不到朱有炖极力反对,皇长孙上课的地方,岂能随意宴请旁人?梅园的安全如何保证? 这个人真是死脑筋,妙锦面色冷淡地瞅着他激动地发表长篇大论。 在今上心里,只要朱有炖没有先帝的传位遗旨,只要朱有炖无意于皇位,那他就是一个完美的人,可以随意折腾,这样一个言行自律的人,就算让他可着劲胡闹,也干不出荒唐事,顶多是添几桩风流韵事。 对于朱有炖,今上是有贪心的,他做梦都希望朱有炖是他的亲儿子,这样就不用为立太子一事大伤脑筋。 老二的整体表现虽然强于老大,但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爱读书。 虽然朱高煦看见书本就打瞌睡,但是不妨碍他倾慕于饱读诗书的郭芸雪。 没读过多少书,是朱高煦人生的一大憾事,不是没有补救的法子。 朱高煦还年轻,跟妙锦同岁,从现在开始痴迷于书本也不算太晚,想当年,先帝年轻时也没读过多少书,甚至识字不全,全靠二十多岁后的发奋努力,才创下不世功勋。 但是,在读书这件事儿上,朱高煦和先帝年轻时最根本的差别在于,先帝是没机会读书,而朱高煦则压根儿没兴趣读书。 总而言之,朱高煦没打算补齐短板,奋起直追,而是寄希望于娶个读书多的女子来改善自身形象,填补心中的缺憾,无异于阿q精神胜利法,除了自我安慰外,毫无用处,他爹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妙锦浮想联翩,但是没找到对付朱有炖的法子。 朱有炖演讲完毕,连喝了两杯茶水,才终于意识到妙锦的需求:跟郭芸雪套近乎。 “你隔三岔五地送些礼物过去,效果比办次聚会强百倍。”朱有炖满眼笑意。 一看见他笑,妙锦就担心自己的钱包,闷闷地说:“我又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喜欢读书”,朱有炖语气柔和。 “那你给她打包一套游记送过去”,妙锦垂眸沉思,眉目如水。 这可是少男少女的共同爱好,年纪轻轻,精力充沛,谁不去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 像是微弱的电波流过心脏,朱有炖的心又酥又麻。 他不禁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美得不可方物。 以前怎么没发现? 见朱有炖神情呆滞,妙锦担心他是被暑气打昏了头,于是为他倒了杯清凉爽口的果汁。 白皙泛光的皓腕,在衣袖中若隐若现,似是在撩拨人心。 朱有炖体内的气血,不停翻涌着。 幸亏理智尚存,他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往身上浇了桶凉水。 妙锦长得再美,那也是四伯的女人。 不管四伯是否临幸过,都容不得别人染指,以后要跟她保持距离了。 妙锦见朱有炖久未出屋,让侍卫去叫门。 朱有炖擦干头发,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散不羁。 “有时间,你可以找郭芸兮姐妹一起聊聊天,去书店吧”。 朱有炖语气清清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去绛芸轩吧,那是我另一处宅子,一个五进的院子”,妙锦一副财大气粗样。 有钱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处处都透着爽利大气。 朱有炖忍不住心动,一张俊脸柔情四射,“可以在绛芸轩赏花”。 可是妙锦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京师亲戚朋友太多,请谁不请谁,难以把握,一不小心可能得罪人,不如再寻私密的借口相聚。 第103章 朱玉英的挑衅 听说郭芸雪爱吃咸味糕点,妙锦亲自下厨做了梅花糕。 清新咸香,无比诱人。 妙锦让女卫去定远侯府,送一盒上等人参给郭老将军,顺便把两套游记送给郭芸兮和郭芸雪姐妹,同时附送了几包妙锦亲手做的梅花糕。 郭芸兮对妙锦的礼物受之坦然,自不必说。 但是,郭芸雪跟妙锦不熟,不能不声不响地收下礼物而毫无表示。 郭芸雪虽然有贴己钱,但远不及妙锦那般豪横。 她亲自到造纸坊定制了花色各异的梅花纸,以应景。 把梅花放进纸浆池中制造出来的纸张,即为梅花纸。 妙锦随意打开一箱子,取出一看,纸上晕染着浅浅淡淡的绯红色,翻动时,隐有梅香瓢来,雅趣盎然,必能成为闺阁少女所好。 这是一笔绝佳的生意啊,妙锦立时眼前一亮。 郭芸雪心思巧妙,蕙心兰质,这个朋友可交。 皇长孙课间休息时,妙锦让女卫把梅花纸悉数搬来。 朱有炖细心地翻看着,不由得啧啧称赞。 附庸风雅之事,朱有炖和朱权最在行,围绕着梅花纸,他们肯定能想出不少赚钱的点子。 “这笔生意如果能做成,每年束修一万两白银,永为定例。”朱有炖双眼直冒绿光。 什么叫永为定例?他还想赖在京师多久?妙锦委实不想看到这张贪财好利的脸。 “只要你一直在京师”,妙锦斜睨双眼,狡黠一笑,只要在朱棣身边多吹一些枕边风,肯定能将你轰出京师,想赚我的银子,没门! 就算他不走也没关系,身为股东,妙锦肯定能想出法子榨干朱有炖身上的每一分剩余价值。 朱有炖助理,你就老老实实打一辈子工吧,妙锦心中畅快无比。 妙锦的坏意全都张狂地写在脸上,目光中尽是得意。 朱有炖肆无忌惮地迎上她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心想,跟这个坏丫头在一起生活倒也有趣,反正四伯不收,不如归…… 想到这里,朱有炖陡然心惊,挪开了视线。 被朱有炖那样盯视,妙锦的心仿佛被撞得七摇八晃,像是进门时没留意脚下的门槛,不小心摔了个嘴啃地,狼狈至极。 “竖子无礼!竖子无礼!”,妙锦在心里暗暗骂着。 “床前明月,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皇长孙童声郎朗,把神情尴尬的皇孙师和皇孙师助理,唤回了现实。 做了一个小测试后,妙锦让女卫端来碗骨汤小馄饨,给朱瞻基吃下,算是加餐。 小家伙饭量不小,吃完馄饨,又吃了三块板栗酥,才开始心满意足地喝绿豆粥。 然后,继续上课。 朱有炖让皇长孙描写一下梅园的景致,随意发挥,写多少字都行,主要是测试学生的感悟力,从一开始就培养他用文字表达身体感受、心中想法的习惯。 这个朱有炖确实与众不同,有两把刷子,他不急着灌输经学知识,他总是在启发思考,并且鼓励学生信心十足地表达。 上课时的朱有炖光芒四射,令人耳目一新。 妙锦内心莫名一暖,如果没有早早地与朱棣私定终身,也许她会为之动心。 只可惜,生活中没有“如果”。 皇长孙恭恭敬敬地双手交上小作文,稚气的小脸上透着股严肃。 妙锦神色肃然地接过来,转手交给朱有炖助理评阅。 看到朱有炖眼神中流露出的赞许,皇长孙的漆黑双眸陡然生辉,流光溢彩。 朱有炖目光柔和地望着妙锦离去的身影,不知不觉,一声轻叹自喉间泄出。 他和她终归是不可能的。 连皇贵妃的册宝都给了,四伯怎么可能放手? 但愿自己早点儿悟道,了却这桩俗世情缘。 和妙锦在一起,内心是轻松愉快的,她虽刁蛮,却心思单纯,能自在自洽,没有攀比艳羡之心。 皇长孙表现出色,妙锦带着他早些回宫,做了两份红烧鲫鱼,其中一份给坤宁宫送去,皇后和朱瞻基祖孙二人都爱吃鱼。 妙锦厨艺的精进是显而易见的,朱棣以实际行动表达了对鲫鱼的赞美,吃得一点儿汤都不剩。 见他吃得尽兴,妙锦心下欢喜,蓦然抬头,正好对上他深情脉脉的双眸,顿时面泛桃花。 他轻笑一声,将她紧紧箍入怀里。 静默良久,他为她解下白玉梅花簪,任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垂下。 他捉住她的唇,浅啄慢吮,一路下滑,在白皙的脖颈上留下浅淡樱粉。 缠绵旖旎,春宵苦短。 为表谢意,妙锦特地在绛芸轩设宴款待郭芸兮、郭芸雪,请妙玉和阿楹作陪,朱有炖和朱权也去。 朱玉英五姐妹不知从何处听到了消息,吵吵闹闹着不请自到。 毕竟是朱棣的亲生女儿,妙锦也不好拒之门外,只得让女卫开门,把五朵金花迎进来。 但是聚会的兴致被破坏殆尽。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大家都在呢”,朱玉英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 在坐诸人见妙锦脸色不好,除了妙玉以尬笑回应,别人都没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朱智茜读出妙锦眼出的不喜,悄悄送给妙锦一个亲手做的手链。 她身穿一件软烟罗曳地长裙,明眸善睐,灵动俏丽。 碰上妙锦的视线后,她抿嘴而笑,浮现一对浅浅的梨涡,显得格外娇美。 朱玉英行为狂放,大大咧咧,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到处翻看。 反正她是今上的长女,无人敢惹。 众人面面相觑,默不出声。 “妙锦,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正好我随身带着女医”,朱玉英不待妙锦回答,自作主张朝女医招了招手,“你快过来,给皇孙师把脉”。 为妙锦把脉这事儿,朱有炖和朱权都曾经历过,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朱玉英对妙锦显然不怀好意,两人视线一碰,几乎同时起身,挡住了女卫的路,横眉冷对,寒气四溢。 女卫医吓坏了,瑟缩不前。 阿楹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个腌臜身份?也配给皇孙师诊脉,还不退下”。 第104章 蓄意找茬 “我在这儿,任何人不得对妙锦无礼,玉英,如果你想好好吃顿饭,就坐下来,如果藏着别的用心,以后妙锦所有的宅子,都不欢迎你,你若敢靠近半步,皇兄定会亲自处置你”,阿楹眼底带着刀光剑影。 室内的气氛骤然降至了冰点。 妙玉扯了扯阿楹的衣袖,干笑一声:“其实,郡主也是一番好意,三姐不会在意的哈”。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阿楹眼神冷峻,疾言厉色道。 妙玉脸上挂不住,嘴一瘪,捂着脸哭了。 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为所欲为,从来没丢过这么大面子。 朱玉英强压住怒火,和阿楹对视过去。 朱玉英现年二十五岁,安王朱楹十九岁,虽然按辈份来说,阿楹是朱玉英的叔叔,但实际上,朱玉英从来没将阿楹放在眼里。 阿楹眼神坚毅,犹如一柄锋芒凌厉的宝剑。 任何人不得侵犯妙锦,否则就是和他朱楹作对。 他是朱元璋的儿子,有着和父亲一样不屈的意志,对于任何挑衅者,他都将死战到底,毫不退缩。 在眼神的激烈交锋中,朱玉英最终败下阵来,她做不到像阿楹那样不顾一切。 她找茬羞辱妙锦,只是为了出气,她连父皇的心意都改变不了,敢跟谁死磕到底? 不过,这事儿不算完。 朱玉英眼中重燃战火。 朱权和朱有炖显然都在维护徐妙锦。朱权对徐妙锦贼心不死,那是众人皆知的事,难道朱有炖也对徐妙锦有非分之想? 徐妙锦,你不守妇德!到处勾引男子,给父皇脸上抹黑,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玉英恨恨地默念道。 朱月贵、朱智馨、朱智明虽然全都怒气冲冲,但是没有朱玉英的指示,他们不敢擅自行动,而朱智茜只想着快点儿撤。 为了不把场面弄得太僵,朱有炖硬挤出笑脸,打圆场道,“郡主不如先回去,改日我做东,宴请郡主”。 五姐妹的阵线被击溃,快如闪电般撤走。 朱棣生的这五朵金花,除了朱智茜,别的真令人头疼。 郭芸兮、郭芸雪姐妹也没敢多待,找了个借口,一直陪着笑脸告罪离去。 妙玉哽咽着说了声,“我跟你们一起走”,夺门而出。 妙锦连连使眼色,让阿楹去追。 阿楹脸色发黑,敲着桌子对妙锦道:“你坐过来”。 阿楹是真的动怒了。 妙锦知道他的脾气,不敢违抗,顺从地坐到他身边。 朱权和朱有炖也借故躲出去,并且清退了在场所有的女卫、丫鬟仆妇。 屋内只剩下阿楹和妙锦,大门紧闭。 “怎么回事?”阿楹沉声道。 妙锦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她哭了,她从没想到,会在阿楹这个小屁孩面前哭,以前都是她保护他的。 妙锦一掉泪,阿楹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我去问四哥”。 “问什么?”妙锦泪眼婆娑。 “问玉英凭什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你?”阿楹拿出手帕为妙锦把眼泪擦干,“你不是没地方可去,不用委曲求全受谁的气,我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我没受委屈,玉英不敢进宫找麻烦”,妙锦边解释边流泪。 “以后别来绛芸轩了,这儿守卫不够,有事儿在梅园办,梅园机关重重,宵小之人不敢靠近”,阿楹温声道。 妙锦听话地点点头。 全都是那个不靠谱的朱有炖出的馊主意。 妙锦洗干净脸,换了身衣服,坐马车返回梅园。 朱有炖和朱权全都跟了来,阿楹进宫去了。 妙锦不想见任何人,回听雨轩躺着。 今上派何福去镇守宁夏,节制山西、陕西、河南等地兵马,次日出发,因此今天绝大部分时间都跟何福在一起,讨论边防事宜,阿楹在宫里等了很久,没等到四哥有片刻空闲,只得先出宫回府。 虽然何福在靖难之役中拼力相抗,但朱棣认为他是知兵骁将,仍委以重任。 朱玉英一番闹腾,让妙锦的身体状况担忧不已,回宫后,用砂锅煲鸡汤喝,又让雪见煮了朱棣爱喝的小米赤豆粥。 朱棣回来时,见妙锦不如往日那般星眸璀璨。 他轻撩衣摆,坐在妙锦身边,亲昵地轻碰了下她的手指,体贴地问道:“今日聚会如何?” 妙锦眼底划过一丝不快,半晌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她眼睫毛微湿,像是哭过。 “有人找你麻烦了?”他眉心微蹙,“能让你受委屈的只有玉英了”。 妙锦把手塞进他手心,咬唇不语,双眸隐隐含泪,算是默认。 “玉英这个性子是得改改了”,朱棣把她揉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背,低声哄道:“放心吧,我会管的,不会让她再为难你”。 他的气息吹拂在耳朵,像是在轻挠她的心,她的眼底泛起几丝羞意,心中的念头不停地翻滚,她实在忍不住,用火热的唇去亲吻他。 他热切地回应着她的热情,将这个吻加深,用唇齿间的缠绵跟她说他有多爱她。 第二天,阿楹特意很早入宫,他要赶在四哥吃早饭的时间,把昨天的事跟四哥说一遍。 长兄如父,他素来最信任四哥,他相信四哥肯定会保护妙锦。 朱棣皱着眉头听完,神色越来越暗沉。 玉英这回闹得太不像话了,所有人都知道,妙锦是他的女人,玉英当众要女医给妙锦诊脉,是连她父亲的脸面都不顾了。 二十多岁的人了,连同气连枝的道理都不懂,当年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 告状的话已收到预期效果,阿楹见好就收,立即告退。 今早,见妙锦精神不济,朱棣没让她出宫。 听完阿楹的述说,朱棣不由得心头火起,又担心玉英发疯地追到长乐宫,于是让宦官把妙锦请到昭仁殿,暂时躲避。 玉英再头脑不清楚,也不敢到乾清宫这边来吵闹。 他这个当父亲的,在玉英心中还是有几分威严的。 和朱棣在一起,安全系数是最高的,妙锦在浓浓爱意的包裹下,气定神闲地在昭仁殿书房读医书。 人比人气死人,和朱有炖相比,自己的确读书太少,应该迎头赶上才是。 第105章 皇长女对妙锦恶意尽显 阿楹进宫的消息,是朱有炖专门派人跟玉英说的。 送信之人并非宫人,而是做生意的小贩,这是熊宁杉的关系。 昨天的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玉英完全可以说是一场误会,毕竟她只是让女医给妙锦把脉。 得让四伯亲眼目睹她女儿的恶意,触目惊心,才会重罚,否则很可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轻轻斥责了事。 若是犯错成本如此低,朱玉英肯定还会再犯,得让她触怒龙颜,四伯才会舍得给长女点儿颜色看看。 玉英是四伯的女儿,别人出面收拾不合适。 只能给她制造机会,助她犯更大的错。 玉英担心失去父皇的宠爱,很怕很怕。 就连母妃回京这样重要的时刻,父皇都不肯屈尊留宿一晚,父母之间的感情当真已经寡淡如水,仅仅维持着表面形式而已。 她心痛父皇和母后之间的疏离,父母感情弥补无望,她只想报复,让徐妙锦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不相信徐妙锦对父皇情有独钟,她要揭开徐妙锦的丑陋面目,让世人都瞧瞧。 她从没想过,徐妙锦的面子和他父皇其实是一体的。 妙锦在昭仁殿的消息,是雪见说的。 妙锦走后没多久,雪见就接到了朱有炖传来的讯息,她不露声色地向朱玉英坦诚相告。 朱有炖在宫外买了五六份早点,让宫人分别给长乐宫和坤宁宫送去,以尽孝心。 长乐宫那一份是三保亲自送过去的。 为了避免被盘问,玉英特地换上宦官服饰来到昭仁殿。 她早已盘算好了,告诉徐妙锦一个惊天内幕就马上撤。 这个消息,是通过收买朱权府上的宫人得知的,徐妙锦仍是处子之身。 玉英只是过来告诉徐妙锦:所有人都知道了,父皇从未临幸过你。 这个消息的爆炸点不在于徐妙锦是否被临幸过,而在于所有人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会因此看轻徐妙锦,所有人都对会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就算不宣之于口,光眼神的交流就足够有杀伤力,这才是吸引玉英挺而冒险的关键。 害一个人,不需要有多高的天赋,只要无限制地突破底限即可。 作恶不难,难的是不作恶。 朱玉英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御前总管太监汪景弘出宫去梅殷驸马府传旨,正巧不在。 如果汪景弘在的话,或许能拦下玉英。 别的宦官认出了玉英的身份,不敢拦,只是进到乾清宫里面,打算回禀。 解缙正唾沫横飞地谈论修书一事,今上听得十分入迷,宫人不敢打扰。 昭仁殿的大门打开时,妙锦以为,是朱棣过来看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起身迎过去。 见到朱玉英的一刹那,妙锦的笑脸僵住了。 这尊瘟神怎么找到了这儿? 朱玉英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关严门后立即开口,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但足以让徐妙锦听清楚。 “父皇从没临幸过你,你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你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仗着父皇的宽仁到处招摇撞骗。知道父皇为何没幸了你吗?他对你根本毫无兴趣,更不想让你生孩子,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你活着就是笑话,早晚有一天,父皇会厌弃你,把你像破抹布一样丢开”,朱玉英气势凌人地说完,转过身,打算扬长而去,没想到撞见父皇怒气冲冲的脸。 朱玉英心如擂鼓,脸色苍白,父皇何时来的,他听到了多少?怎么开门没声儿呢? “马顺”,朱棣压着怒气,唤了一声。 马顺应声出现,他是锦衣卫正四品指挥佥事。 “送郡主回府,无旨不得外出”,朱棣语气淡淡地吩咐道。 马顺领命候在门外。 被父皇抓了个现形,再也无法狡辩,朱玉英的腿脚犹如千斤重,一步一步挪出门外。 “狗儿”,朱棣又唤了声,“去坤宁宫把黄俨叫来。 宦官王彦领命而去。 妙锦呆呆地站在原地,朱玉英的话,她没听明白。 她天天和朱棣宿在一起,怎么可能还是处子之身?朱玉英是失心疯了吧。 这种事儿,没法问别人,只能求助于朱棣,她热切的目光探入他眼底,想找寻一个答案。 他的双眸润泽如水,深情地凝视着她。 她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每次都被其轻松俘获,蓦然垂眸,耳尖微红,面颊发烫,绯色尽染。 “还有些政务没处理完,先跟我去乾清宫”,他与她十指交缠,拉着她去乾清宫。 她神情恍惚地跟着。 吏部左侍郎蹇义正等在乾清宫,等着商议科举取士之事。 蹇义比朱棣小三岁,深得先帝信任,侍从先帝多年,处理过很多机要文件。 朱棣带着妙锦坐下,示意蹇义继续说。 妙锦起初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后来才听出些来龙去脉。 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文臣被处死后,其他很多文臣惶恐不安,心存观望。 为了安抚文臣,让他们专心办差,朱棣特地把蹇义叫来,起草一份诏书,安抚人心,并且商议筹备明年乡试。 蹇义坐下来一丝不苟地写着,殿内静得只剩下细微的笔触声。 朱棣在看另一份奏疏,妙锦凑过来一起看,但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知不觉中还有些困倦,只得拿了一块杏脯放在嘴里,慢慢咀嚼提神。 她对政务实在不感兴趣。 蹇义写罢快速检查一番,呈交御览。 文字对于蹇义,如同食材对于妙锦,信手拈来,即成佳作。 妙锦叹为观止,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棣通读一遍后随即用印。 君臣二人高度默契,妙锦显然是个多余的人。但朱棣不肯放她走,她也不知能躲去哪里, 索性拿起本书来读,是旧汉书。 翻开的这一页正好是汉文帝的故事,这是朱棣正在读的。 妙锦曾听他多次在面前提起“汉文帝以柔御天下”,她听得似懂非懂,现在亲眼看见政务处理过程,似乎有所悟,却又说不上来悟到了什么,朦朦胧胧,似有还无。 一份差事,只有真正用心,才能领悟到其中的微妙之处。 各行各业,莫不如此。 若论敬业,朱棣鲜有人能及,妙锦这样想着,不由得心生佩服。 第106章 圆房 随后,蹇义建议启用郁新为户部尚书。 郁新今年五十六岁,不得建文帝重用,于建文二年告病回乡。 洪武年间,郁新在户部任职十余年,担任户部尚书长达六年,经验丰富,曾奏定折纳绢匹、灾伤去处散粮、招商开中纳米等则例。 郁新对天下地理险易情况、户口田赋等数据牢记于心,先帝问起时,对答如流,是不可多得的理财能手。 朱棣准其所奏,让蹇义当场起草圣旨,用印发出。 朱棣求士图治,求贤若渴,希望尽早建立起自己的文官团队,但是明年举行乡试,后年才能进行会试,远水难解近渴,而且一次科举考试录取人数有限,恐怕难以缓解文官缺乏的状况。 朱棣沉思片刻,让蹇义再起草一份诏书,效法先帝,实行荐举。 所谓荐举,就是鼓励各级官员推荐贤才,为朝廷所用,这种方法立竿见影,见效快,但举荐的官员是否能胜任本职工作,还要经过一段时间考察。 先帝在位时,曾多次下诏,推行荐举,以解人才需求的燃眉之急。 蹇义沉着冷静,起草诏书,文思才涌,他的才华令妙锦印象深刻。 朱棣照例忙到很晚,才回宫。 妙锦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辛苦,不是从他疲惫的眼神中,而是从他纷繁复杂的日常工作中。 正因为他日复一日辛勤工作,她才能安享富贵和保护。 她想尽力为他分忧,不只是做饭。 她愿和他一起努力,守护这份安稳的生活。 晚饭后短暂消食,朱棣便上床休息。 “今晚不读书了?”妙锦眨眼柔声问,故作轻松。 “累了”,朱棣指了指头。 “我来按摩”,妙锦扯过木凳,坐在床头,伸出纤长白嫩的手指在他头部按压。 他心神安宁地闭上眼。 看着他陶醉其中的享受神态,她不禁莞尔。 也许是白天太累了,他很快入睡,呼吸平稳。 妙锦沐浴更衣后哈欠连天,也早早地休息了。 半夜口渴,妙锦滚动身子,想去床头茶几上找水喝。 也许是动静太大,朱棣这会儿也醒了。 妙锦喝饱水,兀自倒下,继续睡。 朱棣睡意全消,看着呼呼酣睡的妙锦,不禁柔情涌动。 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柔唇粉嫩,泛着些许水光,他忍不住覆上去。 妙锦感觉身子不对,迷迷糊糊醒来,不知所措地挣扎几下,随即放弃,一脸朦胧地任他亲吻。 他的唇灼烫不已,所过之处,她的身子随之烫起来,心头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 她本能地靠近他,依恋他,回应他,痴缠他。 忽然,她痛呼出声,睫毛轻颤,双手慌乱挥舞着。 他轻声哄着,紧紧地按着她的双手,困住她的身。 他的欲望汹涌而来,霸道而专横,把她裹挟其中。 她情不自禁轻哼一声,痛得躬起身子。 他温柔地安抚着她,“这样,我们可以有孩子了”。 痛楚未消,她紧抓着他的手臂睡去。 床单上的血迹,让妙锦误以为月事提前了,赶紧让采琪收起来。 朱棣没再让宦官来接她去昭仁殿,妙锦的回笼觉一直睡到中午。 玉英的言行举止,只有皇后能约束。 朱棣盛怒之下,本想让黄俨带话给皇后。 后来,冷静下来,他又觉得不妥,还是觉得有必要亲自去趟坤宁宫,跟皇后说一声,“玉英的行为,若是再有下次,我以前答应过的全不作数。” 临走时,他又补充了一句:“妙锦随时可能怀孕”。 不用他特意提醒,皇后也知道,皇上和妙锦昨夜圆房了,妙锦真正成了妇人,他的妇人。 她的心早已痛得麻木了,不在乎多添这一件。 回到乾清宫,朱棣派人去请御医,让御医把备孕注意事项写在纸上,以便随时查阅。 朱有炖半夜被噩梦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他亲自把妙锦一步步推向四伯。 他不该设计引诱朱玉英犯错,算计的是别人,伤到的是自己。 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今夜会发生什么事。 他先前猜错了,对于妙锦,四伯不是不爱,而是不舍。 或许,四伯还想再生一个完美的符合他心中想象的孩子。 朱有炖灌了很多酒,仍睡不着。 朱权听见声响,出来陪他。 朱权夺过酒壶,一饮而尽,拍着朱有炖的肩膀道:“别想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不是你我的菜,想也没用”。 此刻,朱权的心中豁然通达,不再为情所困。 虽然偶尔仍会心痛,但是执念已消。 朱有炖从未想过喜欢妙锦,他从不愿被世俗牵绊,这次只是误入情网中,终有一天,他会摆脱掉这些。 他不希望自己被欲望牵着鼻子走,他相信自己能战胜欲望。 他从未羡慕过四伯的生活。 他想要的生活,他自然有办法得到。 皇位并非他的志向,妙锦也不是,过客而已。 只要能回到开封,他就能将京师的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四伯对他的提防,无异于在与风车大战三百回合,跟一个假想敌白费力气,滑稽而可笑。 四伯甚至连儿子都不想让他生,把他留在京师,却将年轻的世子妃赶回了开封。 他也曾气愤难忍。 但是,他不想和四伯斗。 他头脑中的各种想法太多,做不到四伯难般果决,一心一意,全神贯注。 但愿他对妙锦也是如此。 不枉妙锦对他痴心一场。 在夜色中坐了一夜,清晨,朱有炖洗漱干净,换上衣服,去梅园给皇长孙上课。 皇长孙代表着大明的传承,把知识传授给皇长孙是他的职责所在,是最偏爱他的皇祖父的最大期望。 皇祖父盼望百姓生活富足,天下永远安定。 他以为能见到妙锦,但是妙锦没有出现,皇长孙是被朱高燧带过来的。 他的心像是被咬了一口的点心,再也无法完整。 忘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妙锦的身影一直在他脑中晃来晃去,挥之不去,心乱如麻。 她在哪儿?她在干什么?她在想什么?她开心还是难过?……他统统想知道。 第107章 为备孕操碎了心 妙锦起床梳洗后,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响。 皮蛋瘦肉粥、肉松香蒜花卷,腊肉蒸蛋,肉沫豆腐,和清蒸鲤鱼依次摆上。 妙锦吃得很香,大快朵颐,热乎乎地一碗粥下肚,五脏六腑都妥帖了。 饭后在凉亭消食少顷,妙锦去藏书阁转了一圈。 这里的书籍有四年没整理了,明天如果天气晴朗,一定要拿到外面晾晒一番。 晚饭想吃莲藕萝卜汤,妙锦写下烹调步骤,交给雪见,让小厨房提前熬汤,他和她都喜欢喝汤。 用玫瑰花泡澡后,妙锦又指挥宫人把后院的鲜花摘下来,晾晒,制成干花放于寝室内或者香囊中,香气缭绕,清雅自然。 衣柜里放上几包干花,久而久之,花香浸染,衣服上暗香浮动,清新安神。 太阳猛烈灼热,不知不觉,香汗淋漓,妙锦只得又去冲个澡。 朱棣的夏衣被汗水打湿,沾在肌肤上,触及旧伤,酸痛难耐,只得去昭仁殿后面的温泉泡一会儿,换身干爽的衣服,继续伏案处理政务。 政事繁杂,千头万绪,他一直忙碌到天全黑透方歇。 妙锦早已等在门外。 二人手拉着手回长乐宫。 见他整日这样辛苦,妙锦心疼,温声劝道:“如果世子在,或许能分担一部分。” “你也认为世子合适?”他转头问道。 “我觉得他们三个各有所长,都能帮到你”,妙锦眼波流转,声音娇柔,勾得他凡心涌动。 “册立储君是大事,草率不得”,他伸手摩挲着诱人樱唇瓣,眼神暧昧,意味深长地说道,“早点生个娃才是正经”。 想起昨夜,她已羞得满面通红,心中似有期盼,又忐忑不安。 他抱起她走进寝室,扯开床幔,在隐秘空间内,她的心神稍稍放松。 绵密的亲吻热烈袭来,自上而下,点燃了她每寸肌肤。 昨晚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心生抗拒,下意识伸手阻止。 他温柔似水,如春季最和煦的风,安抚着她心头的慌。 她如三月里春光普照下的小草,舒展着生机盎然的新绿。 他辗转其间,流连忘返,攻城掠地。 她的大脑一片混沌,身子似乎飘上了云端,前所未有的欢愉犹如汹涌的浪头,将她的意识击碎。 红烛摇曳,鸳鸯交颈,一夜好眠。 虽然已经名副其实成为他的人,妙锦却仍不能出宫。 他的设想是,等她过段时间怀孕了,也就不用再出去,在长乐宫安心养胎。 他贪恋着她的陪伴,不愿放她出宫。 更重要的是,她在备孕期间,从饮食到心情,再到休息,都半点儿马虎不得,为了生一个健健康康、出类拔萃的儿子,他真是操碎了心。 可是,她的求知欲很强,根本原因在于:花了银子,不学点儿知识不甘心,她贪心不足地希望把朱有炖脑袋里的知识全都据为己有。 对她而言,这些知识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子。 她得和她的店铺和生意在一起,她不想总待在深宫。 为了重新获得出入宫自由,她想尽办法讨好朱棣,一日三餐都秀一下厨艺,其中以东坡肉最讨朱棣欢心,妙锦颇有心得。 朱棣再三考虑,又交代了女卫很多注意事项,终于肯放妙锦出宫。 出宫前约法三章,其一,一旦感觉身体不适,立即回宫;其二,最晚酉时必须回宫;其三,活动范围限制在梅园。 已经考虑得如此周全了,朱棣仍不放心,思来想去,做出决定,他也搬去梅园,省得妙锦来回奔波,他不想让她太劳累。 这样一来,妙锦既能放松心情,也不用来回跑,他辛苦一些没关系,不能把妙锦累着。 为了求子,四伯如此万般小心,真是让人大跌眼镜,朱有炖自愧不如。 他即使喜欢妙锦,也做不到处处以妙锦为先。 四伯简直就是情圣,朱有炖打算止损退出。 无论皇位,还是妙锦,四伯都势在必得,倾尽全力,朱有炖做不到像四伯那般专注。 一场无望的情愫,竞争对手过于投入,都足以让朱有炖望而却步,知难而退。 朱有炖在朱棣面前素来表现得乖巧顺从,这项技巧此时运用得更加炉火纯青,把对朱棣的敬意悉数转嫁到妙锦身上。 脸上的亲切笑容透着卑微,卑微中透着欢喜,更多的是谄媚。 谄媚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朱有炖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亲疏研究得相当透彻。 既然打算撤,就要撤得干净彻底,不拖泥带水,他主意已定,砍掉这段不应有的感情,永远离开妙锦的生活。 要达到目的,自然需要表现一番。 这股子谄媚和卑微,就是他的表现技法之一。 他真心盼望四伯放下对他的戒备,放他回开封,在京师,他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这是他最近创作剧本的心得,想要达到目的,示弱是一个不错的手段。 四伯不会愿意对一个弱者动怒,妙锦不会对一个弱者动心。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这番表现,落在妙锦眼里,那就是在抽风,神经不正常。 在妙锦看来,朱有炖趋炎附势也好,献媚讨好也罢,只要他头脑中的知识还在,此人就有利用价值。 至于怎么用,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朱有炖收了银子,就算是卖身给妙锦了,休息再离开京师。 手中的这点儿权力,要留下朱有炖还是绰绰有余的。 去哪里,在哪里生活,甚至娶谁当老婆,生几个孩子,都不是朱有炖你自个儿说了算的。 不到万不得已,妙锦才舍不得放弃这棵摇钱树。 看着妙锦自鸣得意,不上当的样子。 朱有炖暗骂道,小丫头片子,你就不怕反噬吗?! 我脑中的知识可不是等着给你用,而是拿来自保的。 想让我留在京师,你就等着掏银子吧,哪儿的消费最贵,我就往哪儿去,都记云英书店的帐,一遭吃喝玩乐下来,云英书店就得关张大吉,还想趁着明年乡试大捞一笔,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只要我朱有炖不乐意,你的钱袋子就得只出不进。 第108章 妙锦和有炖冷战 也许是有段时间没见到朱有炖的缘故,午后,朱棣特地派宦官来梅园通知朱有炖吃了晚饭再走。 皇长孙放学走了,朱棣尚未回来,妙锦去了莲花池旁边的藕香亭,乘凉读书。 这小丫头片子,最懂享受,整个梅园,要数藕香亭最凉快,四面环水,绿树成荫。 在提高生活质量方面,朱有炖向来不甘人后。 于是,他也去了莲花池。 妙锦见朱有炖过来,遥遥招手。 朱有炖不情愿地走进藕香亭,满脸哀怨。 妙锦视而不见,直接问生意上的事儿,“开分店的事怎么样了?” 云英书店经营业绩喜人,妙锦打算在淮安、徽州、北平开分店。 “熊宁杉在办”,朱有炖面对莲池站立,池水波光粼粼,盛开的莲花,在水中亭亭玉立,洁白柔嫩的花瓣,翩跹而舞,如丝绸般飘逸,这可比妙锦那贪财的脸赏心悦目多了。 “北平分店的掌柜选定了没?”妙锦不介意他毫不掩饰的厌憎。 “采琪想去”,朱有炖斜睨了妙锦一眼,心中暗道:考验人品的关键时刻到了,采琪跟了你多年,看你愿不愿意给她个好去处。 “行,回头我跟采琪说”,妙锦爽快地答应,又问道,“徽州谁去?” “熊宁杉在选人”,朱有炖摘了个莲蓬,拿着把玩。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就从当地聘一位,淮安那边的掌柜从如意布庄出”,妙锦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生意上的事,她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 如意布庄是朱棣的产业,写在熊宁杉之母熊倩的名下。 正事说完,朱有炖抬腿欲走,他一刻也不想和妙锦多待,一来避免四伯无意撞见,二来他对小丫头片子的冷酷无情深感寒心。 一腔真情全当喂了狗。 “先别走”,妙锦扬声叫住了他。 朱有炖原地停下,转过身去。 “明年乡试,得提前把考试用书印出来,还有考生用纸,反正,考生所需的书本、纸张、文房四宝,都要提前备齐,三个分店开张后,也先上架考试相关书籍。另外,考生所需的各项生活用品提前采购备用,到时作为赠品发放”,妙锦喝了口茶水继续说,“书店实行积分制度,分店的积分可以拿到总店用,每消费十文积一分,积分最多可以抵扣消费总额的百分之二十,尽快把书店的名声打出去,你弄个详细的章程出来,给我看。” 朱有炖点点头,没表达反对意见,小丫头片子在做生意方面很有天赋。 不过,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这么快速地扩张,难道就不怕现金流断了? 管她呢,不摔跟头,她就不知爱才惜才。 见他欲言又止,妙锦把语气放软,“你有话就说,你四伯一会儿就回来,自家的买卖,还不得自家人费心?” 小丫头片子,都拿自己当长辈了,朱有炖不吃这一套,坚决的摇头。 妙锦叹口气,看来要另想法子了,得把朱有炖这头犟驴的毛捋顺。 朱棣回到梅园的时候,朱有炖和妙锦都在读书,不过两人间隔的距离有点儿远,至少是目力所不及。 妙锦仍在藕香亭,朱有炖在植物园药用区。 饭菜摆齐后,妙锦紧挨着朱棣坐下。 雪白的小脸儿,在红色衣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美,朱棣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妙锦娇羞的脸上泛起朵朵桃花,旁若无人地勾缠他的手指。 朱棣随即将纤纤玉指牢牢握住。 两人那个情意绵绵地劲儿,令对面的朱有炖直想作呕。 “有炖,你和谷王府长史刘璟关系怎样?”朱棣给朱有炖夹了块鸡腿。 “不熟”,朱有炖低着头闷声吃肉。 妙锦秋水般的眸子含情脉脉地望向朱棣。 朱棣温声解释道:“刘璟是刘伯温刘先生的次子”。 妙锦知道这些,她不知道的是,为何朱棣突然提起刘璟。 但是,在外人面前,妙锦对夫君的崇拜和顺从,是无以复加的。 “刘璟很有才华,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朱棣思忖片刻,“得找个合适的人去请刘先生,有炖,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要不我去吧”,朱有炖毛遂自荐道,他就知道这顿饭不是白吃的,这个鸡腿不是白给的。 四伯和妙锦都是要榨干他的利用价值,而他只想回开封。 “都是读书人,沟通起来更容易,比纪纲去合适得多”,妙锦随声附和,眼神蜜里调油地纠缠着朱棣。 媚眼如丝,这个词得到了最生动的演绎。 那纪纲就是四伯和妙锦养的一条狗,凶残无比,到处咬人,朱有炖暗骂道。 纪纲去了青田就是直接抓人,哪里是请? 小丫头片子故意提起纪纲,就是要逼着他主动请缨。 他只能去一趟了,他不是怕辛苦,他是担心刘璟誓死不从。 刘璟的性情,他是清楚的,他这次去,刘璟将凶多吉少。 但是,换成别人去,结局更糟。 朱棣赞许地点点头,“有炖知道分寸,确实是最合适的人,有炖,一定要对刘先生以礼相待”。 朱有炖顺从地点点头,端起半杯凉白开倒入嘴里,用手背擦擦嘴,“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去”。 朱棣甚感满意,真诚叮嘱道:“也好,快去快回,刘先生要是不肯来,你要耐心些”。 “我会的,四伯”,朱有炖站起身,“我吃饱了,得回去了“。 他不想再看妙锦和四伯腻歪,令人反胃。 妙锦闻言,和朱棣一同站起来,眼眸明亮,笑意盈盈,嘱咐道:”路上注意安全“。 朱棣对小娇妻的懂事得体十分满意。 朱有炖只得向她拱了拱手。 小丫头片子,处处把自己当长辈,你才几岁?! 朱棣目送朱有炖离开,半响无语,有炖那温润如玉的书卷气,像根刺一样,扎在朱棣心头, 幸亏妙锦不为所动。 两人各自洗漱后,回了寝室。 妙锦坐到他身边,环上他的腰,把头埋入他的脖颈里,“夫君,真的会怀孕?”声音娇软甜糯,勾动他的心。 “会的”,他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为夫会多多努力,一定让娘子心想事成”。 努力?妙锦又羞又窘,努力不去想话中深意。 第109章 小心翼翼地备孕 朱有炖离京后,接替其职,继续为皇长孙上课的是解缙。 妙锦对解缙这个人十分感兴趣。 她对所有读书多的人都感兴趣,无论是什么书。 读书多,意味着接触到的知识多。 各种知识,都可能成为创收的源泉。 她拥有权势和资源,把这些变成强大实力,需要各种知识。 但是她不敢向解缙示好,更谈不上拉拢。 在洪武年间,解缙差点儿遭到同僚围殴,尚且可以解释为年轻气盛,涉世未深,可是看他现在的状态看,似乎仍不懂得内敛。 吃一堑,长一智,有人吃亏后,会逐渐变得成熟、稳健,因为此类人善于分析、总结,及时吸取经验教训,懂得自保的重要性。 但是,解缙好像不在此列,他仍然急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且对自己信心十足。 就像美女知道自己很美一样,解缙知道自己才华出众,一般人比不上他。 自视甚高,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人,招人恨。 解缙一开始上课,就全盘否定了有炖的教学方式,这也不对,那也需要改,而且毫不避讳年仅四岁的皇长孙,也没考虑妙锦的感受。 他的底气不仅在于脑中的知识,还在于今上的赏识。 给点儿阳光,他就灿烂,他可曾想过,同样的夸奖,今上给过不少人,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 他口无遮拦,太容易招嫉恨而不自知,此人不可结交,只能敬而远之。 妙锦借故回了听雨轩,让女卫留下服侍。 相比之下,朱有炖就好使多了。 每当想起朱有炖,妙锦心中的成就感便陡然增加。 这可是她亲自发掘的人才,怎么可能放他走?开玩笑。 他休想逃开妙锦的魔爪。 妙锦比不上他有才,但是比他更坏,仅此一点,就能制住他。 以后,等她生了男娃,还要交给朱有炖来教导的。 但是,妙锦不是傻子,她肯定会善待朱有炖。 在她的生意版图中,朱有炖地位超然,待遇无人能及。 解缙上完经学课,妙锦就让他回去了。 识字的课程,妙锦完全可以胜任,无需假手于旁人。 从解缙一脸错愕的表情中,妙锦看得出,解缙起初并不知道自己是临时顶替的,或者,他以为,朱有炖被撤职了。 不得不说,他想得太多了。 八月初一,朱棣正式下旨,令解缙、黄淮入直文渊阁,参预机务。 妙锦为皇长孙上课期间,朱棣特地让朱权过来在旁相陪,以免妙锦在皇长孙面前出错露怯。 这纯粹是多此一举,我就是读书再少,也不会对付不了一个四岁的娃,妙锦感觉到自己的能力被严重低估,但是她没处说理去。 每天夜里,两人秉烛夜谈,她要为自己的能力辩解一二时,朱棣就把她引到另一件事上。 张口闭口就是生娃,好像他和妙锦在一起就没点儿别的事。 妙锦再一次意识到读书的紧迫性。 再不下功夫改变不学无术的形象,就要被人小瞧一辈子了。 朱权虽然不再对妙锦存有私心杂念,但是对妙锦的关心一如从前。 “妙锦,你多久没联系郭芸雪了,就这么放弃了?” “妙锦,宁夏总兵官何福有个外孙女刘月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听说被皇后看上了,要给三皇子当正妃,这事儿,你听四哥说了没?” “妙锦,你得早点儿下手拉拢,别等到成亲了再套近乎,四哥那五朵金花能让你钻空子?还有你那个好妹妹妙玉,最近可是和他们打得火热,妙玉可是已经放出话去了,非阿楹不嫁,吓得阿楹都不敢出门了,跟躲瘟神似的躲着徐妙玉”,朱权说着呵呵笑起来。 “妙锦,其实也不会搞什么聚会,你想和谁联络,直接把谁请到梅园就行了,小姑娘们都精着呢,一收到信儿,就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独得四哥嗯宠,没人敢不给你面子,上赶着巴结还不及呢,怎么可能得罪你?所以,你就放心大胆地下请帖吧,能来梅园做客,那也是天大的脸面,谁不知道,这是四哥的地盘”。 郭芸雪的事儿,妙锦没忘,迟迟没请,只不过是在等朱有炖回来,要听听他的想法。 虽说朱权对很多事情的见解同样深刻,但是毕竟不如朱有炖想得周全,善于权衡利弊。 有时候,妙锦觉得,朱有炖就是修炼成精的千年狐妖,只要他想,能为你解决一切困局。 刘璟比朱棣大十岁,自幼酷爱读书,不仅把儒家经典烂熟于心,而是颇通兵法。 一个懂兵法的文臣,意味着太多的可能性。 他的父亲帝师刘伯温,神机妙算,精通韬略,不仅会运筹帷幄,还懂打兵打仗。 刘璟若是已经把父亲的本事全都融会贯通,那么他的潜在威胁就太大了。 万一逃走的建文帝去找他…… 他不来京师,今上心不安。 正因为明白其中厉害,朱有炖才毫无二话,答应得极为爽快。 建文元年,刘璟跟着谷王朱橞回到京师后,献上十六条计策,但是未被采纳,不久,返回青田老家。 听说刘璟性情刚直,但愿朱有炖能顺利完成任务,妙锦不希望朱有炖耽搁太久,京师这边儿有好多事儿等着他处理呢。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回来了,妙锦放下手中的资料,步履轻快地迎出去。 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到脸上,有些痒。 她蹦蹦跳跳地地下台阶。 他大惊失色,急忙快走几步,伸手扶稳她,“慢慢走,万一有了娃,多危险”。 大惊小怪!她娇嗔一眼,大大咧咧地笑道:“放心吧,御医天天把脉,还没呢”。 “前两个月脉象不显”,他惊魂未定,轻轻拥她入怀。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神方平复下来,抬手将她鬓角的碎发捋顺,不厌其烦地叮嘱道:“以后不可再这样了”。 妙锦连连点头,跟着他坐到院中的亭子里,准备吃饭。 她斜倚在他身上,拿起他的手,淘气地摸着他掌心的纹路。 他一把攥住,不让她乱动。 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漱漱的声响,像是情人间的喁喁私语,登时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衣带裙角在清风的吹拂下,翻飞如蝶,像是调皮的顽童,在追逐嬉戏。 妙锦闭上双眸,沉醉其中,他立即伸手搂紧了柔软的细腰。 第110章 朱棣的苦恼 饭后,两人去花园散步,脚步踩在地毯般的草地上,细微的嗦嗦声不绝于耳,妙锦觉得分外有趣,刚想蹦跳几下,就被他严厉的眼神制止住。 小丫头这个跳脱的心性,真是让防不胜防,他心有余悸地开口道:“还不能让采琪回北平,等你生了娃再说,她在你身边,稳妥些”。 “北平那边的铺子得有人管”,妙锦低声道。 “铺子先让别人管着,最要紧的是……” 他还没说完,妙锦便接了过去,眨着眼调侃道:“生娃”。 小丫头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他倍感欣慰地点点头。 “如果刘璟不肯来京师,怎么办?”妙锦担心刘璟惹怒他。 “这个不用担心,有炖自会办妥,先把他接到京师,别的事慢慢来,放心吧,我不会逼迫他”,他的语音中透着无比的诚恳。 “刘璟是刘先生的儿子,刘先生在世时对母妃多有维护”,妙锦口中的刘先生是指刘伯温。 这些往事,他怎么会忘记? 他搂紧她,许诺道:“无论刘璟怎样出言不逊,我都不会怪他”。 她相信,他肯定会说到做到,但是,内心深处仍隐有不安。 两人各有心事,相互依偎着,静默无语。 良久,一阵急促而不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是当值宦官过来提醒,皇上安寝的时间到了。 妙锦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必要提前对刘月可作一番调查,打探一下相关消息,等有吨回来,就可以直接商量下一步的事情。 朱权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见妙锦迟迟未联络刘月可,于是主动把刘月可约到了梅园。 据说他与刘月可的父亲有几分交情。 妙锦没有细问他们之间的渊源,把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刘月可身上。 她身着西子色撒花薄缎纱衫,清雅斯文,风姿出众,令人眼前一亮。 她比朱高燧小两岁,今年十七,正处于花季。 周身的气韵中,带着丝娇弱,还有一缕浅浅淡淡的轻愁。 带了些孤芳自赏的意味,属于多愁善感的类型。 这样的女子,纯洁、敏感、聪慧,更适合花前月下,谈一场甜美的恋爱。 争夺太子之位,是血腥而残酷的,是腹黑的,是无情的,这样的女子不适合掺和进来。 妙锦的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当然,即使朱高燧胜出无望,她也不会轻慢刘月可。 储君之位的争夺注定是漫长而复杂的,谁也无法准确预料到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只有提前筑起一道又一道安全屏障,才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段惊险叠出的期间。 朱有炖下午回到京师,他顺利地把刘璟带了回来,但是脸上愁云重重。 朱棣一看朱有炖的表情,就把事情猜出了大概。 他打算让刘璟到翰林院任职,跟解缙、黄淮一样。 “四伯是想设立内阁吗?”朱有炖听后问道。 内阁?历史上好像没有这个提法,朱棣十分感兴趣,鼓励朱有炖继续说下去,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态。 “内阁是一个文官群体,成员各有专长,辅助伯父做出决策,就像皇祖父废除丞相后设立的四辅官一样。”朱有炖侃侃而谈。 “没错,当年你皇祖父设立殿阁大学生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朱棣赞许地点点头。 其实,先帝从没跟他说过这些,他是猜的。 他当时只是一个藩王,而且皇太子朱标尚在世,先帝就是要说,也只会跟朱标说。 朱标去世后,先帝最看好的储君人选是朱有炖,因此也有可能跟朱有炖提过。 但是,朱棣不想落下风,所以顺口扯了个谎,为自己挽回面子,同时,也要包括朱有炖在内的所有人知道:先帝当年册立皇太孙之前,也曾考虑过让他当储君。 对朱棣的这番心理活动,朱有炖心里非常明白,因此没有再多说什么。 朱棣让他先回府休息,然后屏退众人,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他在琢磨如何说服刘璟。 刘伯温一心一意辅佐先帝,他希望刘璟能像他父亲那样忠心竭力。 但是,朱棣心里没底。 刘璟十分看重礼法,当年先帝有意让刘璟继承其父爵位,但是他坚决不肯,执意要求由他大哥的嫡长子继承。 刘璟是刘伯温先士的次子。 在刘璟的观念中,这种继承顺序是不可动摇的。 因此,他很难接受朱棣起兵靖难的做法。 为了说服刘璟,朱棣特意早早地就寝,以便养精蓄锐,次日与刘璟充分地辩上一辩。 妙锦新得了一件瓷器,爱不释手,朱棣入睡后,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拿出这件宝贝好好观赏了一番。 汝窑天蓝釉刻花鹅颈瓶,曲线流畅,釉面触手光滑温润,釉面下面的两组刻莲花图案,若隐若现,散发着一股朦胧神秘之美。 虽说是身外之物,但确实赏心悦目,令人心情愉悦。 她喜欢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 她喜欢看到,朱棣为了劝服刘璟而所做的各项努力。 她真心盼望着,刘璟能为朱棣所用。 第二天上午,朱棣散朝吃完早饭后,召见的第一个大臣就是刘璟,虽然刘璟尚未接受他封授的官职,但是他心里早已将刘璟视为不可多得的臣子。 没想到,刘璟对朱棣仍旧很不客气,一如当年二人在燕王府下棋对弈时那样,寸步不让。 朱棣亲自把刘璟扶起来,跟他说,打算让他入直文渊阁。 但是刘璟毫不领情,冷冷一笑,大义凛然地说:“殿下,人臣事主,死而不贰”。 朱棣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刘璟不仅不接受官职,还不承认他这位天子。 此刻,他是愤怒的,他努力压制着怒火,试图继续劝说。 刘璟有冷冷地来了一句,“殿下百世后,逃不得一个‘篡’字。” 聊天聊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再交谈下去的必要。 朱棣挥挥手,让纪纲先把刘璟带下去。 纪纲能把刘璟带到哪儿呢? 当然是锦衣卫诏狱。 朱棣此举,并非是要放弃刘璟,而是想让他好好冷静一下,让他有时间好好想想家人,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 第111章 陪伴 朱棣万万没想到,刘璟竟然如此视死如归。 第二天大清早,纪纲慌张来报,刘璟用发辫自尽于锦衣卫的诏狱 他如此视死如归,令人心惊。 消息传至梅园时,朱有炖慌了神,他的手和他的嘴唇明显不受控制地抖动了数下。 他没想到刘璟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表达心中的信念。 他很自责。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把刘璟带到京师,刘璟不会一夜丧命。 他没想到他心中的执念如此深。 妙锦倒了杯安神的药茶放到他面前。 他失神地喝下,久久没能恢复状态,消瘦的面庞上满是颓唐。 皇长孙被吓坏了,躲到妙锦的怀里,连声问,“叔叔怎么了?” 朱有炖和皇长孙的父亲是堂兄弟,按辈份,皇长孙应唤朱有炖叔叔。 妙锦搂着小小的身体,轻声道:“叔叔累了,需要休息”。 朱有炖很久没有说话,神情恍惚。 他不应该急着回京师,应该先尽力把先生说服或者帮他躲起来。 他不应该…… 无尽的自责席卷而来,令他无法呼吸。 不知为何,她的心有点儿慌。 朱有炖这个状态,让她有点儿不知所措。 以前,她一直以为他是不倒翁,心理强悍得很,没想到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自责没用,你如果想弥补的话,不如赶紧吃饱饭,给皇长孙上课”,妙锦劝道。 妙锦不知道,这些安慰的话是否能够奏效。 不过,她觉得,现在即使有人随便跟他笔闲扯些话题,都能让他心里好受些,让不至于陷得太深。 她给皇长孙使了个眼色。 皇长孙,这个聪明的娃,立刻就懂了。 跑过去粘在朱有炖身边,一会儿给他块儿糖,一会儿让他看看手里的竹蜻蜓,一会儿又要听故事…… 搞得朱有炖都没时间痛不欲生了。 午饭时分,他的七魂八魄终于归位,恢复到能勉力支撑的状态。 看着妙锦精心准备的饭菜,他长舒了一口气,闷着头吃起来。 皇长孙被带去午睡,植物园里只剩妙锦和朱有炖。 妙锦不敢离开,担心朱有炖钻牛角尖。 于是,她絮絮叨叨地跟朱有炖说起了解缙。 “他一来上课,就把你所有的教学方式全都否定了。” “或许,在他看来,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最优解决方案。” “而他能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能找到这个解决方案”。 “他认定这是唯一正确的答案。并试图劝说所有人都接受这个答案,包括从这个答案中利益受损的人,你说,他是不是太幼稚了?!” “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出判断,他信心满满,甚至旁若无人地推销自己的答案,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接受这个答案所衍生出的秩序和规则,而不管别人是否乐意,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解缙,这个让妙锦不敢拉拢的才子,近不得,远不得,偏偏还很得今上欢心,今上对他赞不绝口,凡是需要才子的场合,第一个想起的人肯定是他,妙锦越想越觉得苦恼。 妙锦不喜欢他,不敢与之有所往来,偏偏这个人说话在今上面前说话很有份量,只能虚与委蛇,既保持距离,又不失客套。 跟这样的人走得太近,他会把你带沟里去,妙锦在心中感叹道。 听完妙锦这套明哲保身的长篇大论,朱有炖打趣道:“你认为你比四伯还要高明?” 一番善意被当成了驴肝肺,妙锦很生气,气呼呼地回击:“我认为,我不应该担心你,陪着你说话”,妙锦悠然起身,“下午继续上课,我去看看皇长孙”。 “你现在要做的事,似乎不应该关注这些”,朱有炖笑笑,“被一个很看重的人否定,四伯的心里多难受,你知道吗?他需要你陪着,化解心里的所有的不快,所有的无助,所有的颓废,所有的糟糕情绪。” 朱有炖这是在投桃报李,妙锦的怒气稍减。 无论你尽了多大的努力,总有一些人不认可,不认可你当初的无奈,不认可你现在的善意,甚至不认可你未来的努力。无论你怎么努力,他都不认可、不接受。 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曾以为,只要以后足够努力,就可以得到谅解。 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心里有那么多的理想和抱负,但是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或许,从他起兵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刘璟不可能接受他。 朱棣的心情十分低落。 有的官员上书请求定刘璟的大不敬之罪,连坐其家人,朱棣没有同意,“刘璟是刘伯温先士的儿子,刘先生功大,不予追究”。 他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妙锦不知道怎么来开解他,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众口难调,就算是一道珍馐佳肴,也总有人不喜欢”。 小丫头的话总是让人的内心豁然开朗,他轻轻地拥她入怀。 “也许这也是一种成全,成全他的选择”,妙锦像小猫一样,依偎在他身边,字斟句酌,“你的才华和努力,是对这份不认同的最好回应”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才是生活的常态,我们没有为必要为此纠结。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但求无愧于心。 发生这样的意外,她不怪他。 她信他,非常非常坚定的信他,她相信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善意和努力。 “我不会被打击的毫无信心,更不会迁怒于他的家人”,他把她搂得更紧些,“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不会困在别人的看法里”。 这个善解人意的小丫头,让他的内心无比熨帖。 她总是把他放在心上,关注他的喜怒哀乐。 得妻如此,何其幸哉! 他的幽黑双眸直直盯着她,柔情似水,目光缠绵。 她被看看得不好意思了,转换了话题,“何福的外孙女刘月可,的确天生丽质,而且读书也多,会背很多诗词歌赋”。 此时,他无心讨论别人, 他的心里只有她。 他一把将她抱起,步伐有力地向寝室走去,她本能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第112章 关于内阁 朱棣交给妙锦一个任务,跟朱有炖探讨一番内阁之事。 内阁?妙锦从没听过这个词,不明所以,一窍不通,又怎么去和别人探讨? 关于内阁,朱棣想获得更具体的设想,自己又拉不下脸来向朱有炖请教。只能让妙锦去。 只要妙锦一开口,朱有炖必然知道是他的意思。 在朱有炖面前,他总是无端想起先帝对朱有炖的偏爱,内心总是不平衡,不能心平气和地求教。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认为这些本事,都是父皇教的。 父皇把这些珍贵的知识都教给了朱有炖,却没有教给他,这让他心里无比酸涩。 夫妻一体同心,对于朱棣心中的这些曲曲折折,妙锦慢慢体会到一些。 妙锦对内阁丝毫不懂,要想把这个问题讲明白,朱有炖颇费了一番脑筋。 思忖了片刻,朱有炖决定从妙锦最熟悉,最感兴趣的事情说起。 同上次一样,他在纸上列了几个问题,让妙锦挑选。 妙锦选中了年号这一项,这是她心中的一个疑问,尚未向朱棣求证, 她推测,永乐这个年号来自于长乐宫的“长乐”二字,朱棣之所以选定这个年号,是为了生母碽妃。 长乐宫是碽妃生前居住的宫殿。 朱有炖理顺了一下思路,耐心解释道。 今年本是建文四年,根据传统规定,今上选定的年号要到第二年才使用。 那么,改元之前的这几个月,使用什么年号呢?今上十分纠结。 继续使用建文年号,让他感觉相当尴尬。 倘若不使用建文年号,应该怎么办呢? 大臣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废去建文年号,称为洪武三十五年,表明今上的皇位继承于太祖,而非建文帝。 这样一来,引申出另一个问题。 建文元年、建文二年、建文三年是否改为洪武纪年呢? 今上的本意,只是改今年这一年。 为了避免引起今上的不快,一些大臣开始在奏对时把建文元年称为洪武三十二年,建文二年称为洪武三十三年,建文三年称为洪武三十四年。 后来,其他大臣纷纷效仿,渐渐成了朝中一种通行的做法,今上没有反对,算作了默许了。 这样一来,建文年号,在朝廷当下的各种文书中彻底消失了。 关于年号的这些事,妙锦从没细想过,现在听朱有炖说完,似乎有那么飘飘渺渺的一点儿开悟,也许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听课时渐入状态的感觉。 朱有炖接下来讲解,先帝在位期间的决策流程。 上朝时,群臣相互讨论,各抒己见,先帝决策,形成旨意。 随后,负责此事的部门,把先帝的圣旨下发执行。 这就好比书店的经营,一些大事,妙锦拍板后,交给朱有炖去办,朱有炖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再分别交给熊宁杉或者书店夏掌柜去办。 这样一层一层地往下执行。 对于书店的运转,妙锦自然上心。 “有没有可能记录出错呢?”妙锦问,“如果有人故意欺瞒,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先帝设立六科给事中,分别是吏科、户科、礼科、兵科、刑科、工科,正好与六部对应。 一项政务,涉及到六部中的哪个部门,便由这个部门对应的给事中,负责记录在案。 这个部门的相关人员和两名给事中同时执笔,形成三份记录,相互对照,防止出错或者蓄意欺瞒。 “那书店是否也可以设置给事中这样的职位,进行监督?”妙锦问道。 “这样互相牵制的机制,可以适当变化后,用到书店的日常管理中”,朱有炖点点头。 小丫头片子心里只装着赚钱的事儿,不管说起什么问题,都能触类旁通到书店的生意上,朱有炖心中感慨不已。 “此外,先帝还让司礼监的宦官同时记录,并且追踪文件的下发情况,进一步降低了出错的可能性”,朱有炖说完这句话,起身宣布,“下课”。 “你可以一直连着讲,我不累”,妙锦有点儿心急,她想让朱有炖多说些干货,以便她交差。 当然,凡是与赚钱有关的事儿,妙锦都听得入迷。 朱有炖打着哈哈道,“我还没想好怎么讲”。 稍事休息后,继续上课。 记录圣旨的文件一共留存五份,分别由中书省、大都督府、御史台、各科给事中的官员和司礼监宦官阁抄录一份,形成一个相互监督、核查的体系,以保证旨意的顺畅执行。 御史台是负责监督百官的监察部门。 听到这里,妙锦似有所悟,“刘伯温先生曾担任御史中丞”。 “没错儿”,朱有炖点点头道。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之后,先帝废除丞相,直接掌管六部,重大政务全都由先帝亲自处理。 工作量陡然增加,遇重大事情也需要找人商量,先帝除了让翰林院、左春坊、右春坊的官员帮忙查阅奏章外,又设置了四辅官,协助处理政务,但是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不久后,先帝宣布废除。 洪武十五年,先帝又参照宋朝制度,设置殿阁大学士,随侍左右,提供决策咨询服务,在一些政务处理上提供参考意见。 殿阁大学士的职责仅限于辩论思考,不负责决策。 先帝每天废寝忘食,工作量最大时,每天处理的政务多达四百余件,公文二百多份。 提起先帝,朱有炖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思绪波动起伏,他端起茶杯,轻啜了两口,平缓一下情绪,继续讲解。 今上让解缙、黄淮入直文渊阁,是有意扩大他们的权限,让他们在决策过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逐步形成一个稳定的辅助决策群体和机制。 形成一整套流程后,大幅提升决策效率。 “今上是想放权给解缙他们?”妙锦问道。 “只是让他们提出备选方案,最终决策权仍在今上手中”,朱有炖答道。 就比如,那么多店铺,涉及各行各业,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都过问。 妙锦精力有限,分身乏术,需要不同领域的专业人员跟在身边,帮妙锦出主意、想办法。 只要能与生意的事儿联系到一起,妙锦便能理解得相当透彻。 第113章 郭芸兮的心事 内阁之于朱棣,犹如女卫之于妙锦,都是起着参谋决策的作用。 女卫中有各种专门人才,分别代表妙锦监督、检查不同店铺的经营情况,除了增资、减资、年终收益的分配、撤换掌柜、变更经营范围、更换经营地点、大额资产的购入和超大额费用的支出等与涉及店铺生死攸关的大事,妙锦一般都放权由女卫酌情处理。 可以说,女卫就是妙锦的三头六臂,没有女卫的辅佐,妙锦根本不可能管理这么多家的店铺,但是朱有炖不认同她这种管理模式。 妙锦还没有细问朱有炖的设想和思路,如果他有更好的法子,效率更高,收益更高,倒是不妨一试。 提起女卫,朱有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改主意了?你不是答应了,让采琪去北平?” 妙锦尴尬一笑,“你知道的,我也得听命于别人啊”。 朱有炖顿时心下了然,“四伯怎么会问起这事儿?” “他为了一个人”,妙锦含糊其辞道。 “谁?”四伯略感惊讶。 “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妙锦脸色微羞。 朱有炖是多聪明的人,立马明白过来,他呵呵笑了一声,打趣道:“这个未曾谋面的人是很重要”。 为了让妙锦顺利生娃,今上真是殚精竭虑。 听了一天的讲解,妙锦大致理清了今上的需求,他需要一个得力、干练的决策参谋团队,帮他高效处理各类政务。 今上赋予内阁成员的权力,是“详细看诸司奏启”,拟出初步的处理意见,作为决策参考。 但是,她有一个疑问,“内阁”这个名字从何而来呢?为什么叫内阁呢? 朱有炖笑了,那笑容像天空中飘着的轻轻软软的云朵,不含讥讽,不是嘲笑,简简单单地带着一丝温柔,“解缙他们组成的这个全新机构,办公地点在文渊阁,而文渊阁在皇宫之内,因此称为内阁”。 妙锦狠狠地瞪了朱有炖一眼,你不把话说清楚,让今上误以为这内阁的设想是先帝构思的,让今上心生嫉妒,比酸葡萄还酸,没想到却是你临场发挥,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说起话来半遮半掩,朱有炖,你这样任意而为,信口胡诌,就不怕触犯龙颜?! 这个问题,妙锦全当没问,跳过了。 今上是要面子的,朱有炖这妖孽,害人不浅。 在妙锦看来,朱有炖就是一种善于蛊惑人心的千年狐妖。 妙锦把朱有炖讲的内容跟朱棣复述了一遍,“有炖说,因为文渊阁在皇宫内,所以这个机构称为内阁,是这样吗?” 朱棣深望着她,凝视了片刻,“机构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妙锦相信,此刻他心里是释然的。 最先想到用这个方法来解决问题的是他,不是朱有炖。 他最先找到了打开这把锁的钥匙,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经过反复思考,最终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才是最关键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有思考的能力,就像书店有印刷书本、销售书本的能力,都是干好自己这一行必不可缺的能力。 这意味着,他有能力解决未来很多很多不可知的问题。 就算先帝曾对朱有炖青睐有加,当下坐在皇位上的是今上。 既然上天眷顾,还有什么可耿耿于怀的呢?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成功了,各种赞誉自然纷沓而来。 成功是万能解药,能抵消所有的不被看好。 只要成功了,便意味着,上天都看好你。 妙锦再一次打动了他的心。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同的人观察的角度不同,而妙锦总能发现他身上的闪光点,并为之倾倒,让他深深感受到灵魂的契合。 而皇后,是不屑于花费这些时间的。 也许是,在一起生活得太久了,审美进入了疲倦期。 他感觉,皇后只在乎如何解决问题,而从不想花时间欣赏。 他在皇后面前,就是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 他生活中经历的各种不堪和狼狈,皇后都一清二楚。 在妙锦这里则不一样,他几乎得到所有他期盼的慰藉,她几乎能填补他心中所有的遗憾,他能感受到所有生活的美好,不仅是干巴巴的权力。 妙锦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鲜活生动的人,而不是一个象征权力和地位的符号。 妙锦让他的心变得柔软多情,对未来充满了想象。 妙锦没想到,郭芸兮会来梅园。 世子对她的喜欢,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这也是朱棣不看好世子的原因之一。 不仅能力不济,还贪恋美色,更重要的是,与世子妃夫妻关系不和。 子不教,父之过。嗯……世子的行为算不算,上行下效? 朱棣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单凭世子对她的喜欢,妙锦也不会怠慢郭芸兮,更何况之前的歉意未消。 妙锦把她请到了藕香亭。 寒暄客套之后,有点儿冷场。 郭芸兮的眼神中,隐隐带着一丝忧虑。 “郭老将军最近身体如何?” 其实,妙锦清楚,郭英的病况始终不见起色,这么问只是没话找话。 郭芸兮脸上愁云遍布,伤心地摇摇头。 对于郭英的病情,今上始终很关心,每天都有御医前去诊脉。 所以,郭芸兮此来并非为了祖父的病情,她是有别的心事。 郭芸兮今年十五岁,据说世子原本打算明年迎娶。 但是郭英如果病逝,郭芸兮就得守孝,不能出嫁。 莫非她想提前出嫁? 这个忙,妙锦恐怕帮不忙,现在世子储君身份未定,今上始终没开口让他来北平。 祖父病重,郭芸兮不可能离开北平。 若郭芸兮成亲,世子必然得来京师。 但是,这无异于在逼迫今上做出决定。 这样的事,妙锦绝不可能做。 “今年十五了吧?”妙锦又问道。 郭芸兮茫然地点点头。 难道她不是为了自己的亲事而来? 妙锦有点儿糊涂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郭芸兮此来必有所图,她究竟所为何事呢? 第114章 雕版师傅的手 反正怎么也猜不中,妙锦索性不猜了,等着郭芸兮先开口吧。 “姑姑,明年开春,世子会来北平吗?”郭芸兮迟疑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 妙锦摇摇头,她不知道。 世子在哪儿,是今上决定的大事,她怎会知道? “姑姑,……你是支持世子的,……对不对?”郭芸兮支支吾吾地问道。 哦,原来如此,妙锦总算明白了,郭芸兮原来是想为世子游说。 还真是个痴心的人儿。 可是,她找错了人,这事儿妙锦帮不上忙。 郭芸兮心事重重,她不是贪慕太子侧妃之位,她是怕世子受委屈,她想从妙锦这儿探探今上的口风,如果八九不离十了,就求祖父上道折子,尽快促成此事,以免夜长多。 但是妙锦什么都不肯说,可见,今上尚未松口,世子仍前途未卜,她如何不忧心? 郭芸兮走后,朱有炖眨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道:“是不是有事求你?” 妙锦默了片刻,道:“来打探消息的”。 朱有炖耸耸眉,咂咂嘴道:“又一对痴男怨女”。 此人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妙锦懒得理会。 朱棣在梅园住得仍不习惯,每天夜里都从梦中惊醒一两次。 妙锦搂着他说:“要不,我们回北平吗?” 一提起北平,他的心里顿时甜滋滋地,合上眼畅想了片刻,似乎整个人都舒展开来,转而又为难地说:“不行的,有很多政务需要处理,而且北平的建筑也不符合规制,需要重新修建”。 “等建好了,我们回去”,妙锦在他耳边喃喃低语。 “你也想回去?”他眼里的光顿时亮了几分。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妙锦亲了亲他的耳垂。 他心跳加速,小丫头这是要做什么?转眸看过去,顿时被媚眼里的情丝紧紧勾住。 云雨过后,他睡得很踏实。 他是个凡夫俗子,而妙锦则是上天赐于他的礼物,懂他,崇拜他,心疼他,爱他,…… 此刻,他如同一个游子,卸去羁旅,回到了家。 红红的烛花令他心安。 妙锦的心沉甸甸的,难以排解,就连昔日爱吃的早饭都成为一项例行公事式般的负担。 朱有炖见她神情呆呆地,懒懒地,知道,即使上课,她也是听不进去的。 一听朱有炖要走,妙锦的心像是在茫然空阔中惊醒了一般,瞪着疲倦的双眸,“你要去哪儿?” 你管我去哪儿?不上课,我留在这儿干什么?朱有炖觉得好笑。 但是这番话又不能宣之于口,再说,小丫头片子今天的状态着实堪忧,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丢了魂魄。 “去书店”,朱有炖说着便往外走。 朱棣心中的不快,传染到她身上,让她觉得无比郁闷。 她是喜欢京师的,喜欢梅园,喜欢长乐宫,喜欢先帝和母妃留下的所有生活痕迹。 他们的宠爱,能治愈她心中所有的伤。 可是,朱棣不自在。 她拼尽全力,想把他从那份不自在中拽上来,可是怎么用力,也拽不动。 他像是一个外来客,虽然很努力,却始终难以融入。 他喜欢北平,哪怕是街头的馆子里喝上一口低劣的酒,都甘之如饴,酒馆老妇人熟悉的眼神,令他感觉无比亲切。 北平的每一样,都是他熟悉的。 而在京师,他心底的纠结从未断过。 “我也去”,妙锦说着,急急地起身,神情中有些无措。 云英书店今日生意清淡,只有疏疏落落两三个常客,在安静地读书。 妙锦坐得离他们远些,也拿了一本书看。 夏掌柜让女儿给妙锦送壶热茶,被朱有炖用眼神制止了。 纸上的文字,每个都认识,每个都孤独地各行其是,连不成一句话。 只是单个的字,不停地出现在妙锦眼前。 每翻开一页,就晃出一些。 妙锦努力地静下心来,心却像柳絮一般,飘飘浮浮,不知道要飘去哪里。 零零散散,无倚无傍。 不在状态,勉强不来,妙锦哂然自嘲,放下书,信步去了后院,工匠们正在各自忙碌,妙锦穿行其中, 一双白净的手,在印版上熟练地雕刻。 雕版师傅怎么会有这么一双未经沧桑的手?妙锦不由得驻足停留。 朱有炖疾步跟来,不问青红皂白,厉声喝道:“退下”。 他待人一向谦和有礼,是个温润公子,怎会这样 雕版师傅无声退下。 妙锦好奇地抬头打量,对方戴一个宽檐帽,又低着头,脸部轮廓看不真切。 一个雕版师傅带那么大一顶帽子,不怕遮挡视线吗? “此人面貌丑陋,吓到你了吧?”朱有炖有意把妙锦带离这里。 可是,妙锦心中的好奇未减,不肯走,面貌丑陋的人,怎么会有那么一双细长白净的手? 雕版师傅的手不应该是粗糙有伤痕的吗? 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读书人,连走路的背影都带着一股书生气,似乎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妙锦忍不住想跟过去,朱有炖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回去吧,出来得太久了”。 他的眼神中掠过几丝慌乱,再次催促道:“走吧”。 夏季衣服单薄,妙锦的胳膊被攥得生疼。 朱有炖拦着,也许是他的朋友,一时落魄,寄居在此,也未可知,反正朱有炖认识的读书人多。 也算是一桩善事,无非多费一个人的口粮,没什么大不了的。 妙锦不再坚持。 离开书店,又去街上买了几样小吃,直到激发起一些食欲,才忙不迭地回去,这些吃食都得趁热吃,才风味最佳。 朱有炖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慢慢回落。 只要吃饱了,妙锦就又是一条好汉,精气神十足。 “刚才那人是你的朋友?”妙锦意犹未尽,仍在往嘴里塞东西。 “哪个人”,朱有炖漫不经心地问道。 “书店那个人?”妙锦沉浸于美食之中,这味道,简直把人的灵魂都安抚了。 朱有炖神色一紧,笑得十分勉强,“一个雕版师父”。 妙锦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她的感觉一向灵敏,朱有炖太紧张了,乱了阵脚,慌了神。 他肯定有事瞒着。 “他是谁?”妙锦凌厉地问道。 第115章 谁放走了建文帝? “一个刻板师傅”,朱有炖低着头,用一根细长的树枝逗弄琉璃瓶中的小红鱼。 妙锦觉得他在故意躲开她的视线。 “不是你的朋友?”妙锦逼问道。 朱有炖手中的细树枝顿了一顿,仍旧低着头,“谈不上”。 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在佯装镇定,否则他没必要一直低着头。 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很危险。 刹那间,妙锦的脑中闪过一丝念头,惊恐出声道,“你藏了不该藏的人”。 朱棣?!有危险?! 她来不及多想,猛然向马厩疯跑过去,飞身上马,纵马疾驰而出。 一队女卫紧随其后。 自从开始备孕,今上规定:妙锦不能跑,更不能骑马。 可是,刚刚妙锦动作太过迅速,她们来不及阻拦,只能紧紧跟上。 糟了! 朱有炖也飞奔去马厩,打马狂奔而去。 侍卫头领见情况有异,立即派副手进宫回禀今上。 妙锦进宫后,直奔乾清宫。 能让妙锦这么不顾一切地,只有今上的安危。 女卫赶在她之前到达西华门,亮出身份,通知侍卫立刻去乾清宫护驾。 侍卫统领不敢迟延,立即带数十名精锐前往。 看见朱棣好端端地站在乾清宫门口,妙锦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大脑一片空白,倒地瞬间被采琪及时捞起。 朱棣快步走下台阶,抱起妙锦去昭仁殿,把妙锦放在西内室的床上后,即刻出来,令采琪进去照顾。 朱棣沉色道,“纪纲,进来”。 进入到乾清宫书房后,朱棣对纪纲低声吩咐了一番,纪纲面露诧异,又没敢细问,领命而去。 除了令纪纲带锦衣卫出动,朱棣还启用了暗卫。 朱棣登基后,暗卫一分为二,一部分仍充当暗卫,另一部分跟着纪纲编入锦衣卫。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妙锦肯定是发现了建文帝的踪迹,否则直接 根据妙锦有限的信息量,京师内,能威胁朱棣安全的人屈指可数,一直没找到的建文帝算其中一个。 因此,妙锦舍命飞马回宫的原因,只可能是发现了建文帝的下落。 对于这个藏在暗处的侄子,如何妥善处置,是件相当棘手的事。 因此,他让纪纲去应天府报官,让应天府衙出动差役围了云英书店,并让暗卫跟踪朱有炖。 云英书店的夏掌柜被抓了起来,关入应天府狱中。 若是建文帝藏身于云英书店,夏掌柜不可能不知道。 只需关他几个晚上,他自会做出选择,因为他的女儿夏云英已经被送进浣衣局。 妙锦离开梅园后,朱有炖从云英书店带上一个人出了趟城,送去了鸡鸣寺。 暗卫尾随而至,遇见道衍大师。 道衍一口咬定,朱有炖是来找他的,带来的刻版工匠,他印刷佛经要用。 道衍大师地位特殊,暗卫不敢得罪,只能查到这儿。 两天后,夏掌柜在狱中自尽。 夏云英被带到书店指认所有的雕版工匠,并让一个人假扮混入其中。 夏云英当即指出了那张生面孔是冒牌货。 于是,又让夏云英为所有的雕版工匠都画一幅肖像,包括被朱有炖带走的那一位。 暗卫拿着画像去鸡鸣寺比对,竟然一模一样。 夏云英仅有七岁,虽然早慧,但不太可能撒谎。 难道是妙锦精神紧张,判断错了? 妙锦绝非一惊一乍之人。 此事疑点重重,夏掌柜为何自尽? 朱有炖去鸡鸣寺,与妙锦回宫,差不多同一时间发生,难道仅是巧合? 但是,道衍怎么可能收留建文帝? 难道朱有炖中途掉了包? 但是朱有炖一路上根本没停,一直在策马疾驰,暗卫未曾跟丢。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建文帝此刻是否逃出了京师? 这些问题搅得朱棣心神难安。 妙锦醒来后,什么也不肯说,她只要看到朱棣安全就万事大吉。 她坚信那个雕版工匠就是建文帝。 但是,她想放他一条生路。 只要他无法威胁到朱棣的安全,他愿意逃去哪儿都没关系。 朱棣也没问。 他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陪在妙锦身边,照常生活。 不同的是,他和妙锦都搬回了宫里,皇长孙交由翰林院检讨金幼孜教授经学。 朱有炖被禁锢在京师周王府,云英书店暂时关闭,歇业调整, 夏云英仍在浣衣局洗衣服。 不需要朱棣说什么,妙锦也明白他心里做出了何种判断。 日子轻轻浅浅地过。 妙锦相信,朱棣不会把朱有炖怎样,顶多是无限期禁锢在京师。 她短时间内也不想再出宫。 她不想成为别人加害朱棣的渠道。 她躲进厨房,什么都不想,只管吃饱睡好。 经此一事,她也不想留在京师。 似乎每个犄角旮旯,都暗藏着伸向朱棣的魔爪,阴森恐怖,令人防不胜防,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曾天真地以为,斗争结束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道还有多少利器正在瞄准,蓄势待发。 累,无休无止的防备,让人的心疲累至极。 时间能治愈心中所有的慌。 对于一些难解的问题,时间也慢慢会给出答案。 不必急于一时。 年底,今上举行了隆重的封笔仪式。 妙锦再一次见到了朱有炖。 他的脸上多了些许沧桑,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几眼妙锦的肚子。 妙锦没有怀孕,虽然朱棣一直在热切地盼望着,也一直很努力。 不知为何,妙锦的肚子始终没动静,月事照样准时来。 听说,道衍和朱棣进行了一次长谈。 很隐秘的谈话,无人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 只能靠猜。 妙锦的猜测是,关于是否放建文帝逃生的问题。 根据当时的情况判断,朱棣若是不想放水,连朱有炖都得被半道拦下来。 他不想抓到并亲手处置建文帝,不想再添一件无法面对先帝的事,不想再多背一项骂名,但是他也绝不允许,建文帝威胁他的皇位。 好不容易夺过来的,岂能拱手相让? 而道衍早已对朱棣的心思摸得透透地,了然无惑。 即使他放跑了建文帝,朱棣也不会跟他翻脸,顶多是冷战数日,谁也不理谁。 第116章 皇帝女儿的报复 反正道衍对于俗世的功名利禄浑不在意。 爱咋地咋地,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很难被威逼利诱。 就像一只把头缩入硬壳中的神龟,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朱棣拿道衍没办法,也知道道衍不会害他。 朱有炖之所以在最危急的时刻,去找道衍,便是此意。 其实,朱有炖也想借此表明心迹,跟他的四伯说,他收留建文帝的初衷与道衍相同,是出于一片忠心。 在被禁锢的期间,朱有炖每天都在创作剧本,他写了很多戏曲。 除夕夜,朱棣忙完了所有的应酬,回长乐宫就寝。 炭火和烛火的交相映衬下,他一丝不苟地解着她衣服上的扣子,慢慢悠悠。 他每解开一个,她的心就剧烈地跳一下。 后来实在忍不住,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床上,逮住他的唇狂热地猛亲。 前奏太长,把人的身子都要点燃了。 他还那么慢条斯理的,真让人急得慌。 他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享受着她的主动,和她火炉般的身子。 云住雨歇后,他汗津津地抱着妙锦,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次可能要有了”。 “你怎么知道?”,妙锦不信。 盼了这么长时间,她都不敢奢望了。 “感觉”,他神秘地一笑。 “感觉不准”,她咬了他一口。 她的主动,不只是为了孩子,还是因为心中的欲念越来越浓。 她对他的爱,越来越炽热难舍。 春节期间,皇宫的聚会很多。 只要不是朱棣出席的场合,妙锦都不想去。 但是,就算妙锦能拒绝所有人,也没办法拒绝阿楹。 阿楹的身边,还跟着个一厢情愿的拖油瓶,徐妙玉。 其实,原本妙玉对妙锦并无恶意,并且还有点儿想巴结逢迎。 但是,自从朱玉英五姐妹来到京师,情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朱玉英锲而不舍、日复一日的点拨下,徐妙玉终于开窍。 她的自我意识突然觉醒,她也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如醍醐灌顶一般,徐妙玉对自己的生活有了重大发现,结论是:徐妙锦是她未来幸福生活的最大阻碍。 这还了得,咱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凭什么挡着我往好日子奔? 这样想啊想啊,一天天过去了,徐妙玉对妙锦的仇恨越来越深。 那么,恨从何来呢? 症结在于朱楹。 徐妙玉喜欢朱楹,想嫁给朱楹。 但是,朱楹对徐妙玉不屑一顾。 时至今日,朱楹对妙锦仍然心心念念,贼心不死。 当然,这个意思也可以换个说法,比如,徐妙玉的理解是:徐妙锦行为不端,脚踏两只船,到现在还勾着朱楹对他念念不忘。 臭不要脸,徐妙玉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 见徐妙玉成功上道,朱玉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打击报复一个人,是不需要亲自动手的。 只需要对她的家人煽风点火,就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算徐妙玉和徐妙锦打得头破血流,也和朱玉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父皇总不能因为这个将她禁足。 提起禁足一事,朱玉英就余恨难消。 从小打到大,母后从没舍得动她一手指头。 可是,这次,母后破纪录地扇了她两耳光,还咬牙切齿骂她愚蠢。 不涉及到根本利益,母后绝对不会如此失态。 朱玉英判断,徐妙锦肯定是抢走了属于他们兄弟姐妹的好处。 关系到利益的大事,怎么可以忍? 朱玉英暗暗发誓,她不会让徐妙锦好过,只要她在一天,她就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徐妙锦不得安生。 就算父皇向着徐妙锦也没用,她不会放过徐妙锦。 大不了就是被禁足。 反正,关一段时间,就能自动解除。 她是皇帝的女儿,谁能把她怎样? 阿楹本不想带着妙玉,更不想和妙玉牵扯上任何关系。 他对妙玉没兴趣,没想法,任何想法都没有,以前或许还能把她当成妹妹,因为她是妙锦的妹妹。 但是,自从绛芸轩那次聚会,阿楹就对妙玉彻底失望了。 要不是妙玉哭天抹泪地各种保证,阿楹绝不会心软。 妙锦本以为阿楹是独自一人前来,因此提前通知了三保,到时三人坐在一起,好好聚一聚,聊聊小时候那些有趣的事儿。 看到妙玉的一瞬间,虽然妙锦很意外,但是仍及时敛起心中的不悦,对妙玉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妙玉明显感觉到了这份疏离,更加气愤。 阿楹很久没见到妙锦,他很想很想。 所以,从一进长乐宫,他的视线就再也没离开过妙锦。 徐妙玉内心醋意横生,又不敢发作,只能暗中使坏,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溜出长乐宫,去向朱玉英报信。 徐妙玉和朱玉英早有约定,要全方面搜集徐妙锦对今上不专心的证据。 朱玉英买通了朱棣身边的小宦官。 朱棣此时正在宴请在京的藩王,周王朱橚、宁王朱权和谷王朱橞,周王世子朱有炖也在场。 朱橚是特地为儿子朱有炖应召回京的。 家人团聚,难免要话话家常。 朱棣借机又敲打了朱有炖几句。 朱橚随即跪地请罪,请求皇兄恩准带不孝子朱有炖回开封。 朱有炖跪在父亲身旁,磕头请罪,再也不复激扬文字的才子模样。 犯错被请家长,还当着众人的面被特别点名,朱有炖真算是囧到家了。 幸好,朱棣并不想痛打落水狗。 点到为止。 朱棣正待找些优点夸夸朱有炖时,宦官来报,阿楹去了长乐宫。 朱棣并未放在心上。 让阿楹进宫是他的主意。 对于幼弟,他的心里总是存了几分愧疚。 他一定会尽力弥补。 最令他苦恼的是,阿楹一直对妙锦旧情难忘。 朱棣猛然想到了朱有炖,如果他能帮忙解开这项难题,可准其将功补过,恢复他给皇长孙上课的权力。 只要能继续给皇长孙上课,就说明今上对朱有炖的眷顾仍在,就没人敢为难他。 失了今上眷顾,生活有多惨,从驸马梅殷身上可见一斑。 就连上朝走路,都有人不断地使绊子,有人挡在路中间,不让他通过。 有人故意等着和他并行走,经过金水桥时,假装无意地猛一用力,就能让梅殷惊出一身冷汗,紧紧扶着桥边的栏杆,看着下面的滚滚流水而胆颤。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三两武将哼哼冷笑而过。 谁让你出言不逊、公开顶撞今上? 梅殷没地方说理去,那全是朱棣的心腹,他只能受着。 受不了,也得受。 谁会管你受得了受不了? 第117章 阿楹的婚事 见到朱有炖突然出现,妙锦大感意外,连忙起身相迎,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稀客,稀客,蓬荜生辉”。 朱有炖惨遭禁锢,她心里自责得紧。 朱有炖冷眼扫了局促不安的徐妙玉一下,很快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这种拙劣伎俩,也敢拿出来用,只有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想得出来。 也不知道徐妙玉是多缺心眼,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妙锦若是不想让小王叔娶你,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只要这句话没说出口,就算给你留着面子呢。 今时今日,妙锦无需看任何人的颜色,之所以容忍徐妙玉的小动作,无非是顾念着情分。 朱有炖走过来,向小王叔见礼。 有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必然是奉了皇命,阿楹心下了然。 他不想探究皇兄的旨意是什么。 总之,他相信,皇兄深爱着妙锦,不会伤害妙锦。 除了妙锦,他没有旁的牵挂。 朱有炖坐下来,跟大家一起吃饭,无意中聊起小王叔的婚事。 “王叔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朱有炖含笑问道。 徐妙玉的心顿时紧张到了极点。 阿楹此时终于明白,有炖所为何来,巧妙地回答道:“我的婚事自然由皇兄、皇嫂作主”。 “夫妻之间,情投意合最重要,王叔若是有了喜欢的,可以请求圣上赐婚”,朱有炖细细地咀嚼着口中的饭菜,时不时地以视线轻扫一周。 徐妙玉的纤纤玉指紧紧捏着衣角,额头渐渐浸出细汗,其羞赧忐忑之状,尽收妙锦眼底。 “圣上要给阿楹赐婚吗?”妙锦问道,给妙玉添满了茶。 妙玉就势端起杯,喝了一小口压惊。 朱有炖没有正面回答,话中似有深意,“就看王叔是否有了心上人”。 阿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听皇兄的”。 朱有炖轻笑一声,“皇伯父肯定要听取妙锦的意见,你何不写下心上人的名字,也能让妙锦助你一臂之力。” 妙玉的心腾腾直跳,快要出了嗓子眼。 “王叔快去屋里写下来,也让我们早点儿喝喜酒”,朱有炖催促着,向采琪招呼一声,“还不服侍王爷到屋内写字?” 采琪听命侯在阿楹身侧,垂手侍立。 “有炖尽瞎闹”,阿楹笑道。 “王叔既然不想写,就只能由妙锦挑选了”,朱有炖又扫视了一周,在妙玉脸上略作停留,迅速收回目光。 “我肯定会尽心的”,妙锦说着,把一碟杏脯向妙玉面前推推。 妙玉手微微发抖,顺从地拿了一颗塞入嘴里,真酸! 阿楹是皇上的亲弟弟,岂是她想嫁就能嫁的? 朱有炖这番话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她就算反应再迟钝,此时也听出来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令她恐惧的是,这可能是今上的旨意。 无人能忤逆今上的旨意,连皇后都不可以。 后宫之中,能在今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妙锦,皇后都得往后排。 她的婚事,阿楹的婚事也许全都捏在妙锦的手心里。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令她恐惧的是,这可能是今上的旨意。 无人能忤逆今上的旨意,连皇后都不可以。 后宫之中,能在今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妙锦,皇后都得往后排。 她的婚事,阿楹的婚事也许全都捏在妙锦的手心里。 妙玉的贴身丫鬟溜出长乐宫,妙锦早已察觉,让雪见派人不动声色地跟着。 妙玉这番小心思,让妙锦很受伤。 可是,她不想与妙玉针锋相对,暗地里过招。 那样很没意思。 如果妙玉能真心待阿楹,她倒是愿意成全。 可是,眼见妙玉这般行事,她内心又迟疑起来。 一个不能心存宽仁的正妃,将是阿楹无穷无尽的烦恼。 她不能害了阿楹。 因此,阿楹的婚事,她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能让阿楹忘记妙锦的最好方式,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而徐妙玉显然无法让阿楹动心。 朱有炖决心寻觅一位品貌出众的贵族少女。 徐妙玉的才情、心性连郭芸兮都比不上。 脑中电光一闪,朱有炖突然想起一人。 虽然年幼,但姿色绝伦,天赋无人能及,就算妙锦都难以与之相比。 此人便是夏云英。 因父罪被打入浣衣局的夏云英,朱有炖曾戏言要把她收入周王府,但始终并未落实,主要是她父亲舍不得。 现在夏掌柜已然离世,夏云英孤苦无依,正需要觅一个去处。 朱有炖也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施以援手,救她出浣衣局。 浣衣局是年老宫人的养老之所,并不在皇城内。 二十四衙门中,唯一不在皇宫之内的,只有浣衣局。 朱有炖把这个想法如实禀报朱棣。 朱棣当即下令,让夏云英到安王府服侍。 妙锦亲自送夏云英过去,她的来意,阿楹秒懂。 她希望阿楹能好好珍惜夏云英,就藩后能有个贴心的人陪在身边,彼此善待,不至于一生孤苦。 这是关系到终身幸福的大事。 “一定要对云英好,她比我聪明,也比我好看,还比我年轻,阿楹,我找了很久,发现她是最适合你的,她是上天赐给你的”,妙锦停下来,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别再跟妙玉来往了,她不适合你。别让皇后误以为你对妙玉有意,乱点鸳鸯谱”。 “我晓得,以后再也不跟她联络”,阿楹回答得很干脆。 人总要学会选择和回避,选择自己想要的,回避不愿面对的。 妙锦希望,阿楹今后的每一天,都过得春暖花开。 无需掩饰和伪装,真真切切地惬意自在。 她相信云英的慧根,能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最好,再生几个娃。 为阿楹找到云英,妙锦对这段青梅竹马、无疾而终的恋情便不再有遗憾。 有了云英,阿楹便能很好地融入生活,经营人生,不再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不再被妙玉裹挟。 不能因为妙玉想嫁,阿楹就得娶。 一段最纯真、最完美的爱情,才配得上阿楹单纯良善的心。 妙玉的心里掺杂了太多世俗的功利。 阿楹今后的生活必将无比闪亮,灿若星辰。 第118章 怀孕 妙锦回宫时,天空飘起了小雪,细细碎碎的雪片,似乎还未来得及舒展成雪花,便急急地落下来,一触即融,衣服上瞬间沾染了浅浅的湿润。 天地间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如此美景是上天的恩赐。 她舍不得离开,摘掉雪帽,踮起足尖,在院子里轻轻旋转。 朱棣吓得差点儿心肝肺全窜了出来,急急忙忙地跑出屋,稳稳地抱住她。 她停在他怀里,环着他的腰,将头贴在他胸前,像是倦鸟归巢,终于回到了栖息地。 “把夏云英送过去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嗯”,她踮起脚贴上他的唇,“甜的”。 “什么?”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耳垂。 她躲闪着,轻轻的呢喃从喉间溢出,娇笑道,“你是甜的”。 “想吃?”他目光灼热,搂紧了她的腰身。 她坏坏的摇头而笑,刚想否认,就被他噙住了唇。 寝室内,春色旖旎,炭火跳得正欢,锦被翻腾如浪。 雪越下越大,外面渐渐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无比寂静,把二人的肆意欢爱衬托得更加热闹。 暧昧的声音连绵不绝。 阿楹拥有了自己的生活,二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生活似乎将要开启全新的模式,他们满怀期待。 孩子,他们祈求上苍赐给他们一个天使。 点亮他们未来生活的每一天,让他们每一天都在甜蜜的烦恼中度过。 也许是心诚所致,元宵节前后,妙锦发现,月事没有如期而至。 她立即联想到了那个可能。 兴奋、激动、不可思议…… 她此刻的心情难以用语言表达。 又备受煎熬地等了十天,仍然没来,她欢呼雀跃跑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别跑,别怕”,他被吓得脸色苍白。 她顿时放慢了脚步,等着他急匆匆地迎过来。 “你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脉能不能诊出来?”她问道,隐隐带了丝骄傲、炫耀的味道。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吩咐道:“王景弘,快去请御医”。 御医屏息凝神,很长时间,才结束诊脉。 理理衣衫,起身向朱棣行礼道:“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 “当真”,朱棣激动得尾音发颤。 “八九不离十”,御医答道。 “安胎药,赶紧开”,朱棣兴奋地搓着手,不停地走来走去,绕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是在想事情,可是想来想去,什么都没想出来。 大脑被从天而降的喜悦撞击得一片空白。 脸上只有条件反射似地傻乐,倍显诡异。 他木木地,视线从妙锦的头快速移动到脚,又从脚移回头,反反复复好几遍,脸上的表情才渐渐有了变化。 起初有些茫然无措,看上去古怪而紧张,继而生出些喜悦,然后慢慢发酵,发展为狂喜。 御医退出时,他的大脑基本恢复正常,伸出双臂,松松地环着她,话音微抖:“娘子,你怀孕了”。 “娘子,你怀孕了”,一声低吼从他喉间涌出。 难以言喻的喜悦充斥着他的整个身心。 他笑了,笑得爽朗而响亮,笑得欢畅而得意,笑得欣喜若狂。 笑声在殿中久久回荡,绕梁不绝 乾清宫的宦官、侍卫全都跪下来,齐声贺喜。 “娘子,身子有没有不舒服?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他语无伦次,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又生怕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皇宫大内,针对孕妇的各项保护措施立即全面启动。 今上在乾清宫处理政务,让女卫把妙锦安置在昭仁殿,便于他就近照顾。 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昭仁殿内鸦雀无声。 这是今上即位以来的第一胎,意义非比寻常,任何人不敢有失。 皇贵妃怀孕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快速传到皇宫的每个角落。 这是皇后第一次进昭仁殿。 她与今上目前的关系客气、冷淡、疏远,如无必要,不会主动往乾清宫凑。 她也是要面子的,不仅要体面,还要内里的自尊。 她给今上充分的空间,去和妙锦享受二人世界。 她不会上赶着刷存在感。 乾清宫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有一种浓重的陌生感。 但是,妙锦怀孕,是件大事,她不得不来。 妙锦见到皇后,有些怕。 她怕皇后不悦,怕她动怒,也怕她对自己动手。 她在皇后面前,总是胆怯的,毫无底气。 她的手不由自主护到小腹上,身子往后缩了缩,神情极不自然。 “有没有恶心想吐?”皇后柔声问道。 妙锦摇头。 “有没有头晕?”皇后继续问道。 妙锦再次摇头。 “想吃什么的话跟御膳监说,如果御膳监不尽心,我一定重罚”,皇后替妙锦掖了掖被子。 “不用,小厨房做的饭很好吃”,妙锦声音怯怯的,犹如受惊的小鸟。 皇后的脸上绽出丝笑容,“这样也好,总之要好好吃饭,你吃饱了,孩子才不会饿着”。 “好”,妙锦回答道。 “你安心养胎,如果有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在”,皇后不再没话找话。 妙锦的防备刺得她心痛。 她对妙锦没有恶意,只要她不危及高炽的太子之位,一切都可以商量。 她并非多么贪恋权势,只不过,高炽是长子,也是世子,一旦争不到太子之位,将面临灭顶之灾,动辄得咎。 她是在为儿子争一条生路。 更何况,他的儿子虽然体胖,论聪明才智,胆魄胸襟,无人能及,她相信,她的儿子足堪太子之位。 皇后又对左右服侍的宫女、太监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去。 朱棣知道皇后来了。 他此刻正在乾清宫跟大臣议事。 他知道皇后情绪稳定,即使心里不快,也不会喜怒形于色。 他没什么不放心的,继续埋头工作。 为了让妙锦安心养胎,朱棣所有的贺礼和探望请求。 从此,妙锦什么也不用干,只需要吃喝睡觉,无忧无虑。 不知为何,妙锦心中忽而闪过一丝恐惧,她担心变胖,她害怕朱棣不喜欢。 怀孕期间,他不会喜欢上别人吧? 妙锦想要一句保证。 晚饭,他殷勤地为她盛汤。 自己则没吃多少,他全部的心思全在妙锦和孩子身上,对着饭碗,心神不知游荡到了何处,时而无声而笑,时而暗自欢喜,过会儿有眉心轻蹙。 他的视线落在妙锦身上,眸中尽是深情蜜意,无声地表达着他的爱恋。 第119章 孕期生活 听说孕妇心情好,有助于胎儿智力发育,朱棣现在的努力方向陡然发生了变化,一个劲儿地哄妙锦开心,像喂猪一样可劲儿地往妙锦嘴里塞东西,唯恐她饿着。 “我真的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妙锦被吓得不轻,连连推辞,“再吃就胖死了”。 末尾这句话一出口,妙锦恨不得打自己耳刮子。 怀孕了怕胖还行?朱棣又把各色食物堆积过来,轻声哄道,“娘子,乖,再吃点儿”。 这过火的热情,真让人叹为观止。 朱棣的注意力都在妙锦身上,全然忽略了自己,飘飘然如在云端,沉浸在对未来的各种美好想象中,废寝忘食。 “夫君,你也吃”,妙锦把一块排骨夹到他碗里。 这一声轻唤,终于把朱棣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拉出来。 他一边吃饭,一边喜不自胜地望着妙锦瑟,随即又盯着饭碗兀自轻笑,忽而又蹙起眉头,须臾间,百转千回,像是上演了一幕跌宕起伏的戏曲,一人分饰多角,面部表情变来变去,令人眼花缭乱。 想不到,只不过是怀孕这样的小事,竟然能把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刺激成这样,妙锦哑然失笑。 纯洁的夫妻生活开始了。 他像受气小媳妇一样,把着床边睡,并且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害怕一不小心伤到她。 “你过来”,她没好气的命令道。 他听话地向里挪动了几分。 “再过来点儿”,她仍不满意,他只能继续往里挪。 反复几次下来,二人之间还间隔着一碗水的距离。 她悠然长叹一声,毫不客气地扑到他身上,手脚并用,缠绕着他。 他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 她善解人意地在他耳边解释道:“夫君,抱着睡”。 心中默念着静心咒,他逐渐适应了这种状态。 局促不安的大手落在她小腹上 ,无意识的覆在上面,头抵在她的头上,甜蜜地轻叹一声,搂得更紧了些。 一觉到天明,连梦都是甜的,梦见一个小不点儿,摇摇晃晃地向自己跑过来,伸展双臂,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的心都幸福得化掉了。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他会继续努力、加油,干劲十足地往前奔。 朱有炖重新获得了给皇长孙上课的权力。 听到妙锦怀孕的消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涩了一下。 只是短短的一瞬,眨眼即过。 他是冷静而清醒的人,他不应对妙锦心存幻想。 妙锦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幸福。 他理应为她高兴。 就算笑不出来,也牵动一下嘴角,全当是高兴吧。 云英书店经过地毯式清理修缮后,再度开张了,熊宁杉亲自坐镇,朱有炖被剥夺了最高管理权。 他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掺和书店的事儿。 夏掌柜的死,他总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是他为了救建文帝,把一个无辜的人卷了进来。 他难以宽恕自己。 朱棣再一次将朱玉英五姐妹禁足,并且把朱玉英的驸马招进宫,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媳妇,否则后果你自己去想。 驸马很为难,那是你的女儿,我怎么敢管? 话虽如此,表面上还是要应承下来,并且无比忠心地表示,一定严厉约束家眷。 朱棣很满意,放他出宫,并且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是在说:光嘴上承诺没用,拿出你的实际行动来。 哎,当皇帝的女婿真难啊。 这泼天的富贵,不是那么容易接得住的。 尤其是他们父女闹矛盾的时候,他这个驸马里外不是人,怎么着都有错,哪个都惹不起。 夹缝中求生存。 掌灯时分,朱棣回来了,手中拿着许多新奇玩意,全都是用来哄妙锦开心的。 妙锦故作欢喜地敷衍了一下,就全扔到一边了。 铁皮青蛙,竹蜻蜓…… 这全是哄娃娃用的,妙锦扶额长叹,夫君啊,你娘子的智商还没下降到这个地步。 成年人,不玩这个。 强行降智,太幼稚。 九连环,还不错,是一款智力游戏。 然而,妙锦丝毫提不起兴趣。 早就玩得烂熟了,一点儿挑战性都没有。 夜里,他早早地陪着她上榻休息。 为了保证娘子的充足睡眠,他豁出去了,牺牲掉自己的读书时间。 他将她紧紧裹入怀里,静默无语。 她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慢慢品味着他心头的喜悦。 有他相伴,岁月静好。 更深漏重,浓浓的睡意袭来,二人相拥着进入梦乡。 只要有他陪着,生活也不是那么无趣。 只可惜,他能抽出的时间极为有限。 自从怀孕之后,朱棣给妙锦立了很多新规矩。 店铺的账本不能看,太伤脑筋,万一累着,可不划算。 每天饭菜的种类和饮食总量必须达标。 比如,一早一晚,各一杯鲜牛奶,不能偷懒,全得喝下。 运动形式仅限于散步,并且为每天的步数规定了一个波动区间。 所谓适量运动,是体现在数字上的。 量化管理渗透到妙锦生活的每处细节。 她就是一只被精确豢养的猪。 半点儿人身自由都没有。 这样说,似乎太武断了。 除了不能出宫,妙锦还是能自由活动的,只是没有了私人空间,无论去哪儿,后面都跟着乌泱乌泱的一大堆人,场面相当壮观,无关人等见了都远远地避开。 就像一只无人敢惹的长尾怪兽。 无人敢靠近她。 众人唯恐行为举止稍有不当,被圣上治罪。 全都敬而远之。 妙锦的心孤独极了。 她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了,如果就此困在这甜蜜的摆布里,那也就太不符合她徐妙锦天资聪颖的人设了。 她得努力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她没想多久,便有了灵感。 她是最有上进心的,不知不觉中总想着与大才子看齐。 既然朱有炖,朱权都能写剧本,妙锦也必然写得出。 不就是编吗? 这谁不会? 金丝雀,菟丝花,妙锦闲极无聊,想了很多词来形容现在的生活状态。 自嘲吗?不是,她是搞个令人耳目一新的开头。 写来写去,总觉得词不达意。 折腾了半天,成果只有短短的两三百字。 创作这事儿,远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但是妙锦没有放弃。 全当是款有意思的游戏吧,只是自由发挥的空间有点儿大,大到无从下笔。 在茫茫思绪中,抓不到可以着力的点。 混沌的大脑,如漫天飞舞的柳絮,遮蔽了视线,看不真切,找不到那个可以激发灵感的所在。 很是烦恼。 第120章 立谁为太子? 妙锦每天带着腹中的娃四处闲逛,寻觅创作灵感。 在暖暖的阳光下,吸收天地精华。 一日三餐,也是经过御医首肯的孕妇专用餐,有助于让腹中娃娃得到充足滋养,尽快瓜熟蒂落。 小娃娃,一旦把你生出来,你娘又能恢复自由身了。 海阔天空,哪儿都能去了。 一想到这美好的前景,顿觉身心舒展,忍不住要拥抱未来的生活了。 妙锦刚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采琪就急忙上前,将她下一步更大幅度的动作扼杀在意念之中。 成天被这么多眼睛盯着,妙锦浑身不自在。 真希望化身成一只仙兽,随心所欲,千变万化,动静自若,全在自身的掌握之中。 得开辟另一方天地,不受打扰,恣意想象。 妙锦兴致勃勃地创作着缠绵不尽的爱情故事。 凡心炽热、琐碎细腻的恋爱细节,全都取材于她与朱棣的生活日常。 跟自传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棣偶然发现后,心中惊叹不已,原来他的娘子还有此等爱好。 真让人心惊肉跳。 这样的剧本,如果流传至坊间,那他高大伟岸的帝王形象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幸亏发现得及时。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得不防啊。 娘子,以后这话本子,不能再写了。 娘子不听,可怜兮兮地撅起嘴巴。 他轻叹一声,退让一步。 就算写,也不能原样复述啊。 一听说还让写,娘子瞬间两眼放光,“我改,我肯定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态度不错,这个词用得不太准确,什么叫我满意为止。 这些东西写出来又不是让我看的。 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乍现,也不一定非得让人看,也可以束之高阁,甚至可以在某个恰当的时候付之一炬。 想到这儿,朱棣顿觉茅塞顿开,无非是用来哄娘子开心。 没他的同意,谁敢流传出去? 有时候,对待娘子,也是需要虚与委蛇的。 不用什么都实打实的。 这是他在夫妻之道上的最新体会。 被赋予了创作自由后,妙锦的创作激情一下子迸发出来。 就当写回忆录一般,把自己重生后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了下来。 回到京师后不久,妙锦就派人去寻找夏初月的父亲夏百户。 可是没想到,夏百户早已在两年前离奇失踪了,就连百户的俸禄都没按时领。 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杳无音讯。 失踪太久的话,官府就会将他的户籍注销。 不会是被人害了吧? 很担心,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妙锦的心中泛起连绵不绝的愁绪。 或许,将往事一笔一笔记录下来,写出一个故事,放在所有的云英书店售卖,兴许能被父亲看到,赶过来相认。 真的可以相认吗? 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妙锦,除了以前的记忆,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都没有。 证明了又能如何? 现在生活得如此滋润,今上的万千宠爱集于她一身,她真的想回到夏初月的生活中去吗? 先前生活无望,苦苦挣扎,看不到一点儿希望,难以咸鱼翻身的状态,不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吗? 她没有过多奢求,没想省劲儿,没想走捷径,只希望付出后能有所回报,勉力维持生活而已。 相比从前,现在的她不知要幸运多少倍。 她抚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心想,她现在真真切切是妙锦了。 是生于富贵,长于富贵,嫁给了帝王的妙锦。 纵使这样的身份,以后也少不了万千艰难,却是她贪恋难舍的。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她希望这样的生活长长久久地永远持续下去。 狠狠地教导了儿子一番,周王朱橚奉旨返回了封地。 当然不能让朱有炖跟他爹回家。 嗯……鉴于他圆满完成了今上交托的任务,各项福利待遇全都恢复如初,生活舒适度已与先前无异。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妙锦对朱有炖的处境心有戚戚焉。 细究之下,二人的境况,其实天差地别。 妙锦是生活在蜜罐里,被满满当当的爱意包裹,而朱有炖身边满是戒备和防御。 他已被列为锦衣卫的头号嫌疑人。 只要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坏事,他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谁让他聪明读书多呢? 满腹经纶的人干起坏事来,破坏力更大。 纪纲对朱有炖的防范之心一日不敢松懈。 朱棣晚饭时,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神游四海。 妙锦少不得要问上一句,“怎么了,夫君?有心事?” 夫君摇头苦笑,“顾成和五弟走之前,都专门进宫,请求早立太子,大臣们对这件事议论纷纷”。 妙锦口无遮拦地直接问道:“老大和老二,你选谁?” “只有老大和老二吗?”朱棣意味深长地看向妙锦。 “你不会想选老三吧?”妙锦差点儿惊掉下巴。 今上真是骨骼清奇,脑回路与常人不同。 “除了他们三呢?”朱棣的眼神柔和得能掐出水来,把一只大手轻轻地放在妙锦的小腹上。 小腹渐渐隆起,已经有些看头了,穿衣越少越明显,让人百看不厌。 “你怎么知道他是男的?”妙锦这个实在人,问了句大实话。 “我猜的”,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这事儿,不能靠猜啊,得有科学依据。 “反正过几个月就能生出来,再等等”,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肚皮,像是在抚摸婴儿幼嫩的皮肤,极尽小心。 等什么呢?是立太子之事再等等吗? 不能等啊,肚子里的这位就算是个男的,那也不过是个吃奶的娃娃,怎么和他的哥哥比? 他就不怕被群臣的唾沫星淹没? “夫君,其实老大不错,尤其是,皇长孙,特别聪明,不管学什么,一学就会”。 因着和皇长孙的师生关系,妙锦其实是站世子的。 皇后当初的谋划,也在于此。 当然,在此事上,妙锦也不执拗,只要今上说册立老二,她就立马改口,猛夸老二,换成老三的话,她照夸不误。 反正,她已经想好了,谁当太子,她巴结谁。 不过,就算巴结,那也是适度的,不能引起落榜人士的反感,否则小命堪忧。 第121章 朱权徙封南昌 “你支持老大?”朱棣轻声问道。 “老二也很好”,妙锦答得很认真。 造物主是公平的,老大能文不能武,老二能武不能文,老三虽然能文能武,可是这两个方面都稍逊于两个哥哥。 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平衡之道,不能让一个人独占所有优势,那岂不是太偏心了? 像朱有炖那样的人,肯定是上天打盹时一不小心造出来的。 绝大部分时间,上天对平衡之术都拿捏得极准。 话说回来,他若不是太扎眼,也不至于回不了家。 建文帝登基后,第一个收拾的是他,今上即位后,第一个防备的人也是他。 可见,过于有才,也不是一件好事。 就跟美女被当成红颜祸水一样。 一听妙锦夸老二,朱棣一下子来了兴致,双眼贼亮,“那是当然,靖难四年,要不是老二,恐怕胜负都难说”。 妙锦顿时了然,当爹的心,果然还没正过来,还一直偏着呢。 藩王、百官接连上表,请立太子,朱棣有意拖延,全都将他们猛夸一顿,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大臣见没有回音,继续催促,朱棣不得已拿出些很空泛但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 比如,“智识未广、德业未进”。 反正都是一些推诿的套话,大意是说:世子目前能力学识都很欠缺,需要多加培养和教育。 肚子里揣着个娃,行动越来越不便,妙锦最近十分贪睡。 妙锦怀孕期间,一般人不敢打扰,然则总有胆大之人,比如朱有炖。 吃一堑,长一智,虽然他比以前锋芒收敛了不少。 但是,和别人相比,他还是胆子大得出奇。 他竟然敢让妙锦帮忙,在今上面前提削藩之事。 这封信,是委托秋心捎进来的。 采琪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死活不肯帮忙。 朱有炖百般无奈,只得转而求助秋心。 秋心比采琪胆子大,她不怕朱有炖,对妙锦的惧意,也比别人少,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力,但忠诚度无可置疑。 在信中,朱有炖摆事实,讲道理,企图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妙锦看得哈欠连天。 对孕妇讲这些,他确信脑子没坏掉? 说来说去,无非归结为两句话,其二,今上仍会继续削藩,其二,今上的削藩方式比较温和,不会激烈到有藩王起兵的程度。 为了皇权的稳固,削藩势在必行,这是朱有炖的核心论点。 方式方法不同而已。 朱有炖这个鬼机灵的人,怎么可能办糊涂事? 妙锦知道,他这封信其实是写给今上看的,无非是想表明为朝廷、为四伯殚精竭虑之心。 这副谄媚的嘴脸,妙锦深感鄙夷。 他不仅舍了自己,连自己的父母和兄弟都算计进去了。 他还提议削减藩王俸禄,并提出一个激励模型,说什么表现好的藩王有奖励,表现不好的只能得到基本生活费。 他还真不担心树敌无数,真是脑子坏掉了。 若是其他藩王看了他这封信,吃了他的心都有。 各地藩王,一大家子人,都等着朝廷俸禄吃饭,他建议削减俸禄,这岂不是要夺人的口粮?! 他脑子出故障了,妙锦的脑袋可是正常运转着呢,虽然运转得有点儿慢,但是不影响准确判断。 她才不会缺根筋似地在今上面前提削藩之事,她只是悄无声息地把信转交,就万事大吉了。 今上如获至宝,感动地差点儿涕泗交流,连连称赞有炖忠心可嘉。 这叔侄二人可真是知音啊。 妙锦没达到他们那个境界。 妙锦对生活的追求近来仅停留在吃饭睡觉、时而散步上。 有时,也会对着肚子读几首简短的诗句,美其名曰胎教。 真地有效吗?妙锦表示怀疑。 反正,闲来无事,全当打发时间了。 二月阳光明媚,虽然正午时分,空气仍旧凉意满满,但是对于刚度过了漫长冬季的妙锦而言,这样的天气简直好得无以复加。 天气好,心情好,脑子就清醒,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朱有炖为什么卡在这个时点写这样一封信呢? 莫非有所求? 他眼下跟朱权走得最近,两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名为叔侄,实为师徒。 听说,朱有炖的音乐水平最近有了突飞猛进,这全得益于朱权老师的用心教授。 不会是朱权有所求,不好说出口,想借朱有炖一用吧? 朱权的封地在大宁,今上还会让他回封地吗? 那可是军事重镇啊。 换做妙锦,她宁肯把朱权养在京师一辈子,也不可能放虎归山。 论谋略才智,今上的两个儿子老大、老二都不是朱权的对手,今上不可能养虎为患。 因此,朱权回大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云英书店一事过后,今上终于决定迁都。 永乐元年正月,今上正式下旨,以北平为北京,以北平府为顺天府。 北平是今上的龙兴之地。 今上在北平经营多年,根基稳固。 在他心中,北平才是他的家。 这里地形险峻,交通便利,是抗击蒙古各部落的前沿阵地。 因此,今上万万不可能让朱权回大宁。 朱权只能另选封地。 不得不说,朱权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他先后挑选了苏州和杭州作为自己的封地,向皇兄提要求。 苏州属于京畿地区,不能封王,朱棣没有答应。 第一个选项被废掉了,接着提出第二个,杭州。 苏杭熟,天下足。 朱权很会选地方啊。 父皇曾把杭州赐予五弟,因为钱唐赋税重地,而未能成行。 建文帝又把杭州封给了自己的弟弟,没来得及就藩。 朱棣说到这儿,深看了朱权一眼。 其中的深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要想一生平安无事,还是选别的地方吧。 建宁、重庆、荆州、东昌这几处风水宝地,你随意挑选吧。 朱权请封到重镇南昌。 今上经过了一番思索,同意了。 他现在有点儿体会到有炖那份奏书的用心。 他是在造势,提出整体的削藩思路,然后为朱权谋私利。 只要定下削藩的基本策略,今上就需要整体权衡利弊,因而也就不会过于为难朱权。 这个有炖,还真是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今上笑骂道。 无论如何,他对这个侄子是赞赏有加的,虽然有时耍些心计,但最根本的忠诚度还是有的。 大才子,有点儿个性,在所难免。 第122章 四月的雨 永乐元年三月,朱棣下旨改北平行都司为大宁都司,治所迁至保定。 朱权去南昌就藩后,朱有炖成为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今上不忍他过于孤单,下令把取消其所有休息时间,全年无休陪在皇长孙身边,据说,晚上师徒二人就宿在梅园。 妙锦真担心,他们俩把梅园给祸祸坏了。 但这是今上的旨意,妙锦不敢有异议,只得把秋心派过去检查监督。 “夫君,他们把梅园糟蹋了,咱们以后怎么住?”妙锦做小鸟依人状。 梅园可是妙锦的私产,神圣不可侵犯。 “他们俩能有那么大本事?”今上不以为然,顶点没放心上。 你的心也太大了吧?!那可是咱们的家呀! 妙锦气得眼泪直打转。 一见娘子掉眼泪,朱棣即刻重视起来,专门写了道旨意,派宦官送到梅园,要求朱有炖和朱瞻基,必须严格遵守梅园的各项规章制度,不得损坏公共设施。 妙锦总觉得,他这是在敷衍。 天下那么大,为什么非让他们住在梅园? 今上这一招,让朝中官员深感迷惑。 一方面不立太子,另一方面,又重点培养皇长孙。 这是几个意思? 二皇子朱高煦从中嗅到了某些危险的信号,给团队成员透了个气,让他们上书,请求把皇长孙的教学地点改在大本堂。 今上读后,提笔写下“已阅”二字,然后让人归入档案库。 对于老二那点儿小心思,朱棣最是清楚明白的。 他喜欢老二的程度确实远超老大。 但是老二的缺点很明显,不爱读书,遇事不爱思考。 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能妨碍你什么事儿?! 你有本事,尽管施展出来就是了,难道害怕文武百官看不见? 旁观者清,你能力如何,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 想争夺太子之位,是要靠本事说话的,光有一厢情愿的想法顶个屁用! 四五岁的小孩子能坐一整天,安心读书,你呢?! 论定性,连个孩子都比不上。 怎么可能立你为太子?! 拿出你的手腕来,令众人心服口服,太子之位自然非你莫属,要不然,这事儿可就悬了。 如果皇长孙能弥补他父亲的缺点,世子和皇长孙这对父子组合,不是不可以考虑。 朱棣心里的平衡在逐渐向世子倾斜,妙锦明显地感知到了。 一个出类拔萃的皇长孙就是最具说服力的理由。 妙锦闻风而动,给秋心多派了五个人,专门照顾皇长孙的生活。 朱棣听后,对娘子的表现相当满意,摸着隆起的小腹,对着里面的娃娃喊话,“儿啊,你可得听话啊,不能让你娘受罪,如果你不听话,敢折腾你娘,等你小子出来,咱们再算账”。 根据御医的推算,妙锦此胎应是男娃。 娃他爹当时那个神情,别提有多骄傲了,一点儿都不低调。 洋洋得意,喜形于色,实在有损成熟稳重的帝王形象。 要说朱高煦,能力还是有的。 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硬是把他爹给说动了。 今上在乾清宫召集大臣,商议册立储君一事。 知道他的开场白是什么吗? 今上和蔼可亲、和颜悦色地向群臣征求意见。 你们认为,册立谁当太子合适呢?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这还用问吗?《皇明祖训》清清楚楚规定,皇位继承遵循嫡长子继承制。 世子是先帝册立的燕王世子,当然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但是,今上好像不太满意,引导式提问道:以世子的才干,能胜任太子之位吗? 你们再议议,不着急下结论。 再次商议后,大臣的意见出现了微妙的分歧。 一部分人的态度开始出现动摇,立场不再那么坚定,似乎是想试探今上的口风。 话里话外地暗示,如果今上选立二皇子为太子,他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另一部分人仍然力挺世子,在今上的有意诱导下面不改色。 今上和和气气地,让宫人上茶,给各位大人润润喉咙,然后,让他们再想想。 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今上的态度始终模棱两可,只是鼓励他们充分辩论,他在一旁看着。 在他没有表态前,谁也拿不准今上支持哪一方。 有的大臣慢慢品出了今上背后的深意,莫非暂时不想立太子? 于是,大臣们的态度又有了分化,有人提议:先让世子来京师,请名师教导。 今上面色晦暗不定,不置可否,足足将下班时间往后拖了一个时辰,才放人回家。 进入四月后,几乎每天都会下雨。 绵绵细雨,在轻悠悠的风中飘落,淅淅沥沥,如烟似雾,无声无息,笼着蒙蒙的雾气,把天地间染上浅浅墨色,整个世界变成一幅诗意盎然的泼墨山水画。 妙锦躲进屋里,让采琪把所有的窗子都敞开,她坐在铺着棉垫子的藤椅上,悠闲自得地欣赏窗外的雨景。 这是柔软绵密的雨丝带给妙锦的第一印象,温情、浪漫而舒适。 但是,美丽的牛毛细雨一连下了十几天后,妙锦的心情变得不美丽了。 每天都被关在湿漉漉地屋内,她恨不得跳脚大骂。 这鬼天气,怎么总是下个不停? 对连绵降雨感到伤脑筋的,并非只有妙锦一人,还有她的夫君。 苏州、松江、嘉兴、湖州先后发生水灾,地方官员治理不力,今上令户部左侍郎夏原吉前往救灾。 夏原吉出发后,今上又派佥都御史俞士吉携带相关书籍去帮忙。 到洪灾现场考察后,夏原吉请求量地建闸。 大禹开凿的三江入海故道,下接吴淞江,上通太湖,每隔一段距离,建造一座闸门,根据季节变化开启闸门,控制水流量。 今上准其所奏。 经过孕前期的各种身体不适后,妙锦的精力有所恢复。 上位一直在忧心册立太子之事,夫妻一体同心,妙锦利用闲暇时间,利用在店铺管理中的技巧和思路,制作了一张表格,上面列着内阁官员和各部官员的名字和简历。 她成就感十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开始慢悠悠地查阅店铺的账目和经营资料。 第123章 和玉英无法调和的关系 采琪去书店办事,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自从妙锦怀孕后,上位就下令将五个女儿全部禁足。 上位的这项决定是瞒着长乐宫诸人,也没人敢在宫中私下议论这事儿。 采琪是听买书的人闲聊得知的,他们还说,今上之所以迟迟没册立太子,是想等皇贵妃产子之后再做决定。 这样的闲言碎语已经流传至街头巷尾了,而长乐宫仍被蒙在鼓里,可见,被保护得太好会导致信息闭塞。 妙锦暗自心惊,长此以往,定然树敌无数而不自知。 这个朱有炖,怎么也没暗中相告一下呢? 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中,妙锦始终认为,世子胜出的几率最大。 必须想办法向世子的势力示好、服软。 世子夫妇不在京师,皇长孙年幼,不谙世事,支持世子的最大力量非皇后莫属。 如何跟皇后套近乎呢? 世子和老二的势力对比已基本定型,即使会有些小规模的此消彼长,也不影响大局。 因此,破局的关键在于皇长孙。 如果能在皇长孙的教育问题上做点儿文章,算不算主动靠拢呢? 历史上的经验教训表明,在储君之位的争斗中,身为皇子,即使宣称对皇位没兴趣,也是没人相信的。 如果肚里的娃果真是位皇子,从此就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即使朱有炖再有才,他一个人教皇长孙,总比不过多位老师同时教。 因此,有必要向今上建议,扩充皇长孙的教育团队。 妙锦办事,向来不爱拖延,朱棣晚上一回来,她便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了。 身为皇孙师,为皇长孙的教育大事费尽心力,理所当然,无可厚非,尤其还在孕中,更为精神可嘉。 朱棣的心里别提多感动了。 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盼望着所有的孩子都极为出色,只有这样,大明的江山才后继有人,也更稳固。 储君之位归谁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后代都有能力撑起大明江山,而不是像建文帝那样,以全国之力对抗藩王一隅之地,都输得如此彻底。 如果他的儿孙都是这样不堪重任的人,他宁肯把储君之位传给朱有炖。 自从坐上这把龙椅,他越来越能体会父皇晚年的心情。 嫡长子继承制,只能维持一种基本的稳定,却无法保证安全。 保障安全的唯一途径,就是本事。 有足够的本事,你手里的东西才是你的。 没本事的话,如何护得住手里的宝贝? 好东西,人皆心向往之,凭什么是你得到?! 人生第一要务,就是守住手里拥有的,别被任何人以任何名义抢走。 敲定一件事后,妙锦想接着说另一件事。 但是今上眸色困乏至极,她便放弃了。 温柔地哄着他去睡觉。 他每晚都要摸着妙锦腹中的娃才能入睡。 今上把耳朵贴近隆起的腹部,突然大声惊呼道:“他动了!” 他紧紧攥着妙锦的手,语无伦次,“娘子,他动了,他刚才踢了我一脚”。 夸大其词,你怎么知道他用的是脚? 妙锦慢条斯理地欣赏着丈夫的表情变化,活像一幕精彩绝伦的戏曲,鲜活生动,表情丰富。 一个未出生的娃,把他爹折腾成这样,着实该打。 朱棣不顾疲倦,又贴近肚子认真听了许久,悻悻然嘟囔了一句,“臭小子肯定睡着了”。 怀孕之后,妙锦每天早睡晚起,再未和夫君一起吃过早饭。 有事儿的话,只能等到他晚上回来再说。 五朵金花解除禁足之事,她必然要提的。 “夫君,玉英姐妹五人全被禁足了?”妙锦斟酌词句,小心谨慎地问道。 “怕得罪她们?”朱棣直接点出了妙锦的担忧。 不想在他面前掩饰,她无奈地点点头,还带着丝可怜的苦笑。 玉英一直把她当成入侵者,疯狂地攻击,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使她跟皇后的关系越来越疏远,远到不知如何弥补。 “等孩子满月的时候,自然就会解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这样,但是他得确保肚子中的娃,不受伤害。 他担心,玉英她们会被人利用。 玉英从没想过,她的行为会伤害她父亲。 以后的关系,会不会一直这样僵着,永远无法修复,妙锦心头倍感沉重。 善意、示好或者直接给银子,根本无法打动玉英。 哦,现在街面上已经不能使用白银了,因为今上已经下旨,只许宝钞流通。 如果花钱能缓和与五姐妹的关系,她倒是乐意,但是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庶母和嫡出子女之间的复杂关系,一个亘古无解的难题。 朱棣读懂她的心事,温柔地摸着她的秀发,亲了亲她的嘴巴,“不用想那么多,先把孩子生下来最要紧,也许,玉英他们见到弟弟,就会喜欢上呢?” 他假装轻松,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玉英这宁折不弯的性子,让他抓狂。 既然禁足有效,那就一直禁着吧,免得出来为祸他人。 妙锦肚子中的娃,是不容有失的。 生活总会有些不如意的地方,这是这里,便是那里,不管出现任何问题,耐心解决掉就行了,怨天尤人、杞人忧天,一点儿用都没有。 他只会去想如何解决问题。 绕不过去的关系,不是装作视而不见,就真地不存在。 好在,妙锦并不纠结。 纠结无用,壮大自身才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 是帮她度过茫茫苦海的唯一的救生筏。 她依稀记得,好像朱有炖说过类似的话,当初没有在意。 现在细细回味一番,的确有道理。 她摸着肚子,暗自在心中默念道:为这个娃保驾护航的责任不是他爹一人的责任。 她身为娃的娘,呵护之责不可推卸。 她定会越过千难万险,护他一生平安。 不管前途如何荆棘密布,她都将一往无前地闯下去。 小时候,靠着先帝和母妃庇佑,在北平,有朱棣保护,从小到大一直处于被保护状态。 从此,她要加强自我防护,为生活修筑起一道又一道防火墙。 妙锦现在的状态,就好像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忽然迎面遇到一堵墙,蔓延至无边无际,无法绕行。 她不想退到没有朱棣的地方,她和他生死不离。 既然墙上无锁,硬闯不失为一种办法。 两个人同心协力,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让生活得以维持下去。 第124章 说客 孕妇的早餐丰盛而种类繁多,一样一样吃进肚子里,需要不少时间和耐心。 因为心事重重,妙锦吃得比往日慢些。 朱有炖突然造访,她不用想都能猜出来,是朱棣的主意。 夫君的心始终在他身上,始终和他贴得很近很近,这是最令她欣慰且安全感十足的地方。 “每天都这样吃?”朱有炖面色柔和,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伤。 真是多愁善感的大才子!妙锦笑着点头,吃顿饭而已,何故惹来这么重的伤感? “中午还吃吗?”朱有炖又问,眸中仍飘着丝愁云。 妙锦摇摇头,今天早晨起得晚,吃了早饭,差不多快晌午了,肯定吃不进去,“饿了再吃”。 朱有炖原以为,会看见一个无所适从的灵魂,没想到却是这般恬淡从容,风淡云轻。 看来,小丫头片子自己想通了。 人的一生,很多时候,向外求,不如向内求。 小丫头片子还是有几分灵性的,能无师自通。 朱有炖有两个女儿,都是周王世子妃所生。 女子怀孕辛苦,他是了解一些的。 但是,他的正妃每次怀孕体型变化都不明显,只是肚子鼓起了一个包。 像妙锦这样胖了几圈的情形,从未见过。 让人一看,就感觉沉甸甸的,好像心上压着重重乌云,压得极低极低,令人窒息。 “不能吃得太多,孩子长得太大,到时候不容易生”,朱有炖轻声提醒,不知为何,他心头那股淡淡的伤感总是挥之不去。 “我知道的,早晨和中午吃得多些,晚上饭量减半。”妙锦差不多吃完了早餐的定量,缓缓站起身,伸出胖胖的胳膊,“你看,我没胖多少”。 朱有炖眼角湿润了,别过头看向别处。 “怀孕都是这样的,不是只有我一个”,妙锦拍了拍他的肩膀,浅笑着宽解道。 朱有炖抬起头,兀自看天,眼中泪光晶莹。 消化掉泪花,脸上的表情再次云淡风轻,方缓慢开口,“每天都要运动,饭后不能就坐,得多溜达几圈”,朱有炖停了片刻,似乎在哽咽,调匀气息后说,“你比别的孕妇胖些,要注意控制饮食,增加运动量,尽可能把孩子身体的生长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别让他长得太快”。 妙锦能感受到其中浓浓的诚意和关心,她乖巧地点头,“我会的”。 “玉英五姐妹的事,别放在心上,四伯有分寸,不会让你们之间的关系太僵,四伯会想办法缓和”,朱有炖一口气说完此行的目的。 “我没多想”,妙锦把手搭到采琪胳膊上,慢慢下台阶,从角门去后院,朱有炖跟在后面。 “一开始挺担心的,后来就想开了”,妙锦走得很慢。 虽然脸颊圆润了很多,但是眼中的光依然闪耀夺目,往日的灵气若隐若现。 “顺其自然吧”,妙锦边走边摘了朵玉兰花,坐到路边的长椅上,向采琪指了指自己的头。 采琪接过花,为她插在头上。 朱有炖释然一笑,既然有心情打扮自己,说明的确没受影响。 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既然那么喜欢朱棣,既然选择了朱棣,就得和他一起面对。 生活的各种刁难和锤炼,也许是人生的必修课,躲不掉。 权当是一场修行,得道升仙前必须经历的劫难。 “书店的生意怎么样?”妙锦笑容满面,“赚钱吗?” 有钱赚她就开心。 “听说还不错,帮国子监印了不少书”,朱有炖突然觉得,见钱眼开未必是件坏事,起码是人生一大爱好。 有了爱好,才能支撑着自己忘却人生的重重苦难。 朱有炖最近很少去书店,他在专心教学。 “皇长孙的学业呢?是不是精进很多?”妙锦头上的花迎风颤动着,别有一番趣味。 “四伯听了你的建议,让内阁七学子轮流给皇长孙上课,我现在无事一身轻”,朱有炖轻松地笑着,似乎并不在意学生被抢。 “那你给我上课吧”,妙锦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地看向远处,“店铺的经营存在很多问题,我得想办法改进,你帮我拟出个大概思路,所需要的资料跟秋心要”。 “具体是哪方面?”朱有炖为她身上所焕发出的能量着迷。 “技术改进方面”,妙锦抬腿继续走,“找出个思路,如果推进整体行业的进步,如何筹措资金,能不能从户部想些办法,或者你有别的思路,也可以提出来”,妙锦顿了顿,“人不能止步不前,店铺也不能,总得想法子往前走,困在原地是没有出路的”。 这番话,朱有炖深表认同。 但是,很多事情,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开店铺,做的是迎来送往的买卖,接触三教九流,远比深宫中的人际关系复杂得多。 而做生意的学问,也能细分为不同的学科和领域,不仅需要知识,更需要反复不断的实践。 不是容易的事儿。 但愿妙锦能勇往无前地坚持下去,开辟出一条自己的路。 鲜活生动,有自己的特色。 当自己的生活里的女王,有了无穷的力量和干劲,能自如收放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豢养的宠物。 玉英他们之所以怨气冲天,无非是认为妙锦抢了她们应得的东西。 如果生活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何须理会旁人的怨气。 战战兢兢,委屈求全,一再退让,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迎头赶上,展示出自身的力量,才能顽强地活下去。 用不着讨好谁,无需时刻关注别人的脸色。 做自己就行。 坚定不移,信心十足地做自己,昂首阔步走下去,去拥抱生活的可能性,别把生活的奔头寄托在别人的善意上。 很多时候,怜悯其实是一种施舍。 假如你不想靠施舍度日的话,别奢望任何人的怜悯,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拥有压倒一切的实力,才是行走世间的不二法门。 朱棣能坐上皇位,不也是一路拼杀过来的吗? 哪一战,不是危险重重? 哪一次,不是以身犯险? 她能陪着朱棣走到今天,靠的是持之不懈的努力,靠是实在坚持不下去时咬紧牙关的尽力。 那么多难熬的时刻都挺过来了,今后总不会比以前更难吧? 第125章 道衍的选择 朱棣晚上回来,见妙锦气色红润、精神抖擞,心下安定了不少。 圆润的脸上那烂漫的笑,惹人怜爱。 朱棣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确是胖得快了些,应该让御医重新核定每日饮食量。 今上看重这个孩子,御医难免有私心,只管确保胎儿健康发育,而忽略了母体,反正女子生产本就极易发生意外,妙锦的生母贾夫人当年就是…… 想到这儿,朱棣心中悚然一惊,必须给御医下道旨意,确保母子平安。 先前,他太看重孩子,从未想到这一层,此时方知凶险。 幸亏有炖及时提醒,否则…… 他不敢往深里想。 他对妙锦宠爱过甚,本就容易招人厌憎。 世上从来不乏趋炎附势之人,更不缺自作聪明、献媚讨好的下作之人。 如果妙锦出事,他又能如何? 他四十三岁了,人生的精力、状态都开始走下坡路,有很多事,他也无能为力,他左右不了别人的看法和判断,只能提前防备,他得让御医院所有人都知道,妙锦生,他们生,妙锦出事,他们陪葬。 那些想暗地里动手脚的,他得让他们提前知道后果。 除了给予无微不至的保护,他还希望妙锦能意识到自己的境况,别对他人抱有太多天真的想法。 小心无大错。 只有妙锦自己心里知道防备,才能将所有的加害之意挡在外面。 因此,他又请道衍过来,以适当的方式、合适的措辞,给妙锦讲些人生的道理。 不是你善意满满,就能收获真诚。 善意只有在实力的夹持下才更能突显其本意,否则就是示弱。 人与人之间,没理由谁向谁示弱。 妙锦真的没想到,师父也会来长乐宫。 她午睡刚起,便见到道衍坐在凉亭里等,衣袂飘然,举止自若。 “师父”,妙锦在走廊上喊道。 道衍闻声站起,转身施礼。 许是风大,长衫的衣角被吹起来很高,有点儿像群魔乱舞,而道衍处于正中,泰然自若地压制。 那份清闲淡泊的神情,令人感觉不太真实。 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妙锦觉得大概是这样的意境。 妙锦遥遥地虚扶了一下,“师父不用讲这些俗礼,理应是弟子给师父行礼”,她身子不便,只是向师父揖了揖手。 道衍坦然受着,并未客套。 妙锦坐在石桌前,“师父要跟我讲些什么?” 她是通透之人,知道道衍此来所为何事。 她觉得朱棣过于紧张了,她没那么脆弱,不是风一吹就倒的那种类型。 “你想听什么?”道衍把主动权又推了过来,真乃大师风范,技高一筹,不同凡响。 妙锦的小胖脸上写满崇拜。 这个徒弟惯会溜须拍马,道衍见怪不怪。 妙锦也不客气,直接提问,“关于太子之位,你支持世子还是老二?” “你说呢?”道衍没有正面回答,仍旧延续了以往的风格,让人永远摸不准他下一步将如何出手。 兵部尚书金忠和道衍是至交好友,金忠之所以得到朱棣身边效力,完全得益于道衍的鼎力推荐。 而金忠是世子的铁杆支持者。 也许,金忠就是受了道衍的影响,才如此意志坚定地站在世子一边。 要想争取太子之位,道衍的表态至关重要,但是道衍不会轻易表态,他顶多就是在背后使使劲,做一些暗中助力的工作。 这位神仙,才不愿意卷入世俗之争。 嗯……,想到这儿,妙锦不由得哂然一笑。 师父若真的想远离红尘,又怎么倾力相助朱棣? 在太子之争中,他这副模棱两可的态度,自有他的深层次考虑,妙锦不想细究。 了解道衍的大概倾向,基本上就能做判断了。 或许,在道衍看来,朱高煦内在积淀还是弱了些,世子的综合实力要稍占上风。 “我觉得,师父看重皇长孙”,妙锦说话也学会了虚虚实实那一套,云里雾里地,故作玄虚。 “何以见得?”道衍悠悠然喝了口茶。 “在皇长孙的教育问题上,师父没提出过反对”,妙锦搜肠刮肚,只能想出这么个理由。 道衍无奈轻叹,仍旧喝茶。 看来说得不对,妙锦也懒得再去猜,也懒洋洋地喝起茶。 其实,不管谁当太子,和她都没太大关系。 反正,她肚里的娃当不上。 让他们争去吧,他们争斗得越激烈,也没心思理会这个小娃娃。 只要这个小娃娃能平安落地,健康长大,她懒得去管那么多事,太伤脑筋。 其实,朱棣今天让道衍过来,是想让道衍传授几样自保的本事。 而妙锦在这方面已经不想多问。 思考太多,不付诸行动,都只是白日做梦。 能把梦想变成现实,才算真本事。 而妙锦的执行团队,不包括道衍,也不可能让道衍参与进来。 道衍对妙锦的作用,仅限于启迪思考。 不是不相信道衍,而是道衍跟这一家人的牵扯太深,妙锦不想让道衍为难。 要防备玉英五姐妹的伤害,出动道衍如同大炮打蚊子,小题大做。 那些小打小闹的算计,又怎能入得了道衍的法眼? 这些复杂的家庭关系,并非道衍所擅长。 妙锦这副无所求的状态,倒是让道衍大感意外。 被排斥在外的这种感觉,使道衍恍惚觉得自己老了。 不是他老了,而是,相比之下,朱有炖更在乎妙锦的喜怒哀乐、生死存亡。 而妙锦对于,对于道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主上的妾室?挂名的徒弟? 这些很扯的关系,能让道衍倾力相护? 妙锦可没有这样幼稚。 因此,道衍虽然名为师父,可他是外人,而朱有炖才是妙锦的选择。 但是,也不能太明显,师父能虚虚实实,她为何不能? “师父,怎么讨好玉英呢?你帮我想想办法呗”,妙锦以撒娇的口气道。 刚刚把人全盘否定,转眼又百般讨好,这个徒弟的心眼还真不少。 “不用讨好,你是长辈,为什么要讨好?”道衍微笑回答。 对呀,要不是师父提醒,妙锦差点儿忘了,她是长辈,玉英五姐妹理应孝敬她,听她的话。 既然是长辈,就得掌握点儿长辈的实际权力,让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权力,还得向朱棣讨要,由朱有炖想办法。 第126章 忠臣之女入宫为妃 朱棣比往日回来得早些,妙锦殷切地迎上去,发现他一脸疲倦。 许是热的,妙锦忙让采琪把冰镇的绿豆汤端来,朱棣一口气喝下去,感叹了一句,“天气越来越热了”。 他喜欢吃凉食,比如凉面,面条煮熟后过三四遍清冽冰凉的井水,最后一遍还要加血碎冰块,这样吃起来更加凉爽,但妙锦是不敢这样吃的,即便没有怀孕,吃下去也是要的腹痛腹泻拉肚子的。 每当看着他贪婪地吃着凉面,她只有望洋兴叹、啧啧称奇的份儿。 细想起来,男女的体质还真是不同。 吃了凉面,又冲了凉水澡,他的手和胳膊摸上去都无比凉爽,妙锦的手在他的胳膊和腿上摸来摸去,流连忘返,只是为感受那一份清凉。 然而,他的感受却截然不同,体内血气翻涌,恨不得立马把小丫头揉捏进怀里,与她亲热缠绵。 一双大手把她的头轻轻按在他的大腿上,重重地摩擦着她的耳垂。 感受到他体内欲念翻涌,他的心陡然一惊。 素了这么久,他想她了,很想很想。 她贴着他的身子,茫然无措,她也想的。 最终还是他悬崖勒马,收住了蓬勃的欲望,起身又去冲了遍凉水澡。 她心里怕怕地,这才晓得,他是碰不得的,容易擦枪走火。 她一脸无辜地站在他身旁,坏坏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歉意,他略显尴尬的捏了捏她秀挺的鼻梁,眼神中含着浓浓的柔情和宠溺,“都是为了咱们的娃”。 他把她紧紧地搂入怀里,温润地唇靠近她的耳垂,逡巡留连。 醉人的气息吹拂在她耳边,令她心痒难耐,她再也忍不住,见四下无人,往他唇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意犹未尽,馋得紧,忍不住又贴上去热吻,直到他慌忙躲避才罢休。 妙锦脑中闪过很多词,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没能尽兴,脑中的画面无比香艳。 这炙热的深情,引得他心中愧意升腾。 把冰盆拉得更近些,轻轻地揽着她的腰,摸着她乌黑的秀发,似乎在自言自语,“张玉的女儿灵菲腰进宫了”。 “什么?!”她本能地僵直了身子,心头慌乱如麻,不由自主地嗫嚅低语,“什么?!” 皇贵妃有孕在身,皇上身边总得有人侍奉枕席,皇后的这套说辞让人挑不出毛病,更何况张玉为救朱棣而战死,乃靖难之役的头号功臣。 让张玉的女儿进宫,朱棣无法拒绝。 就算对妙锦一片痴情,他也不能让忠臣寒心。 最让人头疼的是,灵菲对他一往情深。 妙锦的眼底浮起阵阵凄凉,神色黯然。 这个残酷的现实,妙锦早晚得面对,朱棣身为天子,不可能只娶她一人。 “妙锦”,他摸着她隆起的腹部,亲昵地把耳朵贴上去,“他有没有踢你”。 “没有,他正伤心呢”,妙锦没那么大方,她不想和别人分享朱棣,幽怨地说着,“我有孩子就够了,你不用担心,我不哭不闹,不生气,不难过”。 “我会跟灵菲说的”,他紧握着她胖乎乎的手指。 “说什么呢?”妙锦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她是如此地舍不得他。 “说我只喜欢妙锦”,他神色坚定。 “她万一闹起来,会让群臣非议的”,妙锦没信心,不相信他能说服张灵菲。 “她不会闹,我相信他”,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说相知多年的好友。 红颜知己? 妙锦的心中醋意翻涌,恶声恶气地问道:“她那么好?!”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为何发脾气,解释道,“灵菲一向解释”。 叫得可真亲,妙锦撇撇嘴,别过头去,花心大萝卜,可恶!可厌!可憎! 他无意打翻陈年醋缸却不自觉,仍不屈不挠地解释着,“你不用担心,我肯定能说服她”。 “你不用说服她”,妙锦艰难地起身,语气冰冷,语无伦次,“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得意须尽欢,你去和她好吧,我把孩子生下来,就带着孩子走,不破坏你的好事”。 说着说着,眼泪不争气得流下来,妙锦哽咽着,“你既然喜欢她,我给她腾地方就是了”。 他如梦初醒,此时方知打翻了醋坛子,拉着妙锦的手,讪讪地笑道:“我怎么可能喜欢别人?我只喜欢妙锦”。 妙锦眼眸一转,计上心来,“你说,你不喜欢灵菲”。 “我不喜欢灵菲”,他扶着她的身子慢慢坐下来。 “你发誓”,她不依不饶,气鼓鼓地提出要求。 “我发誓,不喜欢灵菲”,他紧张兮兮地用大蒲扇为她扇着风,生怕她气着自己,伤到孩子。 这还差不多,妙锦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靠在软枕上,“好热”。 他的手扇动得更快了些,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关。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感觉口干舌燥,她拖动着笨拙的身子去拿水喝。 他及时醒来,提起水壶,注满一杯水,塞到白胖胖的手里。 她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半杯,把水杯还给他,倒头继续睡。 他紧挨着她的背躺下,手轻轻覆在她的肚子上。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一夜要换好几回姿势,无论是左侧卧,还是右侧卧,亦或是平躺着,都累。 感觉到他的手,她翻过身来,把头扎进他怀里,口中低低嘟囔了一句。 “什么?”他没听清,亲亲她的秀发,为她盖上薄被。 “不许让别人侍寝”,她提高了音量,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灵菲入宫一事搅得她一夜睡不安稳,他有些后悔了,不应该那么嘴快,告诉她这些,令她徒增烦恼。 “放心,夫君谁都不让碰,是娘子一个人的”,他亲了亲她湿润的唇,柔情似水地低声道。 “说话算数”,她仍不太放心。 “骗人是小狗”,他为自己的幼稚感到难为情。 总算把孕中的娇妻哄着,他也沉沉地睡去。 清晨醒来后,一想到几天后,有另一个女人入宫,年轻美貌,对朱棣深情款款,妙锦心里就不舒服。 虽然朱棣已经保证,不碰张灵菲。 第127章 张辅送妹进京 张灵菲是荣国公张玉的小女儿,跟妙锦同岁,凭借着老爹的关系,经常出入北平燕王府,早在妙锦去北平前就已对朱棣情根深种。 只不过,被父亲百般阻拦,才未能得偿所愿。 张灵菲虽然比不上妙锦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却也是花容月貌,风姿动人。 她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受过委屈。 嫁给朱棣,是她的理想,她从不觉得,实现理想有多难。 难的是如何说服古板教条的父亲。 在张玉看来,王爷和王妃的感情坚如磐石,别的女子就算嫁入王府,也无法得到王爷的心,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么舍得让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夫婿? 可是,灵菲大小姐意志坚定,非朱棣不嫁,无论介绍怎样的青年才俊,一概要投否决,说轻了不听,说重了就抹眼泪,实在拿她没办法。 张玉死后,灵菲要为父亲守孝,因而耽误了花期,成为二十多岁的剩女,很难再寻觅门当户对的亲事,而灵菲心意弥坚,痴心不改,执意嫁给朱棣。 正巧妙锦怀孕,皇后想找个人服侍朱棣,第一个就想到了灵菲。 换成是旁人,朱棣都可以委婉拒绝,只有灵菲不行。 灵菲心思单纯,从来就不是一个心里能藏住事儿的人,对朱棣的爱慕热烈而明显,朱棣想佯装不知都很难。 她只要想嫁,朱棣就不能不娶。 因而,纵使千难万难,朱棣还是跟妙锦开了口。 起初,他并未打算为妙锦守身如玉。 可是,一看到妙锦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便不敢乱来。 妙锦这丫头的本事不一定有多大,胆气却十足,若是伤了心,真有可能藏起来,让他一辈子也找不到。 他怎么舍得见不到妙锦? 他的心都被妙锦偷走了。 还是得想办法去做灵菲的工作。 能不嫁过来是最好了,就算入了宫,没有妙锦的允许,他也不敢碰啊。 但是,这层意思怎么跟灵菲说呢? 难道向灵菲坦承自己惧内? 不,不,这也太影响形象了,堂堂大明天子,怎么可能怕妙锦那个小丫头? 还是得找个中间人比较好,找谁呢?有炖吧,他肚子里墨水多,聪明,脑瓜灵活。 但是有炖也不能直接跟灵菲说,还得再找一个灵菲的家人,只能是张辅了,灵菲最听她哥哥的话。 信安伯张辅亲自护送妹妹灵菲进京,在梅园下榻。 妙锦听到这个消息,肺都快气炸了。 什么人都去梅园,梅园是你的宅子吗?那是先帝留给我的,留给我徐妙锦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你懂不懂?! 朱棣,你欺人太甚! 你不仅始乱终弃,另娶新欢,你还把你新娶的老婆安置到我的宅子里。 太过分了,是不可忍孰不可忍! 妙锦气呼呼地等在垂花门,她有很多话要跟朱棣说,有很多道理要跟朱棣掰扯清楚。 可是,朱棣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等得妙锦筋疲力竭,双脚肿得跟发面馒头一样。 采琪见妙锦脸色不对,当机立断把她抱回屋,差雪见去请皇上。 朱棣一进屋就被吓傻了,好好的一双脚怎么肿成那个样子了? 直到此刻,妙锦仍没忘记自己的宅子,紧攥着朱棣的手,肃起脸色,“不许别人住在梅园”。 “早搬出去了,住在宁王府”,朱棣忙不迭地哄骗着,反正妙锦也出不了宫,先骗过去再说。 御医把了脉,说是急火攻心所致。 朱棣被吓出一身冷汗,只得连夜下旨让灵菲搬出梅园,并暂缓册封。 妙锦和娃的命永远是第一位的,他不敢冒险。 朱有炖奉旨迎接张辅兄妹,并且负责鞍前马后地伺候周到,最关键的是安抚情绪。 有些话是很难以启齿的,而且风险系数极高,很容易令人动怒,比如对一个痴情的女子说,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 恋爱中的女人哪儿听得了这样的话? 谁不想听些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语? 朱有炖很难,四伯的话,他不敢不听,四伯交代的事儿,他不敢不去做。 不仅难度系数畸高,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有炖像一个良心发现的负心汉那样坐立难安,备受煎熬,不敢看灵菲大小姐的目光。 好在张辅发觉了些端倪,救他脱离灵菲的各种询问。 不愧是亲兄妹,长得都这么出众,朱有炖心中暗道。 为表示感激,朱有炖本想对张辅的长相花式夸赞一番,可转念一想,对于男人而言,最看重的是本事而非长相,而张辅在当前朝中武将中的排名,应仅次于朱勇。 不用夸,实力在那儿摆着呢。 也许正因为如此,四伯让灵菲住进了梅园。 可是四伯低估了妙锦的执念。 在妙锦的心中,梅园和四伯,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容不得任何人染指。 当然,四伯要排在梅园之前。 四伯同时犯了两样忌讳,难怪妙锦急眼。 朱有炖本想当个吃瓜群众,给朱权写信说一说这桩趣事,可是任务尚未完成,他现在已经没有八卦的心思了。 望着英气勃勃的张辅,朱有炖心底浮起阵阵酸涩,他是没机会上战场建功立业的,四伯对他 始终心存戒备。 京师的这座宁王府有一处亭子,堪比梅园的藕香亭,也建在水池旁边,名为翼然亭。 张辅曾教皇贵妃练习骑马,对皇贵妃和今上的感情多少了解一些,知道今上心里很难装下别的女子。 他本不想让妹妹入宫,可是灵菲这执拗的性子,怎么劝也不改初衷。 对于周王世子的来意,他了然于胸。 皇贵妃正是怀孕最辛苦的时候,今上不可能不顾及皇贵妃的感受,让灵菲延迟入宫,是意料之中的事。 “灵菲她很喜欢这里,让我感谢世子爷帮忙”,见朱有炖心不在焉地看着池中的荷花,张辅微笑开口道。 喜欢才怪!张灵菲的嘴都快撅到天下去了,朱有炖也不点破。 张辅这样说,显然是要把说服张灵菲的重任揽到自己身上,朱有炖乐得清闲。 他点头一笑,“这是有炖份内的事,四伯嘱咐我一定要把灵菲安顿好。” 第128章 朱有炖亮出獠牙 张辅连哄带骗,外带不着痕迹的恐吓,灵菲终于接受了年底才能入宫的现实。 “如果你不懂事的话,会让今上很为难,难道你入宫就是为了给今上添麻烦的?”灵菲被哥哥问得哑口无言。 一个不善解人意的妃子,肯定是无法获得宠爱的,灵菲怎能不怕? 她幸福生活的希望全在陛下身上,怎会舍得让他为难? 自从长大后,她就从来没想过要嫁给别人,她心中只有今上。 朱棣下旨将周王朱橚每年的食禄调增五千石,直接用于世子朱有炖在京师的开支,作为成功说服灵菲的奖赏。 趁着妙锦怀孕的时候入宫争宠,无异于趁火打劫,朱棣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幸亏有炖能干。 没了迫在眉睫的威胁,妙锦的心渐渐松弛下来。 只要坐着,或躺着,时刻有人帮妙锦做足底按摩,不仅如此,朱棣还找了两个口齿伶俐的小宦官每日给妙锦讲故事,逗她开心。 朱棣每晚的工作内容随之发生重大变化,拿着妙锦肥肥胖胖的脚丫子舍不得撒手,尝试以各种手法按摩。 只要朱棣没被抢走,只要他每天都回长乐宫,妙锦的心里就荡漾着浓浓的幸福感。 听说朱有炖得了赏赐,妙锦也很开心,琢磨着要不要劫点儿财,没想到他主动送上门来,带了满满一推车的东西。 “这些都是你买的?”妙锦喜欢意外之财,挥霍起来不心疼。 “嗯……算是众筹的吧”,朱有炖逐个拆开包裹给妙锦看。 “众筹?”妙锦蹙眉不解。 “大家凑钱买的,这是名单”,朱有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妙锦接过来,快速扫了一眼,朱高炽三兄弟、玉英五姐妹、阿楹、大哥和妙玉、郭芸兮两姐妹、李景隆,竟然还有盛庸? “意外吧?”见妙锦一脸诧异,朱有炖淡然一笑,“他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陈瑛正在弹劾他”。 盛庸,靖难之役后期阻挠燕兵南下的主将,好几次差点儿要了朱棣的命,妙锦原以为朱棣不会放过他,没想到……。 “千户王钦揭发他的罪状后,四伯把王钦擢升为指挥同知,盛庸一家人早成了惊弓之鸟,现在陈瑛指控他图谋不轨”,朱有炖语气平淡,“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朱有炖指着一个木箱说,“是他最宠爱的小妾送的,可能他本人并不知情”。 娶妻纳妾,不能光看外表,没头苍蝇似的做这种无用功,于事无补,徒增恶感,朱有炖摇头轻叹。 妙锦最大的优点不在于天生丽质,而在于拎得清轻重,稳得住阵脚。 如何处置盛庸,朱棣自有决断,妙锦无心插嘴,“李景隆送的什么?也是小妾送的?” “曹国公财大气粗,送的全是金子”,朱有炖抬头看向妙锦,“你不会想说情吧?” 妙锦微一愣神,“你不想放过他?” “不只是我”,朱有炖拿起一锭黄金,托在手里,“很多人都这么想”。 朱有炖放下金子,亮出獠牙,“建文帝当年信任他,他本可以为父王求情,可是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带兵围了王府,我母妃差点儿死在云南,父王不会放过他,我也不会,四伯再想护着他,也得考虑宗亲的感受”。 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把朱棣当作亲弟弟,悉心传授兵法,有些话,朱棣不方便说,妙锦得帮他说出来,至于说情能有多大效果,她就拿不准了。 这是一个不愉快的话题。 朱有炖一向温文尔雅,心慈面软,但是对于李景隆,他势必将死咬着不放。 妙锦曾一度忘记,朱有炖虽然年轻,却也曾是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领,也会心硬如铁,令人不寒而栗。 从本质上而言,他和他的四伯没什么区别,甚至能做得更狠。 妙锦没办法劝解,只能私下想办法助李景隆逃过一劫。 就算失去爵位,曹国公府积累的财富也足以让李景隆一辈子衣食无忧,再说朱棣也不会让他饿肚子。 如果削夺爵位,能化解众怒,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玉英送了什么礼物?”妙锦让采琪给朱有炖倒了一杯乌梅汁。 朱有炖助建文帝出逃实属无奈,也许,正因为建文帝逃走了,朱有炖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才将全部的火力对准了李景隆。 周王朱橚,一心研究药草,连领兵都不会,建文帝却给他安上谋逆的罪名;父王被人构陷,惨遭流放,一家人颠沛流离,九死一生,朱有炖的怒气不难理解。 朱有炖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妙锦又问了一遍,“玉英送了什么礼物?” 被人踩在脚底下动弹不得,那种浸入骨髓的恐惧,是朱有炖一生摆脱不掉的噩梦,他无法原谅李景隆。 妙锦示意采琪把乌梅汁递过去,朱有炖的神识这才回归本位,“玉英的礼物……是一套婴儿衣服,要不要看?” 玉英主动送来礼物,释放出求和的信号,实属难得,至于礼物是什么不重要,妙锦不想看。 “把阿楹的礼物给我”,这是妙锦最期盼的,阿楹送什么她都喜欢。 “一套食谱”,朱有炖轻笑揶揄道,“大失所望吧?” “阿楹担心我吃不好”,妙锦接过食谱,细细地翻着。 人和人的感情真是不一样,无论小王叔送什么,妙锦都视若珍宝。 朱有炖端起乌梅汁,浅斟慢饮,向采琪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的功夫,五六名身体健壮的宦官抬着一张玉床进来,妙锦闻声抬头,瞪大了眼睛,“玉床?!” 朱有炖酸酸地点头,“小王叔真舍得花钱,不知道从哪儿淘换出来的宝贝”。 “快搬到寝室”,妙锦语调中的喜悦难以用语言描述。 朱有炖听得心里酸水直冒,要论泡妞,十个朱有炖比不上一个小王叔,真是不惜一切代价,只为博心上人一笑。 妙锦贪心不足,笑意盈盈地问道,“你的礼物是什么?” “啊,玉床的运费我包了”,朱有炖甘拜下风,反正比不过,干脆不比了。 这守财奴,跟貔貅一样,只吃不拉,真不怕便秘,妙锦抿着嘴,强忍着不笑出声。 不知道又在心里编排我什么,要不然也不会笑成这样,朱有炖不跟孕妇一般见识,宽宏大量地陪着讪笑。 第129章 惊人的相似 货比货得扔,上等玉床带来的睡眠质量提升,让妙锦情不自禁对枕边人想入非非,欲念丛生。 “这钱果然没白花”,朱棣调侃着与娘子拉开距离。 “不是阿楹送的吗?”妙锦追过来,摸着他浓密的黑发。 “这是岫岩玉,阿楹亲自跑了趟辽东,钱是咱们自己花的,不能让他既出钱又出力”,朱棣轻轻揽着妙锦,“为了娘子睡个好觉,为夫可谓殚精竭虑,你可得把咱们的娃养好,都是用钱堆出来的”,朱棣轻轻摸着娘子的肚皮,无比疼爱地亲了一下。 还是夫君对她最好,妙锦感动得眼泪汪汪。 即使暂不入宫,朱棣也不能把灵菲一直冷落在宁王府不露面,如果瞒着妙锦去,不知又会生出多少事端。 他虎口粗糙的老茧轻轻蹭在她脸上,麻麻地,痒痒地,她刚要躲避就被他弯臂搂住。 “咱们请灵菲吃顿饭吧,你说在哪里好,梅园?还是宁王府?” 听着他亲昵眷恋的声音,她的心都要融化了,但仍心有不甘,“非要请吗?” “群臣都看着呢,不得不请”,他揉搓着她娇嫩的脸。 “去梅园吧,我不想去别的地方”,她闷闷地回答,伸出胖胖的手指在他肚子上乱动。 “听娘子的”,他一把按住她的手。 根据有炖医生的劝告,怀孕期间不能涂脂抹粉。 素面朝天去见情敌,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妙锦不甘心,总想偷偷往脸上抹点儿护肤品,每次都被采琪抓个现行。 直到坐上龙辇,妙锦都没逮着机会对自己下手,好不郁闷。 朱棣防贼似地控制着她的双手。 一想到了稍后的战场上必败无疑,她忍不住唉声叹气。 朱棣只当她是热的,手中的大蒲扇一直没停,扇呀扇呀,凉风徐徐而来,她困得睁不开眼,不知不觉倒在他怀里。 等她醒时,众人已经酒足饭饱,正在喝茶聊天。 糗大了! 她睡眼惺忪,“怎么不叫醒我?” 采琪坐到床上,半抱着扶住她,“陛下说娘娘夜里没睡好,让娘娘多睡会儿”。 “走了吗?”妙锦犹豫着问道。 她是不是可以一直装睡,避不见人。 那样一来,气势上先弱了几分,让人觉得好拿捏,有恃无恐,她可不想示弱,她得亮出锐不可当的锋芒来。 “没有,看样子要给娘娘行了礼再走”,采琪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把长长的宽布巾围在她脖子里,为她洗脸净面。 如鸦秀发挽了一个略显蓬松的发髻,插了支玉钗。 整个人似乎太素净了些。 但妙锦自我感觉良好,她一向不喜欢花枝招展的着装风格。 朱棣带着皇长孙,亲自来听雨轩接妙锦,“饿不饿?” “不饿”,刚醒,还没感觉饿,妙锦拿了块酥皮点心给皇长孙。 皇长孙好奇地盯着妙锦的肚子,“师父,你的肚子里装了什么?” “你说呢?”妙锦俏皮地眨眨眼,反问道。 皇长孙摸了摸脑门,很认真地想了想,“墨水”。 小小的年纪,挺会拍马匹,妙锦呵呵一笑,“不全是”。 “那还有什么?”皇长孙把小手放肚子上,似乎想一探究竟。 妙锦拉起他的小爪子往外走,朱棣握住妙锦的另一只手,三人并排而行。 采琪等女卫跟在后面。 植物园内的凉亭里,坐着三男一女,想不到阿楹也在。 四人跪到地上行礼。 “免礼”,朱棣兴致极佳。 妙锦暗暗掐了掐他的手心,提醒他别一见美女,就失了方寸。 朱棣先扶着妙锦坐稳,自己才落座。 妙锦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对面的女子,清新秀美,眼睛圆圆的,灵动而俏丽。 跟张辅的脸型很像,只是没有那股浑然天成的气势,皮肤莹白如玉,光彩照人。 “灵菲可还住得习惯?” 张辅算得上是妙锦的骑术教练,就算给张辅面子,妙锦也要主动打招呼。 “多谢娘娘关心,世子爷安排得很周到”,灵菲似乎怯场,有些拘谨, 妙锦嫣然一笑,点头道,“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有炖说,跟阿楹说也是一样的”,妙锦把视线转向阿楹,有阵子没见,虽然黑了些,但眼睛更加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张扬的生命力。 只要阿楹无恙,她就是有去处的。 阿楹向她举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 妙锦会心一笑,转眸望向张辅,“听说忠儿最近身体不舒服,有没有把夫人和忠儿带过来?京师有很多擅长儿科的名医”。 “忠儿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跟着过来,多谢娘娘挂念”,张辅的语调中夹杂着丝歉意。 皇贵妃把他当朋友看,他却在皇贵妃怀孕期间送妹妹入宫。 妙锦浑不在意,灵菲一心嫁入帝王家,不是他这个哥哥能拦得住的。 朱棣担心妙锦饿了,让女卫端来一碗肉糜面片汤,皇长孙馋涎欲滴,“我也要吃”。 众人顿时都笑了。 妙锦把勺子放到皇长孙手里,女卫又端来另一碗。 “灵菲要不要来一碗?”妙锦抬眸笑道。 “不用了”,灵菲的神态仍有些紧张。 纵使她再美,腰再细如约素,单凭这不安的样子,已经落了下风。 妙锦对手下败将,没有追着痛打的嗜好。 “把忠儿接到京师吧,跟瞻基一起读书,一家人全都过来,灵菲既然喜欢,宁王府以后就是荣国公府了”,朱棣对张辅说道。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张辅欲下跪令旨,被朱棣挥手阻止。 为了保证口感,面片汤是热地,妙锦没吃两口,就冒出许多汗。 采琪指挥着女卫加了三盆冰,朱棣接过湿帕子为妙锦擦汗,手中的大蒲扇不停地摇着。 陛下对皇贵妃如此体贴入微,张灵菲眼中的光彩瞬时暗了下来,侧头不忍多看,不想恰巧撞见安王心疼的眼神。 朱有炖急忙用力踩了下小王叔的脚,阿楹瞥见张灵菲的目光不经意地划过,立时将视线移往别处。 皇长孙吃完后,就跑去了朱有炖身边,附在朱有炖耳边说悄悄话。 一旁的张辅托起肉乎乎的小身体放到自己膝盖上,皇长孙没有拒绝,仍在跟朱有炖窃窃私语。 “你们在说什么秘密?”朱棣笑问道。 妙锦正好吃完,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瞻基,你跟叔叔在说什么?” 皇长孙惬意地坐在张辅怀里,妙锦把目光投过来,与皇长孙对视。 小家伙调皮地躲开妙锦的目光,痞痞地咧嘴一笑。 妙锦收回目光,与朱棣相视而笑,再次望向皇长孙时,心中猛然一惊,皇长孙的眉眼,与张辅竟然如此相像。 妙锦定了定神,凝神望去,没错,的确很像,那狭长的眼眸,那英气十足的眉宇…… 朱棣很快察觉到了妙锦的心慌,把她搂入怀里,关切地低语,“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咱们回去吧”,妙锦紧紧抓住朱棣的手。 “好”,朱棣抱起妙锦,直接上了龙辇。 第130章 立太子风波 妙锦噩梦连连,梦见张辅拿刀砍过来,避无可避。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朱棣,唯恐失去。 朱棣心痛不已,既然妙锦如此抗拒,给灵菲另寻一门亲事吧,当成公主一样嫁出去。 道衍再次被请进宫,朱棣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妙锦的噩梦是否因灵菲而起。 与上次的冷淡不同,妙锦似乎急于寻找一个答案,“师父,如果遇到难以解决的事,该怎么办?” “什么事情难以解决?”道衍不信自己这个顽劣的徒弟会困在儿女私情里走不出,就算今上纳了别的妃子又如何?又不是天塌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师父,这样想对吗?”妙锦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僵局。 也许,皇长孙身上逼人的英气是隔代遗传了祖父。 “你是想得过且过?”道衍猜不透妙锦心中的疑问,只能按字面意思解答,“尽人事听天命,首先得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妙锦反复品味着这四个字,似乎瞬间开悟,“师父,女子也可以参与政事吗?” “有何不可?”道衍毫不犹豫地反问,他不觉得女子比男人低一等。 “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按自己的意愿而活?”妙锦又问道。 “你不是一直都这样?”道衍哑然失笑,妙锦可比世间的许多男子活得更随心所欲。 妙锦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是啊,从小到大,她确实一直都顺风顺水。 不管世子妃和张辅之间有无私情,生活总得继续下去,她和朱棣,还有肚子里的这个娃,一家三口的生活,总得扎牢篱笆,安安稳稳地过。 “师父,喝茶”,疑惑尽消,妙锦不再纠结,先安顿好自己的生活,退则独善其身,进则兼济天下。 进退自如,凭本事立足江湖。 我的娃,如果是男孩,就算不争太子之位,也得练就一身本事。 我的娃,如果是女孩,定能心性坚定,自己哄着自己,自己护着自己,积极乐观地过完一生。夫君的宠爱,拥有是锦上添花,失去则顺其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论他是男娃,还是女娃,为娘的,都会竭尽所能,教他本事。 久久未立太子,朝中文臣又发起了一波请求册立世子为储君的上书,朱棣顶不住压力,私下找心腹张信商量,想不到张信回了一句“事干天常,岂易为耶?” 张信作为自己的心腹,却堂而皇之地站在世子一边,朱棣始料未及,大发雷霆,当场挥剑砍下去,张信数颗牙齿落地,鲜血直流。 事后,朱棣很后悔,自责不已。 张信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向来忠心不二,怎可对忠臣动剑? 得找个巧妙的法子,弄清臣对立太子一事的态度,朱棣马上想到了朱有炖。让有炖出面办这件事,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还得有一批得力的手下。 要不把锦衣卫的人手拨给他一部分? 转念一想,似乎不妥,锦衣卫的人习惯了听从纪纲的号令,有炖乍一接手,他们未必心服口服。 而立太子一事又不能拖得太久,群臣义正言辞,步步紧逼,搞得他很被动,从本心讲,他真不觉得老大能担此重任。 有必要成立一个直接听命于朕的机构,交给有炖暂时统领,实际掌控权仍在朕的手里,就像女卫一样,平时生活在宫里。 想到这里,朱棣突然有了灵感,不如挑选身手不错的宦官组成这个机构,名字不重要,反正宫内的宦官都认识有炖,先动起来,摸清群臣心中所想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朱棣把自己的想法跟妙锦一说,想不到妙锦满口赞同,“好啊,相当于另一支暗卫”。 归入暗卫管理是个不错的主意,暗卫的制度是现成的,直接沿袭即可,不仅可以刺探情报,还能监督内阁。 内阁成员位卑权重,缺乏正式的监督体系,让有炖负责这一块儿,参与到政事中来,既能充分发挥他的才华,也能为他日后教导皇子皇孙积累政务处理经验。 谢晋虽然才华横溢,但似乎对儒学以外的其他学问有排斥心理,不如道衍能做到兼容并蓄,而道衍年事已高,不能过度操劳,有炖绝对是不二人选。 朱棣把这些想法一说,有炖果然很感兴趣,有才华的年轻人,谁不想有所作为呢? 但是他有一个条件,让妙锦参与进来。 从始至终,有炖对妙锦的设定,都不是一个依附于男人生活的内宅女子,不是因为聪慧,而是在于性情,更在于有炖的报恩心里,他不希望妙锦陷于内宅争斗,能拉一把是一把,用不能眼看着她沉沦而袖手旁观。 有炖和阿楹对妙锦的情义,朱棣不是不知,但是这些情义发乎情止乎礼,没有越规逾矩,最关键的是,妙锦对他们二人毫无私心杂念,连朱权那样的狂徒,他都能容得下,更何况有炖和阿楹一向忠心耿耿,对他感情深厚。 大丈夫为人处世,何须计较太多? 朱棣盼望着有炖把妙锦肚里的娃教导成最出色的皇子,顺理成章成为他的接班人。 有炖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便是去找张辅。 按照他的计划,张辅之后是朱勇。 面对朱勇,有炖心里有些犯怵,而跟张辅则熟络很多,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二人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已经相互直呼其名。 先易后难,摸清张辅的内心想法之后,再去问朱勇。 妙锦也对朱有炖的调研结果充满期待。 摸清老大和老二双方支持力量对比之后,再综合考虑一些其他方面的因素,太子人选差不多能定了。 宁王朱权听说自己在京师的宅子被今上送了人,特地请旨来京师面圣。 朱棣询问有炖的看法,有炖回答:朱权是耐不住寂寞,想凑热闹。 正好朱棣想跟朱权协商补偿方案,于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准其离开封地返回京师。 妙锦想吃大闸蟹,跟朱棣央求,让朱权带些过来。 御医说不能食用过量。 朱棣这才答应。 朱权又派人送信来,问皇贵妃还想吃什么,他一起带来。 朱棣回复说,你再无故拖延,朕马上收回成命。 第131章 痴心与绝情 朱权收到今上的信,立马屁颠屁颠地赶来京师,把带来的大闸蟹全部如数上交。 朱棣让有炖拟出一个补偿方案跟朱权商议。 朱权的府邸全当朝廷征用了,作价赔偿,或者用另一处宅子来换。 朱权深知在算计上面不如四哥机敏,再加上对四哥的畏惧之心,有可能谈着谈着就中了圈套,让有炖帮忙出个主意。 有炖让朱权先想明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然后围绕着目标一步一步往下谈,实在不行请妙锦出面帮忙。 有妙锦帮忙吹枕边风,将事半功倍。 朱权最想要的是妙锦,但是四哥不可能让给他,妙锦如果知道他到现在还存着这样不轨的想法,恐怕要和他拼命。 除了妙锦,便是提高食禄,朱权的食禄只有五百石,是其他藩王的十分之一,这个数字是先帝定的,当时主要考虑到大宁的赋税收入有限,“远在边地,民少赋薄”,不能加重当地百姓的负担,但先帝交给朱权控制的兵力远在其他藩王之上,平时也有赏赐。 现在兵马没了,大宁没了,赏赐没了,什么都没了,食禄却丝毫都没增加,生活水平不知比其他藩王低多少。 有炖提出的补偿办法是按市价用大明宝钞支付,今上已经下旨,明文规定,只有大明宝钞可以在市面流通,民间交易全部以宝钞结算。 这个办法看起来公平合理,但是宝钞连年增发,处于不断贬值的状态,朱权如果不尽快用宝钞购入资产保值的话,将损失一大笔钱。 有炖当然不会暗中坑害朋友,而是把奏疏先让朱权看过,确定没有可修改的地方之后再上呈御览 朱权心想,四哥肯定会召他进宫询问他的意见,因此对有炖的这份奏疏也没太放在心上,可是没想到,朱棣只对奏疏匆匆扫了一眼,就当场同意了,还叮嘱有炖尽快办清,别耽误其他紧急公务。 朱权傻眼了,怎么会这样呢?四哥还没见他呢,就这样同意了? 朱权原以为能得到和有炖一样的待遇,但是他忽略了一点,有炖是今上的亲侄子,而且救过今上的命,另外,有炖远比他低调听话,即便有自己的想法,也都是暗中进行,绝不会宣之于口,公之于众。 朱权不想为了钱去找妙锦帮忙,妙锦给过他钱。 他不能总向妙锦伸手要钱,这个哑巴亏,只能独自咽下。 这件事,从始至终,有炖都没有瞒着妙锦。 敢对今上的女人心生觊觎,今上这样收拾他,不为过,妙锦不想管这事儿。 就算是手头紧点儿,也不至于饿肚子。 朱权那张狂的个性,受到点儿打压,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妙锦不想见他。 今上的情绪状态关系天下苍生,总不能让今上受委屈。 得到了妙锦的明确答复,有炖不再当着朱权的面前提起妙锦,希望朱权能知难而退。 朱权兴冲冲地来,却弄了个自讨没趣,心中好不憋闷。 京师的大人物心中有气没地方撒,全都拿他当出气筒,他何德何能?! 敢怒不敢言,朱权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封地。 京师,不是朱权想来就能来的。他应该好自为之,别再惹怒今上。 就算今上削了他的王爵,他又能如何? 妙锦的表现,让朱棣十分满意,心情舒畅,觉得自己的一腔真心没有错付。 想当年,靖难之役,无论妙锦,还是朱棣,都曾有意无意利用朱权的痴心,现在夫妇二人转头不认账,朱权没地方说理去。 朱权泪花闪闪地跟有炖话别,有炖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保重。 与朱权相比,有炖要清醒得多。 他从不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别人的怜悯或良心发现。 他想要钱的话,能从妙锦那儿去骗。 他想回封地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是他需要取舍。 就算回到封地,也只能像朱权一般韬光养晦,他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他要留在京师,把才华卖给四伯。 他才不会对不爱自己的女儿念念不忘,他如果想要妙锦,只会千方百计让妙锦对自己动心。 在男女双方的博弈中,谁先动心谁输。 他就算动了心,也不会让人发现。 就算动了心,也能下得去狠手,这是他和朱权最根本的不同。 他才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举止失措,方寸大乱。 他的心比四伯更硬、更狠、更冷‘更黑…… 他会为妙锦黯然神伤,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妙锦推向四伯。 四伯没有妙锦不行,他有没有都无所谓。 他更孤独,更玩世不恭…… 无论四伯还是朱权,都更能给妙锦幸福,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任由别人乱了自己的心志。 他本质上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虽然他表现出来的是那么温情柔和。 他更像是一个不会犯错的神,而不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人。 皇祖父在他心里就是一尊神,他一直在朝着皇祖父的方向努力,而不自知。 对于皇长孙的教育,今上煞费苦心,让张辅教他排兵布阵,有炖教他儒学之外的各种知识,以解缙为首的内阁官员教他儒学。 张辅和有炖之间的交集很多,可以促膝交谈的机会很多。 有些瞧不上朱高煦,这是张辅给有炖的感觉,他把这种感觉如实反馈给了四伯。 张辅是不可多得的武将,四伯不得不慎重考虑他的想法。 其实,有炖也倾向于册立世子为太子,只不过他把这种倾向性隐藏得很好,看起来像是在保持中立,就连朱棣都没发觉。 不仅因为他是皇长孙的师父,而且因为一位不被今上喜欢的太子,对妙锦肚子里的娃更有利,这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 妙锦的娃需要时间,他会尽力帮她争取时间,直到这个娃长大成人,从容地做出选择。 这是他欠妙锦的,妙锦对他全家人都有救命之恩,没有秋心带着女卫的守护,他不知道家人能在云南支撑多久。 没有家人,他一个人何以独存? 他欠妙锦和四伯的,得还。 他像一个侠客,独自仗剑行走于人世间,形单影单,不期待任何人的温情或陪伴,只是不停地走着,似乎漫无目的,似乎有着自己的追求。 第132章 是否求情 大同地方官员数次上书揭发代王朱桂擅役兵民、纵戮取财,朱棣把有炖召入宫,将告发朱桂不轨的所有奏折都交给他,“你看怎么办?” 有炖快速浏览完所有奏折,“要不把所有罪状列到一起,给代王送去,让他入朝自辩”。 朱棣闻言颔首,“就这么办”。 有炖正想告退,朱棣又叫住他,“徐妙欣去找皇后了,可能也会托关系找妙锦,这事儿,你想想怎么和妙锦说”,朱棣思索片刻又说,“实在不行,朕带着妙锦再去一次梅园,你看着安排吧,还有徐辉祖,你过去看看他,让他管好自己的妹妹,别让徐妙玉再去找阿楹,还有给阿楹找的那个夏云英,你去探探阿楹的口风,看看他是不是喜欢,不喜欢的话再找别人,婚事不能总拖着”。 这么多事儿,有炖头都大了,“四伯,我先去长乐宫一趟,免得徐妙欣托人找上门”。 “去吧”,朱棣点头道。 徐妙欣是中山王徐达的第二女,代王朱桂的正妃。 她去找皇后,肯定是想求皇后在今上面前为代王求情,若是遭到皇后拒绝,有可能会去找妙锦,不得不防。 妙锦在怀孕期间,受不得任何刺激。 有炖来时,妙锦正在吃饭。 “你吃不吃?排骨小馄饨”,妙锦吃得津津有味。 有炖摇头而笑,眼神柔和得快化成水,“这是第几顿?” “第二顿”,从没想过吃饭会成为一项负担,定时定量地完成,朱棣专门派了人监督。 “妙欣有没有找你?”有炖接过采琪递过来的西瓜汁,慢慢地喝着。 说起二姐妙欣,妙锦脑子里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自重生以来压根就没见过,跟陌生人一样。 “妙玉来过一次”,妙锦也想喝果汁,御医不让,只让吃水果。 见妙锦咽口水,有炖招手跟采琪又要了一杯西瓜汁,以似水般的温柔说道:“都下去吧”。 谁知根本不奏效,采琪的胆色已非昔日可比,不为所动地站于一旁。 见有炖灰头土脸地侧转头看风景,妙锦开心得拍手而笑。 他那一套用在宫里是不管用的,皇宫是朱棣的家。 在朱棣的家里,别人的话统统无效。 “采琪,你下去吧,我只喝半杯”,妙锦对采琪说道。 采琪倒出半杯,递给妙锦,退到一旁侍立。 “妙玉说了什么?”有炖搓了下脸,自嘲地笑笑。 “说她喜欢阿楹”,妙锦若有所思,“想嫁给阿楹,得阿楹喜欢才行,我不会让阿楹受委屈的。从小到大,除了我,谁不可以欺负阿楹”。 这口气有点儿大,除了四伯,谁会欺负小王叔?有炖喝了一大口西瓜汁,真甜! 小王叔听了这话,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喜欢别人了。 “代王被官员弹劾,四伯让他来京师,他有可能不敢来,妙欣打头阵,去找皇后了”,有炖在心中暗自感叹,中山王徐达的女儿全都嫁入了皇室,妙玉不嫁给小王叔,又能嫁给谁?四伯现在的坚持无非是受妙锦的影响。 如果小王叔开口求娶,这桩婚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反而云英倒像是个外人。 有炖怜惜云英,却也不能轻举妄动。 小王叔几乎算得上世间最理想的夫婿,无论长相、身份地位、还是纯净的内心,堪称完美,只要小王叔动心,他就是云英最好的归宿。 问题是,小王叔会对别的女子动心吗? 小王叔怕是一辈子都要陷在妙锦的网里了。 “如果妙欣来找你,先别理她,交给我和四伯来处理”,有炖将西瓜汁全倒入口中。 “皇后会求情吗?”妙锦觉得这种事儿,长姐会处理得更加稳妥。 有炖抿着嘴,没有回答,喃喃问了一句,“多久没见过你大哥了?” 妙锦敛眉低头,大哥不肯原谅她,每次见面都冷言冷语,至今仍称呼朱棣为殿下。 有炖起身扯了几根花盆里的狗尾巴草,编了个小狗给妙锦,“如果让你不开心,四伯以后不会让我来了”。 妙锦举起手,指了指手上的玉镯,“景昌送的”。 徐景昌是妙锦三哥徐增寿的长子,朱棣论功行赏,追封徐增寿为定国公。 妙锦把手递给采琪,慢慢起身,“代王的事儿,不用徇私”。 一点儿情面不讲是不可能的,顶多是削夺护卫,以示惩戒。 就算皇后和妙锦都不肯说情,今上也得顾念岳父的情分。 若不是岐阳王李文忠和中山王徐达倾囊相授,四伯如何能成就一身过人的本事? 为了把徐妙欣挡在宫外,有炖主动去找魏国公府登门拜访。 四伯之所以让他办这些事,本身就是给徐辉祖留了余地。 如果是让督察院左都御史陈瑛来,徐辉祖的爵位怕是保不住了。 陈瑛是聪明人,知道四伯何时用他。 但凡陈瑛出马,定然罪责难逃。 谁能想到徐辉祖会死扛到底? 弄得四伯都不敢见他,生怕官员群起弹劾他。 有炖没带任何人,只身前往。 不管徐辉祖说出多少大逆不道的话,都不会传出来。 也许是同父同母的缘故,论长相,徐妙欣和皇后最相似,唯独差了几分神韵,最终给人的感受就千差万别。 论神似,妙锦和皇后全都神定心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四伯的审美,向来没变过。 旁观者清,有炖相信,四伯年轻时对皇后定然也是神魂颠倒,三子四女全是皇后所生,便很能说明问题。 妙锦唯一胜出皇后的地方,在于她身上有皇祖母的影子,无处不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就算有炖都能感受到那种亲切感。 “是陛下让你来的?”这是徐妙欣见到有炖后的第一句话。 有炖点头承认。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徐妙欣又问道。 “我没问”,有炖实话实说。 “那世子爷来做什么?”徐妙欣脸上写满失落。 “皇贵妃有孕在身,不能被打扰”,有炖轻轻摩挲着茶杯,“这是陛下的意思”。 “怀个孕就成了瓷娃娃,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个女人不怀孕?”徐妙欣小声嘟囔着。 有炖没办法接话,只能喝茶。 “世子爷能帮忙求情吧,代王可是你的亲叔叔”,徐妙欣仍不死心。 “这是自然”,有炖冷冷回答。 这阴阳怪气的神态,让徐妙欣很不舒服。 妙玉也有话想问朱有炖,“世子爷,阿楹不会喜欢那个夏云英吧?” “我不清楚”,有炖实话实说。 第133章 海誓山盟,不可更改 “你和阿楹走得近,你觉得夏云英如何?”妙玉的神情有些乱。 有炖啜了口茶,“感情的事不能强求,陛下希望安王能娶到心仪的女子”。 “你的意思是说,阿楹不喜欢我?”妙玉落寞自语。 “安王的心思,我猜不出”,有炖语气平淡,“魏国公在哪里?” “我带你去”,徐妙欣站起身。 徐辉祖仍在徐家祠堂。 自从今上带兵进入京师,徐辉祖就一直都在这里,吃住全在此处,从未离开过。 “魏国公”,有炖上前施礼道。 “有炖?”徐辉祖和有炖的父亲朱橚年龄相仿,从小在一起读书,交情匪浅,对周王家的这位神童印象上佳。 “打扰魏国公清修了”,有炖真诚致歉。 徐辉祖知道有炖有话要说,示意徐妙欣退下。 “是殿下让你来的?”徐辉祖问道。 “有炖奉今上之命而来”,有炖轻声回答。 “何事?”徐辉祖冷冷一笑,又问。 “安王的婚事,自有陛下做主”,有炖无比艰难地开口。 徐辉祖的喉结动了动,“放心吧,妙玉不会再去找安王”。 有炖向徐达的神像行礼后,久久伫立不语。 “还有何事?”徐辉祖的面色死水微澜。 “魏国公何必自苦?今上对魏国公始终心存眷念”,有炖劝道。 “道不同,不相与谋”,徐辉祖严词拒绝。 有炖沉默片刻,拱手告辞,刚走到门口,徐辉祖转头道,“妙锦如何?” “大概十月底生,御医说是个男孩,今上对妙锦的宠爱无以复加”,有炖回答。 徐辉祖回过头去,不复多言。 有炖默然离去。 妙锦让秋心去把熊宁杉请来,询问云英书店的经营状况。 熊宁杉两手空空来到长乐宫,连个伴手礼都没带,以妙锦如今的受宠程度,敢于这样率真地不屑于逢迎的人恐怕寥寥无几了。 有才华的人果然都骨骼清奇,令人叹为观止。 好久不见,妙锦挺想她的,“宁杉,快来,我有事儿求你”。 “什么事?”熊宁杉没有行礼直接在妙锦对面坐下来。 “我夜里梦见有人骂我”,妙锦笑嘻嘻地说。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宁杉扑哧一下,取笑道。 “你亲自去趟南昌,把朱权手里的宝钞都收过来,当店铺的流动资金,不能总让他憋屈着,回京师后你问问有炖能给朱权算多少股份,给朱权开个股权证明,等他下次回京的时候交给他”,妙锦越想越觉得对不住朱权。 “好啊”,宁杉懒洋洋地回答,伸手在妙锦的肚子上摸来摸去。 “他会踢我了”,妙锦神秘兮兮地分享着自己的喜悦。 “真的?!这小子不老实啊”,宁杉惊叹道。 “好玩吧?”妙锦炫耀着自己的肚皮。 “听说宁王走的时候都哭了”,宁杉凑过来低语道。 “谁让他往枪口上撞”,妙锦笑意不减。 “没良心,他要不是这样的个性,能被你拿捏?”宁杉把头靠近肚子,侧耳细听。 “我可没那本事”,妙锦将手拄在榻上,亮出肚子。 宁杉在肚子上听了会儿,有些失望地抬起头,“你说他是不是睡着了?” 采琪往妙锦的后面塞了两个抱枕,扶妙锦靠着软榻坐得舒服些。 晚上饭后,朱棣拿起本书来读,妙锦走过去一看,是《齐民要术》。 “以为你在看儒家经典或者史书”,妙锦在他身边坐下。 “世间的学问不止儒家经典”,他摸着她的肚子,温情脉脉,“有没有踢你?” 妙锦摇摇头,“让宁杉去南昌,把朱权的宝钞都换成股份”。 “这些事你看着办便好”,他继续读书。 “朱权想把食禄涨上去”,妙锦轻轻靠着他的背。 “这样的事,他没说,你全当不知道,不能靠猜的”,他摸摸她的脸。 一听就知道没戏,妙锦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 数日后,武定侯郭英病逝。 朱棣亲自到郭府吊唁,并下旨追赠郭英为营国公,定谥号为“威襄”。 回宫的路上,把坐骑交给侍卫,在长安街上信步而走。 正留意寻找云英书店时,一个青衫女子翩然而至,撞进他的眼里,是灵菲。 “你怎么在这儿?”灵菲似水双眸格外闪亮。 “随便转转”,没想到与灵菲不期而遇,真巧,“你怎么跑出来?” “我娘总是说个不停,再不出来,我的耳朵都要出问题了”,灵菲的衣袂随风飞舞,飘飘欲仙,暗香拂面。 朱棣忽而想起《洛神赋》中的一句话,“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在朱棣就藩同一年,灵菲出生于北平。 他二十岁就藩,当时已有二女一子,自然把心腹张玉的小女儿当成晚辈。 不知何时,灵菲长成大姑娘了。 时间过得真快。 这个傻丫头,还要嫁给她。 嫁给他,有什么好?!他先有皇后,后来纳了惠妃妙清,现在又有了妙锦。 灵菲纵使再好,他恐怕也无福消受了。 他得对妙锦负责,他已经负了皇后,耽误了妙清一辈子,不能再负妙锦。 妙清本是母后身边的宫女,对他芳心暗许。 母妃之命,他不得不听,当时他对妙云情有独钟,不可能移情于妙清。 他不希望,灵菲是下一个妙清,在深宫中日复一日空等,消耗掉所有的青春活力和勃勃生机。 她本应有人疼爱,有更好的夫婿,有人相伴终生……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给不了,他已经许诺给了妙锦,海誓山盟,不可更改。 灵菲停下来,站在他面前,定定地望着他,英俊倜傥,眉峰如剑,坚毅冷峻,周身散发着低调的锋芒,无一处不令心动,她要嫁给他,就算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她伸出纤纤玉指,欲轻触他的脸庞,眨眼间,被他握于胸前,随即松开,“回家吧”。 他飞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她的心大力地跳着,在原地痴痴地凝望,如望夫石般,毅然决然,痴心不改。 妙锦从梦中惊醒,差夏心去看朱棣是否回宫了。 夏心提回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云石酒楼的麻婆豆腐和红烧鲑鱼,全是妙锦爱吃的。 自从怀孕,他每次出宫都会带几样好吃的,让妙锦解馋。 第134章 孤家寡人 郭芸兮想去北平找世子,不管世子能否被册立为太子,她都是要嫁给世子的。 见不到妙锦,她只有向朱有炖求助。 而身在北平的世子也对她思念正浓,派人捎信到京师,请张辅护送郭芸兮回北平。 朱有炖正好顺水推舟。 “竖子倒是重情重义”,朱棣听说后骂了一句,没有再说其他,有炖当他是默许了,把此事告知张辅。 张辅没等皇上下旨,直接请命。 有炖冷眼瞧着,更加确信,张辅是站在世子一边的。 他接下来要试探的目标是成国公朱能。 朱能老成持重,不是那么容易找突破口。 暗卫是一个秘密的存在,有炖更是秘密中的秘密。 虽然朱能知道暗卫的存在,但是他肯定想不到堂堂周王世子进了暗卫。 不想浪费唇舌解释,只能以周王世子的身份结交。 打入陌生圈层的最好方式,是用钱开路。 大把的银子砸下去,总能辟出一条道来,大不了银子花完了,再去妙锦那儿骗,认识富婆就这点儿好处,只要骗术高超,不愁没银子花。 朱能与张玉同为朱棣起兵靖难前最为倚重的左右手,勇猛善战,深受朱棣的信任,得到他的支持是太子之位争夺战中最重要的加分项之一,在朱棣面前的影响力直逼道衍。 他比朱棣小十岁,比张玉的长子张辅大五岁,比朱高煦大十岁。 在靖难之役中并肩作战四年,朱能对朱高煦的作战能力、品性算得上一清二楚,再加上对朱棣无可置疑的忠诚度,他对朱高煦的评价可能是最客观的。 为了找到合适的突破口,有炖颇费了一番心思。 论靖难功时,朱能被封为成国公。 朱能为人低调,不喜应酬,没有妾室,每天的生活两点一线,往返于皇宫和成国公府之间,单调乏味,对唯一的儿子朱勇约束甚严。 看上去无欲则刚,让人无法下嘴。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有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目的不纯的苍蝇,嗡嗡了半天,收效甚微。 硬着头皮上门拜访,遭到婉拒。 实在不行,只能在上下班途中制造点儿机会,街头巧遇总可以吧。 但是在大街上说话,肯定是不方便的。 有些事儿还是私下探讨为妙。 在锲而不舍的试探后,朱有炖的努力没打动朱能,却感动了上天,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在下朝后从天而降。 朱有炖举着特别定制的大型油纸伞,殷勤地守在宫门口,朱能一出现立马迎了上去。 作为藩王世子留在京师的,只有朱有炖,今上特许他不必每日上朝。 朱能笑着行礼,“多谢了”。 对于周王世子的刻意接近,朱能当然早已觉察,之所以拒之于门外,是想弄清朱有炖代表谁而来,是今上,还是世子,或者是朱高煦,还有可能是皇贵妃。 “成国公客气了,有炖能否搭个顺风车?”朱有炖问道。 朱能做了个请的姿势。 朱有炖收起雨伞,钻进马车,里面很宽敞。 马车缓缓启动,朱能拿起一块干布巾递给朱有炖,“世子爷有话要说?” “有炖对国公爷仰慕已久”,朱有炖笑得很真诚,“想请国公爷去王府小聚”。 结交是真,打探朱能在立太子一事上的倾向性也是真。 朱能沉吟不语。 周王世子能留在京师,离不开今上的看重。 当然,看重之中还夹带着丝防备。 被今上扣在京师,还屡受嘉奖,甚至和皇贵妃走得很近,朱有炖做的每一桩事,都让人看不透。 朱能是武将,对大才子心中的弯弯绕绕不感兴趣。 龙有逆鳞,朱能不想和朱有炖走得太近。 “关于皇长孙的骑射功夫,有炖想向国公爷指教”,朱有炖笑了笑,解释道。 教授皇长孙是今上留朱有炖在京师的公开理由。 朱有炖把皇长孙的教育之事搬出来,让朱能难以拒绝。 而皇长孙的教育问题又与册立太子之事密切相关。 册立谁为太子,这个话题过于敏感。 “世子爷有所不知,家母最近身体不适,改日再去登门拜访”,朱能面露为难之色,继而陷入思考,“皇长孙的骑射课程,容我仔细思量后写下来交给世子爷”。 “国公爷觉得设立一支幼军如何?”朱有炖早料到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问道。 “幼军?”朱能神色微变。 如果成立一支幼军陪皇长孙练习骑射,无异于变相地宣布册立世子为太子。 这是今上的意思?还是朱有炖一个人的想法? 周王世子还真是敢想敢说。 他难道不怕朱高煦跟他翻脸? 朱能轻咳两声,“这个容微臣仔细想想”。 关于立太子一事,有必要跟陛下谈一次了。 他和朱高煦虽有战友情,但太子人选考校的是文治武功,朱能虽懂兵事,却不懂政务,他自认为对此事没有发言权,理应由陛下作主。 他一心忠于陛下,无论陛下做出任何决定,他都义无反顾地支持。 但是,圣意下达之前,他不想做无端猜测。 火候到了,朱有炖不想苦苦相逼,找了个借口中途下车。 朱能拒绝表态,也算是一种态度,可以向四伯交差了。 车外大雨滂沱,天空阴沉沉地,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实际上相隔何止千万里?朱有炖走得很慢很慢,任由雨水飘入伞内,打湿了衣服。 他不想卷入这些争斗,但是又不能不管妙锦。 他这个小人物,想护妙锦周全,何其艰难。 有时候,他真希望,妙锦肚子里的是位公主。 但御医的诊断不可能出错。 如果妙锦真地生下公主,首先经受不住打击的就是四伯。 更何况,他不仅要保护妙锦,还要…… 皇祖父的身影他在脑中时时闪现,他不能有负重托。 支脉护卫江山,取而代之…… 他其实对江山没有想法。 但是建文帝不信,四伯也不信,以后的太子也很难相信…… 无论谁登上大位,他都是被提防的那个…… 何德何能?! 他注定是孤家寡人,不止朱能不想与他结交,朝中恐怕无人想和周王世子走得太近,愿真心和他结交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宁王朱权既疯且傻。 外加一个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妙锦。 还有云英,她怎么样了? 第135章 琴音疗伤 不知道是有所悟,还是受高人指点,徐妙欣放弃在京师四处奔走,返回了代王封地大同。 数日后,朱棣再次下旨召朱桂回京。 朱桂这次没有抗命,接到圣旨立时动身,丝毫没敢耽搁,但是朱棣不想见他了,派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中途传旨,令代王速回封地,同时削夺其三护卫。 盛庸为保护家人,选择自尽。 周王世子朱有炖上书指控李景隆包藏祸心,被朱棣扣下,留中不发。 张辅返回京师,帮世子妃带给妙锦一份礼物,是在庆寿寺求的上上签。 郭芸兮回到北平,勾走了世子的心,世子妃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妙锦对世子妃的生活爱莫能助。 所有文臣都整齐划一,态度鲜明地支持立世子为太子。 这个调查结果令朱棣不悦。 文臣在态度坚决跟他谈条件,要求册立世子,否则不好好合作。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哪由得你们跟朕谈条件?! 尤其是那个解缙,仗着朕的赏识,上窜下跳,活跃得很!想把他的意志强加在朕身上,岂有此理! 对于朱棣的郁闷,妙锦了解一些。 他不希望世子朱高炽是下一个建文帝,文弱有余,武力不足,守不住江山。 政务处理可以交托文臣,但是抵御外敌入侵、维护国家安全等兵家大事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一个不知兵事的储君,让人如何放心?! 马背上得天下,不能马背上治天下,国家治理,需要文臣团队。 一个像朱有炖那样文武双全的皇子,是朱棣梦寐以求的,他摸着妙锦的肚子,“儿啊,你一定得健健康康的,你快点儿出生吧,帮父皇解决一个大难题。” “也许,解缙他们并非贪图权势,而是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世子身上了”,妙锦劝解道。 “什么理想?”朱棣情绪激动地反问道,“像建文帝那样恢复古制吗?” “富国强兵”,妙锦轻抚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实现这个理想,需要文臣辅佐。” “或许, 在某些文臣的心里,只有儒家正统,包括解缙”,朱棣把手臂交叠,枕在上面,“世间的学问并非只有儒学,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别的不说,兵法、医术、耕种、纺织皆是学问,道衍大师正是通儒、道、佛诸家之学,方能看透事情的内在,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朱棣贴近妙锦的肚子,“也许,应该把世间所有的学问都编撰到一起,让我儿开开眼界”。 当初皇后让妙锦当皇孙师,是想为世子增加胜算,可是,不知为何,妙锦的脑中忽地闪过皇长孙稚嫩的小脸,酷似…… 关乎皇位继承,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妙锦的心中一片茫然。 人生在世,事与愿违的事很多,肚里的这个娃,不一定多优秀,说不定比他的哥哥们逊色很多。 她对这个娃的期待只有健康、平安,至于天赋,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朱棣的乐观毫无根据,很盲目。 立太子一事不能日复一日无限期的拖延下去,由于尚未册立太子,所有的皇子皇女都尚未册封。 “世子是先帝册封的世子,不试试怎么知道世子当不好太子?”妙锦不想让肚里的娃承担太多期望。 “事关国本,岂能儿戏?”朱棣摸着妙锦的肚子,声音很轻。 “不能让群臣长时间关注这件事而忽略其他更重要的事”,妙锦低头亲他的唇,“先实现你的理想,至于合适的太子人选,也许时间会给出答案”。 他闭上眼,本能地回应她的亲吻,“再等等,等这个娃生了再说”。 朱有炖内心孤独,能聊解他心中苦闷的人,比如妙锦,比如朱权,都不能在他身边,他蓦地想起了云英,此女聪慧,和她在一起,颇为有趣,可是她在小王叔身边。 每当此时,只有弹琴写剧本,一曲又一曲,他的琴艺已练得出神入化,或许仅次于他的师父朱权。 他天赋出众,可是绝大部分时间,处于闲置状态。 他与四伯的约定,还不能奏效,得等了妙锦生了方能付诸实施。 他若参与政事,必然要带上妙锦,没有妙锦充当中间纽带,他宁可终日沉迷戏曲。 妙锦情绪低迷,心思沉重,难见笑容,朱棣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见效,不经意间想起了以前在宁王府听朱权弹琴的情形。 御医说,音律能调养身心。 有炖颇善此道,听宣入宫。 抱着一架古琴,仙风道骨,清新飘逸。 恍惚间,妙锦误以为他是朱权,“你怎么……” 走近了才发现是有炖。 有炖心中一动,怪不得十七叔心中意难平,原来妙锦曾在某一刻对他动心,至今余波微漾。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在愁什么?”有炖坐在廊子里,随意拨弄着琴弦。 “如果事情发现有些不对,你会怎么做?”浅浅淡淡、丝丝缕缕的音乐缓缓流入心里,莫名熨帖,如同徜徉在山中清泉,无忧无虑,自在惬意,心为之放松。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想那么多干嘛?”有炖痞痞一笑,如水的点漆眸子,释放着丝般缠绵情意,“很多事儿是不能较真的,徒增烦恼而已,人得学会自己哄自己,得过且过,且行且珍惜,于事无补的忧愁,想再多也是杞人忧天”。 “你是怎么哄自己的?”一阵烦闷从心头拂过,妙锦急躁的问道,“怎么不弹了?” 有炖的手指轻触琴弦,妙锦斜倚在榻上,悦耳的曲子响起,如清风拂面,轻盈纯净,令人沉醉。 妙锦拉起薄毯盖在身上,缓缓阖上双眼,“别停下来,继续弹”。 最近睡眠不佳,正好可以补个觉。 一觉睡到晚间,朱棣回来时,有炖已走,妙锦睡得很香很沉。 眉宇轻蹙,朱棣忍不住轻叹一声,在妙锦身边坐下来,大手覆在她圆圆鼓鼓的肚子上。 妙锦天资聪颖,有多聪明,就有多敏感,究竟是何事搅得她心神不安?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本以为有炖能问出缘由,察觉出些许端倪,没想到也是无功而返。 第136章 寻找替身 有炖回到京师周王府,饮了两杯梅子酒,朦胧醉意间,妙锦的身影在眼前晃啊晃,晃得他胆颤心惊。 “闭上眼,世界就与我无关”,有炖强制自己合上双眼。 神志恍恍惚惚,犹似一个美丽倩影,悠悠荡荡,欲语还休,他不觉跟了上去。 飘飘然伸出一只玉手,柔嫩细滑,拉他入房,将门轻掩。 如影随影,附在他身边,解开发髻,如鸦秀发瀑布般垂落,垂眸扎入他怀间,遮住脸颊。 许是梅子酒的催动,他的心放松了警惕,双手揽上柔软的腰,任其依靠。 鼻端暗香袭来,丝丝缕缕,萦绕不散,令人心醉神迷。 春风吹拂,情愫暗生,如月夜下莲花池中的脉脉春水,曲折延绵,流入他的心间,润泽万里,安抚着神魂的每个末梢。 皓腕勾住他的脖颈,迟疑着送上花瓣样的唇,水润欲滴,娇艳诱人。 情不自禁,低头啄吻,轻启贝齿,缠绵销魂。 欲望如潮水,汹涌而来,一浪高过一浪,将他吞没。 云雨正欢,抚落发丝,露出美到极致的芙蓉面,秀眸中情念浓烈,樱唇微张。 妙锦! 妙锦! 他一路攻城掠地,霸道专横地将她占为己有。 云住雨歇,方知是梦,孤独更甚。 帘外淫雨霏霏,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闭目躺在床上,不禁回味起梦中的欢爱,妙锦美妙的身子…… 真令人垂涎不已。 他起身去冲凉水澡。 情难自抑,这样下去不行,得把云英找回来。 气血正盛的年纪,谁会相信他能禁欲? 若不想惹人猜疑,必须提前搞出些风流韵事,当作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万一不小心露了痕迹,总得有个说辞。 妙锦的情绪状态时好时坏,把有炖的琴音当成了一味解药。 她到底为何烦忧?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 中秋过后,天气渐凉。 一场秋雨一场寒,妙锦看着窗外密密斜织着的雨线,心中暗自庆幸,终于把炎热的夏天熬过去了。 一场春梦过后,有炖在妙锦面前多了几分不自在。 几次想开口提云英的事,最终又咽了下去,小王叔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妙玉那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只知道争强好胜,哪里懂得小王叔心中的苦?不能跟小王叔抢人。 文臣越是催促早立太子,朱棣心中越是犹豫,他不想被别人裹挟,他需要一整套系统的施政理论和思路,不仅限于儒学,还包括各门杂学,道衍大师年事已高,最合适的能担当这个重任的还是非有炖莫属。 如果老大像有炖这样能干,他何至于和文臣如此僵持不下? 除了比有炖大一岁以外,简直处处都比不上有炖,或许,在解缙那帮文臣眼里,老大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听话,而这恰恰是为人君者的大忌。 不能乾纲独断,被人牵着鼻子走,还算是名副其实的君主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期待朝堂上出现很多不同的声音,而不是铁板一块地成为一个与皇权相对的利益集团。 “我愿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他开始期待明年的会试。 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脚步不听使唤地来到云英书店,有炖在门口驻足抬头望。 如果不是再次被四伯召进宫中委以重任,他几乎放弃了对云英的念想。 经常面对妙锦,不仅需要勇气,还得心中装着一个人,四伯和妙锦都是聪明人,要过他们那一关,现成的人选只有云英。 云英虽然只有九岁,却天赋异禀,妥妥的女神童,又和有炖渊源极深,不仅曾因有炖一时戏言被选入周王府,还被有炖带在身边教过文章,而且云英的父亲自尽前留下遗书托孤。 朱有炖绝不能被心头的那一丝欲念毁掉,不管日后如何,先把云英借出来再说。 相处短短数月,想必小王叔不会对云英难以割舍。 不知如何面对小王叔,有炖只是派了心腹侍卫去安王府,他在云英书店旁边的茶馆等。 名义上是暂借,如果借了不还,料想小王叔也不会计较。 安王府的伙食真不错,云英的身材拔高效果明显,比同龄的女孩子个儿高,远远看去十二三岁的模样。 亭亭玉立,天香入骨,嫣然一笑,风味人间没。 妙锦见到云英,忍不住惊呼道:“有炖,你怎么跟阿楹抢?” 朱有炖嘿然一笑,心中暗道:你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都是你害的。 “要不我帮你选几个宫女,你让云英回阿楹那儿?”妙锦担心阿楹没人陪。 “云英,想不想回去?”有炖笑得云淡风轻。 “奴婢想在世子爷身边服侍”,云英答得不卑不亢。 有炖微一耸眉,向妙锦坏坏一笑,眼中尽是得瑟之意。 “你比阿楹大”,妙锦仍不死心,希望有炖孔融让梨。 有炖却在关心另一件事,调侃道:“皇贵妃打算赏赐几个宫女?” 不怕贪多嚼不烂,妙锦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示意雪见去领宫女过来。 宠妃宫里能挑出好看的宫女才怪,都得防着身边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有炖没指望见到绝色,随意挑了两个最面嫩的,出宫后立时打发护卫送去安王府。 数日后,有炖请旨册封身边一名大宫女为侧妃,白天红袖添香,晚上婉转承欢。 云英被当成了书童。 据说,京师周王府世子爷的书房,只有世子和云英能进。 接连数月,皇长孙的每月杂学考核均为优,朱棣对有炖赞许有加,龙颜大悦,又赏赐了三名宫女。 说实话,还是四伯有眼光,懂有炖的心,那小身段从上到下无不透露着风情。 有炖兴致所至,诗兴大发,接连创作了几首情诗。 “润逼仙桃红自舞,醉酣人柳绿犹眠”。 “婷婷谁伴度春宵,点染疏枝浅色娇。” “一段柔情百媚生,妒他流水去无声。” “想不到有炖还是个多情的人”,对大侄子拉拢见效,朱棣很高兴,不无炫耀地对妙锦说着。 好色之徒,登徒浪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妙锦暗自骂道,幸亏朱棣不是那样的滥情之人。 纵情声色,私生活混乱,要不是朱棣帮忙说好话,妙锦差点儿将朱有炖从好朋友名单中除掉。 第137章 诞下皇子 设下重重保护,生活转为可控状态,朱有炖不再担心被人看透心中所想,潜心琢磨四伯交托的差事。 只是妙锦不再给他好脸色,让他的心苦涩不已。 为了避免见到朱有炖那张惹人生厌的脸,妙锦尽量调整心绪,将听曲需求降到不能再降。 时间飞逝如电,转眼到了妙锦的预产期。 产婆、奶妈、女医都已提前住到长乐宫,准备迎接小生命的到来。 皇后亲自过问备产情况,白天每个时辰差人过来一次。 当着朱棣和妙锦的面,皇后对御医训话,所有御医必须全天十二个时辰随时待命,所有产妇可能用到的药材御药房必须备齐,懈怠者立斩无赦。 妙锦头一次见识到长姐威风凛凛、杀伐决断的样子,为之震撼不已。 妙云对朱棣和妙锦的唯一所求,只有长子的太子之位,她绝不允许,后宫任何魑魅魍魉的存在。 妙锦阵痛刚一开始,采琪就差人去请皇上和皇后。 有炖也被请进宫,他很困惑,不知道该弹什么曲子助产。 幸亏妙锦对他这张贪财好色的脸已心生厌倦,压根儿没提出听曲要求。 再多的准备和守卫,也难以减轻妙锦身体的痛楚。 起初,她还顾及颜面,强忍着不痛呼出声。 可是,疼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剧烈,她再也忍受不住,喊出声来。 准备得过于充分,屋内空间有限,接生助产人员太多,空气污浊,妙锦痛得难以呼吸,快要被憋死了,“开窗户”。 十一月,大冬天,寒风肆虐,怎可开窗? 对于产妇的要求,无人敢擅自满足,只得狂奔出屋,请示皇上。 问题是皇上和皇后都不懂医术,只得问御医。 太医院院使汗如雨下,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他虽是太医院最大的官,却并非产科专家。 有炖上前献计,产房内只留下产婆和精通医术的女卫,无关人等一律退出,打开一扇小窗,挂上棉布帘,控制进风量。 御医附和道,只能如此了。 呼吸到新鲜空气后,妙锦的体内重新焕发出生机,挺过一波又一波疼痛。 “使劲儿,使劲儿啊,娘娘”。 老娘都快疼死了,还使劲儿! 妙锦抓紧床护栏,猛然向下用力,疼得撕心裂肺。 “露头了,露头了”,产婆高声喊道。 排山倒海的疼痛,如汹涌的浪头将妙锦湮灭,喘不过气来,“开窗户”,她的声音虚弱极了。 秋心将棉帘子掀开一条缝。 采琪把参片塞入妙锦口中。 “娘娘,使劲儿啊,不能停啊”,产婆像是急哭了。 太脆弱了! 老娘有的是劲儿。 脆弱的不只是产婆,还有朱棣,他噌地站起身,“妙锦,妙锦,夫君在外面呢,你别停,接着使劲儿,妙锦别怕,夫君陪着你呢”。 有炖努力克制心中的慌,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妙锦咬牙使出洪荒之力,身体如布帛被猛然撕裂,元气大伤,渐失锁缚之力,神识趁机溜出。 婴儿的哭声骤然响起。 众人全松了一口气。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皇贵妃生了位小皇子”。 “赏”,朱棣激动得声音有些变调。 生产时疼晕过去,是一种常见现象,妙锦虽气息微弱,脉象还算正常。 朱棣相信御医的诊断,坐在床边,在苍白的胖脸上亲了又亲,把娘子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点点擦干。 他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妙锦身边,让人把奏疏搬过来。 有炖陪着皇后去看孩子,七斤多,不瘦不胖,属于中等,闭着眼睛,皮肤皱巴巴的,远没有他两个女儿刚生下来时好看,却有一种莫名其妙想要亲近的感觉。 这个小家伙,四伯会不会舍得交给他教导? 妙锦顺利诞下皇子,五朵金花也随之解除禁足,但是仍不许进皇宫。 四皇子的降生,让整个皇宫都喜气洋洋,朱棣下旨大赦天下。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朱棣在耳畔不停地絮叨,被张牙舞爪袭来的疯狂疼痛耗尽体力,妙锦累得只想睡,再多睡一会儿。 直到听见孩子的哭声,她才悠悠睁开眼,浑身无力。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朱棣那胡子拉碴的脸,憔悴的眼眸瞬间绽放光彩,喜出望外地欢声道:“醒了,妙锦,你把夫君吓坏了,娘子”,他紧紧握着妙锦绵软无力的手,在她额头上亲了又亲,“你不知道你有多棒,你不知道咱们的孩子有多好”。 朱棣抱着妙锦靠床坐好,在背后塞入两个抱枕,端起床边几案上的药碗,“来,娘子,把参汤喝了”。 妙锦一口气喝完,胃里暖暖地,声音嘶哑地问道:“孩子呢?” 奶妈闻声把襁褓抱来,朱棣揣了十二万分小心地把孩子接过来,妙锦凑近细看,皮肤又红又皱,可真丑! 虽然丑,却怎么也看不够。 小脸胖乎乎地,眼睑肿肿地,小嘴巴蠕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只饿肚子的小兽。 “这小子嗓门可大了,这会儿可能是累了”,朱棣满脸骄傲。 采琪端来碗黏黏糊糊的温热小米粥,奶妈抱走孩子,朱棣盛了一勺,放到妙锦嘴边。 两碗小米粥下肚,妙锦本想抱抱孩子,却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见妙锦脱离危险,朱棣才去乾清宫上班。 妙锦昏睡了两天,他一直衣不解带地陪在身边,在昭仁殿休息室小憩片刻,便赶紧去处理积攒的政务。 根据有炖的建议,妙锦再次醒来,吃饱饭有了些力气,便把小家伙抱到怀里,解开衣襟,给他喂初乳。 一碰到小家伙软软的身子,妙锦的心暖得像是要化开了,忍不住去亲他秃秃的额头。 小家伙挨挨蹭蹭地一触到妈妈的肌肤,便对食物来源本能地反应,用柔软嫩嫩的牙床卖力地吮吸。 看着这圆圆的小脑瓜贴在身上,锲而不舍的埋头努力,妙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居然当妈妈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家伙终于喝到了初乳,不停吞咽着,小小的手指透明粉红,攥成拳头挥舞着,像是在防范有人跟他抢食。 第138章 支脉护卫江山 小家伙吃饱了就睡,嘴巴一动,噗出了个泡泡,妙锦定定的看着怀中的小家伙,不由得在心中感叹,生命真是神奇! 朱棣每天回来后,要先去婴儿房入迷地盯着小家伙看会儿才吃饭。 妙锦则抓紧一切时间调养身体,她想早点儿出宫后去梅园看看,力争出了满月就去。 见妙锦脸色略微好转,朱棣动情地倾身过去,将她拥入怀间,怜惜地低语,“娘子要多休息”。 “我不想总睡觉,我要陪着你,陪着娃”,除了吃就是睡的孕期生活她早过腻了,以后她要大展拳脚了,“夫君,让有炖过来上课好不好?” 朱棣轻抚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快化成了水,“好”。 依偎在他怀里,她觉得生活总算步入了正轨。 守着孩子和丈夫,有一份喜欢的活计,好像一切都恰到好处。 这么长时间忍得难捱,终于可以撩一下,他不住地亲她脸颊。 情意绵绵的眸子水汪汪地,恰似一江春水,盈盈荡漾,无声邀约。 噙住娇润欲滴的唇瓣,辗转吮吻。 她忘我地回应着,似坠入迷雾里,渐深渐远。 万千相思皆化成难舍难分的缠绵悱恻。 在有炖给妙锦上课之前,朱棣有话要说,让宫人请妙锦到昭仁殿。 昭仁殿书房内,只有朱棣、妙锦和有炖三人。 “有炖,这是在乾清宫侧殿,不是在长乐宫,也不是在梅园,说话不可随意,是君臣之间的对话,想好了再答”,朱棣正色道。 “有炖知晓了”,有炖郑重行君臣之礼。 妙锦不太习惯这种氛围,却认为朱棣说得没错,公私之间总得有个界限。 “先帝去世前有没有给你留下遗诏?”这个问题盘旋在朱棣心中已久,今天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问出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没有”,有炖毫不犹豫地作答。 “当真没有?”朱棣不信。 作为被先帝最寄予厚望的支脉,要想在主脉势弱时取而代之,没有先帝旨意,如何实现皇位的顺利衔接? 对于这一点,他深有感触。 他率兵进京的当夜,朝中四百多文臣逃匿,不知所踪。 刘伯温先生之子刘璟宁死不肯承认他。 驸马都尉梅殷至今仍怨怨艾艾。 还有妙锦的长兄徐辉祖,仍住在徐家祠堂,不肯接受燕王已登基为帝的现实。 “当真,祖父只是让有炖顺时借势,在四伯和建文帝之间自行选择”,有炖的面色沉静如水。 “没让你夺取皇位?”朱棣不敢置信地追问道,按照这种说法,父皇对自己的起兵之举早有预料,却没有出手削弱他的实力,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是默许?还有纵容。 他的心骤然一紧,而后一股暖流缓缓淌过,父皇!父皇是看重他的。 “护卫江山,不一定是继承皇位”,有炖的脸看起来无欲无求,妙锦恍然迷惑,这样一个谪仙般超凡脱俗之人会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好色吗? “你的选择是?”朱棣已然清楚答案,只是再确认一下。 “在云南时,建文帝曾派人行刺,若非四伯派女卫过去,有炖或许早就成了刀下鬼”。 “他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朱棣气愤道。 “那你还救他?”妙锦忍不住出声。 “祖父有旨意,有炖不敢不从”。 “对于支脉护卫江山,先帝可曾说过什么?”朱棣想效法父皇,当决定册立老大为太子那天起,他便有了这样的想法。 “主脉嫡长子继承,支脉择优培养”,有炖回答。 朱棣点点头,沉吟片刻,问道:“对于册立太子,你怎么看?” “世子的综合实力超过二皇子”,有炖直言不讳。 “他连走路都费劲”,提起世子,朱棣就一脸忧色。 “皇长孙出类拔萃”,对于朱瞻基的天赋,身为师父,有炖绝对有发言权。 “支脉选谁?老二还是老三?”朱棣继续发问。 “也许是皇长孙,也许是二皇子,还有可能是四皇子”,有炖直接将朱高燧排除在外。 “皇长孙?!”朱棣脸色一沉。 “世子最爱的是郭芸兮”,有炖留意到世子的内宅,可见对这个问题思忖已久。 “竖子敢有这样的心思”,朱棣怒骂一声。 百年之后,朱高炽就算想易储,朱棣也鞭长莫及了。 朱棣喝了口温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为防江山被侵夺,两位继承人同时培养,不失为一种思路。 “老二打小不爱读书,是没办法改变了”,朱棣注视着有炖,动情地说道,“四伯把四皇子和皇长孙都交托给你,把你浑身的本事全都教给他们”。 “有炖遵旨”,这份交托太重,须以最正式的君臣之礼承接,有炖一丝不苟地行礼。 一种被决定命运的感觉在心中蓦然升腾,妙锦感觉沉重无比。 册立世子为太子,朱棣的决定多多少少有被动的成分,但是四皇子和皇长孙却是他主动选择,他要给他们最好的教育,最隆重的恩宠,让他们有能力肩负江山重任。 谈话结束,妙锦径直回了长乐宫,正式上课从明天开始。 有炖不能以外臣身份随意出入后宫,否则很可能会被督察院御史按上祸乱宫闱的罪名,所以在妙锦坐月子期间,课程一周一次,共上三次。 孩子满月后,在梅园上课,重要课程,朱棣会亲自参加。 有炖既是皇子师、皇孙师,也在事实上兼任帝师。 妙锦起桥梁沟通的作用,同时也有监督的意味在,对有炖所讲的知识融会贯通,随时说给朱棣听。 有炖想糊弄差事是不可能的,妙锦对儿子的教育问题绝不会有丝毫懈怠。 回到长乐宫,妙锦还在对有炖今天说的话反复咀嚼。 有炖的回答看起来滴水不漏,细细想来,却不乏漏洞。 先帝对建文帝的削藩之举不会猜不到,若已经料到,怎会没准备一点儿保护措施给有炖? 那么,先帝留下来的保护措施是什么呢? 妙锦百思不得其解。 有炖这人向来滑头,心眼太多,他肯定藏有后招。 他不会仅凭朱棣几句推心置腹地话交出全部老底,以他的性子,定要时时刻刻牢牢掌握主动权,断然不肯让别人了解自己的全部底细。 犹抱琵琶半遮面,遮遮掩掩,妙锦很好奇,他千方百计藏的是什么? 第139章 投石问路 朱棣对有炖的那套说辞似乎没有怀疑,一回来就去婴儿房盯着小家伙红扑扑的小脸看个没完。 小东西睡得东倒西歪,压根儿不理会他爹急于想和他沟通的强烈愿望。 妙锦黏在他身边,伸手去碰小家伙皱的红耳朵,被他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忙缩回手。 “让他多睡会儿”,他拉起娘子,走到廊子里才出声说话。 妙锦咂咂嘴,你儿子除了吃奶睡觉会干别的吗? 对于一个除了吃就是睡的小娃娃,把他弄醒了玩会儿怎么了? 话说这个小家伙,还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回到书房,他提笔在空白纸上写下一个字。 “爔?”妙锦不解地读出声。 “朱高爔,如何?”朱棣揽着娘子的腰身,轻轻问道。 “好啊”,妙锦随口一答,虽然不知这个字有何妙处,但想来应意义非凡,其实,她原想给小家伙先起个小名,转念一想没必要弄两个名字,于是干脆放弃了。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也就是说,妙锦有任何迷惑,都可以求教于有炖。 关于立太子之事,妙锦脑中的确有很多疑问,需要人指点。 授课地点选在西厢房,以妙锦的提问开始。 “为什么说世子的综合实力超过二皇子?” “我们把世子的优势逐个分析一下,第一项,世子是嫡长子,又是先帝册封的世子,立嫡以长的传统礼法不得不考虑,有疑问吗?”有炖认真回答。 “没有”,妙锦摇头道。 “第二项,靖难期间,世子坚守北平的功劳,有无疑问?”有炖接着问。 “也没有”,妙锦仍是摇头。 “第三项,皇长孙天赋异禀”,有炖以探寻的目光瞅向妙锦。 妙锦笑着摇头,皇长孙确实聪明。 “第四项,文臣的支持”,有炖放慢语速。 “这个不懂”,妙锦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事实而已”,有炖似乎不想探究背后的原因。 “文臣为什么全都支持世子?”妙锦问得更明确一些。 “也不是全部,有保持中立的”,有炖道。 “谁?”妙锦追问道。 “杨荣、胡广、金幼孜都没明确表态”,有炖回答。 “他们怎么说?”妙锦道。 “由圣上做主”,有炖道。 “大多数文臣为什么支持世子?”这是妙锦最困惑的地方。 “这是另一个问题,我需要花时间思考、准备”,有炖捏了下鼻梁,似乎根本不想回答。 朱高煦信息闭塞,行动迟缓,几天后才唆使他的支持团队上书请立二皇子,为时已晚。 奇怪的是,朱棣收到奏书后不置可否,未明确表态。 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不早早颁布诏书呢?难道仍有变数? 朱棣把兵部尚书金忠叫来,询问他的意见。 金忠是道衍推荐的,乃朱棣起兵靖难的得力谋士,深得朱棣信任。 金忠力挺世子,并且列举了历史上废长立幼血淋淋的教训,皇子明争暗斗,手足相残,政局不稳,甚至长期动荡。 没有哪个父亲想见到儿子之间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朱棣无法反驳金忠,但仍在犹豫不决。 大才子解缙高调接过接力棒,直言不讳地劝谏道:“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 朱棣不为所动。 解缙急中生智,“好圣孙”。 朱棣深受触动,不由得点点头。 眼见事情有了重大进展,解缙的内心激动万分,决定再接再厉,继续施展聪明才智,促使陛下迈出关键一步。 对于朱棣的这番神操作,妙锦看不懂,也没有细问,担心显得自己太弱智,遭夫君嫌弃。 但是,在朱有炖面前,妙锦是没有这些心理负担的,毫无顾忌地问了出来,“今上这是做什么?”声音极低极低,怕被人偷听了去。 问之前,妙锦屏退了所有女卫。 朱有炖促狭一笑,“你都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 “卖什么关子?”妙锦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投石问路”,朱有炖悠悠然开口道。 换言之,朱棣希望把一切都摊到桌面上来谈,而不是暗箱操作。 妙锦似有所悟。 驭臣之道,妙锦不懂,但是对于店铺的管理,她还有些心得。 这是阳谋,这是规则。 每个人都做出选择,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人的一生,无非就是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选择。 “你猜,今上何时下旨?”妙锦清澈的眸中闪着好奇的光芒。 “满月之后”,有炖慢条斯理地回答,似笑非笑。 这种洞悉一切的神态,丝毫不知收敛,早晚得惹祸上身。 妙锦正要温馨提示,响亮的啼哭声突然传来,朱高爔小宝宝醒了。 当娘的一听到哭声,心就立即飞到了孩子身边。 朱有炖理解,主动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去看看?” 妙锦如获大释,立即飞奔出屋,令朱有炖叹为观止。 饱餐后的朱高爔,小脸胖嘟嘟地,红光满面,有些犯困似地半迷糊着眼,一副对人爱搭不理的样子。 朱有炖伸手摸摸小屁股,朱高爔嫌弃地扭了扭身子。 惹得朱有炖爽朗大笑。 头一次见到朱有炖如此不羁的一面,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儒雅公子,看来定位有偏差,需要适时调整。 晚上,朱棣把妙锦圈在怀里,一起看儿子吐泡泡。 朱棣忍不住去亲儿子的小脸,笑道:“玉英小时候就是这样”。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那浓浓的父爱是刻到骨子里的,妙锦趁势求情道:“让玉英他们进宫吧”。 但愿玉英见到亲弟弟后,心中的敌意能减少些。 形势比人强,就算她死硬到底,也不能改变什么。 “也好”,朱棣略一迟疑便答应了,或许早等着有人求情呢。 妙锦的心又酸又涩,不满地去亲他的脸。 他揽紧了她,迷恋地注视着熟睡中的儿子,许久才回屋。 盆中的炭火噼啪作响,他捉住她的手贴在脸上,轻轻蹭着,眼中热情闪烁。 她踮起脚,主动求吻,眼神迷离。 激情碰触,春色旖旎。 屋外大片的雪花无声的飘落,整个世界很快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第140章 皇后求和 朱棣为了让娘子安心休养,最初几乎谢绝了所有亲朋好友的探视请求。 五朵金花获准进宫后,亲戚朋友方陆陆续续来探望产妇。 第一个到的,当然是阿楹。 阿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小的孩子,既激动又兴奋,一惊一乍地叫道,“他动了,他动了”。 妙锦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小嘴巴嘟嘟了两下,腔调含糊。 只是毫无意义的发声,至于高兴成这样?! 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这种情景,她见多了,几乎每天都能见到。 妙锦心中是欢喜的。 她看得出,阿楹十分喜欢这个小侄子,简直可以用爱不释手来形容。 “我能不能抱抱他”,阿楹摩拳擦掌道。 “像这样托着屁股和头”,妙锦亲自示范,唯恐有疏漏,一遍又一遍地问道,“会了吗?” 阿楹敷衍地点头,“会了”。 “真的会了?”妙锦不放心。 “真的会了”,阿楹说着像模像样地把胳膊伸出来。 “你先坐到床上”,涉及到儿子的安全问题,妙锦得把风险降到最低。 阿楹听话地坐下,双臂一动不敢动地伸着,动作僵硬。 妙锦把娃装到小被子里捆好,放到阿楹手里。 奶妈上前纠正了姿势,又讲解了一番,阿楹的姿势总算松弛了不少,但是跟娃他爹还是没法比。 阿楹正准备跟侄子好好交谈一番,孰料小嘴巴一鼓,吐了口奶出来。 奶妈忙用细软的湿布巾擦干净,又用干布巾在小脸上轻轻抹了几下。 想不到朱高爔竟然咧了咧小嘴,看上去像是在笑,活泼动人,“他笑了,他笑了”,阿楹再次高声惊呼。 “弟弟会笑了?”一个轻盈的身影快步进去,是朱智茜。 难道五朵金花都来了?妙锦有些紧张地起身,朱智茜浅笑吟吟,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姐姐们在母后那儿,我一个人偷跑过来的”。 “弟弟真好看,长得像母妃”,朱智茜赞叹道。 妙锦陪着说了会儿话,御医过来请平安脉,才出去。 “娘娘还需多注意休息”,御医道。 妙锦微微颔首,“辛苦了”。 中午,妙锦休息了一个时辰,醒后不久,皇后便带着五个女儿过来看娃。 也许是被皇后耳提面命了一番,玉英表现得无比谦恭,没了挑头闹事的,其余四姐妹也异常乖顺。 “妙锦,她们是晚辈,有不对的地方,该罚就罚,不用客气”,皇后握着妙锦的手说道。 妙锦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不敢表现得太高兴,怕遭人恨。 内心无比紧张,即使她们的态度再友好,妙锦的心也是悬着的。 只盼着她们快点儿撤。 “有时间的话,带着孩子去看看大哥”,皇后把女儿全支出去,脸上浮现忧戚之色。 “我会的”,妙锦受到感染,不由得情绪低沉。 “阿楹的婚事,你怎么想的?”皇后亲切地问道,“二十岁了,不能总拖着,帮着他把家安顿好了,离开京师就藩才能放心”。 皇后想为妙玉当说客? 妙锦不喜欢妙玉,小小的年纪,心思不纯,行事慌乱,阿楹的幸福怎可交托于她手上? 勋贵之家,像郭芸兮姐妹那样亮眼的女子不多,妙锦还在寻觅。 “我打算把妙玉接进宫,跟在我身边,一年后,如果你还没给阿楹找到合适的人,再来看妙玉修炼得如何”。 皇后要亲自带妙玉?妙锦很是意外。 “她是徐家的女儿,我不能不管”,皇后神色温和,“徐家不能散架,不能让别人看轻,妙玉喜欢阿楹”,皇后顿了顿,又说,“她生母早逝,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教导,行为举止有些欠妥,读书也少,心性不定,但是本性不坏,这一年,能教成什么样子,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妙锦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皇后心中微叹,若不是先帝和母妃把所有最好的教育资源都用上,妙锦怎会长成如今的样子?遇事不慌,有主见,有底限,心性坚定,把店铺和皇庄打理得井井有条,使朱权、有炖这两个才华横溢的人青睐有加。 先帝和母妃花尽心思培养的人,怎会舍得她嫁给别人? 也许,从一开始,妙锦便注定了要嫁给今上。 她现在已经想通了。 妙锦本就是为朱棣量身打造的,不嫁给朱棣,又能嫁给谁? 以朱棣的眼光,怎会发现不了妙锦的好? 妙锦虽是贾夫人所生,却活脱脱另一个碽妃。 举手投足间全是碽妃的影子,潜移默化之中,那如涓涓细流般的熟悉与温情、信赖与似曾相识,朱棣怎会不动心? 皇后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智茜的婚事,皇上想让她嫁给宋晟的儿子宋琥”。 “西宁侯?”妙锦努力在脑中搜索相关信息,无奈信息量太少,不足以勾勒出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 皇后点点头,“宋晟镇守甘肃多年,劳苦功高”。 “智茜愿意吗?”妙锦问道,只要郎有情妾有意,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皇后没有正面回答,“宋琥是一名虎将,挑选夫婿,最重要的还是本事和性情”。 妙锦听出来了,宋琥肯定长相不佳,智茜心里不情愿,跟父母别着劲儿呢,怪不得一个人跑过来,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有事相求。 智茜虽对妙锦一向友善,但来往并不多,谈不上有什么私交,二人的关系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那种类型。 “有时间,你劝劝她,她听你的”,皇后拿这个女儿没办法,表面上看起来性情柔顺,脾气随和,实际上很有主意,想不通的事,能死扛到底,总不能逼着他嫁给宋琥。 妙锦点头应下。 “玉英和月贵跟我保证了,以后不能再为难你,她们再犯浑的话,禁足、削减食禄、甚至不封公主,你看着惩罚,不必跟我商量。玉英的性子被我惯得不成样子,得好好调教,要不然得吃大亏”。 皇后开诚布公地说这些,看起来像是消除了心中芥蒂,让妙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妙锦心中感动,一时间不知如何表达,皇后搞定玉英和月贵,确实帮了大忙。 玉英那个张狂无忌的性子,确实只有皇后能摆平。 投桃报李,是要好好花一番心思劝说智茜接受现实,欢欢喜喜地嫁到宋家。 今上决定的事,智茜纵使再不情愿也得嫁,胳膊拧不过大腿,智茜没办法和父母抗争的。 第141章 公主的婚事 妙锦真心想帮智茜,趁着上课的时间向有炖询问宋琥的情况。 “宋琥的祖父是宋朝用,当年邵荣谋逆,据说是宋朝用向祖父高密,也有人说是宋朝用的长子宋国兴,宋琥的父亲是宋朝用的第二子宋晟,宋国兴在攻打集庆路时战死,所以是宋晟承袭父职”,有炖耐心解释道。 妙锦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宋晟有三个儿子长大成人,长子宋瑄,官至府军右卫指挥使,宋琥排行第二,宋琥还有个弟弟宋瑛,尚未成亲”,有炖喝了口热茶接着说,“三兄弟都参加了灵璧之战,宋瑄力战而死,宋琥和宋瑛归附了四伯”。 妙锦知道,府军诸卫是先帝的亲军卫所,在蓝玉案后被取消建制。 “宋瑄?”妙锦若有所思,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记得朱棣当时暴怒,“所以,以后继承爵位的应是宋琥”。 “没错”,有炖摩挲着茶杯边缘,“宋晟是甘肃的总兵官,驻扎在凉州,小王叔的封地在凉州”。 一语惊醒梦中人,没错,阿楹的封地在凉州。 这么说,智茜这桩婚事,与阿楹关系密切。 “宋琥是不是长得很丑?”妙锦问道。 有炖很意外地愣了片刻,大概没想到妙锦会有此一问,在他看来,对于男人而言,长相美丑,没那么重要,大丈夫顶天立地,还得靠本事。 男子的皮相再好看,没有能力的加持,除了讨女子喜欢外,也没什么用处。 有炖笑了笑,“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长得不丑”。 “那为什么智茜不情愿?”妙锦深感困惑。 “可能是因为……”,有炖犹豫不决。 “因为什么?”有炖的迟疑激发了妙锦的好奇心。 “宋琥已有妻室”,有炖侧转头,看向别处,低声喃喃,“四伯让他休妻另娶”。 朱棣竟然做出棒打鸳鸯的事,妙锦懵了。 怎可拆散别人的家庭?妙锦觉得有必要和朱棣好好谈谈,就算宋琥再好,也不能…… 这种行为和妙锦的婚恋价值观严重不符。 她看来,算得上是一件恶事。 有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妙锦的表情变化,“四伯是为宋琥好”。 那宋琥岂不是陈世美?为了娶公主休妻,简直算得上品行不端,难怪智茜不答应,妙锦陷入纠结之中。 这可如何是好?自己都不认同的事,怎么劝说智茜接受? “凉州是河西走廊的门户,‘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有炖苦口婆心地劝说,“人生在世,很多时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很多事难以两全,必须有所取舍”,有炖轻啜了一口茶,“智茜不答应,还有智馨和智明,宋琥肯定是驸马都尉”。 听有炖的语气,好像这么亲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宋晟又不止宋琥一个儿子,“你不是说宋琥有个弟弟,尚未娶亲”。 有炖惊讶地点头,“你难道没听说?” “听说什么?”妙锦不解地问道。 “四伯打算让智明嫁给宋瑛”,有炖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听说宋瑛的长相远不如宋琥,智明哭闹着不肯嫁,也许交换一下,会皆大欢喜”。 “不要”,妙锦失声阻止。 智茜懂事,还能对阿楹有所维护,换成智明,没有辖制,不知会闹出多少事端。 妙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端起茶杯掩饰,同时开动脑筋,快速思考,但毫无头绪,只能硬着头皮先答应下来,“我来劝智茜”。 “如果婚事顺利,四伯必定会让人善待宋琥的原配,若是拖得太久,难保四伯不会迁怒,边境安危,涉及万千百姓,岂可因儿女私情而耽误?” “听说帖木儿帝国正准备东征,这是宋晟派斥候探知的最新消息,四伯已经让宋晟操练兵马,随时准备迎战,同时让宁夏总兵官何福加强防守,婚事拖不得,四伯没多少耐心,等智茜的脑瓜慢慢转弯”,有炖继续施压。 妙锦头皮发麻,公主的婚事关系重大,可是,这毕竟关系到智茜的终生幸福。 “要快”,有炖走时仍不忘再嘱咐一句。 妙锦让采琪去请智茜,一起共进午餐。 智茜神情憔悴,强打精神,挤出丝丝笑容,和妙锦打招呼。 虽然贵为公主,在婚姻大事上,往往身不由己,除了祈求上苍垂怜,只能把自己打造得坚韧一些,抗击打能力强一些。 这才仅仅是谈婚论嫁,连开头都算不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每天都这样自我折磨,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 “见过宋琥吗?”妙锦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智茜垂眸摇头。 “听说长得挺精神,人也有本事,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妙锦有意说得轻松些,显得不那么沉闷。 智茜只是苦笑,却不说话。 “也许你看见他,就喜欢了呢?要不求皇上宣他进宫?我带着你昭仁殿,咱们偷偷瞧瞧?”妙锦也只能帮这么多。 智茜抿着嘴,仍不吭声。 “边境危急,你不说话,我没办法帮你”,妙锦只能施加逼迫了。 “我不想和娘娘一样,去抢别人的夫婿,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别人的痛苦之上,娘娘难道不知母后有多痛苦?如果看到好的就抢过来,与强盗何异?”智茜情绪激动地说完,跪到地上,“智茜言行无状,顶撞长辈,请娘娘责罚”。 妙锦一番好意,却惨遭打脸,颜面扫地,她怎么也想到,一向和善的智茜,对她有这么深的成见。 她要怎么劝?她能怎么劝? 听智茜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都快成她们五姐妹的心理阴影了,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去劝? 口若悬河地指责! 智茜她竟敢大不敬?! 妙锦气得手直发抖,拿起茶杯,却被采琪眼疾手快地抢过去。 智茜愿意跪,那就跪吧,反正我也没让她跪,妙锦冷着脸出屋。 采琪冲了杯败火的蜂蜜菊花茶递过来,妙锦一口气喝完。 想不到,智茜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竟然这么能说会道,妙锦被说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一股无名邪火不知往何处发。 妙锦被气得不轻,心中极度不安。 她从没想过自己对朱棣的爱,会对妙云造成怎样的伤害?她从来没想面对这些。 而智茜理直气壮地连声发问,让她避无可避。 第142章 孤单的妙锦 “跟谁生气呢?” 妙锦扭头一看,是宁杉。 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涕泗滂沱,妙锦委屈死了。 她是真心喜欢朱棣的,并非贪图富贵,却被人无端指责,一番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世子爷说,娘娘需要有人陪,我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宁杉这个损友,竟然幸灾乐祸,笑嘻嘻地说,“难过成这样,肯定与今上有关”。 “公主的婚事,能劝就劝,劝不了顺其自然,那么上心干嘛?”,宁杉轻拍着妙锦的背,“她既然把你挤兑成这样,说明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想明白,所以,犯不着为她担心,该吃吃,该喝喝,要是心里还不痛快,出了满月搬到梅园去,那么大的园子,先帝只赐给你一个人,今上这么好的人,心里只有你,你还有什么可委屈的?要是今上看见你掉眼泪,你说会不会处罚公主?处罚吧,快出嫁了,当爹的心疼,不处罚吧,又担心你面子上过不去,要我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擦干眼泪,全当没这回事算了。要是不喜欢她,以后她回来,躲着不见就是了。反正就算想见,一年也不见得能见上一面,边境守将,无旨不得回京”。 妙锦听出来了,宁杉这是变着法地为智茜说情。 损友一枚,胳膊肘向外拐! 但是,一想到智茜成亲后多年不能回京,妙锦的心不由得软下来。 算了,跟个小丫头置什么气? 边境的生活条件肯定不如京师,金娇玉贵的公主嫁过去心里落差不知有多大。 一想到这儿,妙锦立即叫采琪过去,让智茜不用跪了。 智茜知道妙锦这里有客人,不便打扰,直接回了绿玉轩。 绿玉轩是紧邻坤宁宫的一处宫殿,智茜、智馨、智明三姐妹全都住在那儿。 智茜闹的这一出,长乐宫上下无人敢议论,智茜自己也口紧,不会向外面透露半分,朱棣因而被蒙在鼓里。 朱有炖找宁杉过来相劝,是靠猜的。 在妙锦的生活,除了女卫,没有特别亲近的女眷,只有宁杉和她走得最近。 这个傻丫头,想来还真是孤单,朱有炖有些心疼。 他还有十七叔可以书信往来,而妙锦只有四伯,为了一份爱情,混成了孤家寡人。 妙锦对四伯飞蛾扑火般地爱情,或许会伤到皇后,但是在妻妾成群的古代,四伯和妙锦的行为均无可指摘。 妙锦左右不了四伯的言行,更左右不了他的心。 四伯的心里有谁没谁,不是妙锦说了算的。 五朵金花把皇后的痛苦归罪于妙锦,属于无理取闹。 有炖的心始终是偏向妙锦的,不知不觉中,心中的道德尺度都在向妙锦倾斜。 就连地球自转对江河湖海不同位置的影响都是不一样的,更何况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 对于古代的女子而言,企图独占丈夫的宠爱,常常要被指责为妒妇,妒乃七出之一,严重者是要被休弃的。 富贵人家的女孩不能奢求丈夫只爱自己一个。 妙锦也不能,所以灵菲会入宫。 孩子满月之后,就会举行正式的册封仪式,而有炖将是正使。 朱高爔小朋友能吃能睡,一个月足足长了二斤,白白胖胖的,面部轮廓越来越清晰,跟朱棣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哭声,都显得那么强壮有力,洪亮无比。 每次夜里哭,朱棣都能及时醒来,急忙让宫人去看。 其实,小家伙有奶妈照顾,大可不必这样费心,妙锦雷打不动,无论哭多大声,都能睡得香香甜甜,丝毫不影响睡眠。 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朱棣忍不住去撩,亲亲抱抱,花样繁多。 妙锦躲远些,接着睡,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睡眠,反正有高个儿顶着,就算天塌了,也砸不到自己身上,睡眠就不一样了,夜里缺的觉,白天很难补回来,所谓养生,睡眠是最关键的一环,马虎不得。 她现在活得无比通透,对夫君的欲望无形中就少了那么一丢丢。 老夫老妻的,娃都有了,…… 后院要起火了吗?! 朱棣误以为智茜同意嫁给宋琥是妙锦的功劳,下班回家后对娇妻柔情四射,连连放电。 妙锦的心有些倦怠,不知为何,她总是犯困,想睡觉,白天时不时地焦虑,被智茜怼过之后,她时不时地反思一下,除了年轻和不那么端着之外,自己和皇后有什么区别? 皇后出嫁前被称为“女诸生”,清高自傲,总是端出一副掌控全局的样子,到头来,连枕边人都丢了。 妙锦才不想毫无用处地端着,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利益更实在,更可靠。 比如,将来有一天,年老色衰,被夫君厌弃,她想离开皇宫,除了梅园,有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可以藏身,可以让朱棣找不到的。 她没皇后那么好说话,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只要朱棣敢辜负她,她肯定会想办法让朱棣永远也见不到她。 关键是,得提前想好去处。 梅园,她是带不走的,也没办法阻挡朱棣,她得另寻一个去处。 一个可以安安静静生活,永远不再见他的生活。 他的权势,他的钱财富贵,她从来没在乎过,她真正在意的只有他这个人。 她想和他在一起,面对生活的沟沟坎坎,一起解决生活的各种难题。 她从没想过,和他在一起,就能一劳永逸。 她值得他真心相待。 如果他的真心不再,她便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她没兴趣地看他过得不如从前,她只想把全部心思都花在自己身上。 他都不爱你了,他过得好与坏,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了感情之后,最好的相处方式是永不相见,老死不相往来。 给彼此都留些体面。 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有退路,以后店铺的经营还得更用心。 生活里没了他,遍布各地的店铺就是她的容身之处。 相信宁杉和有炖都不会把她卖了。 人生在世,会面对很多难题。 皇后在面对丈夫感情变化时有她的选择,妙锦也有自己的选择。 在朱棣的感情中,妙锦不觉得自己有错。 智茜所说的皇后受伤,她无能为力,她能量有限,背负不了另一个女子是否幸福。 每一个人的幸福都要靠自己争取。 把自己的不幸归结为别人的入侵,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软弱。 就像宋琥的原配,又有谁能顾得了她是不是受伤。 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与其纠结于讲道理,让别人认同自己,不如让自己强大起来,让别人不敢非议,不敢觊觎。 行走于人世间,只有实力才是解决一切烦恼的钥匙。 第143章 满月宴 妙锦这几天,一直在纠结在小家伙的满月宴上穿什么。 为了不给儿子丢脸,妙锦耐心十足地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由女卫组成评委会,分别打分。 评委的审美严重有问题,无论妙锦穿什么,都异口同声地说好,比书桌上裁好的宣纸都整齐划一。 没意思极了,妙锦索性将她们解散,反正也给不了什么专业意见,纯属瞎耽误功夫。 妙玉进宫数日后,专门到长乐宫来拜见妙锦。 经过皇后的调教,性子果然沉稳了不少。 “三姐,这是大哥送给四皇子的礼物”,妙玉手上拖着一身锁子甲。 妙锦接过来细看,是父亲留下的那套,大哥这是要把朱高爔当成武将培养。 “大哥最近好不好?”妙锦问道。 “和往常一样”,妙玉回答。 “见过阿楹吗?”妙锦不想回避这个话题。 “没有”,妙玉实话实说。 “一年之内别见他”,妙玉道。 “好,我听三姐的”,妙锦不急不燥。 “一年之内别去任何公开场合,把自己藏起来”,妙锦继续提要求,她也盼着妙玉能改好,这样就能一举解决两个难题。 “好的”,妙玉仍旧平静如水。 “让智茜过来一趟”,妙锦下了逐客令。 妙玉行礼退下。 “娘娘”,智茜像是飘进来的一样,没听见脚步声,突然出现在面前,声音怯怯的。 “我不生你的气了,把手伸出来”,妙锦把手上的血玉镯褪下来,给智茜戴上,“这是你父皇赏赐的,给你了”。 “谢娘娘”,智茜还是有些拘谨。 妙锦呵呵笑道,“你不必这样,以后要当西宁侯夫人,管理整个侯府的,拿出公主的气势来,让宋琥一家人知道什么叫皇家威严。” “谢娘娘教导”,智茜莞尔一笑。 “以后还得麻烦你和宋琥照顾阿楹,咱们之间不能太生分了,常来往,你把我当成朋友吧,遇到什么困难都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只要你不再那样气势汹汹地指责我,我就是最好说话的,比你父皇好说话,你有什么不想跟他说的,尽管跟我说”,妙锦大包大揽道。 “我也想和娘娘做朋友”,智茜笑了下,“母后跟我们说了,他和父皇的事不能怪你,是缘分,比如宋琥原配和宋琥的缘分,人这一辈子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母后说,娘娘嫁给父皇,是因为爱父皇,不是为了伤害母后”。 妙锦感动眼眶都湿了,“你母后说得对,以后要记得多写信”。 “我会的”,智茜道。 “凉州那边不比京师生活方便,我会派人定期给你送东西过去,你以后生活中缺什么,提前列出单子”,妙锦贴心地生活。 “你会把我宠坏的”,智茜咯咯笑起来。 “夫妻一体同心,不宠你,你父皇也不答应,你不知道他多舍不得你”,妙锦没见到朱棣难过,但是她认为朱棣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智茜眼圈都红了,“我知道父皇疼我”。 “娘娘,你能不能对智明也这样好?我们俩一块儿成亲,不能让外人觉得父皇厚此薄彼”,智茜满怀期待地看向妙锦。 “只要她能接受,我肯定会对她好的”,妙锦柔声道。 手里掌握着钱财真是太给力了,轻轻松松影响他人的生活质量。 “接受,她肯定接受”,智茜高兴得语无伦次,“她一开始嫌弃宋瑛长得丑,被父皇说了一句,就不敢吱声了。” 朱棣的私财全掌握在妙锦手里,智明能服软也在情理之中。 妙锦心里很是受用。 衡量丈夫爱不爱你的最佳标准,就是他肯不肯把他所有的钱都交给你。 如果他总是藏着掖着,留小金库,那么最起码说明,他爱自己胜过爱你。 正好智茜有心与妙锦交善,妙锦拿出十来套衣服给她看,“快帮我选选,满月宴上穿哪件合适”。 智茜的脸色瞬间暗了下去,母后的每季两套衣服换着穿,从不肯在衣服上多花一分钱,可是皇贵妃却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好衣服,母后虽是皇后,受到的宠爱、手中的钱财却远不如皇贵妃,难道这就是宠妾灭妻? 妙锦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不该瞎显摆,悻悻然让采琪把衣服都收起来,去婴儿房看儿子。 一见到憨态可掬的弟弟,智茜的脸上才重新绽开笑颜。 就算儿子是她生的,满月宴也不是她的主场,那是皇上和皇后秀恩爱的场所,她只需要不惹眼地出现一下就好了。 万一风头压过皇后,不知会招来多少闲言碎语,没人愿意相信皇贵妃有赚钱的本事,大多数人只会盲目地认为,是皇贵妃抢了本该属于皇后的宠爱和其他所有的一切。 想想那些正牌的诰命夫人,对妾室争宠,可是没多少善意的。 冒冒失失出风头,不知会招来多少仇恨。 还是低调点儿好。 低调不影响生活质量,夹着尾巴做人吧。 谁会真心在意你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自得其乐便是人生一大幸事。 在宾客满堂的满月宴,妙锦低调得像是不存在,半新的素净衣服,微胖的身材,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朱棣在群臣的恭维下处于微醺的状态,众星捧月,交口称赞,陶陶然,好不惬意。 回到寝室,那股兴奋劲儿仍未消散,笑呵呵,和蔼可亲,妙锦连忙推着他去洗澡。 他需要清醒一下。 “我没醉”,他洗澡出来,搂着妙锦,亲吻她的耳垂。 “酒不醉人人自醉”,妙锦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刷了牙,酒味还那么大,没醉才怪。 “我是被美人所嘴”,他抱起妙锦,“醉卧美人怀”。 妙锦嫌弃地躲着他,但是由于体力相差悬殊,只能顺从。 她是爱他的,根本禁不住几下撩拨,便主动起来。 不仅主动,而且热烈大胆,差点儿把嘴唇亲破,让他酒醒了一半,惊叹连连,如痴如狂,美美地享受着。 鱼水之欢过后,妙锦慵懒地依偎在他怀里,她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不再纠结于别人的看法,只是尽情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人生短暂,没必要生活在别人的目光。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第144章 贵妃入宫 妙锦提出搬到梅园去住,朱棣想得没想就答应了。 内心有点儿小雀跃,妙锦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 妙锦身上的妩媚扎得有炖的心鲜血直流。 后宫争宠没什么不好,至少不让皇上把所有的欲望都招呼在一个人身上。 他强忍着心痛,在纸上写下三个字“避子药”。 这人真够八卦的,窥探别人的隐私,妙锦难为情点点头,表示喝着呢。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说,如果有一天,朱高煦跟你说,想把自己的儿子送过来跟着你读书,你怎么办?”妙锦笑着问有炖。 “不胜荣幸”,有炖答道。 “照单全收?”妙锦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全收”,有炖重复了一遍答案。 “那……这样一来,和初衷是背道而驰的”,妙锦不知道如何更精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她是想说,被今上选出来护卫江山的支脉只有四皇子朱高爔和皇长孙朱瞻基,如果朱有炖来者不拒,收的学生太多,那岂不是危及朱高爔和朱瞻基的地位? 有炖是聪明人,他懂妙锦的私心。 妙锦是想巩固自己儿子的地位,但是让这么小的娃地位高于旁人,无异于四处树敌,招惹祸端。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不到最后一刻,大家皆有机会”,有炖的话几乎冷酷无情。 “你是说要示弱?”好在妙锦也不笨,很快读懂了有炖话里的意思。 “没错”,有炖随手向池塘中扔了一个小石子。 刚出生一个月的娃,本就人畜无害,给他加上那些虚名,反倒无端引来恶意和提防。 对于一个小生命而言,平平安安地长大比什么都重要,功名利禄皆是身外之物。 “灵菲何时入宫?”这是妙锦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有炖嘿嘿一笑,调侃道:“这你得问四伯,我猜不出”。 妙锦还有一个问题,“立太子的事怎么没声了?” 有炖促狭笑问,“着急了?” 我着哪门子急?又不是朱高爔被立为太子,于我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只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罢了。 朱高炽和朱高煦兄弟二人争来争去,难免擦枪走火,升斗小民不得想法子自保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儿,妙锦可不想发生到自己身上。 不过,妙锦对朱棣的帝王之道还是挺感兴趣的,看起来神秘莫测,可以尝试着用到店铺的管理中去。 “立太子一事,是多方合力的结果,要酝酿到最后那一步,还差点儿火候,放心吧,有人比你心急,这事儿不会拖太久”,有炖姿态闲适地欣赏着远处的梅花,“梅子酒别忘了”。 “你就没有发愁的事儿吗?”看朱有炖总是这么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妙锦的小心脏都有点儿羡慕嫉妒恨。 “有啊”,有炖笑着凑近琉璃鱼缸。 “什么?”妙锦特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有炖的痛苦之上。 “这条肥鱼,长年累月的孤身一人,不寂寞吗?”有炖蹙眉问道。 “你就是那条肥鱼?”妙锦猜不透他想说什么。 “我可比它幸运,我有你儿子”,有炖咧开嘴笑着。 这句话好像有语病,妙锦不禁问道,“我儿子关你什么事?” “太关我的事了,我们俩就是休戚相关的一体,分也分不开”,有炖慢悠悠拉长声音,“以后,我就和朱高爔一起过了”。 妙锦不喜欢他以这种语气说朱高爔。 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妙锦苦思冥想了半天,只想到了这么一句话,好像词不达意,但大概是那么个意思。 想打朱高爔的主意,得先问问他娘乐不乐意。 妙锦搬来梅园的第三天,朱棣下旨册封荣国公张玉之女张灵菲为贵妃。 后宫引入竞争,妙锦的心好酸。 接连派了三名女卫去跟朱棣说自己身体不适。 这个渣男,喜新厌旧,连句回话都没有。 要不要回宫呢?就这样灰溜溜回去,好像很没面子。 后院都被人抄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面子? 不行,回宫!赶在朱棣和张灵菲圆房之间,将朱棣拦下来。 妙锦心急火燎地赶回去,让女卫去告诉皇上朱高爔哭了。 但是朱棣没回来,只是派了御医过来。 妙锦都快急哭了,眼看着夫君要犯错,得把他拦住啊。 朱有炖这个损友,也不提前支个招。 就这么紧张不安地等了一下午,从申时等到酉时,然后继续干等,一直不见朱棣的身影。 她其实想带女卫冲过去的,又担心惹朱棣不高兴。 只能压抑着心中的焦虑,坐立不安地等待。 戌时的棒子声传来,妙锦的心顿时坠入了深渊,完了,不会回来了,认命吧,想想以后去何处藏身吧。 反正也睡不着,妙锦开始收拾金银细软,把值钱的东西都带上,让朱棣和新欢共度良宵吧,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不值得为他哭。 擦干眼泪,勇敢地面对生活。 等以后我富甲一方了,别低声下气地来求我。 你无情,我无义,到时候一分钱都不给你花。 刚生了娃,就另娶新欢,太欺负人了! 妙锦哭得声泪俱下,旁若无人。 正当妙锦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时,朱高爔不失时机地哭起来。 听上去,比他娘还委屈。 能不委屈吗?都被他爹抛弃了。 以后就是咱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妙锦边流眼泪边转身去抱孩子。 没想到恰好迎上朱棣强忍着笑扭曲变形的脸。 还有脸笑?!都是被你害的。 妙锦伸出手去捶他,被他捉住,“怎么哭了?” 明知故问! 妙锦薄嗔了他一眼,也不接孩子,而是直接搂住夫君的腰。 今晚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傻子才会让自己的夫君跟别人洞房花烛呢,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留在身边,把他永远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地老天荒,海枯石烂,让他永不变心。 “夫君,时候不早了,就寝吧”,妙锦涎着脸道。 奶妈进来把孩子抱走,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灵菲那儿怎么办?”他捋了捋她鬓边的散发。 这关我什么事?妙锦把脸贴在夫君身上,反正今晚绝对不能让他走。 “灵菲刚入宫,又是一个人,咱们不能不管她”,朱棣柔声道。 他不会是想齐人之福吧?! 妙锦惊得目瞪口呆,他怎可这么无耻?! 第145章 应对情敌 “你去陪陪她好不好?”朱棣亲了亲妙锦的秀发。 “那你呢?”妙锦真恨不得扇自己两大耳刮子,怎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我带孩子”,朱棣心如止水地说道。 妙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君何时修炼到坐怀不乱的境界了? 咳咳,这个问题无需细究,“我马上去”。 妙锦跑到外面,让采琪为自己梳妆。 新娘子,新婚之夜是最漂亮的,她也不能被比下去。 永和宫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宫人见到妙锦纷纷下跪,脸部表情并无惊讶之色,想必早已知道。 妙锦径直来到新房。 两名小宫女陪在身边,垂手侍立。 张灵菲的盖头掀了,正暗自流泪。 跳跃的烛火映照到美艳惊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灵菲”,妙锦站了片刻,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灵菲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和受伤,屈身行礼,“皇贵妃”。 “灵菲,无需多礼”,妙锦扶她起来。 “皇上记挂着你,让我过来看看”,妙锦谨慎措辞道。 张灵菲今天晚上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妙锦,而妙锦偏偏出现了。 这情形相当尴尬。 张灵菲若是不喜欢朱棣还好说,偏偏情深意浓。 提起朱棣,张灵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 对于这种的伤心,妙锦也没有灵丹妙药,何况二人处于竞争关系,名副其实的情敌。 细想想,真是引狼入室,这样天天防着,何时是个头?! 妙锦也有一肚子委屈无处诉说。 不知道朱棣怎么和她说的。 如果朱棣一直洁身自好,不碰张灵菲,妙锦倒也不排斥把张灵菲当朋友。 只是,他的欲望那么浓,谁知道哪天会出事?! 两女就这样各自想着伤心事,枯坐着,过了子时,妙锦想着差不多够意思了,于是起身告辞,临行前,又轻声细语地好生安慰了一番,但是绝对不会给她一点儿希望,只盼着她早点儿对朱棣死心。 早晚是心腹大患,妙锦看着张灵菲那梨花带雨的样儿,不由得脊背发凉。 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妙锦已经很累了,没想到朱棣还在灯下看书。 她知道,他是在等她。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很疲惫,她不想整天生活在对丈夫的防备中,更不想和丈夫同床异梦。 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紧握着她的手,缓缓道来:“灵菲是我就藩的那年冬天出生的,我记得当天下着大雪,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我跟张玉在喝酒,他家里的仆人突然跑过来说,他夫人生了位千金,当时把张玉高兴得啊,他一直盼着有个女儿,到了三十七岁终于如愿以偿,那年我二十岁,第一次离开家那么远,我不能在护卫面前表现出孤独、伤感,我是他们的头儿,我得给他们头儿,可是我需要一个朋友,一个交心的、能时刻陪在身边的朋友,张玉就是这样的朋友。” 朱棣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泪水浸湿了双眼,“张玉是为我而死的,他的女儿,我不能不管,我一直把灵菲当女儿一样看待,怎会和她产生男女私情”,朱棣擦去泪水,“男女有别,我不能总去永和宫,以后你能多陪陪她,带她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肯定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不用在深宫中困住一辈子。” 他坦诚布公地说了这么多,倒显得妙锦小人之心了。 也是,自己过于紧张了,他若是那种见色忘义的好色之徒,自己怎会为之倾心? 在他心中,有比美色更重要的东西,更值得他迷恋、忘情。 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理想和江山被女色所误。 是我看轻了他,妙锦自责不已。 她紧紧贴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妙锦又带着孩子搬到梅园,朱棣每天晚上也回梅园。 妙锦派了一队女卫给张灵菲,朱棣给了她一块可以随时出宫的腰牌,如果她愿意,可以随时插手云英书店的经营,妙锦已经跟宁杉打好招呼。 宁杉愿意手把手地教她各种技能,只要她想学。 妙锦不想随时把张灵菲带在身边,她得照顾孩子,陪伴丈夫,还得管理店铺,分身乏术,也不想用自己与朱棣的甜蜜互动刺激张灵菲。 幸福是内心的一种感受,无论别人知道与否,自己能感受到就行了。 她没有秀幸福的癖好,既不羡慕别人,也没想让别人羡慕自己。 自顾自地生活,自顾自地忙碌。 关于皇长孙的教育,妙锦自从怀孕后,再也没时间和精力,现在能腾出时间,没理由再全推给有炖。 看见皇长孙背诵《黄帝内经》,妙锦倍觉突兀,有炖这是在培养医生,还是在培养皇位继承人? 备选储君不是应该学习屠龙之术、帝王之道吗? “何为帝王之道?”有炖反问道。 “比如《商君书》,比如《左传》,比如《盐铁论》,比如《资治通鉴》,比如《史记》,比如《孙子兵法》……”妙锦举例说明。 “教授这些,用得着我吗?”有炖再次反问。 “那你打算教些什么?”妙锦跟不上有炖的思路。 “教些生存的本事”,有炖答得很笼统,妙锦仍未听懂。 “比如呢?”妙锦想让他也举例说明。 “比如《黄帝内经》”,有炖懒洋洋地回答。 “再比如呢?”妙锦觉得和他说话很费劲。 “再比如《国富论》”,有炖道。 “《国富论》?什么时候的书?春秋战国时时期的?汉唐时期的?”妙锦从未听过这个书名。 “我也记不清了”,有炖挠挠头,“你认为,国家的财富是什么?” “是铜钱,是金子和银子”,妙锦信心满满地回答。 “那只是货币”,有炖断然否决妙锦的答案,“应该是粮食、布匹、盐、铁、马、茶、书本……还有服务,比如医生、理发匠、澡堂子……,还有道路、桥梁、水利设施……还有各种专业知识,是生产的能力和生产出的各种物资”。 妙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觉得有炖说得有道理。 “这跟帝王之道有什么关系?”妙锦不解的问道。 有炖摸摸鼻子,“帝王之道就是想办法让国家财富最大化,让人们都过上好日子。” 好像是那么回事儿,比如书店的财富主要是各种书籍和雕版。 第146章 后开工 妙锦把有炖说得这些认认真真写在纸上,交给朱棣看。 “说得好”,朱棣大呼过瘾,连连称赞,“你让有炖写得再详细些”。 有炖教授知识,跟挤牙膏一样,要多慢有多慢,一下课,就直奔朱高爔小朋友而去。 既然这么喜欢孩子,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新纳了四位侧妃,没一个怀孕的,奇怪得很。 朱高爔似乎知道谁喜欢他,常对有炖咧嘴乐。 妙锦有点儿奇怪,这么小的孩子,能认识人吗? 反正两个人相处得亲密无间,羡煞旁人。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年底。 朱棣给有炖放假,准他回开封探亲。 妙锦带着孩子去看望大哥。 徐辉祖仍住在祠堂,脸上仍有忧色,看到朱高爔之后才笑逐颜开。 朱高爔这娃很长脸,没哭没闹,歪着小脑瓜,用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大舅。 妙锦趁机顺杆爬,“大哥,等他长大了,你教他骑射好不好?” “好啊”,徐辉祖说完愣了一下,意识到妙锦在给他下套,笑骂道,“臭丫头”。 只要他愿意教朱高爔,他和朱棣之间就有冰雪消融的一天。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朱高爔的面子上,他也会慢慢接受朱棣的,妙锦有信心。 这是个好消息,朱棣听说后,抱着妙锦亲个不停。 朱棣对于过节一向没什么概念,除了给几个娃准备了红包,跟日常生活没什么两样。 而妙锦连红包都没准备,整天毫无进取心地吃饭睡觉。 在亲情往来中,红包只收不出是大忌,但是没人对妙锦的行为表示不满,都知道她有的是钱,至少比身边绝大多数人有钱,只是懒得这种应酬。 朱高爔收到了很多红包,采琪全都详细记录在册。 现在娃也生了,采琪的事儿得提上议事日程了。 妙锦想和她交心地谈一谈。 “还想去北平吗?”妙锦让她坐在旁边问道。 采琪回答得很坚决,“不想”。 妙锦知道采琪以前想去北平,多多少少是因为有炖的影响。 而现在,有炖已经不能对她造成困扰。 “想结婚吗?”妙锦又问道。 采琪比妙锦大两岁,早已是大龄剩女,但是女卫的规矩不能破。 结婚的话,自动脱离女卫,这是规矩。 拖家带口,有太多的牵挂,有太多的把柄可能被对手抓住。 “不想”,采琪答得仍很干脆。 “你想好了再答,我不会每年都问,五年一次,现在错过机会,就得五年之后了”,妙锦不想为任何人坏了女卫的规矩。 女卫里面多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或者因各种理由被家族抛弃的无处可去之人。 妙锦愿意帮她们找一个归宿,前提是必须离开女卫。 “想好了”,采琪没有犹豫。 花了十来天时间,亲自问了女卫的所有成员,妙锦刚对女卫的岗位调整完毕,有炖就回来了,于是,再次举家搬到梅园,以便于上课。 妙锦把收到的红包单子拿给有炖看。 “五朵金花全都送了红包,看来要与你和解”,有炖笑着说。 “你的红包呢?”妙锦让奶妈把朱高爔塞到他怀里。 有炖无奈地笑了笑,拿出一个金锁,“这个不能戴,太沉,当作父王、母妃和我的一份贺礼”。 “代我谢谢王爷,王妃”,妙锦嫣然一笑。 “这是母妃让带给你的,恢复体形的秘方,你看我母妃就知道,肯定有用”,有炖把方子递过来。 正好是她最需要的,妙锦眉开眼笑,“谢谢王妃”。 “你别跟我说,等我母妃回到京师,你自己跟她说”,有炖脸上洋溢着幸福,“这是世子妃给孩子求的平安符”。 礼轻情意重,妙锦很感动,“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有炖摇摇头,“我母妃身体不好,她得在身边照顾”。 “难为她了”,妙锦愧疚地说道。 妙锦知道,有炖心里对他的正妃看得很重,夫妻感情深厚,琴瑟和鸣,是患难夫妻。 有炖置之一笑,继续看礼单,啧啧道,“朱高煦夫妇送了个小金人,真是大手笔”。 妙锦觉得礼物太重了,“你说他们两口子打得什么主意?” “人家只是送礼,又没求你办什么事,想那么多干嘛?”有炖一脸轻松。 “不用理会?”妙锦问道。 此等小事,朱棣没时间关注,妙锦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和谁商量,只能跟有炖说。 “不用”,有炖说着,眸色骤然变冷,“李景隆送的礼物也不轻”。 “反正曹国公府有钱,他送了就收着呗”,妙锦喝口水压下心中的紧张情绪。 李景隆就像是有炖一个势在必得的猎物,只要没彻底击垮,就不会放心。 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妙锦心中直冒苦水。 “关于女卫的管理,你帮我拟个章程吧,有一些女卫要结婚,得离开,可能每五年都会离开一批,另外,还得找处宅子,培训新的女卫,免得青黄不接”,妙锦道。 “打算一直用女卫?”有炖问道。 “不然呢?”妙锦倒希望有可以替代的法子。 “四皇子和皇长孙以后练习骑射,需要成立一支幼军,不如提前招募一批,先练着,也可以补充女卫”,有炖道。 “女卫得管生意上的事儿,幼军替代不了,招女卫吧”,妙锦道。 “结婚就不能用了?”有炖觉得过于浪费,培养一名女卫既花时间又花钱,二十多岁就不用了,着实可惜。 “容易受制于人,要怎么用?”妙锦也很无奈,都是没办法的事。 “把结婚对象限制为平民,赏罚分明,重赏重罚”,有炖道。 妙锦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你弄个更详细的条纹出来,要不先试行一段时间,看看会出现什么问题”。 “好”,有炖点头道。 “你跟宁杉碰一下,把书店和京师所有店铺的账簿收上来,同时安排分行业盘点,先弄出个盘点方案给我看”,妙锦又道。 “生了个吞金兽,赚钱的压力大吧?”有炖笑问道。 “吞金兽?”妙锦展颜一笑,“的确很费钱。幼军的花费不会从皇庄出吧?” “这个得问四伯”,有炖打趣道,“可以提前吹吹枕边风”。 第147章 公主的嫁妆 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卫,大部分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而且执行严格的末位淘汰制度,每年增加一部分,淘汰一部分,保持总量不变。 目前女卫虽然管理着妙锦和朱棣的所有私人店铺,但是因为同时负责协助管理并监督皇庄的运营,所以,女卫的绝大部分开支是从朱棣的私库出。 朱棣的私人店铺全是靖难之前设立的,绝大部分设立在北平及周围地区,而妙锦的店铺则是北平和京师都有,只是数量和资金实力要少一半。 对这些私人店铺,妙锦现在实行分行业管理,每个行业分配数名女卫负责监督管理、资金调拨等重大事项。 妙锦觉得有优化管理的空间,如何花费最少的资源维持这些店铺正常运转,是个关键难题。 女卫是妙锦的权柄所在、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得不慎之又慎。 很伤脑筋,妙锦接连数日辗转难眠。 除了女卫,妙锦还有另一件很要紧的事需要妥善处理,那就是智茜三姐妹的嫁妆。 朱棣已经下旨赐婚,安成公主朱智茜许配给西宁侯宋晟之子宋琥,咸宁公主朱智明许配给西宁侯宋晟之子宋瑛,常宁公主朱智馨许配给西平侯沐英之子沐昕。 三个女儿同时被封为公主,并且同时赐婚。 值得玩味的是,皇长女朱玉英和皇长女朱月贵仍未被封为公主,与此同时,三位皇子也全未册封。 妙锦没问朱棣为何这么做。 她只是在发愁为三位公主准备什么样的嫁妆,除了朝廷和皇宫按常例应准备的那些,额外送些什么合适呢?最好是既经济又实惠。 妙锦掌管着朱棣的私人店铺、皇庄和私库,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得提前理出一个思路供朱棣参考,既保证公主们衣食无忧、不受气,又不至于太铺张浪费。 “每位公主配备四名懂医术、会武功的女卫,外加历史、经学、医学、农学等各类书籍五百册,你觉得怎么样?”妙锦先争取有炖的意见。 “四名女卫、四匹马的花费谁承担?”有炖问道。 妙锦略微思索后回答,“明确每项开支的定额,在定额以内,由今上私库负担,定额以外,自行支付”。 有炖微微颔首,转瞬问道,“店铺不给公主分?” 为什么要分店铺?妙锦不明所以。 “你只是代为管理四伯的店铺,只有经营权,不能将这些店铺据为己有,皇后、皇子、公主全都知道这些店铺的存在,甚至有详细的名单,你不把这些交出来,他们都会认为你仗着四伯的宠爱占了大便宜,甚至有可能会影响朱高爔和哥哥姐姐的感情”,有炖停顿片刻,接着说,“你就算把这些店铺经营得再出色,他们也会怀疑你中饱私囊,侵吞财产,辛辛苦苦为他人做嫁衣裳,何苦?想把一个店铺经营得有声有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你的不容易了。而且也要为朱高爔早做打算,给他建立起完全属于他的财富和实力,和别人的财产划清界限,不让任何人有理由染指”。 有炖这番掏心掏肺的话,让妙锦的心海波澜迭起,久久无法平静。 连一向友好的智茜都有那么深的芥蒂,她还敢傻白甜似的指望他们的善意吗? 每当想起这些,妙锦便难免心灰意冷。 他们现在之所以不再折腾,只是形势所迫而已,归根结底,还是认为妙锦抢了他们的东西。 太子之位将是世子的,这些店铺再分给他们,那么朱棣的财产也就分得差不多了,他们心中即使有再多不满,也难以找到说辞宣之于口,明目张胆地指责、争夺。 妙锦不想与他们交锋,最理想的状态是: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让他们无法以公开的理由伸手过来,探听虚实,同时抓住机会尽快壮大自身实力,让他们不敢亮刀子。 “怎么分呢?不能全分,分出多大比例合适呢?”妙锦愁眉不展。 “四伯的私人店铺和皇庄没必要同时存在,势必要融为一体,先弄出一个大致的方案,给四伯审阅,等册立太子的诏书一下,把应出去的全都分配到位,留下的部分纳入皇庄体系,让宦官和暗卫参与管理,向四伯汇报”,有炖边思考边回答。 “这样一来,女卫专门打理店铺,数量可以大大减少,梅园的安全可以交给侍卫和幼军负责,皇长孙成年之前,你来统领幼军。”妙锦思索着,慢慢说道。 “一旦册立太子,皇长孙的继承权基本能确定下来,幼军不能全交给皇长孙,得分为两部分,皇长孙和四皇子各自统领一部,只不过,皇长孙那部分兵力的开支能交由户部负责,四皇子名下的兵力没有正式的名分,恐怕即使由四伯的私库承担花费,也会有不少人愤愤不平,跳出来阻挠,到时候只能你自己挣钱养活。再者,把梅园的守卫怎可交给皇长孙麾下兵马?那岂不是成了刀板上的鱼肉?”有炖缓缓说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朱高爔这部分兵力的名分怎么弄?”妙锦问道。 朝廷规定,每位藩王的护卫数量为三卫,不到一万七千人,难道以皇子护卫的名义征调? “皇长孙和四皇子长时间在梅园读书,可以跟四伯说,在梅园单独安排一支常备兵力护卫安全,差不多两卫,一万多人”,有炖道。 “皇长孙和四皇子都是你的学生,两万多的幼军实际上长时间由你统领,就算今上相信你,也难保朝臣不会非议,力主削藩的大臣为数不少,你怎么自证清白?”妙锦定定地望向有炖,“会有人说人居心不良,你如何证明自己的忠心?” 有炖面沉如水,迎着妙锦的目光看过来,“这是我和四伯之间的约定”。 妙锦道,“你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帮我们,当个安稳富贵的世子爷,寄情山水与诗画,既舒服又自在”。 有炖淡然一笑,“你可以拒绝”。 “傻子才会拒绝”,妙锦轻松笑道。 第148章 触犯逆鳞 妙锦搜肠刮肚,古思冥想,字斟句酌,仔细推敲每一个字眼,方朱唇轻启,向朱棣说出来送店铺做嫁妆的构思。 朱棣不置可否,面色冰凉如水,声音如千年寒冰:“是不是也预备把我分出去?” 妙锦马上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至于错在何处一时半会儿还没想明白,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立马承认错误,“都怪我,没思虑周全”。 “是思虑得过于周全了吧?”朱棣嘲讽道。 他眯起眼注视着她,“是不是嫌朕老了?” 他从未在她面前自称过朕,这还是第一次,她慌了,慌得眼泪直流,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住? “有炖自作聪明,从今日起禁足”,朱棣负手站于窗前,“玉英针对你,智茜质问你,灵菲入宫,生了孩子,是这些让你没了安全感?” 他叹了口气,慢慢踱步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有了心事去和外人说,你把夫君置于何地?” 妙锦的大脑已然无法思考,只是木木地承受他的怒火。 她苦心经营的爱情,原来如此脆弱? 灵魂出窍,好似行尸走肉,他的吻落下时,她麻木地承受着,只是承受,没有回应。 “受了委屈,可以哭,可以闹,没必要忍气吞声,夫君会为你做主,”他的声音调回温柔如水的状态,“梅园是我们的家,是我和你的家,除了你我,别人都是客,客随主便”。 “朱高爔也是?”,她机械地问道。 “当然”,他把她圈在怀里,“那是咱们的地盘,咱俩的安乐窝,是咱俩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 “不迁都了?”她耳根子软,一听到情话,心就开始慢慢回暖。 “你想在北平再建一个梅园?”他粗糙的手指在她柔嫩的耳垂上来回磨蹭。 她被撩得有些心猿意马,扭着身子轻斥道:“别闹”。 “就算迁都了,也可以再回来”,他咬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道。 “回来?”她躲闪着。 “回到这里养老”,他轻笑一声,大手不安分地乱动着。 “真的?”她真盼望和他一起过阵子世外桃源的生活,不去想朝堂之事,忘却权力之争,心里只有彼此。 “夫君何时骗过你?”他揉搓着她的耳垂,缠绵低语。 她向来经不住他的诱惑。 只要他念头一动,她便先把持不住了,她是如此爱他。 她和他的欢爱仍如以往那般销魂。 或许这段时间,她和有炖来往得多些,但是她对朱棣的迷恋丝毫未变,炽热浓烈,情难自抑,只需他稍稍给点儿暗示,她便飞蛾扑火般地主动欢好。 她馋他的身子,一如既往。 他心里的阴霾在她的痴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夫君,我好爱你”。 “夫君,我是你的,梅园是你的,都是你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真想和你天天在一起”。 她痴缠着她,如一只温顺的小猴子挂在他身上,亲密无间。 他卷土重来,霸道而专横地爱她、疼她,势不可挡。 难以言说的欢愉席卷而来,将她淹没。 “夫君……” 她美到极致,眉眼如丝,缠绕着他,爱恋着他。 次日清晨,他神情餍足,精神百倍,投入新一天的忙碌中。 经过朱棣的敲打,妙锦学乖了,尽量不和有炖单独相处,实在躲不过,也尽量缩短时间。 朱棣比她大二十岁,难免有时会多想,他一心一意要和她携手到老,她不能辜负他,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也不能因为心怀坦荡而不知约束自己的言行。 人言可畏,她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被人钻了空子,传出闲话来。 有炖于她,只是一个参谋,以备顾问,仅此而已。 不能因为一个参谋,断送自己的幸福生活。 晚上,她纵情地靠在他怀里,揽着他的腰,小鸟依人。 他在灯下认真读书,还不忘时而边亲吻下怀中佳人。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有妙锦一心一意陪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壮实的娃,这一切都是他的,决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妙锦和她生的娃,是他的逆鳞。 他之所以任用有炖,那是因为他绝大多数时候分得清界限,懂得进退,不像朱权那样疯癫。只要有炖胆敢越雷池一步,他大可以不用。 纵使再才华出众,都不能成为肆意妄为的理由。 妙锦是他的妻,这是既定的秩序。挑战秩序者死,没得商量。 海南百川,有容乃大,只要有炖不对妙锦动些不该有的心思,他还是能容得下的。 有炖痛定思痛,及时反思,发觉自己过于轻率孟浪了,身为臣子,谨慎自持是最重要的,对于皇帝的私事只能看破不说破,即使妙锦被打入冷宫,他都没资格出声的。 太有个性的臣子是不受欢迎的。 太有主见和想法的臣子是危险的,随时可能触犯龙颜。 若是对皇上的女人动了心,那每天的生活无异于在走钢丝。 看来,他远没有修行到家,做不到无欲无求,一见到妙锦左右为难,便忍不住冲动去出主意,殊不知,这将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她。 他和妙锦之间横亘着一条鸿沟,是这辈子也难以跨越的。 若不忍她受苦,就别去招惹她,别对她好。 如果只是为了逞能,也必要去接近她,自讨没趣而已。 有炖的心比黄连还要苦。 四伯只是要他头脑里的知识,至于这些知识能不能运用,如何如应用,那得由四伯独自判断。 四伯不会给他机会去实践这些知识。 因为实践的结果将是权势加身。 一个位高权重的支脉,将有能力和他的子孙后代抢夺江山,四伯怎会容得下? 好在,有炖的自愈能力非常强,抗打击能力非同一般的强悍。 小小的挫折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 继续修炼就是了,没必要自怨自艾。 妙锦,他轻易不会碰的。 但是,若四伯弃之不顾,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只要努力经营,他不信妙锦不会对他动心。 他随时准备当接盘侠。 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是妙锦的男闺蜜,虽然他不是娘娘腔。 纠结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是没用的,按部就班地把理想付诸现实才有力量。 第149章 早立太子 生活还得继续,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公主的嫁妆,这个话题,妙锦再也不想提起,公主的亲爹都不着急,她急吼吼地上赶着示好,纯属吃饱了撑的。 但是,公主的亲爹想和她展开辩论。 她不得不强打精神,端出认真应战的姿态,其实心意懒散,毫无斗志。 老娘活得好好的,干嘛上赶着去讨好那些对自己没多少善意的高贵公主。 对方辩手开始滔滔不绝的发言,她以崇拜的眼神,托着下巴,孜孜不倦地听着。 讨好夫君,哄得夫君心情舒畅,自己才有好日子过。 和夫君之间,根本没道理可讲。 无底限地夸他,崇拜他就是了。 不管他信不信那些奉承话,反正心里挺美的。 “你认为呢,娘子”,夫君发言完毕,搂着她的细腰,亲昵地问道。 这哪里是辩论?简直就是调情。 “夫君说得真好”,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夫君龙颜大悦,大手一挥,把她垂涎已久的五六件玉器全都赏给了她。 至于夫君说了些什么,她压根儿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反正一切听夫君的就是了,她懒得为这些破事浪费脑细胞。 其实,有炖说得没错,得想尽一切办法,为朱高爔增添实力。 实力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广博的学识、开阔的视野,第二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财,第三点兵力,辩不赢就打,打服了为止。 不论是皇庄,还是皇上的私人店铺,她都不再想花费太多心思,维持正常运转即可,她要为朱高爔建立一个只属于朱高爔的财富帝国,让任何人都伤不到他。 夫君只觉得娘子近来无比乖顺,没想到她正在狂打自己的小算盘。 相比于夫君那些理想,妙锦还是觉得实打实地财富和兵力更让人安心。 就比如,梅园这块风水宝地,谁不想拥有?一旦没了全副武装的侍卫把守,分分钟能被人哄抢一空。 有了实力,脚下这块地才是自己的。 不会讲道理是不行的,光会讲道理是没用的。 三月,三位公主的婚礼准备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朱棣只是给每位公主配备了四名女卫,其他的私财没动。 一个实力强大的娘家才是出嫁女子最大的依仗和底气。 皇帝嫁女没必要讨好亲家。 同时把两个女儿嫁到宋家,这还不是讨好? 咳咳,皇上恩泽四海,皇帝的讨好理应称之为拉拢、恩宠。 朱有炖在婚礼上的表现中规中矩。 妙锦也说不清为何喜欢关注有炖。 除了朱棣,有炖是她关注最多的人,连阿楹都比不上。 有炖是个有趣的人,她总觉得有炖时刻都戴着一副面具,外表看起来彬彬有礼,随和可亲,实际上,谁也猜不透他的内心。 朱棣喜欢阳谋,有炖擅长阴谋。 这叔侄二人,是一对奇妙的组合。 有炖比朱棣年轻十九岁,仅仅比妙锦大一岁。 妙锦有时候觉得,这一岁的年龄差所导致的学识差异犹如城墙外的深壕。 也许有一天,随着朱棣年事渐高,会有需要倚重有炖的一天。 有炖在皇室宗亲中是最扎眼的存在,连储君之位的热门人选朱高煦都无法与之相比。 谁都知道他是个火药包,随时可能爆炸,但是谁都不敢明晃晃地推拒他。 他从来不以君子自称,总是以目的为导向,做事甚少顾忌,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偏偏又没什么恶名流传在外,让人对他更添了几分畏惧。 朱棣登基后,就把朱高煦派去了开平镇守,伺机征讨蒙古,现在已经奉命返回北平。 此时此刻,三位皇子全在北平,连三位妹妹的婚礼都没参加,朱棣没让他们来京师。 三个女儿拜别父亲时都哭了,妙锦担心他过度伤怀,时刻小心翼翼地陪着。 晚上就寝时,她很主动。 他不急不躁地与她周旋,看着她急气白赖地扑过来,耐心十足地跟她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娘子,别急,夫君最疼娘子啦”。 她偃旗息鼓,把他的里衣裹在自己身上,任他的气息浸润每一寸肌肤,好奇地看着他演独角戏。 “坏丫头!”他轻嗔一声,发动攻势。 她左躲右闪,激得他欲火更盛。 缠绵过后,他紧搂着她,满是向往地说,“咱们再生个娃吧”。 她被吓得毛骨悚然。 喝避子汤药的事,她没敢瞒着,要不然,他这样频频求欢,说不定早就…… 她再也不想过漫长乏味的孕期生活。他这个愿望,她肯定不会满足。 她打着哈哈道,“咱们已经有娃了,知足常乐”。 “一个怎么够?”他觍着脸道。 怎么不够?! 她顿时气结,这个自私自利的坏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与他陷入冷战。 他自觉理亏,又忍不住过来哄。她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他若是再这样吓唬她,她……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肯定不会改变主意。 休想用些小恩小惠,诱使她犯大错误。 解缙灵感爆棚,进献了一幅《虎彪图》,一只大老虎回头望着几只小老虎,寓意父子亲情。 女儿出嫁激发了朱棣身上的舐犊情深,虽然知道解缙所图,却浑不在意,让在场的大臣过来为这幅画题诗。 解缙出众的才华有了切切实实的用处,只见他提笔写道:“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这首诗并非解缙的原创,而是汪广洋的作品。 原诗是“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唯有亲子情,一步一回顾”。 解缙稍稍改动,把“罔敢触其怒”改成了“谁敢触其怒”,把否定句改成了疑问句,使整首诗的意境更加生动。 一方面不落痕迹地猛拍马屁,一方面以父子情打动皇上,劝说皇上早立太子,解缙此举相当高。 如果所有的劝谏都能做到如此巧妙,何愁皇上不言听计从。 掌握了这门技巧,升高发财是板上钉钉的事。 妙锦听说此事后,双眼都快要冒绿光了,想不到解缙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懂得运用皇上的微妙心理活动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甚至动了把解缙招至麾下的念头,让解缙为她生意上的事出谋划策。 第150章 册立太子 朱棣决心已下,对于请立朱高煦为太子的奏书,拒绝得十分彻底,“居守功高于扈从,储贰分定于嫡长,且元子仁贤,又太祖所立,汝等勿复言”。 永乐二年四月初一,朱棣下旨设置东宫官属。 四月初二,朱棣封道衍为太子少师,恢复道衍出家前的姓氏“姚”,赐名广孝。 四月初四,朱棣下旨,册立嫡长子高炽为皇太子,封高煦为汉王,高燧为赵王,高爔为吴王。 经过近两年时间的明争暗斗,太子之位的争斗终于尘埃落定。 朱高炽和朱高煦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京师,赵王朱高燧留守北平。 值得一提的是,汉王朱高煦的封地在云南,赵王朱高燧的封地在彰德,吴王朱高爔的封地在杭州。 朱高燧在北平大权在握,朱棣下旨,各有司衙门的政务一律先交给赵王过目。 对于朱高爔的封号和封地与周王朱橚最初的封号和封地完全相同,让人不由得想入非非,皇上这是几个意思? 想当初,朱橚可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 难道皇上这是在向世人宣布对四皇子的宠爱。 一时间,猜议纷纷,妙锦也不明白朱棣为何这样做。 不过,她并不看重这些,娃这么小,离就藩之日远着呢,指不定以后会改成什么封号。 也有一些大臣上书反对,说:钱塘赋税地,不宜封藩。 朱棣听后没动怒,也没采纳,只是搁置一旁,不予理会。 道衍成为太子的师父,人称姚少师。 妙锦给师父送上一份贺礼,厚着脸皮问道:“师父,你说,我算不算跟太子师出同门?” 对于这个长不大的女徒弟啊,道衍只能摇头叹息。 “怎么不是呢?不都是你的学生?”妙锦故意哄师父开心。 道衍不答,注视妙锦良久,说出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今上对你情深意重,莫要负了他”,他捋着胡须,“若是让为师知道你有负于今上,必定逐出师门”,道衍眯起眼威胁道,“别不知天高地厚地认为,天大地大不愁容身之地,如果被为师逐出师门,就算你想出家,都无处可去,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周王世子爷的才华远不及今上的赤子之心”。 妙锦气得差点儿翻脸,真想一走了之,不搭理这个老和尚。 凭什么污蔑人?!谁对朱有炖动心了?!简直是捕风捉影! 妙锦一向自认为心里只有朱棣,怎可受此构陷? 道衍这个无欲无求的人,还真是拿他没办法。 不行,得找有炖商量一下,如何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想到此处,妙锦不由得一愣,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遇事找有炖帮忙。 像是陡然刮过一阵狂风,妙锦的心被吹得乱糟糟地。 怎么可能喜欢有炖呢? 不过是想利用他的才华赚钱而已。 见妙锦和道衍站在一起,朱棣走过来问道:“在聊什么?” 妙锦担心被道衍抢白,闷闷地回答:“没什么”。 “汉王怕是不甘心”,道衍望着朱高煦的背影,悠悠然说道。 朱棣心中有愧,默然不语、 在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中,朱棣屡屡濒临险境,若不是朱高煦及时出现,恐怕早已遭遇不测。 更何况,他的确曾暗示过朱高煦,让他顶替世子。 太子之位只有一个,他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 皇后病了,也许是心愿达成后的陡然放松,让身体隐藏的各种病症一下子全都发作起来。 妙锦到坤宁宫时,太子妃张妍和张贵妃灵菲,惠妃妙清也在。 皇后让她们全都退下,只留下妙锦。 从没见过如此虚弱的妙云,在她心里,长姐一向是坚不可摧的,妙锦落下眼泪来。 “傻不傻?!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妙云把手伸向妙锦,“来,扶我坐起来”。 “你需要多休息”,妙锦哽咽道。 “都躺一天一夜了”,妙云苦笑道,脸色苍白,却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妙锦只得扶着她靠床被坐稳,在背后塞了个软绵绵的枕头。 “听说高爔上个月长了三斤?”妙云道。 一想到儿子,妙锦的心里喝了蜂蜜水那般甜。 这个小家伙除了吃就是睡,偶尔哭上一嗓子,不长肉才怪。 妙锦点了点头,问道:“怎么没见妙玉?” “她去御药房了”,妙云道,“皇上说你想给智茜她们仨一些店铺,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她们现在衣食无忧,即使送店铺也只是锦上添花,没人会记得你的好,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重要,你把店铺经营好了,为她们留条退路,她们在夫家才更有底气,你就是她们的后盾,包括玉英、月贵也是,你要是不同意,她们休想得到一分一厘,这么大一个家,没有长幼尊卑的顺序岂不是乱了套?” “长姐……”妙锦不知说什么好,她没想到妙云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钱财、权力得集中到一起才有力量,不能是一盘散沙,她们五个只会花钱,哪儿会挣钱?把店铺交到她们手里肯定要糟蹋了,你管着店铺,管着皇庄,管着皇上的私库,只管放心大胆地管下去,他们哪个敢不听你的话,皇上不忍心的话,我帮你收拾他们。” 妙锦茫然点头。 “玉英、月贵想去长乐宫跟你道歉,她俩现在还没被封为公主,心里早慌了”,妙云笑道,“你尽管给她们立规矩,不用心慈手软,得让她们知道敬畏,才不会乱来”。 妙锦心中苦涩不堪,给那两位姑奶奶立规矩,她吃熊心豹子胆了? “用不用我教你两招?”妙云凑近妙锦的脸,低语道。 “不用”,妙锦心中释然,妙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怎会再执着于往日的恩怨不放。 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本就没想和五朵金花对着干。 朱棣的这几个小棉袄,没一个是好惹的。 回到长乐宫,妙锦还在回想妙云今天的话,钱财、权力不能分散,得集中到一起,才能有威慑作用。 妙云的见识远在自己之上,妙锦自惭形秽。 可是,她仍然不甘心苦哈哈地白打工,朱棣的私人店铺和皇庄,她还是会尽可能地放手。 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为争夺皇位都能血流成河,她才不会幼稚到把朱高爔的未来放到虚无缥缈的温情上。 第151章 陪伴需要花时间 玉英、月贵的认错态度相当诚恳,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声泪俱下,口口声声说要痛改前非,让妙锦都不意思为难她们。 刁难她们,纯属浪费时间,妙锦才不会这样傻。 晚上,妙锦捧着朱棣的脸亲个不停。 “娘子是要施美人计吗?”朱棣调侃道。 “夫君,娘子有事相求”,妙锦笑颜如花。 “什么事?”他伸手揽着她的腰。 “玉英和月贵还没被册封为公主呢,夫君是不是忙忘了?”妙锦语音甜的发腻。 “她们跟你认错了?”他轻笑了一下。 “嗯,她们保证绝对不会再犯”,她把头贴在他胸前。 “如果再犯的话,便罚她们的夫君,把她们的夫家罚到倾家荡产,便再也不敢任性妄为了”,他的声音冷冷地。 “你舍得?”想不到,他还真是个狠心的人,妙锦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道。 “她们胆敢做出混账事,如何舍不得?”他的声音里未夹杂任何感情因素。 妙锦在想,所谓严以治家,便是如此吧。 “明天把有炖叫过来,跟他讨论一下会试的事”,他轻声说。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选了二十八人进翰林院。 “要考教一下他们的真本事,让有炖拟出个思路来。” “要不让解缙他们跟有炖讨论吧”,妙锦不想见有炖,她得避嫌。 “解缙是外臣,有炖是私人谋士,只有你去最合适”。 “奶妈说朱高爔这两天不好好吃饭,我得陪着他”,妙锦随口乱编,小家伙无忧无虑,胃口好着呢。 他没吭声,将她抱到榻上,低头去解她的裙衫,她伸手阻止。 “要怎样才肯去?”他无比温柔地问。 “真的非我不可?”她问道。 他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我只爱你,你信不信?”她又问道。 “信”,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无论有炖再好,我都不会动心,因为我的夫君比他强多了,我的夫君心怀天下,是大英雄,没人能和我的夫君相比……”她委屈地哭了。 我只是为了多赚点儿钱,才找有炖帮忙出主意,我每月的月例银都花不完,何苦来着…… 太委屈了,费劲巴巴地赚银子,却遭人怀疑,她哭得黑天昏地。 他把她搂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都是夫君不好,夫君不该疑心你”。 “你今晚得好好表现”,她拿起他的手给自己擦眼泪。 “好”,他受到鼓励,手马上动起来。 她拍开他的手,羞红了脸,“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他用手帕轻轻擦拭她的眼泪。 她脑洞大开,“我们把朱高爔抱过来好不好?你搂着他睡”。 “不好”,他倒头便睡,心无杂念。 这个要求不过分啊,他怎么垂头丧气的? “夫君”,她推了推他,撒娇道,“你最好了,把小胖子抱过来,给你们俩画幅画,再把他送回去,好不好?” “早说啊”,他立马起身,去隔壁抱儿子。 “你们俩躺着就行”,妙锦走过去指导一下姿势,见到亲妈,朱高爔口水直流,伸着藕节似的小胳膊,想要抱抱。 妙锦在小胖脸上亲了一口,“乖”,然后自顾自地忙碌起来,准备画此画纸。 她细瞅了一下两个模特,蹙眉思索,指挥道,“你们俩把衣服脱了”。 他闻言霍的起身,娘子被惯得不成样了,竟然要给夫君画裸体像,这样颜面扫地的事,他怎会由着她胡来? 妙锦一看夫君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更正,“夫君,把小胖子的衣服脱了,画张画,留作纪念”。 这还差不多,他三下五除二,把小胖子的衣服扒干净了。 妙锦继续指挥,“让他趴到你肚子上”。 费了半天劲,总算弄出个还过得去的姿势。 小家伙以为爹娘在哄他玩儿,全程乐得合不拢嘴,虽然屋里很暖和,温暖如春,但当爹的还是快速给儿子穿上了衣服。 妙锦沉浸在艺术创作中,她的夫君哄着孩子,耐心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小胖子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妙锦才放笔。 她得意洋洋地拿给夫君看,“我以后随身带着,想你们了,就拿出来看看,好像你们随时在我身边”。 朱棣把孩子交给奶妈,回屋抱着娘子猛亲一气,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有炖一看到妙锦的大作,就瞬间明白她想说什么了,正好他也不愿和妙锦走得太近,保持些距离挺好,最起码安全。 坐在有炖对面,妙锦的心跳有些快,只能不停地喝水加以掩饰。 以前,她从没想过自己和有炖会发生些什么,现在有人帮她把这层窗户纸揭开了,她的理智虽然抗拒,但是心里总觉得和有炖很亲近。 只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一种感觉。 不像以前那般自在。 有炖是能感受到的。 与朱棣相比,有炖最大的优势在于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妙锦需要人陪,朱棣没时间,而有炖与他正好相反,除了定期给皇长孙上课,偶尔帮皇上调查一下某位官员的隐私,几乎没什么正事可干。 店铺、生意上的事,妙锦不敢让他经手,只是让他帮忙出主意。 朱棣为了维护江山、家庭、爱情,花费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而有炖却“游手好闲”,他有时间琢磨妙锦的感受,他也愿意这么做。 有炖柔和的眼神像平静无波的深潭静水,让妙锦心中莫名安定。 她相信有炖,正如相信太阳每天照常升起,自然而然。 两人从朱高煦开始聊。 有炖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何罪?斥我万里?” “这是汉王说的?”妙锦问道。 有炖点点头,“没错”。 “他会去就藩吗?”妙锦接着问。 “肯定不情愿去。”有炖答道。 “那怎么办?”妙锦机械地问道,没期望得到答案。 “走一步看一步吧”,有炖不想泄露天机,这对妙锦没好处,虽然他知道朱高煦日后的下场。 “刚选入翰林院的那二十八位进士,怎么能考查出他们真实本领的高低?”妙锦问道。 “可以让他们处理一些政务”,有炖回答。 “什么样的政务,哪方面的?”妙锦希望答案更具体一些。 “这些进士以前学的都是儒家经典,没有专业划分,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看他们对哪方面的政务更感兴趣”,有炖答道,“知晓民间疾苦,是对为官者最基本的要求,这些满腹经纶的学子,总得知道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两银子能花多长时间吧,总得知道上等田一亩地打多少粮食吧?”有炖道。 第152章 民间疾苦 “解缙十九岁时,向先帝上呈《大庖西封事》和《太平十策》,当时也知道民间疾苦吗?”妙锦问道。 “祖父后来让他回家了,说十年后再用”,有炖道,“也许直到现在,解大才子都不知什么是民间疾苦,不知道寻常百姓是怎么活的”。 “很苦吗?”其实妙锦也不知道穷苦百姓家的生活是怎样的。 “没粮食吃的时候,只能用草根树皮果腹,父王在编写一本书,《救荒本草》,收集可食用的野草野菜。”有炖道,“谢大才子是向上看的,不会去想如何做生意这些微末之事”。 “做生意是微末之事?”其实,妙锦始终不理解,为何要重农抑商,同时并重不行吗? “你可以向解缙请教一些生意上的事,看他怎么说”,有炖道。 “你觉得他会怎么说?”妙锦问道。 “也许他会建议你多读几遍《女诫》,这才是他心中的秩序”,有炖道。 “什么秩序?”妙锦问。 “女子无才便是德”,有炖回答,“主持编写了一本《古今列女传》。” “你是如何知道民间疾苦的?”妙锦有些好奇。 “回去问问四伯便知道了”,有炖道,“体验贫苦百姓的生活,是皇室男子的必修课,其实,流放到云南的时候,生活也不轻松,我们是得罪了皇上的,达官贵人谁敢对我们伸以援手?秋心她们也只能偷着送东西,若是太明目张胆了,肯定会遭到刀弓手驱逐,都不需要地方官员出面,……只有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不嫌弃我们”。 有炖沉默良久,又开口道,“要成为治世之才,必须了解民间疾苦。四伯肯定会先在这方面考验他们,通过了这一关,才能考查其他的才能”。 “你是说他们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妙锦觉得有炖太武断了。 “考过之后便知”,有炖淡然一笑。 二月份的会试一共录取进士四百七十二人,而解缙主持挑选,进入翰林院的这二十八人,是今年进士的佼佼者,如果连他们都不知民间疾苦,那么其他人呢? 这二十八人是解缙负责选出来的,如果这二十八人不知民间疾苦,那么是否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解缙对民间疾苦也关注不多。 解缙中进士当年,他的兄长和妹夫也同时考中进士,一门三进士,当年被传为佳话。 这是否也说明,解缙从小生活条件优越,考中进士之前,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学习,根本没有时间接触穷苦百姓的生活。 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才子,妙锦是不想用的。 一个不知生计艰难的人,又怎会在乎做生意挣的这三瓜俩枣? 或许,在他们看来,权势远比生意要有用得多。 妙锦在不知不觉中受朱有炖潜移默化的影响。 一个热衷于官职和权力的人,根本感受不到商业的发展对于经济的重要作用。 领悟到这些,妙锦的内心无比沮丧。 朱有炖起身告辞,他不想安慰妙锦,他没资格,他用心中对四伯的敬意压抑着对妙锦的喜欢。 也许,能坐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也是一种缘分,不能非得是夫妻。 君子之交淡如水,守望相助即可,至于抚慰情绪这样的事儿,他不能越俎代庖。 有炖走后,妙锦一个人坐了很久,她忽然发现,从小到大,她的生活一直都处于严密的保护之中,以前是先帝和母妃,后来是朱棣。 如果失去保护,不论是做生意,还是生活,都不会这样顺遂。 她应该懂得珍惜。 她好像懵懵懂懂,对朱棣的理想有了一些体会。 朱棣希望天下所有百姓的生活都能富足无忧,也许,正因为这样,道衍才会认为朱棣远比有炖要强。 朱棣孜孜以求的是天下安定,国家富强,他殚精竭虑,竭尽所能,在朝着这个方向不懈努力,而有炖没机会接触这些,他更多的是自保。 不知不觉中,妙锦对朱棣的爱更深了一层。 妙锦把以上谈话内容复述给朱棣。 “有炖说的话有道理,明天让有炖进宫,审阅解缙主持编修的《文献大成》”,朱棣道。 “《文献大成》?”妙锦以前从未听朱棣提起过此事。 “嗯,夫君打算编修一部巨着,造福后代”,朱棣豪情澎湃,“古往今来的所有着作,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术数、医术占卜、工匠技艺、僧道之言,全都包括在内”。 “夫君,你打算重用有炖?”妙锦问道。 “那是自然,人才不能浪费”,朱棣呵呵笑道,“以前是夫君想多了,咱们以诚相待,相信有炖会珍惜机会。 “我能不能用他?”妙锦问道。 “你用他做什么?”朱棣讶然。 “让他教我生意上的事,我要赚钱,赚很多钱,帮夫君实现理想”,妙锦的内心无比激动。 有了朱有炖相助,她就可以大展拳脚,在致富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了,想想堆积成山的银子,怎能不让人兴奋? “他懂做生意?”朱棣问。 “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要把那些想法变成现实,积攒巨额财富,建一处世外桃源,到时你把皇位传给太子,我们在里面安心养老,多好!”妙锦搂着他的脖子,眉飞色舞。 “到时候,你不嫌我老?”朱棣又搬出这个问题。 好生无趣! 妙锦佯装不高兴,问道:“你嫌我幼稚吗?你嫌我读书不多吗?你嫌我只知道赚钱吗?……” 她一口气问了很多。 他摇摇头,“夫君怎么会嫌弃你?” “那就是了,你不嫌我浑身的缺点,我怎会嫌你老?夫君,你知不知道,我满脑子都是你,我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妙锦高兴得手舞足蹈。 “那好吧,夫君答应了”,朱棣笑道。 妙锦跑去婴儿房,把朱高爔抱过来,“夫君,你看他胖得”。 小胖子朱高爔挥舞着两个小胳膊,扑向他爹。 当他爹刚接过儿子,就被吐了一口奶,朱棣只得捣乱的儿子还给他娘,进里屋换一身衣服。 小胖子不知道自己做了坏事,一脸无辜,歪着脑瓜看向他娘,小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些什么。 第153章 变革女卫管理 朱棣下旨,册封皇长女朱玉英为永安公主,皇次女朱月贵为永平公主。 册封仪式后,两位公主到长乐宫谢恩。 妙锦送给每人一对上等玉镯,两人纷纷谢恩。 总算了却一桩心事,在皇上和皇后的联合打压下,五朵金花终于愿意和妙锦握手言和,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朱玉英比妙锦大三岁,朱月贵比妙锦大一岁,和她们坐在一起,妙锦心中总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反正妙锦没有招惹她们的必要。 妙锦不想留在宫里,派名女卫告知朱棣一声,便带着儿子去了梅园。 因为有炖在皇宫读书,皇长孙的杂学课便暂时先停下来。想不到太子妃张妍带着皇长孙不请自到。 妙锦一向喜欢和张妍交往,她性格爽朗,行事果决,从此喜欢拖泥带水,跟妙锦很投脾气。 可是,现如今,两人之间好像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妙锦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张妍。儿子被婆婆带到京师,丈夫移情别恋,不知道她是如何保持那份生活中的干脆和乐观的,她和张辅之间究竟有没有私情? 张妍此番前来,是为了感谢妙锦对皇长孙的照顾。 一如既往的朴素和干练。 “我知道你这儿什么好东西都没有,所以我什么礼物都没带,但是我厨艺还可以,你不妨尝尝?”张妍道。 对于张妍的厨艺,妙锦还是从朱棣口中得知的,朱棣和皇后之所以看重这个儿媳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厨艺。 朱棣不挑食,但皇后很挑。 皇后很喜欢吃张妍做的饭。 为了表示客气,妙锦陪着张妍去了厨房。 “你不用陪我过来,这里油烟多,对皮肤不好”,张妍轻车熟路地开工。 “对皮肤不好,你还下厨?”妙锦问。 “我喜欢做饭,我是闲不住的人,不让我做饭,我心里发慌,反正我长得也不好看,不用担心变丑”。 “你挺好看的”,妙锦说的是心里话。 “也就你这么说,太子可不认为,他眼里只有郭芸兮,一会儿见不到郭芸兮,整个人都慌了,真是上辈子的冤家”,张妍撇撇嘴说道。 张妍的语气中听不出丁点儿抱怨,反倒是有一丝淡然和如释重负。 如释重负,妙锦反复琢磨着这个词,会不会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丈夫不爱自己,怎么可能如释重负呢? 妙锦的心中陡然一惊,她不会真喜欢张辅佐吧?! 回头瞥见妙锦愣神,张妍再一次劝道,“你回去等吧,刚生了孩子需要多休息”。 妙锦心中一暖,起身道,“那我回屋躺会儿”,身子的确有些乏。 张妍做的是汤饼,不过她的手艺比庞师傅好多了,香而不腻,干甜爽口,很奇特的味道组合,妙锦爱吃。 皇长孙也吃了大半碗,像个小猪似地,吃得别提多带劲了,张妍眼里满是慈祥的爱。 慈祥这个词,妙锦以前觉得是衰老的象征,可是现在有了不同的理解。 “听说韦秋月给四皇子送了个小金人?真够阔绰的,我和太子可没这么多少钱”,张妍咋舌说道。 “礼轻情意重,心意到就行了,不用都送那么重的礼物”,妙锦对朱高煦的正妃韦秋月没什么印象,对方好像也不急着和妙锦结交,送礼之后就没了下文 “老二好像不愿意去就藩”,张妍面露忧色,“可能还想着当太子”,张妍说道。 这个话题,妙锦没办法接,亲兄弟二人之间的你争我斗,她这个外人无法置喙,只能一笑置之。 “韦秋月会不会想让他儿子也跟着世子爷学?”张妍问。 妙锦摇摇头,表示不知。 这次接触张妍,妙锦觉得她有些嘴碎和不安。 也可以理解,老大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 朱棣仍对老大有着深深的不满,老二又虎视眈眈,伺机找茬。 与不爱自己的丈夫结为命运共同体,多少有点儿讽刺,却又无法改变。 张妍带着皇长孙走后,妙锦躲入密室,思考变革管女卫理体制之事。 她打算采纳有炖的建议,把已结婚和将要结婚的女卫从常规的女卫队伍中分离出来,组成专门的培训团队,负责培训新入职的女卫。 鉴于女卫对于商业经营的重要性,她打算建立长期、稳定、持续的培训机制,不仅培训女卫,也培训店铺管理人员,实现培训资源的充分利用。 女卫的来源主要采用推荐方式。 女卫之中也设立类似于幼军的机构,权且称为幼卫,幼卫是指经过一段时间培训后考验合格又不满十八岁的女卫。 幼卫留在京师,协助妙锦梳理各地店铺的账务和经营状况,让女卫培训机构分行业设计出 步骤和表格,由幼卫进行数据整理工作。 然后,再从幼卫中选拔表现出众者进入正式的女卫,奔赴各地,监督检查店铺的经营情况。 而女卫培训机构同时肩负起对女卫工作成果的监督复核并定期考评。 妙锦把这些写到纸上,等有炖不忙了,请他帮忙出出主意,加以修改。 与此同时,妙锦让秋心组织女卫以五人一组,分行业展开讨论,分析检查目前管理中存在的问题。 妙锦希望自己的管理团队步入良性循环状态,源源不断地调教出合格的辅助管理人才。 安排好这些事,妙锦去看儿子。 奶妈把他放到大木盆里,正在洗澡。 圆滚滚的小身子坐在盆中央,开心地咧着嘴笑,小胖手扑腾扑腾地玩着水,溅得满地都是,又圆又亮的大眼睛一直随着妙锦转,似乎是想让娘亲抱抱。 为了这个小胖子以后有个稳定的未来,他的娘亲从现在就要全力以赴地努力了。 朱棣回来后,抱起儿子耍了好一会儿,才过来吃饭。 小胖子见到他爹比见到他娘热情多了,把嘴角挂着的口水全都蹭到了他爹的衣服上,妙锦十分吃醋,幸灾乐祸地笑着。 小胖子把脑袋窝在他爹的怀里,好奇地看着他娘,咿咿呀呀地发出模糊的声音。 “他在叫爹爹”,朱棣激动地眼中泛起了泪花。 妙锦觉得他听错了,又不敢拆穿,只能在一旁陪着他笑。 第154章 暗中筹谋 有炖审阅完毕给出意见后,朱棣让姚少师再审一遍。 妙锦把变革女卫管理的方案拿给有炖看。 有炖接过来放到一边,疲惫地按按眉心,“我下来再看”。 妙锦点点头,关心地问道,“审阅《文献大成》结果如何?” 有炖微微阖上双目,娓娓道来,“世间的学问,大致可分为杂学和显学。显学是指与科举考试相关的学问,杂学与显学相对应。四伯对于修书的设想,是兼容并蓄,把杂学和显学全包括在内,修撰一部百科全书,而解缙主持编撰的《文献大成》是儒家经典着作的集合,和四伯最初的设想相差很大。” “解缙没有领悟今上的思路?”妙锦问道。 有炖摇摇头,”解缙希望四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他希望四伯不去读那些杂学书籍,他认为杂学书籍不必读,他只想修一部儒家大典”。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妙锦道“解缙竟敢不认可今上的要求”。 解缙性子执拗,堂而皇之地夹带私货,阳奉阴违,今上是那么好糊弄的? 有炖微微一笑,“如果姚少师的审阅结论和我一致,这部大典肯定要重修”。 “可是解缙对杂学有排斥心理,谁来主持监修呢?”妙锦不希望有炖揽下这份差事,如果有炖应下这份差事,可能有好几年都抽不出时间来帮她,她可不想错过这几年的发展机遇。 毫无疑问,她是自私的。 她是朱棣的皇贵妃,理应全力支持朱棣实现修书理想,可是她却在为自己打算。 有炖洞悉妙锦心中所想,淡然一笑道:“姚少师是当之无愧的最佳人选”,有炖扫了妙锦一眼,“姚少师专门撰写了一本书,名为《道余录》,里面摘抄程朱理学的观点,逐一驳斥。听说,姚广孝回乡探亲,他姐姐躲起来,不肯见他,他的老朋友王宾也避而不见,还让人传话给他,说‘和尚误矣’”。 “因为《道余录》这本书?”妙锦有些吃惊。 有炖微微点头,“关于以儒道治国,周观政曾上书提议‘不必尽法祖’,他担心遭到儒臣的指责,请求四伯对这份奏书保密”。 “今上答应了?”妙锦的八卦心理隐隐作祟。 “四伯没有公布奏书,也没怪罪周观政”,有炖道。 “周观政是谁?”妙锦问。 “江西按察使”有炖答道。 “周观政是不是过于慎重了?”妙锦问。 “饶州鄱阳有个读书人朱季友,他写了本书,批评程朱理学,而且跑来京师,上呈给四伯”,有炖道。 “然后呢?”妙锦问。 “解缙等人知道后,纷纷上书,要求四伯严惩朱季友,罪名是‘谤毁圣贤’”,有炖摩挲着琉璃鱼缸,“四伯只得派人将朱季友押还乡里,交由地方官员处置”。 “怎么处置的?”妙锦问。 “杖责一百,将朱季友所有着作销毁,而且不允许他称儒教学”,有炖道。 “那朱季友以后如何谋生?”妙锦问。 有炖摇摇头,“在解缙面前,要注意收起你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如果被他参上一本,也许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出宫了,四伯有时候也会身不由己,自己要学会保护自己,别什么事都依赖四伯,四伯是一个人,虽然强大,但毕竟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哪怕是为了不对四伯心生怨念,也得自己长本事,技不压身。没本事的话,一个浪头打过来,就可能让人永远无法翻身,得提高自身的抗风险能力”。 “我知道”,妙锦的心为之一软,连忙喝茶掩饰。 有炖不想面对这样慌乱无措的妙锦,起身去厕所。 妙锦回听雨轩换了身衣服出来,发现有炖正在画画,是在画几株药材。 “为什么要画下来?”妙锦问。 “我父王编写的《《袖珍方》和《普济方》,想必会编入大典,《普济方》需要补充一些内容。”有炖道。 “植物园里的植物都要画下来吗?要不要我帮你?”妙锦很乐意帮忙。 “不用,你没时间帮我做这些”,有炖道,“每个人都有最擅长和选择专注的领域,你的领域在于店铺经营,别为其他事分心,否则会造成资源配置的低效率“。 “如果汉王不去就藩,今上会不会罚他?”妙锦想知道朱高煦能拖延多长时间。 “哪怕朱高煦不是皇子,对于这样一员虎将,四伯都是舍不得处罚”,有炖抬眸问道,“朱高煦的遭遇对你有什么启示?” 妙锦确实对朱高煦的命运比较关注,自从生了朱高爔,她开始格外关注皇子的出路。 ”靖难期间的很多战役,赢得都很艰难,朱高煦和今上都是拿命在拼,现在朱高煦心有不甘,可以理解,但是太子只有一个,也是没办法的事,谁都不希望自己是落选的那个。”妙锦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把自己的店铺与四伯的店铺分开,将来的遭遇可能连朱高煦都不如,朱高煦没得选,当时整个燕王府处于生死存亡之际,而且靖难获胜是所有燕兵将士共同奋战的结果,不是朱高煦的个人功劳,而你却有得选,店铺经营从根本上来说,是你在统筹管理,女卫也是听你的命令和安排行事,如果以后的店铺都交给皇位的继承者,那么你和四皇子的命运也同时交到了对方手中,四皇子距离皇位很远,纵使四伯再宠爱四皇子,也不能不顾及群臣的态度”。 妙锦听后沉默良久。 她也在担心此类情形发生,所以才急于整顿女卫的管理机制。 女卫是她管理生意的触角,是她的手臂,她对女卫的管理必须得做到如臂使指,随心所欲。 她必须为朱高爔寻找一条出路。 有炖说完站起身,看向园子外边,女卫离得远,听不见这里说的话。 他这番话和今上当下的相符有些背道而驰,被有心之人听去告上一状,有可能会触怒今上。 今上的思路是将所有的资源集中于皇权,维护强大稳固的皇权,并挑选合适的人继承皇位。 而有炖只想押注于妙锦和朱高爔,他也是有私心的,尽管他敬畏今上,但并不妨碍他暗中搞些小动作。 他和朱高炽三兄弟不熟,没必要上赶着去支持。 当然,他是支持皇长孙的,这也是他为妙锦和四皇子暗中准备的一条后路。 如果四皇子资质愚钝,那么早些和皇长孙结下善缘,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第155章 团队成员 “柳宗元的《捕蛇者说》读过吗?”朱棣坐到妙锦身边的藤椅上,四仰八叉,把身体的重量全都卸到藤椅上,闭上双眼。 “读过啊,小时候学会的”,妙锦望着他一动都不想动的样子,心一抽一抽地疼,他肯定是累极了。 “背一遍”,他轻声道,像是自言自语。 妙锦顺从地开始背诵,没有问什么。 她不想让他花费精力解释或者应付,让他能以他最省力的方式休息便好。 他急需补充元气,这是以关心为名义的口舌都是徒劳的,他只想不被打扰地休息片刻。 除了天生绝色外,妙锦最大的优点就是记忆力惊人。 背完之后,她静静地观察他的反应。 他好像是睡着了,她给他盖上薄毯,蹑手蹑脚地正要出去。 “妙锦”,他出声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快速瞟了他一眼。 “二十八名庶吉士没有一个人能背诵全文”,朱棣的声音里有丝沧桑感。 “什么?”妙锦没反应过来。 “他们不会背《捕蛇者说》,不关注民间疾苦,他们心里只有官位!”朱棣气愤而无奈,“他们只想博得朕的青睐,加官进爵,心中没有百姓”。 妙锦把管理店铺的心得说出来,“考核的时候加上这一项,他们以后会关注的” “那样的话,他们是为了升官才关注的,不是心里想关注”,朱棣仍不满意。 “只要关注就行了,不能奢求他们为了什么”,妙锦小声说道,“不能要求所有官员都像夏原吉那样懂得民生艰难,不如先用着,同时加以约束,遇到更好的,再替换,也许让他们亲身经历一番,才能感同身受,说不定能历练出治世之才,他们还年轻,需要时间和机会磨练、成长,人都是历练出来的,士兵长期不操练,战斗力也会下降”。 妙锦之所以说这么多,不是为了卖弄,而是尽可能让他省些力气,他只需要静静听着便好。 朱棣欣慰地轻笑了一下,“看来跟有炖学习还是有效果的”。 “其实,也不全是跟有炖学的,是经营店铺的心得,店铺找到合适的管理人员不容易,知道他们有私心,有各种缺点,也得凑合着用,人无完人,不能强求,水至清则无鱼。”妙锦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在担心另一件事,立储之前,文臣把太子夸得跟一朵花似的,太子的能力全是文臣夸出来的,不像老二,老二的本事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是经过对手检验的,如果太子的能力和心胸不能胜任太子之位……”朱棣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于储君来说,处理政务是最重要的日常工作,不如把一些政务试着交给太子,多给他一些练习的机会”,妙锦道。 “你以为帝王之道,只在于处理政务?”朱棣显然不认同妙锦的回答。 “帝王之道,在于文武制衡,相得益彰,既能保证边境安全,防备外敌入侵,又能让天下百姓生活富足”,妙锦回答。 “不错,太子的文治武功都不行”,朱棣叹道。 “没经过历练,怎么知道不行?太子的弱项在于骑射功夫,这一点可以通过皇长孙补足,皇长孙很喜欢骑马,多加练习,很可能成为一位出色的将帅之才”,妙锦劝解道。 “你净会说这些好听的”,朱棣笑了笑,“老大的能力真是让人不放心,听说最近痴迷于书法,让杨士奇劝谏了一番,才搁下,没能力还不思进取,真是蠢到家了”。 “太子挺用功的”,妙锦轻声道。 “你不用为他求情,他再这样不知上进,我不是不可以废了他”,朱棣肃然道。 妙锦被吓得心跳加速,废太子的处境有多惨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他一向说到做到。 朱高炽即使当了太子,处境也没改变多少,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朱棣脸上的愠色直到看见朱高爔才散开。 肉嘟嘟的小脸蛋似乎神奇的治愈功能,让他爹亲了又亲。 “叫爹爹,叫爹——爹”,他百折不挠的教导没起到任何效果,小胖子只是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胖手搂着他爹的脸,像只小笨熊般呆萌可爱。 妙锦亲自下厨为他洗手做羹汤,生活的节奏有时需要慢一些,着急只会适得其反,他有些焦虑,更需要亲情的陪伴。 明天再向有炖讨教一下,说不定能打开思路。 对于二十八位进士不会背《捕蛇者说》,有炖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 “科举考试书籍有明确的范围,只要考上了,对家族、对个人就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会不会背《捕蛇者说》根本不影响他们享受这些特权,免除徭役和粮税,使唤奴婢,而且刑不上大夫”,有炖道,“一个人的时间、精力、金钱这些资源总是有限的,人们在配置资源的时候会本能地趋利避害,如果关注民间疾苦,背诵《捕蛇者说》,挤占了准备应试的时间、精力、金钱等可用资源,则会降低考中的机率。科举考试三年一次,早考中和晚考中,中间的差别不小,大多数人都会尽力争取尽早考中”。 “有没有什么办法加以引导?”妙锦问道。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有炖回答,“比如说,经营店铺,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建一支团队,最重要的是团队成员的实干能力,读数量不是考察人才的唯一标准,得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 “女卫变革管理方面有什么建议?”妙锦问道,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打造属于自己的核心团队。 “结婚与否,不应成为是否提拔重用的衡量标准,人才难得,应注重考察能力,比如,随机应变的能力,独立思考的能力,独挡一面的能力,对市场的判断能力,维护各方面关系的能力……”,有炖道,“这些能力直接与需要解决的问题相对应,一个成员有没有相应的能力,一试便知。”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妙锦连连点头,人才的确是稀缺资源,可遇不可求。 “如何选拔出能力卓越的人才?以什么为标准?”妙锦问道。 “不同行业的店铺所需要的能力也不尽相同,我试着写了一下,你看哪些地方需要修改”,有炖递过来两张纸。 第156章 皇子正妃实力 “关于女卫的来源,你有什么想法?”妙锦问道,女卫要形成正常的新陈代谢机制,吸纳新人是不可避免的事。 “从最底层的穷苦百姓中找吧,能给他们另一条出路,能帮多少是多少,比如遭受洪涝灾害的地区”,有炖道。 “好,就这么办”,妙锦道。 虽然册立了朱高炽为太子,但是朱棣仍不相信他能当好储君,朱高炽已经年满二十五岁,却仍像个总犯错的小孩儿那样,备受父亲打压和限制。 朱棣下旨,“凡百官朝谒东宫,偕进偕退,不许独留私见”。 简而言之,朱棣不相信朱高炽,既不相信他的能力,也不相信他的人品,全方位的不相信。 朱棣的这道旨意不是威慑,不是摆设,是实实在在的规矩,必须执行。 据说,早朝后,中军都督佥事华远早朝后无意间独自一人去面见太子,被人暗中告状,很快便收到朱棣的书面警告。 妙锦听说后唏嘘不已,却又不敢劝,担心火上浇油,适得其反。 要改变一个人的固有看法真的很难。 朱棣对长子的成见已深,有积重难返之势。 郭芸兮和太子的婚事终于提上了议事日程,她亲自到梅园送请柬,是她自己设计的请柬,上面画了一个大块头和一个娇柔的小美女。 妙锦是太子的庶母,也是郭芸兮以后的婆婆。 这个请柬更多是私人性质的,表达的是郭芸兮和她的私人感情。 但是,这份感情对郭芸兮以后的生活谈不上有多少助益。 虽说郭芸兮以后将是她的儿媳妇,但是妙锦既没想过为难她,也不会无缘无故插手东宫内部事务去照拂她。 可能是担心激发父亲的反感,朱高炽的迎娶仪式十分简单,尽管如此,郭芸兮浑身上下仍洋溢着浓浓的幸福。 妙锦是跟皇后一起去的,皇上拒绝参加,正憋着劲儿要费太子,要不是立太子时日尚短,立刻下诏书的心都有了。 太子妃的脸色不大好看,强颜欢笑而已。 大胖子朱高炽的双眼像是长在郭芸兮身上,郭芸兮旁若无人的幸福着。 皇后宽慰着太子妃,却不愿苛责儿子。 朱高爔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在简易的婴儿床里,活力十足地蹬着手脚,只要被人多摸两下,便咯咯地笑起来,明明什么都不会说,小嘴巴却一张一合地动个不停。 皇长孙片刻不离左右,守着朱高爔,把自己的手指放到朱高爔的小胖手里,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太子妃走过来,抱起朱高爔,亲了又亲。 弄得妙锦都有些错觉,她和太子妃的关系有这么铁吗? 皇后的眼神里对太子妃满是赞许和鼓励,妙锦有些发懵,这婆媳两唱的是哪出啊? 偏偏朱高爔好像也喜欢太子妃,竟然在她怀里睡着了。 太子给幼弟亲手做了一个鲁班锁,因为担心被父亲责骂,谎称是郭芸兮买的。 东宫上下对朱高爔这么友好,让妙锦有种受宠若惊的不真实感。 有炖礼到人未到,刻意与东宫保持着距离。 他不会和任何一位皇子走得太近,他效忠的只有皇上。 妙锦找了个借口早早地撤了。 朱棣有意锤炼太子,她不能和他对着来,不能过于高调地亲近东宫。 郭芸兮的妹妹郭芸雪和汉王朱高煦的婚事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 朱高煦的正妃韦秋月来梅园拜见妙锦,说是想和皇贵妃商量婚礼的细节。 其实,这些事自有皇后处理,皇后才是正儿八经的后宫之主,妙锦只是宠妃。 皇贵妃独得皇上恩宠,风头正盛,逢迎巴结者大有人在。 来梅园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妙锦谨守规矩,洁身自好,让侍卫全都挡了回去,但韦秋月不能不见,她这是第一次私下求见。 妙锦不能不给她面子。 韦秋月的长相远比太子妃要甜美,瓜子脸娇美可人,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一股贵气。 和韦秋月相比,太子妃有些土,不仅在衣着上,而且在谈吐上,还在于浑身的气质。 一套憨态可掬的可悬挂面人,是韦秋月送给朱高爔的礼物。 面人颜色十分丰富,正好可用来训练婴孩的视力,可见朱高煦两口子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韦秋月只是简单介绍了下婚礼的筹备情况,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朱高煦的嫡长子朱瞻壑比皇长孙小两岁。 “娘娘,朱瞻壑可聪明了,已经认识一百个字了,能让他也来梅园读书吗?” 韦秋月问得很直接,妙锦没有装糊涂的空间,“跟皇上说一下,不就行了?” “真的?娘娘,你答应了?”韦秋月激动得两眼差点儿冒绿光。 妙锦耐心地跟他解释,“皇孙读书的事儿,得由皇上定”。 答不答应都是皇上的事儿,妙锦可没这个权力,也不想趟这个浑水。 韦秋月谈笑自若,与妙锦说说笑笑,颇有些长袖善舞的意味,管理家宅的能力不容小觑。 在自来熟方面,韦秋月比太子妃稍稍逊色一些,没有过度与妙锦亲昵,因而没有引起妙锦内心的不适和抗拒。 太子妃,有着在北平陪妙锦练习骑马的经历,其后在北平期间,两人虽然来往不太密切,但总比韦秋月要熟悉些。 这么说来,韦秋月还算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对于人际关系的亲疏远近能拎得清。 在靖难之役期间,朱高煦的光芒和风头要远远超过朱高炽,那个时候,朱棣对妙锦的感情尚处于未公开的状态,韦秋月没过来联络,也情有可原。 太子妃在某种程度上,把妙锦当成了朋友,至少她没跟着玉英五姐妹一起为难妙锦,韦秋月因为她进门比较晚,也不曾跟着五朵金花兴风作浪。 太子妃当初不跟着五朵金花一起胡闹,算得上人间清醒,妙锦一直记得她这份友好,因而对皇长孙照顾有加。 这世间,除了父母亲人,哪儿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关爱? 汉王朱高煦的正妃韦氏是个不弱的存在,至少在很多方面不输于太子妃,在综合实力方面,太子夫妇和汉王夫妇几乎不相上下,只是不知道朱棣将会如何抉择。 第157章 经营爱情 妙锦尽量在太子和汉王之间保持中立,不卷入他们之间的争斗。 在妙锦看来,这种争斗毫无意义,她只关注于自身实力的增加,当务之急,还是女卫。 跟有炖敲定女卫的管理机制后,妙锦便启动了招新工作。 借助皇上的暗卫和派往各地的锦衣卫,以及各地店铺,妙锦正在悄悄招收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之间的小女孩,择优培训,从中进一步筛选女卫培养,此次计划招收一百名女卫。 即使再低调,也难免引起注意,幸亏有皇庄这张金字招牌做掩护,女孩全部送入手工工场做学徒。 学徒前两年为试用期,没有工钱,但包吃包工,包日常生活一切开支,表现优异者,有银钱奖励。 试用期结束后,考察合格者转正,名额不限。 手工工场原本一个萝卜一个坑,没这么多空缺职位,妙锦指示管事宦官进行彻底清查,辞退了一部分手脚不干净和效率低下的员工。 妙锦不知道会拉多少仇恨上身,只是将最近随行暗卫的数量增加了一倍。 这些权力,都是朱棣赋予她的,因为她是朱棣的宠妃,暗卫、锦衣卫和梅园的侍卫全都听命于她。 有时候,妙锦在想,其实才智也是一种权力,或者说,可以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权力。 可是,转化需要过程,过程的长短不定,还可能横生很多变数,所以远不如当前的权力实用。 有时会为有炖的才华和真情感动,但只是一瞬间的时候。 感动又不能当饭吃。 就算有炖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也不能给妙锦更多。 朱棣的专情,是很多人都不及的。 妙锦是一个清醒的人,不会不懂珍惜。 她在朱棣的宠爱中沦陷。 虽然朱棣抽不出多少时间来陪她,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他的痴情和迷恋。 这种被呵护、被宠爱的感觉真好。 这种无忧无虑的感觉真好。 妙锦给姚少师做了点儿好吃的,亲自送到鸡鸣寺。 她本不想这么快低头,可是又担心被朱棣瞧出端倪,只好上赶着来拍师父的马屁。 “师父,我对天发誓,全是素菜,油也是素油,师父,你放心吃吧,我哪敢算计你老人家?”妙锦嬉皮笑脸地说道。 姚少师还是担心这个徒儿在饭菜里动手脚,不肯下筷子。 “师父,我帮你试吃一下,你看,放心吧,师父,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妙锦喋喋不休地劝着。 可能是快点儿打发她走,姚少师终于动筷子了。 这么多年吃素,这个诡计多端的徒儿有没有动手脚一吃便知。 尝了借口,没发现异样,姚少师才放开胃口吃起来。 “师父,还修书吗?”妙锦问道。 “修啊”,人在吃饭的时候,警惕性大大降低,姚少师也不例外。 得到了确切消息,妙锦没其他问题了,立马站起身就走。 姚少师仍埋头吃饭,劣徒本性如此,强求不得,好在本性不坏,随她去吧。 妙锦此次前来,除了跟师父重归于好,最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书店的生意而来。 如果修大典的话,各类书籍汇集京师,书店将大有可为,必须提前调集人手和资金,把畅销书和实用书籍的雕版刻出来,以便于承揽各类官方业务。 以前听有炖提过改进活字印刷术之事,得让他把相关思路写下来,说不定能大幅降低成本。 妙锦的心里只有生意和钱,连娃都忽略了,娃他爹表示强烈不满,对她每天的时间安排做出强制性要求,每天必须抽出两个时辰以上的时间专门陪孩子,否则…… 想象空间很大,你自己去体会吧。 看着夫君那威胁加暗示的眼神,妙锦立即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肯定不折不扣地严格执行夫君的各项要求。 “你得把心放在孩子身上”,朱棣苦口婆心地劝道。 他实在看不惯娘子放飞自我、只顾生意的状态。 “好的,夫君,我肯定会的”,妙锦乖巧的回答。 “生意、店铺的事儿可管可不管,不能孩子放下去忙别的事,外面的事儿,由夫君处理,娘子要把咱们的家管好”,朱棣抚摸着她的秀发,柔情脉脉,“夫君不希望你太辛苦”。 妙锦搂住夫君的腰,动情地回应,“我知道夫君心疼娘子,娘子也心疼夫君”。 这话虽然又酸又肉麻,可是既然他爱听,她不介意多说一些。 在洗澡水里放了牛奶,美美地泡个澡,把生活的烦恼全都抛诸脑后。 沐浴时,妙锦从来不用香精,特别喜欢鲜牛奶,也会加上玫瑰花,自从怀孕,这个习惯便保持下来。 妙锦身上淡淡的清香,萦绕于夫君的鼻端,他对这个诱惑满满的尤物毫无抵抗力,情欲满满。 经过坚持不懈的练习五禽戏和八段锦,再加上减肥套餐,妙锦的身材逐渐恢复到怀孕前的状态,虽然也有些变化,但总体而言,仍旧魅力十足。 缠绵过后,夫君身心的松弛感,深深地印在她心里的。 她相信,夫君是爱她的,很爱很爱,一如从前。 她希望,自己永远都是夫君最眷恋的人,给他舒适的港湾暂时停歇,以备下一次扬帆起航。 他的夫君是属于那些理想的,她只是偶尔揩点儿油,偶尔借来占用…… 忙于理想的夫君,魅力四射,无人能比。 妙锦觉得像是生活在蜜罐里。 从里到外,都透着甜蜜。 妙锦的状态变化,有炖是能感受到的。 正好,他也不想纠缠于一份可望不可得的感情。 他和妙锦的缘分,也许永远止步于此,不过,这已足够。 人心不足蛇吞象之类的事儿,他做不出,他向来不是一个极致的人。 生活中没有什么是“非如此不可”的,随其自然而已。 一份美好的感情,需要多方面的成全,他和妙锦之间显然不具备这些条件。 妙锦再好,也强求不得。 再者说,生活中值得留恋的美好太多了,不只是瞬间的心动,不只是男女私情。 有炖只专注于做好眼前的事,专注于做事,专注于历练能力。 他并不是无所不能,在很多方面,他的能力低于很多人。 能力是行走于世间的最大底气。 相较于单相思,他更喜欢把生活控制在自己手里。 第158章 注定的爱情 皇后似乎天生具有一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与之亲近。 不止妙锦觉得她是明白人,惠妃妙清、贵妃张灵菲全都对她心悦诚服,更不用说她的三个儿媳妇和五个女儿。 大儿媳世子妃张妍孝顺之名人尽皆知,二媳妇韦秋月心悦诚服,三媳妇孙月可小小年纪便知道看婆婆的颜色行事。 孙月可是宁夏总兵官何福的外孙女,赵王正妃。 朱棣对何福的拉拢之意十分明显。 朱棣目前一共有四子五女,除四皇子朱高爔和五公主朱智馨外,全是徐皇后所生。 按照《皇明祖训》的规定,朱高爔作为庶出皇子,是皇上有嫡子的情况下是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也就是说,他的继承顺序在排在三个哥哥之后的。 虽然妙锦是皇贵妃,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但毕竟不是皇后,因此朱高爔并非嫡子。 即使朱高爔再天赋异禀,也不过是一个未满周岁的娃,只有受父皇、皇兄宠爱的份儿,根本没有能力参与竞争。 朱棣现年已经四十四岁,等朱高爔长到二十岁时,他已经六十四岁高龄了。 如果到那个时候,太子的势力还仍和现在一样,那就真是能力不济了。 但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太子和太子妃只是表明上看起来实力薄弱,实际上都是心思深沉之人,不好惹,他们必定会步步为营,暗中强化自身实力,争取更多支持者,不会纵容别人觊觎储君之位。 更何况,皇长孙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 朱高爔现在最主要的任务不是争斗,而是平安长大,并且暗中积蓄实力,不让他的哥哥们察觉到威胁。 强大的实力是朱高爔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需积蓄的实力,最重要的是经济实力,不仅是指堆积如山的银子,更重要的是持续、高效生产所需物资的能力。 妙锦从今以后所有的努力都是奔着这个目标的,包括店铺的经营,私田的耕种等。 重修《文献大成》的事儿基本上已经定下来,后继的问题是,如何将这件事所蕴藏的商机转化为切切实实的盈利渠道。 在梅园,把有炖请来,妙锦兴致勃勃地描绘着云英书店的光明前景,她要印刷很多很多书籍,赚很多很多钱。 一谈到钱,她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由内而外散发着勃勃生机。 有炖喜欢这样的妙锦。 这个时空的女子,大多数以丈夫和儿子为天,鲜少有自己的生活和喜好。 妙锦不同,她的生活不是依附于丈夫而存在,尽管她的丈夫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不知为何,夏初月在她身上的痕迹越来越浅,在她心中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她越来越像真正而纯粹的妙锦,一个没有夏初月影子的妙锦,除了偶尔脑中会闪过意思莫名的恐惧外,她几乎忘记了重生这回事。 相较于这个时空的大多数的女子,妙锦如同生活在蜜罐里一般,只是她现在令人艳羡的一切都是今上给的,如果今上的爱消失了,如果今上宠幸了别的女子,她怎么办? 身为一位成熟的帝王,是不大可能只对某个女子专情的,这样做的风险太大,首先就是子嗣问题,而子嗣关系到江山的传承。 有炖不敢想象,妙锦将如何面对感情的背叛。 他得想办法劝说妙锦接受雨露均沾的今上,接受今上不能只宠爱她一人的现实,并且愿意继续以皇贵妃的身份生活下去,或者是说生活在今上身边。 也许,这世上只有妙锦一个人相信,她爱的是朱棣而非皇上。 一个成熟的人,一个饱受生活打击的人,谁会总把爱情当成生活的全部指望呢? 世间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太多了,比如持续、稳定的收入,比如赖以生存的一技之长,比如房子…… 不管今上会不会背叛妙锦的爱情,今上都很难接受妙锦离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有炖不希望成为夹在中间的替罪羊。 因此,他劝说妙锦接受现实也有为自己谋算的一面,并非无私地只是为妙锦好。 其实,在妙锦交往的过程中,他一直都没放弃为自己打算。 他希望事情的发展轨迹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并且为之持之不懈地努力。 “知道为什么祖父把梅园留给你吗?”有炖的问题有些突兀,妙锦正在阅读女卫收集整理的活字印刷方面的资料,想和有炖讨论一下应用活字印刷的相关问题。 “因为母妃”,妙锦不加思索地回答。 梅园本就是以吴王旧邸中碽妃的宅院为基础扩建而成的,先帝带兵占领这座城的当年,碽妃便和先帝搬到了这里,前后一共住了四十二年。 如果妙锦不是碽妃的养女,是没资格住在这里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祖母原本就是想让你嫁给四伯”,有炖没有反驳妙锦,“梅园原本就是皇家园林,所有的花费都从皇上的私库列支,若不是四伯夺得了皇位,你以为你能占据梅园多久?建文帝会愿意花钱让你住在梅园吗?” “你瞎说,”妙锦条件反射似地反驳道,“母妃怎会知道后来的事?” “你何时对四伯动心的?你想想你从小到大,除了祖父、祖母,是不是四伯对你最好?” 想想以前的事,好像的确如此,妙锦每年都在期待朱棣的礼物,而朱棣也从未让她失望,不论她怎么无理取闹、霸道专横,似乎都不会改变朱棣对她的宠溺。 她从朱棣身上获得的安全感是根深蒂固的。 这份安全感与无以复加的信任,早已在妙锦心中生根发芽。 妙锦从未想过这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在碽妃生的两个儿子中,碽妃偏爱朱棣,先帝偏爱朱橚,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 先帝因为偏爱朱橚而把这份爱延续到朱有炖身上,对朱有炖寄予厚望。 碽妃因为偏爱朱棣而不惜血本地培养妙锦。 想到这里,妙锦的身子不由得一颤,“你是说我命中注定要嫁给今上?” 有炖没正面回答,只是淡然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一直以为是阿楹”,妙锦像在自言自语。 “如果让你嫁给小王叔,有必要把梅园赏赐给你吗?小王叔的封地远在西凉,一年都不一定能回一次京师,再者说,小王叔拿什么钱负担梅园的开支?”有炖一连串地发问。 第159章 何为资源 “幸亏没嫁错”,妙锦嘻嘻一笑道。 “你知道你最大资源的是什么?”有炖问道。 “资源?”妙锦一时没反应过来,话题跳跃度太大。 “店铺是以盈利最大化为目标的实体,有助于店铺实现这个目标的因素都可称之为资源。”有炖道。 “这和婚事有什么关系?”妙锦觉得有炖这厮很八卦,很舔今上。 “今上是你最大的资源”,有炖说得一本正经。 “我知道”,妙锦仍是戏谑的口气,掰掰脚趾头就能想明白的事儿,她有些纳闷,大才子这番费力地游说是为了什么? 要不仗着是今上的媳妇,做生意哪能那么顺利?妙锦要是连这点儿都看不明白,就跟二傻子无异了。 “要知道珍惜”,有炖的口气听起来像四五十岁的父母。 妙锦强忍住笑,故作认真地点头。 她把朱棣看得比朱高爔还重,已然珍惜到无以复加。 “大臣会劝今上雨露均沾”,有炖直接点出了妙锦的痛处。 她无法独占今上,永远不能,今上以前有皇后,以后有张贵妃和其他更年轻的妃子。 “是谁让你来劝我的?”妙锦心下一沉,朱有炖这厮为了挣钱什么活儿都接,真不知道他说刚才那些话,收了多少好处。 “没有人”,有炖知道她想歪了。 无利不起早的人,鬼才信你纯粹出自好意。 一阵风吹来,带来丝若有若无的孤独感,这个狐朋狗友,早晚将他交由今上处置,妙锦最讨厌别人说这个话题。 朱棣是她的,她一个人的,谁都休想碰! 见妙锦周身怒火升腾,有炖明白是时候撤了。 “你别走”,妙锦拿起根婴儿手臂粗的木棍,放到有炖肩上,“坐下”。 “这是做什么?”有炖讪笑着。 “你把话说完”,妙锦冷冷道。 “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有炖抬手把木棍拨开,悄然后退,“不能嫉妒”。 “还有呢?”妙锦的眸中泛着寒意。 “这不是你能改变的事,善妒是品德有亏”,有炖继续后退,退到木棍的威慑范围之外,“人世间的规则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意愿而改变”。 妙锦扔掉棍子,转身走了。 好端端地说这些做什么? 有炖目送她孤单地远去,懊悔不已。 一直以来,朱棣是妙锦最大的倚仗,如果连朱棣都随时会被夺走,妙锦还能信谁?! 朱有炖吗?凭什么?你妻妾成群,拿什么证明比朱棣更可靠? 还有那个朱权,一边说着对妙锦的痴心不改,一边娶了正妃侧妃一大堆。 妙锦知道朱有炖对自己动心,或许在某个瞬间她也曾心动过,但是这和感情无关。 心里不痛快,见到朱棣的一刹那,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河水往外涌。 抱着娇妻,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是玉英找茬了?”,朱棣边问边轻轻为她揩泪。 “不许喜欢别人”,妙锦哽咽着,“不许碰别人,只能和我在一起”,她紧搂着他的腰。 “放心吧,夫君会为你做主的”,他亲了亲她的如鸦秀发。 妙锦的生活圈子几乎是固定的,除了玉英,谁敢无法无天地为难妙锦?朱棣想都没想,就圈定了嫌疑人。 这个长女,半点儿她母后的气度和见识都没有,总是在仗着宠爱添乱。 驸马都尉袁容一迈进乾清宫,就发现气氛不太对,皇帝丈人的脸色沉得快要滴水了。 按照规矩行礼后,皇帝没让平身,袁容只能继续跪着,脑子急速运转,思索是哪儿出问题了?是自己错了?还是公主错了?亦或是家人错了? 快速梳理了一遍全家人的言行,没发现重大不妥之处,就连那惹祸精公主都老实巴交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袁容毫无头绪。 “永安公主任意妄为,驸马都尉袁容不知劝阻,罚俸一年,”看见袁容眼珠子乱转,朱棣心生厌恶,背转身,不想再看这个女婿,“回去告诉玉英,下次再入宫寻衅滋事,驸马停俸”。 袁容一头雾水。 御前宦官王彦向袁容使了个眼色。 袁容方才回过神来,磕头谢恩。 走到门口,趁四下无人,袁容偷偷塞了个手指长的纸卷给王彦,便出宫而去。 王彦招了招手,让昭仁殿门口的两个小宦官过来,守在乾清宫门口。 御药房的陈喜是他的徒弟,今天正好是陈喜当值,王彦闪进御药房的一间休息室,打开纸卷一看,是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王彦也不清楚今上为何突然发火,但是不难猜出和皇贵妃有关。 但是,皇贵妃宠冠六宫,风头正劲,是今上心里的人,肯定不能受委屈,但是皇后的感受又不能不顾,总得给驸马支点儿招,避免下次再无端受罚。 无非是让公主多多孝敬皇贵妃,虽然公主比皇贵妃还大三岁,但是皇贵妃的辈份毕竟在那儿摆着呢。 朱玉英这次学乖了,受了委屈也不辩解,直接花银子买了很多皇贵妃爱吃的时令蔬果送到了梅园,当然她知道辩解也没用,父皇才没功夫听她说话,现在父皇的整颗心都在徐妙锦母子身上呢,听说朱高爔都尿了五次龙袍了,父皇乐得合不拢嘴,逢人便炫耀。 妙锦不知道玉英为何突然大献殷勤,有炖却是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暗自压下了好管闲事的念头。 皇上夫妻之间的事儿,不是别人能随便插手的,随便溅点儿火花都够人受的,为了自保,还是躲远些好。 有炖再也不提三妻四妾、雨露均沾之事,又想尽办法哄妙锦开心,还主动和妙锦谈论起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的利弊比较,总算把妙锦的满腔怒火化解于无形。 真累啊,有炖觉得自己真欠。 今上喜欢谁,你便讨好谁就行,妙锦受不受得了今上移情别恋,与你何干?!有炖越想越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更何况,面对心上人背叛,那种痛苦,根本无药可医。 唯一的方法就是瞒着,让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花心。 第160章 得力的助手 玉英受罚的事儿不是秘密,很快传开,皇后听闻后,派宫人叫玉英入宫,打算好好教导一番,已经二十七岁的人了,行事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不知轻重。 母后最近身体染恙,缠绵病榻,可是父皇所有的心思都在徐妙锦身上,根本顾不上关心母后,玉英心里是有怨气的,但是她明白发脾气没用,抱怨没用,只能忍着。 “母后不能护你一辈子,为人处事要懂得三思而行,不能冲动行事,得学会约束自己的言行,不去惹是生非”,皇后说着咳嗽起来。 玉英忙把水杯端过来,“母后,女儿什么都没做,父皇冤枉人了”。 皇后蹙眉愣了一下,“当真没做?” “绝对没有,我都没见过她”,玉英言之凿凿,“徐妙锦肯定是从别处受了委屈,要不就是和父皇闹别扭了。” 玉英虽然言行收敛了很多,不再招惹是非,但是对妙锦依然没有好感。 徐妙锦的日子不好过,让她心里很痛快。 皇后瞪了玉英一眼,低声呵斥,“怎可直呼其名?” 受了委屈,没有胡闹,玉英的表现还算沉得住气,皇后为女儿的进步感到欣慰,她没想为女儿伸冤做主,皇上迟早会知晓事情真相,无需急着辩解。 因为晚上要回梅园住,朱棣中午抽出时间去看望皇后。 “生病了还瞒着,不让御医跟我说”,朱棣温柔地责备道。 “没那么娇气,只是着凉了,有些咳嗽”,皇后浅浅一笑,“妙锦和孩子还好吧?” “嗯,挺好的”,朱棣点点头,见皇后的笑中似乎另有深意,“你是说玉英受罚的事儿?” “玉英最近没见过妙锦”,皇后道。 “是罚错了,玉英有长进,不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的,以后还得管严些,免得吃亏”,朱棣微笑道,“过两天病好了,去曹国公府一趟吧”。 曹国公李景隆虽然打开金川门迎降,但是朝中很多大臣容不下他,以周王父子为首,多次上奏书弹劾。 朱棣让皇后去曹国公府,怕是要对李景隆动手了。 “周王又上折子了?”皇后神色动容,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李景隆呢? “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削了爵位,也会让他衣食无忧,不削爵位,众怒难平”,朱棣道,“这样拖下去,还不知会有多少罪名加到他身上,不仅是阿橚和有炖,刑部尚书郑赐、吏部尚书蹇义、成国公朱能、礼部尚书李至刚都在弹劾他”。 周王父子死咬住李景隆不放,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别人上奏书弹劾恐怕是看皇上的眼色或者揣摩皇上的心思行事。 李景隆爵位被削夺是早晚的事,皇上此时下定决心,难道是准备重用有炖? 一直让有炖留在京师,若是迟迟不加以重用,群臣早晚会品出皇上的心意,到时有炖可能也难逃被群起弹劾的命运。 有炖是聪明人,比他父亲更懂得其中的厉害。 玉英这次代人受过,怕是有炖暗地里跟妙锦说了些什么。 有炖才华、能力都不缺,心思跳脱难猜,想到此处,皇后开口道,“是不是要给有炖一个官职?” 朱棣摇头否认,“不用”。 皇上不想细谈,皇后也不能追问。 聪明剔透,嗅觉灵敏,皇后的这番见识,远不是妙锦能比,朱棣在心中微叹一口气,偏偏他喜欢的是妙锦。 皇后和他太像了,这份相像让他心中倍感疲倦,年轻时觉得是一体同心,有了妙锦后才知道,心之所向,需要另一处心灵的栖息地。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妙锦的影响,他现在最向往的是一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下午,朱棣特意早早地回了梅园,带着没处理完的奏书公文。 妙锦在后园忙女卫变革管理的事儿,有炖听命在植物园等。 在植物园药用区,挨着水池,加盖了一处凉亭,采纳有炖的建议,起名为翼然亭。 朱棣和有炖的谈话地点选在翼然亭, “李景隆的事不用再上折子了”,朱棣信步走进亭子,坐在靠水池的长椅上,侍卫在亭子周围散开。 “有炖遵旨”,有炖侍立于一旁,低眉顺眼。 “跟妙锦说什么了?”朱棣向对面的木墩指了指,让有炖坐下。 “后宅女子不应嫉妒”,有炖如实回答。 朱棣微微颔首,有炖的优点在于,从不在他面前撒谎,至少目前尚未发现他有一丝欺瞒。 “怎么想起来说这些?”朱棣问道。 “张贵妃是功臣之女,不能受冷落”,有炖恭敬回答。 在晚辈面前谈后宫之事,朱棣多少有些不自在,“还有别的原因吗?” “不能因为四伯和皇贵妃的感情私事影响到四皇子的成长,皇贵妃对感情的要求有些过了,既可能受到攻击,也容易情绪波动,四皇子需要一个强大的母亲”,有炖答道。 朱棣沉思良久,他从未想过把妙锦的爱放到三从四德的模子里,不是所有的后宫女子都有这份炽热的爱恋,也不是所有的后宫女子都能让他动心。 不过,以妙锦目前的感情状态,的确很容易受到伤害,他不希望妙锦困于男女感情之中,不希望她困于后宫,不希望她活成他的附庸,他希望她活得恣意盎然、无拘无束、生机勃勃,他愿意给予所有她想要的成全。 “这件事四伯会处理,你不用再跟妙锦提了”,朱棣挥挥手,让有炖退下。 太监王彦指挥宦官把奏书搬过来,放到亭子里的桌案上,朱棣走过去处理政务。 妙锦端了切好的西瓜过来,见朱棣正埋头忙碌,把西瓜交给王彦,便要退走。 刚转身,只听得朱棣唤了声,“妙锦”。 妙锦走过去,他对面坐下。 “孩子呢?”朱棣问道。 “睡着了”,妙锦瞥见他鬓边的两三根白发,有些心疼,拿起团扇给他扇风。 朱棣吃了两条西瓜,用湿布巾擦干净手,“女卫的事怎么样了?” “差不多理顺了”,妙锦道。 “把女卫的事尽可能交给采琪、秋心去办,成亲了也得接着用”,朱棣道。 “我知道的,已经想通了”,妙锦不好意思地笑笑。 “把手头的事都先交出去,静静心,想一想怎么帮夫君办事”,朱棣笑道。 管着皇庄不就是在帮你做事?妙锦不懂,还要帮忙做什么。 朱棣看出妙锦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比如这些政务,你都可以看,或者挑你感兴趣的看,看了之后,整理出思路说给我听,你可以请教有炖,夫君盼望听到娘子的真知灼见。” “为什么?”妙锦对所有那些政务都不感兴趣。 “因为你是我的娘子,朱高爔的生母”,朱棣定定地凝视着妙锦,“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高爔需要一个坚强而有见识的母亲”。 第161章 世外桃源 朱棣给了妙锦两天的时间去思考,可是妙锦的脑中一片空白,那成堆的奏书公文,她才不想看。 她只想无忧无虑地活着,像现在这样,挺好的。 朱棣不缺人手帮忙阅读整理奏书,他需要一个完全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的人,一个像道衍那样有着广博知识、不拘泥于儒学理论的人,一个善于解决各种实际问题的人,一个帮他打开思路的人,或者是一个团队。 简而言之,他需要智囊,一个智囊团,一个毫无私心的智囊团,一个相对独立、不受制于官场关系的参谋团队。 单论学识而言,有炖可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他担心有炖有私心,他希望妙锦能帮忙过滤掉有炖的私心,以妙锦的视角把有炖的思考结果重新筛选一遍。 一个像道衍那样的人才太难找了,他身边的文官,比如解缙等人都是科举考试出身。 有炖是最接近道衍的人选,可是有炖在李景隆一事上过于执着,而且过于年轻,阅历不足, 朱棣选在一场暴雨后,和妙锦谈心。 外面仍在淅淅沥沥地滴雨,植物园里绿肥红瘦,妙锦有些伤感。 鲜花虽美,却经不住暴风骤雨的摧残。 有炖前两天,给了她一首诗,名为《葬花吟》,说是一个朋友写的。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莫名引得妙锦多愁善感起来,她本是没心没肺的性子,有钱万事足,从不杞人忧天。 可是,此刻,突然感到了人生无常。 “妙锦,想好了吗?”朱棣柔声问道。 “我听夫君的”,妙锦道。 “你可以提要求”,朱棣道,“说说你想要什么”。 妙锦边思考边说,“想要钱,想要……想要一处永远的世外桃源,想让高爔学本事,想不被迫殉葬”,妙锦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没想说“殉葬”二字,全怪朱棣营造的氛围太宽松了,让她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 “永远的世外桃源?”朱棣把重音放在“永远”二字上。 不知为何妙锦会提到殉葬,他以前从未想过此事,他绝不会让妙锦殉葬的,不会让任何人为自己殉葬。 由殉葬想到死亡,似乎是很自然的事,却是他一直在竭力回避的。 虽然已经四十多,但是他感觉自己的事业才刚刚开始,怎会有时间去想这些? 妙锦没有接话,看神情,似乎在后悔不迭。 他和她心心相印,不应在这些事上无端生出隔阂,不如早些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我会下旨废止殉葬”。 “真的?”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真的”,他语气坚决,“生同衾,死同穴,我们会葬在一起”。 “我又不是皇后”,妙锦心头沉重。 “会是的”,他言之凿凿。 这个话题太过压抑,他拉起她的手,走到牛毛细雨中,想让雨水冲走心中的抑郁。 王彦举着伞遮在二人头顶,朱棣挥手让他退下。 “什么是永远的世外桃源?”他问道。 “你不是答应了?传位之后,我们找个地方养老?”她嗔怪道,怎么连这点儿默契都没有? “梅园不就是世外桃源?”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 “梅园是用皇上的银子在养着的,是皇上的地方,等你不是皇上了,还怎么住在这儿?”她白了他一眼。 “不是皇上,还是太上皇,怎么没资格住在这儿?”他笑着反问道。 “我说的是隐居,不做皇上,也不当太上皇,就我们俩”,她有些生气,这个人简直是榆木脑瓜,“我才不稀罕当什么皇贵妃,或者皇后,还不是意因为你当了皇上,就因为你当了皇上,所以有那么多女人想嫁给你,那么多女人比赛似地爱你,起兵靖难前,她们是否愿意嫁给你?全是贪图富贵,你难道没看出来?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魅力多大,全是奔着你手中的权力”。 妙锦说完便跑开了,留下朱棣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终于明白了妙锦的心思,原来是厌倦了争斗不息的后宫生活,连带着梅园都嫌弃了。 雨水把衣服都打湿了,回到听雨轩,赶紧去洗澡,放了很多花瓣,香气扑鼻,妙锦过日子属于自得其乐的那种,从不纠结于不愉快的事。 人生在世,得及时享受,这是她总结出的生活体验,当然她不会把这些教给朱高爔。 如何教育朱高爔,是个很严肃的话题,跟行乐、享受之类的事儿不沾边。 朱棣洗澡后出来,发现妙锦已经甜甜美美地睡着,还真是个心宽的性子,他既感叹,又羡慕。 妙锦午后醒来,朱棣已出城去检查附近的水利堤坝。 晚上,朱棣浑身脏兮兮地回来,湿漉漉的衣服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泥点子。 凉水冲洗后,换上干净衣服,朱棣直接去耳房吃饭,把一小盆绿豆汤一口气喝了一半,笑着对妙锦说道,“下次带着你去”。 “好啊”,妙锦兴奋地两眼直冒绿光。 傻丫头,朱棣心中暗道,真是不知人间疾苦。 “去年松江、嘉兴、苏州、湖州水灾,但愿今年能安安稳稳地,不再发生水灾”,朱棣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喃喃自语道。 饭后,朱棣从书房里拿出一张舆图摊开在长桌上,招呼妙锦道,“过来看看,挑一处你梦中的世外桃源”。 妙锦闻声过来。 朱棣指着地图上的几处小岛,“蓬莱附近有处群岛,名为长山岛,想不想去?” “好像离陆地很远”,妙锦摇摇头,“不想去”。 朱棣心中暗笑道,看来只是叶公好龙。 “经营好一处海岛,不是件容易的事”,朱棣道,“我打算让郑和出使西洋,从苏州刘家河出发,正在打造海船”,朱棣停下来,定定地望向妙锦,“有本事总不会被埋没的,下来咱们跟有炖说一下,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大胆地提出来”,朱棣的手指在地图上顺着海岸线滑动,“对于出使西洋,有什么想法?” “有很多”,妙锦兴奋地脸颊泛红,“要问有炖一些问题,整理好了给你看”。 “好”,朱棣抓起旁边的大枣放入嘴里,用力嚼着,“有炖说,有法子制造出一种简便易用的炭笔,你下来问问他,看看多长时间能造出来,用皇庄的资源生产”。 第162章 实封长山岛 没等妙锦开口,有炖便把炭笔的生产过程写在纸上送了过来。 第一步,制作笔芯。把木材放入密封的容器不完全燃烧产生木炭,将木炭处理成粉末,然后把木炭粉烘烤成笔芯,任其自然冷却。 第二步,制成炭笔。在木板上刻出适合笔芯的凹槽,往凹槽内注入胶水,用以固定笔芯,然后把笔芯放入凹槽内,使之契合在一起,接下来把另一块刻有凹槽的木板覆盖在上面,快速贴合,然后对这些木板进行挤压,待胶水彻底凝固后,对木板进行切割即可。 妙锦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有些难以置信,让有炖安排试验、生产等具体事宜,她提供资金、场地支持。 有炖事先联系过一些工匠,选了一处郊外一处僻静的庄院,招募人手干起来。 为了尽快投入量产,有炖把生产工艺分成不同的流程,交给不同的工匠负责,专门研究不同的工序。 这种炭笔不仅使用简便,而且比毛笔墨砚要便宜许多,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节省时间。 晚饭后,妙锦对朱棣大发感慨,不知有炖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不知道那颗聪明的脑袋里还藏着多少致富妙招。 妙锦尽情抒发着对有炖的羡慕嫉妒恨,朱棣冷眼观察,瞧不出一丝爱慕的痕迹,内心对有炖的戒备不由得大为降低。 采琪不以为然,找了一大堆手指粗细的树枝放到火里烧成木炭,给妙锦看。 妙锦弄得满手黑,大笑着摇头,说:“不是这样的”。 孰料一不留神,小胖子朱高爔把一根木炭拿到手里,弄了个满脸花,跟个黑猫似的,憨态可掬,逗得众人都笑起来。 小家伙是人来疯,咧着嘴拍手而笑,突如其来地喊了声“爹爹”。 不像以前那般含糊不清,而是吐字清晰。 朱棣当即泪盈满眶,抱着他儿子亲个不停。 徒留妙锦一人怅然若失。 这个小没良心的,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叫“娘”。 朱棣不理会妙锦满满的醋意,带着小胖子举高高转圈。 小胖子和他爹爹脸贴着脸,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小小的年纪、十足的马屁精”,妙锦在心中笑骂道。 “我决定了,把长山岛封给朱高爔,实封,六护卫”,朱棣看了妙锦一眼,说道。 妙锦当即怔在原地,这也太儿戏了吧?! 先帝定下的规矩,亲王封藩而不裂土,对封地没有征税权,只享有固定数量的食禄,而且每位藩王三护卫,每卫五千六百人。 现在朱棣把这个规矩打破了,实封意味着享有征税权,护卫数量也翻倍…… “妙锦”,朱棣轻声叫道。 妙锦回过神来,小胖子正伸着胳膊要找娘亲。 “让有炖暂时担任王府长史,主持长山岛开发事宜,你看如何?”朱棣把小胖子放到妙锦怀里才慢慢撒手。 “他还小,不着急”,妙锦仍感觉像是在梦里,幸福来得太突然,大脑登时晕了。 “把长山岛当成一个实验基地,有炖的才华可以在那儿尽情施展,只要他把浑身的本事都教给高爔,咱们不用限制”,朱棣笑眯眯道。 “可以独自征税?”妙锦问道。 “可以”,朱棣把娘俩搂入怀里。 旨意宣布时,朝堂一片哗然,谏阻声此起彼伏。 朱棣把试验成功的炭笔拿出来,让群臣传看。 “高爔尚且年幼,是朕有些想法要在长山岛实施,只是借了高爔的名头,各位爱卿,类似炭笔一样的新鲜事务,以后都可以在长山岛试着制造,大家有什么新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在长山岛付诸实施,不仅在税收方面给予优惠,而且在资金方面大力支持”,朱棣神采奕奕,对群臣说道。 散朝后,户部尚书夏原吉找到乾清宫,有事面奏。 夏原吉行事一向稳重,皇上把长山岛实封给四皇子的旨意,有些突然,他没想好具体的应对措施,但是有两点是明确的,需要向皇上当面说明,第一,朝廷对长山岛拥有税收管辖权,这一点必须明确,暂时免税属于税收优惠措施,不等同于不征税;第二,长山岛的免税期限、免税额度、免税范围必须有明确规定。 临走时,夏原吉又加了一句,唯有如此,才和朝廷的削藩之策并行不悖。 夏原吉所提的内容和朱棣的设想有些差距,但是一旦和削藩扯上关系,便由不得朱棣不慎之又慎。 细细想来,朱棣觉得夏原吉所说十分在理,于是派人去请道衍,仔细商议一番。 道衍担心思虑不周,建议让周王世子详细阐述。 朱棣想赋予长山岛一种超然的地位,想让长山岛长期作为试验基地而存在,自行负担试验支出,盈余也全部用于进一步的试验,而不受户部短期政策调整的影响,他只提供一个大致的思路,具体的问题需要有炖跟户部细谈,谈出一个大致的框架,然后逐条辩论。 从根本上而言,长山岛是依赖于整体而存在的,势必也要融入整体。 妙锦有些好奇,为何朱棣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设想。 朱棣拿出一份熊宁杉写的文涵给妙锦看,是关于店铺技术改进方面的。 此事,熊宁杉以前跟妙锦提过。 后来,因为妙锦怀孕,不但不耽搁下来。 妙锦产子后,朱棣为了让她专心带孩子,把这份文涵压了下来。 而妙锦这段时间忙于女卫变革管理的事,暂时没顾得上细问这件事。 宁杉在行文中提到,希望朝廷能补贴一部分资金,支持手工工场技术改进。 因为没有先例可循,户部十分为难,面对一系列难题,比如,如何保证补贴的资金真正用到了技术改进上面?又怎么保证手工工场的技术改进活动是有价值的?…… 宁杉在文中提到的技术,范围很宽泛,几乎关系到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比如粮食储存技术的改进,比如农耕技术,纺织技术…… 琢磨技术改进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资金,而技术改进后,如果无法获得足够的收益,谁还会费劲地钻研? 对于这些,朱棣是深有感触的,比如垦荒,使用木制农具简直无法进行,必须大量使用铁制农具,而大量生产铁料和打造铁制农具,都涉及到技术的改进问题。 再比如,提高田地的亩产量,施肥增产技术跟百姓的收入直接相关。 因此,朱棣有意推动此事,专门划出一地,钻研技术改进,并设法做到独立承担开支,不造成财政负担。 第163章 太子妃张妍 太子妃张妍与妙锦同岁,比太子朱高炽小两岁,虚岁十六时被封为燕王世子妃。 张妍出生于平民家庭,她的父亲因为女儿嫁入燕王府而被封为兵马副指挥。 为了避免外戚干政,先帝立下规矩,皇室子女应与平民之家结亲,虽然他本人并未严格遵守这项规矩,却将之写入《皇明祖训》,希望后世子孙遵守。 因此,在皇室中,张妍与朱高炽的婚姻算得上中规中矩。 而朱高炽本人在先帝所有的皇孙中,算不上多么出众,至少比不上朱有炖那么耀眼。 朱有炖不论长相、学识,还是能力,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而朱高炽长得很胖,而且行动不便,和玉树临风等词不挨边,智商与情商属于中等偏上水平,反正他媳妇张妍是这么评价他的。 张妍的长相也不算多出众,但绝对算得上美女,而且性情开朗。 张妍家中有五百亩地,在镇子里算得上排名前十的殷实之家,打小没怎么吃过苦,还跟着屡试不第的秀才老爹读过几年书,认识不少字。 她是喜欢读书的,但是她娘更喜欢让她做针线活或者帮家里做饭。 她性情随和,也可以说是心无大志,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和父母拧着来。 莫名其妙被选为燕王世子妃时,她父母觉得肯定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世子虽胖,吃得也很多,但说话文邹邹地,有事没事总爱拿着本书看,让她特别羡慕,觉得有钱人家的孩子真幸福,能天天看书,不用洗衣服做饭、带弟弟妹妹……。 她对朱高炽谈不上多喜欢,但是也不讨厌。 其实,比较而言,接她去北平的那个帅气小伙子更让她印象深刻。 她一度以为,那便是燕王世子,还曾脸红心跳、慌乱不已,没想到是燕王府护卫张玉的儿子张辅。 张辅不爱说话,却很细心,一路上吃的、喝的、用的都安排得很妥当。 他比张妍大五岁,看见他的身影,张妍莫名感到安心。 那是张妍第一次远离家门,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所有的亲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在这个美丽的乡下姑娘面前,张辅笑得很腼腆,让张妍不知不觉有了些信心,少了些自卑。 张妍第一次见到婆婆时,惊为天人,她一向觉得自己长得不差,没想到她的婆婆不知比她美多少倍,已经是七个孩子的妈了,已然身材窈窕,眼神清澈,备受丈夫宠爱,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神仙眷侣般的那种幸福。 相比之下,大胖子朱高炽简直不像是她的儿子。 很长一段时间,在燕王府中,燕王妃对于张妍而言,都是偶像般的存在。 在燕王妃面前,她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丑小鸭。 所幸,朱高炽不嫌弃她,和她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最起码在结婚的头几年是这样。 张妍是传统的女孩子,含蓄而内敛,她一直以为女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直到遇见徐妙锦。 徐妙锦对燕王的喜欢简直算得上明目张胆、毫无遮掩。 想尽办法和燕王在一起,似水柔情的大眼睛像是长在了燕王身上。 起初,张妍觉得,虽然徐妙锦是比燕王妃好看那么一丢丢,但是徐妙锦没戏,公公婆婆那么铁的感情,怎么可能让别人横插一杠子? 但是,后来事情的发展让人大跌眼镜,燕王竟然和徐妙锦如胶似漆地住到了一起。 张妍心想,徐妙锦之所以能得手,关键是性子热烈而大胆,而燕王妃则是冰美人,清高自持,目下无尘。 徐妙锦和燕王的事,曾一度让张妍对婚姻感情丧失信心,虽然当时朱高炽没有任何实质的出轨行为,直到小魔女郭芸兮来到王府。 自从那时起,一切都变了。 张妍头一次尝到了婆婆的那种钻心之痛。 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别人想抢就抢了,偏偏自己的丈夫还那么心甘情愿跟别人走。 张妍从没敢奢望丈夫不娶侧妃,但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丈夫被一点儿不剩地被人全部打包带走,把整个心都裹挟走了。 那种心不在的感觉,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像婆婆那样把自己关进小佛堂,她得寻找另一个出口,好把生活延续下去。 有一次,她去庆寿寺上香,意外遇到了张辅。 可能是她失魂落魄、脸上带泪痕的样子引起了张辅的注意。 她在庆寿寺后山漫无目的闲转时,张辅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直到她平安回到王府,他才离去。 就这样,一次,两次,三次,张辅闯入了她的生活里。 她喜欢这种被默默关注,被在乎的感觉。 她曾经以为,天大地大,没人在乎她的生死、她的喜怒哀乐,现在不一样了。 她突然发现生活有了点滴蜜意,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期待。 一开始,张妍对徐妙锦的行为,是感到不耻的。 后来,她发现,徐妙锦的性子其实很简单,就是喜欢燕王,想独占燕王,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燕王在一起。 典型的恋爱中的小姑娘。 当玉英姐妹对徐妙锦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张妍没有参与,一则是不想惹怒公公,二来是感觉徐妙锦是个挺单纯的人,没那么可恶,甚至有些可怜,那种形单影只的可怜,让张妍心中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有时候,她恍惚觉得,在燕王府,她和妙锦都是外来人,只有燕王夫妇和他们的子女才是王府的主人。 正是因为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让张妍跟妙锦越走越近。 走得越近,越知道,徐妙锦那奋不顾身、飞蛾扑火般地爱情,丝毫没为自己留退路,丝毫没考虑到后果。 别人都是被动卷入的,她是主动跳进来的,因为她喜欢燕王。 这种为了一份感情,不顾一切的精神,让张妍叹为观止,她可做不到像徐妙锦那样。 对徐妙锦的同情,并不影响张妍对婆婆的孝顺,所以,在燕王夫妇眼里,世子妃是个懂事、善解人意,识大体的晚辈。 尽管,燕王对长子朱高炽有各种不满,对世子妃这个儿媳妇,是挑不出毛病的。 这个儿媳妇一有时间就跑到婆婆身边,小心翼翼地伺候,哄婆婆开心,帮助婆婆把王府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使家宅安宁,功不可没。 第164章 汉王心事 朱高炽不被父亲喜欢,并不影响他安安稳稳地当燕王世子,因为他的世子之位不是父亲册封的,而是他的祖父册封的。 所以,起初,张妍并未因为丈夫不受待见而苦恼。 就朱高炽那个见了父亲如老鼠见了猫一样的狼狈样,招人喜欢才怪呢。 但是,自从燕王登基为帝,张妍的担忧日复一日地加剧。 靖难之役后,燕王摇身一变成为皇后,而燕王世子并未随之变成太子。 尽管时而有大臣提议册立太子,但是皇上全都不予理会,就连皇上亲弟弟周王朱橚的上书,都没能让皇上改变心意,后来老将顾成当面劝说,也毫无效果,张妍开始慌了。 按照先帝立下的规矩,皇位的继承与王位的继承,全都遵循嫡长子继承制。 世子朱高炽理应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皇上迟迟不肯册立太子,无疑是对长子不满。 一个被废的世子,下场有多惨,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朱高炽被废影响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他的正妃和他的儿子。 女人的命运是丈夫、儿子的命运紧紧绑定在一起的。 尽管对朱高炽有各种不满,感情日渐淡漠,张妍却不得不为朱高炽筹谋打算。 幸亏,皇后力挺朱高炽,坚决要求册立朱高炽为太子,还有一大群文臣的支持。 张妍觉得,这些文臣的支持可能都是婆婆私下争取过来的。 因为这些文臣,朱高炽和他们根本不熟。 皇上登基后,压根儿没提让世子夫妇来京师的事儿,世子夫妇就算长袖善舞,魅力惊人,连接触文臣的机会都没有,如何施展魅力? 他们夫妇只能在北平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当婆婆提出,要把皇长孙带到京师时,张妍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虽然孩子只有三四岁,虽然张妍心里百般舍不得,但是形势如此,由不得张妍不答应。 皇长孙去了京师,能增加朱高炽被册立为太子的可能性,为何不尽力一试?反正婆婆也不会害她的亲孙子。 目送儿子坐的马车渐渐远去,此时此刻,张妍的心茫然一片,她的丈夫靠不得,她都不知道依靠谁,只能顺着命运的轨迹被动地往前走。 这时,她再一次看到了张辅的身影。 没错,是张辅护送皇后和皇长孙去京师。 她喜欢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想沉浸其中,永远不出来,仿佛那是永远的依靠。 有张辅在,她的心里是踏实的,总觉得最坏的情形不会出现。 后来,她听说,在册立太子的问题上,张辅态度坚决地支持朱高炽。 经过了两年多的煎熬,张妍终于和丈夫来到了京师,世子朱高炽如愿以偿被册立为太子。 张妍的心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她的丈夫成为名正言顺的大明储君,她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儿子。 可是,皇上对朱高炽的不喜欢仍旧毫无改观。 争夺太子之位的劲敌汉王朱高煦赖在京师不肯就藩,皇上也由着他的性子来,不仅如此,皇上还限制群臣私下单独跟太子见面,不让太子学习处理政务,不安排师父给太子上课,…… 看皇上的意思,随时可能下旨废太子。 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张妍真心感觉很累。 她曾以为,皇上对皇长孙青睐有加,能帮忙稳固太子之位,谁成想,四皇子朱高爔出生后,把皇上的整个身心都勾了过去。 皇上一边悄悄推行削藩的同时,竟然把朱高爔册立为吴王,还把长山岛实封给他,并且护卫数量加倍。 难道皇上有意让朱高爔以后当太子? 这真让人寝食难安! 张妍虽然心焦,却不知向谁求助。 皇上很少和皇后在一起,皇后也很少有机会对皇上施加影响。 能时不时吹吹枕边风的,只有徐妙锦。 如果徐妙锦想为她的儿子争夺太子之位,这可如何是好? 在张妍焦急难安的同时,汉王朱高煦正在王府发着无名火,一名宫女被剑刺伤,鲜血直流,被宫人抬下去救治。 说实话,朱高煦的日子比他大哥过得要滋润。 父皇见了老大总是阴沉着脸,高兴不起来,可是见了朱高煦不一样,那份笑意是从里到外漾出来的。 所以,他赖在京师不走,是有底气的。 他靠的不光是父皇的偏爱,更是自己的真本事,他能一箭射双雕,而老大连弓都拿不起来。 他常拿自己跟唐太宗李世民相比,同样排行第二,同样战功赫赫,同样…… 想到这里,朱高煦突然诡秘一笑,难道孤以后也要走武力夺位的路子? 还是得凭实力说话,父皇再怎么宠爱四弟,群臣也不会答应让一个庶出的皇子继承皇位,更何况,这个小娃娃,以后长成什么样还不一定呢,犯不着跟个小娃娃争,唉,只是有些心烦气躁而已,父皇要是肯这样为自己力排众议,哪儿轮得着老大当太子? 说起来,父皇还真是偏心。 那么小的娃能看出多大出息来? 朱高煦在意的是,他不再是父皇最看重的儿子。 但是,他又能跟一个小娃娃吃醋。 说实话,那个小娃娃还挺招人喜欢的,长得好看,也欢实。 王妃韦氏劝他趁机跟父皇提长子读书的事儿。 说实话,他真没看出朱有炖有多大本事,徒具虚名而已,都是皇祖父当年宠出来的。 只不过设计出了一个炭笔,能是多难的事儿?谁不知道木材烧成木炭能用来写字?父皇太小题大做了,还用得着专门划出长山岛给他发挥才能? 要是有真本事的话,还得在战场上较量一番。 朱有炖何曾上过真正的战场?朱高煦忍不住冷哼一声。 朱高煦瞧不上惯会花言巧语的朱有炖。 他更在意的是道衍大师的看法。 他的内心深处是敬佩道衍大师的,偏偏道衍不拿正眼瞧他,总是爱搭不理的样子。 道衍虽然神神叨叨的,总要故弄玄虚,但是看事情是真准,父皇也信他。 就凭着父皇对他的这份信任,道衍便值得结交。 下来还得再想想办法,找找门路,把儿子送到道衍身边学习,经道衍一点拨,说不定能得父皇另眼相待,朱高煦负手站于窗前,浮想联翩。 第165章 天气变化 妙锦从小到大的生活绝对算得上无忧无虑,如果不是夏初月被迫殉葬的经历在她脑子里留下了深深的恐惧,她可能到现在都是一枚傻白甜。 这份恐惧时不时跳出来,刺激她一下,让她不得安生,担心光阴虚度。 她这个生性懒散的人,对政务大事根本提不起兴趣,如果讲究吃吃喝喝,她倒是颇有心得,但是,无奈她的夫君对她期待很高,硬拉着她和有炖讨论小冰河时期。 有炖嘴里总是冒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辩得不亦乐乎,妙锦听得晕晕乎乎。 苍天啊,她只是对钱感兴趣,犯得着知晓那么多大道理吗?两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真让人难以理解。 妙锦托起下巴,佯装认真地听着。 “元朝末年,自然灾害频发,水灾、旱灾、蝗灾接连不断,瘟疫随之发生,百姓流离失所,自然灾害的背后是气候变化所致”,有炖把一张纸放到桌子上,拿着炭笔在上面画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元朝末年历年发生的自然灾害列表,是有炖根据《元史》整理的。 朱棣听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不住地点头。 他们都听先帝讲过家族史,对这些记忆深刻,如果不是连年的自然灾害,颗粒无收,流离失所,亲人去世,先帝也不用被迫出家,或许这个家族仍在濠州那个默默无闻的小村落里辛勤耕作。 “是气温的普遍降低,气候进入一个连续的、长时期的寒冷状态,适宜耕种的土地减少,自然灾害肆虐,小麦、水稻等粮食农作物减产,这个寒冷期可能持续的时间很长,几十年,甚至可能几百年,足以影响到一个王朝的兴衰更替”,有炖一脸严肃。 朱棣听出一身冷汗,失声问道,“如何破解?” “郑和出使西洋,有意识地寻找耐寒的农作物,尽可能多地把外番农作物收集过来,试验种植,逐步挑选,同时提前从外番采购粮食,建立粮食储备机制,讨论确定需要储备的粮食数量,确定上下浮动水平,保持储存的粮食数量保持在安全范围内,同时召集专人研究粮食仓储技术,延长粮食存储期限,这是在粮食方面”,有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朱棣连连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在农业生产方面,奖励百姓开垦荒地,增加可耕作的范围,并且修筑堤坝,兴修水利设施,用雨季的雨水浇灌旱季的耕田,同时增加施肥,派专人负责收集各种肥料,推广铁制农具,想尽一切办法提高亩产量,从外番购入煤铁等重要资源,形成与外番的稳定贸易渠道”,有炖边说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朱棣神色冷峻,认真听着。 “在饥荒救济方面,减免田租税赋,鼓励地方官府妥善安置流民,发放救济粮,以工代赈,同时并行,多管齐下”,有炖说道,“同时限制土地兼并”。 在极端天气下,人们束手无策,铤而走险,以武力抢夺生存空间,大批百姓死于战乱,人口锐减。 朱棣站起身,千头万绪,这些事安排下去,需要大批能干的官吏。 有炖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此时停下来,留给今上思考的时间。 “还有呢?”朱棣回身,向有炖问道。 “同时在医药和学堂方面下功夫,用技术的改进和推广应用来解决这些难题,同时控制人口过快增长”,有炖简短说道。 朱棣思忖了一会儿,拍拍有炖的肩膀,“把这些全都写下来,把你能想到的对策也全都写下来”。 妙锦也听得心情沉重,不知如何宽慰朱棣,呆呆地怔在原地片刻,继而跟在他身后。 这些问题的解决,非一时一日之功,需要长期的、日积月累的坚持和进步。 朱棣对老大和老二的失望又加深了一层,老二现在眼里只有太子之位,各种表现也都是奔着太子之位在努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老大在谨慎小心地保住太子之位,他们要是能关注到有炖提出的这些问题,太子之位只有一个,治理江山,则需要齐心协力,希望老大能明白这一点,不理会老二的各种挑衅。 朱棣希望自己的儿子都把心思放到正事上,关注社稷民生,而不是争权夺利。 有炖有些累,告辞离去,回周王府休息,并梳理思路,写成更详细的奏书上呈陛下。 朱棣需要时间来消化有炖说的这些。 有炖今天所讲的很多内容,道衍都未曾说过,朱棣有些纳闷,有炖的知识是从何处学来的。 宫人把谈话内容记录下来,誊写四份,两份留存,一份送去周王府,给有炖参考,另一份由妙锦收起来,方便朱棣随时查阅。 刚回到屋里,暴雨便猛烈地倾泄下来,狂风咆哮着,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吞噬,好像一头正疯狂发泄怒火的怪兽,院子里的树木剧烈的摇晃着,无数落叶被卷到半空。 小胖子朱高爔安静地蜷缩在娘亲的怀里,瞪大眼睛看着外面。 妙锦捂着他的耳朵,担心打雷把他吓着。 苍天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失控地倾盆而下,狠狠地砸到地上,暴戾十足,让生灵难以喘息,妙锦心中泛起恐惧,不由得靠近夫君。 朱棣将母子俩揽入怀里,低声道,“不怕”。 直到半夜,雨势才略微收住,妙锦披上衣服起身去外面,站在廊檐下,仍有些雨沫子在飘,院子里一片狼藉,被拦腰吹断的小树和粗粗细细的树枝,散落在地上。 一阵冷风吹来,妙锦感觉到阵阵凉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正要回屋,一件外衣披到她身上。 “回屋吧”,朱棣搂着她轻声道。 妙锦回到炕上,盖上薄被昏昏沉沉睡着。 等她一觉醒来时,朱棣已去上朝,她草草地吃了早饭,便跑去了植物园,食用植物区的瓜果蔬菜被暴风雨摧残得严重,宫人一大早把能吃的部分已经收起来,妙锦拿了根黄瓜洗干净,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去看药用植物区查看。 第166章 太子朱高炽 几家欢喜几家愁。 妙锦对儿子封藩之事并不上心,也没有因为今上的特别厚待而欣喜若狂,她不在乎这个,她在乎的是自己的赚钱能力。 她不贪慕权力,她只喜欢财富,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她只想做了一个超级大富婆,没有压力,随遇而安,不想强求。 就算对爱情,她都不想费太多力气。 唯一让她最牵挂、最放不下的只有小胖子朱高爔,她担心没人护着小胖子。 妙锦对权力的淡漠,让有炖觉得十分有趣。 想不到贪财好利的徐大小姐,有如此淡泊的心态,宠辱不惊。 凑巧,他对权势也没什么执念,与妙锦算得上趣味相投。 权力争夺的血腥和残酷让他心生疲惫,他不觉得皇室子孙都有必要去争一争那个独一无二的位子,他不习惯以居高临下的视角去审视他人。 说实话,他更喜欢父王的那种生活状态,对权力之争一窍不通,只对满园子的植物感兴趣,仿佛那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对于四伯,他只是尽力而为,是他身为藩王世子的一份责任。 很多事欲速则不达,他也不晓得那个度在哪里,不想做适得其反的事。 太子朱高炽无法做到这般豁达,一旦被废,则关系到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谨小慎微。 如果不是嫡长子,他才不会去争这个劳什子太子之位,舒心自在地做个富贵王爷不好吗? 省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让人喘不过气来,要不是有芸兮陪着,他都不知道这一天一天地怎么熬下去。 父皇的偏心是显而易见的。 他从小就不得父皇欢心,因为长得胖。 可是,奇怪了,朱高爔现在长得比他小时候可胖得多了,也没见父皇嫌弃分毫。 人比人得死,货不货得扔。 他不是和不满一周岁的幼弟吃醋,实在是因为父皇的言行过于双标,很伤人。 无论他怎么努力,父皇都不会满意。 他现在也想开了,活了二十多岁,对父亲的喜欢早就看淡了。 也许,这就是因为没有缘分,命中注定应是如此,无法改变。 朱高炽是朱棣和皇后的第二个孩子,比玉英小一岁。 生朱高炽时,皇后只有十六周岁,朱棣十八周岁。 朱高炽感觉不到父亲爱他,不意味着父亲不爱他。 只不过,朱棣当时也不太清楚,如何去当好一个父亲,他当时想得更多的是建功立业,远不像四十多岁朱高爔出生时那份急切的盼望。 朱高炽幼时体弱多病,长大后胖得行动不便,确实不如老二身强体健。 朱棣有时候,确实对老二寄予希望较多。 而老二在战场上的确不曾让他失望。 朱棣起兵靖难前,三个儿子的培养是以藩王为目标的,善骑射不喜读书的老二无疑更适合当一位藩王,尤其是塞王,先帝对藩王的定位是领兵打仗,拱卫帝室。 老二是合格的继承人这个印象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是朱棣脑子里一直有的想法。 虽然如此,皇后一直是偏爱长子的,她甚至认为老大肥胖体弱是幼时没得到足够的关爱所致,身为母亲,她一直在自责。 所以,她一直在为长子争取应得的权力。 嫡长子继承制是先帝定下的规矩,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知道,朱高炽是朱棣的嫡长子,如果朱高炽不被朱棣册立为继承人,下场将会如何,用脚趾头都能想清楚。 她无法接受朱棣放弃长子。 她是从为人父母的角度来思量长子的前途,而朱棣更多的是从选择继承人的角度。 只要涉及到选择,就不再是天生的、命中注定的。 如果有得选,朱高炽情愿晚出生几年,不当这个长子。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很憋屈,即便当了太子,朝中大臣也没人敢单独跟他说一句话,唯恐触怒今上。 幸好身边有解忧花芸兮在。 太子妃张妍也算得上温柔、善解人意,只是过于八面玲珑,善于在公婆面前表现讨好,反而忽略了丈夫的感受。 朱高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不是张妍理想中的那个人,不是她心中踏着七彩祥云的大英雄,她总是井井有条地安排好府里的各项事务,精明有主见,有时候还能得体地提出一些中肯的建议。 自从芸兮出现在他生活里,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是芸兮的避风港,是芸兮的一切。 芸兮的喜怒哀乐,全是因为他。 芸兮的眼里,只有他。 而张妍的眼里,有着全世界。 这就是差别。 这种差别,让朱高炽的心离张妍越来越远。 对于丈夫的疏离,张妍深感无能为力,她做不到像郭芸兮那般小鸟依人,曲意逢迎。 和张妍在一起,朱高炽的生活是枯燥而乏味的。 而和芸兮在一起,他的生活是五颜六色、多姿多彩、有滋有味的,在芸兮这里,他是一个完美的人,他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芸兮给了他前所未有的自信,还有爱。 他也爱芸兮,爱得很深很浓。 虽然这让父皇更加不满,但是他不在乎。 有时候,他很羡慕他的伯父——懿文太子朱标。 如果说朱标是有史以来最受皇上信任和宠爱的太子,朱高炽觉得自己可能算得上最受皇上嫌弃的太子。 虽然很沮丧,但是他没放弃努力。 杨士奇等詹事府左春坊的官员按部就班地为他讲读经史,从理论指导他如何当好一位太子,因为父皇不让他处理政务。 听说解缙、杨士奇等人正在皇上据理力争,请求皇上把日常政务交给太子处理,以锻炼太子的实际工作能力。 不过父皇向来会打太极,这份权益何时能争取下来,朱高炽不能有太多奢望。 太子妃张妍曾暗示多次,让朱高炽试着讨好皇贵妃。 对于小姨兼庶母徐妙锦,朱高炽不像玉英她们那样恶意满满,但是讨好就太为难了。 他堂堂的大明太子,需要刻意讨好父皇的宠妃吗? 他不屑为之。 他有他的骄傲。 大不了不当这个倒霉的太子呗。 就算是面对父皇,他也未想过讨好。 他只是胖而已,男人的血性不缺。 或许在张妍眼里,他只是一个没脾气的面团,但是他自己清楚得很,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第167章 需求 一门技术,若想不被束之高阁,不被斥之为奇技淫巧,就得大规模地投入使用。 好东西还愁没人用? 炭笔的生产工艺完善之后,妙锦没有进行市场调查,也没摸底实际需求,直接下令批量生产。 通过一番腾挪,妙锦派人专门腾出郊外的一处庄院,招聘雇工,并进行简单培训,用于大规模生产炭笔。 有炖组织了十余名能说会道的销售人员,并且进行了为期半月的专门培训,让他们去开拓炭笔市场。 首要目标是城内的各大书店。 云英书店在最显眼的位置摆上了成排的炭笔,供顾客挑选购买。 宁杉带着炭笔去了国子监推销,效果不甚理想。 虽然国子监的官吏都知道熊宁杉的强大背景,但是没人肯拍板做主大批量购入。 只是客客气气、脸上堆笑地说试试。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的品质是分等级的,上等的笔墨纸砚那是身份的象征,这个炭笔,虽说比笔墨砚便宜,但是显不出尊贵来,更无法体现出优越感。 在这个时空,学而优则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一种特权,不是所有人都有钱读书,寒门是指没落的士族,并非指最底层的穷苦百姓。 一个月过去后,炭笔出现大量积压,卖不出去。 眼看着投入的大把银子要打水漂,妙锦高兴不起来。 要想快速地打开市场,只能找夫君帮忙。 有需求,才能推动商品和技术逐渐改进,才不会陷入闭门造车的状态。 只有把新产品不断地投入使用,产品中使用的新技术才会焕发出生命力,迭代创新。 妙锦千娇百媚地向夫君求助。 朱棣笑眯眯看着妙锦,心中暗自叹道,娘子只有求人的时候,才乐意充分施展自身的魅力,这眸子里的似水深情,差点儿把人的心都融化。 “既然卖不出去,那让六部、都察院、大都督府、大理寺、光禄寺、鸿胪寺和各地卫所、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用起来吧”,朱棣笑道。 妙锦对夫君的感激和崇拜瞬间达到了顶点,搂着夫君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上不停。 她现在终于深刻体会到有炖的那句话。 今上才是她最大的资源。 今上一句话,炭笔就能在全国推广使用开来。 他简直就是财神爷啊! 享受着和妙锦情意绵绵,眼神拉丝,朱棣把佳人搂入怀里,大手不安分地胡乱抚摸。 他本有意将炭笔在有司强行推广,娘子这一波热情主动算是意外之喜。 官府的大批量采购,为新技术的发展,保证了最基本的需求。 只要开始大规模投入使用,需求市场会稳步扩大,炭笔会逐渐成为人们的书写习惯。 虽然妙锦成就感爆棚,但是朱棣最想鼓励的不是她,而是有炖。 “有炖,你琢磨出的匠术工艺,只要实用,四伯都会鼓励支持”,朱棣拍着有炖的肩膀保证。 炭笔有了销路,有炖的脸上却仍愁云难消,闷闷不乐。 “有炖,你怎么了?有心事?”妙锦不解的问道。 “玉姗病了”,有炖苦着脸道。 吕玉姗是朱有炖的正妻,周王世子妃。 “病得重不重?要不接过来吧,让秋心带人去”,妙锦不想放有炖回开封,正值用人之际,今上肯定也不想让他回去。 “也好”,有炖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他知道抽不开身。 妙锦很好奇吕玉姗是个怎样的女子,在众多妻妾中,只听有炖提起过她。 朱有炖虽然风流,待吕玉姗却与别的女子大为不同。 要想打听吕玉姗的情况,最简便的方法是向秋心打听。 可是妙锦对别人的夫妻生活不感兴趣。 只是忍不住会有一点点失落,她偶尔会忘了有炖有妻妾这回事。 吕玉姗到京师的第二天,朱棣让妙锦在梅园专门准备了宴席为吕玉姗接风洗尘。 宴席的规格很高,皇后带着妙玉、张贵妃、太子夫妇、皇长孙和汉王夫妇、还有阿楹均前来赴宴。 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可把朱高爔乐坏了。 这个人来疯兼自来熟,几乎喜欢每个和他招呼的人,丝毫不认生、不怯场。 坐在婴儿车上,小嘴巴一直咧着,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浸湿了一件又一件罩衣,把随侍宫女弄得手忙脚乱。 吕玉姗柔柔弱弱地,给妙锦一种弱柳扶风的感觉,和之前的猜想不太一样。 她原以为吕玉姗是一个像太子妃那样精明强干的女子。 有炖紧紧护在吕玉姗身边,寸步不离,体贴入微。 他知道吕玉姗爱吃什么,知道吕玉姗怎么坐着舒服些,他毫不在意众人的眼光,旁若无人地搂着吕玉姗。 皇后抱着朱高爔,关切地询问吕玉姗的病情,“都吃了什么药?医生怎么说的?” 朱高爔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扑向吕玉姗,有炖见状,赶紧抢在吕玉姗之前把朱高爔抱过去。 妙锦不满地撇撇嘴。 年纪轻轻,哪儿就病得那么重? 太娇气了吧? 妙锦不喜欢她,单凭装腔作势这一点,就非常不喜欢。 但是,又不能表露出来,还一个劲儿热情地地吃食过去。 夏云英守在吕玉姗身边侍候,态度谦卑。 很久没见夏云英,出落得越发好看,让妙锦的心陡然一惊。 亭亭玉立,那份清水出芙蓉的感觉,让人惊艳不已,就连今上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今上随即问起了妙玉的情况,然后又把阿楹叫到自己身边,显然是想拉郎配。 今上对阿楹的歉意始终都在。 而阿楹为了不打扰妙锦和四哥的生活,独自一人躲得远远地,轻易不现身,这更加重了朱棣心中的负罪感。 妙玉明显有了长进,就算在今上面前也不怯场,落落大方、镇定自若地回话。 皇后也趁机帮腔,阿楹只是红着脸微微一笑,没表现出是否喜欢。 虽然妙云对阿楹的喜欢一如从前,但阿楹只是哄着朱高爔玩,抱着朱高爔让他在自己身上乱踩。 朱高爔玩嗨了,小嘴一张一合,跟阿楹说着婴言婴语。 有炖倒像是把夏云英当成了普通宫女,随意使唤着,看不出半点儿情意,只有当视线落到吕玉姗身上时,才变得情意绵绵、温柔似水。 他的眼里只有吕玉姗。 妙锦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吕玉姗虽然也是天生丽质,可是远不如夏云英夺目,而有炖却视若无睹,仿佛天地间只有吕玉姗一个女子,其余人等全都是陪衬。 第168章 烦心 宴席散后,妙锦觉得有些堵得慌。 坐在回廊里,就着几样小菜,喝梅子酒。 朱棣坐在她对面,与她对饮,“在担心阿楹?” 妙锦也说不上来因为什么不开心,只是随便点点头。 “有炖那边用着夏云英,咱们也不能硬让他让出去,妙玉最近变了很多,差不多就把阿楹的婚事办了吧”,朱棣的语气中透着无奈。 一个夏云英,虽然长相不俗,但也不能在皇室子弟间抢来抢去。 皇室子弟,岂能让一个女子乱了心性。 幸亏有炖对她不那么上心,否则,他不是不可能让夏云英消失,红颜祸水这回事,绝对不能在大明宗室中发生。 妙玉只是在容貌上略逊于夏云英,其他方面处处都比夏云英强。 可是妙锦不这么认为,在妙锦看来,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心性,夏云英自幼受诗书熏陶,心性沉静,而妙玉是用外在的规矩暂时约束了言行,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如果可能,她还是想让云英嫁给阿楹。 “再等等,不着急,等过段时间问问阿楹的想法”,妙锦对朱棣巧笑嫣然。 她不是为阿楹的婚事心急,也许是有炖的行为让她感觉些许不快,可是又不能宣之于口,甚至不能让人瞧出来。 在她的生活里,有炖再出色,也是个外人。 只要夫君对她好行了,无端生出些多愁善感有什么用?有炖要走要留都是朱棣一句话的事,不是她能左右的。 妙锦起身,把纤纤玉手伸向朱棣,“阿楹就藩前,能成亲就行了”。 “二十多岁的人了,总得成家生子”,朱棣握住妙锦的手站起来,“他的亲事本就耽误了,咱们不能一直拖着,让外人看笑话。” “那也急不得,得他自己喜欢才行”,妙锦轻声嗔道。 “要是妙玉许配给了别人家,再找合适的就难了”,朱棣拉着妙锦往屋里走。 “也不是非妙玉不可”,妙锦压着声音道。 “慎言,这不像亲姐姐说的话”,朱棣揶揄一笑,徐妙玉的婚事轮不着他操心,他只是为阿楹着急。 “世子妃身子骨不大好,那个夏云英年幼,让秋心过去服侍吧,彼此都熟悉”,朱棣不希望有炖分心。 “那好吧”,妙锦帮朱棣解开外衣。 朱棣顺势搂住柔软的腰身,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问,“有些不高兴?” 她不想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她在他面前是没有秘密的。 “在想有炖说的小冰河时期”,她选择性地说出一部分让自己感觉不轻松的内容。 “人类无法预见所有的危机,也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各式各样的难题是不可避免的,我们需要保持抵御重大危机的能力,这个事儿是个系统的工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就算建立了一个有弹性的机制,也需要不断的完善和调整,得反复完善,持续不断地微调,有炖说可以进行压力测试,通过调整不同的数据进行演算,测试不着急,技术上的事儿得尽快做起来”,朱棣最近对有炖的话颇有心得,转而笑道,“这些事儿,有夫君发愁就行了,娘子不用担忧”。 “我想帮你”,妙锦说的是真心话,她心疼朱棣,她发现朱棣的两鬓又添了几根白发。 “娘子一直在帮夫君”,朱棣温情款款地笑着说,“发愁没用,以后有得忙呢”。 有炖所说的那些,打破了妙锦心中的安全感,这让她感觉不适,这是妙锦对自己心情低落的解释。 以前的妙锦,一直安全感十足。 虽然她出生没多久,生母就撒手人寰,但是她的成长过程从来不缺乏爱。 先帝和碽妃去世后不久,她便去了北平。 在北平,朱棣给了她最想要的安全感。 无论当时的处境多么危险重重,她沉浸在与朱棣的热恋中,丝毫不以为意。 现在,似乎有些不同。 她有了儿子,她更希望生活多一些确定性,少一些变数。 吕玉姗的出现是变数之一。 她从没想过,有炖除了围在他们夫妇身边转还有更想要的去处。 而吕玉姗就是那个牵系着有炖灵魂的所在。 这让她感到身边的堡垒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坚固。 不知何时,有炖成为她生活堡垒的一部分,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失之,心慌。 心里有一块悬了起来,空空荡荡。 妙锦觉得这与爱情无关。 有炖提出了问题,就应该想办法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的程序尚未启动,吕玉姗就出现了。 妙锦蜷缩在夫君怀里睡去,就好像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太阳照常升起,朱棣照常早起去上朝,妙锦照常要在植物园走一遭,舒展筋骨,呼吸新鲜空气。 有炖没有请假,照常来梅园给皇长孙上课。 妙锦细细地观察着,有炖还是有一些变化,从衣服到鞋子似乎全都换了一个风格,以前有炖穿的衣服绝大部分是青色,今天不同,穿的是东方既白色。 这个颜色,在妙锦的布店里卖得很好,大多是给文人士子做衣服,显得儒雅清贵,卓尔不群。 远远看去,焕然一新。 妙锦的心涩涩地、苦苦地,连吃饭都没胃口。 “愣什么神?”有炖伸手在妙锦眼前晃了几下,如往常那般轻松地笑着,声音阳光而亲切,“在想什么?” “没什么”,妙锦勉强挤出一丝笑。 “把这个给四伯”,有炖把一沓纸交到妙锦手上,“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了,玉姗一个人家里,我担心她闷得慌”。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在家?夏云英、秋心、还有他那几个新纳的侧妃、还有宫人、王府官员…… 罢了,计较这些做什么?! 妙锦木木地挥挥手,放有炖离开。 朱高爔哭了,哭得很大声,撇着小嘴,十分委屈的样子。 妙锦恶作剧地不去管他,采琪闻声过来,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轻手轻脚地换尿布。 “娘娘,中午想吃什么?”夏心过来问道。 “凉面,炸酱面,再调些麻酱,用井水过一下”,妙锦吩咐道。 “娘娘,太凉的话,对肠胃不好”,夏心担忧地提示。 妙锦每次吃井水过的凉面都会拉肚子,拉到脸色苍白,躺到床上起不来。 可是现在她的心里窝着团火,特别想吃凉东西。 第169章 长山岛筹款 永乐二年六月,松江、嘉兴、苏州、湖州发生饥荒,今上下旨救济。 夏原吉对于长山岛的两点提议,有炖均没提出反驳意见。 朱棣开始让有炖插手皇庄的农业生产管理,以皇庄的田地作为试验田,并设立长山左卫、长山中卫、长山右卫,负责长山岛的屯垦开发。 妙锦隐隐约约觉得,朱棣想把梅园让出去,然后把长山岛作为他们退休后的世外桃源。 梅园在京师城内占着显要地段,以皇家园林的规格存在,不可能成为她的私人园林,对于这一点,她是有清醒认识的。 她没妄想永远占着梅园。 那么就有必要统筹规划一下长山岛,说不定朱棣会答应把长山岛传给朱高爔,虽然不是富庶地,但胜在清净,妙锦想为朱高爔争取一下。 她不想让朱高爔去争夺储君之位,她希望朱高爔能永远置身事外。 朱有炖颇有感叹地说,“四伯真是大手笔”。 妙锦没听懂他指的是什么,也没兴趣去问。 可是有炖却没放弃说教,“四伯这样对你,你可要懂得珍惜”。 “你说长山岛是给我留的?”妙锦斜着眼问了一句。 “你不想在宫里住,迁都之后,北平可没有梅园”,有炖抬头望向天空。 “长山岛离北平挺远的”,妙锦心里像是吃了蜜,却还在嘴硬。 “四伯只能陪你偶尔去住”,有炖淡淡一笑,“等过几年过去看看,也许一上岛,你就会喜欢”,有炖把双手交叉放到脑后,笑嘻嘻道,“以后跟四伯吵架,有地方可去了”。 “我们才不会吵架”,妙锦内心美翻了天。 有炖呵呵一笑。 四伯这番动作,背后另有深意,他暂时也没完全看透。 玉姗的病情,御医回宫后,定会向四伯禀报。 四伯有意让小王叔和妙玉尽快成亲,说明已经放弃把云英许配给小王叔的想法,明摆着是同意云英留在周王府,四伯这是在拉拢吗? 有炖想不明白。 他不会娶云英的。 云英不是贪图富贵的女子,她想要一份真心,这恰恰是他给不了的。 他的真心先给玉姗,又给了妙锦,容不下别人了。 云英就算守在他身边,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孤独终老而已,而他也将孤独终老。 御医说,玉姗最多还有两年。 其实,不用御医诊断,他也知道玉姗的病已经无力回天了。 如果玉姗的病能治愈,也用不着来京师,开封周王府什么药物没有? 以后,他就守在妙锦身边吧,如果四伯不反对的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晚上,妙锦殷勤地服侍在朱棣左右。 过分讨好,难道有事相求,朱棣狐疑地打量着妙锦。 “有什么事?”朱棣不想猜来猜去。 “有炖都给我说了”,妙锦腆着脸道。 “说什么了?”朱棣眉尖微蹙。 “大概意思是说,长山岛是咱们俩的世外桃源”,妙锦绞着手指道。 “本来就是,还用有炖说”朱棣扶额轻叹。 妙锦担心自己的智商被看低,抢着说道,“我想到了,只是不太确定,你下旨说是给高爔的”。 “高爔才多大?”朱棣笑着刮了一下妙锦的鼻子,“六卫兵马以后全靠你吃饭了,有没有压力?” “什么?”妙锦惊讶万分。 “你的地盘,难道想让户部或者内库掏钱?赶紧赚钱吧”,朱棣笑道。 “那得花多少钱?”妙锦觉得这是个圈套。 “水师战船和骑兵花钱多,步兵花钱少些,先得建一个港口”,朱棣把龙袍脱掉,换上青色薄绸杉。 “夫君,嗯……其实世外桃源不用非得建在岛上,在郊外买个现成的宅子也不贵,十余进再加一个园子就能住得很舒服”,妙锦可怜巴巴地眨着眼。 “娘子还是用心赚钱吧,夫君喜欢长山岛”,朱棣轻笑道。 夫君这爱好有点儿太贵,她养着挺费劲,妙锦忍不住长吁短叹。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若干年,她都得勒紧腰带过日子,都不一定够。 夫君不是在建世外桃源,他这是在打劫。 妙锦愁眉苦脸,食不知味,朱棣笑眯眯注视着妙锦道:“这两天,李景隆会过来找你谈事儿”。 “他找我什么事儿?”妙锦猛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要定他的罪了吗?他来找我干嘛?” “皇后去找他谈过了,这是他的一个条件,他想把银子投到你那儿,你每年分给他一些钱,这个事儿,你跟有炖仔细商量一下,弄出了个详细的条陈来”,朱棣轻拧了下妙锦的鼻子,“先把这笔钱用到长山岛,以后还会有人给你送钱的”。 “这是要干什么?提前抄家吗?”妙锦喃喃自语道。 “罪名未定,说什么抄家?”朱棣转眼望向窗外,“他这是在给自己留条后路吧,朝议汹汹,他被削爵是免不了的,大概他还想着能做个富家翁”。 “你让他做吗?”妙锦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有何不可?”朱棣脸色沉静,像是已经拿定主意。 “夏原吉会不会找你?要是抄家的话,这些钱财都得归户部”,妙锦问道。 “抄不抄家还没定,他不会着急说这些”,朱棣答道,“这些事儿,你不用管,派女卫把长山岛的账目管好”。 “让夏心过去吧”,妙锦离不开采琪,秋心又去了有炖府上。 “你看着安排就好”,朱棣道。 妙锦左思右想,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只能明天跟有炖商量。 在妙锦的印象里,李景隆大概属于纸上谈兵的那种。 可能兵书读得不少,但是领兵打仗则差了一大截,要不然也不会败得那样惨。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遇到了一个这样弱的对手,朱棣当年才能势如破竹,一直打到济南城下,还补充了巨量的粮草。 难怪有人说他是朱棣的运输大队长。 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堪称用兵如神,在明初的将领中仅次于徐达、常遇春,为何没把李景隆培养成一员虎将呢? 妙锦有点儿想不通。 不过,如果李景隆的战斗力如果像他父亲那般强悍,靖难之役便胜负难料了。 李文忠去世时,李景隆只有十五周岁,也许是来不及培养。 第170章 质问 听说李景隆要来梅园,有炖的脸就一直黑着,妙锦不敢惹他,二人也没提前商量出个章程。 是阿楹带李景隆来的。 朱棣考虑周到,担心有炖会借口躲开,所以让阿楹跟着过来。 这也是李景隆主动要求的。 先帝去世后,阿楹处境微妙,躲在梅园,梅园的侍卫是建文帝所派,而李景隆当时负责统领京师禁卫军,曾对梅园多有照抚,从未为难。 阿楹对李景隆的善意投桃报李,也在情理之中。 所有的随从都被挡在门外,李景隆只身走进了梅园。 李景隆现年三十五周岁,从前的京师第一帅,脸上竟然也有些了皱纹,不过仍不减风采,只不过这风采看上去有些凄凉。 纵使再落魄,言谈举止的姿态也没变多少。 仍旧是风流倜傥的样。 妙锦知道他内里是草包一个,难免有些看轻他,倒是有炖对他礼敬有加。 有炖真个人真是难以琢磨,前一秒还厌憎得不行,后一秒正面相对时就变成了云淡风轻,外加几分刻意的礼仪。 其实,这个局算是有炖的主场,妙锦只是提供场地。 有炖是个明白人,不会让见面冷了场。 李景隆出手阔绰,送了朱高爔一处小型养马场,在郊外,据说里面养的都是淘汰下来的战马,还养着十余匹小马驹。 能在京郊有一块私地养马,当真豪奢得很。 李景隆把地契交给阿楹。 阿楹放到妙锦手边。 有炖接收银子的方式是成立钱庄。 在坐诸人都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有炖少不得要解释一番 “钱庄是经营存款、贷款和结算业务的”。有炖解释道。 李景隆的钱是作为股本金,至于一两银子这多少股,有炖还需要再计算一番。 李景隆说最多能拿出五十万两银子,听得妙锦直咋舌,真是家大业大? “家有余财,可以寄存到钱庄?”妙锦问道。 李景隆和阿楹都不曾经商,对于生意上的事不太懂,只能由妙锦提问,他们在一旁听着。 有炖点头称是。 “青黄不接时,找人作保,向钱庄支借钱财?”妙锦又问道。 有炖仍点头回应,“商贾富户将浮财存入钱庄吃息,需要钱财扩张生意时从钱庄支借款项,按时还本付息即可。” 李景隆本不关心生意上的事,他只是把寄存钱财,以逃脱日后的抄家,听有炖说得模棱两可,担心这笔钱财没给今上那儿过明路而被私吞,不由得问了一句,“长山钱庄的钱准备用到何处?” “用于长山岛的开发,这是今上的安排”,有炖听出李景隆的疑虑,如实答道,“国公爷的钱是作为本金,不能吃息,钱庄如果有赚钱,可以年底分利,至于占多少股,还需要经过计算禀明圣上后再出具凭证”。 “钱庄由世子爷掌管?”李景隆问道。 “没错,我是钱庄的掌柜”,有炖正面回答。 李景隆脸色有些不自然,片刻过后又恢复平静,“当年的事,是景隆愧对周王府,让世子爷一家人受苦,景隆有过,理应受罚”。 “国公爷有罪无罪,朝廷自有公断,投入钱庄的所有本金,有炖都会一视同仁,受朝廷的法度约束,接受所有财东监督,钱庄的生意是公开、透明的”,有炖正色道。 李景隆起身深揖一礼作为赔罪。 有炖虚扶一下,“国公爷无需如此”。 少顷,有炖又说道,“国公爷当年顺利得手,利用的无非是父王的信任,若非如此,你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有炖定定地看向李景隆,“国公爷为了建功立业,把上一辈的情义都毁了,值得吗?” 李景隆汗颜。 “就算你不打开金川门,四伯照样能领兵进城”,有炖的话掷地有声,“四伯登基,靠的是实力,不是你的投诚”。 李景隆跪到地上。 有炖转头不去看他,“如何处置你,四伯心中有数,你不用跪在这儿”。 有炖说完,拂袖而去。 阿楹走过来扶李景隆起身。 周王朱橚淡泊名利,不懂兵法,甚至连王府事务都交给世子管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李景隆以备边之名带兵突然包围周王府,将周王一家人全都押解至京师。 现在周王和有炖向今上讨一个公道,请求严惩李景隆。 有炖行事有底限,不会私下动手,他要赢得光明正大。 妙锦夹在中间,也很为难,李景隆当年对梅园手下留情,她也不想让李景隆太难堪,亲自送李景隆到门口。 李景隆走时已面如土灰。 今上的处罚,他是逃不掉了,能保住性命已算幸事,别的只能祈求上天保佑。 妙锦在心中暗自感叹,有炖此番是为了把李景隆推得远远地,他不会无下限地欺凌李景隆的家人,但是也没想为他们仗义执言,只能以这种方式让李景隆躲得远些。 如果李景隆够聪明,便不会让家人躲开有炖,不是人人都像有炖这般有底限。 事在人为,看李景隆自己如何选吧。 有底限,只有在实力的加持下,才不会被视为软弱可欺。 有炖不会走了。 妙锦的心安定了许多。 朱棣听说有炖的表现后,只是一笑置之。 他这个侄子,进退皆有章法,是可以托付重任之人。 妙锦心情好,下厨炖了莲藕排骨汤。 很久没见娘子下厨了,朱棣的心情也感觉轻松不少。 这种松弛没有戒备的状态,让他贪恋。 或许,以后老了,真要去长山岛住上几年呢。 “唐朝的时候,出现了飞钱,有炖说的这个钱庄是要经营飞钱吗?”朱棣问道。 “货物贩卖,由大型的商铺或者货栈出具凭证,用于结算款项,唐朝的这个取款凭证称为‘牒券’,听有炖说钱庄的这个凭证成为‘票据’”,妙锦道,“因为李景隆在,钱庄的事儿没有细谈,下来我再问问有炖,这些钱聚在一起,总得要投到能赚钱的买卖上。” 朱棣颔首道,“整理出详细内容,交由道衍、解缙、夏原吉他们讨论一下,此事大有可为”。 妙锦突然想到一件事,开口道,“夫君,郑和出使西洋肯定要带上丝绸、茶叶等物资,我们可以跟外番做生意,换回粮食、马匹等我们需要的东西,有利可图,才能长久地维持下去”。 第171章 建文帝去哪儿了? 艳阳高照,早朝散后,朱棣走路回乾清宫,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御前太监王彦早已让宫人摆上了满满两盆冰块。 吃完早饭,冲了个凉水澡,朱棣换上青色便服,神清气爽地出宫而去,没让王彦跟着,而是带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纪纲也是身穿便服。 与长安大街相交的泰安巷只有两户人家,一户是曹国公府,另一户是先前的燕王府,现在已经改成安王府,是安王朱楹的府邸。 周王世子朱有炖早已带百余名精锐轻骑等在曹国公府门口,将附近区域严密控制起来。 见朱棣骑马过来,朱有炖把缰绳扔给随从,迎上前行礼。 同时,落后半步的纪纲向朱有炖躬身施礼。 朱棣点点头,径直向里走去。 李景隆听说今上要来,早已带家眷在垂花门内跪迎。 朱棣微微皱眉,随即让众人平身。 他只是微服出宫来问李景隆几个问题,又不是实施抓捕,犯不着让兴师动众让阖府上下都知道。 难道李景隆真成了惊弓之鸟?连这点儿事都不懂。 李景隆领会到今上的意思,忙在前面带路,去了他的书房。 一进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用一个微型的水车在循环泼洒冰水,水车放置在大理石水池里,冰水恰到好处地全落在水池内。 李景隆还真是会享受,朱有炖面无表情地侍立在朱棣身后。 朱棣在书案前的紫檀木椅上坐下,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四周木架上满满当当全是书籍,室内古朴典雅、宽敞明亮。 李景隆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朱棣平静地注视着他,屋内落针可闻。 无形的压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李景隆鼻尖沁汗,脊背发寒。 “还是上次那个问题”,朱棣缓缓开口道,“建文帝去哪儿了?” 李景隆额头触地,诚惶诚恐,正要开口,却听朱棣冷冷地说道,“想好了再说。” 额头的汗越来越密,双腿也渐渐颤抖,李景隆脑中一片空白,他确实不知啊。 不是说朱有炖救了建文帝,在书店藏了一段时间后送出城了吗?不是说道衍也暗中相助了吗? 这件事,今上虽然没有公之于众,但是只要肯花银子,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可是,他不敢直接说不知道,那样就把话完全说死了,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微臣觉得有可能是往南边逃了”,李景隆答道。 “南边哪儿?云南?福建?骑马还是坐船?”朱棣有些不耐烦,李景隆这厮吞吞吐吐,半遮半掩,着实可憎。 “微臣觉得坐船出海的可能性大,听说那年召见过方国珍的侄子方鸣谦,方鸣谦从小在海边长大”,李景隆惶恐不安地回答。 没点儿新鲜的,朱棣不想再问下去,站起身,示意朱有炖跟他走。 “陛下”,李景隆膝行向前,嘴唇抖动着。 朱棣放慢脚步,却听李景隆颤声说道,“微臣恭送陛下”。 朱棣和朱有炖一走,纪纲便宣读了圣旨,曹国公李景隆因罪削除爵位,抄没家产,禁锢在曹国公府。 虽然建文帝不知去向,让朱棣寝食难安,是手下败将,但是胜在年轻,比朱棣足足年轻了十七岁。 建文帝之所以会输,不是因为他笨,也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太幼稚,幼稚到以为朝廷大军一到就能将燕兵击溃。 假以时日,吃些苦,受些磨难,建文帝说不定真可能成为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谁知道他正藏在哪个角落里蛰伏? 等过几年、十几年,谁还能是他的对手,朱高炽吗?他胖得连弓箭都拿不起来, 朱高煦吗?这个不通文墨的武夫,朱高燧吗?论文治武功,比两个兄长更不如,他们仨怎会是建文帝的对手?而朱高爔还是个没满周岁的娃娃。 先帝一生知人善任,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看看朱有炖就知道了,真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才。 当年在先帝身边读书的时候,朱高炽就处处被建文帝压一头,而朱高煦更是为先帝所不喜。 他只能把有炖留在身边,委以心腹之任。 朱高煦心中没半点儿忧患意识,整天只知道窝里斗,争夺太子之位,怎敢交托重任? 据有炖所说,他所救下的并非建文帝,而是方孝孺的侄子,而且也经过道衍证实,经过云英书店所有人指证,而且那人已在鸡鸣寺出家。 朱棣见过那人,和建文帝身形很像,一副文弱书生样。 建文帝究竟去哪儿了呢? 李景隆败得一塌涂地,还能被建文帝分派坚守城门,自有让建文帝深信不疑的理由。 既然信任,就有可能将逃跑之事交由李景隆规划。 可是,问了很多次,李景隆始终没提供有价值的信息,难道他当年打开金川门是为了掩护建文帝出逃? 朱棣不敢轻信李景隆,建文帝若不是把全部的信任都放在李景隆身上,也不会败得那么快。 会不会逃去云南了呢? 云南现在是沐英的次子沐晟在镇守,虽说他领兵的能力不如父亲和兄长,而且长兴侯耿炳文是他的亲舅舅,但是沐英、沐春父子在云南镇守多年,为了边境安危,没有确凿证据,朱棣轻易不敢动他,只能拉拢,所以让小女儿常宁公主智馨嫁给了沐晟的异母弟沐昕,以防万一,尽早防范。 耿炳文的长子娶了建文帝的异母姐江都公主。 沐晟的母亲是耿炳文的亲妹妹。 朱棣有理由怀疑沐晟,但始终没找到证据。 岷王朱楩曾向朱棣告状,说沐晟图谋不轨,但是没有真凭实据,反倒是沐晟揭发朱楩的罪状证据确凿,朱棣不得不下旨申斥朱楩,削去其爵位,以安沐晟之心。 云南布政司下辖五十二府、六十三州、五十四县,地形复杂,藏个人不是多难的事。 朱棣越想越是一头雾水。 除了问询李景隆,朱棣还派户科给事中胡濙明察暗访,四处寻访建文帝的下落,让郑和出使西洋,也有此意。 第172章 生意经 三保,不,郑和带领船队出使西洋,是一个重大商机,妙锦听三保说,把生丝卖到外番,能获利二十多倍。 虽然今上已经下旨赐名为“郑和”,但妙锦总改不过来,还是习惯称呼“三保”。 妙锦计划租两条海船,装载生丝及丝织品、瓷器、纸张、茶叶、炭笔、棉布、铁器,跟着郑和的船队,去西洋诸国贩卖。 虽然妙锦手中的店铺总共也有三十条船,但都是内河船只,远不如海船坚固,也没有水密隔舱,万一船舱某处漏水,整条船都有沉没的危险。 每种物资采购量是多少?总金额是多少银子?租几条船?租金多少?船上配备多少武卒保护,这些问题繁琐而复杂,都需要跟有炖商量确定。 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不知道有炖跑哪儿去了,妙锦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人总是这样。 有炖将朱棣护送回宫,才不慌不忙来到梅园,一副悠闲公子哥的懒散样。 纨绔子弟! 妙锦暗骂道,没好气地问,“你去哪儿了?到处找你”。 “玉姗身子不舒服,多陪了会儿”,有炖打着哈哈,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啊?” 妙锦沉着脸,说出自己的打算。 “你打算租多大的船?”有炖喝着乌梅汁,问道。 “越大越好”,妙锦对海船的载重量没有概念。 “一万石?”有炖懒洋洋问道。 “好,那就一万石吧”,妙锦点点头。 “最大的船才一万石,你准备装多少货?”有炖亦正亦邪地笑着。 “越多越好”,赚钱永无止境,这是妙锦的理想。 “不怕遇上海盗?”有炖调侃道,“遇上海盗,整条船血本无归,你不怕四伯跟你急眼”。 “多大的船合适?”妙锦怕惹朱棣不高兴。 “五千石的吧,租赁两条,一共一万石”,有炖斜眼笑道,“你跟四伯说说,从京师水营借两条船,不用花钱,船体还结实,而且还不用雇武师押运,全包了”。 “今上会同意吗?”妙锦心里有点儿打鼓。 “看你怎么说了”,有炖拉长声音,意味深长地一脸坏笑。 这个人没大没小,没个正形,妙锦面红耳赤,气得起身就走,不再理他。 每次有求于夫君,她都会尽力表现。 朱棣发现妙锦今晚格外娇艳动人,令人无法自持。 激情欢爱后,她如同小鹿般依偎在他怀里。 妙锦想亲自去采购货物,她对海船一点儿概念都没有,想亲眼看看,另外,她还想去长山岛一趟。 “你离开京师,高爔怎么办?”他轻轻抚弄着她的秀发。 “交给采琪,平时也是采琪带”,她紧贴着他的身子,“舍不得你”。 “还是别去了”,他把下巴放到她的头上,“交给有炖去办”。 “有些事,有炖也没办法做主,他又不懂我的心思”,妙锦亲亲他胸前的伤疤。 “我去最合适”,他翻身而上,预备再来一次。 “你哪儿有时间去?”她娇柔无比地无奈叹道。 他不再吭声,大手乱动,肆意撩拨,与她颠鸾倒凤。 海船的事儿用不着妙锦发愁,他自会安排。 至于采购货物,的确需要妙锦亲力亲为,各地皇庄、店铺,妙锦都没实地去过,只是看账册,即使有问题,也看不出什么,如果妙锦总不去,那么实际的经营权就会旁落到女卫身上。 女卫再忠诚可靠,终究不是妙锦。 有些决策,必须妙锦亲自来。 只有这样,她才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次日晚饭后,妙锦和朱棣坐在藕香亭内乘凉。 凉风徐徐,朱棣采了朵荷花给妙锦戴上,他想和妙锦深入聊聊。 “你从小在母妃身边,知道母妃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朱棣转头望着水池中的荷花。 “离开皇宫”,妙锦脱口而出,这不是秘密。 “父皇不想让她离开,千方百计地想把母妃留下,后来有了阿楹”,朱棣眼角湿润,他懂母妃心里的苦,她不想生活在权力的争夺中,她想寻找一片世外桃源,可是她又深爱着父皇。 朱棣不想让妙锦重复母妃的命运,不想把她禁锢在宫里,即使是以爱的名义。 “母妃的想法,你很清楚,她想寻找自己生活的价值,我知道你也不喜欢皇宫,所以想把长山岛开发出来,你可以在那里专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做你自己的女王,没有任何人对你说不,没有任何人以任何名义要求你做不喜欢的事,不用担心你的特立独行会给我带来困扰,我只盼着你活得开心,不想以任何方式约束你,做生意也好,办学堂、开药店、书店,都行,只要你喜欢就好”,他深情款款地说着,“哪怕你想离开我,都是可以的,只要把高爔留下就行”。 妙锦感动得眼泪直流,“我从未想过离开你”。 他用手指轻轻为她擦着泪,“可得说真话,不然,我会信以为真”。 “我说的全是真话”,妙锦哽咽着。 他噙住她的唇,吻了又吻,“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离开?”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离开”,她一字一句地重复道,语气坚决。 “这可是你说的”,他盯着她的眼睛,再次确认。 “是我说的”,她迎上他深情的双眸。 他揉捏着她红润的唇,喃喃道,“妙锦,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 一语罢,他含住她的唇,缠绵吮吻。 她忍不住娇吟出声,她这一辈子都要赖上他的,何曾想过离开? 皇贵妃是不能离开皇宫去外地的,妙锦要去巡视皇庄和店铺,得有另一个公开的名字和身份。 颜月卿,女卫都指挥使,这是朱棣为妙锦准备的新身份。 采琪和竹心在梅园留守,照顾朱高爔,卉心、秋心、宣心、夏心都跟妙锦去采购。 除了女卫,还有锦衣卫随行。 妙锦点名让中城兵马司指挥于少庭调入锦衣卫,经过考查,于少庭确实是干练之才,被破格提拔为锦衣卫千户。 第173章 东林皇庄 千名暗卫由有炖统领,分出数十名担任斥候,负责沿途暗中预警。 为解除有炖后顾之忧,朱棣下旨,让周王世子妃吕玉姗搬进坤宁宫住,由皇后亲自照顾。 出发前,小胖子朱高爔睡得香香甜甜,浑然不知他的娘亲将要远行。 妙锦抱着他亲了很多下,都没弄醒,不得不放弃骚扰。 朱棣亲自送到龙湾,他对妙锦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安全归来,二是每天写信。 虽然有着女卫都指挥使的身份,但妙锦还是换了男装,身着青色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看上去像是一位俊俏书生。 妙锦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告别夫君,船只开动后,还一直站在船尾甲板上朝着岸边挥手,婆娑泪雨一直下。 于少庭已从锦衣卫副指挥使马顺的口中,得知妙锦的真实身份,震惊地很久反应不过来,想不到他的小兄弟余挥竟然是皇贵妃,怪不得步步高升,总比他官大。 直到再也看不到朱棣的身影,妙锦才进到船舱里,秋心已让人把窗户全都打开,放下帘子。 夏心打来清水服侍妙锦洗脸。 妙锦哭得两眼酸痛,坐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伴着潺潺的水流声和偶尔的水鸟鸣叫声,竟然不知不觉睡着,这两天准备出发,几乎没怎么合眼。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敲门声。 “秋心,秋心”,是有炖的声音。 妙锦睡眼朦胧,示意秋心去开门。 “有没有晕船?”有炖走进来,关心地问道。 妙锦摇摇头,不好意思地扶了扶帽子。 “前面有处码头,店铺很多,要不要过去看看,吃点儿东西?”,有炖问道。 小憩过后,离家的伤感已经一扫而空,妙锦精神抖擞地回答,“好啊”。 有炖出去后,妙锦也起身,整理下衣服,到甲板上吹风。 日头西斜,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辽阔的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很多,一艘乌篷船从左侧快速驶过,惊起几只水鸟,扑棱着飞向天空。 码头的堆场密密麻麻摆放着很多担生丝,像是要马上装船起运。 为了不惹人注目,妙锦的坐船看起来像是普通商船,于少庭和马顺扮成商旅,有炖跟妙锦一样,也是一身青衫,年轻书生样。 码头停泊的船只满满当当,于少庭带了两名随从上岸协调,塞了银子才找到空档停船靠岸。 有炖带着妙锦直接去码头对过的酒家,是很普通的酒家,里面虽然还算宽敞,但是远不能和京师的相比。 马顺早已带人选了一处隔间,守在门口。 妙锦低头吃着打卤面,有炖夹了块冷切牛肉往嘴里放,只有他们两个人,别人的饭菜全打包到船上吃。 马顺带心腹守在门口,店小二一看两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般地杵在那儿,就知道隔间里的人不好惹,顿时浑身都绷紧了,不敢有丝毫疏忽。 隔间外人声嘈杂,酒家生意兴隆,顾客络绎不绝。 妙锦吃得很慢,时不时地朝有炖嫣然一笑,上次在酒家吃饭还是在北平,这种感觉既新奇又刺激。 有炖有苦难言,为安全起见,他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可是又拗不过妙锦。 “哎呦,林兄啊,可有日子没见你了,您老这阵子去哪儿发财了?”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我发什么财?还不是跟东家混口饭吃?”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略带得意地回答。 “听说生丝出海挣钱不少”,陌生的男子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有意压低嗓门,担心别人听到,但是却清清楚楚地传到隔间里。 妙锦望向有炖,兴趣大增,准备继续听下去,孰料有炖却用眼神示意马上走,妙锦只得不情愿地返回船上。 马顺已经结清了酒菜钱,妙锦只管直接低头出门而去,对四下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全都视而不见。 虽然走得不慢,但妙锦仍在用心打量四周,一队人正推着独轮车,鱼贯而行,往码头运货,看上去像是茶叶。 这么短的时间,码头堆场的生丝已经不见,妙锦暗暗心惊,装船速度这么快吗? 刚登上甲板,有炖便一脸严肃地下令立即开船。 妙锦意犹未尽地望着码头上忙忙碌碌穿梭的人流,有炖向秋心使个眼色。 秋心立刻会意,劝说妙锦回船舱。 有炖负责途中安全,妙锦不想干扰他的决定,顺从地听劝,在舱室里读书。 一路上有炖都紧张兮兮,担忧被居心叵测之人盯上,好在有惊无险,平安抵达目的地。 按照计划,妙锦此行的第一站是位于苏州府常熟县的东林皇庄,占地面积近两千顷,皇庄的管事宦官名为王辙,据说原本姓黄,自从拜王彦为师,主动把姓氏改为“王”,以讨师父欢心。 这处皇庄原本是建文帝即位后孝敬给他的生母吕太后的,种植了大约一千五百顷桑园,植桑养蚕,生产绵罗,获利相当丰厚。 这是今上的庄田中面积最大的一处桑园,贩卖出海的生丝这一项可全部从这里出。 王辙在宫中侍奉多年,妙锦的身份自然无法瞒过他,而且朱棣早已派人到东林皇庄,让王辙做好准备,迎接皇贵妃。 王辙早已带着随从在在望虞河码头等候迎接,妙锦一下船,便立即钻进了宽敞、舒适的马车。 皇庄的膳房烹制的精美菜肴,全都是按着妙锦心意来的。 在美食的诱哄下,妙锦的心中蓦然生出乐不思蜀地感觉。 用过晚饭后,妙锦去寝室洗漱休息。 有炖对王辙连声赞赏,说要为王辙请功。 王辙为了让世子爷尽兴,也陪着喝了不少酒,白净的胖脸变得酡红,还在努力保持清醒地说着奉承话。 秋心在妙锦身边悄声说,“世子爷恐怕是喝多了”。 “夜里警醒着些”,妙锦在纸上写道。 这里以前毕竟是吕太后的庄田,虽然接手花功夫彻底清理过,但是难保没隐藏着潜伏极深的暗庄,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处寝室当初建造时是为吕太后出宫巡幸所备,虽不至于过度奢华,但也极为舒适,四周境界、安防措施俱全。 秋心把随行女卫安排布置妥当,方回屋服侍妙锦就寝。 秋心、夏心带心腹值夜,守在妙锦身边,以防不测。 第174章 王家庙巨富 妙锦没有择席,一觉睡到大天亮。 她住的这处宅院名为锦绣阁,是建文帝起的名字,王辙曾请示改名之事,妙锦没有同意,没必要在细枝末节上浪费太多精力。 锦绣阁内所有侍从全都换上了女卫,院子外围的安全警戒也由暗卫负责。 “你说,建文帝有没有可能藏在皇庄里?”妙锦坐在院中的凉亭中问有炖。 “这里的佃农一万多人,想进行地毯式搜索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炖头脑清醒,完全没有宿醉的痕迹。 “地毯式搜索?”妙锦问道。 “比如,像农夫耕地一样犁一遍”,有炖解释道,转眸望向不远处的桑园,片刻后又说道,“景瑞回来说,有人跟着咱们的船”。 暗卫负责哨探的头领名为景瑞。 “不会是建文帝吧?”妙锦没感觉到危险,反正还要在东林皇庄住上十来天,她相信这段时间有炖能搞定一切。 “如果是建文帝,你怎么办?”有炖问道。 妙锦边思考边答,“养一支水师花费不低,首先得查清他的钱从哪儿来。” “从何处入手?”有炖进一步问道。 “能快速来钱的生意无非那么几项,一个是贩卖私盐、私茶,或者贩运货物出海,牟取暴利,另一个和地方豪族勾结,许以重利,以获得他们的支持”,妙锦答毕,望向有炖。 有炖点点头,“没错,只要查清经济来源就限制对方的抵抗能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持续不断的银钱入账,是不可能养得起一支水师的,只要把财源掐断了,他就翻腾不出多大浪花,无论他藏身何处,又有什么关系?” 正说话间,秋心走过来,说王辙求见。 妙锦与有炖相视一笑,对秋心说道,“快请进来”。 王辙脸上带着宿醉之后的疲惫,强打精神带来了皇庄的所有账册,桑葚果酒和刚采摘的成熟桑葚。 “王公公辛苦了,快坐”,妙锦微笑道,“看账册不急,抽时间在庄子里转转”。 王辙诚惶诚恐地谢恩后,仍不肯坐,垂首侍立在一旁。 有炖拿出一个蒲墩给他,笑着说道,“坐下吧,要不然我们和你说话,还得仰视,怪累的”。 王辙这才跪坐下来,“娘娘和世子爷如此抬举奴才,奴才愧不敢当”。 “我们来的路上经过一个码头,船只往来频繁,特别热闹,那个地方为何那么繁华?”妙锦问道。 “娘娘说的是上虞东码头吧?”王辙说着视线转向有炖。 有炖点头称是。 “这个说起来有些缘故,上虞河原本不经过王家庙村,洪武三十二年,疏浚河道时,工部王侍郎让调直河道,使河水流经王家庙村,并且修建了码头,从此王家庙便兴旺起来了”,王辙答道。 “王侍郎是王家庙村的?”妙锦问道。 “正是这样”,王辙回答,“王家庙的草市每天朝夕为市,比县城还要热闹”。 “获利最大的便是王侍郎家吧?”妙锦微微蹙眉,问道。 王辙点点头,说道,“王家在整个苏州府都是能排得上名的大族,码头巡检司的巡检是王家旁支出的举人。后来王侍郎不知去向,王家庙村的繁荣倒没受多大影响,王家富得流油,听说光占的田地就多达两千多顷”。 有炖脸色沉静,陷入思索之中。 妙锦为了不打扰他思考,站起身,对王辙说,“你陪我在庄子里转转吧”。 王辙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向有炖行礼告退后,跟着妙锦走出去。 “王辙,皇庄里有多少庄头?”妙锦问道。 王辙说了王家庙之事后,心里便开始打鼓,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大祸临头,王家庙这么引人注目的地方,自己却没觉察出异常,这不是失察是什么? 办差不用心,让皇上知道了还能轻饶? 越想心里越怕,王辙想得出神,根本没听到妙锦的问话。 “王辙”,妙锦提高音量道。 一见皇贵妃脸色不豫,王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言不语地不停磕头。 “王辙,你起来”,妙锦皱眉呵斥道,莫名其妙地突然跪下磕头,这成何体统?! 王辙终于听见了皇贵妃的话,忙应声起身,恭恭敬敬站在妙锦身后。 “你怎么了?为何跪下?”妙锦放轻语气。 “王家庙之事,奴才没提前禀报,奴才有罪?”王辙有意压着声音。 “王家庙什么事?”妙锦差点儿扶额长叹。 王辙一脸茫然,立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见皇贵妃走远,又急忙追了上去,跟在后面。 妙锦不想王辙变成惊弓之鸟,和颜悦色地问道,“我刚才问你有多少庄头?” “一共六十七人”,王辙快速回答。 “都认识字吗?”妙锦又问道。 “有大约一半识字”,王辙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 “明天你让所有的庄头都过来,参加测试”,妙锦正色吩咐道。 王辙应声领命,妙锦挥挥手让他退下。 回到锦绣阁,有炖已经起草好上奏文书,让妙锦审阅。 妙锦大略看了一遍,还给他。 身为后宫嫔妃,她是没资格在奏书上联名的,但是朱棣要求有炖所有的奏书都得妙锦阅过之后才能上呈御览,妙锦也会在每日的私信中向朱棣简略提及有炖的奏书。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朱棣派来监督有炖的。 即便她不来,有炖照样能把事情处理好。 只不过,她跟着过来,所有事情都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能确保有炖所奏全部属实。 朱棣有些私下的意思也只通过妙锦传递,而不用和有炖说。 总而言之,对于朱棣来说,妙锦更亲近,更可信。 当然,也会有些私信,朱棣只给有炖,不给妙锦,有选择性地让妙锦知道部分真相。 关于皇庄的管理,妙锦有意彻底调整一番,仅从已有数据来看,妙锦估算,皇庄的产出要低于平均水平。 如果能找到一个参照物就好了,这样一来,经过真实数据的比较,将更有说服力。 从哪儿找整个参照物呢?妙锦想和有炖商量,但有炖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妙锦只得先放下此事,让秋心把账册分给女卫查阅,自己坐下来吃冰镇桑葚。 真甜,凉爽甘甜,妙锦长舒一口气。 不知建文帝此刻藏在何处,他真能找到支持他东山再起的地方豪绅吗? 第175章 不轨的恋情 妙锦让宣心去找有炖,结果无功而返,于少庭和马顺只见他带着暗卫出去,但不知道去哪儿了。 也不能事事都依赖朱有炖,妙锦索性放弃寻找。 虽然这样想,但心里终究有些不踏实,喝了几杯桑葚果酒,便开始犯困,中午暑气正盛,干脆先回屋歇会儿。 东林皇庄管事宦官六名,以王辙为首,壮丁二百名,负责日常安全护卫,庄头六十七人,管理着近三千户佃农,共一万余人。 根据女卫搜集的数据估算,每亩桑田大约能生产二斤生丝,一千五百顷桑田年产三千担生丝应该不成问题,三千担生丝卖到西洋乐观估计大概一百万两银子。 物以稀为贵,还是得做海外贸易啊,是在本土销售获利的二十多倍。 妙锦心里越想越美,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承恩殿外丰盛的美食,香味远飘,扑鼻而来,她双脚不听使唤地来到桌前,正准备开吃,却被人拽住胳膊拖起来就走。 谁敢如此大胆?! 她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脱,那打着死结的粗绳子悬在半空,荡来荡去,一个白面无须的宦官死死扣住她的头往绳子里套…… 脖子被勒紧的感觉,透不过气来,差点儿要窒息而亡…… 她含着泪茫然四顾。 原来是一场梦,幸亏只是一场梦。 “怎么了?做噩梦了?”有炖声音轻柔,从没见过他如此温柔。 “梦见有人掐我的脖子”,她怔怔地望着他,她怕,怕极了。 这样的噩梦已经好久不做了,今天是为何? 屋内只有他和她,秋心带着女卫在查阅账目。 她的眼神那样受伤,那样无助,需要安抚,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需要有人告诉她:没事,有我呢。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她是四伯的女人。 他怎能对她想入非非,他不是不想,他…… 有炖犹豫着,迟疑着,…… 还是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心猛然一跳,如惊恐的小鹿般撞进他的怀里,又很快惊慌失措地逃开。 怎么会这样? 他是有炖啊。 他不是…… 不是什么呢? 为何心跳得这样厉害? 她想喝口茶压压惊,可杯子是空的。 她彻底慌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像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像只受伤的小鹿不知往何处栖身疗伤。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了一下,继而不舍地松开,以最温和的眼神望着她,柔声说道,“没关系,有我呢”。 大脑是懵的,一片空白,她扶着书桌坐在椅子上,很久很久都没缓过神来,连他端水进来都没发觉。 浑浑噩噩地过了半晌,直到秋心进屋,她才猛然惊醒。 “娘娘,世子爷说你打算备三担生丝出海”,秋心见妙锦神色不对,“娘娘,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妙锦摇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生丝怎么了?” “根本不够啊”,秋心一脸愁容。 “怎么不够?”妙锦拿起杯子往嘴里倒了一口,是冰镇的西瓜汁。 冰凉解暑的西瓜汁入肚,十分提神醒脑,妙锦一饮而尽,问道:“还有吗?” “这是世子爷做的,我去看看,有没有喝完”,秋心说着往外走。 妙锦出声叫住她,“不用了,先说生丝的事儿,怎么不够?” “皇庄一年只能产一千担生丝”,秋心道。 “一千五百顷地只能产一千担生丝?一亩地产不了一斤生丝?”妙锦蹙眉问道,开什么玩笑?!最低也应该每亩地产两斤生丝吧。 “这还是这两年的数,前几年只有八九百担”,秋心解释道。 妙锦烦躁地敲击着桌面,这事儿也怪她,以前她只看账上银子的增减变化,从未关注产量,只要每年入账的银子在增加,她一般很少细问,没想到竟然存在这么严重的问题。 她定了定神,还得问有炖,“世子呢?” “我这便去请世子”,秋心匆匆出屋。 妙锦感觉憋闷,走到廊子里透口气。 有炖走过来,把一杯鲜榨的西瓜汁递过来。 她去接时不经意碰到他的手指,心陡然一跳,像触电一般,她强装镇定,转身回屋。 他也跟着进来,若无其事地在椅子上坐下,眼睛温和地盯着她,“秋心说你找我?” “是生丝的事儿”,她避开他的视线,喝了口西瓜汁。 “我在想办法,总之能凑够三千担”,他也在慢慢地喝西瓜汁,像是在品珍馐佳肴一般陶醉。 “你早知道皇庄产不了三千担生丝?”妙锦收回目光。 他点点头,举了举手中的杯子,痞痞一笑,大胆地深情注视,“你用过的”。 她粉面羞红,轻轻咬着娇嫩的唇瓣,垂下似水双眸,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杯子边缘,皓腕在袖间若隐若现,隐有暗香浮动,他不由得心旷神怡。 被他这样肆无忌惮地盯视,她的心乱极了,却还得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一阵阴霾突然从心头闪过,她的大脑骤然一紧,“你帮我找个人”。 “好”,他爽快地答应。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凭着印象,把那个白面宦官画下来,那个死拉硬拽,把绳子套到夏初月脖子上的宦官,她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现在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皇宫里没有,会不会来了东林皇庄?! 无论他藏在哪里,都要把他找出来。 只有找到这个罪魁祸首,她的梦魇才能消除。 她相信有炖能处理好。 她从不敢对朱棣说这些。 在朱棣心中,她是妙锦,并非殉葬重生的夏初月。 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用心地一笔一划勾勒出那个人的长相,她需要有炖在身边,才能压制住心头的惧意,他陪着她,她才不怕,才能勇敢地面对。 看到她的手时而有些抖,似乎在惧怕躲闪什么,他把手中的杯放到桌上,让她喝,就像能碰触到他的气息,他的唇,让人心神安定。 她缓缓伸手,紧紧把杯子攥到手里,缓缓倒入口中,彷佛获得了重生的力量,继续勾画脑中那人的线条,把内心深处的恐惧全都倾泻出来。 只有此时,她才真真切切是重生的夏初月,也是重生的妙锦,不用担心被人看穿。 只有在有炖身边,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第176章 挖掘潜力多赚钱 这个三十岁左右白面无须微胖的健壮宦官名为吴真,原先在承恩殿当差。 建文帝继位后,下旨让先帝妃嫔在承恩殿自尽殉葬,说是遵行先帝的遗旨,但是这份遗旨已经无处可查,没办法查验真实性,先帝虽然曾下旨让秦王正妃观音奴殉葬,但是之后并未正式宣布相关旨意。 今上登基后,因承恩殿不祥,已弃置不用,下令封闭。 至于先帝是否真的留有这份遗旨,有炖不得而知。 就他本人而言,他从未想过让自己的正妃或侧妃殉葬,他从内心深处无法认同这样的做法。 吴真因为与建文帝御前太监吴亮关系密切,已经被贬去孝陵为先帝守陵,妙锦的生活应该与吴真没什么交集,怎么会对吴真如此恐惧? 听说当年监督先帝妃嫔自尽的宦官正是吴真,难道妙锦听别人说了殉葬之事,所以害怕吴真?但是妙锦为何对吴真的长相如此印象深刻?将吴真骨子里的阴狠、凶残刻画得惟妙惟肖,尤其是那双眼睛,暴戾十足,一个平时低眉顺眼的奴才怎么会给妙锦留下如此凶残的印象? 有炖想不通,也没兴趣细问,既然妙锦对他动了心,他心里便多了一份责任,守护她不受伤害的责任,她既然这么害怕吴真,那便寻个理由,把吴真流放到边境,任其自生自灭吧。 “这个宦官我有印象,失足落水溺死了”,有炖拿着画像眼神平静地说。 “啊?真的?”妙锦捏了捏眉心,轻叹口气。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有炖语气笃定,转而问道,“要不做场法事消灾除祸?” “不用”,妙锦摇头道,她不信这些。 妙锦看向他,水汪汪的眸子,格外诱人,他心中一动,用折扇轻拍了下她的手,“听说你要测验庄头?” “我想从佃农中选拔桑叶产量高的当庄头,教他们识字,原先的庄头跟佃农互换”,妙锦道。 “庄头大多都有积蓄,没人愿意当苦哈哈地佃农”,有炖轻摇折扇道。 “那可以去当庄丁,当缫丝工匠,去织锦缎都行,只是不能再当庄头,桑田的产量得提高上去,这些不懂稼穑的庄头绝对不能再用,一亩三园连一斤生丝都产不出,真当我是好骗的,我看那些庄头家的积蓄十有八九来路不正,他们要是闹事,大不了仔细查清楚,他们的积蓄从何而来”,妙锦说道,“一亩地出五斤以上的生丝都是可能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中饱私囊了,实在不行,把庄丁扩增到五百,再多配些铠甲、刀剑”。 “现在的产量的确实太低,你既然下决心整治,咱们便在这里多留些天,等理出个头绪再走”,有炖用折扇碰碰鼻子,沉吟着说道,“需要提前跟四伯说一声,免得担心”。 春水般的眸子瞬间转暗,她不自在地低声道,“我会写信说的”。 一个黑影在窗前闪过,有炖起身往外走,经过妙锦身边时假装无意地用扇子碰了下她的衣袖,低声道,“我喜欢”。 “啊”,她的心像是被电了一般,麻麻地。 他喜欢什么? 多半景瑞回来了,妙锦定了定神,也起身去外面,有炖早已不见了踪影。 妙锦也不想去问,叫上卉心,带上面具,策马向桑园而去。 锦绣阁外带水池、假山、花园等建筑等位于皇庄的北端,管庄宦官和壮丁的值房也在北端,庄头的值位于中间位置,而佃农的住宅集中于皇庄的南侧,中间是成片的桑园,中间是青砖铺的笔直大道,便于车马同行,左右两侧各有三条青砖铺设的小径,仅容一辆马车行驶。 整个皇庄四周,每隔一段距离设有一处望楼,庄丁轮流值班了望。 妙锦信步而行,望着两旁郁郁葱葱的桑树。 皇庄是在原来五百亩桑园的基础上扩建而成,一些枝繁叶茂的老桑树可能有上百年的历史,除了这些稀疏分布的老树,其他桑树绝大部分是四五年树龄。 “动作麻利点,快点儿,说你呢”,一个强横地声音突然传来。 妙锦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一个庄头打扮的壮汉扬着鞭子,催促着一群衣裳褴褛、满脸菜色的佃农在采摘桑叶,见妙锦走过来,忙上前行礼,“大人”。 佃农见状纷纷跪在地上磕头。 妙锦向卉心使了个眼色,卉心上前高声道,“大家都起来吧,都指挥使大人见大家用心做工,每户赏赐一匹棉布、一石米、五斤猪肉,以后只要桑叶产量增加,还会有赏”。 众人谢恩不止。 卉心让两名心腹女卫带着庄头去领米布肉。 妙锦打马往回走。 管理桑园涉及到很多细节,女卫只能定期抽查,不能长期留在这儿,得找一个精通这方面事务的专业人才,给他定下任务目标,到时候直接收生丝即可。 庄头的宅院每户一栋独院,前面是晒场和公务厅,有五六个小孩儿正在晒场玩耍,看脸色和衣着比刚才见到的佃农强多了,不知道有多少暗地里的收入流进了庄头的私人腰包。 桑园所有人的收入必须跟产量挂钩,产量上不去,却养肥了庄头等人,这个顽疾必须革除。 有了大体的思路,妙锦不会亲自去做这些,她只是来了解实际情况的,并不是来插手经营管理的。 桑园种植面积一千五百顷,共有佃农约三千户,相当于每户种植五十亩地,每亩地劳动力和肥力均可能投入不足,皇庄的占地面积是有限的,要想多挣钱,只能提高每亩产量。 要想提高亩产量,得先让佃农都吃饱饭,吃饱喝足了才可能有力气干活,每天有肉吃,有足够的衣服穿。 所谓生意,无非用一定的资源投入生产产品,资源是特定时间内是有限的,增加产出,得需要提高效率。 妙锦骑在马背上,边行边想,得想办法把桑园所有的潜力尽可能多地挖掘出来。 “工欲其事,必先利其器”,佃农用的大多是木制农具,得大力推广铁制农具,还得研制出更多的耕种工具。 第177章 生活的女王还是王的女人 妙锦让秋心把所有丝织品店铺掌柜的资料找来,打算从中选择一位过来管理桑园,让王辙负责监督并定期向宫里汇报。 管庄宦官是皇上的耳目和爪牙,这个职位不能裁撤,只能换人。 但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全都没有管理大规模桑园的经验,还得求助于有炖。 直到夜幕将临,有炖都没再出现,不知去了哪里,他一向行踪不定,而且不需要向妙锦报备,而锦衣卫马顺自然也无权过问有炖的去向。 有炖可以随时调用锦衣卫和女卫,甚至连去干什么都不用明说,这些都是皇上赋予他的特权。 妙锦夜里满脑子都是有炖,整夜精神紧张,自责连连。 他的手,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他坏坏的笑,还有他的拥抱,他的气息,他的唇…… 悬崖勒马,现在还得及…… 她是朱棣的皇贵妃,从生到死都是,他们之间不仅过去数年的生活经历,还有朱高爔。 感情的事越想越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反正当时也只是……只是……一场意外。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习惯了有炖的存在。 从进入京师那天起,有炖便势不可挡地闯入了她的生活,而朱棣越来越忙,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 这些不能成为她对有炖动情的理由,而是她越来越发现:虽然一直很努力,但她还是活成了皇上的附属品、金丝雀,与其他嫔妃没什么两样,所依仗的无非是宠爱。 她在皇上的生活中可有可无,自从生下朱高爔,她的特殊价值便用尽了,皇上对她所求无非是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 张贵妃论家世、感情,不比她逊色,随时能取代她。 她的一切都是皇上的,包括梅园。 皇上随时可以收回。 朱棣心向往的地方是北平,而北平不会有梅园。 她不知如何去构想二人未来的生活。 她不知如果有炖突然消失,她将如何面对生活的各种难题。 她本想做生活的女王,却活成了王的女人。 她只有二十四岁,她不甘心从此一猛子扎下去,从此人生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从此只是无限的重复。 或者面目全非地去争夺权力,或者麻木接受命运的摆布。 或许有一天,朱棣会移情别恋。 朱棣爱她或者不爱她,从来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只能被动地承欢或者接受。 她想把生活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和朱高爔的命运,全在朱棣的一念之间。 如果朱棣这段时间宠幸了张贵妃,她将如何面对? 或许,她不应该把朱棣只当成权力的化身,他还是她的夫君,那个给了她无限信任和宠爱的夫君。 可是,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向在有炖靠近。 有炖用自己的知识和心境向她揭示了另一种可能性。 …… 胡思乱想没用,妙妙锦想把这边的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了,去长山岛看看。 不当笼中鸟,想展翅高飞、翱翔于天地间,是需要真本事的。 次日清晨,依旧没见到有炖的身影。 这个神出鬼没的人啊,去哪了呢? 对庄头的测试正常进行,是简单的识字测验,只是为了确定他们大致的识字量,至于如何安置他们,仍需要跟有炖商量。 因此,她没让女卫公布测试结果,有意在庄头心中留些悬念,派女卫暗中观察他们的表现。 他们在皇庄生活多年,贸然处置可能会招致不必要的风险,而且也要等有炖把暗卫带回来,以防个别庄头铤而走险。 如何将这些风险化解于无形之中,妙锦心中并无成算。 她有时既羡慕又好奇,为何有炖总能一眼看到事情的本质,为何他总有那么多解决问题的方法? 从一开始到现在,朱棣对她都是宠爱有加的,哪怕将来有一天不爱她了,她也不怨不怪,她会按部就班把自己的生活处置稳妥。 相爱本是一场美好的缘分,没必要强求。 也许,是她错了,她不应该在婚姻中强求爱情。 如果说婚姻是一场势均力敌、对双方都有利的合作,她只需要把这份合作像往常一样维持下去,直到对方有了更好的选择。 而她,在对方离开前,也会提前选一处避风港,避免倾覆翻船。 不应该把自己的痛苦归咎于对方的背叛,因为那样没用,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痛苦。 要想不被伤害,只能提前准备,别无选择。 妙锦不想当宫廷怨妇,除了哀怨什么都不会。 她向来是不会轻易服输的人,怎会提前放弃? 哪怕朱棣辜负了她,没关系,她照样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就像接受四季更替一样内心毫无波澜。 因为她早在这场不对等的博弈中萌生退意。 三哥英年早逝,大哥闭门不出,徐家不再是她的坚强后盾。 她和张凌菲相争,是迟早要落败的那一方。 张辅是不可多得的骁将,只比太子大三岁,比有炖大四岁,他的武力值甚至要强于朱高煦。 她相信有炖的战斗力在张辅之上,但是朱棣不会放心让有炖统领大队兵马。 但是 妙锦拿着本书在水池旁心不在焉地翻阅。 整整一天了,有炖仍未传回任何消息。 妙锦在想用不用派于少庭去外面打探一番。 秋心过来问要不要去茧房看看,妙锦摇摇头,她不喜欢那些小虫子。 一群蚕沙沙吃桑叶的声音,她倒不嫌弃,那是银钱流动的声响。 王辙今天问安过后就退下了,没再过来献殷勤。 妙锦猜想他肯定派了人送密奏回宫,所有的管庄宦官都拥有这项特权。 他们时刻关注着皇宫的一举一动,因为皇上操控着他们的生死荣辱。 天色渐晚,妙锦在秋心的催促中回屋,有炖仍没消息传来。 妙锦开始担心他出了意外。 晚饭几乎没怎么吃,回到寝室便开始暗自垂泪。 “娘娘是不是想小王爷了?”秋心低声问道。 妙锦顺势点点头,“你说他有没有想我?” “肯定想了”,秋心顺着妙锦的心意答道。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胖子”,妙锦把书中夹着的朱高爔画像拿出来,小胖子的一颦一笑瞬息充满她的脑海。 第178章 查抄王家 在王家庙村,王氏本家的大宅子气势恢宏,是村头最显眼的建筑,这座占地三十多亩的院落,每一处细节无不彰显着雄厚的家族实力。 王家的家主王登甫体型微胖,由于保养得宜,年近六十,却没有一根白发。 此刻,他正愁眉紧锁,不敢置信地望着手中落款为皇宫缉事厂的信函。 王家十分看重子弟教育,出资大力兴办义学,他颇有远见,族中义学并不局限于本族子弟,而是广收附近寒门学子,资助其寒窗苦读,参加科举考试,以期学子获得功名后能庇护回馈。 因此,虽然王侍郎在靖难之役后不知去向,但是王家在官府中的人脉并未减弱,王家庙渡口的繁荣一如从前。 即便如此,王家的势力还远没到能与皇宫大内攀上关系的地步。 缉事厂这是个什么机构?没听说过啊。 会不会是骗子呢? 但是送信者虽然穿的便服,但出示的是御前侍卫的腰牌。 信函的内容很简单,说朝中御史弹劾王家巨额财富来源不正,请求彻查,王家若想自保,必须把全部财产让出,交给皇庄经营。 王家若是同意,缉事厂官员会亲自登门来谈,并直接接收所有产业和存银,时间紧迫,只给王家一天一夜的考虑时间。 如果时间充足,御史弹劾这事儿,王登甫还是能动用关系打探出些消息的,但是一天之内就不太可能了。 就算联系最近的东林皇庄,时间上也来不及,谁知道送了拜帖过去,对方是否肯见? 王侍郎的幕僚童观宗这两年受王家的供养,住在村南头的一处精致园子里。童观宗见多识广,眼下也只能找他商量。 童观宗五十多岁,头发胡子花白,只见他捋着胡须,慢慢思忖着,许久方缓缓开口,“打听消息需要时间,不如先和对方见个面,如果是骗子,给些钱财大发走便是,或者扭送官府”。 “以童先生所见,如果真有御史弹劾,将是多大的罪责?”王登甫虽然愁容满面,却并未乱了方寸。 童观宗长叹一口气,王侍郎是建文帝时期的重臣,一旦追究起来,这个罪责可大可小,更何况当年调直河道,王侍郎当年的确是存了私心的,归根究底,还是王家的财势太惹眼了……童观宗闭眼沉思片刻,徐徐开口道,“如果来的人不是假冒身份,便听从他处置吧”。 话虽如此,王登甫不甘心啊,几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拱手送人。 难道就没有挽救的办法,总不能束手就擒,把全部身家都交付到缉事厂手上,得偷运些财产出去,庄子上养着五百壮勇,是时候发挥些作用了,让他们扮成水匪来打劫。 主意一定,王登甫很快行动起来,把事情跟族中几位掌事人通气商量一番,马上将现银装箱子搬上船。 朱有炖早料到王家不会老老实实俯首听命,派了景瑞带人守在王家庙村渡口,有炖又派暗卫分别守在附近上下游必经航道,确保王家的财产无法运出。 缉事厂是朱棣新成立的大内机构,有炖暂任厂公,主要是暗中打探建文帝的下落,时而也接些别的任务。 王家庙村渡口生意兴隆,是个不折不扣的摇钱树,如果因为王家人涉案而受牵连,那就太可惜了。 这里的产业养活了方圆几百里的众多人口,是个源源不断的进项,今上也不会舍得这些产业受损。 所以,有炖自作主张,抢先行动起来,免得王家听见风吹草动,转移财产,同时也在尽量以一种柔和的方式解决此事。 如果走正常程序,刑部立案,查封王家财产,王家庙村渡口的生意必然会受波及,在查清之前,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案子可以慢慢查,生意也不耽误做,那些作坊、店铺、工匠全是有有潜力可挖的财富源泉, 而且有炖还想让长山钱庄接收王家的存银。 王家重视子弟教育,族中年轻人识字率远高于附近州县平均水平,店铺中的掌柜、庄园的管理者全是不可多得的经营管理人才、还有各行各业的工匠,皇庄的经营、长山岛的开发、长山钱庄的运营全都需要这些人才,有炖全要收归己用。 王家庙村渡口的生意如此兴隆,除了地利之外,市集如此兴旺,恰当的管理和运营必不可少,保护让这处财源不被掐断,其背后深藏经营模式、运营体系才能慢慢复制移植到别处。 只不过是更换了背后的股东而已。 先维持运营,再慢慢改进,将王家的管理人员调往别处,消除其影响,确实有能力者,必定会重用,滥竽充数者任其自生自灭。 月深风高夜,王家转移藏匿财产的商船刚驶出渡口到了开阔水域便遇上了武力拦截,对方打出的招牌是缉事厂。 “缉事厂办案,弃械投降者生,抵抗者格杀勿论”。 不管缉事厂的人身份真假,这批银子都要运出去。 王登甫的侄子王林昌是五百壮勇的头,他闷声不吭,带着心腹抢先动了手。 暗卫的战船、武器装备远远占着上风,优势明显,很快将对方的攻势压制住。 景瑞负责指挥,有炖带着面具身穿盔甲在坐船上观察交战情形,并派人到县衙报案,去东林皇庄让马顺带锦衣卫兵马过来。 解决战斗后,有炖带着暗卫登船上岸,直奔王家大宅。 对方既然不肯就范,那就强制接收吧。 王林昌被五花大绑扔到门口,暗卫将王家大宅团团围住。 王登甫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全完了,把事先准备好的账册、田产地契、店铺契约文书等值钱的财产凭证全都主动交了出来,并打开了银窖的大门。 装上船的银子只是所有现银的一半,不能把所有风险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王登甫显然深谙此道。 王家的罪名是现成的,单纯袭击御前侍卫这一项就罪无可恕。 有炖不想跟王登甫废话。 王登甫、王林昌之类没有一技之长、又不懂管理的王氏族中子弟对有炖没什么用,按正常程序处理便是,他不会出面维护。 把王家所有财产迅速清点完毕,宅院、庄田、店铺等不动产全部由锦衣卫驻守,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全部打包带走,善后事项交给县衙按规定程序办理。 缉事厂刚刚成立,远不如锦衣卫声名显赫。 把诸事安排下去,有炖暂回皇庄休息,接管生意需要把女卫调过来,得和妙锦商量。 第179章 清查店铺 妙锦特意起得很早,梳洗完毕后出屋,看见有炖负手站在廊檐下。 心里莫名就安稳了,柔美的唇边泛起丝丝笑意。 “何时回来的?”红唇轻启,声音中满是牵挂。 院子里的桑树吹来轻柔的风,衣袂随风飘舞,她明亮的眼眸灿若星辰,散发出迷离的神采。 有炖闻声回头,佳人如月光般皎洁无瑕的脸美艳不可方物,隐约清香萦绕于鼻端。 他微微一怔,瞬间恢复如常,“昨天夜里回来,今天还得去”,他指着凉亭说道,“查抄店铺需要女卫帮忙,特地回来搬救兵”。 妙锦顺着他的意思往凉亭那边走,不解地问道,“查抄?” “王家庙村王侍郎的侄子袭击御前侍卫,这是给四伯的奏疏”,有炖把连夜写的奏书交给妙锦。 “真奇怪,他们为什么要袭击御前侍卫?”妙锦突然愣在原地,“你派人过去守在哪儿?” 有炖嘿然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她。 两人在凉亭里坐下来,值班女卫切了盘西瓜送过来放到石桌上,有炖狼吞虎咽地吃着。 “饿坏了吧?”妙锦笑吟吟问道。 有炖连连点头,待女卫走远,眸光中闪过一丝狡黠,调笑问道,“心疼吗?” 这人,脸皮真厚,得寸进尺,妙锦粉面微红,低头浏览奏书。 有炖看向远处,值班女卫正背对着这边,迅速握住妙锦的玉手,细细揉捏。 妙锦慌张四顾,心都快到了嗓子眼。“心疼吗?”有炖定定地望着她,加大揉捏力度。 她的心不由得悄然一漾,像是要化成了水,心乱如麻,试图抽回手,却发现徒劳无功,只得敷衍地嗯了一声。 “当真?”有炖不肯放手,柔声逼问道。 妙锦只得再次嗯了声。 “嗯什么?”有炖仍不满意,穷问不舍。 “心疼”,妙锦害怕他纠缠不休,只得如了他的愿,蚊子般低声道。 终于抽回了手,妙锦的心跳个不停,眉眼瞅向有炖,绵绵情意流淌。 “总算辛苦没有白费”,有炖把西瓜扫荡完,擦干净嘴,意犹未尽地深望向妙锦,与她情丝缠绕,痞味十足。 妙锦的心被裹挟着沦陷,晃悠悠轻颤,一阵蛙声陡然传来,忙把视线转向脉脉流动的池水。 他慵懒放松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半夜才回来,没怎么睡,面条来了叫我”。 脚步声响起,妙锦踹了下对面的椅子腿。 有炖迅速睁眼,肃然端坐,一秒入戏,令人叹为观止。 秋心端来面条和几样小菜,还有新出锅的肉馅饼。 有炖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着。 “怎么饿成这样?王家庙没有吃的?”妙锦薄嗔道。 “着急赶回来邀功,哪儿顾得上吃饭?”有炖自我调侃道。 妙锦心中微漾,脸颊再次泛红。 “你也要吃些,咱们还得赶过去,别被人抢在前头”,有炖边吃边说。 “这事儿还有人抢?”妙锦用炭笔在纸上描摹着他的脸部线条。 “县衙已经插手了,要想把王家的财产收归皇庄得快”,有炖抬起头,“在画什么?” “等会儿给你看”,妙锦把奏书还给有炖,神秘兮兮说道。 有炖快速吃饱,慢悠悠品茶,耐心等妙锦画完。 一只肥硕而丑陋的青蛙却带着有炖的清俊面孔,有炖咧嘴笑道,“你夸我是青蛙王子?” 青蛙王子?这个称呼十分别致,妙锦坏笑着点点头,成就感十足,随即问道,“我们现在就出发?” “你还没吃东西”,有炖暖心提示道。 “到了那儿再吃”,妙锦站起身,向远处的女卫做了个手势。 竹心快速跑过来,“娘娘”。 “告诉秋心,马上集合,准备出发”,妙锦道。 竹心领命而去。 他们此时一走,皇庄内只剩下于少庭所率的二百名锦衣卫,昨夜收缴的王家财产全已运回,放在皇庄的仓库中。 “夏心带二百女卫留下吧,再留下一百暗卫”,有炖对妙锦说道。 妙锦随即吩咐下去,让夏心留守。 趁四下无人,有炖对妙锦低语道,““换上男装,戴着面具,声线放粗”。 “那你呢?”妙锦不想让他以真实身份示人,会无端招来非议和攻击。 有炖心领神会,“我也有面具”。 为防不测,他不仅戴面具,还穿了锁子甲,此番去王家庙,他便是妙锦的贴身侍卫,他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护卫妙锦安全。 昨夜的事,还是让王家庙渡口的货运量骤减,每天的早市也暂时封停,街面上的店铺大多数没有开张,就连路上的行人也减了十之八九。 要想尽快恢复往日的繁荣,对王家店铺、作坊、田庄等各项生意的检查得尽快完成,附近的很多百姓在渡口谋生,妙锦和女卫身上的担子不轻。 之所以让女卫借入,就是为了将王家之事对这片区域经济的不良影响降至最低,尽快恢复渡口的正常运营。 妙锦根据王登甫列出的清单,分行业派女卫盘点货物、清查账目,所有店铺、作坊、田庄、宅院同时进行。 妙锦随时查阅女卫统计汇总出来的数据,发现问题,再进行进一步的核查。 王家的生意以纸张、茶叶为主,桑园的面积不大,只有三百亩,而且远离王家庙渡口,妙锦让有炖先派人把那处桑园先控制起来,眼下暂时顾不上那边。 除了王氏本家大宅,还有另外几处精致的园子,全都分布在村头,里面居住的王家人,和丫鬟、婆子、小厮、家丁、马夫、门子、厨子等所有使唤人的简要信息全都登记在册。 妙锦和有炖快速翻阅着这些资料。 “这童观宗是个举人”,妙锦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有炖示意暗卫把童观宗带来。 童观宗作为寄居在王家的人,并未作为嫌犯关押,只是将他留下来配合调查。 “大人”,童观宗向妙锦作揖行礼道。 有炖穿的是普通护卫服装,只有妙锦穿着女卫官服。 “童先生无需多礼,坐吧”,有炖代妙锦回答。 暗卫为童观宗搬来一把木椅。 “童先生去过京师?”有炖问道。 “老夫曾是王侍郎府上的幕僚,跟随王侍郎在京师居住数年”,童观宗照实回答,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老夫年轻时曾帮主家打理过千亩桑园,有些微末经验,如果大人不嫌弃,老夫愿尽犬马之劳”。 第180章 清查店铺2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童观宗还真是个通透的人,妙锦和有炖视线一碰,点点头,让人带童观宗下去休息。 能被正三品工部侍郎选为幕僚,并且任用多年,学识见识远不是一般人能及,更不可能是孟浪之人,他既然宣称有桑园管理经验,不大可能是夸夸其谈。 妙锦相信自己的感觉,童观宗很可能就是那个能挖掘桑园生产潜力的人。 除了店铺的伙计、掌柜,王家其他人已被连夜押送去了县城大牢,王家大宅空出来,成为女卫、锦衣卫和暗卫驻扎和关押其他待审人犯的地点。 等此案处理完毕,女卫必然要留一队人马在这里长期驻扎,管理各项生意,王家大宅无疑是最合适的办公住宿地点。 王家大宅庭院深深,真是深宅重院,气派非凡,共四十余栋院落,其中九栋是大院,妙锦在里面转了一圈,对王家的雄厚财力啧啧称叹。 妙锦一路上目不暇接,直到进入花厅,才感觉到饿,秋心已派女卫占了一处小厨房,自备食材,为妙锦煮了两碗馄饨。 “有钱人家的日子还真是奢侈”,妙锦笑道。 “王家规模最大的生意是造纸,一刀纸三百钱,还兼营书肆,用的是雕版印刷,在桑木板上刻字成本不低,他们可能试过活字印刷,听工匠说,书坊使用过泥活字”,有炖问道,“要不要去看看?” “泥活字容易变形,与之相配的墨水也要经过反复的试验,如果他们有现成的经验,那感情好,省得我们找工匠慢慢摸索,不过有意义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做起来,这活字印刷就是顶重要的一项,要是真能普及推广的话,读书学习的成本就会大大降低,穷苦百姓也能读书识字,这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善事”,妙锦顿了顿,又说道,“等店铺清查结束,看能否帮王家人求情,袭击御前侍卫这项罪责能免就免去吧”。 有炖宠溺地望着妙锦侃侃而谈,会心一笑,“这是自然”。 “还有造纸这一块,木浆造纸需要砍伐树木,听说可以使用竹子为原料造纸,竹子生长速度快,收获周期短,用竹浆造纸可能成本更低,你看我们做的生意,都是围绕学习用具的,纸张、炭笔、书籍,如果成本都能大幅降低,将会造福很多百姓,编修大殿所收集的各类匠术书籍、医学书籍、农田耕种书籍都能大量印刷,把这些技艺推广开来,比如周王府编写的《袖珍方》、《普济方》、《救荒本草》,全都印刷出来,放在云英书店销售,惠及一方”,妙锦越说越兴奋,两眼闪闪发光。 此刻的妙锦,比深宫中的皇贵妃光彩动人多了,有炖喜欢的恰恰是这样的妙锦,而不是宫廷中的皇贵妃。 “字模的材料和墨水的调配,需要反复试验,一般小型书坊业务不多,资金也有限,很难进行材料筛选,如果云英书店能抽出部分资金,组织工匠进行专门的系统性筛选,就能加快这个进程”,有炖道,“做很多事,都需要充足的财力,这里的产业能聚而不散,便是有利民生的事,一盘散沙的状态,做不成任何事,正因为要保护这里蓬勃的经济活力,才会先派暗卫过来,回京师后,四伯可能会问起此事。” 妙锦眸色转暗,她不知以后要如何面对朱棣,她的心此刻全在有炖身上,对朱棣再也不像以前那般柔情蜜意。 有炖轻轻敲击着桌面,“在想什么?” “啊?”妙锦回过神来,茫然一笑。 “这些话,我会跟四伯说的,你不用去想这些”,有炖用力捏下她的手指,“相信我,会安排好一切”。 妙锦吃了馄饨,又往花园里走,有炖默默跟在后面。 走了片刻,妙锦转身道,“我们去书坊转一圈,然后带童先生回皇庄,村子里的王家店铺,明天先开门营业,店铺的账簿全都带回皇庄,留下部分女卫看守各店铺的物资,女卫轮流休息,昼夜盘点,争取尽快清查完”,妙锦说道,“不能拖得太久,得速战速决,等今上的旨意下来时,咱们直接把清查结果报上去,今上看过之后,自然心里有数”。 “我夜里不走了,在这儿盯着,让马顺送你回去,你明天盯着清查所有账簿,盘点昨夜带回去的金银细软,等咱们两边的数据一出来,差不多能交差了”,有炖故作轻松地轻轻一笑。 “那好吧”,妙锦说完快速张望四周,秋心带着女卫缀在后面保护,没有搞小动作的机会,神情落寞地叹了口气道,“我们走吧”。 有炖能读懂她眼中的意乱情迷,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不能无所顾忌,心头有再多的蠢蠢欲动,也只能忍着。 他们心中的彼此喜欢,是不能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的,除非去了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地盘。 长山岛?有炖的脑中猛然闪过这个念头,长山岛应全都换上自己的人,这样他和妙锦也能有个去处。 分散于各店铺、作坊的女卫接到命令后,除了负责盘点的女卫,其余女卫全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先收集整理账簿、并打包装箱,搬到船上。 妙锦在王氏造纸作坊拿起触感润柔、纸质绵韧的上等纸张,仔细端详,转头跟有炖说道,“好像跟宣纸的纸质差不多”。 有炖笑道,“的确用料考究,也是用青檀树皮做的”,转身回落后半步跟着的掌柜。 “回禀大人,跟宣纸的用料是一样的”,掌柜毕恭毕敬地回答。 造纸坊的生产并未停下来,妙锦在每道工序前都仔细观察一番,似有所悟,又让女卫负责各工序的所有工匠的详细资料记录下来,以备查阅,同时让女卫和工匠师父商量制定奖励办法,选拔优秀工匠,以进行工艺改进。 真是大开眼界,这种脚踏实地,与生产过程近距离接触的感觉,令她跃跃欲试,倍感振奋。 天色渐晚,妙锦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真是一个好奇心十足的单纯女子,这样的日子远比京师的皇位之争有趣多了,有炖向往的生活便是如此,有心爱的女子相伴,钻研一门技术,能惠及他人,正如他所精通的医术。 其实,在骨子里,他跟父王是一样的人。 只是,他不善于韬光养晦,隐藏自己,少时又爱表现,想获得祖父的赞赏,所以就有了一些俗名。 第181章 妥协与离开 回皇庄途中,忽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儿落在船舱上,噼里啪啦作响。 妙锦让秋心打开两扇窗,任雨沫子飘进来。 雨水溅到皮肤上,阵阵沁凉,舒爽透气。 妙锦凭窗而立,观赏着雨景,满脑子都是有炖,想着若是能和有炖觅一处归宿,再辛苦也值得。 她原本没想去长山岛,现在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相信,她和有炖能经营好这处海岛,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 耕种,她会一些,但是织布却一窍不通。 她厌倦了在皇宫时时提防、处处小心、随时可能被抛弃的生活。 她每天都会按约定给朱棣写一封信,有时字数多些,有时简短些,把她所见到的好吃的、好玩的统统介绍一番,也会简单提及整顿皇庄管理之事。 但是朱棣从来都不回,不晓得他正在忙什么,也不知道小胖子朱高爔有没有想娘亲。 也许,他已经宠幸张贵妃了吧。 也许,他此刻正在和张贵妃情深似海,缠绵悱恻,顾不上看信,更抽不出功夫回信。 也许,他就是有意要支开我的。 妙锦不愿意忧忧怨怨地想下去,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渐行渐远,谁都不想再维持表面的关系,满满的倦怠和疲惫。 若不是为了朱高爔,京师回不回又有什么关系? 也许,她对有炖的心动只是为了提前适应没有朱棣的生活。 她飞蛾扑火般地热恋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她经不起日复一日的消耗。 和朱棣在一起时,她崇拜他,她眼里都是他,她以为所有的安全感全都源自自于爱他和被他爱。 对朱棣而言,就好像她天生就应该是他的,附属品也好,爱人也好,有什么区别?反正她是他的。 她在自我编织的美好童话里越陷越深,毫无长进。 她百般努力,却活成了王的女人,还沦落为王的弃子。 他口口声声承诺说不碰张贵妃,你都把她娶进家门了,还说不想碰她,谁信啊? 你既然意志那么坚决,既然不想碰她,你娶她干嘛? 娶她,就是你的妥协,你能妥协一次,就能妥协第二次,无穷无尽。 只要你发现我能包容你的妥协,你会把这种妥协视为理所应当。 我不想无限制地妥协下去,只能离开。 妙锦望着窗外的雨帘子,落下泪来。 张贵妃入宫,打碎了她心中的安全感。 以前,她对朱棣失望,和朱棣置气时,会想出家,在青灯古佛的陪伴下,了此残生。 生了朱高爔后,她发现不能再任性出家,发现自己其实无处可去。 道衍察觉她对有炖的感情苗头时,威胁道:若是有负于朱棣,就算出家,都没有庙宇肯收留。 就算他不爱你,你也不能不爱他。 你只能是他的,不管他如何对你,你都必须是他的。 如此霸道、不讲道理。 没意思透了。 在这样强横的关系里,哪儿有爱恋生存的空间? 回到皇庄时,妙锦的心情仍未好转。 夏心说皇上派人送来手谕,“因为娘娘和世子爷都不在,所以送去王家庙了”。 “是给我的吗?”妙锦问道。 夏心摇头否认,“是给世子爷的”。 妙锦胡乱吃了几口饭,应付差事似地写了一些字,介绍清查王家庙店铺的情况,若是皇上的使者回来,可以让他带回宫,还能顺便问问朱高爔的情况。 妙锦等到很晚才睡,一直没等到皇上的使者,心越来越沉。 夜里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在担心朱高爔。 第二天,妙锦强打精神分派女卫盘点财物,清查账目。 直到晌午,仍未见到皇上使者的影子,想必是从王家庙直接回宫了。 皇上连句话都没带,或许是对她无话可说了。 她内心淡定地吃饭、休息,养足精神后,把王辙叫来,让他带着童观宗去桑园四处转转,熟悉情况。 童观宗初来乍到,需要一段时间了解整个桑园的情况,这个过程急不得,妙锦不着急向童观宗询问他的整体设想,给他两年时间,他能把桑园经营得有起色,产量高、质量合格,并且接受女卫不定期的检查监督,能随时提高她所要求的经营数据和财务数据,别的她都可以放权,她不想干涉太多,毕竟,懂桑园经营的不是她,而是童观宗。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打定主意要用童观宗,就给予他充分的信任和支持。 在用人方面,妙锦自有一套心得体会。 找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她只想以诚待人,不想以权术御下。 当然,这份诚意是有限定范围的,只限于她精挑细选出来要加以重用的人。 她又不是傻白甜,不会所有的人都信。 如果有时间的话,所有的工匠,她都想和他们谈一谈,想听听他们改进工艺的想法,是否需要资金支持。 只要他们有真才实学,她都愿意创造条件,让他们充分发挥出来。 店铺要想多赚钱,在市场上赢得一席之地,在竞争中脱颖而出,关键还是得靠工艺进步,单凭财大气粗或者暗中使坏是不能长久起作用的。 投入到工作中,就暂时忘却了心中的伤痛和烦恼。 王家庙的盘点尚未结束,有炖仍不能回来。 夜里,她睡得很香,枕着对有炖的思念,困极而眠。 清晨,雨仍在淅淅沥沥下着,有炖站在廊檐下,静静等待妙锦醒来。 他连夜盘点完,便急着赶回来了,夏心已吩咐女卫去做早饭,有炖等在妙锦屋外碰运气,看她是否会早点儿醒来。 妙锦本来没想醒这么早,只是恍惚觉得有人在等她,所以才披衣起床,去外面看看。 有些衣衫不整,夹杂着欣喜若狂,妙锦见到有炖的一刹那,灿然一笑。 他终于回来了,不用再日思夜想。 “起这么早?”有炖笑着问道。 “肚子饿了,出来找点儿吃的”,妙锦担心他又空着独自跑回来。 “正好我也没吃,夏心安排下去了,要不一起吃”,有炖瞅着眼眸如水的绝色佳人,盛情相邀。 “好啊,等我一下”,妙锦匆匆回屋,整了整衣衫,拿起镜子仔细照了照,理理鬓发。 妙锦喜欢在凉亭吃饭,夏心直接让人把饭菜摆在了亭子里。 两个人闷头吃饭,谁也不说话,默契十足,把碗里的汤都喝尽了,今天的鸡汤排骨面格外香。 “吃饱了?”有炖把手帕递给妙锦。 第182章 冷战 “今上的手谕说什么?”妙锦忍不住问道。 “让我相机行事”,有炖轻轻啜了口茶,瞥了妙锦一眼。 “还有什么?”妙锦又问道。 “张贵妃执意要见你,四伯拗不过,只得骗她说,已将你禁足在梅园,任何人都不能见。”“四伯如今每天陪在张贵妃身边”,有炖缓缓开口,看着她的眼睛,“伤心了?” 妙锦低头喝桑葚果酒,默不作声。 “就算回去,也是被禁足,外面天大地大,索性不回去了”,有炖的笑带着几分邪气。 “朱高爔呢?他怎么样?“妙锦垂眸盯着酒杯。 “他很好,住在梅园,由采琪照顾”,有炖笑道,“没怀疑我在骗你?” 妙锦身形一滞,心微微收紧,怔在那里。 “不用四伯的特使告诉我,皇宫的消息我随时都能收到,你若想知道,可以随时问”,有炖把手掌放到桌面上,“不能脚踩两条船,会溺水”。 妙锦默然不语,她谁都不想选。 如果有得选,她想带朱高爔远走高飞,挣下金山银山,买座海岛,在上面逍遥度日,不用看谁的脸色。 有炖哈哈一笑,“发脾气了,妙锦就是不一样”。 他笑着离开。 妙锦没理会他,继续喝水。 有炖回来后,她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用管,可以过那种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幸福生活。 她想朱高爔了,非常想。 妙锦睡得昏天黑地,整整一天,赖在床上不想起。 有炖见不得她这般颓废,逼着她凉亭。 “有事吗?”她冷冷地问道。 “要是想和四伯重修旧好,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欢欢喜喜地回去,四伯不会真地将你禁足,四伯临幸张贵妃是真,但是只有一晚,还是喝醉了酒去的,我不想骗你,在四伯心里,你还是和别人不一样,他不会知道这里的事,我们之间原本也没什么事”,有炖语气清冷,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妙锦没有回应,她压根儿不想有任何回应,凭什么你说几句话,我就得有所回应? “我不会强人所难,但是和我在一起,得一心一意,如果你选择了我,那就想办法让四伯知道,你心里没他了”,有炖的声音像是来自陌生而遥远的天籁,“我不接受你左右摇摆”。 过了很久,久得有炖要起身离开时,妙锦开口问道,“和今上在一起,是做王的女人,和你呢?有什么不同?” 有炖重新坐下来,“是否不同,是你的感受,我不会许诺任何东西”,他望向远方,“感情是可以这样来权衡的吗?如果你只是选择一个和你共度余生的人,我不如四伯,给不了你荣华富贵,我只看重感情”。 妙锦抬眸定定地直视他,“我谁都不想选,我谁都不喜欢,我只喜欢朱高爔,我回去就会让今上知道,他临幸张贵妃,我不接受,因为他答应过,他不碰张贵妃。他既然碰了张贵妃,就休想再碰我,禁足也罢,冷宫也行,我肯定是要回去的,朱高爔在那儿,我就算要走,也得把他先接出来”。 妙锦喝了口水,继续说道,端起凛然气势,“至于你,我何时说过喜欢?是你一厢情愿吧?” 说完这一席话,妙锦起身便走,心中暗骂道,没一个好东西。 留下朱有炖愣怔在原地,久久反应不过来,最后讪讪一笑。 这女王般的强大气场,他还是头一次见。 这才够味儿,他本就不喜欢小鸟依人、柔弱不堪的女子。 一夜过后,妙锦便已恢复如常,元气满满,精神百倍地投入工作。 她戴着面具,穿上男装,给童观宗当助手,记录数据。 一整天都和童观宗在一起,包括吃饭,她不再过问王家庙的产业,有炖拿奏书过来给她看,她只是走马观花地扫了一眼,便立即还给了他。 童观宗本想躲开,留出空间,让二人说话。 但是童观宗刚走开没几步,便被妙锦叫了回来。 她不想和朱有炖说话,白费力气。 这个不知好歹的恶俗小人,不配拥有她的感情,不配要求她做任何事。 连自己的定位都没搞清楚,就跑过来要求老娘对你一心一意,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我可以和朱棣虚与委蛇,为的就是火力全开对付你,看你尾巴还能翘多高! 就连朱高爔都是名正言顺的藩王,而你只是一个世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朱有炖惹怒了妙锦,小心翼翼躲着溅过来的火星。 接下来的数日,连女卫都察觉出皇贵妃和世子爷之间的不对付,就连说话,都揣了十二分的小心。 朱有炖的各种示弱示好,全都遭到拒绝。 妙锦不想原谅他。 就算他自以为他能缔造多么美好的生活,多少的财富,多大的权力。 她不稀罕。 让她动心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得毫无保留地爱她。 如果做不到,赶紧滚快,滚得越远越好。 你自以为的那些令人艳羡的生活、成就,那只是对别人而言。 老娘丝毫不会向往。 倘若你不对我好,就算你再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和我谈感情的前提,只能是你爱我,没有其他。 妙锦恼羞成怒了,她冒着巨大的风险对朱有炖袒露心扉,却被有炖指责为三心二意。 从来没来这样丢面子。 从来没这样被冷冰冰地质问和要求。 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吗? 妙锦拒绝和朱有炖任何形式的沟通。 有炖走投无路,只能往她屋里递纸条。 “我错了,请你原谅”,之类的话写了很多。 有炖也不希望把事情搞成这样。 皇宫内发生的事,他又不想骗妙锦。 结果话赶话,就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妙锦仍旧不接受他的道歉。 他铤而走险,去找童观宗帮忙。 这些天来,和妙锦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就是童观宗。 童观宗人生经历丰富,对很多事都看得很透,不用有炖多讲,就明白了其中曲折。 童观宗愿意充当说客,虽然他也无法保证游说的具体效果如何。 第183章 发誓 “水至清则无鱼,人与人交往,不能要求过高”,童观宗的开场白相当直接。 “童先生,我明白这一点,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可是有些人要道歉,不是光动动嘴皮子就行的,得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真心,证明他的悔意和愧疚,只要火候到了,我也不是要痛打落水狗的人”,妙锦夹枪带棒地说道。 童观宗一脸苦笑,勉为其难地把大概意思转述给有炖。 有炖瞅准机会,再次登门致歉,把一个纸条妙锦手里。 “我愿意为你所用,我愿意为你广开财路,我愿意帮你开发长山岛,我愿意帮四皇子争夺皇位,我保证一直竭尽全力”。 妙锦看到这些,心满意足地笑了,“发誓”。 “什么?”有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发誓才管用”,妙锦邪恶一笑。 “我发誓,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有炖举起手,掷地有声。 妙锦扭身回屋,他像跟屁虫一样随着进来。 “从今往后,我是你的了”,他腆着脸小声说道。 这人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妙锦觉得好气又好笑。 是不是我的,谁那么稀罕? 不对,好像不应该这么说,…… 妙锦警觉抬头,恰好迎上他火辣辣的眼神,像是要把吞没。 整个人都被融化其中,再无半点抵抗力。 他靠在门上,一把将她拽过来,紧紧搂入怀里。 这个位置,没人能看得见,他琢磨很久了。 这个时候好像应该拼力挣脱,可是她的心大力跳着,一动都不想动,只盼着能一直这样抱下去。 她渴望这个拥抱很久了。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这个坏人,他欺负人,仗着她喜欢她,随意…… 他的手狠狠蹂躏着她的唇。 她踮起脚,找寻着,迎接着,慢慢递上去…… 她闭上眼睛等着。 等了好久,都没见动静。 这个人,又耍什么花样?! 她怒了。 他的亲吻终于落下来,像野兽般攫取她的唇、她的呼吸、她的意识、她的一切。 天旋地转,她整个人都被他俘获了。 神魂颠倒。 此时此刻,一切都值了。 她的委屈,她的担心,她的难过,她的辗转难眠…… “真想吃了你”,他在她耳边喃喃道。 想吃就吃吧。 她的心无比狂野。 她不想放他走,等到夜色再深些,把所有的窗帘子都拉严实,没人会进来,她不习惯有人在身边守夜,女卫全在外边值班。 她盼了好久,她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 她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迷恋不已。 她从不知道,自己能这样喜欢。 她揽着他的脖子,忘情地亲吻着他。 这样真好。 他心里的那团火都被她点燃了。 熊熊燃烧。 他的手在她的小腹上时而温柔,时而热烈地抚摸着。 他想,他真的很想,想了很久。 他的气息、他的唇像春日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席卷着她,包裹着她,势要将她淹没。 她再也经受不住,伸手去解他的长衫。 他本想任她尽兴,可是终究理智占了上风,咬着她的耳垂低语道,“会被人看见,长山岛,去那儿,你能随心所欲,都是你的……” “骗人”,她不信,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走。 “不骗人,我跑不了,都是你的”,他啄吻着她的耳垂,手摸向她的臀。 干柴烈火。 愈演愈烈。 正急不可耐时,秋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她惊慌从他怀中跳出来。 “娘娘,睡了吗?”秋心在门外问道。 “什么事?”妙锦努力使声调平稳,听上去与平常无异。 “娘娘,要不要热水?”秋心又问道。 “不要热水,你去吧,我要休息了”,妙锦想快点儿把秋心打发走,继续和他缠绵。 秋心应声走远。 妙锦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放心大胆地贴在他怀里。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身,“我得回去“。 她不听,不肯撒手。 “早晚是你的,不急在一时”,他亲亲她的额头。 她仍是不听,抱得更紧了些。 “我答应你,去了长山岛,一定行”,他重重抚摸着她的脸颊,“等这儿的事情一了,咱们就过去,多住些日子,保证让你……”他在她身子上捏了一下,“在那儿,你想怎样都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分开”。 “寸步不离?”她仰头问道,双眸如一汪盈盈春水,燃着欲火,红唇微张,风情万种,娇艳欲滴。 他再次覆上她的唇。 轻探贝齿,勾着香舌,纠缠吮吻。 真想丢掉这些克制,现在就占为己有。 她舍不得他走,本能地回应着,热情似火。 他的吻这样销魂,他的气息这样令人难以自持。 他的一切都令她迷恋。 刚狠着心分开,又扑上来,反反复复,纠缠不休,直到半夜,他才离去。 他施展轻功,身姿轻盈,尽力不弄出声响,不惊扰庄子的睡梦中人。 她注定是彻夜难眠了。 她像中大奖一样,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她突然发现她喜欢他好久了。 她如此不可救药地喜欢他。 疯狂的、不顾一切地想和他在一起。 哪怕分开一分一秒都会心痛。 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调侃着自己,安抚着自己,想让自己早点儿入睡。 从此以后,要好好挣钱,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了。 热恋中的女人智商等于零,警惕性等于零,除了看见情人傻呵呵地痴笑外,其他方面皆如智障一般。 因为害怕被人看出破绽,妙锦整天都待在童观宗身边打下手,有炖一抽出时间,便跑过来,说说话,聊解相思之苦。 童观宗是过来人,对于年轻人之间那些感情上的事儿,心知肚明,包容度极高,再者,他把自己当作周王世子的人,对于主公的私情,当然会尽力成全,帮忙制造各种机会,屏退众人。 所以,两个人摸摸手之类的机会很多,至于更进一步的动作,那就难了,毕竟是大白天的,人们的视线难以遮挡。 妙锦心里的小念头,尽管层出不穷,也只能暂时压抑着。 只待夜深人静时,让朱有炖一并偿还。 第184章 交换 终于抱得美人归。 有炖并未被心头的欲念冲昏头脑。 生活继续,思虑比以往更加周全。 他和妙锦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感,终于不再遮遮掩掩,猜来猜去,终于可以尽诉衷情。 他无疑是爱妙锦的。 同时,他也清醒地知道,这份爱里包含着沉甸甸的责任。 他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格。 童观宗在养蚕方面颇有心得,各项工作正有条不紊地展开,要不是童观宗提起,妙锦从未想过养蚕还有专业书籍。 “那本《蚕书》是北宋人秦观撰写的,来源于山东兖州一带的经,各龄蚕用桑数量、养蚕期等内容都有涉及,《农桑辑要》里面也总结了栽桑养蚕经验”,童观宗说起桑园经营来头头是道。 《农桑辑要》是一本农业科学着作,好像是元朝司农司编写的,这本书妙锦翻阅过,但《蚕书》却是第一次听说,很想占为己有,热切地问道,“童先生,《蚕书》带过来了吗?我能不能抄写一份?” “大人的求知精神令人敬佩,《蚕书》在我书房里,我现在就去拿”,童观宗放下手头的活儿,便要起身。 童观宗的工作耽误不得,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妙锦连忙拦下,“童先生,你忙你的,我自己去书房抄写”。 妙锦说着便往童观宗的书房走去,秋心带着女卫跟在身后。 在妙锦的强制要求下,童观宗鸠占鹊巢,住在王辙的房间,王辙让其他宦官合住一个院子,霸占了他们腾出来的两栋独院,典型的弱肉强食。 妙锦没有阻拦,甚至有意纵容,只要王辙配合童观宗完成工作,这些都是小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了。 她早就知道王辙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只要能用就行,讲究那么多干嘛? 老好人不一定有用,还可能拖后腿,成为猪队友。 妙锦用人向来不拘一格。 有时候,连有炖都自叹弗如。 妙锦觉得自己深识先帝用人心得的精髓。 想当初先帝收服虎将朱亮祖,那可谓一波三折,最后还不是死心塌地效忠于先帝? 收服人心,强大的实力和求财若渴的态度缺一不可。 童观宗的书房在前院公务厅的侧旁,前院属于接待处理公务的地方,这间书房欢迎来访客友随时出入,属于公开场所,生活起居处在后面的院落。 因此,妙锦说自己去书房抄书,童观宗没拦着。 之所以要自己抄书,妙锦是想有不理解的地方可以随时请教童观宗,并加上注释,便于以后随时查阅。 与做生意有关的重要书籍,她都会自己加注解,还会随时总结相关经验,她从碽妃那里学到了很多整理文书的实用方法。 不知道母妃如果知道自己现在要和有炖在一起,她会怎么想? 妙锦叹口气,觉得有些无颜面对母妃,又觉得母妃不会怪她,母妃是盼着她幸福的。 虽然以养女的身份,称呼碽妃为母妃似有不妥,但这么多年来跟着阿楹一起喊母妃,已经习惯了。 阿楹如果知道自己和有炖的事儿,会不会很伤心。 不过,她从不担心阿楹会指责她,阿楹从来舍不得责备她任何事。 在阿楹那里,妙锦的感受比什么都重要。 妙锦心不静,抄错了一张又一张纸,随手扔在桌边的废纸篓里。 好不容易甩开那些私心杂念,刚抄了没两页,有炖便找了过来。 秋心带人守在大门口,童观宗的仆役也不会随便跑到前院来打扰。 这样大好的机会,似乎专门为二人私会量身打造。 妙锦心中欢呼雀跃,放下笔扑到他怀里。 “小心有人撞见”,他熟稔的揽着她,双眼快速打量了一圈四周。 “除了女卫,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只有王辙,我警告过他,不得对别人多嘴”,她抚摸着他拇指上的茧子,把手中的玉扳指戴到他的手指上,“带上它,练习射箭手指不会生茧了”。 “现在才想起来给?”他一眼便识别了出处,是从王家抄检来的。 “谁让你气我?我一生气就什么都忘了”,妙锦拉一把椅子过来,“你坐在我身边,不准走”。 “以后在这里见面,倒不用晚上偷偷摸摸的了”,他观察完周围环境,笑着打趣道,这些日子,天一黑,妙锦便找借口把他叫到屋里,总是这样,迟早会露陷。 “不怕童先生出卖?”她勾着他的脖子用力地亲了一下。 “他不会”,有炖伸手托着她的脖颈,粗暴地亲吻如花娇艳的唇瓣,“我跟他谈过,他只能是我的人”。 “怪不得”,妙锦拿起他手仔细端详着。 “怪不得什么?”有炖搂紧她。 “童先生总是称呼我‘大人’”,妙锦闭上眼贪婪地嗅着他的气息。 “从今以后,你只能是女卫都指挥使了”,有炖抬起纤纤玉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再也不是今上的皇贵妃”。 妙锦抽回手,又舍不得离开他的身,低声抱怨道,“那我是你的什么人?” “受宠的姬妾”,有炖坐下来,盯着她的眼睛,“你想是什么?世子正妃、侧妃都需要皇上册封,正妻的身份,我也不能给,我已经很对不起玉姗了,暂时只能是宠姬”,他敛眸低语,“以前高高在上的皇贵妃,现在没名没份地跟我在一起,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你这么说不怕我反悔”,妙锦放肆地亲吻他的唇,这激情似火的爱恋是他应给她的。 “真是傻姑娘,哪有反悔的余地?”他苦笑一下。 赌注已下,只能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想中途撤出,只能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他和妙锦都没有退路。 四伯就是要把他和妙锦逼入绝境,让他们俩只能为他所用。 算计深沉。 有炖不是看不懂,可是妙锦置身其中,他只能义无反顾地踏进去。 见他笑得这样苦涩,妙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皇上的手谕,是让我当京师禁卫军的统领,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全都归我统领,还包括女卫和锦衣卫,只剩下暗卫由皇上直接掌管”,有炖看向妙锦,不知道妙锦是否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这是一场交换。 “今上这样信任你?”妙锦很意外。 朱棣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察觉不到妙锦对有炖的喜欢。 他为何这样重用有炖? 第185章 有你就够了 “今上不会再去梅园,那里所有的侍卫全都归我调遣,你可以放心地住回去,朱高爔也生活在那里,只是今上不会再去那儿了,听雨轩也封了,你和朱高爔只能住在植物园。”有炖不想瞒着妙锦,毕竟这也关系到锦以后的命运,理应由妙锦自己做出选择。 “那你呢?”妙锦最关心的是有炖住在哪儿,她想和有炖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 “我自然还是住在周王府”,有炖抬起手指在她嫣红的唇上按了下,“今上眼皮子底下,我们不能太放肆”。 “今上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妙锦纳罕道。 “你不想让他知道?”有炖反问道。 “这是两回事,他怎么知道的?他的信息渠道在哪儿?”妙锦想问个清楚明白。 “如果是我告诉他的呢?”他迟疑了瞬息,缓缓说道。 “是你告诉他的吗?”妙锦不信。 “这不重要,反正他知道了”,有炖言辞闪烁。 “不,这很重要,我们身边不能时刻有双眼睛盯着”,妙锦颇感不快,有种受监视的感觉。 有炖不回答,只是闷着头亲她,狂热地亲他。 她用力推开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今上早就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对不对?就等着我们跳进去,然后抓住我们的把柄,随意操控,然后再给你点儿甜头,让你带着我为他所用”,她说着说着眼泪滂沱。 这样龌龊阴暗的事实,让她的心瞬间破碎。 朱棣,她曾经最爱的夫君,竟然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她。 “都过去了,四伯不是这样的人,是我贪心,想得到四伯的认可,想名正言顺地和你在一起”,见她破碎的样子,他后悔了,不应该多嘴说起这些。 有些真相,过于残酷,应该永远地瞒下去。 在江山社稷面前,妙锦只能被今上割舍。 有炖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无比疼惜地说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现在我们能在一起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你以为的情深似海,只不过是别人步步为营的算计。 即便后来厌倦了宫廷生活,妙锦也从未怀疑过朱棣的深情,她一直幻想着,在朱棣心里,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怎么会不一样呢? 妙云不也曾是那个不一样? 结果如何呢? 妙锦不想指责朱棣,她有什么资格指责呢?她不是也对有炖动心了吗? 可她还是会受伤。 她曾以为能和朱棣好合好散,一别两宽。 可是朱棣对她的未来另有打算,把她当成拉拢绑定有炖的筹码。 这个人幸亏是有炖,有炖幸亏是她喜欢的,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有炖搂得太紧,她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有些事情,她会自行判断,不是有炖想瞒着就能瞒得严实。 妙锦慢慢擦着眼泪,“你在这里陪着我,我想把书抄完”。 有炖点点头,温柔地应道,“好,我不走,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有炖拉起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和我在一起,是你的选择,是你要和我在一起,生死相依,不要去管什么前因后果,生活得往前看,我是你的,无论你做出任何选择,我都是你的,一个禁卫军统领而已,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不会接受,我不是那么好收买的,和我在一起,不用想那么多,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妙锦听着听着泣不成声。 幸亏有炖在,她还不至于无处可去。 “无论天涯海角,我们永远在一起,谁也拆不散”,有炖为她轻轻擦着泪,“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是啊,有炖在就够了。 她破涕为笑,伸出小手指,“拉钩”。 有炖握住她的手指,立下约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转即坏笑道,“是我跟了你,你该给我句承诺才是,要不然我心里发慌,万一哪天,你撇下我,带着朱高爔远走高飞,留下我独自一人,我找谁说理去?” “这事儿还能说理?”妙锦抹着眼泪问道。 “能啊,你要是一走了之,我得找身边所有的人帮我评评理,非得论出个对错来”,有炖一本正经道。 “那有什么用?”妙锦喜欢他这样信口胡诌哄她开心。 “得让大伙儿都知道你对不住我”,有炖忍着笑继续胡编。 “然后呢?”妙锦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然后让你声名扫地,在别的地方生活下去,只能掉头回来找我,有了前车之鉴,我再也不敢马虎大意,把你看得牢牢地,你休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他凑过来,噙住她的唇,缠绵吻吮,“我们能在一起,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为什么要想那些伤心事,你得对我负责,不能光顾着难过”。 “怎么负责?”妙锦没想到这厮脸皮这么厚,求包养时脸不红心不跳。 “那肯定是得给我很多钱,你想想我堂堂世子爷跟了你,生活水准不能降得太低吧?除了日常开销,还得有些零花钱”,他兴致勃勃地算计着,“这样吧,以后和人找茬打架的事,我来负责,你把我当成你的护卫也行,保镖也行,反正有我在,那些地痞混混流氓休想靠近,挣银子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我没钱了就找你要”。 妙锦在心中暗暗感叹道,此人还真是厚颜无耻。 现在后悔是否还来得及? “我若不答应呢?”妙锦把他的脖子搂过来,畅快地亲着。 反正是自己家的,自己以后要挣银子养着的,客气什么呢? “舍得不答应吗?”他霸道强势地回吻着,许久才放开,她整个人都要化了,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吻得天旋地转,她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要他炽热的唇一落下来,她便毫无招架之力。 秋心端午饭进来时,妙锦正全神贯注地抄书,有炖站在书架前用心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书籍,一切都与往常没什么不同,毫无异样。 秋心把废纸篓收出去,又放上一个空的,随后掩门退出。 有炖肚子早就饿扁了,不再装模做样,急急地坐过来,拿起筷子,夹起块妙锦最爱吃的丸子,放到汤匙里,送到妙锦嘴边。 妙锦张口吞下,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第186章 转移财产 两人腻腻歪歪地吃了午饭,有炖便带着妙锦回了锦绣阁。 妙锦这段时间满脑子都在想和有炖亲热,正事几乎没怎么干,长此以往,那怎么行? 商量正事还得在公开场合,要不然妙锦老对他动手动脚,欲念不轨。 妙锦的计算速度和阅读速度都是一流的,鲜有人能及。 算力充沛,是有炖喜欢妙锦的原因之一。 女卫辛苦几个昼夜整理出来的账簿资料,妙锦用眼一扫,就能发现问题所在,于是全部返工,按要求重新核对。 有炖忍着打趣她的冲动,怕她分心,把整理出的资料一一介绍给她,看她能发现什么异常。 他给资料的速度太快,妙锦连忙叫停,“分行业来,这样混着,脑子就乱了”,她拿起炭笔在纸上写着,“你看这样,把造纸相关店铺的所有资料先给我,先看造纸作坊,再看出售纸张的商号,然后跟渡口的纸扎货运量数据结合到一起,最后看书坊用纸,还有贩运到京师等地的纸张,把各地售纸店铺的往来账目明细列出来,这样相互比对,出一个结果,和这些明细一起给我,我相互比对着看”。 有炖本想指导一些思路,见妙锦胸有成竹,说得头头是道,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今上何尝不知道妙锦在经商方面的天赋,正是因为知道,所以舍不得放走,用这样的手段留下来。 碽妃多年的手把手培养,也就妙锦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机会,再加上天资聪慧,在经商方面的才能已远非一般人能及。 张贵妃只去了书店几次,就连呼没意思,再也不肯去,终日只是眼巴巴渴望着今上的宠爱。 如果宠爱只要年轻、漂亮、嘴皮子利索就能得到,那这份宠爱的份量也定然有待商榷。 妙锦工作起来十分投入,不仅速度惊人,而且发现了不少问题。 “怎么货运途中总有意外发生?要么沉船,要么失火,本来稳赚不赔的买卖,出几次事故就变成亏本了”,妙锦沉思了片刻,“难道是有人盯上了王家?” “生意上相互竞争、使绊子是难免的事,同一条航道,同一个城镇,有多家店铺做着相同的买卖,既相互合作,又暗中拆台,谁也不想被对方压制住,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手一家独大,只要咱们以后能避免这些意外,这桩生意还是有利可图的”,有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账目和店铺的存银、货物盘点出来的实际数是能对上的,结果也只能如此了”。 妙锦点点头,没再问其他的,接着查阅茶园、茶叶店、茶楼的账目。 茶叶方面的经营也存在类似的问题,运输途中的损耗过大,而且具有突发性,似乎令人防不胜防,但是店铺的资金流又没发生问题,真是一桩怪事,就好像店铺预先知道船只中途会出事一样,妙锦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一点,“把所有店铺的备用金数量、存银数量明细给我”。 “发现什么问题了?”有炖问道。 “货船突然出事,肯定会打破正常的业务往来,比如这船货没有顺利到达,定出去的货物就无法按时交货,对方店铺肯定不干,要不找上门催要,要么取消合作,但是王家这些货船出事前后,好像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你不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吗?不对,肯定有问题”,妙锦脑中忽然灵光乍现,“我想到了,这不是意外事故,是他们家在有意转移财产,有组织、有计划地转移财产,要不然怎么会每次出事店铺的资金、存货都正好充裕,丝毫不影响业务正常运转,他们肯定是把财产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得计算一下意外损失有多大,一定要查他个底朝天”,妙锦忙忙碌碌地计算着。 还真是火眼金睛啊,什么瞒不过她,有炖暗自感叹着,他不过是想截留点儿财物,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发现了,不行,还是得和她好好私下聊聊。 “疼”,有炖突然捂着头大声呼救,“很疼”。 “你怎么了?”妙锦急忙站起身,急得双眼泪花闪闪,“怎么会突然头疼?” 很多女卫在场,她又不能表现得过于亲密,只能干着急。 “你陪我去那些药吧”,有炖可怜兮兮地求助道。 “那好吧”,妙锦让暗卫搀扶着有炖回屋,她跟在后面。 有炖住在锦绣阁的另一栋独院。 暗卫扶着有炖进屋坐在椅子上便退下了。 “你的药在哪儿?”妙锦弯腰看他痛苦的模样,虽然心疼,可又不敢上手去碰,暗卫尚未走远,屋里的动静瞒不过。 有炖伸手握住她白嫩的玉手,细细地抚摸着,色迷迷地说,“你就是我的药啊”。 正忙着工作呢,妙锦顿时气结,又不忍心责怪,轻轻嗔了一眼,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揉捏他的头,压着声音问道,“还疼吗?” “你多按几下不就不疼了”,他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亲着她的耳垂低语道,“那些意外损失都是我拿的”。 妙锦震惊之余,意欲挣脱,却被紧紧扣住身子,他的唇毫无征兆地覆上来,把她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大脑一片空白,身子根本不听使唤,被他亲得毫无招架之力。 他这是要干什么? 私自截留所有田庄、店铺的现银、货物,怎么也得有七八十万两吧,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个坏人,亲得浑身发烫,欲望越来越浓。 万一被人发现,今上颜面扫地,一切就全完了,妙锦扭着身子,想提醒他。 以前觉得自己受了莫大委屈,理直气壮,现在被他这么一搅,怎么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一失足成千古恨,怎么会和他到一条船上? 悔之晚矣。 这不争气的身子,又那么喜欢他,在他抚弄下,每一处都那么敏感,他只要一轻轻撩拨,便难以自持,任由他胡来。 还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妙锦继续扭动着,想躲开他。 他情欲涌动,呼吸急促,伸手去解她的衣衫。 她被吓坏了,猛一用力,终于挣脱开来,大白天的,他是要毁了自己,也毁了她。 第187章 信任 “我什么都没发现,你放心吧”,她红着脸慌手慌脚地整理衣衫。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是你的,那些货物自然也是你的”,他腆着脸道。 “我连根毛都没见到,怎么就是我的了?”这简直就是诬陷,妙锦气不打不处来,要不是被她发现,他就打算一直瞒下去的,把别人当成傻子似地唬弄,自作聪明。 “早晚都是你的,我的就是你的”,他大大咧咧地欣赏着她被拉上贼船的不甘和气愤。 “你把那些东西藏在哪儿了?”妙锦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这个我也不清楚,都是底下人干的”,有炖轻笑着,“吓坏了吧?” “你不怕今上发现?”妙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问道。 “你审阅过的账目谁能发现?”有炖像无赖一样满不在乎地笑着,“你不会去告诉四伯吧?” “我还没想好”,妙锦定了定神,劝说道,“把那些东西还回去吧,这些钱来路不正,花着心里也不踏实,咱们不用,我们以后能挣很多钱”。 “如果是用来保命呢?”有炖摸了摸头发,歪头问道。 妙锦怔在原地,他总是有那么多歪理。 “我肯定会让你知道这笔钱财的用途”,他起身,揽着她的腰,“相信我,不是为了花天酒地个人消费,而是为了办正事”。 她瞅着他,眼眸轻抬,眼角眉梢俱是情意,声音低低地,带着一丝迷茫,“我相信你”。 他走过来,与她视线相接,情丝缠绕,一把将她拉到怀里。 闻着他强烈的异性气息,神智迷乱,紧紧地靠在身上。 人世间有很多事她都不懂,也从没想过去弄懂。 她原来以为只要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朱棣身边就好了。 可是现在朱棣不要她了,巧妙地不露痕迹地将她推给了有炖。 他纵容,甚至给有炖制造机会去诱惑、撩拨她。 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她先出轨的。 她只是想找一个人真心相对,怎么那样难? 在潜意识里,她的喜欢有炖的,是身体上的迷恋,虽然还没走到最后那一步,可无时无刻不在想,只要能有一个安身之处,必然会水到渠成,行鱼水之欢。 好几次梦里,她都梦到与有炖激情相拥,融为一体,沉浸在身体的欲望里,纵情享乐。 那个梦真美,她迟迟不愿醒来。 她热烈地渴望着有炖的身体,喜欢他那有力的大手在她身上捏揉、抚摸。 她对有炖的致命诱惑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 她无从判断有炖的做法是对是错。 她也不知道先帝究竟给有炖留下了什么。 对于皇位继承人,先帝最寄于厚望的人,是有炖,不会什么都不给他留。 至少会有些护其周全的防身措施。 可是有炖从来都不说这些,遮遮掩掩的。 他关心民生,不是为了帮今上稳固皇位,是真心为了天下苍生,她能从他身上读到那份责任感。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自己的心安然地放在他身上,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即便有些缺点,总还有底限,是可以交往。 等到有一天爱不动了,还可以做朋友,做那种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 爱情是会消失的。 她现在不太敢相信爱情。 权衡利弊得失去选择一个意中人,简直没意思透顶。 他情愿跟着身体的感觉和拢不住的渴望去选择有炖。 她首先相信有炖是那个可以值得信赖的人。 然后慢慢在他面前放纵了自己的欲望。 她甚至觉得,就算她闯下再大的烂摊子,有炖也会帮她收拾,帮她跟别人谈判,保护她不受伤害。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一直这样信任有炖,无以复加的信任。 所以,有炖截留下的那些财产,她不想去问去查,她只是无条件的相信,有炖定然会用到最恰当的地方。 没有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解释,只是简单的相信。 “想去长山岛,想和你在一起”,她把他的衣衫解开又系上。 “再忍忍,快了”,他含住她的唇,放肆亲吻,怎么吻都吻不够。 他和她一样,也是见色起意,无时无刻不在贪恋着她的身体。 一看见她,就不受控制地想和她亲热,贴在一起,厮守在一起,同榻而眠,和她没羞没臊地在一起释放欲望。 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以后店铺的管理人员得有系统地撤换,女卫不适合长期守在店铺,店铺里的掌柜、伙计,还有跟店铺往来的客户,大多都是男的,清一色的女卫,办起事来多有不便,慢慢换下来一部分,留在你身份,练练身手,专门负责你的安全,你觉得如何?”有炖与妙锦手指交缠。 “如果能换成童先生这样懂管理的人,当然是件好事”。 妙锦不觉得一定要使用女卫进行经营管理,但是财务监督还是应该以女卫为主,因为她和女卫接触更方便。 “今上以后还会让我管理店铺吗?”妙锦心存疑问。 以前让妙锦管理店铺是基于信任,现在信任已经不存在了,再让妙锦负责管理,不知有多少人站出来反对,都不是一家人了,凭什么要管理人家的店铺? “如果四伯没找到合适的人,咱们先管着,如果有人接手,咱们就交出去,乐得清闲”,有炖抚摸着她的头发。 越想越委屈,妙锦一心一意为朱棣着想,才会放下孩子离开京师,出门来准备下西洋的货物,以便能给朱棣赚更多的钱,没想到落入彀中,与朱棣再难在一起。 人生真是奇怪,当你掏心掏肺忘我地为他人付出时,对方却觉得你是累赘,一文不值。 没有人愿意相信你的真心。 真心与眼面前的利益相比顶个屁用?! 关键是当下不吃亏,那些所谓的真心全是骗局,居心叵测,不怀好意。 妙锦觉得,也许朱棣就是这样想的。 他才不会在乎妙锦的真心,他只在乎眼下的问题如何解决。 一个女人而已,对他能有多重要? 他宁肯耐心地等着那些中第的进士慢慢成长为栋梁之材,却不肯花心时间去了解她的真心。 真心有什么用? 你既然真心爱我,那你就跟了有炖吧,正好我想重用有炖。 妙锦觉得朱棣就是这样想的。 第188章 暗藏精兵 她再也不想把生活的全部指望都寄托在别人的喜欢上。 “我不想依靠着你的喜欢过活”,妙锦对有炖说,“我要有自己的产业”。 “不是你依靠我,而是我依靠你,我所有的一切最后名正言顺都是你的,你现在要也可以,我把一切都说给你听,列出个单子来交给你”,他紧搂着她道,“妙锦,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就算我一无所有了,我还能靠行医治病活下去,还有一身的力气可以帮人干活,可以教小孩子读书识字,可以当兵打仗……”。 “我才不会去抢那个皇位,‘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只想在有生之年,做些有意义的事,不枉来人世一遭,我们一起做这些有意义的事,不见得能收获权势和富贵,但求问心无愧”。 “我们把朱高爔培养出来”,他紧挨着她的头,流下了热泪。 他的泪水滴落到她的脸上,流到她的嘴里,又苦又涩,“怎么哭了?”她捧着他的脸问道。 “高兴啊,终于能和你在一起,你不再误会我,不把我想象成大恶人”,他自嘲地笑笑,看向远方,慢慢说道,“在云南的时候,我就发誓,要对你好,一辈子把你捧在手心里”。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暗恋我吗?”她自信心十足的问道。 他老老实实地照实回答,“是从云南开始,从你把秋心他们派过来开始”。 “你在报恩吗?”她俏皮地问道。 “是啊,我就是在报恩,报恩的同时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你”,有炖原本对感情上的事没有强求之心,随遇而安,看缘分而定,只不过他不能让妙锦无处可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妙锦受伤害而束手旁观。 他得给妙锦一个归宿。 也许,妙锦就是他的软肋吧。 他以前本是个无欲无求的人。 正因为没有欲求,所以看问题远比其他人通透,在旁人看来像是神童一般。 她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浪迹天涯、远走高飞吧,不回京师,不去见那些不想面对的人”。 “你有朱高爔,我有父王母妃和两个女儿,我们哪儿都去不了,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他亲了亲她的唇,“好在有你陪着,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就算躲到天涯海角,问题依然存在”。 “我喜欢你”,她紧贴在他胸前。 “我也是”,柔嫩的唇微微开启,香艳欲滴,他正要亲下去,忽见一个身影从窗外闪过。 “景瑞回来了”,他轻声道。 “他去哪儿了?”妙锦不解地问道。 “把我们的人带回来了”,他含糊地答道。 “我们的人?”妙锦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衫,“跟我去茶园看看吧”。 “现在?”妙锦看看天色,“要不明天再去?” 他轻轻摇头,“现在就去”。 既然跟了他,就无条件爱他和信他,无论他去哪儿,她都愿意跟着。 皇庄的东侧有一处小型码头,他们从那里坐船走,秋心带女卫跟着。 船顺风行驶,行速很快,差不多一整天跟他腻在一起,没怎么休息,妙锦在船舱里瞌睡打盹。 王家的千亩茶园离皇庄很近,到达目的地时,已天色昏暗。 路边的树上挂着气死风灯,全副武装的护卫分散列于两旁。 前面有护卫开路,有炖和妙锦身后,景瑞与一名二十出头的英俊将领落后半步跟着。 茶园内建有一座城寨,周长约四里,城寨之上设有八座哨堡,与外墙齐高,不进入茶园,很难发现这些哨堡,隐蔽性极强。 有炖说,里面护园丁壮多达三百人,有大量竹枪和盾牌,没有发现铁制兵器、盔甲。 此外,还有一个小型造船厂,能建造千石以下帆船。 妙锦跟着有炖站在寨堡上,俯视下方,城寨中间区域,一座座营帐拔地而起,四周的树上挂着灯笼,散发出昏暗的光,地面上人影幢幢,井然有序,却无人出声说话。 这是一支纪律极其严的队伍。 这是有炖的精兵。 妙锦震惊之余,慢慢领悟到他做事的底气。 他敢纳皇上的妃子,不仅是因为他出众的才学、卓尔不群的能力,还因为这些精兵强将。 秋心脸上毫无惊讶之色,似乎早已知道内情。 可以想见,在云南四年,她早已被有炖笼络成自己人。 把妙锦送到一处僻静的宅院,有炖便出去和将领商谈要事。 虽然不知道有炖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妙锦心里并不慌,她跟着朱棣经历了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知道真正的安全源自于何处。 晚餐端上来,红枣小米粥、菜肉小笼包,红烧排骨,还有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妙锦坐在椅子上独自一人吃饭,她知道有炖没时间陪他。 虽然智商下降幅度比较大,吃饭这件小事,她还是可以独立完成的。 不会因为相爱而事事依赖他。 这座茶园现在完全是有炖的地盘。 妙锦喝着粥,在脑中把最近发生的事慢慢梳理了一遍,蓦然间有所顿悟,明白了有炖吞没的那些意外之财是用来做什么的,养兵花费巨大,不知道他私藏了多少兵马,以后要加大马力挣银子了。 她和有炖的私情一旦曝光,纵使朱棣想放过,言官御史、各方势力也定然要就此事大作文章。 很可能还会有人为维护皇上的面子,行刺暗杀,使妙锦无法再存活于世。 她以前太幼稚了,只知道自己喜欢有炖,不知道这喜欢背后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也许道衍当初的警告是对的,背叛了皇上,将无处容身。 朱棣决定赐给长山岛时,可能早已预见到了今日的情形。 在人们的旧观念里,皇上的妃子自打进宫那天起,从生到死都是皇上的私有财产,怎能容许再嫁他人? 她和有炖的行为无异于在公然挑战封建道德礼法。 好好的一手牌,怎么打烂到这种地步? 妙锦心生感慨,也许,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她应该安守本分,生活在皇宫、梅园,在今上时有时无的宠爱中度日。 第189章 抓管庄太监 她不应该离开京师。 自从离开京师,在外面生活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很多事情就变得说不清楚,比如贞洁。 如何能证明她和有炖没有冲破那道底限? 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她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受人排斥…… 只要她和有炖稍微表现出一丝弱势,可想而知,这些冷暴力都会加诸到她身上,铺天盖地而来。 有炖回来时,妙锦已经入睡。 她知道有炖就在城寨里,只要他在,她就能睡得很踏实。 今日和景瑞并行的年轻将领名为燕旭恒,是沐春的长子。 沐春不是没有儿子吗?正是因为没有儿子,所以沐春死后,西平侯爵位由他的弟弟沐晟承袭;再者,沐春的长子为何姓燕? 这话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沐春是沐英的嫡长子,沐英去世后,沐春袭爵成为西平侯,但沐春的生父其实是邵佐。 邵佐是何许人也? 先帝麾下武力值排名前三的将领,徐达、常遇春和邵佐的父亲邵荣。 邵荣谋叛事泄后,被处死,邵佐受父亲牵连,充军到安康。 此后,邵荣的部众被打算归入各部,部将燕乾被归入到沐英帐下,燕乾娶的是邵家的女儿。 洪武二年,燕乾调到安康任职,用长子燕祥替下邵佐。 从此,邵佐成为燕乾的养子。 邵佐被流放前与郢国公冯国用的女儿冯钰瑶私定终身。 沐英与邵佐从小在一起,情如兄弟,先后对冯钰瑶动心。 为兄弟情谊,也为保护心上人,沐英迎娶钰瑶为妻,不久,钰瑶诞下男娃,即为沐春。 沐春为了归还爵位,暗中将长子养于邵佐膝下,此时邵佐的身份已经是燕乾的长子燕祥,因此,这个孩子名为燕旭恒。 有炖想着往事躺到软榻上和衣而眠。 夜里,妙锦被狂风暴雨声惊醒,发现有炖坐在床边,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她怕打雷,对雨声天生敏感, 夜深人静,没人会打扰他们。 就算做点儿出格的事儿也不会有人拦着。 她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着少儿不宜的画面,忍不住行动起来。 他一副要守身如玉的样子,严防死守,把解开的衣衫扣子重新系上。 “你不睡吗?”她迷迷糊糊地在趴在他身上。 他斜躺下来,轻拍着她的背,“睡吧”。 “一起”,她咬着他的耳朵道。 他伸手阖上她的眼眸,亲了亲她鲜嫩的唇,“还有一大堆事儿,早晚是你的,跑不了”。 此事强求不得,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呼吸,继续睡。 见她很快睡实,他起身出去,带人去检查将士的营帐有没有进水。 她其实是装睡。 他不能陪在身边,她只能把特制耳塞放入耳朵,以免睡梦中被霹雷惊着。 她可以装小鸟依人,可她也是一个皮实的女子,两种风格自由切换。 无依无靠时,便自行想办法解决问题。 她才不要当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现在的理想就是,离开谁都照样活。 她不是寄生虫,被这个宿主甩了,赶紧找下一个宿主。 天刚蒙蒙亮,她睡得正香的时候,就被人叫醒了。 有炖那张脸近在咫尺,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她馋涎欲滴,顾不上自己没洗脸、没刷牙、没漱口、没梳头,头发蓬松像疯婆子一样,就迎上去亲了一下。 他呵呵笑着,蜻蜓点水式地略作回应,快速说道,“起来梳洗吧,咱们得赶紧回去”。 这样一个不受打扰的幽静所在,不多住几天吗? 妙锦有点儿跟不上他的思路。 自从和有炖在一起,她的脑子想正事的时候少,偶尔反应迟钝纯属正常。 有炖不由分说地出去了,给她留下充足的空间梳洗打扮。 她向来不爱涂脂抹粉,基本是抹点儿护肤品就能出门,当然,也不会太草率。 她得确保自己能吸引有炖的眼球,让有炖眼里只有她。 她想不通这么急切切的往返是为了什么,不过她也没打算弄明白。 想太多的事儿,容易耗费脑力,她只舍得在赚钱的事上伤脑筋。 上了船才发现,有炖的护卫换上了很多陌生面孔。 除了景瑞没换,有炖身边的人几乎全换了。 景瑞看见她只是拱一下手算作行礼,那个年轻的将领也照样子比划了一下。 妙锦点头回应,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他们。 跟有炖沟通,能写在纸上的,绝不浪费口舌。 他夜里写了一张纸,介绍那名年轻的将领,原来他是沐春的儿子,名叫燕旭恒。 内中曲折,妙锦知道得差不多,无需细问。 一些其他的问题,纸上没写的部分,想必有炖现在暂时还不想沟通,妙锦忍下想问个清楚的冲动,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有炖一个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 到达东林皇庄时,天已大亮。 刚一下船,有炖便挥手下令,护卫分成两队,直奔官庄太监王辙和宦官黄松的房间,出其不意,将二人逮个正着。 行动之迅速,令人瞠目结舌。 王辙嘴里堵着破抹布,“呜呜”着说不出话来,眼里含泪看向妙锦。 妙锦转眸避开他的视线。 不知道有炖要干什么,也不知道王辙的罪名是什么,她不能冒然求情。 搜查完毕,王辙的住所成了临时的监房,暂时关押王辙和黄松。 把所有痕迹迅速清理干净,所有护卫各就各位,守在岗位上。 有炖带着妙锦悠闲地去锦绣阁的凉亭吃早饭。 妙锦食不下咽,心中有太多疑问。 有炖倒是一副饿虎扑食的样儿,很快把桌上所有的饭菜都打扫干净,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他可真能吃,按照这饭量,理应比朱高炽要胖得多,怎么不见他长肉呢? 第一次见有炖用兵,整个过程还真是干脆,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 收兵之后,又在这儿大吃特吃,丝毫不受影响。 这人是怎么做的? 怎能如此淡定? 妙锦发现自己以前对他的了解似乎太少。 他这潭水,比朱棣深多了。 跟朱棣在一起,他的喜怒哀乐,她是能感受到、猜到的。 可是有炖做事似乎连想都没想过了,没有任何纠结、犹豫。 让人觉得缺少些人间烟火气。 第190章 钱袋子 看着有炖吃饭,妙锦觉得以后要给他多备些肉,不管是用脑思考问题,还是领兵打仗,能量消耗都比较大,不多吃肉食, 身子肯定顶不住,以前对他的关心太少了。 “在想什么?”有炖笑问道。 “想给你做些好吃的”,妙锦的眼里布满血丝。 有很多事情变化太快,令人难以适应,说不出为什么,妙锦的心头总是有一股淡淡的伤感,萦绕不去。 如果能选择,她希望朱棣从没想抛弃她,希望他突然出现,带自己回家。可是这么多天来,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他是铁了心要撇下她。 这让她感觉无比沉重,不想面对任何人,任何事,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她不想回京师,她不想见到那么多熟悉的人,一想到那种尴尬到头和脚的情形,她就想打退堂鼓,可是,她想小胖子。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小胖子,她好想抱抱他,跟他玩一会儿,带着他晒会儿太阳,碰碰他的小屁股…… 有炖看得出她内心难过,也不开口劝解,只是静静的喝茶陪着,时而在纸上写几个字。 “现在我能和你拉着手回屋吗?”妙锦不想再偷偷摸摸地,她想光明正大地和有炖在一起,走在阳光下,旁若无人的亲吻、欢笑,得到旁人的祝福。 “看你喜欢”,有炖担心妙锦精神崩溃,没敢拒绝她,看得出她的情绪糟糕透顶,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我现在能亲你吗?”妙锦用手轻托着下巴。 “求之不得”,有炖呲牙一笑,帅呆了。 “晚上能在一起吗?”妙锦问道,她不是急着把自己的身子给出去,她只是不想在漆黑夜里独处一室。 “如果你不觉得委屈的话,有何不可?”有炖站起身,眼神温和地看着妙锦,向他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屋,你需要再睡一觉”。 “你会陪着我吗?”妙锦坐着没动,她想要一句承诺。 “我哪儿也不去,一直在你身边守着”,有炖拉住她的手,紧紧握着。 她迟疑着离开座位,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害怕。 被伤害过一次,就在心里留下了永远的烙印,怕再次受伤。 如果有炖不在,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 他牵着她的手,在夏日晨光下缓步而行,没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一切皆如往常,她的心软软地,很累很累。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死于靖难之役,身中流矢,如果时间定格在那时,一切都完美了。 她想当面问问朱棣,为什么?当初为什么动心,后来为什么抛弃? 她看见有炖调兵过来,内心紧张极了,疲惫极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有炖信守承诺,合衣搂着她睡,她从噩梦中惊醒,眼泪浸湿了有炖的青衫,有炖搂得更紧些,试图给她充足的安全感。 哭出来就好了,总憋在心里,会把人憋疯的。 他不知如何评论四伯的行为,或许,归根结底,还是把皇位看得太重了。 患得患失,举止失措。 当妙锦再次在他怀里睡着时,他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也许,此后终生,他和她都会这样依偎在一起。 手里没兵的话,就连对王辙动手,他都得顾虑重重。 他不想去赌四伯的善意。 无论别人善良与否,他都会做同样的安排。 他只想提前布置周全,如果有人想威胁他的家人和妙锦,那只能较量一番。 妙锦中午醒来,才放有炖走,他有太多的事需要忙,她不能拖后腿。 他能读懂她心里的伤,他愿意花时间陪着她,这已足够。 或许过两天,就能离开皇庄去长山岛。 晚饭时,妙锦的心情已恢复如初,还亲自下厨给有炖炖了牛腩和鸡肉,还有鱼汤。 总之,晚饭很丰盛,妙锦没去问有炖爱吃什么,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意去感受他的喜好。 有炖虽然对口腹之欲比较淡然,但是的确喜欢吃肉,一日三餐,可无菜不可无肉,标准的肉食动物。 席间无话,特显冷清。 和妙锦在一起,还是热热闹闹比较好。 “怎么不说话?”有炖关心地看向她,“还困吗?”。 都睡一天了,哪儿能还困? 妙锦色迷迷一笑,夹起一块鱼肉放到有炖嘴里,说道,“店铺的商船可以向镖行雇佣护卫,有时候,店铺会将自有的护卫挂名在镖行。” 有炖心领神会,“这的确是一条思路,还有呢?” “私人的或者皇庄的大面积桑园、茶园、麦田、稻田,都有一定数量的护卫”,妙锦道。 “没错”,有炖瞅着妙锦的眼睛,“你管辖的店铺、皇庄里的护卫加在一起不是小数,就算太子一时顾不上,汉王朱高煦迟早也会意识到这一点,他可是卯足了劲在争太子之位,野心勃勃地想怎加护卫数量。” “朱高煦会打皇庄的主意?”妙锦问道。 “如果能染指皇庄,对他而言如虎添翼”,有炖笑着打趣道,“你算是坐在火山口了”。 “那怎么办?”妙锦相信他定有应对之法。 “将朱高煦的野心公之于众,百官自然会施压”,有炖淡淡一笑。 “我们怎么办?”妙锦思及自身,犯愁道,她和有炖的私情很难为百官所容。 “魏国公徐达的第三女徐妙锦永远是今上的皇贵妃、四皇子的生母,周王世子纳的是女卫都指挥使颜月卿”,有炖敛眉说道,“只不过皇贵妃今后再也不会出现在皇室的任何活动中,而颜月卿将和周王世子形影不离”。 妙锦抬眸远望,若能如此,不失为一种皆大欢喜的结果,只怕有人从中破坏。 “以后皇庄会交给谁管理?”妙锦心中一片茫然。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有炖笑吟吟说道。 “交给你?”妙锦诧异道。 “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有炖给妙锦倒了杯热茶,“名义上是我,实际上是你,四伯不会换人”。 “你怎么知道?”妙锦有些感觉不真实。 “四伯把咱们俩当成了他的钱袋子”,有炖轻啜一口茶,“虽然伤了你的心,但从没想过换人,皇室之中,除了你,没有人从小就开始接受经商方面的培养。” 第191章 引蛇出洞 见妙锦愁眉不展,有炖安慰道,“回京师也不必感觉特别为难,只要手里有兵、有钱,四伯不追究,别人纵使心里有再多想法,也不敢得罪咱们。” “今上让你掌握京营三大营、锦衣卫和女卫,还有皇庄和店铺,是不是权势过重了?”妙锦忧心忡忡,不知道暗地里藏着怎样的凶险。 “如果安全得不到保障,你会回去吗?”有炖释然一笑,“我不会让你只身犯险”。 “万一给你扣上什么罪名,都没办法救你”,妙锦越想越不安。 “四伯是让我替太子和皇长孙跟朱高煦一较高低,恶人由我来做,不影响他们亲兄弟之间的感情”,有炖苦笑道。 “如果你输给朱高煦,今上可能会另立太子,如果你赢了,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妙锦边思忖边说道。 “无论怎样,四伯都不吃亏“,有炖微微耸眉,叹口气道,“也许,四伯是想让我和朱高爔绑定到一起”。 “小胖子才多大”,妙锦不以为然。 “正因为四皇子年龄小,才需要他的哥哥们争来斗去,消耗时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炖声音清淡。 “想不通为什么给你这么重的权势”,妙锦愁眉紧锁,她担心有炖的安危,“仅次于今上”。 有炖呵呵笑道,“四伯不会想让我继承皇位吧?” “要是那样就好了”,妙锦开心笑道。 “你希望我坐上那个位子?”有炖倾身过来,盯着妙锦的双眼。 “只要你想,我会全力支持”,妙锦坚定地回答,随后神色转暗,“成功之后,你别跟今上一样抛弃我”。 “在我心里,没什么比你更重要”,有炖柔情似水地亲了亲白皙玉手,长叹一口气,“你以为京营的将领会听命于我这个空降的统领,还是效忠于今上?”有炖自我解嘲地说道,”我只是一个不上不下的摆设,让你安心住在梅园用的,我可没胆子把京营当成自己的兵力,那可是四伯的嫡系,只忠心于四伯一人”。 “为了让我住在梅园,至于绕这么大圈子?”妙锦真没觉得自己有这么重要。 “你是四皇子的生母,四皇子的成长过程离不开你,今上若是想让四皇子继位,一切都会以四皇子为主进行谋划。”有炖紧握住妙锦的手,“说到底,我就是一个用过就作废的棋子,你受的委屈只是暂时的,只要四皇子继承大统,谁敢对你说三道四?而我不可能逼迫你在我和朱高爔之间做选择”。 有炖起身,望向远处,“四伯看准了,我为你什么都肯做,再大的权势也是你和朱高爔的权势”。 “如果我们之间有孩子呢?”妙锦语出惊人。 有炖怔在原地,久久不语,末了问了一句,“你愿意为我生个孩子吗?” “愿意”,妙锦扑进他怀里,“我们回屋吧”。 “回屋做什么?”有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说呢?”妙锦略带深意地眨眨眼。 暗示得这么明显,有炖只得拉起她回屋。 妙锦去浴室洗澡,浴桶里放了荷花花瓣,飘着厚厚一层,把她的身子掩盖在水下。 粉嫩的花瓣,在水面轻轻荡漾,散发出淡淡清香,让她将忧伤暂时抛到脑后。 秋心自作主张地将每日沐浴用的牛奶换成了荷花,但仍旧准备了两大杯牛奶放在旁边,妙锦一股脑全倒入水里,其实有一杯是给她喝的。 浸润在牛奶和水的混合物中,妙锦的心神渐渐放松下来。 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大脑乱糟糟地,倦怠不堪,潜意识里总是想躲,却又躲不开。 用浴巾把身子擦干,妙锦取了件轻薄却不透光的绸衫裹在身上,一件内衣也没穿。 浴后的她比花娇艳,妖娆茂盛,曲线玲珑,凹凸有致,让人无法移开双眼。 只要他轻轻一碰,她身上的绸衫就会落地,这美艳无端的人间尤物就完完全全地是他的了。 可是他不想这样拥有她。 他闭上眼享受了片刻这极致的香艳,继而从浓烈的诱惑中抽身离去。 臆想了无数次,从没想过他会走,走得这样从容淡定,好像丝毫不曾心动,如老僧入定,任何事都无法扰他心境。 走得越近,越看不懂他。 他不会被欲望驱使。 能令他冲动难耐的不是艳极无双的身子,而是感情,至真至纯至烈至浓、渗透到骨子里的情。 妙锦穿戴整齐去找他。 他没走远,就站在屋外檐下。 她轻轻抓住他的手,静静地欣赏着月色,在徐徐微风的吹拂下,脑子渐渐清醒。 “也许,是为了引蛇出洞”,她环上他的腰,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脑中灵光乍现。 他用力捏了下她的手,“去书房”。 书房在与寝室相对的另一端,里间、外间被妙锦整合为一体,全用放满了书。 二人相对而坐。 “说吧”,他为她倒了杯热茶。 “今上不知道你手里有多少兵,把京营的兵马全交给你带领,让你放松警惕,好让你有机会把自己的兵力调出来,然后……”,妙锦后背一冷,咽了咽口水,“一网打尽”。 汹涌的情欲猛烈袭来,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手放到她的腰间,揉捏、抚摸。 “咱们得有后备兵力,挑选壮士,轮流操练,兵器盔甲准备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即可,太多了,容易引人注目,后备兵力定期训练,闲时耕作,不仅能养活自己,还会有大量结余,支持马匹、船只、兵器盔甲的开销”。 他喜欢全心为他着想的她,这样的她让人把持不住。 他在她身上胡乱亲吻着,她扭着身子躲避,“你说这样是否可行?” “我听你的”,他的手隔着薄薄的夏衣,在她身上肆意游走。 “最重要的还是钱粮,皇庄、店铺都得控制在咱们手里,你来对付朱高煦的暗中破坏,我负责经营,能持续不断地生产出各种物资,再加上一支精兵,就能一直跟对手周旋下去,让咱们的实力日渐壮大,直至无可匹敌”,妙锦原本喜读兵书,只不过近两年搁下了。 “你不想吗?”他目光灼热。 “想什么?”妙锦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没领会其中深意。 第192章 试探 他轻柔抚摸着她如盛开的鲜花般艳媚的面庞。 “想你”,他暧昧低语,气息灼烫。 她终于领悟,顿时羞涩难当,但还是把话继续说完,“兵力和钱粮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们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任何人都抢不走”。 “那是自然”,他亲了亲她的唇,“没有自己的人在外面守着,哪敢和你亲热?” 突然有所悟,妙锦把手撑在他胸前,温柔地看着他,“你回自己屋吧,我们之间没必要急着证明什么,感情、心动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用证明给谁看,我现在只想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好,不被人算计和裹挟”。 他笑着看向她,把手放在她的腰间,“的确不用这些急,感情是以心相许、相濡以沫,你的心没定,不用急着一头栽进我这个臭水沟”。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她摸着他的脸,“我们都需要时间慢慢想通一些事,不能因为一时的喜欢而蹉跎岁月,对于一些疑问,我们都需要给自己一个答案,给自己一个清醒的选择”,妙锦也不想被欲望驱使。 她这样子真惹人怜爱,让人舍不得走。 她不想再依赖任何人。 她希望能在爱恋中进退自如,而不是把主动权交托到他人手上。 一场欢爱很简单,但是之后呢?妙锦还没想好如何面对。 在想好之前,她不想仓促陷入另一段不由自主的关系。 无论朱棣还是有炖,对她而言都太强势,她压根没有说不的余地。 他抬步欲走,她上前搂住她,艳眸含水,浓情蜜意,“或许到了长山岛,就会有答案”。 “知道你喜欢,知道你想”,他揉搓着她的唇,忍下激荡的欲望,“但不会趁虚而入,无论何时,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守在你身边”。 只要有炖在,她心里就是有底气,有底气活得生机盎然,活出自己的色彩。 她和朱棣再也回不去了。 她只是在开启新生活之前,清除私心杂念。 以后将心无旁骛地投入。 这一夜,睡得很安稳,没有噩梦,没有辗转反侧。 早饭的时候,有炖不在,于少庭说昨天夜里出去的。 “一起吃早饭吧?”妙锦对于少庭说道。 这怎么可以?她可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于少庭拱手施礼道,“末将不敢”。 “一顿饭而已,以前不是吃过很多次?”妙锦把筷子递给他,“快坐下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于少庭恭敬地接过筷子,拘束地坐在对面,双手无处安放。 妙锦笑出声,”哪里还有以前于大哥的样子,你还把我当成于挥不就行了”。 于少庭满面通红,不好意思地笑着,“娘娘面前,末将不敢放肆”。 “以后当我是女卫都指挥使颜月卿”,妙锦微笑着看向于少庭。 锦衣卫的兵力这些天都守在皇庄外围,若不是妙锦把他专门叫来,于少庭没机会进到皇庄里面。 “末将遵命”,于少庭起身答道。 妙锦不知有炖能否将马顺和于少庭收服,她现在只是试探一下。 不只是试探锦衣卫,还是试探朱棣。 她希望朱棣先出声对自己说些什么。 如果于少庭嘴快,不出今日,马顺就会知道妙锦说的话,然后传到京师,皇宫大内,朱棣的耳边。 一餐吃完,于少庭退下,妙锦开始等待朱棣的回应。 不能这样不声不响地抛下人不管。 妙锦想讨一个说法。 朱棣如果不回应,她会继续试探。 如果他还想用她,她要他的承诺。 不能什么话都没有。 有炖懂得妙锦的心思,但是他拦不住。 今上想给的,自然一样不少,不想给的,要也没用。 天威莫测。 他和妙锦偶尔的放纵都在可控范围内,不会泄露出去。 他从没想把锦衣卫收为己用,他不会做异想天开的梦。 今上如果容不下他和妙锦,他会带着妙锦离开。 他能露出来让今上看到的兵力,只有三千精锐,其余的全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妙锦想出来的隐藏兵力的方式,他全都在用。 现在最大的问题缺乏钱粮和进可攻、退可守的地盘,长山岛是一个,他仍在继续寻觅。 他只想扎稳脚跟、生存下去。 他没想和今上对着干,只要今上能容忍妙锦和他的感情,他愿意谨守臣子本分。 晚上,有炖回来,看见妙锦咧嘴而笑。 “你一整天去哪儿了?”妙锦见他笑得开心,有些纳闷。 “在准备去长山岛的事”,他调侃道,“不能再耽搁了,等太久,身体受不住”。 妙锦的脸羞得通红,转身逃开。 他笑着看她走远,并不追上去。 六十万两雪花银装船起运和十余箱金银珠宝,想平安运到长山岛,需得多费一番筹谋。 若是被海盗盯上,可就麻烦了。 少不得要打一仗。 万一打不过,这辈子就别想出头了。 他没有太多时间和妙锦卿卿我我,也不会把太多细节透露给妙锦。 王家庙、东林皇庄都需要留一部分兵力,另外还需要把一部分财物运回京师,他和妙锦走水路去长山岛。 妙锦去而复返,拉着他去锦绣阁书房,关上门,她红着脸问道,“你准备把王辙和黄松怎么处置?带回京师?还是带去长山岛?” “你说呢?”他望着关严的门,心中欲念涌动。 “那得看他们做了什么事”,妙锦把玩着一只玉貔貅。 “王辙跟今上写信,说咱俩举止过密”,有炖拿过她手中的貔貅细看。 “你怎么知道的?”妙锦忽闪着大眼睛问道,管庄太监给皇上的密信都有专门的寄送渠道。 “猜猜看”,有炖一脸神秘,从衣袖中掏出一支金镶玉的玉兰花簪子,给妙锦插上。 “截获了密信?”妙锦思索着问道。 “把他的密信改动了一下,说你每天伤心流泪,无时不在思念着今上”,有炖恶趣味地浅笑。 妙锦无奈地不予理会,摸着头上的簪子,问道,“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银子?” 有炖没答,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喜欢吗?” “喜欢”,妙锦粉脸飞红,“你给的,我都喜欢”。 他轻轻揉着她的小腹,在她耳边轻声问,“那今晚?” 第193章 预期 妙锦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打算如何处置王辙?” “扔到河里喂鱼”,有炖搂紧她的腰身,在她脸上轻轻蹭着,“别岔开话题”。 “是不是太残忍了?”妙锦心有不忍。 “若是让他见到今上,咱俩就完了”,有炖的吻一路下滑,“书上说,风险和收益成正比,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是不是给点儿收益?” “什么收益?风险”,妙锦听得一头雾水,也有意装糊涂。 “巫山云雨之事,就现在吧”,他一把抱起妙锦。 顺从地坐在榻上,靠他怀里,妙锦的心不在状态,“我在等一个消息”。 “不会有的”,有炖脱去外衣,露出赤裸上身。 妙锦害羞地捂上眼,却紧贴上他的身,“你怎么知道?” “于少庭根本没跟马顺说”,有炖环着她,细嗅缕缕体香。 “为什么?”妙锦很意外,转过头面对着有炖,看见有炖结实的上身,又马上捂眼。 “也许,他在你和今上之间,选择了你”,有炖的手往她衣服里探,被她抓住制止。 “选择我?”妙锦有些难以置信。 “你比今上年轻二十岁,比太子还要小两岁,你的儿子是最受今上喜爱的四皇子,如果四皇子将来即位,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太后,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更何况你和他交情不浅,来日方长,他没理由得罪你”,有炖轻抚着妙锦的乌黑秀发,“预期影响人的行为”。 “预期?”又是一个新词,妙锦早已见怪不怪,习惯了。 有炖的大脑就是一座巨大的知识宝库,他能解决任何难题,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力量感和致命的诱惑,令她迷醉不已。 体内像是燃着一团火,烧毁她的理智,“有炖”,她含情低语。 “嗯?”他本能地回应着。 “我喜欢你”,她的手指轻轻滑动,红唇微启。 差一点儿按捺不住,他连忙起身,第一次体会到“逃”的滋味。 再不逃,他真的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以前一向认为,自己强大的意志力能战胜欲望。 可是今夜,欲望如洪水滚滚而来,势不可挡,差点儿决堤。 有炖走后,妙锦又冲了个凉水澡才渐渐入睡。 也许,他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这样一想,怨念、委屈就减了大半。 第二天,有炖早早地在凉亭里等妙锦吃饭。 “今天不出去?”妙锦换了身红色的裙子,像一只红色的蝴蝶般落在座位上,光彩夺目,让他移不开视线。 “专程陪你”,有炖亲吻着她如玉般柔嫩的手。 “接着昨天的话题,黄松做了什么事?”妙锦想把事情弄清楚,不被欲望遮望眼。 “他原本不姓黄,而是姓杨,是坤宁坤太监黄俨的徒弟”,有炖眯着眼道。 妙锦心下一沉,”你是说皇后?“ “皇后心如止水,她在红尘中唯一的牵挂就是太子,她不会掺和这些事”,有炖低头喝了一口大米红豆粥,皱眉道,“他是朱高煦的人,黄松也是,朱高煦想咬我们一口”。 “他为什么要针对我们?”妙锦想不透,她对朱高煦夫妇一直客气相待,远无怨近无愁。 “咱们当着他的财路了”,有炖把一个鲜肉小笼包放入嘴里,“要不是因为这个,以他那心高气傲的个性,才不会把一个女人当对手”。 妙锦拿起一个小碗,把鸡汤面条拨出来一些,推过去,“有炖,你尝尝这个”。 有炖夹了根面条放入嘴里,“这样叫习惯了,小心做梦的时候喊出声让人听见”。 “有炖,我喜欢叫你的名字,有炖”,她抬眸深情地望着有炖,“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你了,满脑子都是你”。 “这才是我想要的妙锦,心里只有我,做梦会喊我的名字”,他把手伸过去,揉捏她的耳垂,“妙锦,真想早点儿去长山岛,那是我们的家”。 她的心微微颤着,像是要化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散到心里,身子软绵绵的。 激情与理智激烈碰撞,两人煎熬着,努力保持清醒,不迈出那最后一步。 在对长山岛的热切盼望中,又过了数日,妙锦已打包完毕,随时准备登船。 真有一种要回家的感觉,虽然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朱棣在妙锦心里彻底翻篇了,终日火烧火燎地爱着有炖,以往那些委屈、纠结与不甘统统烟消云散,在对新生活的期待中被甩在脑后。 她想在温柔的沙滩沙滩上亲他、抱他,和他一起享受海水的抚摸,海风的吹拂,海浪的活泼,太阳的火热。 用了足足三十条乌篷船,往返两次,才把那些箱笼都运到渡口,妙锦跟在有炖身后登上船,整个船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站在甲板上,吹着风,感受这船只行驶的速度,一张旗子在风中飞舞,时而展开,时而吹乱,上面写着长山岛三个苍劲有力的鎏金大字。 那是有炖写的,想不到有炖书法也是一绝,他真是文武全才,妙锦痴痴的花心被他占了个严严实实。 行驶到宽阔的水域,前后左右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妙锦紧张万分地守在有炖身边,怕掉下去,难以搜救。 看着妙锦煞白的小脸,有炖无声地笑着,把她送回船舱。 在他怀里好久腻了好久才恢复常态,妙锦心虚地为自己解释着,“我是第一次出海,以后就不怕了”。 谁知话音刚落,船只就剧烈的摇晃起来,她双手紧拽着有炖的衣服,慌乱无主地问道,“怎么回事?” “我出去看看,在这里等我”,有炖说完走出船舱。 妙锦的一颗脆弱的心悬在半空,提心吊胆,生怕出了意外。 秋心给拿来一包裹了蜂蜜的核桃仁,让妙锦压惊,转移注意力。 好在妙锦没有晕船,只是害怕。 还真有点儿像叶公好龙。 日也叛,夜也盼,终于行驶到海上,却怕得不行。 一望无际的海面,真是一个神秘而凶险的地方。 要想征服海洋,海船必不可少。 海船比河船更坚固,更能抵抗茫茫大海中的风吹浪打和海水侵蚀,价格也昂贵许多。 妙锦乘坐的这条船是五千石海船。 听有炖说,为郑和下西洋准备的海船载重量高达两万石,是海面上的庞然大物。 妙锦真想早一点坐上这样的巨型海船,她对海洋探险充满着好奇。 第194章 遇袭 妙锦乘的这条船是三桅千石海船,船尾甲板三层舱室,甲板以下全是货舱,妙锦坐在中间层的舱室,窗户是磨得几乎透明的琉璃,掀开薄窗帘,就能看到荡漾的海水。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有炖仍没回来,妙锦有些担心,走到窗前往外看。 左前方影影幢幢,好像是一队海船正向这边急速行驶而来。 “秋心,快来看,那些船是什么人?”妙锦有些担心,船上装了价值约八十万两银子的财物,难免会吸引一些水匪海盗蠢蠢欲动,前来打劫。 秋心摇头表示不知。 妙锦只好去甲板上找有炖。 船上三百名暗卫全部出动,穿着细鳞甲,手中全拿着武器,身上挂着弓弩和箭囊,全副武装,如临大敌,船尾甲板上堆着石弹,蝎子弩扭动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船队一共十五条船,其余船只装着长山岛所需的药品、粮食、布匹、铁制工具、糖等物资,其余的五百名护卫平均分配在其他十四条船上,现在也全都严阵以待。 妙锦跑下去,急切地寻找有炖的身影。 突然“哐当”声传来,妙锦回头望去,甲板下的货舱大门洞开,有炖带着一队士卒从里面快速奔出。 有炖见到妙锦,闪到一旁,作了个手势让燕旭恒带队在甲板上散开,准备迎敌。 “有海盗,回舱室去,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许出来”,有炖紧搂了妙锦一下,示意秋心带她回去。 妙锦被秋心强带着返回舱室,窗帘已经放下,里面点着风灯。 秋心倒了杯白开水给妙锦, 妙锦想都没想,顺从地喝下。 她不是没经历过战争,在靖难之役中,她每次都被保护得很好,很少见到血腥的厮杀场面。 她知道水里有使人昏睡的药,她能闻得出。 她没有反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有炖现在顾不上她,她不想添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妙锦在有炖怀中醒来,天已黑,甲板上亮着十余盏风灯,发出昏暗的光,他们坐在甲板上的一个角落里,身上盖了薄毯。 有炖的胳膊中箭,被射穿,箭已取下,伤口也已经敷药包扎好。 “海盗被击退了?”妙锦把手伸向他的伤口,停在半空,不敢碰,怕他疼。 “嗯,退了”,有炖的声音有些沙哑,盔甲上到处是斑驳血迹,身边的陌刀滴着血。 “伤亡多少?”有战争,就会有伤亡,妙锦没脆弱到连这些都无法面对。 “战亡三人,重伤十人,轻伤六十人,你住的舱室成了重伤病员治疗室,只能把你抱出来”,有炖都下巴轻轻抵在妙锦的头上。 “重伤能治好吗?”妙锦问道,她治疗外伤经验丰富。 “都已经上了药”,有炖答道。 “我想去看看”,妙锦扭头看向他,很认真地说,“你陪我去好不好,他们的伤,也许我能治”。 妙锦手撑在甲板上,慢慢站起来,随后弯腰去扶有炖。 有炖把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放到妙锦手上。 部分女卫在帮忙照顾伤病员,有的给医官打下手,有的在为伤病员做营养餐。 妙锦挨个检查了重伤病员的伤势,对其中的四名伤员加大了用药量,让女卫把老参切片,塞到他们嘴里,并根据不同伤员的情况写了调养药膳方子。 有炖行动不便,妙锦只好亲自喂他吃饭。 “夜里能到长山岛吗?”妙锦望向海面。 “能,再有半个时辰差不多能到”,有炖用没受伤的手臂接过碗大口吃着。 “海盗会来长山岛吗?”妙锦问。 “把他们的头儿抓住,解送京师了”,有炖喝了口排骨汤,“多半是朱高煦的人,且看今上如何处置吧”,有炖淡然一笑,“肯定舍不得重罚,顶多斥责一顿了事”。 “朱高煦连官船都敢劫?”妙锦惊讶万分。 “他有什么不敢的?原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炖笑道,“也就今上能压制住,太子够呛”。 “你呢?”妙锦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想法,“能让他俯首听命吗?” “除非七擒七纵”,有炖哂然一笑,“朱高煦想的可能是让我为他所用”。 “七擒七纵”,妙锦思索着,回头对有炖嫣然一笑,“未尝不可”。 有炖爽朗笑起来,深情地看向妙锦,“此生能陪着你就好,别的真没想过,也不稀罕,让他们去争吧,我们置身事外,悠然度日,岂不乐哉?” 妙锦靠在他的身上,指着天上的月亮,狡黠笑道,“以明月为证,要对我不离不弃,不许反悔”。 有炖轻笑一声,拥紧了妙锦。 妙锦听着涛声睡着,第二天醒来时,已然身在长山岛。 早饭是鱼汤,鱼肉粥和鱼肉馅包子,还有虾酱,颇具地方特色。 有炖一口一个包子,吃得很香,妙锦没有胃口。 岛上唯一完工的建筑是三卫护卫的营房,是一整排青砖瓦房。 妙锦夜里睡了一个山洞里。 山洞很大,被当作库房使用,运来的所有生活用品、建筑材料都存放在这儿,虽然地上洒了石灰画出边界线,分区域管理,但是现场看起来仍然显得很混乱。 岛上的生活环境很原始,主要食物来源是各种鱼,不知道要比京师的生活落后几百年。 妙锦后悔莫及,感觉被哄骗着上了贼船。 “这就是我们的家?”妙锦质问有炖这个骗子。 “这里不好吗?”有炖装傻反问道。 “除了鱼虾、石头、芦苇、水,什么都没有,这能叫好吗?”妙锦委屈万状。 “你是要回京师吗?”有炖笑着问。 “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妙锦觉得跟他不在同一个频率,难以沟通。 “我还没带你四处转转”,有炖满脸遗憾。 “我们可以去京师转,去苏州转,去杭州转,去北……”妙锦说到一半觉得不妥,咽了回去。 北平不知比这里好多少倍。 “想去北平?”有炖脸色如无风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妙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北平和朱棣在一起的日子,放在她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不知何时会突然跳出来,执拗地不肯消失。 “想去开封吗?”冷场了半晌,有炖摸着她的手指,问道,“想不想去开封的街头吃饭?” 妙锦摇摇头,诅丧而无力地求饶道,“我们别再说这些,我想朱高爔了”。 第195章 不怕你有野心,就怕你蠢 秦淮河畔长乐路的两亩莲园,是汉王朱高煦在京师城外的私宅。 园子的外侧修筑了处简易码头,与秦淮河相通,由二十名披甲勇士把守,遇紧急情况,哨探用的小艇能畅通无阻驶入别院,直抵院中的云湖。 约戌时三刻,一艘传讯小艇疾速驶来,艇上人高举令牌,守卫甲士片刻不敢耽搁,立即放行。 另有护卫驾轻舟走另一条水道给朱高煦飞速报信。 小艇在湖心小岛的如风亭前停下。 朱高煦气急败坏地拿起石桌上的茶杯猛摔到地上。 “三千精锐水师将士,身经百战,竟然打不过八百旱鸭子暗卫,朱有炖连领兵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在海上作战,方飞萧你当本王是三岁小孩不成?!”朱高煦脸上紧握双拳,气愤到无以复加。 筹谋多日,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损失了近三分之一兵力…… “王爷,他们的兵力不止八百,前面的船队至少四千人,后头还有十余艘千石以上大船约五千水军对咱们的船前后夹击”,方飞萧急急地辩解道。 “胡说,败就败了,还找借口扯谎欺骗,你当真以为本王舍不得罚你”,朱高煦弯腰眯着眼冷冷地看向方飞萧,“朱有炖哪儿来的水师?还八九千兵力,不经训练,没打过几仗,能凭空冒出来?” 方飞萧磕头不止,“末将半句不敢欺瞒,请王爷明察,不可掉以轻心啊,王爷”。 汉王正妃韦秋月上前劝道,“王爷先消消气,方将军为什么骗咱们?所有将士都看着,能瞒得过吗?” 朱高煦脸色稍缓,仍旧难以置信,“朱有炖哪儿冒出来那么多兵力?” “方将军一路疾行,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韦秋月对左右护卫吩咐道。 方飞萧被护卫带下去,朱高煦脸色铁青,转头看向王妃,“会不会是父皇暗中给他的人?” “也许因为皇贵妃在船上,父皇增派了人手”,韦秋月蹙眉说道。 在她嫁给朱高煦之前,今上当时还是燕王,燕王府上下,无人不知徐妙锦是王爷心头最爱。 两人爱得明目张胆,旁若无人,连燕王正妃徐妙云都只能躲进佛堂,整日吃斋念经。 今上登基后,都没来得及册封皇后,先下旨封徐妙锦为皇贵妃。 徐妙锦生的四皇子朱高爔,那可是今上的最爱,无人能比,不仅太子和汉王比不上,就连皇长孙比有所不及。 徐妙锦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怎么会突然和朱有炖到一起? 韦秋月不敢相信那些传言。 身为皇上妃嫔,胆敢和其他男子不清不楚,是不要命了吗? “那娘们胆大包天,不守妇道,令父皇声名受损,理应浸猪笼,父皇怎么派兵保护她?”朱高煦原本对徐妙锦并无恶感,可是她若是跟朱有炖纠缠在一起,做出有辱门风之事,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怎会眼睁睁看着父亲受辱而袖手旁观? 早晚得把这娘们儿除掉,才算干净,朱高煦恨恨地想道。 “他们肯定伤亡也不少,暗卫都是父皇的人,看朱有炖跟父皇如何交代吧”,韦秋月不想顺着朱高煦辱骂徐妙锦,同为女人,知道人生半点儿不由自己作主的苦。 “朱有炖会不会恶人先告状?”朱高煦脸上浮起一层担忧。 他暗中训练水师这事儿,父皇并不知晓。 父皇能纵容他留在京师,纵容他的仪仗跟太子看齐,却很难容忍他偷偷训练私兵。 朱有炖若是揪住这点儿不放,还真是个大麻烦。 这厮惯会黑白颠倒、花言巧语哄骗父皇。 要不是周王父子上蹿下跳,在背后不停地告状,今上也不会将李景隆削爵囚禁。 还有解缙、夏原吉、杨荣等文官,肯定会趁机劝说父皇让他就藩,尤其是解缙,数他蹦跶得最欢。 他可不想离开京师,一旦去了那么偏远的地方,就彻底跟太子之位无缘了。 “他跟徐妙锦不清不楚,父皇为什么要信他?再者说,他那些兵力从何而来?难道真是父皇派的?他私自养兵,必然包藏祸心,莫非是想谋大逆?”韦秋月一针见血地说道。 朱高煦听后愁绪略减。 “朱有炖查抄王家庙,有没有截留贪墨、中饱私囊?他的手脚真要那么干净,如何养兵?王爷不妨派人细察”,韦秋月在桌案前托着白皙玉手,向朱高煦说道,“王家家主王登甫和他本支子弟全在刑部大牢关押待审,王爷不如派人走一趟,朱有炖毁了他们王家,王登甫不会不顺竿爬咬朱有炖一口”,韦秋月悠然一笑,“再者,朱有炖和宁王的关系可是非比寻常,他和朱权走那么近,甚至拜朱权为师,他想干什么?难道想在鄱阳湖私自训练水师?” 这番话令朱高煦大感振奋,“朱权对父皇当年‘平分天下’的许诺念念不忘,怨怼连连,还想把朵颜三卫要回去,简直是痴心妄想”,朱高煦冷哼一声,“这次定让朱有炖再也翻不了身,将徐妙锦丢到海里喂鱼”。 乾清宫内,朱棣拿着有炖的奏书眯着眼仔细看着。 八百暗卫在海上击败三千水师,怎么可能? 有炖撒谎都懒得撒圆满些,漏洞百出。 暗卫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给有炖的,虽然善骑射,但全是旱鸭子,从未参加过水战争。 有炖的心思,朱棣清楚,他就是让朕对高煦彻底失去信心,让朕以为高煦是扶不起的阿斗,不仅文治不行,兵事也差得很远。 世人皆爱以成败论英雄,无论如何,此战,有炖赢了,高煦输了。 不管有炖私下藏了多少兵力,至少朱棣没有偏帮任何一方。 朱棣就是要有炖验一验高煦的武力值,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怎可托付重任? 有炖私藏兵力,朱高煦手下那么多斥候,都是白吃饭的吗? 竟然事先毫无察觉,任由有炖的兵力在海上来去自如。 此事摆明了就是有炖设下圈套,让朱高煦来钻。 偏偏朱高煦还那么蠢。 不怕你坏,不怕你有野心,不怕你想争太子之位,就怕你蠢。 蠢到这份上,简直不配当我朱棣的儿子。 朱棣对朱高煦很失望,他对朱高煦的各种越规逾矩行为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见,就是盼着他能长本事。 第196章 冲动只为你1 朱高煦接到旨意要进宫时,丁点儿害怕都没有,心中甚至还有一股大仇将报的舒爽。 终于等到机会将朱有炖踩在脚底下,这怎么不能让人畅快?! 朱棣把有炖的奏折扔给朱高煦,厉声问道,“老二,你怎么解释?袭击官船,将朝廷的法度纲纪视若无物,如果朕不问,你打算瞒到此时?” “父皇”,朱高煦拿起奏书,快速扫了两眼,急切地辩解道,“父皇,朱有炖在撒谎,他的船队兵力至少四千,还有另一支船队大约五千人接应”。 “这么说,你承认了?”朱棣身体微微前倾,眯着眼问道。 朱高煦这才意识到抓错了重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父皇,我训练水师是有原因的,是为父皇着想,父皇,你忘了,当年咱们的兵马被拦在江岸边,被盛庸压制无法渡江,不就是因为缺少一支训练有素的水师”。 朱高煦所言不虚,燕兵在北方与北元残余势力作战多年,善于骑兵野战,却没有一支精锐水师,若不是陈瑄率舟归降,渡江之战将会十分艰难。 “所以你就偷偷地训练水师?”朱棣审视着朱高煦问道。 朱高煦眼珠子乱转,“我是想给父皇一个惊喜”。 “你以为你这个理由能让群臣接受?”朱棣禁不住扶额,连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会找,老二这一点还真是没法跟老大相比。 老大虽然腿脚不利索,最起码嘴皮子顺溜,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能说得那么入情入理,一不小心,就能被他绕进去。 群臣接不接受,还不是父皇一句话的事儿? 朱高煦觉得这一关差不多能过了,转而将矛头对准朱有炖。 “父皇,朱有炖藏了那么多兵,又和皇贵妃在一起……”朱高煦话音未落,左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下,身形一晃,差点儿摔倒在地,强忍着把嘴里的血咽下去,不敢再出声。 “退下”,朱棣闭上眼,不想再见这个逆子。 御前太监总管王彦搀着朱高煦起来,将朱高煦送出殿外。 看见朱高煦肿起的半边脸,王彦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息。 皇贵妃和周王世子的事是皇上的逆鳞,任何人都不能提的。 皇上最近心情极差,王彦在御前当差,每天都提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稍有闪失,触犯龙颜。 王彦守在乾清宫门口,见钦天监许敬远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不由得眉头皱起,心提到半空,不是哪里要下大雨了吧? 进入雨季汛期,江西、湖广相继发生水灾,皇上已经接连数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要是皇贵妃守在身边,还能帮着劝劝,唉,…… 以前觉得皇贵妃是个顶通头顶聪明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傻事? 那周王世子有什么好?哪里能比得上陛下分毫?无非是年轻些,嘴皮子好使。 “王公公,拜托通报一声,微臣有急事禀报”,许敬远在王彦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 王彦进去通禀后,带着许敬远进去。 朱棣手拄着头,抬眸瞥了许敬远一眼,声音中尽是疲惫,“何事?” “陛下,微臣夜观天象,长山岛一带今日很可能要有暴风雨”,许敬远恭敬应答道。 王彦后脊梁骨瞬时一寒,手心直冒汗,许敬远这个书呆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地提长山岛干什么,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知道了”,朱棣疲惫地挥挥手,让许敬远退下。 这样也好,一了百了,如果皇贵妃葬身在海上的风暴中,倒也干净,省得总是堵在陛下心头,王彦心中暗暗想着。 皇贵妃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吧? 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发威要收她。 王彦自问以往和皇贵妃关系不错,可是关键时刻,他还是要站在陛下这边的。 他是陛下的人,生死都是。 皇贵妃不应该也是皇上的人吗? 怎么会闹这么一出? 在长山岛,朱有炖契而不舍地好话说尽,妙锦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再多留几天观察一下。 这么荒凉的地方,她真是一刻也不愿多待。 海水中竟然还有海豹,没事儿还游上岸,在山洞门口瞎转悠。 妙锦惊叫着躲开,窜入有炖怀里,再也不敢落地。 想不到小女子身手如此敏捷,有炖哈哈大笑,不停地安慰着,“它不敢咬人,你看,你多看几眼,还是挺可爱的”。 “可爱?”妙锦双腿环在有炖腰上,双臂紧搂着他的脖子,“我才不会上当,反正我不下来,你要是不送我回京师,那就整天这样抱着”。 “连吃饭都不下来?”有炖愁眉苦脸,“你不吃是为了变瘦,让我喜欢,我不吃饭可不行啊,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哪儿行?” “谁说我不吃饭是为了让你看?”妙锦才不会这么没志气,她是实在吃不下。 “女为悦己者容,当然是为了让我看”,有炖信心十足,脸皮超厚。 “才不是”,妙锦嘴上倔强,身体却很累,把头贴在他肩上。 有炖靠在山洞墙壁上支撑身体,双手托在她的臀上,在她耳边低声问,“确定不下来?” “不下去”,妙锦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除非你送我走”。 “对面的小岛上建了一处桃源,还有豪华宅院,堪比梅园,也不想去看看”,有炖循循善诱道。 “你骗人”,妙锦才不上当。 “不骗人,到了那儿,我亲自下厨,你想吃做什么做什么,绝对没有鱼虾,不能总饿着,都瘦了”,有炖亲了亲她莹白如玉的脸颊。 妙锦看着炖的眼睛,不像作伪,迟疑了片刻,犹豫着答应下来。 离开有炖的身体,妙锦仔细整理着衣裙,刚才只顾安全,未讲仪态,衣服都皱了。 有炖如释重负,总算骗下来了。 从洞口东行不远,是一处港湾,里面停着几艘小型海船。 有炖先上船站稳,接妙锦下来。示意护卫开船。 秋心带两名女卫,景瑞带十余名护卫上了另一条船,缀在后面。 妙锦隐约看见对面的海岛矗立着一栋建筑,兴奋地大叫,“是那儿吗?” 第197章 冲动只为你2 这座小岛只有长山岛地二十分之一,岛上主体建筑是一座城堡,四周环以石砌的扞海堤坝,目测深约三丈。 上岸后,妙锦抬头远望,上空飘来袅袅炊烟,极具人间烟火气,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这才是她梦想中海岛的样子。 海坝下的浅海区域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芦苇、灌木丛。 成群的海鸟受惊后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向天空,场面相当壮观,妙锦瞬间惊呆。 如此壮阔的景象,她还是第一次见。 大自然生命的神奇力量,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堤坝上城堡外种植着百余步宽的防护林,成排的桉树、杨树、松树等树木在海风的吹拂下发出哗哗声响。 有炖牵着妙锦的手穿过林子,进入城堡的大门。 城堡是多层围楼结构,外墙用青砖砌成,地基约五丈宽。 一层又一层,这种建筑格局与京师的房屋不太一样,好像迷宫一样。 正如有炖的心眼,多得数不清。 妙锦不再费力辨认方位,迷迷糊糊地任有炖拉着往里走。 围楼六层高,两层围楼之间是十五丈左右的通道。 上了一层又一层楼梯,妙锦的腿都酸了,忍不住在心中抱怨,真不明白为何要把厨房设在顶楼。 有炖却拉着她上到顶楼之上的望楼,站在望楼里,极目远眺,波涛汹涌的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 妙锦饿得前胸贴后背,没心情欣赏景色,有气无力地求助道,“你背我下去吧,我饿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有炖举起受伤的胳膊,怜惜地笑着说,“伤没痊愈,不能用力,自己走下去吧,咱们去厨房做饭吃。” “我不想做饭”,妙锦的肚子咕噜只响,真是饿坏了。 “秋心在做,咱们下去就能吃”,有炖温柔地说道。 “就知道你是骗人的,还说给我做饭,你看又是秋心在做”,妙锦小声抱怨道。 有炖一笑置之,握住妙锦的手往下走。 妙锦心急火燎地连吃了两碗猪肉小馄饨才感到胃里稍微舒服一些,手不再抖,心不再发慌,开始慢慢品尝食物的味道。 “过两天会有暴风雨,会发生海潮倒灌,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不管风浪多大,都不用怕,咱们做足了防范措施”,有炖轻揽着她的腰。 “那你呢?你住在哪儿?”妙锦不想独自住在这儿,她要有炖陪着。 “我回山洞住,那边的堤坝还有一段没完工,得抓紧时间在台风来临之前完成”,有炖道。 “那我也回山洞”,妙锦说活没过脑子,忘了令她惧怕不已的海豹。 “一旦刮风下雨,海豹会纷纷上岸,爬得到处都是”,有炖故意说得很吓人。 “反正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妙锦头也没抬,继续有滋有味地吃肉喝汤。 “不怕海豹?”有炖眼带坏笑看着她。 “要是碰上海豹,你抱着我”,妙锦刚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太直白,应该委婉含蓄一些。 “不怕让人看见?”有炖打趣道。 “你不怕我就不怕”,妙锦脸皮的厚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有炖没辙,只得让步,“那好吧,我回这儿住”。 妙锦大获全胜,心情倍爽,得意地笑着。 要论在嘴皮子上斗志斗勇,她罕遇对手,只是说说而已,他就信了。 “子时之前回来,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妙锦霸道地要求。 有炖幸福而无奈地点点头,“全听你的”。 吃饱喝足,妙锦让有炖陪着去看看住处。 围屋以户为单位分割,妙锦待客、生活起居、读书各占一户,总共占用三户空间,女卫和有炖分别住在两侧。 屋子里面全是按妙锦的喜好布置,生活的舒适度有了最低限度的保证,她此时真有一种到家的感觉,真想和有炖长长久久地在这里生活下去。 过段时间把朱高爔接过来,带他去海边捡贝壳,吹海风,看海上日出日落。 再单独辟出一汪水池,让朱高爔在里面洗澡、练习游泳。 想想都惬意。 有炖这人还是挺靠谱。 正当妙锦在心里为他暗自加分时,有炖为她安排了一项任务。 “王家庙的工匠记得吧?把王家旁支的专业人才全请到了这里,你抽时间找他们聊聊,每个人单独谈,看看他们擅长什么,以便于分配相应的职位”,有炖把屋里的窗户全都打开,外面热浪翻滚,虽然围楼设计建造过程中充分考虑到了防暑要求,但仍是十分湿热。 “我还以为是单纯住过来享福的,没想到还得干活”,妙锦轻摇团扇,叹气道。 有炖打开橱柜,拿出一只微型木制宝船,轻轻地放到书桌上,侧头问道,“喜欢吗?” 这是一艘八桅海船,全部用榫卯结构相接,船的头、尾和中部均有航行灯…… “真是巧夺天工”,妙锦看得入迷,不禁喃喃自语道。 “这是王家船厂的工匠王宝福的手艺,王宝福是王家的旁支,曾经在龙江造船厂干了二十多年,后来喝酒误事,被遣返还乡”,有炖解释道。 “这样的海船载重量可能高达一万石”,妙锦道。 “没错,咱们以后在这里也要建船场,技术上的事儿得多多倚仗王宝福这样的工匠”,有炖道。 “那好吧,我答应你,挨个找工匠谈”,妙锦爽快地答应下来。 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眼间就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秋心要去关窗子,被妙锦拦了下来,“开着吧,透透气,太闷热了”。 “我得回去看看”,有炖再也坐不住,疾步下楼而去。 由于岛屿面积大,长山岛主岛上的各项防风、防海潮设施尚未修筑完成,一旦台风来袭,必定要遭受一些破坏和损失。 他得尽力将损失降到最低。 尽人事听天命,无论何时,他都不会放弃努力。 要是再有一年时间,主岛的各项基本设施能基本完善,抵御一般的台风、海潮不成问题。 时间啊,关键是时间上来不及。 有炖披上蓑衣,先带着护卫去巡视长山岛主岛的扞海塘。 雨势不下,风也越来越大,密密实实的雨幕遮挡了视线,一个身影朝这边跑过来,是负责检修堤坝的工匠总管郑时初。 第198章 冲动只为你3 郑时初在有炖面前站定,“这暴风雨一旦开始,怕是得下个几天,咱们的船在坞港里停不下,得另外想办法”。 百余条海船,其中万石海船三艘,五千石海船十五艘,千石海船二十三艘,其余大部分是二三百石左右的中小海船,还有侦察艇和转运船。 暴风雨的势头越来越猛,朱有炖略微思忖,答道,“千石以上大型帆船停在坞港,留下十条小型海船、两条千石海船和侦察艇备用,其余全都拖上岸” “如果中小海船拖上岸,岸上能用的防护棚放不下这么多船,得占用山洞的地方”,郑时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 “山洞的物资能转移到对面,全都转移到对面”,朱有炖把手搭在额头,看着雨中忙着雨中忙着收拾东西的身影,“船只和物资都安排妥后,年老体弱者撤到对面岛上,留下的人分成三队,轮流休息,一队负责外围警戒,一队负责驻守海塘内各处要害”。 郑时初领命而去,分派任务。 风呼啸地吹着,由于没插窗闩,窗户被哐当吹开好几次。飞进来好多雨沫子,窗前的罗汉床和木椅全被打湿了。 忽听得楼下人声嘈杂,似乎在搬运货物。 妙锦担心有炖胳膊的伤口,如果被雨水浇湿,伤口可能会溃烂、红肿,他向来忙起来不管不顾地,真让人放心不下,没办法,只能亲自去提醒他一下。 胡乱披了件油布雨衣,妙锦便急匆匆地往外跑,秋心眼疾手快,将她拦在半道,“世子没在下面,是左卫的人在往这边搬粮食”。 “山洞里的?”妙锦问道。 “应该是”,秋心答道,“风太大,在外面根本站不稳,大人还是回屋里等吧”,秋心劝道。 “他的伤口还没痊愈,万一沾水就麻烦了,得提醒他一声,他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妙锦说着仍要往外闯。 秋心展开双臂挡住她的去路,跟身后的夏心大声说道,“夏心,你去跟左卫的头儿说一下提醒世子伤口别弄湿”。 夏心应声而动,从侧旁急闪而过,几息后飞奔下楼的声音响起,秋心轻声提示妙锦回屋。 妙锦深看了她一眼,转身道,“你也来吧”。 自己的手下,却听暗中投效他人,虽然对方是有炖,但是仍让妙锦的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她不想苛责秋心,可是她的保密功夫做得过于天衣无缝,让人事先毫无察觉。 以前有今上的威权压着,女卫不敢小瞧妙锦,现如今女卫对她的称呼都由“娘娘”改成了“大人”,谁知道她们的敬畏之心还能残留几分。 天地为证,妙锦可从没对她们提出过这个要求,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她们是奉谁的命令行事。 可是,眼下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她身边的女卫无一例外地全听有炖的话,法不责众,她又能怪哪个? “秋心,你说京师有没有下雨?”妙锦站在门口往外边看,“小胖子会不会不认识我了?” “不会的,小王子肯定记得娘亲”,秋心侍立在一旁。 妙锦淡然一笑,秋心总是那么言行得体。 如果以后拿不出钱供养女卫,凭什么要求女卫对自己忠诚? 她之所以拥有一支女卫队伍,还是因为朱棣大开方便之门。 她不愿意想起朱棣,她不知如何面对朱棣,这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京师众人恐怕没人能容下她这样的惊世骇俗之举,包括阿楹和宁杉,他们都是受传统观念长大的人,定然无法接受她和有炖在一起。 想想就令人沮丧,给大家出了一个这样的难题。 如果说她和有炖的感情还能得到一个人祝福的话,那肯定是朱权。 他虽然用情不专,叶公好龙,口口声声说喜欢妙锦,转身就娶了旁人,但是毕竟妙锦从未对他动心,所以算是扯平了,能当一对畅所欲言的狐朋狗友。 妙锦喜欢和朱权说话,他什么话都敢说,毫无顾忌,甚至口无遮拦,唯有如此,才能听到真心话。 好久都没朱权的音讯,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离开京师这么多天来,朱棣对她始终无话,让妙锦心中苦涩不已,自己曾经以为的深爱在别人眼里又值几分? 她心中的大英雄就这样冷冰冰地将她抛下了,见面又有什么用?不论是什么原因,结果已经知道,时间一长,尤其是和有炖在一起后,原因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探究真相往往很伤人,她现在只想往前看。 或许在别人眼里,她只是好看而已。 也许,还有人认为她罪犯欺君,理应处死。 但是,别人的看法真地没那么重要。 总之,她的存在,她没遮没掩地和有炖在一起,让朱棣的面子不是那么好看。 旧有的看法中,嫔妃跟皇帝的私人物品有什么区别? 可是,妙锦是一个有七情六欲、会受伤的人。 如果不是遇上有炖,她都不知道生活将如何继续下去。 有炖在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不仅因为他天资聪慧、才能出众,还因为他强大的身世背景。 他的父亲周王朱橚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 他的母亲是宋国公冯胜的小女儿。 冯胜在先帝第一次大封功臣时,在六公爵中,名列第五,排在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茂(常遇春之子)、曹国公李文忠之后。 冯胜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和他的哥哥郢国公冯国用常年统领先帝的侍卫亲兵,深得先帝信任。 先帝对冯胜到何种程度呢? 在胡惟庸案发生前,先帝把自己的亲外甥李文忠调回京师坐镇。 蓝玉案爆发前,冯胜被先帝调回京师,当时,李文忠已经病逝多年。 也就是说,先帝对冯胜的信任与李文忠相当。 提到先帝的信任,不得不提及冯胜的亲哥哥冯国用。 冯国用和冯胜兄弟二人本是定远地主,元末组织数百人在山上结寨自保,后来慕名投奔先帝。 平定天下应夺取金陵为根本,这个计策便是冯国用所献。 冯国用被委以心腹之任,他去世后,其子冯诚尚且年幼,他的部众全交由其弟冯胜统领。 冯胜和他的哥哥一样自幼酷爱读书,精通兵法。 冯胜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郑国公常茂。 冯家权势的显赫和实力的雄厚可想而知。 有炖绝对是富养出来的神童。 第199章 冲动只为你4 有炖的父亲周王朱橚最初的封号是“吴王”,而先帝在登基称帝前的称号便是“吴王”。 这个称号有多特别呢? 建文帝朱允炆登基后将弟弟朱允熥封为“吴王”,朱允熥是常遇春的亲外孙,生母是朱标原配太子妃常氏。 而今上把未满周岁的四皇子朱高爔封为“吴王”,可见对朱高爔的期望有多高。 妙锦不否认自己曾从朱棣那里获得的宠爱。 可是,似乎朱棣对妙锦的所有宠爱都落于朱高爔身上。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 不像和父母子女的血缘关系,恋人、夫妻在一起更多的是一种选择。 现在,朱棣选择了放手。 妙锦尊重他的选择。 就算她当面开口说出这句话,她也不怪他。 缘起则聚,缘灭则散。 她不想强求,也不想委曲求全地迎合。 只是,他这样一直不声不响地,半句话都没有,让她倍觉尴尬。 有炖像个泥人一样闯进来,妙锦整晚都在提心吊胆,担心海寇趁机来袭,害怕有炖受伤。 她最近每次做噩梦,都看见有炖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 仅仅几步路,妙锦仍是疯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沾了满脸的泥。 有炖露出一口白牙,呵呵傻笑着。 见秋心端水进来,妙锦连忙把脸洗干净,伸手为有炖脱外衣,找不到油布雨衣的扣子,妙锦一急直接拿起剪刀把他的衣服剪开。 秋心把脏衣服放在空盆里拿出去,关严房门。 因为天气炎热,有炖长衫里面只穿了亵裤。 妙锦羞红着脸把他推进浴室。 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响起,妙锦去里屋把金疮药粉和细纱布取出来,准备给他换药。 这个药粉由冰片、血竭和樟脑制成,能防止伤口化脓或者肿胀,具有消炎的作用。 有炖裸露着上身走出来。 他穿的亵裤样式经过了改造,并无失礼之处。 他斜躺在锦榻上任由妙锦摆弄。 亵裤由四经绞罗云锦制成,十分轻薄透气,妙锦碰到他的肢体时,还是会面红耳赤。 伤口并未化脓,只是有些红肿,妙锦动作迅速,很快处理完毕。 可是他已经睡着,忙活了一整天太累了。 妙锦不忍心把他叫醒,让他回自己屋,只能和她独处一室。 在狂风暴雨的深夜,她还是希望和他在一起的。 有他在,内心安全感十足。 妙锦在旁边的黄花梨架子床上躺下,听着风声雨声,还有他的呼吸声入睡。 有炖夜里渴醒,坐起来倒水喝。 外面狂风肆虐,似野兽在咆哮。 幸亏有这座坚固的城堡,才能守护屋内的这份安宁。 有炖摸着伤口包扎好的纱布,走到床前,柔情似水地看向熟睡中的妙锦。 京师不知道有多少人不希望妙锦活着回去。 她不幸沦为今上的弃子,而京师中的那些人只会认为她不守妇道。 不掌握强势的权力,根本无法护他她周全。 对于今上的内心想法,他懒得去猜。 有那功夫,还不如抓紧时间强大自身。 梦中的佳人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天鹅颈下的肌肤如凝脂嫩白,红唇鲜艳欲滴,如清晨挂着露水的樱桃,诱惑满满,有炖忍不住俯身落下一吻,不小心碰到羊脂玉般莹润嫩滑的身子。 她猛然睁开惺忪的眼眸,见是有炖,转瞬放松下来,一头扎到有炖的怀里。 衣衫单薄,肌肤相触,惹得他体内情欲奔腾汹涌,而她却浑然不知,睡得更加香甜。 他苦笑着,把手贴在她薄如蝉翼的绸衣上缓慢滑行。 她轻扭了下身子,继续睡。 妙锦一夜好眠,醒时天已大亮,锦榻上空空如也,有炖早就走了。 她的心不由得意兴阑珊,没听见呼呼的风声,以为风雨已停,向着门外问道,“秋心,还在下雨吗?” 秋心闻声走进来,“风停了,雨势没减”。 “世子呢?”妙锦想和他一起吃早饭。 “去了对面岛上”,秋心答道。 “把窗户全打开”,妙锦兴奋地说道,她想听听雨声。 她想伴着雨声亲吻有炖,满脑子都是他。 如果此刻他在跟前,她会不由分说、旁若无人去亲他。 初来岛上,住在山洞里,妙锦各种不适应,没有亲热的念头。 直至搬到这座城堡里,她整个身心才松弛下来,而他又忙得见不到人,让她的内心饱受相思之苦。 倾盆大雨,气势汹汹,妙锦在窗前吃着热乎乎地面片汤,雨丝随轻风飘洒进来,触感微凉。 本以为这场风雨行将画上休止符,没想到刚吃过饭不久,狂风怒吼着席卷而来,比昨日更猛烈。 树枝被吹断的嘎吱声,重物给吹落地的剧烈声响,此起彼伏。 屋内一片狼藉,不仅吹进来很多树枝树叶等杂物,还进了很多水,靠窗桌案上的东西全被吹落在地。 妙锦和秋心一起关窗户,衣服全都湿透,身上落了许多脏东西。 她顾不得去擦,狠命地与秋心合力关窗。 把所有窗户都关上,闩牢,女卫又在每扇窗户上横七竖八地钉了五六块长木条。 妙锦带着女卫挨家挨户地钉木条,加固门窗。 光这一栋围楼就用了一天时间。 其余围楼由撤到这边的士卒负责。 有炖带着精锐守在主岛。 妙锦瘫坐在罗汉床上,一动不想动,虽然身上脏兮兮地,但是她丁点儿力气都没有。 睡到半夜,妙锦被饿醒,去外间拿了块放凉的肉饼往嘴里塞。 吃完两三块肉饼,她终于打起精神去浴室洗漱。 换身干净衣服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妙锦这才意识到有炖整夜未回。 她心中一沉,急奔到值班女卫身边,问道,“世子没回来?” “世子派人回来报信,今夜不回了,留在主岛”,女卫回答。 外面风雨声大作,妙锦再也无法安睡。 不见到有炖,她的心总是悬着,七上八下。 以现在的风力,能把人卷到半空,有炖身子强壮,又善于自我防护,想来还不至于被风吹跑。 但是,他不回来,胳膊上的伤口就没办法清洗换药。 万一感染,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越想越怕,妙锦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找他。 可是岛上的船只都被集中控制起来,她要想去对面岛上,只能等到天亮。 第200章 冲动只为你5 终于捱到天亮,妙锦让人把秋心找来。 秋心拦着妙锦去主岛,因为太危险。 妙锦根本听不进去,直接往外冲,秋心、夏心只能带了身手最好的女卫在后面紧跟着。 地上的杂物已被清理到角落,用重物压上。 虽然有排水孔道,但是积水仍没了小腿肚子。 妙锦和女卫都穿着长筒雨靴,倒不构成阻碍,但是码头只有留了三条二百石海船,全都去了对面,她们只能在港口等。 港口的建筑虽建得坚固,但仅有两间狭小的值班室,妙锦不想进去,只能在空阔的卸货区等,虽然有遮挡,但仍免不了被风雨打湿,蓑衣直往下滴水。 好不容易上了船,船在大风的袭击下剧烈晃动,妙锦紧抓着船舷上的栏杆,目光坚定,秋心想劝又咽了回去。 有几次差点儿倾覆,总算有惊无险地上了岸,妙锦稳了稳心神,往前走,留守警戒的将士说世子去了岸边。 妙锦急急地贴着墙边往那边跑去。 虽然墙根风力较弱,妙锦她们仍被吹得进三步退两步,行进艰难。 看见不远处伟岸的身影,妙锦顿时充满了力气,闷着头潜行。 风势渐缓,岸边的人越来越清醒,妙锦抬眸望去。 对面站着的人竟然是朱棣,他衣衫湿透,溅了许多泥点子,狼狈却又不失威严地站在岸边,犹如一棵参天大树,能为人遮风挡雨。 她一脸焦急地跑过来,不期然闯入他的视线里,他的心猛然一动,她黑了,也瘦了,一身蓑衣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他瞬间泪目,不自觉地伸展双臂,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她显然没料到他会出现,在原地怔了几秒,直到见有炖走上来,顿时展颜一笑,令天地日月顿时黯淡无光。 她定定地看着有炖,眼泪汹涌而出。 她吓坏了。 她怕有炖出意外。 岸上人越来越多,全都朝这边看过来,她转身跑开。 山洞口被石块塞满,妙锦只得坐在坞港停着的千石海船里等。 朱棣怎么会来这儿呢? 妙锦脑子懵懵的,想不出个所以然。 帝王的心思很难猜。 她只等给有炖换药后回对面岛上的城堡。 坞港里风势被减弱许多,船体虽不时晃动,但没有剧烈的颠簸。 夏心留在了岸边,会找机会偷偷提示有炖。 妙锦脱下蓑衣、油布雨衣,在船上梳洗整齐,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衫男装,把随身携带的医药包重新换个干净的油布包裹。 所幸保护措施严密,药粉没被淋湿。 船上备有温水,妙锦喝了杯温水,坐在几近透明的琉璃窗前,风声如猛兽呼啸而来,被狂风席卷而来的物体时不时落在船舱外面,各种声响此起彼伏。 虽有专门的将士负责清扫维护,但是由于风势太急太大,甲板上仍落满了各种杂物。 大自然淋漓尽致地展现着自己的威力。 敢不从者,下场惨不忍睹。 有炖竭尽全力守护这一方水土安全。 比威胁更有力量的是守护。 许是夜里睡眠时间太短,妙锦打起了瞌睡。 恍惚到站在甲板上,脚下是到处是吹断的芦苇和树枝,杂落其间的还有被风揭起的茅草屋顶,甚至还有盘根错节的树根。 忽地听到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妙锦回头望去。 是一队气势凛然的锦衣卫。 正在面无表情地向她走来,迅速将她围在中间。 领头的一挥手,所有人全都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向妙锦步步紧逼而来。 “有炖”,情急之下,妙锦只得高声喊救命,“有炖”。 但是话说出口却成了“有炖”。 或许是因为,只要有炖在,便能顺利解决掉这对拔刀相向的锦衣卫。 妙锦惊了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 发现有炖正笑吟吟守在身边。 他把手轻轻地覆在妙锦头上,柔声问,“做噩梦了?” 妙锦把头紧靠在他怀里,摸着他的胳膊,喃喃说道,“该换药了”。 “回对面换吧,顺便洗个澡”,有炖把手放在她的腰间,轻轻抚摸。 秋心在外间吩咐船工开船。 妙锦没问朱棣为何会来,也没问有炖为何不留在主岛陪朱棣,这些与她当下的生活无关。 不经意地往窗外瞥了一眼,发现主岛上的守卫全都换成了锦衣卫。 朱棣带来的锦衣卫,由纪纲亲自带队,全是朱棣的心腹和亲信。 他会如何处置我和有炖? 妙锦紧抓住有炖的手。 有炖会心一笑,轻抚着她的后背。 他也没想到今上会来长山岛。 夏心跟他低语换药之事时,正好被朱棣瞧见。 朱棣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去吧”。 从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有炖 海上浪高风急,今上乘坐的五千石海船主桅被折断,船帆也被吹走,派锦衣卫到岛上求救,并让岛上做好接驾准备。 有炖立即调了万石海船去接。 龙江码头准备的圣驾用船应该万石海船,甚至有两万石海船,听说龙江码头正在准备建造三万石海船,不知为何,今上为何会选一艘五千石海当坐船。 一般而言,船身越大,越能抵抗风浪,当然并非绝对。 有些五千石海船,经过多重加固后,抗风浪能力不一定弱于普通的万石海船。 两只海鸥陷入风暴中,被狂风狠狠地摔到甲板上,翅膀被吹断,血水混入雨水中,颜色很快变淡,两只生灵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妙锦闭上眼睛,不忍去看。 “别怕,有我在”,有炖贴近她的耳朵安慰道。 关于朱棣,妙锦不问,有炖也未主动提起。 直到换药完毕,妙锦仍旧未问。 “不想知道今上为何来长山岛?”有炖忍不住问道。 终究是要面对的,他既然已经来了,不能当他不存在。 早点儿做好心理准备,比事到临头慌乱无措有用 但是妙锦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她不问缘由,不想知道结果。 该来的、不该来的,只要是今上加诸的,她和有炖都没办法逃脱。 她现在只关心有炖能否陪她吃午饭。 有炖无奈一笑,既然妙锦不想面对,那便由他代为作主了。 第201章 是否见一面 长山岛已经完工的将士营房,里面格局完全相同,每人一个单间,没有适合今上歇脚的大房间。 朱棣不想去对面岛上的城堡打扰妙锦,只是随便占了一个单间休息。 他能感受得到,妙锦不想见他。 虽然他冲动之下为妙锦而来,不顾生死。 他心中对妙锦亏欠太多。 不知如何弥补。 那些礼法规矩,本就对女子苛责极严。 他不能因为礼法的存在,而对妙锦施加各种不合理的要求。 他在面前,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亲人。 以前,还是爱人。 甚至,他现在还爱着。 但是,他知道过往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妙锦在见到他的一刹那,眼中竟然一丝光亮都没有。 他把她的心彻底伤透了。 她对有炖是那样的依恋,不加掩饰,毫无顾忌。 那是一种本能的疏离,这份疏离让他的心痛得快要碎了。 他无法向她解释自己的行为。 一直以来,他都在跟她表达,在他心里,她最重要。 她接受了他的决定。 而他也应该接受这个决定导致的所有后果。 不论这些后果是否如他所愿,他都得接受。 纪纲见不得今上受委屈,多次暗示,对面小岛的城堡里生活设施齐全,而且也更加坚固安全。 朱棣始终没听。 他脱下棉甲,用凉水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和将士们一起吃饭。 能和今上在同桌吃饭,那是莫大的荣幸,将士们无不群情鼓舞,倍感振奋。 岛上的三卫将士此前从未见过妙锦,自然不知道整日和周王世子爷在一起的女卫都指挥使其实是皇贵妃徐妙锦。 城堡,妙锦生活起居室内,妙锦和有炖正在吃午饭。 “主岛那边不能住,我得过去把今上接过来,住在另一栋围楼,和这边隔得远,不会碰见”,有炖对妙锦说。 妙锦点点头,不置一词,“吃饱饭,我要睡一觉,昨天夜里几乎没怎么睡,困死了”,她说着打了个哈欠。 “这个小岛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如果向今上请求赐名,今上可能会问我的想法,这是你的岛屿,给它起个名字吧”,有炖道。 想起前世的名字夏初月,妙锦略一思索答道,“不如叫月亮岛,你说呢?” 他与她十指交缠,“我喜欢”,他微微一笑,又道,“还有这栋围楼,也想个好名字吧”。 “月亮楼”,妙锦不愿动脑筋,偷工取巧。 真是个懒虫,有炖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 朱棣是微服出宫,就连锦衣卫穿的都是便服,所乘海船虽然是有着最强武器装备的战船,但是外观与普通商船无异。 他是为妙锦而来,担心妙锦丧命于狂风暴雨中,他是来救命的。 他一听说长山岛将要有暴风雨,来不及跟解缙等大臣细说,便急匆匆奔来。 这事儿也根本没办法跟人说清楚。 众所周知,皇贵妃正在梅园禁足,怎会突然现身于长山岛?他无法自圆其说。 干脆不作任何解释,快去快回。 到了长山岛,带上妙锦就走。 但是登上长山岛之后,他才猛然发现,妙锦根本不会跟他走。 无论如何,他不能长期滞留于长山岛。 他必须尽快赶回京师。 妙锦不走,便留下来吧,巡视了主岛上修到一半的扞海塘,朱棣渐渐放心下来。 当有炖劝他搬去城堡时,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狂风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等风势稍缓,他便启程回京。 主岛这边虽然不够舒适,但是绝对能住。 他在沙场征战多年,没那么娇气,不至于这点儿苦都吃不了。 但是今天肯定走不了,夜间航行,万一狂风乍起,极易触礁出事。 因此,有炖坚持请今上到月亮岛视察。 朱棣一听这个名字就算,他知道肯定是妙锦起的。 也罢,去看看也好,不能总是躲着。 他以为,妙锦在月亮岛等他。 但是,实际上,妙锦正在蒙头睡大觉。 她从未想过去见朱棣。 对于一个蓄意抛弃自己的人,她没兴趣见面。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冷得下心肠,但实际上她做到了。 她不想见朱棣。 见了面也无话可说,没话找话更尴尬。 从此,她是有炖的内宅女子,哪怕是被封了诰命,逢节假日进宫,也是拜见皇后,和今上的生活没什么交集。 暴风雨侵袭对月亮岛城堡的影响,跟普通的风雨差不多,城堡内甚至没多少积水。 各项防范措施齐备,有炖对各处的安排都很稳妥,朱棣越看越满意,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虽然钱花得多了些,但是花得值。 有这样一处避风港,海上舰队的战斗力便能得到有效保证,有助于海岸线上筑起一道坚固的防御。 走进休息室,却没见到妙锦的身影,朱棣脸上的神情难掩失落之色。 有炖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全当没看见。 他和妙锦只能对今上尽臣子本分。 今上若是至今仍对妙锦念念不舍,那无疑是想多了。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得按着自己的选择走下去,义无反顾。 对朱棣,对有炖,对妙锦,均是如此。 不能反复。 除非今上开口提妙锦,否则有炖不会让妙锦过来。 妙锦已经是他的女人,见谁不见谁由他决定。 女卫按照今上的口味精心烹调了御膳。 朱棣放在嘴里一尝,极像是妙锦的手艺,内心不由得一动,笑着对有炖说,“这味道,很熟悉,……” 有炖不等今上说完,便笑着把话接过去,“这道菜是夏心做的,她近来厨艺精进不少,四伯喜欢的话,不如再让她做些夜宵备着?” 朱棣明白有炖的心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有炖见今上没有拒绝,立即派人吩咐下去。 夏心的厨艺都是妙锦所教,自然对朱棣的口味拿捏得极准。 一餐饭结束,朱棣的肠胃无比熨帖。 虽然心情难免低落,但身体的疲惫也扫去了大半。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知道皇贵妃就住在城堡内,他秘密吩咐禁卫挨着查询每栋围楼,势必要帮今上把皇贵妃找出来。 守在各围楼入口的将士虽然名义上也是长山岛三卫的人,但都是有炖的亲信,对锦衣卫的询问全都装傻,答非所问,没有获得半点儿有价值的信息。 第202章 欢情与托付 今上想见妙锦,或许一时难以忘情,或许是想悔棋。 跟在今上身边多年,纪纲对此洞若观火。 心腹的价值在于,不等主上开口,便主动安排妥一切。 主子心之所向,他全都想尽办法满足。 今上对妙锦的情意,纪纲最清楚不过了。 派出去的手下查问了半天,一无所获,他只有亲自出马了。 他决定跟世子爷谈谈,跟他晓以利害,别执迷不悟,惹祸上身。 跟纪纲一样心急如焚的,还有太监王彦。 王彦原名狗儿,曾在靖难之役中舍命救护朱棣,在今上心中的份量比纪纲要重多了。 朝廷大臣,无论文臣还是武将,见了王彦无不笑脸相迎。 这次跟着皇上出京的内侍,只有王彦和另外一名小宦官,二人轮流在御前侍候。 有炖清楚纪纲一心为主分忧。 他不想听纪纲说那些废话。 本世子如何为人处事,还用不着他来指手画脚。 有炖不想让今上还对妙锦心存幻想,于是去找妙锦商议对策。 在城堡里七拐八绕,甩掉了全部跟踪的锦衣卫,有炖一上楼,就闻见了肉香,循着味而来,发现妙锦正在炖排骨。 城堡里挖了地窖,里面的冰块堆积成山,妙锦爱吃的猪肉、牛肉、鸡肉、鸭肉等肉食全都存储到里面。 有炖为了妙锦的吃饭问题,可谓是花尽了心思,冰块专程从王家庙王家大宅运来,各种肉类则采购于王家庙草市。 “需不需要帮忙?”有炖走过去问道,他的厨艺也相当了得。 “不用,很快就好了”,妙锦把手洗干净,往外走,“这里交给秋心吧”。 有炖跟在后面,感觉妙锦有话要跟他说,这是妙锦第一次为他下厨。 妙锦先去浴室泡澡,有炖手持书卷等在外面,就像一对寻常夫妻,相濡以沫,默契十足。 沐浴后穿着宽松的衣袍出来,妙锦坐到有炖身边,把能包裹整个身子的布巾放到有炖手里,让他帮忙擦干头发。 缕缕清淡的花香扑鼻而来,看着后颈露出嫩白如玉的肌肤,有炖有些意乱情迷,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妙锦这是在赤裸裸地诱惑。 有炖胡乱地擦着头发,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她察觉到他的想法,将身子靠过去,斜倚在他怀里。 他呼吸急促,手紧贴着她的身缓缓移动。 她的身子像是过电了一样,又酥又麻,情不自禁地回应着,急急地寻找他的唇。 心火愈烧愈旺之际,敲门声响起,是秋心,饭菜已摆好,请妙锦和有炖过去吃饭。 身体里难以言说的奇异感觉,化成浓烈的渴求,她捉住他的唇,贪婪地啄吻。 他热烈地回应着,搂着他柔软的腰身,感受着那里的纤细与弹力,与她难舍难分。 秋心带着女卫在外面等,他和她不能耽搁得太久,只得强忍心头的欲念,过去吃饭。 饭后,有炖去冲洗了身子,让妙锦帮他换药。 妙锦仔细检查着伤口,有些化脓,但不严重,她嗔怪地轻瞥了他一眼,情意绵绵地说道,“一点儿都不小心”。 药粉有消炎的作用,妙锦加大了药量。 有炖轻笑着,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包扎好伤口后,她满含期望地看着他,“今晚不出去了吧?” “哪儿都不去了”,有炖目光缠绵地望向她,“专门陪你”。 妙锦去浴室冲了冲吃饭时出的薄汗,洗漱干净,确认口气清新自然后,换上他喜欢的那身襦裙,款款而出。 出浴的仙子亭亭玉立,含情的艳眸中,盛着一汪秋水,妖娆魅惑,香气幽幽,扑鼻而来。 美艳到极致,他简直看呆了,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红唇轻启,“有炖”。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大力抚摸着她的身,亲了亲她的耳垂,“委屈了你”。 她含羞喃喃道,“我喜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日思夜想的就是和你一起,今天你不许再逃走,任何借口都不成,休想丢下我”。 把他推坐在软榻上,她炽热的唇落下来。 身子紧挨着,感受到他身体的阳刚,她羞得满面绯红,却迫不及待地贴得更紧。 他的手像是魔法棒,撩拨着她身子里最深处的渴望。 越演愈烈,像是要燃烧起来。 兵临城下,他犹豫不前,担心害了她。 她哪里肯放走他,她强势地一往无前地把自己献给了他。 心幸福得颤栗起来。 这一刻她盼了好久。 他抱着她的身子,看着她脸上迷醉的表情,内心幸福到了极点。 他清楚地意识到,她是爱他的,深爱着。 她摸着他身上的伤口,柔情似水地说道,“答应我两件事,好不好?” “第一件事,娶我,第二件事,帮你自己或者小胖子争夺皇位”,她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有人强行带我走,我会誓死不从,……你帮我把小胖子养大”。 “好,我肯定会娶你,你就是我的妻,至于皇位,只要你想要,那就抢过来”,他摩挲着她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和我在一起,你不需要委曲求全地去应付任何人。” 她知道纪纲和王彦的行事逻辑。 只要今上稍有心动,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将妙锦带到今上面前。 至于妙锦是否愿意,那不是他们要关心。 他们只在乎今上的心愿是否达成。 只要为今上不喜,那便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会不顾一切地除掉。 她不会跟今上回京师,如果要回的,她只跟有炖回去。 今上如果强人所难,那么她将以死明志。 以今上的英明,不会不知道朱高煦暗中的动作,如果有炖没打赢朱高煦,或者战败被俘,或者逃到长山岛,就算她哭着乞求回京师,今上也未必会答应。 只是因为,朱高煦不堪一击,今上才由四皇子而想起了妙锦。 三位成年的皇子,只要有一个达到今上的标准,那么妙锦和四皇子就会沦为弃子。 妙锦不想把自己和小胖子的命运交托到别人的手里。 她现在只信任有炖。 她要和有炖一起,去争抢一番。 第203章 送别 天刚蒙蒙亮,有炖便起床,拿着一张食谱交给专门负责今上膳食的夏心,让夏心按食谱准备早餐。 没见到妙锦,朱棣的内心孤单而失落。 王彦干着急却没有办法, 纪纲早在心里将有炖的十八辈祖宗全都问候了一遍。 头一次办差这么窝囊,徐妙锦本就是今上的皇贵妃,她有什么资格躲着不见。 要不是朱有炖护着,纪纲早就把徐妙锦请到今上面前了。 城堡这么屁大的地方,比王府大不了多少,还能拦得住锦衣卫的脚步? 只要今上高兴,他也顾不上与妙锦往日一起共事的情分了. 有炖先去主岛巡视了一圈,随即赶回来向今上问安。 朱棣正在吃晚饭,招呼有炖坐下一起吃。 有炖也不客气,让女卫给盛了一碗八宝粥。 “妙锦被雨淋病了,不敢过来问安,怕过了病气给四伯”,有炖吃了一个鱼肉包,又说道,“早饭是按着妙锦给的食谱做的” 整这样一套说辞出来,总还算顾及他的面子,朱棣点点头道,“生病了就好好休息”。 朱棣没察觉到有炖在骗他 鱼肉馅包子,的确很有创意,符合妙锦机灵古怪的风格。 妙锦在美食上时有创新,朱棣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有炖所提的那份食谱,妙锦压根毫不知情,全是有炖自导自演的。 “今天风势转缓,吃了早饭,就坐船回京师,纪纲去安排了”,朱棣用手帕擦干净嘴,“你和妙锦把岛上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也别再耽搁,当娘的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孩子,孩子见不着亲娘,也会上火”。 不论妙锦对有炖感情多深,他和今上之间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这是铁打的事实。 朱棣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有炖,提醒他注意分寸,徐妙锦是四皇子的亲娘,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就算有炖耍再多花样,即使纪纲和王彦都拿他没办法,但四皇子会永远隔在他和妙锦之间,无法逾越。 提到孩子,有炖的心一阵绞痛。 就算有再多欢爱,他和妙锦都不会有孩子。 这当然是今上的杰作。 两个多前,在龙湾码头,今上御赐的那杯送行酒里下了药。 使有炖再也不能生育。 今上对有炖和妙锦容忍的底限就是,不能有孩子。 今上的用意,有炖明白,就是要把他紧紧绑在四皇子这条战车上,倾尽全力。 为了引诱他上钩,还抛出妙锦这样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诱饵。 今上之所以这么做,归根结底。还是认为太子和朱高煦都难以担当重任。 饭后,有炖护送朱棣坐船回主岛。 王彦对有炖全程黑脸,摆明了要划清界限。 纪纲看见有炖则视而不见,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御前侍候的人,没一个是好惹的。 朱有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今上来时的坐船毁损严重,来不及修缮,有炖挑选了 一条装备最完善的万石海船,随今上另外五艘海船全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有的甚至要直接报废,有炖以五条千石战船代替,上面刀枪剑戟、弓弩和箭矢等兵器全都装备齐全。 虽然在妙锦一事上,朱棣不太高兴。 但是见有炖如此尽心准备返程事宜,心也渐渐软了下来。 年轻气盛,看重男女之情,当初正是因为看重有炖这个缺点,觉得能拿捏得住,才放心设套。 如果他不看重妙锦,怎能确保他对四皇子上心? 他如果无欲无求,还真不敢放心用他。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能如此了,朱棣在心中轻叹道。 他和妙锦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以后,终将形同陌路。 说到底,还是他亏欠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出来相见? 朱棣临登船前,忽然想起一事,侧过身对有炖轻声说道,“四皇子一直在梅园,他肯定是要和娘亲在一起的,朕政务繁忙,平时没时间过去,以后梅园的守卫全交给你来负责”,朱棣看向茫茫海水,又突兀地加了一句,“可以都换成你的人,你提前布置人手到位,别出现空档就行”,朱棣郑重地看着有炖的眼睛,“四皇子的安全,四伯就全托付给你了”。 有炖感恩图报地连忙点头。 朱棣正要转身登船,忽见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 是妙锦。 她来送他。 虽然她心里怪他,但她还是把他看得很重。 够了,这已足够。 有这份情意在,只要高爔才能达标,他会全力支持他登上储君之位,让妙锦日后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朱棣回头看了一瞬,然后义无反顾地转头登船,令锦衣卫立即开船。 不需要和妙锦话别,不久后,他和妙锦能在京师相见。 这是他深爱了多年的女子。 怎能轻易舍得下? 在内心深处,他一直爱着,从未变过。 世间有百媚千红,只有她能令他心动。 看着朱棣的坐船扬帆远行,妙锦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过脸庞。 昨天夜里,她彻底断绝了自己和朱棣重修旧好的可能。 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该做选择的时候绝不会犹豫。 但她还是为往事流下了泪水。 曾经,他们是那样的相爱。 往事如风,一去不复返了。 如果有可能,她真希望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即使重来一万遍,朱棣依旧不会改变他的选择。 她很庆幸遇到了有炖。 否则,她的生活将彻底翻船。 一段过往的感情,如果只剩下送行,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有炖知道,妙锦完全是遵循着内心的意愿跑过来的。 他不怪她。 来送行,不意味着死灰复燃。 只是往日余下的牵绊而已。 呆呆站立在风雨中的妙锦,看上去是那么柔弱无助,让人心疼。 他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 “结束了,都过去了”,妙锦在他结实的胸膛前轻声喃喃道。 “是啊,暴风雨总会结束”,有炖搂得更紧些。 从此,他将和她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前行,携手共进,迎接未来的风风雨雨。 太阳出来了,照耀得海面上粼粼波光,熠熠生辉。 第204章 月亮岛的财源 随后两天,暴风雨势头逐渐减弱,妙锦的伤感情绪也逐渐减退。 她在有炖面前无遮无掩地自在生活。 这是她想要的状态。 她恣意徜徉在热恋的幸福中。 她被有炖宠成了傻白甜。 那种把自己完全放心地交托于另一人的感觉。 绝对的信任。 有炖不忍心打破妙锦的幸福。 两个人的生活不是彼此相爱、心心相印就万事大吉了,还能面对各种各样的现实。 他们接下来将要面对生活的各种挑战,甚至刁难。 生活从不按常理出牌,各种突发状况让人应接不暇。 回京师后,如何确保梅园的安全,是急需解决的最大难题。 听雨轩已经封了,再者说妙锦肯定也不愿意再住到里面去。四皇子住在植物园。 植物园有两人排房子,私密性远不如听雨轩,小孩子住没有问题,增加些守卫能保证安全即可,但是有炖和妙锦住在那儿就太不方便了, 梅园是皇家园林,没有今上许可,在里面大兴土木是不可能的。 他和妙锦只能各自克制些,尽量不亲热。 毕竟是在今上眼皮子底下生活,一切应以不惹怒今上为主。 今上对妙锦余情未了,只要他对妙锦有着想法,自然有人上赶着帮他达成心愿。 遭殃的只能是妙锦。 各色人等的邪恶念头都会明目张胆地袭来 遇到的几乎全是恶意。 人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得久了,会悲催到怀疑人生。 解决困境的办法是不择手段地证明太子和朱高煦一无是处,让今上对他三个已成年的儿子彻底失望,令人不敢小瞧四皇子。 而有炖也会全力以赴以四皇子名义积攒经济实力和兵力。 他和妙锦的赚钱能力是四皇子实力的根基所在。 来而不往非礼。 当然,有炖还有别的招数对付恶意。 层出不穷的招数,直至将恶意压制得不敢抬头。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只要是恶意,就是有炖的打击对象。 他会综合运用各种手段来达到目的。 他对各项手段选择的标准,仅在于有效、快速。 他从不为礼法道德所困。 有炖身上的狠戾与悲悯同时并存。 他能面对任何险恶的环境,具体规划还需要跟妙锦沟通。 妙锦收养了两只受伤的小海鸥放在笼子里。 有炖陪着她给小海鸥喂食。 为了让小海鸥放下戒备,他跟她大气不敢出。 他小心翼翼地给小海鸥检查伤口,轻柔地敷药、包扎。 她一时间看得痴了,不禁出声问道,“你对小胖子也会这样好吧?” “那是当然”,有炖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 “你呵护他长大,他应该永远以你为尊,只要小胖子平安、健康,皇位不重要”,妙锦搂着他的腰,仰起头看向他,“皇孙师的事情过去了,你专门教导小胖子吧,他以后若是胆敢对你不敬,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敢对师父不敬,天下人悠悠众口也不会饶恕他”。 历史上有太多类似的教训。 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进行挑拨。 她旗帜鲜明地表态不会支持儿子跟有炖争夺皇位,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以这种蹩脚的理由离间 她的情意他全都懂。 “我既不会跟四皇子争夺皇位,也不会让任何人有能力伤害我们,自保是本能,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走得长远”,他看着欢快进食的小海鸥悠然道,“比如这座城堡,是十年前动工兴建的,里面机关重重,能藏一万精锐之师,阻挡十万来犯之敌”。 “十年前?”妙锦诧异道,“先帝在位时开始兴建的?” 有炖笑了笑,说道,“没错,皇祖父把长山岛群岛赐给了我”。 “为什么?”妙锦不理解,比如月亮岛,自然环境恶劣,农作物无法生长,就算有渔民或海盗到了岛上,也很难长期生存下去。 “我想训练精锐水师,也想在岛上发展工场手工业,用水师保证安全,用手工业的收入负担支出”,有炖解释道,“皇祖父去世后,这里的工程便难以为继,直到四伯登基,才重新开工”。 “一共花了多少钱?”妙锦不想提朱棣。 “前前后后大约五百万两”,有炖苦笑了一下,“至今还没见到收益”。 “当初建六层高的围楼是为了建手工工场?”妙锦问道。 有炖点点头,说道,”之所以把王家庙的工匠迁到这里,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捏着妙锦的手,“万事开头难,我们需要好好筹划一番”。 “先把棉纺织工场搬过来,购置最先进的纺织机械,再招聘些女工,只要效率提高上去,单位成本降低,我们就有利可图”,妙锦思忖道,“不能依赖朝廷的银子维持这里的开支,不能成为负担,得变成摇钱树,否则早晚招致非议”。 “棉纺织这些工场手工业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依赖女工的劳动投入,可是我们去哪儿找这么多女工?这里只有一座城堡,各项配套生活设施全缺乏,没多少人愿意来这儿做工”,有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在这里设立一个创新实验基地,专门做技术研发,然后把新技术卖给手工工场牟利,并负责培训和技术指导服务,这样一来,只需要聚集大量工匠,就能对各行业的手工业进行影响和控制,也可以利用这些技术在别的地方开办手工工场,连锁经营,批量复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肯定能吸引一大批工匠前来”。 妙锦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只是觉得大体思路很有道理,忍不住连连点头。 “对于每个行业而言,只要把掌握最尖端技术的工匠请来,就能保持竞争优势,月亮岛也不用因为供养太多人口而导致资源压力”,有炖又说道。 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思路。 妙锦以前没想到这一点,和工匠的沟通没能有重点地进行,不过,她让女卫做了完整的记录。 有炖翻阅了一遍后,说道,“工匠的履历资料还需要进一步分类整理,按行业分类,并归相关联的上下游技术综合到里面,把整个产业链条的相关技术,集中放到一个围楼进行试验,以节约时间和成本。” 第205章 月亮岛的财源2 暴风雨的肆虐结束,上天收敛了他的坏脾气,露出和煦可亲的笑脸,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妙锦每天跟着有炖在岛上四处闲逛。 远远地看见海面上行驶来船队的影子,妙锦心中大为惊骇,紧紧拽住有炖的胳膊,问道,“不会是海盗吧?” 有炖手搭凉棚,向远处望了望,笑着说,“是我们的船,银子回来了”。 “银子?什么银子?”妙锦不解的问道。 有炖没有回答,拉起她的手直奔岸边走去。 船靠岸后,妙锦才看清楚,原来是景瑞和燕旭恒。 五千石海船的主桅上,一面旗帜迎风飘扬,猎猎作响,上书“如意布庄”四个鎏金大字。 两千多个木箱子被陆续搬上岸,上面贴着如意布庄的封条。 如意布庄是今上的私产,是目前所有皇庄店铺中规模最大、工艺最先进、最赚钱的棉纺织手工工场,江湖地位不容小觑,由妙锦最得力的助手熊宁杉全权掌管。 “这里面是棉布还是待组装的纺织机械?”妙锦看着密封的箱子好奇地问道。 “猜猜看”,有炖神秘一笑。 “应该是纺织机械,不过,怎么会这么多?”妙锦倍感不解。 有炖笑而不语,指挥着船工将木箱搬到二百石海船上,分批运往月亮岛。 妙锦跟着有炖上船跟在后面去月亮岛。 妙锦所住的围楼位于最里层,一楼全是仓库,里面储存着粮食、金银等重要物资。 运来的两千多个木箱子全都搬到了这里。 待搬运工全都退下,有炖令女卫紧闭围楼大门,让秋心带着女卫把所有箱子依次打开。 妙锦瞬间惊呆,是银子,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绝大部分是官锭,也有银锞子,还有几箱黄金,另有十余箱其他宝物,全是贵重物品。 “哪儿来这么多银子?!”妙锦惊呼道。 “王家庙的”,有炖笑着回答。 “王家庙那些钱不是早已运回来了?”妙锦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上次压根儿没运”,有炖淡然回答。 “朱高煦上次聚集了三千海盗来抢银子,当时咱们的船上竟然一两银子都没有?!”妙锦难以置信地惊叹连连。 有炖笑了笑,“兵不厌诈,朱高煦即使打赢了咱们,也休想找到银子”。 “真是妙计”妙锦忍不住赞叹道。 只要让朱高煦空手而归,哪怕是败了,也仍有退路。 朱高煦跟有炖斗,还是太嫩了点儿。 金银盘点过数后,重新封装入库,锁上银库大门,有炖把钥匙交到妙锦手里,郑重其事地说道,“以后花银子从你这里取”。 这种被心上人信任、被交托心腹重任的感觉,让妙锦幸福得要晕了。 月亮内有一座湖泊,为了省事儿,称为月亮湖,是月亮岛的唯一水源,月亮湖旁边有处凉亭,被称为月亮亭。 有炖带着晕乎乎的妙锦去月亮亭乘凉。 “月亮湖全都是雨水蓄积而成吗?”妙锦问道。 “除了雨水,可能还有地下水”,有炖答道。 “岛上有地下水?”妙锦惊讶地问。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有炖笑着回答。 “二百多万两银子能用多久?”妙锦问道。 主岛上的建筑除了两排营房已经完工,几处围楼只是打了个地基,扞海塘也只修了一半,以后的各项开支在一定时间内还会持续增。 但是钱从哪儿来呢? 月亮岛能生财,不过各项事宜尚未展开,还可以派人下海捕鱼。 如果没有进项,就算养活岛上现有七八千人口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更进一步的拓殖发展。 “李景隆存入钱庄的六十万两银子还剩三分之一,照这个钱钱速度,二百万两顶多坚持两年”,有炖思忖道。“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打劫呢?”妙锦调侃道。 “光靠打劫可不成,一来朱高煦肯定会跳出来反对,二则太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再者户部也会紧盯着,归根结底还得咱们自己挣钱”,有炖不经意地笑了。 不过,有炖随后又补充道,“江南豪绅中,盐商的财富实力可是数一数二的”。 妙锦眼前一亮,“要不从盐商下手?” 她对打劫之事格外上心。 妙锦苦苦思索着,突然灵机一动,找到一条生财之道,“不如在主岛上那边用海水晾晒私盐?” 有炖提示道,“盐茶为朝廷专营,户部每年盐税收入二百万两,朝廷一向严禁私盐,打击起来毫不手软,咱们私自晒盐不是撞枪口上?” 妙锦狡黠一笑道,“咱们晒制的海盐又不贩卖出去,只是用来制作腌鱼、腌菜、做各种酱”。 “打上来的鱼晒干腌制,拿到店铺里去卖,还可以定期打折促销,只要物美价廉,不愁卖不出去,这倒是一条思路,不过,还需要跟四伯提前通个气,夏原吉可不是好糊弄的”,有炖道。 “郑和带着货物下西洋,也能赚些钱回来”,妙锦又道。 有炖听后摇头苦笑,“这笔钱今上也在盯着,咱们用不上,能按市场价给咱们结算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合着咱们忙活半天,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妙锦闷闷不乐道。 “要不然今上怎会对我们这样宽宏大量?他如果直接开口要带你走,我怎么拦得住?”有炖说道,“你之所以能留下,是因为他不想追究罢了,他要留着咱俩给他挣钱,以成就他的千秋功业”,有炖叹了口气,“修大典,修运河,迁都哪样不需要花大把的银子?夏原吉整天跟他哭穷,他只能另外想办法。” “要修运河吗?”妙锦问道 “不修运河,那么多物资如何运到北平?如何迁都?”有炖反问道。 “为什么不走海运?”妙锦觉得海运更合算。 “走海运如何保证沿途安全?万一货物中途毁损算谁的责任?如果遇到海盗袭击,派出多少水师护卫?谁来统领这支水师?供养海洋舰队的钱从哪儿来?这些都是问题”,有炖喝了口水道,“海船的造价比河船可高多了,而且海上风高浪急,遇上风雨季,翻船沉没的可能性非常大”。 “到处都是钱的问题”,妙锦感叹道,“想不到当了皇上也那么缺钱”。 “皇上不缺钱的话,你只能终身困在皇宫,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有炖道。 第206章 私藏了多少兵力 天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随风飞入亭内,落在脸上,倍觉凉爽。 妙锦伸手去接雨丝。 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恣意笑着。 “今上给小胖子一共配备了六卫兵力,现在只派来长山岛三卫,其余三卫呢?什么时候给?”妙锦忽然想起此事,问道,“如果暂时不给的话,咱们是否可以吃空饷?” 真是掉钱眼里去了,这都能想得出来,有炖看向她的眼睛,说道,“另外三卫兵力,今上让我补充,粮饷由朝廷负担。” “今上想弄清你到底私藏了多少兵力,想全都收归己用”,妙锦目光如炬。 有炖闻言笑道,“没错,总得找个名目,把我那些兵力全都安排在公开的位置上”,他摩挲着水杯边缘,笑着说,“今上临走前,特许我把梅园的侍卫全都换成自己的兵力”。 “哦?你打算让谁去?”妙锦没感到意外。 有炖的才学、能力、还有摸不清数目的私兵,全都让今上寝食难安,又不能公然撕破,只能采取些柔和的手段,徐徐图之。 也许,抛弃妙锦,是今上逼迫有炖亮出私兵的最重要一环。 引蛇出洞,才能一网打尽。 藏在暗处的敌人,不知何时会跳出来,祸害一番,确实让人心中不安。 在今上心里,江山稳固、千秋功业比妙锦一厢情愿的爱情重要多了。 妙锦陡然清醒。 她从没想过,今上是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 “自然是让旭恒去,明年郑和下西洋,我打算向今上推荐旭恒,郑和开辟的这条海外贸易渠道,咱们得想办法控制在自己手里,光国内市场的需求,迟早会达到一个饱和状态,未雨绸缪,得提前开辟海外市场”,有炖说道。 “今上能让咱们掺和进去?”妙锦不太抱希望。 “郑和此行的目的不仅在于生意,还在于宣扬大明威德,并且暗中寻找建文帝下落”,有炖轻敲着桌面说道,“咱们只是为了打开销售渠道,卖货赚钱。” “建文帝能跑那么远?”妙锦也很想知道建文帝藏身于何处。 “即使现在没跑到那边,以后跑过去了也没用,因为收留他就是跟大明作对”,有炖答道。 “今上是想让他无处可去,如丧家之犬”,妙锦轻声道。 “咱们还是多想想盐枭的事儿吧,看从何处下手比较稳妥”,有炖笑道。 那些盐商积累下巨额家财,不知低调收敛,今上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正好可以顺势而为。 他们如果不偷着贩卖私盐,也没办法积累下堆积成山的财富,一查一个准。 “万一今上不让你查收,咱们一点儿油水没摸不到,想半天也没用”,妙锦提不起兴致。 “办这些事,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至于钱财嘛,今上多多少少会给咱们一些,对咱们最重要的不是那些现钱,而是盐商的营销渠道”,有炖道。 “你真打算贩卖私盐?”妙锦问道。 “不是私盐,是官盐,咱们手中还没有这桩生意,这算是一个开端”,有炖答道。 “官盐即使不像私盐那般暴利,也不至于赔钱,是个有利可图的买卖”,妙锦思索着说道,停顿了片刻,她纳闷地问道,“你怎么说你是最合适的人?” 有炖沉默了片刻,抬头回答道,“因为我是缉事厂的头儿”。 “缉事厂?”妙锦蹙眉问道。 “是大内刚成立的机构,景瑞和我都是缉事厂的人,目前还没有公开,只是以今上暗卫的身份活动”,有炖眸色幽深,看向远方,“缉事厂定员三千,目前只有一千,还需要招人”。 “每逢水灾、旱灾发生,都会有流民产生,从流民里挑选青壮,准许他们带着家人在长山岛落户,分给田地或者让他们到手工工场做工,身体壮实的作为后备兵力,加以训练补充到暗卫中,别把你隐藏的兵力全都带出来”,妙锦道,“只要今上猜不透你手中的兵力,咱们就是安全的,虚虚实实”。 “我正有此意,兵力全都亮出来,反而容易陷入滞形,处于被动”,有炖感动地点点头,“让长山岛三卫也把家人带过来,在长山岛扎根定居,有了自己的土地,父母妻儿都在一起,心便能安定下来”。 “旭恒他们几时去京师?”妙锦又问道。 “已经在动了,他们暂且没有侍卫的身份,只能暂时先去周王府,等咱们回京师后,再把他们调到梅园”,有炖答道。 “咱们走后,月亮岛银库的钥匙交给谁”,妙锦担心这些资金的安全。 “给郑时初,回京师后,我跟今上奏请,封郑时初为吴王府长史,负责王府的一应事宜”,有炖回答。 “此人可信吗?”妙锦问道。 “可信,是我的人”,有炖语气坚定。 一想到回京师,妙锦就感觉心情沉重。 “棉纺织机械几时运来?”妙锦问道,眼神无比疲惫。 “已经在路上了”,有炖站起身,温柔地对她说道,“回屋休息吧,你太累了,不用想那么多,一切有我,总之,一切安排妥了,咱们再动身”。 妙锦搂了下他的腰,柔顺地点点头,的确是很累,一想起对朱棣用心机,她的心就累透了。 她躺到床上根本睡不着,脑子里跟过闪电似地闪过无数问题,唯恐哪方面考虑不周,满盘皆输,累及小胖子的安危。 不久以前,她曾是最佛系的人。 那时的她,没有任何野心,只想和朱棣一生一世一双人。 有炖看出她的痛苦,轻声问道,“给你弹首曲子吧?” “好,我爱听”,她充满渴求的回答。 论及弹琴的技艺,有炖甚至不输于他的师父朱权。 只不过朱权更专一,有炖让他拖累得每天忙得跟陀螺一般。 如果不是为了她,他原不必如此辛苦,劳心劳力。 处处都需要花钱,财源又尚未打开,他终日眉头紧锁,她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间。 她觉得自己像是要大病一场,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不由自主地陷入莫名的愁绪和压力之中,久久难以自拔。 她对生活所求不多。 只想带着孩子安安稳稳过这一生。 大富大贵,她不敢奢求。 第207章 财源在于效率 长山岛主岛的四周是岩石,中部是海拔在10米以下的海积平原,原本稀稀疏疏种植着些农作物,这次狂风来袭,几乎损失殆尽。 岛上有一处天然淡水湖,被取名为长山湖,是主岛唯一的淡水水源,人类饮水和灌溉用水全来自于此。 湖水清澈,泛着粼粼波光,远远望去,像是镶嵌于天地间的巨大翡翠,美丽而壮观。 妙锦和有炖,悠然漫步于湖边,暂时忘却心中烦恼。 “这里能种小麦吧?”妙锦问道。 “应该能,还没种过,不知道产量如何?”,有炖答道。 “可以用鸟粪施肥,还能在岛上养猪、养鸡、养鸭,用它们的粪便沤肥,还可以养鱼,用鱼粪当肥料,另外还有一个法子……”妙锦正在组织词汇。 “什么法子?”有炖饶有兴趣地问道,他想不到妙锦会关心这些。 “洪水退去后,带来的那些鱼虾和他们的粪便能使田地变得肥沃,可以想办法使用”,妙锦道。 “只要认真用心,肯定能想到很多办法,在这里建立一个生态循环系统”,有炖满怀憧憬地说道。 “你看,那是什么?”有炖说着朝岸上一个黑乎乎的石头走过去,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高声喊道,“是煤,这里有煤”,有炖的双眸闪闪发亮,仿佛找到了生活新的希望。 “真的?”妙锦被惊呆了。 煤的存在,意味着很多可能性,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有炖哈哈大笑着,把妙锦搂入怀里,“这里果然是咱们的风水宝地”。 “如果有铁的话,就更好了”,妙锦贪心不足地说道。 “如果煤、铁都有,那真是上天的恩赐”,有炖亲吻着妙锦的手指。 妙锦心中的愁云一扫而空。 发愁有什么用?又不能解决问题。 孜孜以求,坚持不懈地寻找办法就是了。 “在岛上种植农作物,得好好规划一番,没必要追求种类齐全,最好能实现规模效应,既能提高产量、质量,也能降低成本”,有炖双眸明亮。 听到这里,妙锦颇感欣慰,有炖并没有因为与今上的暗中较量而没想把这里弄成小而全的样子。 在岛上多建仓库,钻研改进仓库存储技术,延长粮食保质期,并且在粮食收获季节大量购入粮食存储起来,总之,只要规划合理,长山岛就不必为粮食发愁。 有炖的心胸宽广,令妙锦心里无比踏实。 虽然他们眼下的立足之地是长山岛。 但是有炖立志改善的是天下苍生的民生状况。 他心怀天下,并未宥于一己私利。 妙锦喜欢这样的有炖。 心怀慈悲的有炖。 自从那晚冲破界限后,两人便每晚都宿在一起,颠鸾倒凤,如胶似漆。 他惊叹于她的美艳无双,她沉浸于他的柔情似水。 她惊讶于自己对他的迷恋和敏感。 那层出不穷的愉悦令她沉醉。 他说想穿纯棉内衣,以前的内衣都是丝绸的。 这样私密的事儿,她不想假手于人,于是亲自拿起针线,人生第一次开始做衣服。 一会儿见不到他,都无比想念,像花痴一般,令自己时常感觉羞愧。 她根本离不开他。 两天后,五十余套加纺织机械运到长山岛。 妙锦带着女卫指导工匠将构件组装到一起。 “眼下江南地区手工工场大多使用手摇三锭纺车或者脚踏五锭纺车,也有不少普通农家使用手摇单锭纺车,咱们管理的皇庄和店铺使用的是手摇八锭纺车,效率高出一大截”,妙锦介绍道。 “纱锭数量还可以再增加”,有炖观察了一遍纺车之后说道。 “那感情好,只要工匠研究出来,可以马上投入使用”,妙锦高兴地说道。 只要效率提高了,单位时间内生产出更多的产品,便意味着她和有炖将拥有更多的可支配资金。 而且,效率提高还意味着成本降低,这也会带来盈利的增加。 有炖带着妙锦走到外面,乘船去主岛。 在船上,妙锦猛然想起一件事,“去年皇庄和店铺交给内库大约六十五万两,今年要为郑和下西洋备货,肯定到不了这个数”。 有炖懂妙锦话里的意思,她是想把增产部分的利润截留下来,以一种包税的形式,向内库每年上交定额的款项。 他略一思考,说道:“这个要跟今上谈,他想做的事儿在那摆着,肯定不会推迟,还得把边境可能战争这些意外因素考虑进去,只要不耽误他的事儿,或多或少都问题不大,但是如果下西洋赚不到钱,今上肯定会想办法向咱们收取,现在只盼着郑和能多挣些钱”。 “桑园的产量能提高到多少?”妙锦突然问道,她得把每处大额财源都考虑进去。 “这个得问童先生”,有炖笑道,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可以挖掘的潜力有很多”。 “可以把岛屿的治理经验复制到更多的岛屿”,妙锦眨眨眼道,“把造船、修船的业务向民间开放,将商户吸引到船厂下单。” 有炖点点头,“海洋捕捞和晒盐这块儿也得尽快做起来,把岛上的产品源源不断输送出去,这样银子才能进来”。 温暖的海风懒洋洋地吹过脸颊,令人陶醉其中。 微微的咸味弥漫在空气中。 妙锦畅快呼吸着,尽情享受着自由的味道。 有炖去忙碌建筑施工事宜。 妙锦在海边给两只小海鸥捡拾吃的东西。 海浪轻轻拍打着金色的沙滩,她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看到正慢慢蠕动的小蜗牛惊叫着躲开。 秋心跟在后面笑起来。 “我不是怕,我是担心踩到它们”,妙锦解释道。 可是越解释,她们笑得越欢。 真是一群很八卦的人。 宁静的海面,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像是披上了金色纱衣。 妙锦坐在海滩上,看着远处正在跟妈妈觅食的小海鸟,不由得想起了小胖子。 离开京师三个多月了,小胖子会不会不认识妈妈了? 妙锦不知不觉泪眼朦胧,正巧被有炖撞见。 “想孩子了吧?”他温和地笑道。 妙锦点点头。 “快了,过几天,咱们回京师”,他的笑脸像海水一样温柔,她感觉快要化在里面了。 第208章 逆天改命1 有炖心头沉重,有些话题他一直在回避,可是临近返回京师,不能一直避而不谈。 历史上后来发生的事儿,他是知道一些的,妙锦拒绝了今上的册后诏书,而四皇子朱高爔的命运则是幼年夭折。 今上长大成人的孩子共有八个,三位皇子和五位公主,除了常宁公主,其余皆是徐皇后所出。 而有炖自己当然只是一位藩王世子。 要想护着朱高爔安全地长大,必须逆天改命。 他们这次回京师,实则危险重重,妙锦必须收起所有的天真,认真防范所有的恶意,甚至暗害。 一旦卷入皇位之争,必然要面对许多血腥与残酷之事。 对于即将到来的凶险,妙锦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不能对任何人心存幻想。 有顿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晚饭后,妙锦早早地回了房间,她想收拾一下给小胖子买的各种玩具和小衣服。 一想到能马上见到儿子,她的心简直欢呼雀跃起来。 有炖陪在他身边。 她很意外,他从未从此清闲。 正常情况下,他每天都回来得很晚。 “你有心事”,妙锦把手指轻按在他紧锁的眉心上,“如果你不想留在京师,我们陪小胖子一段时间再出来,去各地皇庄转转,或者去扬州,那里有很多盐商,要不干脆回长山岛,等小胖子长大些、长山岛也初具规模的时候,咱们把小胖子带到长山岛来,反正这里是小胖子的封地”,妙锦说着垂下眼眸,伤感而无奈地说,“其实,我也想待在京师,要是能带着小胖子出来就好了,可以永远不回京师”。 那是不可能的。 四皇子年幼,离开京师安全无法保证,今上和群臣都不会答应。 他闻言笑了笑,在妙锦身边坐下来,拿起一个面人放在手中把玩,过了许久,方才艰难的地开口,“朱高煦不会放过我们,他会想尽办法跟咱们斗”。 “我们在一起不用怕他”,妙锦的声音中毫无惧意。 “他有可能把主要矛头对准我们”,有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他有可能对四皇子下手”。 妙锦闻言脸色陡变,颤声道,“他敢?!” 少顷,她神色稍稍安定,语气无比坚定,“他若敢对小胖子下手,我绝不会放过他”。 “太子和赵王也可能对四皇子心存恶意,还有皇长孙”,有炖道。 以前,大家都认为四皇子离皇位很远,而妙锦又深受今上宠爱,所以人人争相拉拢,自然没有加害之意。 一旦摆出姿态卷入皇位之争,就会招来或明或暗的很多敌人。 所以,还是想办法低调,推出一个引得众人瞩目的焦点,暗中积蓄实力,使四皇子平安长大。 为了让朱高煦放松戒备,得营造出一种四皇子不受今上宠爱的假象。 同时,给朱高煦抛出一个诱饵,让他以为太子之位唾手可得,放开手脚,全力以赴,和太子争个你死我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们可能联起手来对付小胖子?”妙锦愁容满面。 “除非有别的事更急迫”,有炖思忖道。 “什么事更急迫?”妙锦焦急地问道,她可不希望四皇子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朱高煦认为能对太子取而代之呢?”有炖脸上浮现浅浅笑意。 “放出一些错误信息误导朱高煦?”妙锦思索着问道。 “也许不是错误信息”,有炖摇头道,目光看向空处,“有没有发现皇长孙和某人长得很像”。 “你也发现了?!”妙锦惊呼出声,“难道真的不是太子……” 要知道当初解缙等文臣劝说今上册立太子最重要的理由便是皇长孙。 朱高炽不善骑射,今上寄希望于皇长孙弥补其父的缺点。 如果皇长孙并非皇室子孙,而是个私生子、冒牌货,那么朱高炽的太子之位就被抽掉了逻辑上最重要的一环。 “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但是关乎皇位继承,储君的血统容不得丝毫瑕疵”,有炖笑道。 “那么,咱们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告诉朱高煦?”妙锦问道。 有炖伸伸懒腰,呵呵一笑道,“这个时候,朱高煦已经知道了,正在想办法如何引导今上发现”。 妙锦惊得目瞪口呆,继而对有炖佩服得五体投地。 原来,他早已提前布局好一切。 “小胖子的安全没问题吧?”妙锦最担心的还是儿子,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娃娃,对危险毫无识别和防备能力。 “于少庭带锦衣卫在梅园守着,朱高煦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有炖笑着说,“出了事无人担责,还会引得今上雷霆震怒,得不偿失,朱高煦不会这么做”,有炖喝了口茶水,“等咱们回去就不一样了,梅园一旦出事,最先逃不脱责任的就是你和我,就算是虚晃一枪,朱高煦也会乐意为之。总之,他会想尽办法低成本高频次骚扰咱们,失败了牵连不到他身上,成功了算是意外之喜,如果咱们折在他手里,今上只会认为咱们俩没用,绝不会派人调查真凶”。 妙锦轻扬眉毛,谁怕谁? “那咱们就露出一些破绽给他,等掌握了确凿证据,一起交给太子和太子妃,想必太子妃对朱高煦害人的证据会十分感兴趣”,妙锦笑眯眯道,“太子和他身边的文臣会掌握好拿出这些证据的时机”。 充分调动各种资源为我所用,妙锦确实深谙其妙。 有炖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当然,他们并非对手,而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他情不自禁地在她鲜艳的红唇上轻啄一下。 她搂上他的腰,以为要休息就寝了。 可是他的神情仍然沉重。 “朱高煦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咱们不能轻敌,而且,四皇子的三位哥哥、四个姐姐都是皇后所生,一旦察觉威胁,他们会齐心协力,调转枪头对准我们”,有炖说道。 “那我们装傻示弱韬光养晦?”妙锦问道。 “是要有心理准备”,有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还记得济南之战吗?” “济南之战?”妙锦不解地反问。 有炖点点头,不急于开口,等妙锦慢慢回忆当时的情形。 “要不是你及时提醒,今上当时在济南可能凶多吉少”,妙锦看向有炖说道,以确定自己的思考方向是否正确。 有炖“嗯”了一声,示意妙锦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知道铁铉是诈降?”妙锦问道。 “我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有炖看着妙锦的眼睛说道。 “什么事?”妙锦本能地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四皇子可能夭折”。 第209章 逆天改命2 妙锦手中的茶杯猛然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茶水浸湿了她的襦裙,几片茶叶粘在裙摆上,她神情呆滞。 有炖没理由骗她。 她相信有炖。 女卫闻声进来打扫,收拾干净后退出。 妙锦去浴室冲洗干净,换上身翠烟衫出来。 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这则消息过于炸裂,妙锦需要时间消化。 有炖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从此以后,一生一世,他都会陪着她,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中,妙锦出家为尼,终生未嫁,和有炖的人生并无交集。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有了变化。 是从妙锦嫁给四伯开始吗?有炖说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妙锦和她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先对妙锦动了心。 今上也不会设下这个局。 他是自食恶果。 但妙锦和四皇子是无辜的,不应受到牵连。 “原因呢?”妙锦无力地问道,“是谁害的?”她咬着牙厉声问道。 “不清楚”,有炖照实回答。 妙锦的理智渐渐回笼,她明白有炖之所以揭示这样残酷的事实,是为了对斗争的凶恶程度有心理准备。 容不得半丝迟疑,否则将会害了至亲。 “咱们共同努力,肯定能为四皇子筑起一道安全屏障”,有炖轻轻握住她莹白纤细的手指,把她拉到怀里,坚定地说道。 “放心吧,我受得住”,妙锦依偎在他胸前,“若是只有将储君之位抢过来,小胖子才能平平安安,我会争抢到底”,她伸手细细抚摸他微刺的胡子茬,忽而想到了些什么,仰头说道,“皇长孙只有五岁……” “皇长孙是太子保住储君之位最重要的砝码,无论朱高煦如何攻击,太子都不会轻易认输,今上也会保护皇长孙,不会让朱高煦牵着鼻子走”。有炖是皇长孙的师父,对皇长孙自然有意维护。 “朱高煦现在所有的心思都用于争夺太子之位,他越是这样,今上对他越失望”,妙锦紧贴着他的身子,“用太子吸引住朱高煦的火力,咱们才有时间和精力经营长山岛,所以咱们得支持太子和皇长孙”。 他的手在她柔软的腰间缓缓游动,心火难耐,对着微启的樱桃艳唇亲了下去。 “有我在,不用怕”,他轻咬着她的耳垂,轻声说道。 胡渣刺在娇嫩的脸颊上,让她的心间倍觉舒服。 有炖让她感到莫大的安全感。 面对潜在的危险,他总是能提前安排好一切,胸有成竹。 他的手伸入她的衣内往下探去。 体内的愉悦如潮水般涌来,向内心深处钻去,她忘情地搂紧他的脖子,任由他胡来。 他尽兴轻狂,揽着她睡去。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呼吸,内心无比踏实。 不管小胖子命中注定的结局是什么,她是小胖子的娘亲,她要拼尽全力护小胖子周全,哪怕是逆天改命。 返回京师的各项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虽然前途艰险,但只要有炖陪在身边,妙锦相信一定能克服千难万险。 启程这天,妙锦起得很早,所有行囊均打包完毕,并已搬上船。 行驶迅速,船尾浪花翻滚,活泼而生动,释放着澎湃的力量。 距离江水入海口数十米处,妙锦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有一处岛屿,面积比长山岛大许多,“你看,那儿有座岛”。 “那是东海瀛洲岛,皇祖父赐的名“,有炖回答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船只听令转向瀛洲岛行驶。 “岛上有居民吗?”妙锦问道。 “这是一座沙岛,大部分是浅滩,植被覆盖率低,也没有修建海塘堤坝,没办法抵御洪水、狂风巨浪和海超倒灌的摧残,导致土壤盐碱化严重,肥力差,附近百姓无人愿意过来开垦耕种,倒是会有一些渔民在这里歇脚或者定居,数量可能不超过一千人。” 沿着岛屿南侧行驶,芦苇、灌木等植被大风摧折惨烈,并未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 “岛上会不会有灾民?”妙锦关心地问道,她打算留下些粮食等抗灾物资。 有炖挥手下令让护卫上岛搜寻。 “今上有严令,所有官员发现灾情,必须立刻上报,否则革职流放,想必没有官员敢玩忽职守,这里的灾民也许是被安置到县城了”,有炖说道。 “这么大的海岛闲置着不开发出来,太可惜了”,妙锦感叹道。 “开发出这么大面积的岛屿,需要投入很多的人力物力,地方官府没这么大财力,户部的压力也很紧张”,有炖道。 “我们来开发吧”,妙锦两眼闪闪发亮,犹如看见了遍地的黄金。 有炖不置可否地笑笑。 瀛洲岛控扼大江门户,地理位置至关重要,岛屿的开发要看今上的意思,他不敢痴心妄想。 有炖正欲开口说话,忽见景瑞领着一位内侍急匆匆朝这边乘乌篷船疾驶而来,不由得心下一沉。 妙锦也察觉到异样,顺着有炖的视线看过去。 这个宦官她认识,名为杨七,是在御前侍候的。 杨七登上海船后,径直向这边快步走来,距离约两米处站定,“世子爷,皇上口谕”。 有炖忙上前行礼,“臣朱有炖接旨”。 “着周王世子朱有炖即刻回京,不得有误,钦此”。 “微臣令旨谢恩”,有炖答道。 杨七凑上前,低声说道,“皇上着急了,世子爷别在路上耽搁了”。 “多谢公公提醒”,有炖诚意满满,招手让护卫拿来一袋金稞子塞到杨七手里。 杨七收了金子,换乘快船回京复命。 全程都没理会妙锦。 就好像妙锦是一个透明人,根本不存在。 从来没被这样无视过,妙锦感到浑身不自在。 以前,杨七哪儿敢如此放肆。 见妙锦失神,有炖提示道,“今上专程派人来催,可能是四皇子那边有事,咱们得赶紧回去”。 “小胖子有什么事?”妙锦大惊失色。 “不清楚,回去就知道了”,有炖扬手下令开船。 妙锦的心一下子悬到半空,不知如何是好,开始没头没脑地胡思乱想。 难道是病了? 莫非哭个不停,旁人哄不下来? 不会是摔了吧? …… 越想越心烦意乱,归心似箭。 第210章 京师风云1 京师周王府的护卫早已在龙湾等候,有炖刚上岸,管家德叔就把他拉到了一旁,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来京师了,带着所有的公子都来了”。 有炖顿时头大了,皱眉问道,“父王来京师干嘛?还把弟弟们都带过来”。 德叔瞟了不远处的妙锦一眼,脸色陡然变得严厉,厉声反问道,“你说呢?还不是你闯的祸?!皇上的女人也能碰?!” 有炖从小是德叔带大的,在周王府内,除了父王母妃跟德叔最亲。 德叔也从来不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世子,而是看成自己的孩子,本以为有炖是最知道分寸的,没想到竟然干出这么不知轻重的事来。 这可是杀头的罪啊! 德叔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如果有可能,他情愿为有炖顶罪。 可是这种罪,也没办法冒名顶替啊。 周王朱橚回京师的官方理由是进献祥瑞。 驺虞,虎躯猊首,是传说中的仁兽。 实则,周王是带着儿子们进京请罪的。 希望今上能消消气,免去有炖的死罪。 朱橚不像他的宝贝长子有炖那般有想法、有叛逆之心,自始至终,从小到大,他都认为,四哥才是应该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他自己半点儿不轨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不仅如此,他还约束自己的儿子们不得有私心杂念。 无奈何,有炖从小主意就大,有炖的教育问题一向由先帝自过问,由不得他这个当父亲的作主。 他不是窝囊,他是有自知之明。 他的志向不在于那把龙椅。 在医学领域,四哥断然无法和他相比。 术业有专攻,仅此而已。 此时,今上正为周王朱橚在华盖殿赐宴。 有炖肯定要先回宫复命,他回转身,拉起妙锦的手道,“我父王来了,在宫里,今上赐宴,你先回梅园看孩子吧,我进宫面圣”。 妙锦忧心地问道,“不会有事吧?” “没事,每次回京师都会赐宴”,有炖佯装轻松地安慰道。 “旭恒已经接手了梅园的防卫,是杨七跟景瑞说的,四皇子没事,今上派人催,只是为了让你直接回梅园,不能去周王府”,有炖说道。 有炖环顾四周,看见马顺带领身着便服的锦衣卫在四处警戒。 秋心护送妙锦离开龙湾回梅园,马顺带着手下缀在后面护送。 知道今上对妙锦的安危并未大撒手不管,有炖心下稍微放松些。 妙锦一走,德叔的顾忌就少了许多,疾步冲到有炖面前,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地劝道,“怎么能拉手呢?不能啊”。 德叔哑着嗓子,眼睛都急红了,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怕被人听了去对有炖不利,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不能啊”。 有炖对德叔挤眉弄眼,表示自己知道了,“德叔,你先回王府,我得进宫”。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让王妃放心,我没事”。 这些天,京师的流言蜚语肯定传得不少,让玉姗跟着担惊受怕了。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 对她亏欠太多。 妙锦在龙湾码头没见到阿楹来接,心里十分难过。 一路上,她在马车里偷偷掉了好几次眼泪。 她最担心为阿楹所不容。 她从小和阿楹一起长大,先帝和母妃都不在了,阿楹是她最亲的人。 她知道阿楹喜欢自己,可是她的感情兜兜转转,却从未想过和阿楹在一起。 是她对不起阿楹。 她做出的事离经叛俗,怎敢奢求阿楹谅解? 于少庭守在梅园大门口,见女卫护送着马车行驶过来,上前行礼道:“末将于少庭见过大人”。 他自然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昔日的皇贵妃徐妙锦。 但是今上的御前太监总管王彦亲自带人过来吩咐过,不管人前人后,梅园上下所有人等只能称呼徐妙锦为“大人”。 于少庭自王家庙押送王家人回京师,就一直在梅园当值。 妙锦掀开车帘,说道,“于少庭,你跟着进来”。 于少庭拱手应道:“末将听令”。 秋心跳上马车,亲自将马车赶入梅园。 马车直接在植物园门前停下来。 阿楹抱着小胖子等在那里,采琪、竹心和奶妈守在旁边。 妙锦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在见到阿楹和小胖子的一刹那,她心里的一切不甘和委屈全都释然了。 阿楹永远是她最亲的人,从来没变过。 小胖子挥舞着藕节似地小胳膊,撇着小嘴,眼里含着泪,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叫道,“妈妈”。 妙锦一把将他抱入怀里,碰触到这柔柔软软的小身体,她的心都要化了。 万千思念全都化作印在小胖脸上的亲吻。 “妈妈”,小胖子举着沾满口水的小胖爪,在妙锦的脸上蹭来蹭去,为妈妈擦着眼泪。 妙锦把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到自己怀里,感受温暖阳光的照拂。 她所向往的美好生活一直都很简单。 就是和小胖子在一起。 “小王爷,过来吧,妈妈累了,让妈妈歇一会儿”,采琪上前道。 “没事,我不累”,妙锦抱着小胖子坐下来,对阿楹说道,“在龙湾码头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今天回来”。 “四哥让杨七去传旨的时候,我和妙玉正巧在宫里”,阿楹笑着回答道。 “你和妙玉?”妙锦眉心微蹙,他何时和妙玉走得这样近了,看来这三个多月真是发生了不少的事儿。 “皇上下旨赐婚,安王爷和妙玉小姐的婚事定下来了”,采琪从旁解释道。 “赐婚?什么时候的事?”妙锦问道。 “十来天”,采琪见妙锦神色不豫,惴惴不安地回答,担心自己说错话。 御前太监总管王彦亲自来梅园传的圣上口谕,不管徐妙锦的身份如何变化,她都是梅园和所有女卫的主子,这一点儿永远不变。 即便徐妙锦不再是今上的皇贵妃,她还是先帝和今上生母碽妃的养女。 单凭这层关系,她就当得起梅园的主子。 更何况,先帝当年的圣旨上,的确是把梅园赐给了妙锦。 就连建文帝都未曾质疑过这一点。 女卫是因为徐妙锦而存在的。 没有徐妙锦,就没有女卫。 皇宫和皇上的其他妃嫔是不需要女卫的。 妙锦把视线转向阿楹,期待他能给个解释。 可阿楹只是逗着小胖子玩儿,“叫叔叔,叫叔叔”。 第211章 京师风云2 妙锦把小胖子交给阿楹,起身对于少庭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于少庭应声跟在后面。 竹心带女卫随行保护。 妙锦在藕香亭坐下来,“这些天,京师发生了不少事吧”。 “今上从长山岛一回来,安王爷就进宫求赐婚了”,于少庭答道。 妙锦微微颔首,“我想到这一点了,以后你听燕旭恒的调遣,世子不在的情况下,遇事找燕旭恒商量”。 于少庭的神情没露出半点儿惊异之色,神色自如地领命听令,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以后梅园的安危就交托给你了”,妙锦笑道。 于少庭郑重回答,“末将当竭尽全力,护卫大人和四皇子安全”。 看着于少庭退去的身影,妙锦一时也琢磨不透,他算是哪边的人。 只能先用着,反正只要今上不起杀心,他就暂时对梅园无害。 就算今上日后有意除掉妙锦,也不大可能用于少庭动手。 总而言之,对于现阶段的妙锦来说,于少庭是有益无害的存在。 有炖把他安排在梅园,自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接下来,妙锦要去拷问阿楹。 这个蠢人,擅自作主,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定了下来,就好像他一结婚,今上就能赦免妙锦的死罪。 想法也太幼稚了。 妙锦屏退众人,屋内只剩下她和阿楹。 “我又没做错事,犯不着你为我这样”,妙锦嗔怪了阿楹一眼道。 “我没做什么”,阿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和有炖在一起,你不怪我?”妙锦不想在阿楹面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问道,弄得阿楹喝呛了一口茶,咳嗽个不停,脸涨得通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手足无措。 他确实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尴尬。 他本以为妙锦和四哥会白头到老。 他不懂四哥的心思。 更不懂妙锦为何离开四哥。 不懂不意味着不能接受。 正如当初他接受妙锦嫁给四哥的事实一样,妙锦和有炖的事,他也能接受。 在他心里,妙锦永远不会有错。 妙锦太过耀眼,他只是喜欢,从未想过占有。 只要妙锦喜欢,只要妙锦真的幸福,他乐见其成。 “今上答应你了吗?”妙锦看着阿楹的眼睛问道。 “答应什么?”阿楹不解其意。 “你求今上什么?”妙锦说完侧转头面对窗户站立。 “答应了”,阿楹点点头,“四哥答应不追究你的罪责”。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错?”妙锦不满地问道。 “论对错没用,四哥能定你的罪,群臣也会支持”,阿楹急躁地解释道,他担心妙锦误解,“四哥答应不追究,肯定不会食言,你以后跟有炖好好在一起,尽心辅佐四哥,抚养四皇子长大成人,以后跟着有炖去开封继承王位,一生也算安稳了,我也能放心去就藩”。 阿楹说着,眼泪花直在眼窝中打转。 “是他先不要我的,是他始乱终弃,他还定我的罪!”妙锦满腹委屈不知如何开口。 “四哥是皇上,就算他不要你,你也不能跟别人,这是众人眼里的规矩。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现在能和有炖在一起,也算是幸运”,阿楹说着抹了把眼泪,“怕就怕四哥对你不死心,万一他对你念念不忘,你和有炖的日子就难了,以后把自己装扮得俗气一点,丑一些,免得四哥见了你旧情复燃,有炖也会不高兴”。 妙锦泪如雨下,她知道阿楹说的全是实情。 就凭朱棣是皇上,他就可以在感情上不讲道理,为所欲为,先抛弃,而后又想反悔。 妙锦不吃他那一套,才不会和他虚与委蛇,见都不会见他。 当初既然狠得下心做出决断,就得承担决断的后果,反反复复,拿别人的生活当儿戏,妙锦懒得理会这样的人。 她现在心里只想着有炖。 若不是有炖陪着,她根本熬不过去。 或疯了,或傻了,今上还会动心吗? 真要那样,今上恐怕只会觉得恶心吧。 只不过是见到妙锦被有炖保护得很好,心生醋意而已。 他只是见不得,妙锦离开他,能活得更好。 虽然妙锦对朱棣的内心膜摸得透透地,但也知道没必要无端惹怒他。 “知道朱高煦在忙些什么吗?”妙锦擦干眼泪问道。 阿楹摇摇头,“听说他被四哥打了一巴掌,脸都肿了,窝在家里十来天没见人”。 听雨轩被锁起来了,那里是她和朱棣曾住过的地方。 她在门前伫立了很久,望着门上的铁锁,觉得一切无比荒唐。 阿楹原本陪在她身边,见有炖回来便告辞走了。 这一整天,又哭又笑,妙锦觉得头疼,很累很累。 有炖为她按摩着头,柔声说,“这仅仅是第一天,得打起精神来,也没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有人胆敢对你出言不逊,让女卫和于少庭记录下来,一式两份,上呈御览,欺辱你,欺辱皇子生母,便是欺辱皇上,欺辱皇室尊严,我第一个不放过他,缉事厂三千暗卫能查得他家破人亡,不服就让他们过来试试”。 有炖以最轻柔的语调说着世上最狠的话。 不亮出獠牙,就会被某些人当成软柿子捏。 任意拿捏,毫无下限。 “张贵妃怀孕了吗?”妙锦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若是张贵妃生个儿子,形势就复杂了。 “她不会怀孕的”,有炖声音冷淡。 “为什么?”妙锦回头看向有炖。 “还记得今上赐的那杯送行酒吗?”有炖眸色淡然。 “有什么问题吗?”妙锦狐疑地问道。 “药藏在酒壶里,我给今上倒酒的时候,不小心触碰了机关”,有炖悠然长叹,“也算是害人终害己吧”。 “你怎么发现的?”妙锦觉得有炖是故意的,他可不是轻易吃亏的人。 “酒的味道不对,我天生嗅觉灵敏”,有炖说道。 “也就是说,喝第一杯酒之前,你就发现你手中的酒和今上手中的酒不一样”,妙锦推测道。 “没错”,有炖眼神宁静,“最初以为四伯在试探我,没想到真的有毒”。 “所以,你回敬了他一杯”,妙锦说道。 “到了东林皇庄才发现酒有毒,想解毒已经晚了,四伯不仅是想让我做孤臣,还不想让我有子嗣,一辈子只被他驱使”,有炖眼睛湿润,“他可能忘了,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只是用着趁手的工具”。 第212章 京师风云3 对于妙锦这个义妹,周王朱橚从未想过她会嫁给四哥。 两人相差整整二十岁。 妙锦这小丫头,怎么会喜欢上四哥呢? 而更让朱橚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四哥对妙锦似乎也动了心。 也许四哥是看上了她的美貌。 天下女子,能及得上这份美色的,少之又少。 举手投足,眼眸流转,皆是风情。 清新灵动,生趣盎然。 朱橚琢磨不透四哥和妙锦之间的事。 这些毕竟离他的生活很远。 妙锦是四哥就藩北平的那年出生的。 出生后没几天就被母妃抱到了宫里。 当时,朱橚虽然尚未就藩,但也已经搬到京师周王府居住。 第一次看见小丫头,周王妃冯氏便对他说,“女孩子长得太好看了,未必是好事,你看她娘,年纪轻轻难产而死,一辈子所有的福气都化成了这倾国倾城之色”。 朱橚深以为然。 之后每次长乐宫问安,都能看见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四五年后,这个刁蛮的小丫头开始守在母妃身边乱收费,不给够好处,她就赖在母妃身边胡闹。 周王妃对付小丫头不费吹灰之力,因此朱橚很少直接面对小丫头的刁难。 但是听说四哥的境况截然相反,他总是亲自和小丫头交涉,从不假手于燕王妃,而且不管小丫头提出多么离谱的要求,他都想办法满足。 长此以往,四哥和小丫头的关系远比朱橚要亲近,甚至超过了小丫头的亲姐姐燕王妃徐妙云,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阿楹。 弟弟阿楹比小丫头还小三岁,他每天和小丫头妙锦生活在一起,是妙锦的跟屁虫。 二人总是形影不离。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妙锦以后要嫁给阿楹当安王妃的。 周王妃却私下里对朱橚说,“若为楹弟好,还是别让妙锦嫁给他,红颜祸水”。 这当然只是说说而已,藩王的婚事由皇上作主,不是他这个亲哥哥说了算的。 父皇病逝后,建文帝登基没多久便对周王府下手了,理由是周王图谋不轨。 朱橚没有机会辩解,便被流放去了云南。 他也清楚,无论他多么无欲无求,建文帝都会对他下手。 因为他是燕王朱棣的亲弟弟,世子朱有炖的亲生父亲。 父皇在世时对有炖的喜爱甚至超过了建文帝,并且手把手传授治国理政之道,这让建文帝内心十分不安。 在云南的时候,日子过得十分艰苦,虽然时而有人接济,有人及时出现驱赶前来寻衅滋事的宵小之徒。 他从未想过,这些及时扶危救困的人和自己的长子有炖存在何种关系。 不久,妙锦派女卫秋心带人来到云南,专门保护周王府一家人。 朱橚心知肚明,虽然女卫是妙锦派来的,但实际上拿主意的是四哥,女卫是四哥的人,这是四哥在保护他们。 从此时起,朱橚就明白,义妹妙锦和四哥在一起了。 妙锦在四哥最艰难的时候誓死相随,打破了朱棣对她红颜祸水的偏见,从内心深处对这个丫头多了几分赞许。 经过了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四哥登基称帝,妙锦成为皇贵妃。 朱橚恢复爵位,有炖重新成为周王世子。 朱橚从未想过有炖能和妙锦产生交集。 但是四哥说舍不得让有炖离开京师,要他留下来委以重任。 从此,有炖常去梅园,与妙锦频频接触,朱橚不是没有过担忧,也旁敲侧击地劝诫过,让有炖离妙锦远一些。 有炖却说,妙锦对周王府有救命之恩,他得报恩。 不久,妙锦怀孕,不再出宫去梅园,朱橚和周王妃终于不再提心吊胆,整日担心。 然而,妙锦生下四皇子后,刚出满月就又搬到梅园。 有炖每天出入于梅园,和妙锦单独相处的时间大大增加。 朱橚上奏请求四哥让有炖回开封。 可是四哥不许。 于是,朱橚和王妃左思右想,决定让世子妃到京师陪伴有炖。 哪知玉姗到京师没多久,四哥便派有炖护送妙锦去各地皇庄巡视。 事事赶不上变化,总是落后半拍。 朱橚真不希望有炖卷入这些事非之中。 他这个儿子才华是有的。 自制力也是有的。 但是毕竟年轻,有时难免血气方刚,被人牵着鼻子走。 朱橚没有指责四哥的意思。 可是,若非四哥大开方便之门,有炖哪儿能随时进出梅园? 若非四哥有意纵容,有炖怎会天天见到妙锦? 真不知四哥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对有炖都不放心? 朱橚越想情绪越激动。 他越想越断定,儿子是被人害了。 这可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从小让父母引以为傲。 曾招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朱橚心痛难忍,规则是四哥定的,四哥说有炖有错,有炖便罪责难逃。 身为父亲,他只能来京师求情。 求四哥让他把有炖这个不孝子带回开封,严加管教。 至于妙锦,那自然还是四哥的。 周王府庙小,住不下那么大一尊神。 可是,这一切不是由他说了算。 四哥见了他,仍如从前那般亲切自然,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云淡风轻。 朱橚自然看得出,四哥是在伪装。 偏偏赐宴刚过,有炖便来觐见。 父子二人在中途撞了个正着,朱橚要出宫,有炖要进宫。 有炖害父母担忧,心怀愧疚,对父王长揖告罪。 朱橚仔细端详着儿子,神采飞扬,仍如从前,未见憔悴。 他忍不住摇头叹气,拍拍儿子的肩膀,让他好自为之。 不是你闯下多大的祸,你老子都能替你担着。 你父王这副身子板也有不顶用的时候。 朱橚目送儿子走入重重深宫,心头的无力感如乌云盖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四哥要怎么处置有炖,肯定早已下定决心。 他拦不住。 为了保下妙锦,楹弟跑到宫里请求迎娶魏国公徐达的小女儿徐妙玉,以增加自己说话的份量。 他能做什么呢? 他只能押上全周王府的性命。 但愿有惊无险。 希望经此一劫,有炖以后能懂得自保。 明哲保身。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管家王德在宫门外等着接王爷回府。 他骇然发现,一向玉树临风的王爷,犹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第213章 京师风云4 自从朱棣起兵靖难,徐皇后就再也没收到过徐辉祖的只言片语。 虽然,她每逢节日都会回徐府给父母上香,但徐辉祖每次都避而不见。 徐辉祖的母亲是徐达的原配妻子张氏。 徐达与张氏夫妻感情深厚。 张氏生徐辉祖难产去世后,徐达怀念亡妻,多年未娶,直到先帝作主把谢再兴的小女儿嫁给他。 谢氏是徐皇后妙云的生母,她虽然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但心地善良,性格宽厚,对徐辉祖照顾有加。 因而,妙云和兄长的关系一向和睦,兄友妹恭。 谈不上多亲近,但绝对没有勾心斗角,只有相互帮助。 谢再兴叛投张士诚后,谢氏在京师夫人圈的名声一落千丈,人人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她本人内心深受重创,久久难以恢复,无法再担当主母之责。 于是,读过书认识字、性格泼辣的孙姨娘被推选出来料理家务。 徐达治军严,管家同样严厉,孙姨娘虽然性格强势,却仅限于内宅争宠,从不敢苛待子女。 而谢氏也并未失去丈夫的呵护与宠爱,一共为徐达生下二子二女,大儿子徐添福早卒,二儿子即为定国公徐增寿,大女儿即为徐皇后妙云,二女儿为代王朱桂正妃徐妙欣。 妙锦和有炖的事传至耳边时,妙云大惊失色,久久难以置信。 她的胆子怎么那样大? 礼教森严,即使被今上抛弃了,也不意味着身为皇帝妃嫔的妙锦有资格选择他人。 她怎么敢要求和皇上一样的平等? 自古以来,只有皇帝不要妃嫔的道理,哪能容许妃嫔拒绝皇帝? 再说,今上也并未收回对妙锦的册封。 归根结底,只不过因为今上宠幸了张贵妃,妙锦便炸锅了。 妙锦受不了有人侵犯她的爱情,受不了今上宠幸别人。 她认为,这便是男人的负心与绝情。 一向知礼守矩的有炖也是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他竟然接受妙锦的投怀送抱。 妙云受信息渠道所限,她并不知道朱高煦派水师袭击了妙锦的坐船,而今上有意无意地纵容了朱高煦的行为。 今上在布局有炖和朱高煦之间的较量时,早已将妙锦的安危抛诸脑后。 他想看看朱高煦的真本事,结果大失所望。 更令妙云想不到的是,大哥徐辉祖竟然派人送信至宫中,要求见她一面。 这个时候见面,能谈什么?当然是妙锦的事。 看来大哥想为妙锦求情。 妙云回到徐府,到祠堂祭拜父母,徐辉祖早已等在那里,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徐辉祖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打招呼,“妙云”。 即便父亲在世时,大哥也从未这样示好,总是冷冰冰端着兄长的架子,一副板着脸要教训人的样子。 “大哥,是为了妙锦?”妙云开门见山地问道,她不喜欢兜圈子,如果可能,她也想救妙锦,毕竟是一家人。 “这丫头肯定只是一时闹脾气,皇上宠幸别人,她一时接受不了……”徐辉祖替妙锦辩解道。 皇上? 妙云闻言神色突变,颤声问道,“大哥,你说什么?” “我说妙锦她霸道惯了,耍性子……”徐辉祖继续辩解中。 妙云再次打断他,“不是这句,你刚才说皇上宠幸别人?” “是啊,不是趁着妙锦不在,招张贵妃侍寝了?”徐辉祖十分纳闷,妙云这是怎么了。 妙云激动得拉着徐辉祖的胳膊,热泪盈眶,“大哥,你承认他了是不是?你承认他是皇上,是不是?” 妙云泣不成声。 这一刻,她和朱棣都盼了太久。 以为再也等不到。 徐辉祖怔在原地,他只是说顺了嘴。 妙锦自从出满月后,隔三岔五地带着孩子过来,跟他各种套近乎。 妙锦离开京师的这段日子,安王朱楹常抱着孩子来看他。 四皇子这孩子,跟先帝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一看见,就倍觉亲切,不由自主地喜欢。 先帝二十多个皇子中,四子朱棣最像父亲。 而朱棣的四个儿子中,四皇子朱高爔跟他长得最像。 因此,四皇子朱高爔长相酷似祖父,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 皇宫的消息,都是安王朱楹告诉徐辉祖的,采琪等女卫有时也会说上几句。 潜移默化之中,徐辉祖对朱棣当皇上的抗拒之心越来越弱。 他似乎从外甥的长相中窥见了天意,并接受了天意。 也许,朱棣当皇帝是上天注定,虽然他的皇位是抢来的。 徐辉祖与朱棣硬刚的信念陡然崩塌。 如果知道了妙锦和四皇子无形之中对徐辉祖的影响,今上会不会后悔对妙锦所作所为。 从始至终,妙锦一直在尽其所能为朱棣分忧。 所以,当朱棣背叛感情时,她才那么难以接受。 妙云喜极而泣。 这来之不易的认可,是妙锦的功劳。 而今,妙锦却已经和有炖在一起。 世事变迁真快! 妙云来不及感慨,她要立即回宫,告诉朱棣这个好消息。 乾清宫内。 朱棣听完妙云的叙述,噌地起身,激动地问道,“此话当真?” “大哥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妙云笑着抹去脸上的泪。 “快宣……不,不,我亲自去,我去拜访大舅哥”,朱棣高兴得手忙脚乱。 “这都是妙锦劝说的结果,皇上,能宽恕她吗?”妙云顺势开口求情。 “这是自然”,朱棣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从未想过惩罚妙锦,这件事情又不是妙锦的错,是他想笼络有炖,却拿不出别的筹码,只能舍了妙锦。 细究起来,是他对不起妙锦。 可是,他的心里装着江山社稷、天下苍生,不能只顾谈情说爱。 朱棣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徐府祠堂,给岳父上香后,派人去请徐辉祖。 妙云走后,徐辉祖便把自己关了起来,闭门思过,也静待妙云的消息,希望朱棣能饶恕妙锦的错。 徐辉祖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应召而来。 他没敢抗命,担心连累妙锦和四皇子。 最重要的是四皇子。 “听说你答应给高爔当师父,我特地过来谢你”,朱棣像许多年前那样拍了拍徐辉祖的胳膊。 “臣不敢当”,徐辉祖道。 “没别人在,就咱们俩,不用讲那些君臣礼仪”,朱棣大大咧咧地拉着徐辉祖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徐辉祖对“君臣礼仪”这个说法没有反驳,朱棣暗自高兴着。 第214章 京师风云5 自从有炖回到京师,世子妃玉姗就跟全王府的侧妃、侍女等所有女眷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企图诱惑世子,否则乱棍打死。 她自己也不去讨好有炖,全王府的年轻女眷全都与有炖保持着距离,以免惹怒徐妙锦。 玉姗能感觉得到,徐妙锦正深爱着有炖,从第一次在梅园见到身为皇贵妃的徐妙锦, 她就已看出来妙锦对有炖早已动心。 爱情向来是独占的,一个男子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只对一个女子动心。 而徐妙锦对爱情的要求显然更高,据说今上为了她,连皇后都多年未碰,更不用说其他妃嫔。 既然有炖被徐妙锦爱上了,不管前因如何,她身为世子妃,总得帮有炖顾及后果,将不利影响缩减到最低。 想必徐妙锦定然无法容忍有炖和别的女子亲近,玉姗只得提前防范,以免惹恼了这位姑奶奶,为周王府招致滔天祸端。 周王府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一切按着徐妙锦的心意来吧。 从此,有炖是她一个人的,周王府上下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和她抢。 有炖对玉姗从未有过和妙锦在一起时的激情。 玉姗向来温婉守礼,循规蹈矩,不像妙锦那般粘人。 对于她刻意的客气疏离,有炖起初并未察觉。 妙锦在梅园,诸多事务需要安顿,有炖抽不出时间在周王府多作停留。 他不能有负于妙锦,却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玉姗的感受。 玉姗对夫妻感情从来没有太多的要求或渴望,她只是在坚守本分,她从不吃醋。 但是妙锦离开他不行,妙锦是非他不可的,此生此世,妙锦得和他相伴到老。 妙锦的喜怒哀乐,他真真切切感受到。 他想和妙锦日日夜夜厮守。 而对于玉姗,则是理应在一起。 他和玉姗在被礼法规矩捆绑到一起的两个人。 妙锦要在各种规矩外挣扎着活出自己的人生。 而玉姗顺从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这让他倍觉压抑。 命运如同皇权,时刻在提示你:非如此不可。 他只是找了一处心灵栖息地。 梅园成了有炖的半个家。 除去上朝外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梅园。 他平时需要看的塘抄邸报和日常阅读的书籍都送去了梅园。 德叔原本是想劝上一劝的,可是被王爷拦了下来。 缉事厂无固定的办公场所,他暂时在梅园处理公文。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卖给了皇上,唯一的奖赏是妙锦。 他知道今上有意和妙锦旧情复燃,但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直到辅佐四皇子登上皇位,直到天荒地老,他都不会放开妙锦。 今上对妙锦弃若敝履,他则把妙锦视若珍宝。 妙锦是一座有待发掘的金矿,她经营田庄和店铺的能力嫌有人及,她会持续不断地进行技术革新,赚取巨额利润,足以供养一支数万人的海上舰队。 拥有了数万水师精锐,就足以坐在牌桌上跟今上讨价还价。 在妙锦离开京师期间,采琪和竹心带领的女卫留守,对于有炖和妙锦的关系变化,并无心里准备。 除了两位奶娘,梅园内服侍的丫鬟仆妇全都换成了女卫。 奶娘的家人已全被马顺的手下暗中控制起来,这是皇上的旨意,在妙锦和有炖回京前已经安排就绪。 至于女卫的甄别,朱棣不想越俎代庖。 妙锦不敢和有炖旁若无人地肆意亲热,怕女卫中有今上的眼线。 朱棣并未许诺永远不来梅园,谁知道他会不会心血来潮搞突然袭击。 反正梅园的守卫无人敢拦着朱棣不让进门。 犹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掉下来。 这种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汇报给朱棣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有炖倒是泰然自若,他从未想过在女卫的注视下与妙锦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又不是要特意秀给谁看,亲密接触还是在室内最佳。 就算拉拉手都担心被人看见,做贼似地四处张望,妙锦感觉周围布满了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到妙锦那偷感十足的神态,有炖笑得差点儿把口里的茶喷出来。 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今上既然公开允许有炖住进梅园,就说明正式认可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论他认可的是妙锦和有炖,还是颜月卿与有炖,其实都是一个人,那就是四皇子的生母。 今上是要把有炖和四皇子紧紧绑定到一起,以助力四皇子争夺储君之位。 有炖握住妙锦的手,猛地用力拉一下,让她坐到自己怀里,当着女卫的面,紧紧搂着她。 就算是于少庭在身边护卫,这些动作,他也照作不误。 他在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女人亲热,用不着看谁的脸色,谁不想看,谁滚蛋! 不管是否加以掩饰,他和妙锦的关系都瞒不住,为何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今上不就是希望他沉迷女色吗? 如果他不是对妙锦情根深种,怎么可能甘心为四皇子卖命? 妙锦在有炖怀里,不慌不忙看向采琪和竹心。 一人抬头看天,一头看地,一副什么没看见的样子,神情丝毫不乱。 看来王彦提前跟她们说了皇贵妃的事。 从妙锦和有炖回京的那刻起,世间再无今上的皇贵妃。 妙锦现在是有炖的宠姬。 如果采琪和竹心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妙锦会派人将她们送到长山岛,当纺织女工。 几天过后,二人无异常举动,妙锦决定找二人谈谈。 “我和世子爷的事,你们知道了吧?”妙锦问道,语气和缓,举重若轻。 如果她们一时想不开,偷跑去宫中传讯,就不会有今天的谈话。 那样的话,不是妙锦容不下,而是今上和有炖将严惩以绝后患。 “奴婢誓死效忠大人”,二人齐齐跪倒在地,异口同声。 妙锦欣慰地点点头,“我相信你们,快起来吧”。 响亮的哭声传来,小胖子醒了。 妙锦回头招手让奶娘把他抱过来。 亲手喂了碗小米肉糜粥,小胖子似乎没吃饱,小肉手扒着碗,不松开,妙锦只好用一个奶香馒头来诱导。 几番斗智斗勇,才将其搞定。 刚消停一会儿,只听他忽地来了一句“爹爹”。 第215章 师徒之间,如同父子 夜色朦胧,乾清宫内烛火通明。 朱棣已经连续数日没有临幸嫔妃,妙锦的身影总是时不时地在他脑海里晃,想起往日交颈而眠,想起她的依恋痴缠,忍不住想去梅园。 走出乾清宫没几步又折返回来,眼神中尽是茫然。 御前太监王彦见时机已到,使个眼色让宦官杨七把皇上准备的秘密武器带过来。 殿内,朱棣努力甩开心中的杂乱念头,埋头处理政务。 一个轻盈的身影进到殿内,朱棣抬眼一瞥,见是名宫女,未曾留意,继续看手中的奏书。 宫女把凉茶撤去,换上热茶,侍立于一旁。 徐徐清风吹来,一缕暗香从鼻端飘过,似曾相识,朱棣忍不住抬眸。 烛光摇曳下,这如画的眉眼,这微抿的嘴唇,还有这似有若无的缕缕清香…… 恍惚间是她在身旁。 朱棣心魂迷醉,情不自禁低声唤道,“妙锦,你终于肯见我了”。 杨美人荣获皇上盛宠,花容月貌,据说有三四分肖似皇贵妃。 梅园内,刚回京师的宁王朱权正绘声绘色地描述今上对杨美人的宠爱,“听说还不到十八岁,正是豆蔻年华,花一样的年纪”,朱权幸灾乐祸地摇头叹息,“想来四哥对你还是不能忘情,找了年轻的替身放在身边”。 “你哪只眼睛见杨美人跟我长得像?”妙锦拿起锋利的刀子凶相毕露。 朱权吓得连连后退五六步,忙不迭撇清关系,“都是坊间传言,当不得真”。 “王叔怎么想起回京师?”有炖护着朱权坐在自己身边。 妙锦气呼呼地转身走开。 “我是奉诏回来的”,朱权理了理衣衫,在藤椅上泰然坐定。 “是不放心妙锦吧?”有炖笑着把茶杯递给朱权。 “这小丫头就是个没良心的,每次看见我都那么凶,都是当娘的人了,一点儿都不温柔”,朱权说着话锋一转,向有炖问道,“你怎么受得了她?” 有炖咽了口茶水,含糊道,“还好”。 妙锦的凶戾只针对于某些人。 某个说话过于直接的直肠男。 “我要有你这本事,也把她娶到手,脾气虽然差了点儿,但心地不错,也会管家挣钱,长得也不差”,朱权品评道,心里泛起阵阵酸意。 妙锦选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没选他。 这让他心里很是受挫。 要说领兵打仗,他不比有炖差,甚至……不比四哥差。 在他看来,有炖还是偏文弱了些。 终日拿书本的手,怎么拎得动刀枪? 偏偏妙锦不开眼,唉…… 运气使然,纯粹是运气所致。 “以前好几次请求回京,四哥总找各种理由不准,现在肯让我回来,无非是想趁机捞点儿好处”,朱权摇着头啧啧叹气,“四哥这如意算盘打得”,他靠近有炖身边,把音量压到最低,“厚颜无耻”。 有炖把切好的西瓜向朱权面前推了推,朱权拿起一片瓜咬了两口,“四哥这次可是赚大发了,阿楹的婚事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徐辉祖对他俯首称臣,你父王要主动交出三护卫,他还想从我身上谋点儿好处,你说我该怎么办?” 有炖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有些馊主意是他帮皇上出的,比如阿楹和徐辉祖的事。 朱权没发现有炖的异常,自顾自地说着,“他就是要拿你和妙锦的生死威胁我们,他就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妙锦涉险而袖手旁观”。 有炖做认真倾听状。 不管有没有人主动让步求情,今上都不会公开处置他和妙锦,这于他自己的颜面上过不去,就算他和妙锦被沦为弃子,也只会被秘密处死,不会弄得人尽皆知。 之所以将事态这样悬着,就是要逼迫相关人等做出表态和取舍。 谁会嫌好处多呢? 今上是精明的人,会想着把一切事情的收益最大化。 “王叔打算怎么求情?”有炖不觉得朱权一定要做出牺牲。 “让四哥吃个定心丸”,朱权一副忍痛割爱的心疼表情。 “哦?”有炖好奇心大作。 “朵颜三卫彻底归他了,我今后再也不提”,朱权决绝道,“也就是为了妙锦,我才舍得”。 就算舍不得,他也要不回朵颜三卫,有炖在心中笑道。 不过,也算是一种让步,能让朱权闭上嘴巴不到处乱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和妙锦是不是得有所表示?”朱权眨着贪婪的大眼睛的说道。 “什么表示?”有炖故意装糊涂。 “最起码得有一顿好酒好菜吧”,朱权恨恨地说道,全都是白眼狼。 妙锦牵着小胖子慢慢挪动着学走路。 “看看我这大侄子”,朱权在他们正前方蹲下身,向小胖子拍拍手,作出鼓励状。 小胖子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娘亲。 妙锦点点头,指着朱权的方向,“去找叔叔”。 得到许可,小胖子加快脚步,跌跌撞撞、歪歪扭扭地走过去,朱权一把将他抱到怀里,轻声笑道,“比你爹强多了”。 朱权举起小胖子耍了两下,惹得小胖子咧开嘴笑个不停,口水流到朱权名贵的袍衫上。 有炖拿过女卫手中的帕子,给小胖子擦嘴。 “你们这差着辈份呢”,朱权忽地对有炖道。 妙锦敛起笑意,朱权这个大嘴巴,是要让有炖当众下不了台。 “今上已经下旨,封我为四皇子师,师徒之间,如同父子”,有炖淡定自若地回答。 朱权怔忡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今上什么都为你们考虑到了”,他把视线转向小胖子,“难道他真要把皇位传给四皇子?” 妙锦将柔荑伸入有炖的手里,紧紧握住。 有炖与她目光相接,相视一笑,上前抱过小胖子。 “今上打算成立一支幼军,陪四皇子练习骑射,聘请魏国公徐辉祖为师父,王叔有什么好的建议?”有炖为缓解朱权的尴尬,开口问道。 “幼军?”朱权惊诧不已,心乱跳个不停。 四哥和有炖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交易? “只是教小胖子练习骑射,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妙锦呵呵笑道,“这是所有皇子的必修课,有什么好意外的?” “皇孙也能参加?”朱权问道。 “这是自然”,有炖不露声色地回答。 皇孙的父母视他和妙锦为瘟神,怎肯把自己的孩子送过来?说到底还是四皇子专属的陪练。 第216章 朋友在观望,敌人在蠢蠢欲动 朱权虽然口无遮拦,但什么都说,但属于没心没肺、不会害妙锦的那种,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妙锦都没放在心上。 有些难听的话、尴尬的局面,不意味朱权不说就不存在。 事实上,别人背地里说的只会更难听。 按辈分,有炖是小胖子的哥哥,现在却和小胖子的娘亲如同夫妻般生活在一起,在很多人眼里,这种行为属于乱伦。 按照民间的处理方式,妙锦是要被浸猪笼的。 不管人们在心里真地认同这些礼法规矩,但却可以拿这些规矩攻击他人,指斥别人品行不端。 妙锦是不在乎这些,她可以躲在梅园谁都不见,但有炖每天都要出去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有随时投过来的异样的目光。 他为她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非议。 妙锦心中满是亏欠。 他内心强悍,从来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只有掌握越来越多的精兵强将,才能获得更多的保护和安全。 夜里,妙锦贴在她怀里,说起了梅园布置的兵力,“旭恒三千,于少庭一千,女卫三千,咱们手里一共七千人”。 “还有缉事厂三千,今上用新招的暗卫补齐了,需要整合一段时间;京师周王府有一千,父王这次来京师带来一千精锐,里面的将领全都留下,补充到梅园,用中层和基层将官加强控制,女卫不能用在外围,全都用于保护你和孩子”,有炖补充道。 “朱高煦有多少手下?”妙锦问道。 “每位藩王的标准配置是三卫,每卫五千六百人,三卫共一万六千八百人,朱高煦手下的天策卫远超过此数,听说他正在暗中招兵买马,收买亡命之徒,继续训练水师,还打算正式向今上提出请求,增加两卫兵力”,有炖在妙锦柔软的腰肢上轻轻抚摸。 他身强体壮,欲望强盛,每天都要和妙锦折腾一两回。 妙锦在梅园休息、保养得当,倒没觉得吃不消。 “今上会不会答应?”妙锦问道。 “难说,不知道朱高煦用了什么法子,今上对解缙最近有些不满,不过解缙的待遇和位子都没发生变化”,有炖说道。 “会不会是把皇长孙的事捅给了今上?”妙锦猜测道。 “拿这样的事儿告状需要些技巧,得引导今上自己发现,不能让今上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朱高煦定然会慎之又慎,是个水磨工夫,急不来”,有炖用她的发梢在她的耳垂上有一下无一下地悠悠抚弄。 这人,总是要诱使她主动。 她受不住撩拨,轻哼了一声,闭上眼,仰起雪白的脖颈。 他扑上来,攻势猛烈,二人很快缠绵到一起。 她从不会隐藏自己的痛楚,委屈求全。 他在意她的感受,低声哄着,辗转周旋。 她紧搂他的脖子,与他痴缠不休,不时轻哼出声,渐入佳境。 闹到三更时分才歇。 回京师之前,妙锦曾设想和太子、太子妃结成同盟,共同对付朱高煦,毕竟,她和太子妃、皇长孙、郭芸兮都还算有些交情。 但事与愿违,太子妃、郭芸兮全都在有意躲着她,皇长孙自然被父母管得很紧。 这也能理解。 太子妃没有丈夫的宠爱,能坐稳太子妃之位,全凭公公婆婆的认可。 在妙锦被人人喊打的时候,太子妃没落井下石,就已经相当仁义了,还能再期待她和以前那样亲切熟络吗? 郭芸兮是全心全意和太子在一起,在未辨明形势前,也不会冒然和妙锦走动。 以前的朋友在观望,以前的敌人在蠢蠢欲动。 妙锦猛然觉得自己真是越混越惨。 就连好姐妹熊宁杉也一直没露面。 阿楹告诉她,有皇后压着,不用担心五朵金花。 幸亏皇后不计前嫌,还愿意对她维护一二,见面就不必了,原本二人之间就没什么共同语言。 妙锦现在的世界里只有小胖子和有炖。 阿楹会去就藩,朱权要返回封地,小胖子会长大,她和有炖就是京师中的一对奇葩。 妙锦的郁闷,有炖尽收眼底。 “采琪、竹心、秋心、夏心她们都是你的朋友,旭恒、于少庭、景瑞也是,他们全都是你的朋友”,有炖揽她入怀,“还有童先生、郑时初,以后我们的朋友只会越来越多,长山岛的每个工匠都拿你当朋友,他们愿意和你交流在工艺上的最新发现,宁杉也没有抛弃你,她在淮安打理如意布庄,长山岛的纺织机械就是她发运的,等以后她来到京师,一定会来梅园和咱们相聚,等今上把东瀛岛交给咱们,咱们的朋友只会越来越多,往前看,一切都会好的,你能挣钱养活很多人,他们都会把你当朋友,当亲人,跟你无话不谈,不会在危难时抛下你”。 “还以为能和太子联手”,妙锦沮丧地说道。 “我们不需要和任何人联手,咱们俩就是强强联合,而且今上也信任咱们,这已经足够,对付朱高煦,我一个人都绰绰有余,不用担心,他的兵力和经济实力远比不上咱们,就算现在开打,也一定能将他打得落花流水”,有炖劝道,“他要还想名正言顺地争夺太子之位,就不敢公然挑衅”。 妙锦忽地想到一件事,搂着有炖的脖子,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我要遍寻天下名药给你治病,然后给你生很多儿子”。 有炖不由得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那感情好”。 他最想听妙锦说的情话,就是给他生儿子。 在生儿子这事上,他的愿望自然是多多益善。 他也盼望着和妙锦生个孩子,虽然希望渺茫。 一旦他能让妙锦怀孕,那他和今上便会立刻从盟友转为敌人。 妙锦只是觉得有炖的生活太孤单冷清了,除了为今上卖命再无其他。 帮今上遴选合格的继承人,能为有炖带来什么好处? 什么都没有? 除了妙锦陪在他身边之外。 秋心牵来一匹漂亮的小马驹,刚出生一个月,说是今上给的。 当然是给他儿子的。 棕色的毛发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小马驹在草地上轻快地跑起来,洋溢着无尽的活力。 小胖子站在婴儿车里高兴地手舞足蹈,“妈妈”。 这是阿楹教的,他小时候也只管母妃叫“妈妈”。 妙锦看着这一幕,内心瞬时豁然开朗。 活在当下,这便是最好的时光。 让所有的忧愁、烦恼全都滚蛋吧。 第217章 此生值得 阿楹的婚事基本上定了,妙锦虽然担心委屈了阿楹,但是朱棣已经下旨赐婚,断无更改的可能。 “都怪我”,妙锦每每说起阿楹的婚事都自责不已。 有炖虽不觉得阿楹娶妙玉受委屈,但也随声附和安慰几句。 妙锦是阿楹心中最重要的亲人,在成亲之前,肯定要带妙玉来见家人。 为慎重起见,特地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妙锦第一次操办如此重大的聚会,头脑里的弦绷得紧紧地,唯恐出错,有炖一整天都陪在她身边,为她解压,为她加油鼓劲。 之所以如此紧张,只因为阿楹在她心里无比重要。 皇后和朱权也应邀参加聚会。 目前在京师,也只有他们几位敢来梅园。 皇后抱着小胖子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她左边阿楹和妙玉,右边是朱权,妙锦和敬陪末座,坐在朱权下首。 妙玉果真出息了不少,见到妙锦淡然自若,神情无丝毫慌乱或者好奇或者倨傲,眼神平静地如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全是皇后的功劳。 妙锦举杯,跟妙玉说道,“你和阿楹能走到一起,全靠长姐成全,我们一起敬长姐”。 皇后妙云端起杯,眼带笑意,对在场诸人说道,“妙锦不仅是徐家的女儿,也是先帝的女儿,朱权、阿楹、有炖你们也全是妙锦的家人,她从小受到太多宠爱,无法无天惯了,闯了祸要家人护着。没有你们一路保护,妙锦没办法平平安安走到今天,我是她的长姐,我理应敬大家一杯”。 妙云说罢,一饮而尽,让女卫满上,又端起杯接着说,“今天是为了妙玉和阿楹的婚事聚在一起,妙锦和有炖的事无人敢提,都认为是丢脸的事,我不这样认为,凭什么被丈夫休弃了,连再嫁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以后便是朱高爔长大了,也是这么说,他娘没做任何让他丢脸的事”,妙云顿了顿,接着说,“高煦派人袭击妙锦坐船的事我现在知道了,他做得对与错,皇上自有明断。妙锦、有炖,你们要彼此珍惜,不离不弃,白头到老,有炖,我相信你,你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妙锦在一起,也一定能一辈子保护她对她好,妙锦,如果你敢辜负有炖的一片深情,不管我在哪儿,都不会放过你”。 妙锦泪雨滂沱。 她想不到长姐公开为她正名,她以为会被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 有炖拉着妙锦起身,郑重地向妙云深施一礼,“长姐,是有炖唐突了,没有经过家人同意,没有三书六礼,便私自和妙锦在一起,有炖保证此后余生只爱妙锦一人,一辈子陪着她,对她好,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会丢下她。” 妙云把目光转向妙锦。 妙锦也行礼道,“长姐,我和有炖的心是一样的,一辈子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妙锦说着举起手,“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有炖情不自禁握紧了妙锦的手。 妙云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我们今天有两对新人喜结连理,一对是妙锦和有炖,另一对是妙玉和阿楹,正好我准备了双份礼物,妙锦和有炖一份,妙玉和阿楹一份,祝你们在一起平平安安,白头偕老”,朱权高声说着把玉佩放到妙锦和妙玉手上。 妙云也准备了礼物,全是金戒指,一共四枚。 原来长姐早有准备。 妙锦泪水汹涌,模糊了视线,伸手让妙云给自己戴上戒指。 “其实,我也准备了礼物”,阿楹开口道,他拿出一只玉镯套在妙锦手上,“这是母妃留下的,一共两只,一只给你,另一只给妙玉,母妃走前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两个,现在我们都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母妃在九泉之下能安息了”。 走到今天这步,并非妙锦所愿,但她和有炖依然收获了满满的祝福。 有这么好的亲人守望相助,有爱人相依偎,妙锦觉得,此生值得。 大家散去后,有炖心中仍有一股热流在心中激荡,他紧紧拥着妙锦,动情地低语,“我知道你的交托有多重,我会一辈子珍视,永远疼你爱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妙锦环紧他的腰,静静依偎在他胸前。 爱情如磐,地老天荒。 朱棣当然知道梅园今晚发生的事。 妙云直接对他的行为定了性,是他休弃妙锦在先。 她还是一如从前的强势,凡事要分个青红皂白,讲明白道理,分清楚对错。 她不满他对妙锦所做的一切。 他自己也追悔莫及。 他无法解释为何放任高煦去袭击。 他不顾妙锦的生死,从那一刻起,妙锦便可以转身离开了。 他无法原谅自己。 妙锦一直在为他着想,他却想着用她去笼络有炖。 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很离谱。 他曾答应过,把妙锦当成自己的妻。 结果,他只是把妙锦当成了可以随意舍弃的宠姬。 他配不上妙锦的一往情深。 杨美人只是有几分像妙锦,但远远不是。 清醒之后,他才知道,他永远失去了妙锦。 彻骨的悲凉与孤独。 女卫所设女子学堂第一期学员结业了。 一共三二十名女学生。 妙锦打算让她们暂时不去店铺,全都留下来抄书。 编撰《大典》的过程中搜集了很多杂学匠术方面的书籍,妙锦打算每本书抄录十份,分别存储于各地,便于随时查阅。 至于抄书的地点,妙锦选在梅园,便于就近观察每名学员的表现。 但有炖不同意。 这些学员的底细尚未调查清楚,对她们的品性也不太了解,可能会被人利用。 四皇子年幼,安全问题需慎之又慎。 妙锦在京师还有另一处宅院,但是距离梅园较远,需要专门抽调人手保护书籍的运送,而且还需要专人在现场管理监督,随时协调可能出现的问题。 总而言之,诸多不便。 一番权衡之后,妙锦决定把云英书店旁边的店铺买下来,在那里抄书。 云英书店盈利状况和现金流都非常不错,而且地处京师核心地带,寸土寸金,人流往来密集,不管做什么生意,客流量都不缺。 第218章 情敌 选定了抄书的地点,迎面又出现另一个难题,为编纂《大典》所搜集的书籍在文渊阁内,不能借阅出宫,要想抄书,只能进宫,而且仅限一人,这是今上限定的条件。 妙玉在皇后身边服侍,簪花小楷写得相当出众,但是她不久要成亲了,抽不出多少时间。 有炖想到了一个人,十分合适,但是担心妙锦吃错,迟迟没有开口。 还是阿楹随口提了一句,“让云英去吧,她的字写得不错,年龄不大,读书也多,还守规矩”。 其实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只是启蒙早,自幼跟父亲读书,后来在云英书店和周王府,得到有炖的悉心教导,每日手不释卷,再加上本人天资聪慧,已经俨然一位才女。 妙锦亲自下厨,为有炖洗手做羹汤,接下来的事水到渠成,很快谈妥了夏云英入宫抄书的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许久未见,这是云英给妙锦的第一感觉。 灵秀得体,这个女孩,无论长相还是才情都无可挑剔。 而且,还很年轻。 比妙锦足足年轻十五岁。 时光荏苒,妙锦虚岁二十五了。 竞争对手如此出众,让人情何以堪? 整个见面过程,有炖的视线一时半刻都没离开过妙锦,对云英则疏远冷淡。 但妙锦的心里仍如同喝了老陈醋一般,酸水直冒。 云英在周王府受到的偏爱和优待是人尽皆知的。 她早晚要成为世子的人,是周王府上下对云英未来的一致猜测。 妙锦对这些了如指掌,只是不愿意说破而已。 “要不求皇后帮帮忙,让云英住在宫里吧,省得每天来回跑”,妙锦不想让有炖每天带云英进宫。 有炖满口答应下来,很快敲定此事。 云英以宫女的身份吃住全在文渊阁,这是今上特许的。 不仅如此,今上还降旨,把东瀛岛交给有炖经营。 而且,皇庄和店铺今年上交内库的定额也变化不大,初定为八十万两白银,比去年增加十五万两,主要是考虑增加了王家庙的产业。 此外,今上还答应,皇庄和店铺负责采购的生丝、茶叶等郑和下西洋所需物资全部以当地市场价结算,因为这些物资大部分是皇庄店铺自产,算是留下了一部分利润。 长山岛诸岛和东瀛岛的收入十年内不必上缴内库,十年后缴纳的定额每年调整,跟皇庄和店铺的包税同步变动。 这是今上召集夏原吉等户部大臣商议后的结果。 在东瀛岛一事上,夏原吉极力劝说,终于促成此事,令妙锦大为感动。 夏原吉的初衷主要是为户部考虑,东瀛岛的开发经验可以直接复制到其他地方,可以少走很多弯路,把东瀛岛当作实验基地,让有炖尽情施展才华,为其他地方的经济发展提供借鉴,成本可以忽略不计,但收益潜力巨大。 话虽如此,夏原吉这么做还是冒了一定的风险,首先,可能得罪朱高煦,其次,万一有炖生出异心,他肯定要跟着吃瓜落。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对于今上的雄心壮志,夏原吉自然十分了解,但是做任何事都需要花钱,他这个户部尚书得提早谋划,多开几条财源。 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吃饱穿暖,他便无怨无悔。 至于周王世子对于今上的忠心,他目前尚未发现怀疑的理由。 与今上的谈判暂告一段落,妙锦和有炖的诉求基本上全部实现。 为了让有炖能供养更多兵马,妙锦对所有的皇庄店铺又重新梳理了一遍,以求找到新的利润增长点。 提高效率的同时,规模也得上去,得充分利用规模经济效应,降低成本。 妙锦想砍掉一些小的店铺,将资源集中到优势产业,巩固扩大优势,寻求进一步的突破。 同时增加在粮食和医药方面的投入,建立稳定的购销渠道。 她把想法全都记录下来,待思路清晰后,再重新整理一遍,给有炖定夺。 有炖相信她的判断。 “粮食买得多了,今上会不会疑心?”妙锦有些担忧。 “咱们把每年计划采购总量向户部备案,只要大体上不超过这个数字,今上便不会管”,有炖顿了片刻,摸着妙锦的秀发说道,“咱们的对手是朱高煦,不是今上,咱们那些兵力也只是为了自保,只要今上不伤害你,我将永远对他忠心”。 “万一他猜疑你呢?”妙锦不安地问道。 “如果不被信任,咱们可以去长山岛自给自足,还可以出海远游,静待风波过去”,有炖轻轻握着妙锦的手指,“只要今上不是传位给朱高煦,咱们总还有退路,不必想那么多”。 “不用提前打算?”妙锦再一次确认道。 有炖摇摇头,坚定地答道,“我心里有数,咱们只要按部就班做好当下的事,就能进退有度”。 不再胡思乱想,专注于把手中的事,妙锦的心境松弛了大半。 她实在不习惯与人勾心斗角。 有炖深知当猜疑无限扩大时,将会出现怎样的恶果。 在危险面前,积蓄实力比猜疑管用。 积蓄实力并非指供养多少私兵,而是布局得当,实现长期可持续地发展,兵力和财力均是如此,要实现一种动态的均衡。 充分积攒优势,不让某一方面的短板拖垮自己。 使整个体系始终处于健康、可持续的状态,进可攻,退可守。 妙锦静下心来,细细品着有炖的话。 他做事的方式中透着一种智慧,与朱高煦的风格截然不同。 朱高煦是一员虎将,作战勇猛,罕遇敌手,适合冲锋陷阵。 而有炖处理问题的方式则杂糅了很多因素,讲求制衡之道。 似乎二人在不同的赛道。 但是命运偏偏安排他们较量一番。 妙锦对有炖有信心。 只是,能否收服朱高煦,存在着很多变数。 即使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有炖也会在必要时对朱高煦手下留情。 晚上,在梅园的书房,妙锦翻阅着夏云英抄写的书籍,对她的字赞不绝口,“真是名师出高徒”。 有炖闻言开心地笑起来,“是在变着法夸我吗?” “你教得可真用心”,妙锦酸溜溜地说道。 “学生再好,也永远比不上她的师娘”,有炖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谁是她的师娘?”妙锦没好气地问道。 “你说呢?”有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在我心里,没人比得上你”。 第219章 不想用深宫困住你一生 对于妙锦要当他儿媳妇,周王朱橚很难接受。 在劝说有炖方面,他这个当父亲的并不擅长,主要是因为这个儿子能言善辩,而且自信心十足。 挖苦心思,准备很久,朱橚正要开口,有炖不失时机地把皇后给的金戒指亮出来,这不是定情信物,这是婚姻的见证与承诺。 妙锦是有炖的女人,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皇后在徐家事务中可谓一言九鼎,她说妙锦嫁给了有炖,谁敢反驳? 朱橚对他这个皇嫂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 看问题一针见血,既有心机,也有手腕,而且颇有大局观念,不论维护徐家,还是维护皇室都不遗余力。 妙锦回京后,四哥都没开口说去梅园见一面,可见内心顾虑重重。 眼下这种情形,公然不让妙锦进门不太合适,毕竟他儿子现在整天和妙锦在一起,看有炖那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劲儿,二人必定琴瑟和鸣。 唉,朱橚摇头叹息,妙锦本是他的义妹,现在却嫁给了有炖,何其荒谬。 王妃口中的红颜祸水,被有炖引到了家里。 四哥当皇帝,他这个富贵王爷当得更加安稳,没承想这个儿子让他不省心,你招惹谁不好?偏偏喜欢徐妙锦。 漂亮女人是对有权势男人的奖赏,而四哥就是天底下最位高权重之人,妙锦注定四哥的女人。 妙锦和今上再怎么分分合合,那也是神仙打架,不是咱们凡夫俗子能够得着的。 朱橚心疼儿子,担心妙锦把有炖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让父王和母妃从心里接受妙锦,需要漫长的适应过程,有炖会陪着妙锦等。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朱橚在京师,妙锦避而不见,会不会失礼? 妙锦将心中的顾虑和盘托出,有炖安慰道,“再给他们些时间”。 玉姗决定跟周王返回开封,不仅她离开京师,有炖在京师所纳的几名侧妃全都带上,原本也想把云英带走的,但有炖临时给她安排了差事,只能作罢。 她虽然不是有炖心里最爱的女子,但她会尽力当好正妃,让有炖不为琐事分心。 对于玉姗的心思,有炖多少品出了一些。 她是在尽其所能成全他和妙锦。 她太懂事,太善解人意,让他不知如何面对。 玉姗是正妻,他理应对她宠爱有加。 无奈妙锦十分敏感,现下情绪初定,很容易受伤,他不敢冒险和玉姗过于亲近。 梅园寝室内,妙锦似乎做噩梦了,扭着身子,喃喃轻唤“有炖”。 “嗯……”有炖在半梦半醒间将手放于妙锦的腰间,轻轻揽着。 娇软的身子贴过来,低低私语道,“是下雨了吗?” 柔柔的触感,鼻端暗香浮动,昨晚的热情似火涌入脑中,一时间意动难忍,情不自禁压上去。 她害羞地闭上眼,身体却很诚实,手臂缠绕着他,玉足轻蹭,娇哼出声。 他顿时兴起,陪着她耍闹。 她对他的喜欢,渗透到骨子里,连绵起伏的欲念,无声诉说着她的迷恋。 他在她的痴缠中流连忘返。 早起,她服侍他穿衣,为他系好腰封。 他低头垂眸,打量着娇妻,凝羞一笑,清婉动人。 雨势不减,他不能耽搁,要带燕旭恒入宫面圣,还要跟郑和商议航行线路。 妙锦为他披上蓑衣,雨滴溅落到脸上,打湿了衣袖,雨下得真不小。 他在重重雨幕中匆匆远去。 雨天空气清新,妙锦摘了新鲜果蔬,拿到厨房给小胖子做辅食。 小胖子学会了坐,便不愿意总躺着,挪动几步累了,便坐到婴儿车上,有炖设计了专门的布艺坐垫,既能保护小胖子不受伤,也不过于限制他的自由活动。 门吱呀一声开了,院子里传来欢快的大嗓门,“妙锦,妙锦,小胖子,我来了”。 是熊宁杉。 妙锦放下手中的小木碗,忙迎出去。 熊宁杉脸上挂着雨水,冲妙锦灿然一笑,“听世子说,你疑神疑鬼,以为我不理你了”。 妙锦不禁蹙眉,有炖可真够八卦的,到处乱说。 “谁让你一直不来”,妙锦咧嘴而笑。 “我带着工匠去了长山岛,哪儿有时间?”熊宁杉抛来一个无奈的眼神,伸开双臂,对小胖子眉开眼笑,“还是我们的小王子最好”。 小胖子熟稔地跟熊宁杉脸贴脸,一副老熟人的样子。 “我从皇后宫里出来,看见了杨美人,那衣着打扮,还有妆容,完全是对着你照抄照搬,今上还真是情深如许”,熊宁杉言语无忌,呵呵笑道。 妙锦不想听有关朱棣的消息,她和朱棣已经形同陌路,没有任何瓜葛。 她佯装板脸,“你取笑我?” “取笑?我怎么敢?世子不得吃了我?”熊宁杉丝毫不惧,略带伤感地说道,“你和今上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真让人可惜,想当初,羡煞多少旁人?” 妙锦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走到廊子里,熊宁杉把小胖子交给奶娘,也跟了出来,拉着妙锦去园中的亭子。 有屏风遮挡,坐在里面倒也无惧风雨,只是偶有雨丝飞入,落在肌肤上,一阵清凉。 “一家人闹成这样,倒不知道帮哪一头了?”熊宁杉走到屏风外面,手扶栏杆望向远方,“还没见过道衍大师吧?他断然不愿再见你了,在他心里,就是你负了今上,找了年轻、才华横溢的世子,他可是今上最信任的人,他原本就不看好你,现在倒坐实了他的看法。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在事前当真对世子没有一点儿动心?” 想起师父,妙锦不知不觉出了神。 “你别拿皇后那套说辞来搪塞我,皇后是在挽回徐家的颜面”,熊宁杉微微叹气,“是你先厌倦了宫廷生活,今上只是不愿意强人所难罢了”。 “你不许他临幸别的妃子,这怎么可能?他达不到你的要求,只能放手,让世子给你一个去处”。 “没有世子,你当真以为你能带着小胖子在长山岛生活下去?” “你说这些何益?”妙锦忍不住出声。 宁杉是来说客的吗? “让你记得今上的好,让你对今上忠心耿耿,不忘臣子本分”,宁杉振振有词。 “你能安排我见道衍师父吗?”妙锦问道。 “你以为他会见你吗?”宁杉反问道。 “为何不见?”妙锦心绪烦乱,“我是他的徒弟”。 “今上不想用重重深宫困住你一生,道衍是最懂今上的人,你如何面对道衍?”宁杉叹气道。 “道衍目光如炬,就让他将我看个清楚明白,然后告诉今上,我和他此生再无可能”,妙锦决然道。 第220章 师徒缘尽 “你当真绝情”,宁杉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满。 “朱高煦派人带三千多水师袭击,当时我们的船上只有八百暗卫,若不是殊死一搏,怎能死里逃生?如果当时葬身鱼腹,便不会有这诸多牵绊,今上许是见我福大命大,才旧情复燃”,妙锦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我从未想过离开他,我一直在等他的回信,我可以直接回京师不去长山岛,只要一张小纸条,写几个字就行,可是没有,一直等了一个多月,什么都没有”,妙锦眼睛湿润,“你说他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朱高煦的水师又怎么解释?四倍的水师精锐,用来对付八百个旱鸭子,怎么活?” “有炖的胳膊被箭矢射穿,若不是他,我不知道怎么支撑下去”,妙锦无力地扶住拦住,任雨水打湿衣衫。 “后来今上去长山岛,是专程去接你的,没想到你避而不见,还和世子在一起了”,宁杉语气和缓道,“朱高煦做下的事,今上怎会提前知道?” 妙锦默然不语。 “今上自觉对不住你,算是认可了你和有炖在一起,以后好好过吧”宁杉悠然长叹,“其实,只要你不拦着今上临幸别人,必能在后宫一生安稳,这一切也不会发生。说到底,今上太在乎你的感受了,担心你和他的母妃一样向往宫外的生活;他是想让丢下那份念头,踏踏实实陪他住在宫里。只要你的心想飞到宫外去看一看,他便不会让你重复他母妃的命运和遗憾。他自以为在给你最好的,却不小心伤了你”。 宁杉望着外面磅礴的雨势,怅然道,“他比谁都在乎他母妃的遗憾,比谁都心疼他的母妃,怎会忍心困住你?” “你怎会要求皇上专宠你,不碰别的女子?你这样只会让他平添烦恼”,宁杉伸手去接倾盆而下的雨水,“你羡慕我的生活吧,你可知我的丈夫有几个通房?几名妾室?又对多少女子动过心?” “你比我好看、聪明,也许有资格要求特殊的待遇,但是又如何呢?”宁杉退后几步,拿起桌上的干毛巾擦拭头发,“小胖子多久没见父皇了?” “我无意苛责你,我只是传话的,我把皇上的心意说给你听,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世子不会总待在京师,今上若是来梅园看小胖子,你如何拦得住他?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他纵使有负于你,也不会害你,或许不如世子对你痴心,但是比外面很多人要可靠”,宁杉声音压低,凑近妙锦道,“想让小胖子当储君,要首先得到今上的认可”。 “只是和今上和解,不跟他置气,像朋友一样对待他,道衍大师也会这样劝你,他见不得今上痛苦”,宁杉一脸苦笑,“今上真地很笨,把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 “我和有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见面何益?”,妙锦递给宁杉一杯热茶,“改天我会和有炖去拜访道衍师父”。 “道衍大师不会为你传话的”,宁杉提示道。 “你不是说要和解?道衍师父那里肯定有更好的和解方式”,妙锦嫣然一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对于以后如何与今上相处,有炖早已想好,只不过有些话,由道衍说给今上,更容易接受。 妙锦不会削足适履,去适应皇上的后宫生活。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为小胖子争夺太子之位。 也许,正如阿楹所说,有炖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道衍在文渊阁主持编修大典,听说妙锦想见他,便主动跟有炖来了梅园。 见到师父,妙锦不改往日的嬉皮笑脸、逢迎讨好。 道衍说话也不避开有炖,指着亭子外面的绵绵细雨问道,“你可知道雨何时停?” “我又不会观测天象,怎么会知道雨下到什么时候?”妙锦讪笑道,在道衍面前,她浑身上下没一处对的地方。 “那今上怎么会清楚汉王的所作所为?你喜欢世子,不可拿这些当借口”,道衍素来偏心,她都习惯了。 “师父可真是火眼金睛”,妙锦顺势承认了对有炖的感情。 道衍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这劣徒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 也许,是真的不想再回皇宫,罢了,今上也不想勉强,权且为她劝劝今上。 会面出奇地顺利,道衍不再理会妙锦,开始和有炖谈天说地,论及佛法。 妙锦插不上嘴,守在旁边端茶倒水。 临走时,道衍拿出一枚玉观音,“你我师徒缘尽,这个留着,当个念想”。 “师父”,妙锦没想到道衍是来将她逐出师门的,瞬间泪水汹涌。 “人活一世,有些委屈要受得”,道衍拍拍妙锦的衣袖,告辞离去。 “也许,今上会把你在后宫的生活痕迹全部抹去”,有炖望着道衍的背影道,“他会劝说今上做出决断”。 妙锦伸出手,与有炖十指交缠。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吧。 也许,她从此只是一滴雨水,落地的一瞬即消失不见,汇入江河湖海。 忽听得天空一阵咆哮,狂风如野兽席卷着暴雨重重地砸下来,地上生灵无处可躲,以微弱之躯默默承受着,枝残叶败。 有炖拉着妙锦跑到廊檐下,皱眉道,“听说开封也在下雨”。 “严重吗?”妙锦见有炖神色凝重,不由得问道。 “堤坝可能被冲溃,得回去一趟”,有炖眉头紧锁,回到书房,“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能会决堤,得提前准备”。 “我跟你回去”,妙锦语气坚决。 “不,你留下来,照顾小胖子”,有炖在纸上飞快写着,“父王和玉姗跟我回去,我带走一千人,今上可能会让马顺带人过来”。 “救灾事宜得立即着手准备,我得进宫一趟,跟今上请旨,明天一早就走”,有炖把纸装入怀中,走到廊子里穿上蓑衣。 妙锦亦步亦趋跟着,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有炖在她面前站定,“别怕,开封是咱们的封地,这是我的责任”。 他说完冲入雨中,向景瑞打了个手势,一行人齐刷刷向外走去。 第221章 故地重游 妙锦的心骤然一空,有炖要回开封抢险救灾,而她不能同去。 周王府的人暂时还不能接受她,小胖子也需要她照顾。 不过,她没有时间为此伤神,她得为有炖准备所需物资。 首先是药品,梅园有一定的存货,全都带上。 粮食和衣物先备着,妙锦让秋心冒雨去米店、食品店和成衣铺子、布庄统计数量。 有炖回来时,她已经把他需要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齐全,防雨、照明的各项装备、工具和肉干、炊饼、水壶等,保证路途所需。 他饭量大,大约是她的五六倍,尤其喜欢吃肉,无肉不欢,但是他怎么吃都不胖,身姿挺拔匀称,属于脱衣显瘦、脱衣有肉、肩宽腰窄的那种,满满的青春活力,精力充沛。 冲了凉水澡出来,换上干爽的单薄夏衣,有炖坐在饭桌前,拿起筷子。 “希望不要决堤”,妙锦忧心地看向他,把准备的物品清单递过去。 有炖大略扫了一眼,微微颔首,“地方官员已经在加固堤坝,吃了饭,我带上一部分物资先走”,他紧握了下她的手指,“不用担心,等我回来”。 他吃饭速度比平时快了数倍,把桌上的肉食扫荡一空时,女卫的草药打包工作也接近尾声,景瑞调集一千暗卫,整装待发。 雨越下越大,无论骑马、坐船都很危险。 有炖从身后揽住她,轻声说,“没有必要的话,这段时间先别出梅园”。 “要平安回来”,她顺从点头,拿起油绢雨衣为他穿上。 “一定会”,他的眼神温和有力,她的心顿时安定了不少。 送他到大门口,她伫立良久,尽管他的身影已在视线中消失,她仍不想回园内。 他若不在,梅园于她,只不过是一座空荡荡的宅子。 “小王爷可能要醒了”,采琪小声道。 妙锦回过神,一言不发,转身往里走。 疏通排水管道,在植物园架防雨篷,检查地窖有无进水,……女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忙而不乱,妙锦转了一圈回刚到屋内,便听采琪来报,马顺带着五千锦衣卫过来增强防御。 马顺定然是奉了今上的旨意。 妙锦去浴室洗漱后,换上寝衣,倒头便睡,一夜无梦。 天亮时,天上飘着细细的雨丝,妙锦在廊檐下眺望远处。 “娘,娘”,小胖子奶声奶气地叫着。 妙锦坐到木椅上,扶着婴儿车。 小胖子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奶牙。 妙锦让采琪取纸笔过来,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 有炖不在,妙锦的内心寂寥而冷清。 小胖子的情绪却丝毫不受影响,早饭吃得津津有味。 秋心一早将剩余物资送至周王府,此时回来禀报,周王朱橚和世子妃吕玉姗也已经出发。 阿楹和朱权跟着秋心一同回来。 “从此周王府是你的了,你这属于鸠占鹊巢”,朱权为世子妃打抱不平。 阿楹见妙锦脸色不悦,忙扯朱权的衣袖,让他不要瞎说。 “现在好了,你一个人在有炖身边独领风骚,周王府里现在除了在宫里抄书的夏云英,女仆的年龄全在四十岁以上,都是又老又丑的”,朱权不顾阿楹的劝阻继续喷,“你霸气啊,这简直是女王的待遇”。 妙锦没心思和他吵架,也不想污了自己的耳朵,起身往外走。 吕玉姗这顿神操作,让她有口难辩。 真是难以想象,世间还有这般贤惠大度的女子。 采琪跟在妙锦身边,压低嗓音,“大人,要不要去听雨轩看看?奴婢身上带着钥匙”。 听雨轩正门被封,但是有一小门与植物园相连,因此,听雨轩大部分建筑设施仍如从前那般使用,只是不再住人。 进入连绵雨季,天气闷热潮湿,听雨轩的藏书可能会发霉,妙锦不放心,正想去看看。 采琪每天派女卫收拾打扫,听雨轩虽然少了些人气,但整洁依旧。 故地重游,妙锦心绪难平。 往日的生活情景不由分说地闯进脑海,和朱棣的恩爱旧情,将妙锦的心撕扯得疼痛难忍。 坐在紫藤花架下,石桌上的锦盒内放着她为朱棣和小胖子画的小像。 女卫端来一碗乌梅汤,这是朱棣夏天最爱喝的解暑饮品,厨房随时都会备着。 寝室内的玉床,是妙锦怀孕时从远处运来的…… 往事历历在目。 物是人非,无语泪先流。 也许,真如道衍所指责的,是她不够坚定。 妙锦的心慌乱如麻,仓皇逃出。 阿楹脸色沉静地守在小门,“朱权带了琴过来,咱们罚他弹奏一曲”。 妙锦茫然点头,朱权的琴音最能静心。 见妙锦无力地闭目靠在藤椅上,朱权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怜惜,轻拨琴弦。 琴声轻柔,清新灵动,如潺潺溪水,流淌于山涧中。 宁静平和,无欲无求,如同置身于仙境。 一曲终了,妙锦已恢复常态。 阿楹拿起两根黄瓜,递给朱权一根,“周嫂病了,我身边缺个能管事的,婚礼的筹备一大摊子事,我也不懂,要不让采琪过去帮帮忙“。 “采琪踏实能干,头脑灵活,是最佳人选“,朱权附和道。 阿楹的婚事,妙锦肯定要管,二话不说应承下来,采琪手头的事暂时交给竹心。 采琪虽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听命。 “听说,四哥要把杨美人册封为淑妃”,朱权放下古琴,让随从收起来,“还让张贵妃协助皇后管理后宫”。 妙锦默然不语,小口喝着乌梅汤,渐渐领悟出阿楹和朱权此来目的,防止她对朱棣重拾旧情。 这不是有炖安排的,有炖还不至于如此没自信,肯定是他们自告奋勇。 临近中午,御前太监总管王彦送来岭南进贡的新鲜荔枝和两名三四十岁的女厨,一个专门侍候小王爷饮食,另一个则没有指定。 朱权呵呵笑起来,“你看四哥考虑得多周到,怕你吃不下饭”。 说得过于露骨,阿楹轻咳一声。 “梅园有马顺带锦衣卫守着,无人敢不知死活地冒犯,说到底这还是四哥的家,有炖什么都不是,就连什么时候回京师,有炖都得听四哥的”,朱权语气酸溜溜地,为有炖感到不值,“这就是个傻子”。 妙锦再也听不下去了,正要下逐客令,夏心急匆匆走进来,“国公爷来了”。 大哥?!他跟着凑什么热闹,妙锦愁眉紧锁。 “魏国公现在跟四哥一条心,听说四哥三天两头往徐府跑”,朱权越说越气,“你们还是一家子,有炖算什么?!” 妙锦忍无可忍,对阿楹道,“带他走”。 第222章 还能回到过去吗? 阿楹拉上朱权告辞,妙锦去迎徐辉祖。 “离开有炖,你什么都不是”,朱权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 阿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办法说出口,所以才带了朱权来,妙锦心知肚明。 回到京师后,这还是第一次跟大哥见面。 妙锦心怀忐忑。 她的行为总是与大哥的道德标准有所偏差。 徐辉祖被马顺安排在藕香亭,巧妙地避开了阿楹和朱权。 天空仍飘着雨丝,妙锦没有撑伞,推着婴儿车缓缓走来。 小胖子见到舅舅,兴奋地拍着手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徐辉祖的脸色在见到小胖子的一刹那瞬间阴转晴,露出慈爱的笑脸。 他的长孙比小胖子大两岁。 妙锦恭恭敬敬唤了声,“大哥”,随后耐心地等待劈头盖脸地审判和斥责。 有炖跟她说,无论大哥说什么,你都不能反驳,他骂累了,自然会停。 徐辉祖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抱起小胖子,放到膝盖上。 妙锦担心大哥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挥手让女卫退下。 “你若是有妙云半分懂事,我也不必为你担心”,徐辉祖气不打一处来,“世子再好,那是你能碰的吗?” 完了,大哥认定是她先对有炖心生不轨,妙锦羞愧地低下头。 她的确对有炖情难自抑。 徐辉祖虽然把自己关在祠堂,但是仍对很多事情洞若观火。 世子要不是出类拔萃,能被今上留在京师? 若不是有世子在身边,妙锦就算受再大委屈也不敢离开今上,因为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这个妹妹,虽然霸道、自私、任性,却并不蠢,知道趋利避害。 世子用才华为妙锦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妙锦一头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正因为这一点,徐辉祖对朱棣心怀愧疚。 他觉得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妹妹变心在先。 朱棣一有空就去找他倾诉失去妙锦的痛苦,徐辉祖心中的愧意随之日渐加深。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徐辉祖语重心长道。 天啊,妙锦忍不住扶额暗叹,大哥的脑回路也太奇葩了,竟然来劝她重回朱棣身边。 话不投机半句多,妙锦向不远处的女卫招了招手。 秋心会意疾走至藕香亭前,“大人,燕将军有急事求见”。 妙锦向大哥福身告退,“大哥,我过去看看”。 徐辉祖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刚说没两句就被打断,见秋心的神色不像做假,也没有多想,让妙锦先去忙。 妙锦回到植物园扒拉了两口饭,便回屋睡大觉,把徐辉祖晾在藕香亭不管。 大约一个时辰后,妙锦美滋滋醒来,问身边的秋心,“我大哥走了吗?” “没有,他陪今上去了马场”,秋心回答。 什么?!今上来了?妙锦的大脑差点儿当场炸掉。 “嗯,正抱着小王爷骑马”,秋心服侍妙锦换衣服。 “去把竹心叫来,让她陪我过去,你让旭恒去趟周王府”,妙锦深吸一口气,“在那边留一千精锐护卫,今晚可能去那儿住,让夏心跟着周王府收拾”。 秋心领命而去。 妙锦走出屋,在b612星球前停下,愣神片刻,剪了五六枝红玫瑰放到鼻端轻嗅。 不知道今上会做出多荒唐的事,她必须提前防范。 妙锦到浴室,摘下玫瑰花瓣洒在水上,又倒入两杯牛奶,泡在浴桶里凝神静气,换上身素色的衣服,将软剑缠于腰间,带着竹心去马场见驾。 马场不大,胜在僻静。 草地、溪流融为一体。 天高云阔,甚是惬意,尤其是怀里抱着小胖子,幸福指数陡然提升数倍。 朱棣气定神闲地骑在马上,看着妙锦向这边缓步走来。 微风吹来熟悉的香味,那是玫瑰花和牛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妙锦洗澡时喜欢加这两样东西。 他身体的每个细胞都顿时舒展开来,他的妙锦依然没变。 只要她愿意回到他身边,他可以既往不咎,对有炖也网开一面。 他本就有爱才之心,舍不得处置有炖。 妙锦不在身边的这些日子,他饱受折磨。 他从未想过,妙锦对他如此重要。 他跳下马,迎着妙锦走过去。 “爹爹,爹爹”,小胖子搂着他的脖子连声叫着。 他以为她会从他手里接过小胖子,可是她跪在地上,向他行大礼,一副任凭发落的样子,“臣妇参见陛下”。 她用君臣礼仪,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如万箭穿心,他的心千疮百孔。 “妙锦”,他痛得难以呼吸,“快起来”。 妙锦听命站起,垂首侍立,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奶娘上前把小胖子带走。 “过来吧”,朱棣对妙锦说道,向高处的小亭子走过去。 妙锦抬眸四顾,不见大哥的身影。 “魏国公回去了,你躲起来不理他,他不想上赶着”,朱棣回头笑道,“即使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也总得留几分面子,终究是疼你的大哥”。 妙锦没有吭声,默默跟在后面。 他站在亭子里,看着妙锦纤弱的身影。 她明显瘦了很多,以前的旧衣穿在身上,格外空旷。 她紧抿着嘴唇站于一旁,似乎是在听他发落。 他拿起一颗荔枝剥开,把莹白的果肉放入嘴里,忍不住赞道,“嗯,很甜,你尝尝”。 “今上不忙吗?”妙锦问得十分无礼。 “忙啊,把奏书搬过来了”,朱棣指了指地上的木箱子。 “没事的话,臣妇告退”,妙锦瞥了眼满满当当一大箱子公文。 “有事,我想和你说说话”,朱棣不以为忤,和颜悦色道,“坐吧”。 妙锦不想公然违抗圣意,但也不想陪着朱棣兜圈子,“我还要去周王府”。 “去周王府做什么?”朱棣把荔枝推到妙锦面前,起身洗手,拿起一份奏书看。 “臣妇的身份今非昔比”,妙锦硬着头皮说道。 朱棣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忽地问道,“有炖若是不再回京师呢?” “我去找他”,妙锦脱口而出。 “小胖子不能离开京师”,朱棣提起笔,在奏书上写下一行字。 “若是让他跟郑和下西洋呢?也许一两年才能回来,”朱棣又问道。 妙锦差点儿哭了,不安地绞着手指。 今上若想为难他们,有的是办法。 “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以前的事,是我不好”,朱棣定定地看向她,“我保证不会再发生”。 第223章 我是不是老了? “能蒙圣上眷顾,是臣妇的福分,可是臣妇已经心有所属”,妙锦不卑不亢地回答。 “如果再也见不到有炖呢?”朱棣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臣妇会一直等”,妙锦心如磐石,信誓旦旦地答道。 “不管是训练水师、还是经营岛屿,或者下西洋,有炖都没理由一直留在京师”,朱棣轻按眉心,“小胖子二十岁生日后,你可来去自由”,朱棣阖上双目,“若想和有炖厮守,还得再等二十年,你是要有炖为你守身如玉二十年?” “我没这么说”,妙锦辩解道。 “你不在乎吗?”朱棣逼问道。 她怔了片刻,毅然决然道,“臣妇没资格要求别人,请皇上允准臣妇出家,由青灯古佛相伴余生”。 朱棣愤而扔掉手中的奏书,“老二闯的祸我事先真不知道,我承认,宠幸灵菲是我有意为之,还不是怕你生气,故意冷落你一些日子,好让你自己想明白”,朱棣稍稍停顿,接着说,“无论幸了谁,我心里最在意的一直是你”。 见朱棣动怒,妙锦不再接话。 妙锦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摆烂,朱棣怒火更盛,正要说出今晚让她侍寝的话,忽听皇后的话音传来,“臣妾参见皇上”。 朱棣挥挥手,让她起来,没好气地问道,“皇后怎么会过来?” 妙锦趁机开溜,“皇后来此,必有要事与皇上相商,臣妇告退” “也好,你去吧”,皇后不等皇上开口,便让妙锦退下。 “是妙锦派人去请你的”,朱棣看着妙锦远去的背影,懊恼道。 皇后摇头否认,“皇上何必苦苦相逼?妙锦是母妃的养女,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朱棣脸色铁青,呼哧呼哧生着气。 “你喜欢妙锦,难道只是为了让她侍寝”,皇后白了丈夫一眼。 “她本就是我的”,朱棣气呼呼道。 “现在不是了”,皇后冷冷道,“你若是心里一点儿别的想法都没有,怎么会让妙锦跟着有炖去巡视皇庄?” 朱棣接过女卫递过来的冰水,一股脑倒在头上,浇了个透心凉,瓮声瓮气地下令,“回宫”。 听说皇上皇后先后走了,妙锦终于松了口气,让秋心赶紧去请阿楹和朱权。 “这样吧,我和阿楹轮流在梅园值班,直到有炖回来,我会派人告诉有炖这里的事,他肯定有办法解决,你别瞎想,踏踏实实住着,四哥便是来了也不会硬闯,他只是一时糊涂”,朱权当机立断道。 妙锦出了一身冷汗,解下腰上的软剑,去浴室洗漱更衣。 回宫后,皇后拉着皇上去长乐宫。 “你有多久没来了?”皇后挽起皇上的胳膊问道。 “昨天还过来,在院子里坐了会儿”,皇上满脸的不情愿。 “在北平时我如果像这样纠缠,你可能无法和妙锦在一起”,她把头斜靠在他的肩上。 “你为什么不纠缠?”他低头垂眸问道。 “感情的事强求不得,强扭的瓜不甜”,她豁达一笑。 他的心一阵烦躁,不服气地问道,“有炖就那么好?” “他年轻,正如妙锦比我年轻一样,有炖比你年轻”,她实话实说,丝毫不怕得罪他。 他微微怔住,她莞尔笑道,“以前我也想不开,现在不纠结了,我们也曾相爱过,你忘了吗?” 这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心暗暗感叹。 “你以往的生活里不只有妙锦”,她耐心地开解他。 他也曾劝着自己接受,可是无奈心太疼吗,疼得喘不过气来。 “你要是真的爱妙锦,希望她未来生活得幸福,那就放手吧,让她和有炖在一起,让他们为你效力,挣钱,开发岛屿,训练水军,你不是一直说最缺的就是人才,他们俩都是难得的人才,各有所长”,她轻声喃喃道。 “不甘心”,他闷声道,有点儿像撒娇。 “妙锦从小就受你的宠爱,你就当是宠着她胡闹了,你都宠了她那么多年,不在乎多宠她几年”,她的心中也并非没有遗憾,可是又能如何?他的心里已经彻底没她了,只有妙锦。 “对她那么好,她转身就去了有炖那边”,他抹了把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向来信奉流血不流泪,可是一牵扯到妙锦,他的心就忍不住酸涩。 “这样没良心,干脆忘了她”,她顺坡劝道。 眼眸水汪汪地,像是盛着一泓秋水,欲语还休,动人心扉,闭上眼,全是妙锦,在脑海中晃来晃去。 “忘不了”,他苦笑道。 “那就放在心里藏起来,有时间的时候回忆往事,也件很幸福”,她怅然说道。 他已经破坏了妙锦心中最基本的信任,再也回不去了。 信任不再,感情就成了无源之水,不知情之所起。 “你会陪着我吗?”他沉默许久,蓦然开口问道。 “会的”,她坚定地回答。 “我是不是老了?”他乏力地问道。 “不老”,她答得斩钉截铁。 “净会拿好听的话哄我”,他释然道,“是我没有好好珍惜,和一份真挚的感情擦身而过”,他倍觉惆怅。 再闹下去,会逼得妙锦和自己翻脸成仇,也罢,放手吧,幸好身边还有妙云。 “妙云”,他轻轻唤着皇后的名字,好久没这么叫了。 “嗯?”她的声音里满是依恋。 “对不起”,他愧疚满怀。 “我从没怪过你”,她靠在他的胸膛前,眼带笑意。 梅园内,妙锦睡得并不踏实,噩梦连连,恍惚间置身荒野,有炖不知去了哪里,喊了很多声,都没人回答。 “有炖,有炖”,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大声喊着。 秋心听见妙锦的哭声,慌忙进屋。 原来是一场梦,妙锦不好意思地冲秋心笑笑,“我没事,做了个梦”。 “我守在你身边吧”,秋心把躺椅搬到床前,“世子临走前吩咐的”。 “秋心,你为什么听世子的?”妙锦想和她谈谈心。 “世子是个好人”,秋心垂眸沉思半晌,开口道,“在云南,若不是世子派人维护,我们六个人根本回不来”。 “发生了什么事?”妙锦从没听有炖说过。 “当地官员查出我们是今上派去的”,秋心眼眸中闪过一丝惧色。 妙锦不想再问下去,担心隔墙有耳。 不难想象,周王府上下被流放至云南,有炖的私兵隐在暗处,沿途保护。 第224章 他不能生 两天后,朱棣又来到梅园转悠,妙锦收到消息不声不响地去了周王府,不再硬碰硬地正面相对。 出门时,被马顺撞见,然而,马顺并未阻拦,直接放行。 妙锦惊魂稍定后,开始怀疑,马顺是不是也成了有炖的人? “你太天真了吧,马顺又不是女孩子,被一张脸迷惑,他货真价实是四哥的人”,朱权当头棒喝道。 有炖又不是只有一张英俊的脸,妙锦在心里暗暗反驳道。 “也许是四哥想通了”,阿楹的脸上尽是欣慰之色。 朱权撇撇嘴,继续靠在椅子上打盹。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有炖回来再离开梅园,阿楹和他作伴。 妙锦帮他在京师重新买了座宅院当宁王府,虽然比原来的宁王府小很多,但也算精致,住着相当舒适。 有炖派人传信回京师,“河决开封,坏城”。 还有一封私信给妙锦,只有潦草的四个字“等我回来”。 妙锦傻笑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当宝贝似地收起来。 朱权在一旁调侃道,“你要记得一辈子对有炖好,若不是有炖,你就是四哥手里的一摊烂泥巴,随意拿捏”。 这话太难听了,阿楹急忙给朱权倒了杯果汁,堵上他的嘴。 阿楹始终坚信,四哥、五哥、有炖、妙锦都是最好的人,朱权也是。 “趁着有炖不在,欺负你一个妇人,算什么英雄好?”朱权愤愤道。 此后一个多月,直到有炖回到京师,朱棣都再没来梅园。 有炖也常捎信回来,报平安,话不多,妙锦把每封信都收在锦盒里。 他突然出现在面前,妙锦惊叫连连,“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他一把揽住她的细腰,轻轻耳语道,“妙锦”。 他的气息迎面拂过,她醉在其中,被幸福冲昏头脑,身子微微战栗,“有炖”。 声音如春水般绵软,缓缓流进他心里,像是在轻挠他的心,痒痒地,麻麻地。 他眼神迷离,喉结滚动,慢慢覆上她的唇,疾风骤雨般亲吻。 她热烈回应着,低吟在房内萦回飘荡。 情欲汹涌,他将她打横抱起,放于软榻,欺身压上。 久别胜新婚。 干柴烈火,酣畅淋漓。 他爱她,她也爱他。 他们深爱着彼此。 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孜孜不倦地探求。 直到半夜方歇。 清洗干净,相拥睡去。 他不用去上早朝,和她赖在床上,耳鬓厮磨,交颈缠绵,天大亮才起床。 “以后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她搂着他的胳膊,亲昵地低语。 “好,一言为定”,他伸出手与她拉钩。 朱棣的心碎了一地。 妙锦和有炖在梅园的一切,都有人向他秘密汇报。 就算窥视得再清楚也没用,妙锦只对有炖动心。 有炖公开请了病假,理由是,在组织救灾的过程中不小心伤了身体,导致再也无法生育。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绝对算得上最严重的伤害,是需要藏得严严实实的个人隐私,有炖却公开晾出来。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 不能生孩子,意味着与皇位继承权绝缘。 本事再大都没用。 再也不用担心父皇一时糊涂,选侄子不选儿子。 汉王朱高煦觉得自己矛头对错了人,有炖不是对手,是需要拉拢的帮手。 太子和太子妃也暗自松了口气。 远在北平的赵王朱高燧,心态大体相似。 有炖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朱棣当然比谁都清楚,有炖将此事摊开,大有一种为妙锦不顾一切的气势。 他虽然不能生,但妙锦是他的,任何人不得觊觎。 臣子生病,今上当然要派御医表示关心。 能不能治好病还在其次,关键是一个表态,表明对臣子的爱护之心。 不仅派御医,今上还亲自登门造访。 妙锦和有炖夜夜欢好,今上是知道的。 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头生疼,却拔不出来。 时不时疼上一阵,令人痛不欲生。 有炖不会再让妙锦面对今上。 男人之间的事,没必要为难女人。 “以后无论有炖去哪儿,都会带上妙锦,恳请四伯成全”,有炖言辞恳切而认真。 朱棣神情闪烁,想顾左右而言他,却一时间找不到别的话题,尴尬万分,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只要今上能放过妙锦,有炖仍愿视他为四伯。 关于妙锦,他曾答应过有炖的,只要她本人愿意,他可以成全他们。 但是朱棣又实在舍不得妙锦,所以想暗中使手段,逼迫妙锦离开有炖。 二十多岁,花开正艳的年纪,从里到外,都透着诱人的芬芳,谁不喜欢呢? 今上走后,有炖先去浴室洗澡,换了干净衣服才去找妙锦。 “明年去长山岛,带上小胖子一起去,多住些时日”,妙锦把绿豆汤给有炖。 有炖大口喝着,微笑答应,“我没意见”。 朱权前来辞行,呵呵笑着,“我得回去了,再不走,四哥要跟我恼了”。 他把有炖拉到一旁,窃窃私语,“今上贼心不死,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干脆搬到长山岛算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情绪失控”。 “帮忙找个算命先生,说妙锦克夫,宣扬出去,没准能行”,有炖也不想时时防贼。 “不一定信吧?”朱权有些犹豫,担心做无用功。 “试了才知道”,有炖浅笑道。 “还能笑得出来?”朱权同情地瞥了他一眼。 “总不能哭天抹泪吧?”有炖收敛笑容,仍神色淡淡。 “包在我身上”,朱权叹口气,“你别负了妙锦”。 “绝对不会”,有炖正色道。 “妙锦眼高于顶,舍了今上,选择你,你一定要善待她,别吊儿郎当地不当回事,你别看她没事人似地,心里脆弱得很,生怕你抛下她,被今上逼问得连出家的话都说了”,朱权口苦婆心道,“妙锦没别的路了,只有你”。 “我会对她好”,有炖保证道。 “我知道你本不眷恋红尘,跟道衍一样,是出家人的心思,看破红尘,看空一切,但是你心里得记挂着妙锦,她太可怜了”,朱权眼含热泪,“她对四哥一腔真心,四哥那样逼她”。 有炖神色动容,“放心吧,我不会那样”。 第225章 她克夫 妙锦在去云英书店的路上,被一位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当街拦住,非要白送一卦,秋心也没特意阻拦。 只见那人细细端详了妙锦的长相,又掐指一算,苦思冥想片刻,突然眼露惊恐状,“虽然貌美,但是克夫”,随后摇头长叹,飘然而去,“可惜,可惜”。 虽被冒犯,妙锦并未放在心上,她不信这些,她觉得自己命格良好,能与有炖相知相爱,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有炖却有意宣扬此事,逢人便说。 妙锦心中不快,嗔怪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嫌弃你什么?”有炖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克夫”,妙锦的心中泛起浓浓的失望,想不到聪慧过人的有炖竟然相信算命先生的话。 “这样的话也信?”有炖笑着将妙锦拉到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是我安排的”。 “为什么?”妙锦一脸不解。 “为了让今上对你死心”,他俯身亲她。 “能成功吗?”她躲开他的唇。 “尽人事,听天命”,有炖搂着她纤细的腰身,语气暧昧,“这样一来,以后只能跟着我了”。 “只想跟着你啊”,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心里只有你,只喜欢你”。 他心旌荡漾,一把扯掉她的衣服,露出雪白身子。 她低呼一声,害羞地闭上眼睛……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皇后读周敦颐《爱莲说》,有所感悟,将其中的句子抄下来,送给皇上,并将末尾处着重划出。 朱棣明白妙云的意思,对妙锦宠爱而不占有。 继续对妙锦好。 无以复加的好。 无条件的信任和看重。 将妙锦的心渐渐暖过来。 以呵护小胖子健康成长。 母亲生活得阳光快乐,小胖子才能长成他所期待的模样。 朱棣心态的转变无法宣之于口。 有炖不敢掉以轻心,为进一步提高安全系数,他托人去找了位教坊司的嬷嬷,乔装入宫,教杨淑妃些魅惑之术。 势必要学以致用,在杨淑妃的有意诱惑下,今上很投入,极尽温柔体贴。 久旷之身,索求尽兴,今上对杨淑妃的偏爱越来越浓。 妙锦逃过一劫。 有炖回来后,马顺便立即带锦衣卫撤走。 从开封带回的两千护卫精锐编入燕旭恒的部众。 有炖让于少庭将近两个月来,所识破的各种暗害行文整理到一起,以备上呈御览。 很多证据都指向汉王府,但不一定是朱高煦所为,这些小动作,堂堂汉王必然不屑为之。 不过,这些东西并非没有用处,积少成多,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撼动今上对朱高煦的信任。 不管有炖能不能生,都不会改变他要与朱高煦作对到底的事实。 如果朱高煦仅凭这一点就改变对有炖的观感,只能说明他太幼稚了。 在今上的策略中,朱高煦也仅是一个陪跑者,用以给太子施加压力。 一个没有胜出希望的人,拿什么说服有炖去帮他? 话虽如此,有炖和朱高煦的紧张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下来。 已经生了三个儿子,足以让朱高煦对有炖产生充足的优越感,甚至同情心。 危机解除,女卫所办的女子学堂第二期,学员数量高达百人,分为三班教学。 采琪虽然心向着今上,但有炖在梅园,她不敢轻举妄动。 妙锦让采琪回来,在京师设立慈幼院,专门救济抚养孤儿,收养流浪儿童和弃婴。 时人重男轻女,弃婴以女婴居多,也有体弱的男婴遭到抛弃。 妙锦制定出新的女卫管理条例,允许女卫成家,但成家后若想继续留用,需将家人迁至长山岛或瀛洲岛,分配田地供其定居,还能在农闲时到岛上的手工工场做工。 洋林布庄雇佣的女工中尚未成亲的,鼓励到长山岛或瀛洲岛做工,经验在三年以上的工钱加倍。 又从如意布庄抽调了部分女工,长山岛的棉纺织工场正式开办起来,投入生产运营。 在有炖的规划中,长山岛的造船厂、盐场、棉纺织工场和各行业工艺创新基地为优先发展的重点。 若是能将各行各业的优秀工匠请到长山岛,哪怕每年暂住数月,那么长山岛将引领技术革新。 目前重点发展的技术是冶铁、造船、棉纺织、活字印刷、粮食增产储存、医药。 瀛洲岛的发展思路与之类似。 在长山岛和瀛洲岛也会开办学堂,分为启蒙学堂、杂学匠术学堂和工艺培训学堂。 见妙锦和有炖合力专心做事,朱棣对妙锦求而不得的欲念,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信任与成全。 妙锦几乎每天都会为小胖子画像,记录成长过程中的点滴,有炖定期带入宫中交给朱棣,有时也会带着小胖子进宫。 朱高煦在争夺太子之位的迷途上越陷越深,行事张扬,处处压太子一头,出尽风头。 自比唐太宗李世民,出行仪仗与太子看齐,一箭射落二鸟…… 今上对他纵容依旧。 太子活得很憋屈。 转眼到了年底,有炖已跟父王母妃说妥,不回开封过年,留在京师陪妙锦。 周王妃冯氏跟丈夫一样,无法接受妙锦当儿媳妇。 担心有炖被妙锦霍霍了。 妙锦对他日渐情浓,有炖已经无法从妙锦的生活抽身退出,大概率是要相伴到老。 与此同时,她也在让手里的药铺医馆四处搜寻药方,为有炖治病。 她是真想为他生个孩子。 虽然希望渺茫,但有炖依然很感动,休沐之后,终日陪妙锦打理植物园。 对于长山岛的事务,有炖全权委托给郑时初管理。 大年三十,两人坐在一起包饺子。 有炖对饺子的喜爱,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一日三餐全是饺子都吃不腻。 妙锦也乐意包各种馅料,满足他的口腹之欢。 小胖子学会了走路,虽然跌跌撞撞,但不屈不挠,精神头十足。 跌倒上,马上爬起来,继续走,看见什么都好奇,无论是水坑,还是小鸟、小鱼、小鸡、小鸭子,哪怕是含苞欲放的梅花,他都想扑上去摧残一番,每天浑身上下无一处干净的地方。 一个小东西的能量居然这样巨大。 每天折腾得不亦乐乎。 拉着有炖的手,用尽吃奶的力气高声喊,“师父”。 第226章 只能嫁他 失去皇贵妃的身份,妙锦的这个春节过得有点冷清。 给有炖下厨烹调美食,陪着小胖子玩耍,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除了阿楹带着妙玉过来坐了半晌,便再无其他访客或亲朋。 大哥徐辉祖为她“不知悔改”而气愤不已,谢绝她登门拜访。 徐府其他人,妙锦和他们不熟,也便没有多少期待。 更何况,她跟皇上的关系骤变,一厢情愿地和别人拉关系、套近乎,只会让别人很为难。 或敬而远之,或说些难听的话划清界限,总而言之,其效果都不如避而不见。 这点儿自觉性,妙锦还是有的。 被严密保护在梅园这方小小天地,无法享受市井节日之乐。 得陇望蜀吗? 不,她正乐在其中。 只是偶尔向往一些热闹和人间烟火气。 熊宁杉的到访,让妙锦格外惊喜交加。 患难见真情,妙锦的脑子,倏忽一下,闪过这个词。 妙锦盼着能跟熊宁杉推心置腹地促膝长谈,无奈熊宁杉的眼里只有小胖子,把她当成了透明人。 “小胖子,我问你,师父呢?”熊宁杉坐在杌凳上拉着胖乎乎的小手问道。 “师父,师父”,小胖子流着口水懵懵懂懂地重复道。 “他去探望成国公,可能快回来了”,妙锦在一旁答道。 “泥人,你看,多好看的泥人”,熊宁杉变戏法似地取出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 “要,要”,小胖子眼睛放光,双手直扑向泥人。 被全程无视的感觉,尴尬至极,直至有炖回来,熊宁杉才发现新大陆似地意识到妙锦的存在。 妙锦哭笑不得,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无事不登三宝殿,熊宁杉是来传话的,到了藕香亭才提起正题。 “今上会对你死心的,天下美女多的是,比你年轻漂亮的大有人在,不缺你这一个,你不知道珍惜,有些话得说清楚”,熊宁杉端出钦差的架子。 妙锦深感交友不慎。 有炖攥着妙锦的手,无声安慰。 见二人腻腻歪歪,熊宁杉紧皱眉头,“梅园是皇家园林,你住在这儿照顾四皇子,得有个公开的身份,厨娘、女卫、宫女,你自己选”,熊宁杉那眼角余光瞥了眼妙锦,“不能用徐妙锦的名字,今上和皇后都说了,徐妙锦只能嫁给今上,只能是四皇子的生母,怎么办?你们自己想辙吧”。 妙锦和有炖对视一眼,这事儿需要仔细商量。 未待妙锦开口,熊宁杉又说道,“不用着急答复,想好了直接向今上请旨即可”。 见妙锦一时发怔,有炖忙说些客气话相谢。 “后悔来不及了”,熊宁杉轻笑道。 “谁后悔了?”妙锦快语反击,却无愠色。 “你们可听明白了?徐妙锦不能嫁给周王世子当世子妃,只能换个名字”,熊宁杉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要想名正言顺地嫁入周王府,得哄得龙颜大悦”,熊宁杉嘻嘻笑着,“今上也是要面子的,你们做小伏低吃不了亏”。 熊宁杉泼辣敢言是出了名的,不能和她硬刚,只能迂回示好,妙锦殷勤地侍奉茶水点心。 “女卫都指挥使的身份不入宫的话,在京师几乎没什么用处,世子爷给她谋个王府的官身吧,跟着你办差方便些”,熊宁杉建议道,“比如,正七品的伴读”。 “这样也好,我和妙锦再考虑考虑,便向今上请旨,多谢熊掌柜了”,有炖嘴角泛起一抹温润如玉的浅笑。 送走熊宁杉,有炖抱起小胖子去骑马,妙锦跟在后面。 女卫的身份是从宫女演化而来,但是女卫的职责范围仅限于皇庄、店铺,对其他事务没权干预,妙锦的职权需要更宽泛些,才能充分发挥作用。 今上登基后,有意用内侍钳制外廷,宦官成为最得力的耳目,被派驻各地,比如,有炖统领的缉事厂三分之二是宦官。 左、右监丞为正五品,左、右少监为从四品,太监为正四品。 以后,长山岛、瀛洲岛的开发经营少不得要派宦官监督,有炖想为妙锦争取一个从四品少监的身份。 妙锦听完有炖的分析,当即欣然接受。 位卑权重,代表皇权,她喜欢。 见她这副贪权的模样,有炖笑道,“等有朝一日小胖子继承皇位,你便是皇太后”。 “我更希望你能即位,当一次皇后”,妙锦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道。 “当真?”他星眸闪烁。 “绝无虚言”,她信誓旦旦。 “哈哈”,他爽朗大笑,紧拥佳人,“和你在一起已经是最好的生活,区区皇位,怎能与你相比?” 这番情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假,但是她爱听。 “成国公的身体没有大碍吧?”妙锦问道。 “没事,一些旧伤而已”,他眉宇之间泛起淡淡忧虑。 成国公朱能和张辅的父亲张玉是今上在北平当燕王时的左膀右臂,在靖难之役立下赫赫战功,节后身体不适,今上让有炖前去诊治。 朱能只有三十五岁,正处于武将的黄金期,为何有炖脸上会平添忧色? 妙锦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朱能英年早逝,今上对朱高煦的倚重将会日益加剧,更会任由他胡作非为。 要取代朱高煦在今上心中的位置,得为有炖谋取领兵的机会。 幼军,听有炖提过很多次,却始终没见动静,是否有必要催催? “为小胖子成立幼军的事儿,有消息了吗?”妙锦装作无意提起。 “今上在为交趾的事烦心,再过些天吧”,有炖答道。 “交趾什么事?”妙锦从未关注过这些。 “交趾陈朝的外戚黎季犁和黎苍父子收到今上的即位诏书后,派使者前来朝贺的同时,上表请封,理由是陈朝皇室宗祀继绝,黎苍被群臣拥立为帝。今上派使者去交趾查访,没有发现破绽,于是下旨册封黎苍为交趾国王。可是过节前陈朝后裔陈天平过来投奔,自称前交趾国王陈日烜的孙子。而交趾使臣见到陈天平后,惊愕下拜,算是确认了陈天平的身份。今上为了给陈氏主持公道,派使臣去交趾问责”,有炖捡要点答道。 “只要交趾听命于朝廷,国王是否姓陈,干系不大,黎季犁父子若能自圆其说,今上不会深究”,妙锦沉吟道。 第227章 最好的东家 妙锦盼望有炖统兵,因为那意味着话语权,但不愿让他上战场。 敌我对阵,血腥而残酷,风险太高。 一旦有战事发生,有炖是否作为备选将领被启用? 这个问题搅得她心神不宁。 自相矛盾? 叶公好龙? 也许吧,妙锦从不否认自己的私心,她要有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陪她一辈子。 在她心里,有炖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让藩王统兵,今上大概不会这么做”,有炖一眼看穿她的担忧。 “会不会让朱高煦去?”妙锦对朱高煦的戒备从未放松。 “万一他立功回来,如何封赏?”有炖问道。 “怕是会动摇太子的储君之位”,妙锦坏坏地笑道,“支持太子的势力不会让他白捡功劳,咱们不用管这些,自会有人出头”。 妙锦只关注和自己利益攸关的事,有炖则着眼于全局。 在同一件事上,有炖耗费的脑细胞高出数倍。 不过,妙锦习惯把事儿放在心里反复咂摸,有炖则无欲则刚,豁达健忘,对很多事都淡然处之。 比较而言,还是有炖活得更自在、轻松。 和小胖子在一起时,有炖更投入,更放得开,更能哄得小胖子乐不可支。 因此,事实上,小胖子更喜欢和有炖在一起,此刻,他正躺在有炖的臂弯里呼呼大睡。 妙锦心中的幸福指数陡然爆棚,无以言表。 在月光下,依偎在爱人身旁,还有一个胖娃娃。 幸福如斯,上天待她何其宽厚! 女子学堂开学了,熊宁杉被聘为兼职老师,负责培训棉纺织女工,暂时没回淮安,留在云英书店梳理分店账目。 有时,熊宁杉会上门叨扰,讨要些美食。 妙锦顺便审核接收账目和定期上交的钱款。 “听说世子和姚少师走得很近”,熊宁杉啧啧着摇头,“我看他是有心向佛”。 姚少师是指道衍,今上让有炖协助编修《大典》。 “净瞎说”,妙锦笑骂道。 “你还别不信,哪天他背着你出家当了和尚,你都没地儿哭去”,熊宁杉幸灾乐祸道。 妙锦淡定自若地翻阅账册,不为其所扰。 “要说世子的心理素质还真够强大,敢跟皇上抢女人”,熊宁杉咽了口水,“每天还没事人似地进宫面圣,要搁在别人身上,吓都吓死了”,熊宁杉恶作剧似地咯咯笑起来。 “你胆子也不小,什么都敢说”,妙锦摇头叹气道。 “没准儿今上打算让世子接替姚少师,运筹帷幄,出谋划策”,熊宁杉对有炖的才华佩服得五体投地。 道衍是今上最信任的人,有炖怎么能比? 妙锦没应声,专心看账。 “姚少师没少为你们说好话”,熊宁杉啧啧赞叹,“世子真是魅力四射,听说成国公也把他引为知己”,熊宁杉略一思索,又道,“说到底还是今上的维护”。 妙锦抬手让夏心过来,“银两盘点相符后入库吧”。 各地皇庄、店铺的银两根据经营结余状况随时解付京师,每凑齐十万两入一次私库,梅园设有地窖作为临时银库。 以前,皇帝私库也由妙锦掌管,现在已经转交大内宦官。 妙锦夏心顶替了原先采琪的位置,今上从不干涉女卫的任用。 细细想来,的确如熊宁杉所言,今上对她和有炖有惜才爱才之心。 “学堂里有个小姑娘,学东西特别快,长得也好看,叫杜若函,跟云英同岁,要不要看看?”熊宁杉说道。 “我这儿不缺人手”,妙锦看着账本发呆,喃喃自语道,“要是使用活字印刷,字模重复使用,成本会不会下降很多?” “不得给小胖子挑选可靠的宫女?”熊宁杉问道。 “他才多大?这事儿不急”,妙锦心不在焉。 正巧有炖回来,熊宁杉再次提起找宫女的事儿。 盛情难却,有炖当即答应下来,“见见也好,看小胖子是否喜欢”。 熊宁杉交代完账目,便告辞离去。 有炖脱下朝服,换上长袍,神情略显激动,对妙锦说道,“今上答应成立幼军,总数五万人,陪同年幼的皇子、皇孙练习骑射”。 “你是总教习?”妙锦最关心幼军的控制权归属。 “嗯,没错”,有炖抓起妙锦的手放到脸上,轻柔磨蹭,“分三年挑选十岁到十三岁之间的少年入伍,等小胖子长大后,这就是他的嫡系兵马”。 妙锦嫣然一笑,眼横秋波,“得好好庆祝一下”。 “恐怕朱高煦会跳出来反对”,有炖轻转手中的月光,悠然说道。 “今上决定的事,他反对无效”,妙锦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 有炖豁然一笑,妙锦说的没错,今上的决策,没有哪一件是朱高煦能改变的。 太子虽有不足,但他的缺陷更大。 一个不能做到气定神闲的皇子当合格的藩王都够呛,更不用说胜任太子之位。 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和必要的知识储备,就算再能打也难成大器。 “朱高煦可能要有所行动了”,妙锦嘴角上扬,痞味十足。 “他未必只对太子下手,咱们得保护好小胖子,不让任何陌生人靠近”,有炖略一迟疑,问道,“是不是把采琪调回来?” “她对小胖子虽好,但心思不定,只会误事,还需要多加磨练”,妙锦凑近有炖,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一脸迷醉,“这丫头胆气不足,先是怕你,后来又听命于今上,小胖子不能交给她带”。 他眸中渐染情欲,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大力抚摸。 室内春色旖旎,水乳交融。 司礼监正四品随堂太监叶灿,这是她的新身份,妙锦细细把玩着银鎏金腰牌。 超乎想象,比她的预料超出一大截。 今上只要能克制情绪的冲动,绝对是最好的东家。 或许,这是今上新一轮的攻势,有炖用杯盖轻推浮在水面的茶叶,心中暗道。 这回,今上要夺回妙锦的心。 杨淑妃的侍寝次数日趋减少,可见那些媚术对今上的吸引力实在有限,得再寻佳人送入宫中。 情投意合,懂得今上心之所向,才会更有共同语言。 缉事厂的宦官自然对今上的喜好揣摩得极准,有炖以暗查建文帝的名义将他们派往各地。 第228章 危险的生物 早春二月,细雨轻柔,万物复苏,草色渐青,柳枝吐蕊,空气中散发着生机勃勃的味道,一如面前这个清秀纯净、略显瘦弱的小女孩。 她便是女子学堂的尖子生杜若函。 熊宁上只上了三次课,便对她赞不绝口。 不出几年,绝对长成亭亭玉立的清丽少女。 如清泉中刚绽放的荷花,洁白无瑕,清新灵动,宛若误入人间的精灵,恰恰是有炖最喜欢的那一款。 这是一种危险的生物,能毁掉所有,让妙锦莫名感到危机感。 女卫不乏容貌出众者,但年龄全在妙锦之上。 压下心中不快,妙锦若无其事地与熊宁杉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恶狠狠地暗骂道,这个热衷于搅局的狐朋狗友!定要与她断交! 侍女的容貌无需沉鱼落雁,中人之姿便可,这是妙锦的经验之谈。 这样才色俱佳的少女整天在主子眼皮子底下晃,明摆着是要引诱人犯错误。 妙锦将熊宁杉打发走,不动声色地让杜若函留下来。 得为她寻个去处,让她去祸害别人,丢到哪里好呢? 妙锦没想征求有炖的意见,是他回来得太巧。 将杜若函的花容月貌尽收眼底,有炖却不为所动,如老僧入定般让她退下,并且冷酷无情地交由于少廷看管。 妙锦的心犹如盛夏最热时喝了杯酸甜可口的冰镇乌梅汁,真真从里爽到外。 “陌生人不得进入梅园,这是规矩,宁杉带来的也不行”,有炖笑着嗔怪道。 妙锦诚恳地承认错误,并保证绝不再犯。 “皇长孙从明天起过来上课”,有炖捏捏妙锦的鼻子,宠溺地说道。 妙锦倍觉不可思议,睁大眼睛望向有炖。 不会是听错了吧?怎么感觉不像是真的。 风向变得有点儿太快,让人适应不过来。 “朱高煦的长子会不会过来?以前韦氏跟我提过”,妙锦真心欢迎这位皇孙前来凑热闹。 “这个是自愿参加,不能强求”,有炖呵呵笑道。 最好能把朱高煦的大儿子扣在梅园,包吃包住,妙锦不心疼钱。 将他儿子控制在手里,看他还敢包藏祸心? 妙锦浮想联翩,仿佛胜券在握般陶醉,有炖不得不惊醒梦中人,“每位皇孙都有自己的护卫,下课就走,不会多待”。 朱高煦令妙锦在梅园住得寝食难安,急于寻求一招永绝后患。 有炖是名正言顺的皇孙师,朱高煦这厮总得顾忌些颜面。 虽不能将其留下,却也不怕他暗中使坏了。 有炖的启蒙教育相当出色,今上也不得不承认,妙锦暗暗自喜道。 数月不见,皇长孙长高了许多,更加彬彬有礼。 成人间的争斗,不能加诸于孩子身上。 妙锦一见到皇长孙,心就软了。 毕竟照料那么久,妙锦早就把这个小家伙当成亲人。 朱高煦的长子称病没来上课,看来仍未放下戒心,还得再观望些时间。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有炖会平等地珍视每一位学生。 放学后,有炖亲自护送皇长孙回宫。 行至大门口时,从护卫值房传来一阵哭声,小女孩柔柔弱弱的声音,“大哥哥,你别让我走,我想去学堂读书,求求你了,大哥哥,我跟你磕头,大哥哥……”。 皇长孙朱瞻基愣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第一次听见有人哭得这么惨。 他求助地看向有炖,他最信任的师父。 有炖蹲下身,轻声询问,“你想去看看?” “师父,我能去看吗?”朱瞻基神情认真地问道。 “有何不可?”有炖站起身,陪在他身旁,递过一个鼓励的眼神。 朱瞻基放缓呼吸,镇定情绪,提步向值房走去,“把门打开”。 门开了,杜若函发丝散乱,哭得跟泪人一般,跪在地上,一个五大三粗地护卫手足无措地连声说道,“你快起来,别跪,快起来”。 见朱瞻基衣着、气度不凡,杜若函眼疾眼快地膝行过来,“小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去荒岛,我想读书”。 “怎么回事?”有炖低咳一下,沉声问道。 屋内的护卫慌忙过来行礼,“世子爷,燕将军吩咐末将把这个小丫头带去长山岛”。 “小公子,救救我吧”,杜若函眼中满是恐惧,抓住朱瞻基的衣角,凄厉地哭着。 朱瞻基转眸向师父求助,有炖以眼神安稳,向杜若函问道,“你想服侍小公子?” “奴婢愿意侍奉小公子,只盼能留在小公子身边”,杜若函顺势就杆爬。 “我能留下她吗?师父?”朱瞻基迟疑着问道。 “这要请示太子和太子妃同意”,有炖拉起他的手,转身向门口走。 眼见希望落空,杜若函再次大哭起来,“小公子……” 朱瞻基停下脚步,犹豫片刻,鼓足勇气说道,“你先跟我回宫,我母妃会给你安排去处”。 杜若函如蒙大释,急忙从爬起,快速抹干眼泪,跟过来。 有炖没有阻拦,这个年龄的孩子,可以试着做出一些小小的决定了。 杜若函何去何从,还要看太子和太子妃的意思。 有炖将皇长孙安全送回东宫,立即折返梅园,妙锦已备下丰盛的晚餐等他。 烛火晃动下,听了有炖的讲述,妙锦没有细想,随口评论道,“小姑娘是个有心机的,比云英机灵”,妙锦托起下巴,思索道,“还读过书,到底出身于怎样的家庭?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沦落成孤儿?她的父母亲人去哪儿了?” “摸不透的人不能留在梅园,小胖子的安全不能大意”,有炖轻声笑道,“死活不去长山岛,不知是聪明还是蠢”。 “也许是想留下来另有所图”,妙锦话一出口,便当场怔住,心中泛起恐惧,“莫非是朱高煦派来的?” “交给世子妃吧,她不会连个十岁的小丫头都对付不了”,有炖拿起碗筷,“别乱想了,吃饭”。 忧思过度,于身体有害,妙锦放下对杜若函的种种疑问,安心用餐。 接连十余日,每天晚饭后,小胖子都要有炖陪着到处转上一圈消食,撒欢,捉鸟,骑马,举高高。 妙锦有时也会参与其中,但对他们师徒二人的特殊癖好,着实不敢恭维。 每当他们兴尽而归,小胖子和他身上的衣服都面目全非,那叫一个脏,真让人大开眼界。 第229章 先帝的女儿 阿楹婚礼在即。 妙锦忙得一塌糊涂。 流程、礼单、宾客、服装、银钱……事无巨细,样样都要过问,唯独忽略了最关键的切身问题:自己以何种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接受京师位高权重阶层目光的洗礼。 无数视线,齐刷刷扫过来,或不怀好意,或同情,或鄙视,……足以压垮一座大山。 总不能以女卫指挥使或者司礼监少监的身份出现在藩王的大婚仪式上。 她是阿楹最亲的人,理所应当要出席婚礼。 有不少人在暗戳戳等着看笑话。 不再是地位尊崇的皇贵妃,又进不了周王府的门,连个拿得出手的身份都没有,若不是今上大发慈悲,让她住在梅园,恐怕要露宿街头。 这就是不知好歹的下场。 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哪根蒜,敢跟今上叫板?! 乾清宫内,安王朱楹恭恭敬敬地将先帝遗旨呈上。 有炖想不出小王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特地叫上他一起面圣,但猜测与妙锦有关。 朱棣接过遗旨展开,静静读着,眉心渐渐舒展,“有炖,你看看吧”。 有炖上前双手接过,迅速通读一遍,惊得目瞪口呆。 遗旨的内容大意是:若妙锦不想嫁入皇室,她便一辈子是朕的女儿。 大明天下,只有一个徐妙锦。 她不需要任何额外的身份,她的名字就是她的身份。 “请皇兄成全”,朱楹恭行大礼。 朱棣自然会成全,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妙锦不是谁豢养的妻妾,她是她自己。 她凭着先帝的宠爱、自身的聪慧以及耿耿忠心,便可屹立于天地之间。 “阿楹快起来,四哥这就下旨,公开宣布妙锦的身份,要求宗室及官员以公主礼仪待之”,朱棣伸手虚扶一下。 阿楹起身后,又请求道,“后天的婚礼,臣弟希望由妙锦主持”。 “这是自然”,朱棣笑着答应。 阿楹的婚事,最有发言权的便是妙锦。 有炖没有谢恩。 他没有合适的身份代妙锦谢恩。 他是妙锦的什么人? 丈夫吗? 今上尚未册封。 什么都不是。 妙锦就是妙锦,即便和他朱有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依然是独一无二的妙锦。 她不需要夫君赋予地位和身份。 她不依附于任何人存在。 御前太监王彦亲自到梅园宣旨。 从此,妙锦可以大大方方自由出入宫禁,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风闻奏事,发现问题立刻上达天听。 羊脂白玉制作的腰佩,无处不透着尊贵。 羊脂白玉,和田玉中的极品,细腻温润、晶莹洁白。 想不到阿楹藏着这样一份圣旨。 一切来得太突然,妙锦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领旨谢恩。 从此,有炖在梅园的身份转为寄居。 梅园是妙锦的,妙锦一个人的。 她的丈夫可以陪她住在这里,但梅园的所有权归妙锦。 先帝对幼子有求必应,而阿楹心中只有妙锦。 今上在先帝遗旨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给了她最自由的身份。 有炖相形见绌,他没有滔天的权势。 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知道妙锦离不开他。 仅这一点就够了,不需要再苛求其他。 他一时半会儿给不了妙锦公开的身份,如此这般是最好的安排。 她陷入幸福的眩晕中,无所适从。 高兴地团团转,像是在手舞足蹈。 这剧情反转的,足以让一个人发疯。 “怎么会这样呢?先帝真好”,她微张红唇,在他耳边低语。 待她好的不只先帝,还有今上。 这道圣旨,足以让天下所有女子羡慕嫉妒恨。 许是自由让她的身体变得更加敏感,他只是不急不徐地摩挲着她的襦裙,她的身体便随之起伏颤动,耳垂渐烫。 今上给了她最想要的自由。 从此,她的生活海阔天空。 在她的世界里,他不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拥有权力真好,今上重拳砸下去,把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不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理应为她高兴,只是心底有点泛酸。 他没办法给她更好的。 今上会在她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开始思考权力是什么,是皇位?是兵力?是学识?是优势? 无论是什么,孤注一掷地去追求就是了。 集中所有,突破一点,总有一天,他也会权倾天下。 星辰大海,春暖花开,无数美好的可能性在向她亲切招手。 今上带给她的所有伤害、委屈、压抑、不甘,统统消失殆尽。 她的心柔软得快要化成一汪溪水。 虽说往事不可追,但她已跟过往握手言和。 她不怪朱棣了。 她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朱棣面前,发表见解,畅所欲言。 这天,鞭炮齐鸣,阿楹正式迎娶徐府四小姐妙玉为妻。 阿楹眸光如水,嘴角微扬,如谪仙般超凡脱俗。 新郎新娘一出场,便引来人群阵阵尖叫。 真是一对璧人啊。 太美了! 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朱棣含笑注视着妙锦,看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不再避开他的视线,坦然与他相视一笑。 朱棣和她,为了阿楹的婚事筹谋了太久,今日终于圆满。 真是值得举杯相庆。 当妙锦现身于婚礼,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没有窃窃私语的议论,没有异样目光的打量,没有嘲讽,没有恶意,一切如常。 今上在此,谁敢呢?! 那道圣旨,足以让众人知道今上心中的风向标。 今上为她撑住了所有的颜面,让任何人不敢轻视。 女卫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婚礼的各个角落,奔走忙碌。 那是妙锦的随身护卫。 因今上的特许而存在。 有炖以最低调的方式出现了片刻,便无声无息地隐声匿迹了。 朱棣抱着小胖子,与宾客寒暄,话家常,众人受宠若惊。 小胖子迈着蹒跚的脚步,歪歪扭扭地向妙锦走来,口中高喊着,“娘亲,娘亲”。 朱棣一路护送小胖子到妙锦身边。 在场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莫不在心中暗道,这不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吗? 和周王世子的那些传言,怕不是真的吧? 小胖子趴在妙锦怀里睡着,稚嫩的小脸上露出甜甜美美的笑。 第230章 那就爱他吧 接连数日,有炖借故有急务需要处理,留宿在周王府。 自从今上的圣旨下达后,他与妙锦再未行鱼水之欢。 在压倒一切的权势面前,他才华的光芒显得那么微弱。 他是知情知趣的。 以现在的状况,就算他和妙锦欢爱多少次,都不会在妙锦的人生中留下任何痕迹。 于如今的妙锦而言,完全可以将其视为逢场作戏。 现在的她,与武皇时代的太平公主类似,她可以休夫,她可以有男宠。 这些举止,于她的权势、地位没有任何威胁。 有炖若即若离,妙锦不想迁就。 朱棣就是让妙锦充分品尝权力的滋味,让她不顾一切地将权力攫取在自己手里,交给小胖子。 妙锦和小胖子是一体的,任何人都无法割裂。 她不甘于被所谓的爱情俘获、驯化、愚弄。 她不会沉沦在任何人的温柔陷阱中,彻底丧失主动权。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某人的奴隶。 她不想扭曲自己,取悦他人。 即便是真挚的爱情,也得自己手中握有权势比较妥当。 她不是为了虚荣,她是为了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天,皇长孙放学后,有炖又要走。 妙锦拦住她的去路,明知故问,“你去哪儿?” “我有急事,需要去处理一下”,有炖笑着推开妙锦。 “怎么每天都有急事?”妙锦后退数步,重新挡在他面前。 “最近比较忙”,有炖目光闪烁。 “是想躲开我吧?”妙锦眼神中满是玩味。 “没有,想哪儿去了?”有炖正对上她的眼睛,眼神清澈干净,不见一丝波澜。 “能不能还和以前一样?”她舍不得放弃到手的权势和自由,不会用这些去交换。 “好啊”,他侧身避过她,抬步往外走。 “留下来好不好?”她拽住他的衣角,低声求道。 他背着身驻足而立,“其实没什么变化,我还会像以前那样保护你和小胖子”。 说完,他就走了。 头也没回。 他有他的骄傲和骨气。 她在心里认为今上比他好,更可靠。 他能感觉得到。 之前,他是她的守护神。 现在不是了。 她想去骑马去追,等秋心牵马过来又放弃了。 两人的关系陷入僵局,暂时找不到破解之法。 她和有炖还能回到过去吗? 二人以后如何相处? 以前需要从有炖身上获取的安全感,现在她自身也有,而且相当充足,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尽管如此,她仍需要有炖,不为床弟之欢,而是追逐权力,帮小胖子争夺储君之位,护小胖子一生安稳。 有炖比朱棣年轻,能守护更长时间。 为她打开一扇窗,让她看到外面的世界,朱棣给了自由行走的身份,她还需要一个最可靠的伙伴,利益一致的共同行动人。 此人非有炖莫属。 有炖心性淡泊,除了感情,没什么能牵绊他。 那就爱他吧。 只要不纵欲过度,生育过度。 她可以接受。 她会爱他的,很久很久。 把有炖留在梅园,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很好找,比如她生病了。 有炖守在床边,喂她吃饭。 她想要自由,这并不过分。 在后世,女子可以离婚再嫁,不用担心为他人所不容;可以像男人一样出去上学、工作,实现自己的价值,不必终生捆绑在某个男人的领地。 这个时空的人,对女子的要求仍是三从四德那一套,他没办法改变人们的观念。 失去权势,会招致无数恶意汹涌而来,她承受不住,也不该承受这些。 她应该尽情享受生活的美好和善待。 他从未想控制她,他只是保护。 她生活得越来越好,正好是他所期待的。 他希望她每天都能灿烂无忧地笑,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心中一尘不染。 哪怕有一天,她不爱他了,他也不后悔。 爱过,便是最大的收获。 他从未这样深爱过一个女子,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我们能不能不吵架、不冷战、不躲着?”,她柔弱地靠在他胸前,“我离不开你,舍不得你”。 “好”,他紧搂住她的细腰,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她的唇微微颤动,凑到近前,在他嘴角印下一吻,随即缩回去,等待着他的主动。 湿润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气息骤然紊乱,诱他进一步探索。 他热切地亲吻,所有的相思尽皆化为炽热的缠绵索取。 她嘤咛一声,扭动着身子,拨动起他体内最敏感的弦。 占有的快乐,席卷着他,撞击着他,让他感觉一切值得。 她如愿以偿地拥有了一切。 有炖、自由、权势,统统都是她的。 朱高煦被父皇一连串的神操作搞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连红杏出墙都能忍?! 父皇也太大度了吧?! 帝王心,海底针,让人捉摸不定。 都说圣心难测,还真让人猜不透。 汉王正妃韦秋月,催着他把老大送到梅园读书,担心去晚了,不能从即将成立的幼军分一杯羹。 真是妇人之见! 幼军,那是一支队伍,能像地里的大白菜一样划块分了吗? 这个韦氏确实有点儿小聪明,但是也仅限于此,没有多少真知灼见,而且性子孤傲,远不如郭芸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郭芸雪虽然话不多,但是交给她的事儿,绝对都能办得井井有条,让人放心。 老大朱瞻壑只比皇长孙朱瞻基小一岁,确实到了接受启蒙教育的年龄。 听说朱有炖的教学内容十分新颖别致,从别处学不到。 不去的话,确实吃亏。 问题是,朱有炖会不会记恨他?会不会把怒火发泄到瞻壑身上? 不行,得亲自出马,为儿子趟开一条道。 开口不骂送礼人,伸手不打笑脸人,本王带着重礼上门,有炖总不会当面让人下不了台吧? 明珠、玉器、金银、文物古玩、珍奇异宝收集了满满一箱,朱高煦带着护卫浩浩荡荡地到周王府拜访。 要说京师内,谁的出行排场最大?那肯定非汉王莫属,旌旗招展,那叫一个气派、威风! 有炖不是在梅园吗?朱高煦怎么去周王府拜访呢? 这其中是有着深层考量的。 梅园那是徐妙锦的地盘,朱高煦堂堂须眉男儿,去招惹她干嘛。 到了周王府,听说世子不在,放下礼物就走,朱有炖还能没有回应? 第231章 皇上新欢 一场随风潜入夜的春雨过后,阳光明媚,桃花在枝头悄然绽放,犹如可爱的精灵在争奇斗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洁白中透着粉红,像正值妙龄的少女,鲜艳欲滴。 芬芳中夹杂丝丝清甜,温柔地萦绕于呼吸的瞬间。 价值数万两白银的宝物,一笔意外之财,比俏立的桃花更令人陶醉。 却之不恭,来者不拒。 清点过后,悉数登记入库。 微风拂面,落英缤纷,妙锦伸手去捉溪流上丰腴的花瓣,笑容烂漫,人比花艳。 “朱高煦的家底得有多厚啊,要不再敲一笔?”她笑意盈盈。 画面的美感惨遭破坏,有炖忍不住扶额叹息。 如此良辰美景,谈钱多俗。 “让人出钱,总得有个名目”,有炖展颜笑道,“这是他主动送上门的,不能混为一谈”。 合伙打劫,他和她绝对是最佳拍档。 “给他儿子的学习用具弄个豪华套餐,你看怎么样?”妙锦眸中闪着贪财好利的光芒。 “皇室待遇已经是最好的,无出其右,再想想别的办法”,有炖轻声否决。 古人说,才不外露,诚不我欺也。 朱高煦实诚而高调的送礼行为,引得妙锦贼心萌动。 他既然这么有钱,就得想办法让他再破费一笔。 真是奇怪,他的钱从何而来? “让景瑞查查呗”,妙锦的声音甜得发腻。 有炖有些不自在,心中暗道,两口子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让于少庭去吧,他是徽州人,徽州盐商都很有钱”,有炖略一思忖说道。 “你怀疑朱高煦有盐商背后支持?”妙锦问道。 “天下挣钱的买卖就那几样,慢慢查,理出头绪,咱们再过去”,有炖屈起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 “真要动手?”妙锦看有炖的神色不像开玩笑。 “郑和下西洋耗费巨大,今上手头紧,咱们得想办法开源,四处走走”,有炖邪魅一笑。 他早就盯上盐商了,这么说只是随便找的借口而已。 长山岛的盐场正在紧锣密鼓的建设中,在正式运营之前,肯定要先摸清楚其中的套路,熟悉模式、渠道。 投桃报李,有炖亲自去接朱高煦的嫡长子入学,二人谈笑风生,化干戈为玉帛。 妙锦大发感慨,钱真是好东西,天底下就没银子办不成的事。 梅园马场边上有一大片空地,被今上相中,要建造一处简易的殿宇,已经动工兴建。 这真应了那句老话,拿人的手短,妙锦支吾了半天,硬是没底气拒绝。 当然,她也没觉得受侵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虽然梅园是妙锦的,但皇帝要征用里面的一块地,她还真拦不住。 “今上要把这儿建成皇宫之外的临时办公场所,会经常过来”,有炖此言,是为了让妙锦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妙锦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毫无意外。 真是多此一举,以妙锦的聪慧,怎会想不到?有炖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各种滋味杂糅在一起,烧心! 皇上还真是长情之人,对妙锦念念不忘。 缉事厂宦官叶云回报,在苏州吴县找到一位王姓剩女,才貌俱佳,十八岁,因祖父病逝耽误了花期,尚待字闺中。 捡到篮子里就是菜,先送到京师吧,不行再找。 有炖让景瑞亲自去办,以示重视。 因为杜若函的事,熊宁杉和妙锦伤了和气,好久都没露面,一听说皇上要在梅园盖房子,常来常往,立马颠颠地跑过来,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今上真是大气之人,出手阔绰”,熊宁杉拍马屁的功夫那叫一绝,人前背后,绝对是皇上最好。 “云英书店扩建店面的事怎么样了?”妙锦问道。 “放心吧,搞定了,其实,好多事都是钱没给够,只要钱到位,一切没问题”,熊宁杉大大咧咧地说道。 听着这话,似乎有弦外之音,另藏深意。 骂谁呢?! 妙锦的美脸瞬间变色,差点儿当场下逐客令。 熊宁杉走后,妙锦仍闷闷不乐。 今上只是来这儿办公的,既然是办公,就肯定是白天来,而且不是一个人来,她为什么要拦着? 不过,怎么越解释越别扭,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索性闭口不言。 由着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暗自腹诽去。 反正,那些难听的话也不敢传到今上面前。 妙锦想了解参与政务,顾不上些许闲言碎语。 今上无非是想寻处安全僻静地,召集臣子商议重大事务,还想听道衍和有炖讲学。 并非像某些心地阴暗之人想得那么龌龊。 对于今上励精图治的志向,妙锦比谁都清楚。 她愿意和有炖一起为他助力。 与其被困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不如踏下心来做事。 夜晚,凉风习习,朱棣负手立于梧桐树下,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一位身穿鹅黄宫装的窈窕淑女款步走来。 “陛下,皇后娘娘请你过去用膳”,宫女照规矩行礼。 看着面生,朱棣不由问道,“你是新来坤宁宫的?”。 “奴婢雨然刚入宫一个多月”,宫女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看样子像是个恬静本分的,朱棣满意地微微颔首。 皇上和皇后共进晚餐,为说话方便,屏退了所有宫女。 “皇上喜欢吗?”皇后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问道。 “喜欢什么?”皇上大口喝着粥,近来无比贪恋和皇后在一起的时光,哪怕是在一起吃顿饭,都觉得从里到外暖洋洋的。 “王雨然,祖父和父亲都是举人,自幼耳濡目染,知书达礼,性子柔和,有静气,我看着不错,能当个知心的人”,皇后边为丈夫夹菜边说。 “我身边不缺侍奉枕席之人”,皇上不想谈这些,后宫中,争宠的人多,花样百出,但知己难求,那个杨淑妃便是例子,有时间,他倒宁愿和皇后说说话。 “雨然不一样,不如先调到御前奉茶?”皇后不屈不挠地劝着。 皇上眉心微皱,放下筷子,“妙云,我喜欢妙锦伤了你,是我不好,知心的人可遇不可求”。 “不试怎么知道?”妙云急得眼中溢泪。 “怎么了?好端端地哭什么?”皇上拿起帕子为她轻轻擦拭。 “先试试看”,妙云稳住情绪,再次求道。 “好,都听你的”,皇后将妻子拥入怀里,“心里有事不能憋着,不能胡思乱想,我每天都会过来,陪在你身边”。 “皇上……”妙云环上丈夫的腰,已经有太久没和他靠得这样近。 第232章 让他永世为奴 良家女王氏蕙质兰心,贤良淑德,被册封为选侍。 皇上的圣旨、朝廷的政务文书、宗室的最新消息在梅园都留有抄本,以备有炖随时查阅。 妙锦每隔两三天来天禄阁转一次, 王选侍的册封诏书,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为皇上的私生活操心。 皇上换宠妃的速度真快。 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天底下,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 女子一动心,在爱情里就是卑微的。 妄想求一颗真心,没承想到遇上的是洋葱,压根儿没心,除了让你泪流满面,毫无用处。 妙锦心里堵得慌,难以排解。 有炖每天去马场监督工程进度,似乎巴望着皇上早点儿过来办公。 四月底,在有炖的翘首以盼中,一座含二十多间屋子的殿宇落成完工。 今上兴致勃勃地亲自到场,有炖“懂事”地拉上妙锦同去。 强权面前,奴颜卑膝! 妙锦暗下决心,只要小胖子一继承皇位,就把朱有炖流放到儋州,永世为奴。 今上春风满面,妙锦别过头去,假装观察新房子,心中暗想:渣男,没心没肺,觅了新欢,气色不错。 “燕旭恒没来?”朱棣见到妙锦片刻恍神,很快掩饰过去。 “派人去叫了,马上到”,有炖回答。 朱棣扭头往里走,有炖跟在后面,见妙锦仍怔在原地,从袖中弹出一小块木板,“嗖”地一闪,击中妙锦的衣袖。 咦,这个朱有炖在今上面前还真能避嫌,原本叫一声或拉一下的小事儿,非要使用暗器。 小心!! 妙锦恨恨地骂道。 室内正位的右下首有一书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朱棣示意妙锦坐过去,“妙锦,把谈话内容都记录下来”。 妙锦听命坐过去。 “四伯,让燕旭恒跟着郑和一起下西洋吧”,有炖先开口道。 “把他手下的三千兵力都带上?”朱棣笑问道。 有炖没正面回答,而是把球踢向妙锦。 朱棣走到妙锦身旁,眼神无比温和,“燕旭恒走了,让马顺带人过来,怕不怕?” 妙锦一时没弄明白,这些大事为何要问她,迷迷糊糊地问道,“怕什么?” “对啊,怕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朱棣爽朗笑道。 什么跟什么呀?定了什么? 妙锦的脑子一团浆糊。 然而,没人理会她的困惑。 有炖乖顺地答道,“我听四伯的”。 “在外面历练一番,培养些将领,分派到各部水师,便于控制”,朱棣凑近有炖轻声道。 有炖连连点头。 虽然朱棣压低了声音,但妙锦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要不要记?看样子像是秘密交谈,不愿为外人知。 不管了,先记下来吧。 忽听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燕旭恒到了。 有炖走到门口,将燕旭恒领进来。 “末将燕旭恒参见陛下”,燕旭恒郑重行礼。 朱棣快步走过去,亲切地拍着燕旭恒的肩膀,上下打量着,“阿春的儿子,定是一员虎将,好样的”。 莫名得到夸奖,燕旭恒拘谨地笑了笑,不知如何作答。 “你父亲虽然名义上是朕的侄子,但是只比朕小三岁,朕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在朕面前,不用拘束”,朱棣呵呵笑道。 “是啊,皇上对你寄予厚望”,有炖随声附和道。 接下来全是客套话,没有记录的价值,妙锦搁下笔。 燕旭恒退下后,朱棣走过来,拿起记录,扫了一眼,提示道,“写上日期”。 妙锦提笔补上,交给朱棣。 朱棣转手给了有炖,“存入密档”。 “是”,有炖听令答道。 朱棣没有多待,也没再理会妙锦,直接打道回宫。 妙锦心中有十万个为什么,有炖耐心解答,“现有水师从建文帝时期延续而来,以南方兵力为主,并非今上的嫡系,今上有意把旭恒的部众训练成精锐,再从中挑选各级将领,派到各部水师中,加强对水师的掌控力”。 妙锦顿时茅塞顿开,随后又问了个很暴露智商短板的问题,“那以后,旭恒不在梅园了?” 有炖诧异地看了妙锦一眼,一脸纳罕,机械地回答,“是啊”。 不是征求过她的意见了吗? 怎么还问? 妙锦的心凉飕飕地,那梅园以后岂不是重新落入今上的控制之下? 有炖是不是缺心眼?把三千精锐拱手相让。 今上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这样俯首听命。 噢,对了,幼军。 这肯定是交换条件。 “幼军在哪儿训练?不会在梅园吧?”妙锦心中烦躁极了,闷闷地问道。 果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今上在那道圣旨之后便是持续不断的索取。 真拿自己不当外人。 “梅园哪儿占得下?正在郊外建训练基地”,有炖察觉到妙锦的不悦。 在内心深处,妙锦还是难以完全相信今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伤人容易,打动人心、取得信任就难多了。 “钱从内库出”,有炖又补充了一句。 爱从哪儿出从哪儿出,内库又不归我管,花个底掉才好呢。 妙锦大口地喝着果汁,峨眉轻蹙。 “味道不好?我去弄吧,很快就好”,有炖体贴地问道,站起身向储藏室走去。 储藏室旁边有一小厅,专门供有炖摆弄新颖吃食。 有炖的手艺不是吹的,喝下去,五脏六腑都感到熨帖、舒坦。 “旭恒走了,我还在,不用怕”,有炖抓起她的手,细细揉捏,“我会安排好的”。 说到底,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妙锦突然想到这么一句,“兵力和头脑,是这样吗?” 有炖点点头,“大抵如此”。 “咱们手里的兵力不能减少”,妙锦钻入她的怀里,在他耳边低语。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有炖拍拍的背,用力抱她一下,起身去找小胖子。 脱去外衣,有炖陪小胖子在人工造的温水池里耍了一会儿,正要穿衣时,妙锦不期而入,痞味十足地笑道,“用不用给你们画幅画,不收钱”。 有炖把小胖子塞给她,捏了捏她的脸颊,暧昧低笑,“穿着泳衣呢”。 想哪儿去了?这人的思想真是不纯洁。 第233章 日夜防贼,结果贼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 燕旭恒出发去找郑和,与郑和一起操练水师,于少庭被派回老家调查盐商之事,今上让有炖调集虎贲左卫、金吾右卫共一万余人增强梅园的守卫,交给马顺统领。 今上承诺让有炖掌管京卫,实际上只是把有炖当个跑腿的,并未公开封授任何职务。 “真小气!”妙锦撇着嘴嘟囔道。 她站在他这边,有炖当然高兴,但并不苟同。 今上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尽管妙锦和有炖对今上都存有一种感恩的心态,但是当看到朱高煦出现时,内心还是异常震撼。 他怎么可以出入梅园?! 他是梅园最大的敌人! 日夜防贼,结果贼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 这让人情何以堪?! 没他在中间捣乱,妙锦和今上不一定会走到今上。 他还有脸来梅园?! 妙锦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要下雨,朱高煦自己也浑身不自在,可又不敢违抗父命,只得硬着头皮跟父皇去了逸然殿,就是那座新殿宇,妙锦起的名字。 朱棣和有炖把起名权交给妙锦。 “跟妙锦道歉”,朱棣厉声道。 装腔作势! 妙锦在心中愤愤道。 朱高煦走到妙锦面前躬身行礼,“对不起,我错了,高煦愿任打任罚”。 他不敢称呼妙锦的名字。 妙锦以前是他的庶母,是他的长辈,直呼其名乃大不敬,他自是不在乎这些,但是在父皇面前还是要装装样子,没必要惹父皇生气。 不是你说声对不起,我就得回声没关系。 光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异想天开! 将他人的生命视为草芥,为所欲为,禽兽不如! 妙锦冷若冰霜,不作回应,有炖只得出来打圆场,“事情过去太久,妙锦都忘了”。 朱高煦也不以为意,又拱了拱手,方才退去一旁。 一个女人而已,他朱高煦才不会跟父皇一样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 水性杨花,残花败柳,怜惜个屁! 朱高煦在心中无所顾忌地骂道。 要不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理她作甚?! 先帝的女儿,哼,这名头半文不值! 妙锦没有当众发难,已经算是克制了。 朱棣晓得以妙锦的性子,一时难以接受,也不强求。 “有炖,四伯想跟你商量一下削藩之事,高煦是来旁听的”,朱棣扭头对妙锦说道,“妙锦,还是你来记录”。 按照祖制,太子以外的皇子被册封为亲王,由嫡长子继承王位,爵位往下依此类推,分别是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参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从亲王到奉国中尉一共八级,亲王的六世孙以下皆封奉国中尉。 亲王的女儿被封为郡主,往下依次是县主、郡君、县君、乡君。 他们世代皆食岁禄,不授职任事。 从亲王到奉国中尉,每年的禄米分别是一万石、两千石、一千石、八百石、六百石、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 从公主到乡君,每年的禄米分别是两千石、八百石、六百石、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 一千石禄米大致约为六十顷田的租税。 这些皇室宗藩,不许入朝为官,也不能种田、做工、经商。 也就是说,士农工商诸业皆不许从事。 他们的生活来源只有朝廷支付的禄米。 久而久之,多娶妻妾,多生子女,成为增加收入的唯一手段,而朝廷供养宗室的财政支出也会随之增加,长此以往,朝廷财政迟早会被压垮,最终导致周期性朝代更替。 最后一句,有炖没说,但朱棣是聪明人,他自然能联想到后果有多严重。 削藩势在必行,关键在怎么做? 既不激起诸藩的激烈反抗,又能收到实际效果。 温水煮青蛙式,不知不觉把事儿办了。 还真是一颗定时炸弹,朱高煦倒吸一口凉气。 你别说,朱有炖当真是骨骼清奇,想得长远,有两把刷子。 有炖的讲解暂告一段落,朱棣听出一身冷汗,沉声问道,“老二,你说呢?” “讲得好”,朱高煦大赞一声。 “不是问你这个,你认为应该怎么办?”,朱棣摸着额头问道。 “削藩”,朱高煦揣摩着父皇的心意答道。 “怎么削呢?”朱棣继续问道。 “我听父皇的”,朱高煦真诚地回答,这绝对是他的心里话。 “你自己没脑子?”朱棣眼中升腾起愠色。 朱高煦讪笑着,这不是他的专长,要论比力气、上战场,他就没怵过谁,可要是让他掉书袋,那简直像抹了他的脖子。 “有炖,准备一下,过两天接着讲,下次让道衍带来,你跟他辩论”,朱棣起身去看妙锦的记录,留下一句“存入密档”,便一言不发地走了,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色。 妙锦忧思更甚,“朱高炽腿脚不方便,又是个大胖子,无法通过学习,练出带兵打仗的本事,但是朱高煦只要一开窍,有名师教导,不是不可能……” 妙锦把话咽下去一半,内心着实不痛快,忍不住又开口道,“你不会想帮朱高煦吧?” “想哪儿去了”,有炖搂着她淡然一笑。 “他现在对你可是十分佩服”,妙锦的心慌得不行。 朱高煦不笨,只是不爱读书,要不然也不会多次于危急时刻救下朱棣。 只要有炖肯教,朱高煦不是没可能学到治国理政的真本事。 有炖的学问可是来自先帝亲传。 “你胳膊上的伤是朱高煦害的,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妙锦给他提个醒。 “没忘”,有炖看着小心眼的妙锦,心中暗自发笑,“我都是你和小胖子,还能被谁抢走?” “听说王选侍最近很受宠”,妙锦问道。 “皇上和皇后都喜欢,比张贵妃能干,皇后说让她协助管理后宫”,有炖说道。 “一个选侍管理后宫?”妙锦觉得王选侍。 “只要皇上喜欢,怎么可能只是选侍?”,有炖眼中浮起一抹担忧,“有时间的话,到宫里陪陪皇后吧”。 “怎么了?”妙锦预感不妙,从未见过有炖这种神情。 “身子不大好,缠绵病榻,没精神管理后宫事务,要不然也不会急着抬举王选侍”,有炖劝道,“进宫看看吧,皇后一直夸你做饭好吃,有多久没给她做过饭了”。 妙锦蓦然想起,数年前,初到北平燕王府,为讨好朱棣做了一桌子全鱼宴,却误打误撞让长姐妙云感动万分。 忆起往事,恍若隔世。 第234章 她是她自己的 她沐浴后穿上他的里衣,肥肥大大,把布巾放他手上,坐到他怀里,“擦头发”。 头发是湿的,眼神也是。 他的心被瞬间捕获,欲望涌动,胡乱擦了几下,再也无法抑制猛烈的渴望,将她箍在怀里,狂热地亲吻。 相互信赖,彼此交托。 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如胶似漆。 欢乐在体内酝酿,渐成一支悠扬的曲子。 在激情荡漾中,冲破矜持,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有炖,有炖”她迷迷糊糊喊他的名字。 她只为他存在。 事后,叫水洗去汗水。 “好不好?”他搂着她的身咬着她的耳垂问道。 “好”,她的心都在轻轻颤动,化成一汪春水。 她被他甜蜜地困住,再也不想挣脱。 阿楹听说妙锦进宫探望皇后,把妙玉带到梅园,陪妙锦一同进宫。 到坤宁宫时,御医正在施针,不便打扰。 妙玉被永平公主月贵叫走,妙锦正无所适从之时,长乐宫宫女雪见适时出现。 “小姐”,雪见声音哽咽,“跟我去长乐宫吧,那里的小厨房都准备好了”。 妙锦是打算为妙云做餐开胃饭菜的,雪见的提议充满诱惑力,皇宫内,只有长乐宫的厨房,她用起来最得心应手。 长乐宫还是以前的样子,宫女、宦侍全都没变。 进到里面,仿佛自己还是皇贵妃。 可是,妙锦清楚地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各类食材、调料俱全,妙锦揣度着妙云的喜好,尽量用不同食材,多做些花样。 人只要能吃得下,身体就能慢慢好起来。 在妙锦心中,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她希望妙云长命百岁,永远健康快乐地活下去。 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是朱棣。 “妙锦,妙锦”,他声音微颤,显然十分激动 。 妙锦走出厨房,与他相遇在紫藤花架下。 花开正盛,物是人非。 “听说你在做饭,过来尝一口”,朱棣搓着手,不自然地笑着。 妙锦莞尔浅笑,静静地坐在石桌旁。 朱棣恍惚回到从前,她每天等他回来。 雪见把每份美食都单盛出来一些,端到石桌上,供朱棣品尝。 刚喝下第一口汤,朱棣的眼圈就红了,“妙锦,长乐宫是你的家,永远为你留着,随时能回来”。 “好”,妙锦没有拒绝,不过她此刻更关心妙云的病情,“皇后的病怎么回事?” “心神俱疲,御医说熬不过三年”,朱棣沉痛地说道。 “多陪陪她,她最在乎你了”,妙锦也是最近刚发觉。 以前,她一直以为妙云不需要朱棣。 事实上,她错了。 “我会的”,朱棣答道。 正沉默间,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陛下”。 妙锦抬眼望去,一位淡雅清丽的后宫女子,俊秀端庄。 “雨然,过来,见过妙锦”,朱棣抬手道。 此人是王选侍王雨然?妙锦心中一动,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王选侍上前向妙锦行礼。 这怎可使得?急忙站起回避。 朱棣一把握住妙锦的手,示意她坐下。 他的手宽厚有力,一如从前。 他挣不脱,只得头脑昏昏地顺从。 他虎口处的茧子,熟悉的微刺感,让她心中陡然生出浓浓的罪恶感,想逃。 她是有炖的人。 不,她是她自己的。 此后永远都是。 “陛下,臣妾过来取皇后娘娘的午饭”,王选侍轻声说道。 朱棣没觉察妙锦的内心起伏,神色如常。 “我跟你同去”,妙锦起身去厨房收拾。 朱棣出神而贪婪地看着妙锦的身影。 他没办法将妙锦从心里挖掉。 疼! 王选侍服侍皇后吃过饭,妙锦方进去。 许是折腾得累了,皇后很是疲倦,虚弱无力,上下眼皮直打架。 妙锦没敢多待,嘱咐了两句放宽心之类的话便退出来。 途经东宫,正赶上太子妃从里面出来。 太子妃像往常一样行礼。 妙锦没有回避。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公开否认皇贵妃的身份。 今上有意让她继续顶着这个身份存在于人们的视线中。 她是四皇子的生母。 她的小胖子需要她这样做。 “去我那坐会儿吧”,世子妃仍是自来熟,忘记了妙锦在最无助时她是如何躲藏的。 妙锦谢绝了她的邀请。 虽不怪她,但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做朋友,无话不谈。 世子妃悻悻然告退,欲言又止。 刚走几步,只见妙玉气喘吁吁地跑来,“三姐,等等我”。 “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宫了呢?”妙锦说道。 “我去跟月贵说了会儿话“,妙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楹如果知道我丢你一个人,肯定要跟我急”。 朱玉英和朱月贵姐妹俩入宫侍疾,在坤宁宫各住一个单独的跨院。 “我不会跟他说的”,妙锦抬腿继续走。 “谢谢三姐”,妙玉跟了上来,调皮地做了鬼脸。 妙锦和这个妹妹确实没多少共同语言,也不怪她溜号。 回到梅园,发现徐辉祖不请自到,领着小胖子在马场玩儿。 “娘亲,娘亲”,小胖子看见妙锦,兴高采烈地喊着,有震耳欲聋之感,这绝对是以他能发出的最大音量,两条小短腿走得很快,差点儿摔倒。 徐辉祖抱起小胖子,问道,“去见妙云了?” “大哥,妙云的病情不太乐观”,妙锦眼圈泛红。 徐辉祖瞪了她一眼,“你抢了她心里的人,你知道对她伤害多大?” “我错了”,妙锦的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能给你的都给了,别再想着嫁给有炖了”,徐辉祖还是希望她继续当皇贵妃。 妙锦不想探讨这个问题。 她不能辜负有炖。 “国公爷”,有炖朗声道,大步朝这边走来。 “师父,师父”,小胖子欢快地叫着,整个身子直向有炖扑过去。 有炖接过他,他用胖乎乎的胳膊搂着有炖的脖子,小脸懒洋洋地贴着有炖,亲昵而信赖。 徐辉祖看到这一幕,五味杂陈。 有炖已经势不可挡地插入到妙锦的生活。 能勉强维持的怕只有皇贵妃这个虚无缥缈的名分。 妙锦办的这一桩桩荒唐事啊,真叫他这位兄长难以自圆其说。 徐辉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第一批幼军两万人马上到齐,国公爷要不要去看看?”有炖盛情相邀。 “好啊”,徐辉祖正有此意。 第235章 停经十月 永乐三年六月十五,太监郑和、王景弘从京师出发,开始下西洋的征程,今上亲自为他们壮行。 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皇长孙朱瞻基全部出席。 朱高炽领着朱瞻基,跛脚拖动着肥胖的身躯缓慢前行,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连走路都费劲,难怪他爹看不上。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父子二人在妙锦面前站定,一大一小,恭敬行礼。 执的是晚辈礼。 从北平到京师,朱高炽一向如此行礼。 礼数周全,不厌其烦。 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他贵为太子,而妙锦却已不是皇贵妃。 就算有着小姨的身份,在公开场合,也应是妙锦先向他行君臣之礼。 宗室、官员悉数在场,太子和皇长孙这样行礼,算是给了妙锦天大的体面。 妙锦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朱棣见状,微微颔首,继续前行。 妙锦落后半步跟着,心中五味杂陈。 周王夫妇始终不肯接纳她,皇上在竭力挽留。 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不要求,只希望她能继续顶着皇贵妃的名分,当好小胖子的生母。 大学子解缙行进在队列中,视线假装无意地落到朱高煦身上,从仪仗到服侍,朱高煦从头到脚每个细节都有僭越之处。 嫡庶有别,尊卑有序,若人人都像朱高煦这样,岂不是要乱了套? 解缙将此事记在心里,以备伺机劝谏。 船队以江苏太仓刘家港为锚地,阿楹、有炖代表今上前去送行,妙锦同去,小胖子被送去坤宁宫,王选侍帮忙照看。 刘家港地处长江入海口,富庶的“鱼米之乡”,是大明此时最大的港口,江水深,水面辽阔,衔接江海,距离京师近,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再加上齐备的码头、仓储、修船厂等设施,使其脱颖而出,成为郑和下西洋的起始港。 烟波浩渺的江面上,二百余艘远洋海船依次排开,旌旗招展,帆樯林立,蔚为壮观,让人陡然生出万丈豪情。 往来穿梭的忙碌身影,锣鼓喧天,鞭炮声震耳欲聋,妙锦眼界大开,目不暇接,被震撼得惊叹连连。 “三保,一路保重”,阿楹握拳,激动地捶了捶郑和的肩膀。 身穿绯红官袍的太监郑和,身材魁梧,威风凛凛,再也不是昔日长乐宫的宦侍三保。 “殿下放心”,郑和壮怀激烈地抱拳道。 妙锦心潮澎湃,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怯怯地问了声,“我能一起去吗?” 在场众人皆笑起来。 “那四皇子呢?”郑和笑着问道。 也是啊,玩心太重,一时忘了家中有个小胖子。 妙锦收回游山玩水的心思,把精心准备的医药包送给郑和,“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有炖在旁边不解风情地打趣道,“她更关心的是能不能把银子收回来”。 大家的笑声再度响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爱财怎么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浩浩荡荡的船队杨帆启航,乘风破浪,气势如虹,向茫茫无际的大海驶去。 岸上送行的人群,欢呼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这样的荣光,可能是每个有志男儿心中的梦想。 妙锦转眸轻瞥有炖一眼。 将心比心,有炖定然也希望潜心施展所学,扬名立万。 她乐意成全。 不会在婚事上令他为难,徒增烦恼。 顺其自然,不强求。 傍晚赶回梅园,王选侍已把小胖子哄睡着,静等他们归来。 本不相熟的两个人,因为小胖子的穿针引线,关系拉近了许多。 妙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王选侍温婉地笑着,毫不居功。 王选侍走后,妙锦发现自己累得快要散架,匆匆洗了个澡,躺到床上一动不动。 人疲惫到极点,挨着柔软的被褥,都能生出莫大的幸福感。 有炖将她扶起,连哄带骗喂了碗馄饨,才轻轻放下她。 她一歪脑袋,立马进入梦乡。 半夜醒来,翻了个身,从背后抱住他,再度睡去。 数日后,皇后病情好转,带着太子妃到梅园找小胖子玩。 马场芳草萋萋,太子妃与小胖子大笑着躺在草地上。 有带娃经验的女性真是令人佩服,三两招,把小胖子弄得服服帖帖,小嘴都快咧到腮帮子了。 皇后身体仍虚,不宜在外面久坐。 妙锦让人用软轿抬她到逸然殿休息。 “病刚好,就跑出来,你要是想小胖子,把他送进宫不就行了,何苦自己折腾一趟?”妙锦嗔怪道。 “世子妃病了,不敢自己过来,怕你不理她”,皇后躺在软榻上无力地说。 “什么病?”妙锦诧异,为何不请太医? “停经十个月了”,皇后小声说。 妙锦差点儿惊呼出声,太子妃才二十多岁,怎会停经? “不是怀孕了吧?”妙锦问道。 “一开始御医也这么认为,但她跟我说,她和老大有一年多没同房了,她腹胀难忍,被吓得不轻,我见她神情慌张,一问才知道”,皇后一口气说完,累得呼呼直喘。 “好好的身体,怎么变成这样?”妙锦瞬间泪崩,给她盖上薄被,“你睡一觉,我去给世子妃把脉,不会有事的,我治不好的话,交给有炖,他医术精湛”。 皇后嘴角微微上扬,闭眼休息。 采琪已被调回,把小胖子交给她,妙锦带世子妃去了另一间休息室。 “身体不舒服的话,随时说,不用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妙锦拉上窗帘,让世子妃躺到榻上,“让自己放松下来,想一些开心的事”,妙锦犹豫了片刻,问道,“能不能脱去上面的里衣,让我看?” 世子妃的脸顷刻间如枫林尽染,红透了。 “为难的话,就算了,我是担心有别的病症”,妙锦不想让人为难。 此时的女子贞操观念极重,虽然她是女医生,但事关隐私,患者如果不肯,也只能作罢。 “无妨”,世子妃鼓足勇气,麻利地脱去衣服。 妙锦仔细观察胸部,没发现异常,让世子妃穿衣。 把脉之后,妙锦又详细询问了每天早晚的症状,一一记录下来。 她觉得是气血淤积之症,需要吃药,但是药方有些拿不准,需要和有炖再斟酌一番。 第236章 太子妃怀孕了 有炖回来得晚,世子妃没有等,先回宫去了。 听完妙锦的描述,为谨慎起见,有炖找出医书相对照一下,症状大体相符,于是确定药方,是破血之剂。 有炖让景瑞赶紧送进宫去。 世子妃的遭遇让妙锦心里怕怕的,腻在有炖身边,须臾不肯离,也不说话,只是偶尔蹭蹭他的胳膊,摸摸他的手。 他的心被她牵动着,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 这些亲密接触,令人身心愉悦,绝对有活血化瘀之奇效。 对于她而言,有炖是上天的恩赐。 他受不住撩拨,将她拉到怀里,俯身亲吻,她轻轻地咬他的唇。 感到疼,他停下来,她一脸无辜,眸中情更盛。 他的吻再次落下,更加霸道、肆意,渴求热烈。 这个勾魂的小女子,真让人欲罢不能。 妙锦和有炖正情意绵绵地吃晚饭,景瑞的身影一闪而过。 有炖忙起身出去。 把药方送到即可,不用回复,景瑞是怎么了? 景瑞站在院子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有炖问道。 “太子爷见到药方大发脾气,说太子妃怀胎十月马上要生皇孙,将药方当场撕了”,景瑞斟酌词句,慢慢说道。 一年多没有同房,还能生皇孙? 真是匪夷所思。 有炖闻言不动声色,让景瑞先退下。 景瑞的话,妙锦全听见了,待有炖进屋,不解地问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太子忘了时间?” 有炖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当务之急,是找个人通知皇后,再推延几天,世子妃恐有性命之忧,派谁去合适呢?” “竹心吧,她是皇后的人”,妙锦稍加思索答道。 竹心的身份,她早已察觉,只是不想因此与皇后疏远。 她心地坦荡,不担心皇后发现什么私密之事。 不过,以防万一,她从不让竹心单独带小胖子。 小胖子的衣食所需均有专人负责,竹心更插不上手。 “此事不用管了,我来安排”,有炖说完,走到外面,找到竹心,小声叮嘱了一番,让她火速进宫。 细思极恐。 太子身为丈夫,真让人心寒。 妙锦受到惊吓,食不知味。 想到竹心可能回来得晚,走到回廊,让秋心告诉景瑞一声,记得给竹心留门。 有炖挥手让秋心先退下,拽起妙锦的胳膊回屋。 “怎么了?”妙锦见有炖紧张兮兮的样子,出声问道。 有炖提笔在纸上写道,“竹心回不来了”。 “为什么?”妙锦惊恐地问道。 有炖继续写道,“咱们以后也小心些,他们夫妻一年多没同房的事,今后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太子不是好惹的,也许他想要世子妃的命……” 妙锦的大脑倏地一片空白,许久才恢复运转。 太子那样温润守礼的人,心肠怎么会那么狠? 太子妃是他的发妻,怎么可能? “会不会猜错了?”妙锦心存侥幸。 有炖在纸上写道,“且看竹心今晚能否回来”。 妙锦一直等到次日寅时,都没见到竹心的踪影。 后来实在支撑不住,被有炖搂着睡着。 有炖以偶感风寒为由,请了病假。 梅园大门紧闭,谢绝任何访客。 半夜,妙锦开始发烧,迷迷糊糊,浑身发冷,死命拉着有炖,不肯松手。 煎药后服下,仍未退烧。 有炖只得加大药量,至晚间症状才有所减轻。 被枕边人蓄意谋害,太残酷了! “也许,皇长孙真的不是太子所生”,妙锦喃喃道。 有炖把手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妙锦别说话。 见四周无人,有炖方说道,“咱们不用管这些,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 “竹心怎么办?”妙锦担心她凶多吉少。 “如果没事,会去长山岛,跟她说好了”,有炖紧攥了下妙锦的手,安慰道。 听说妙锦生病,阿楹心急火燎地跑来探望。 妙锦是不会把阿楹拒之于门外的,更何况她正想打听宫里的消息。 “这两天有没有进宫,皇后的病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妙锦一连气地问道。 “皇后没事,听说太子妃得了怪病,怀着孕腹胀难忍,御医盛寅给诊治的,开了方子,听说好多了”, 妙锦和有炖听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太子妃真的怀孕了?皇后知道吗?”妙锦惊疑地问道。 “这就是皇后说的,太子妃怀孕时日尚浅,皇后让她在东宫安心养胎,不用去坤宁宫侍候”,阿楹答道,虽不理解妙锦的大惊小怪,却也没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 妙锦亲自给太子妃把的脉,虽然不敢自吹医术多高明,但喜脉还是能辨别出的。 “会不会是盛御医诊错了?”妙锦仍不死心,换成旁人,她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但阿楹是自己人。 “不会错,盛御医亲口跟我说的,说太子妃身体没有大碍,胎像稳固”,阿楹笑着回答。 “你怎么去找盛御医?你生病了?”妙锦不放心的问。 “是妙玉肚子疼,找盛御医开了些药”,阿楹难为情地挠挠头。 “妙玉病了?”妙锦仍在追问。 有炖忙递去一个眼神将她拦下,妙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妙玉不是生病,是来了月事。 短短两三天,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竹心不会被关起来了吧? 就算她要逃去长山岛,这边也会收到讯息。 可是现在音讯全无,真让人心焦。 万千疑问盘旋在心中,急待解答。 有炖不再装病,像往常一样去上朝。 他带回的信息,和阿楹所说相差无几。 有炖又让景瑞明察暗访,数日过去,仍未找到与竹心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时间一天天流逝,好像没有任何异样。 但是竹心不见了。 皇后的病情反反复复,近来又有恶化的迹象,妙锦进宫去看望,却被挡在了坤宁宫外,理由是:御医说,皇后需要静养。 朱棣听说妙锦吃了闭门羹,特意在她出宫的路上等着。 有好多话想问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听说太子妃怀孕了?”妙锦问道。 “是啊”,朱棣有些纳闷,为何妙锦突然关心这些。 看来朱棣不知情,妙锦不想再问下去,于是告退出宫。 朱棣怅然若失,他想和她说说话。 说什么都行。 皇后一病,他觉得特别孤单。 第237章 解缙挨骂 六月二十六,交趾国王黎苍遣使谢罪,请求迎接陈天平归国。 朱棣认为其中有诈,带着解缙来梅园跟有炖商议,仍是妙锦做记录。 “陈氏族人是被黎氏父子所杀,陈天平回去可能会遭遇不测”,有炖说道。 解缙搬出《皇明祖训》,振振有词,“先帝在《祖训》中说,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自不揣量,来扰我边,则彼为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解缙抑扬顿挫地背诵了一大段,便站于一旁,不再吭声。 “然后呢?”朱棣皱眉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交趾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咱们不管帮谁都得不偿失,没必要趟这浑水。 解缙把这个意思改成文邹邹的话讲述了一遍。 朱棣听后沉思片刻,转向有炖问道,“有炖,你说说看”。 有炖朗声道,“黎氏父子谎话连篇,任由他们欺瞒,大明天威何在?” 这番话正中下怀,朱棣点头赞许。 解缙出声阻拦,“可是黎氏父子已经同意迎陈天平回去”。 “但愿他们能说到做到”,朱棣主意已定。 这个议题结束,朱棣打算去马场转转,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可是,解缙精神抖擞地出列,历数汉王朱高煦礼节和待遇逾规之处,末尾总结陈词,“汉王礼秩逾嫡,启争也”。 解缙此话一出,屋内立时鸦雀无声。 这些礼节和待遇都是今上给的,今上能心里没数? 解缙这是在指责今上吗? “离间骨肉,尔居心何在?”朱棣冷声问道,拂袖而去。 解缙愣怔在原地,他这是忠贞之词,并无私心啊,皇上这是怎么了? 怎会突然不悦? 解缙本想向世子爷求助,但有炖早已跟随朱棣出去。 反应过来后,解缙急忙尾随跟上。 无端受到训斥,解缙的心沮丧到了极点。 朱棣还要陪小胖子,打发解缙先走。 妙锦未彻底痊愈,告退去休息。 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小胖子玩兴不高,在草地上跑了一会儿,打了几个滚,胖肉上便全都是汗。 有炖怕他中暑,忙抱他去洗澡,朱棣也紧跟过来。 拿着细软的棉布把每处肉褶子里的汗和脏东西都清洗干净,然后又换了一盆清水。 有炖耐心细致,动作熟练,朱棣的内心颇受震动,他从未给孩子洗过澡,自有宫女做这些事。 小胖子坐在里面,又欢腾起来,用力猛拍水面,溅得满地都是,有炖的衣服也全湿了。 有炖把他抱出来放在柔软的大块纯棉布巾上,全身上下擦干,换上干净衣服,随后自己也进屋换掉湿衣。 见到有炖出来,小胖子立马生扑过去,安心舒适地趴在有炖怀里,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香香甜甜地睡着。 等睡实了,有炖轻手轻脚地将小胖子放到婴儿车上,让采琪和奶娘带走。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令朱棣叹为观止。 小胖子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却是有炖每天在用爱呵护着小胖子成长。 他分身乏术,没有多少时间陪小胖子。 有炖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于少庭回京复命,天下盐商大多聚集在扬州,包括徽州盐商,他此次调查,未去扬州,收获不大,不过遇到另一件事,带回了不少资料。 有炖大致翻阅了一遍,交给妙锦闲暇时处理。 这是发生在于少庭老家徽州府的一件事。 徽州府此时下辖六个县,其中歙县最大,而且徽州府治所设在歙县,因此府、县级的文书档案都在县城。 一名歙县的读书人通过查阅历年的税粮账册,发现一个问题:徽州府每年八千多匹人丁丝绢全由歙县负担。 这笔人丁丝绢之所以产生,是为了弥补徽州府六县的夏粮亏欠,因而理应由六县共同负担。 妙锦看完后,复述给有炖。 有炖思索过后说道,“税粮应以经济体量为基础,歙县的经济体量约为徽州府的一半,负担百分之七十,其余百分之三十由其余五县均摊”,有炖停顿片刻又说道,“徽州府不养蚕,需要把粮食换成钱,再用钱购买生丝上缴,准许以白银或宝钞缴纳,少一个环节的周转,百姓的实际支出能有所减少”。 妙锦记在纸上,交给有炖。 有炖快速阅读一遍,说道,“徽州府直接隶属于京师,此事交给应天府处置比较妥当,让于少庭把这个处理方案拿过去,他曾经在五城兵马司当指挥使,跟应天府衙的人熟悉”。 “这样的事徽州府有权处理,怎么会捅到于少庭那里?”妙锦问道。 “可能是各县之间有争议,咱们提的处理方案不一定能得到各县认可,走一步看一步吧”,有炖说道。 朝廷在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河东设立六处都转运盐使司,掌管食盐的生产和销售。 扬州位于南北运河和大江的交汇处,是两淮盐业的运营中心。 妙锦在想要不要去趟扬州,可是有炖整天忙忙碌碌,似乎抽不出时间,只能暂且搁置。 竹心消失后,采琪成了惊弓之鸟,每天惴惴不安,心神不宁。 这丫头,误以为竹心是妙锦和有炖私下处置的。 妙锦只得花时间开解她。 可惜,表面上答应得挺好,心里的那份慌张仍在折磨着她。 总这样紧绷着神经,迟早折腾出病来,竹心的事又不能和她细说,只能给她换个地方。 “采琪,想回慈幼院吗?”妙锦轻言细语地问道。 采琪摇摇头,脸色苍白。 “长山岛呢?”妙锦又问。 妙锦凝神考虑片刻,点点头。 “那好,你去长山岛把那里的纺织工场管起来,也可以在那里找个意中人成家,岛上的女工,想在岛上成亲的,婚事由你来操办,和她们一起把家安在长山岛,好不好?”妙锦看着采琪的眼睛问道。 采琪猛点头,眼中流淌出热泪。 有很多事无法和别人解释得清楚明白,但求无愧于心。 只有消除心中的恐惧,采琪的状态才能恢复正常。 第238章 不能以任何名义嫁给他 让采琪去长山岛的事,为防今上多想,有炖特意解释了一番,当然,略去了竹心消失的环节。 此等小事,今上浑不在意,他对梅园发生的事全都了然于胸,包括竹心的消失。 不过,他并不想因为一名女卫问责于皇后或太子。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能容得下妙锦和有炖每日如胶似漆的缠绵,也能容得下皇后和太子暗戳戳的小心思和偶尔的小动作。 倘若所有的事都要细究,他的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皇后一直避而不见,不知暗中藏着什么玄机,妙锦和有炖只得小心应对。 为避免节外生枝,调查盐商的事只得向后推延。 解缙在今上面前恩宠渐衰,朱高煦及其党羽开始对其集中火力攻讦。 太子朱高炽为了避嫌,不得不和解缙保持距离,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杨士奇尽心辅导太子,越来越受到太子的亲近和信任。 内阁的另一位成员胡广在朱棣身边的地位日益提升,渐有取代解缙之势。 于少庭奉命跟踪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事情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各县均无异见。 “歙县负担百分之七十,也没有异议?”妙锦问道。 “盐商王胜承诺负担两千匹”,于少庭答道。 一匹普通丝绸大约六钱银子,两千匹价值一千二百两,有钱人啊! 妙锦和有炖视线交织,会心一笑。 八月,杭州暴雨倾盆,洪水成灾,淹没民田庐舍,有炖奉旨前去赈济,顺便调查王胜。 王胜世代经营食盐生意,家资颇丰,通过兼并破产灶户一跃成为产盐大户,泰州和淮安的盐场均有他的产业。 大户生产的食盐,缴纳朝廷定额后的剩余部分,盐课提举司没钱收购,余盐成为私盐流入市场,收入全进入这些大户的腰包。 像王胜这样的大盐商年收入高达近百万两,获利之丰,令人咋舌。 这么赚钱的买卖,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一样,妙锦心动不已。 “何时查抄?”妙锦的美眸闪着动人的光芒。 “这个得看今上的意思”,有炖盯着这双闪亮的眸子,上前亲了两下。 “告诉今上,这笔钱就不归咱们了”,妙锦泄气地提醒道。 “没有今上的旨意,凭什么抄没他人家产?”有炖拧了拧她的鼻子,反问道。 “余盐的买卖,咱们得想办法接管过来,像王胜这样的大户,肯定还有不少,大户比普通灶户的生产效率更高,年产食盐更多。咱们按照这些大户的经营思路,改进技术,提高产量,肯定能赚不少钱”,妙锦兴致勃勃地分析道。 有炖把会做生意的媳妇揽进怀里,心里像抱着摇钱树一样舒坦。 朱棣听了有炖的汇报,不由得陷入沉思。 私盐屡禁不止,有着错综复杂的原因,余盐的确是个漏洞,这笔钱与其让盐商赚了,不如想办法收归私库,设商号专门经营。 让妙锦挑选人手当商号掌柜,由女卫监督其运营,不失为一条可行的思路。 只是,妙锦和有炖手里的财权越来越大,会不会尾大不掉、失去控制? 想到有炖不能生子,朱棣内心瞬间释然。 他俩掌握的钱财再多,最终还是要交给小胖子。 但是这项财源交出去,朱棣需要他们二人的承诺:徐妙锦得永远是他朱棣的妻,哪怕只是名义上,有炖须尽心辅佐小胖子。 朱棣来到梅园,当着妙锦和有炖的面说出这层意思。 妙锦不能以任何名义嫁给有炖,你答应吗? 这也可以交换吗?妙锦惊呆了,今上的脑回路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朱棣懂得,这很难回答。 没关系,他可以等。 他能看着密探对他俩夜间亲热的细节描述不动怒,也有足够的耐心等他们做出选择。 妙锦,你需要我给你一个名分吗?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朱有炖的妻吗? 有炖无声地看着妙锦,与她眼神交流。 妙锦避开有炖的眼神,她想要自由,她只想成为她自己,她怕朱棣收回那道圣旨。 懂了。 有炖艰难地起身,跪到朱棣面前,无比赤诚地回答,“四伯,我可以发誓”。 “有炖,不用发誓”,朱棣亲手扶有炖起来。 没人问妙锦的感受。 这两个男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决定了妙锦的未来。 我可以不嫁,但你不能不娶。 既然朱有炖不想明媒正娶徐妙锦,那么等徐妙锦成为太后的第一天,她就要让全天人知道,朱有炖是她的男宠,朱有炖永世不能娶妻生子。 妙锦自顾自地走到殿外,泪雨滂沱。 朱有炖,你配不上我的爱! 夜里,她爱得主动而霸道,强势索取,就像他在委婉承欢。 知道她心里难受,他尽其所能,温柔体贴。 爱过之后,内心一片荒凉,杂草丛生。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 她抽开手,转身背对着他。 以前,她和他是亲密无间的整体。 现在及以后,她和他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偶尔欢爱,并非因为爱情,而是出于身体的本能。 妙锦跟有炖赌气很长时间,久久无法原谅。 有炖万分讨好地陪着小心,察言观色,低眉顺眼。 “武后有男宠”,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实际上就是要让他听到,让他知道,他在她心里一点儿都不重要。 “你喜欢就好”,他温柔地笑道。 她如女王般走过来,抬起他的下巴,亲他。 他回吻了一下,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妙锦,我爱你”。 “什么?”她挣扎着。 他不放,“我爱你”。 “有多爱?”她木然问道。 “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他热烈地吻她。 她冲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下去。 他痛呼出声。 这丫头,属狗的,咬这么大劲。 她再次被他捕获,揉进他身体里。 眼泪不经意地滑落,他不知道她多受伤。 “是我不好,不该惹你伤心”,他为她轻轻揩泪。 朱棣在昭阳殿西内室看着探报,妙锦和有炖重归于好。 有炖就那么好? 都表明了不娶你,你还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只要你开口说一声,我立马接你回宫。 王选侍在殿外求见,朱棣起身出去。 他不会在昭阳殿西内室召见任何嫔妃,这是独属于他和妙锦的地方。 在乾清宫寝室内,朱棣端详着那嫩得能掐出水的脸,把手伸进她的衣内,感受着年轻身体的起伏。 “陛下”,她无比娇羞地低唤。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加大力度。 低吟声从她喉间逸出,他却失了兴致,无比落寞地走出去。 第239章 见好就收吧 十月,朱棣下旨斥责周王朱橚目无法度。 周王朱橚上书谢罪,朱棣将其奏书封存,派锦衣卫送去青州给齐王看。 今上让妙锦回宫的打算再次落空,总得发泄一下怒火。 妙锦心有不忍,下厨以示歉意,有炖却没事人一般,吃喝照旧。 她不想回宫,如果他暗中与今上一道算计她,那也太无耻了。 他虽然从不以正人君子自居,但还是有底线的。 自从开始操练幼军,有炖每日早起练刀,打磨筋骨,虽与妙锦恩爱不断,身手却日益精进。 酒色财气,有损身体,他有意节制欲望。 肝火旺盛,抑郁难解,又饱受风湿病的搓磨,再加上皇后病势加重,今上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梅园内,遍布今上的眼线,他和妙锦的一举一动都被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今上。 有时候,信息量过大并非好事,浏览过多的无用信息,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动摇心志。 相信今上不会长时间关注他和妙锦的男女私情。 既给他赚银子,还保留着皇贵妃的名头,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有炖已经承诺不娶了,退后无退。 今上如果再闹下去,他也是有脾气的。 妙锦,他要定了。 任何人都休想抢走。 长山岛的女工现在已多达一千二百人,以后再陆续派去一千多女卫,凑满三千,全都在长山岛安家的话,是三千户,每户出一名男丁,则是三千兵力。 另外,他还会在各皇庄和店铺所在地均设立慈幼院,并将慈幼院的女童定期送到长山岛女子学堂读书。 根据测算,长山岛诸岛能住数十万户。 只要人口繁盛,不愁募集不到足够的兵力。 长山岛的盐场已经开始产盐,正源源不断地运往各地盐铺。 而且,瀛洲岛的开发也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今上若是一直盯着妙锦过不去,那就打吧。 重新和你在一起,妙锦的心能接受吗? 身为男人,总得为妙锦留条活路。 妙锦的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你只能娶我”,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她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只要轻轻一推,整个人就彻底炸了。 几天后,今上的烦心事又添了一桩。 驸马都尉梅殷上朝时经过笪桥,被两名武将推挤,落入水中,溺亡。 事后,二人奏称梅殷乃自尽而亡。 梅殷的妻子宁国公主听闻丈夫的死讯,跑到宫里,在她的皇兄面前大哭大闹,要求皇兄为她做主。 朱棣只得下令彻查。 调查的结论是,梅殷是被两名肇事者挤落水中,有后都督同知许成为证。 朱棣盛怒之下,下旨将前军都督佥事谭深、锦衣卫指挥赵曦斩首,并封梅殷的二子为官,算是给了自己的妹妹一个交代。 此事过后,宗室对今上的信任度陡然下降。 在这种情况下,今上也不愿再冒险惹恼有炖。 对于今上而言,有炖和妙锦远比梅殷有用,也远比梅殷忠心,没必要把忠心耿耿的两个人推到对立面。 见好就收吧。 皇后无力再劝,也不想再劝。 以后他只能自己劝自己了。 妙锦的心里若还有他,绝不会跟有炖发生肌肤之亲。 他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他永远地失去了妙锦。 妙锦和皇后不一样,皇后无论如何受伤,都从没说过离开。 有炖在京师各地隐藏的武力,包括缉事厂三千兵力在内多达一万,早先以商贩或工匠的身份在城内定居者一千,从开封调来的周王府精锐四千,还有两千人分散于各皇庄、店铺。 为了查找竹心的下落,有炖动用了在宫中的多处眼线,但是数月过去,毫无线索,不仅找不到竹心的踪迹,就连杜若函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 如此种种,无不透着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妙锦也觉得太子和太子妃不简单,不像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人畜无害、柔弱良善。 身为储君,心机深沉似乎应是必备品质。 让臣子一眼看透心中所想,也就没了威慑力。 太子目前有四个儿子,除了太子妃所生的长子朱瞻基和三子朱瞻墉,还有李侧妃所生的二子朱瞻埈和四子朱瞻垠,太子妃所生的三子朱瞻墉。 三子朱瞻墉今年正月出生。 太子妃六月所说的一年多没和太子同房,很可能确是实情,但是并不能据此说明他们夫妻感情淡漠,毕竟当时朱瞻墉刚出生五个月。 根据可靠情报,朱高煦不止一次向今上暗示,皇长孙朱瞻基并非太子亲生,而且多次故意故意制造朱瞻基和张辅同时在今上面前出现的场景。 但是这番挖空心思、处心积虑的算计似乎没收到任何实际效果。 今上仍像从前那样宠爱朱瞻基,一看见朱瞻基就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当然,就算今上产生怀疑,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这桩皇室丑闻,悄悄地消弭于无形,是最佳的处置方式。 一旦走漏风声,皇家的颜面何在? 就算朱高煦这个冒失莽撞之人,在进行暗示时也是极尽小心。 问题是,今上到底有没有发现“事实真相”?哪怕是往那方面产生些联想或怀疑,对太子都是致命的打击。 要知道,朱高煦之所以能当上太子,“好圣孙”是至关重要的加分项。 太子妃为何要假装怀孕?这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子为何撕毁药方,难道他连最近五个月内未曾让太子妃侍寝都不记得? 果真如此的话,这记性也太差了。 如果假定太子已经知晓长子并非亲生,这些谜团似乎就能解释清了。 正当妙锦百思不得其解时,东宫传来了另一则爆炸新闻。 孕中的太子妃,请求皇上皇后,册封张辅的第二女雨桐为太子侧妃。 张雨桐现年只有十五岁啊。 朱高煦在靖难之役立下赫赫战功,在立储之争中,得到很多武将的支持,而朱高炽的支持者绝大部分是像解缙这样的文臣,武将寥寥可数。 有些武将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到老二朱高煦这边,但是也没有明确表态支持老大朱高炽。 以眼下的行事看,太子夫妇是决心要与张辅绑定关系了。 更奇怪的是今上的态度,他不仅没有阻拦,似乎还在推波助澜。 第240章 你是我的 今上召淇国公丘福和成国公朱能入宫,询问诸将对靖难功臣的封赏有无不同意见。 这两位国公爷认为应给张辅加官进爵,于是今上顺水推舟,进封张辅为新城侯,食禄增至一千五百石,并赐予免死金牌。 也许是有炖的强硬态度,刺激到了今上的敏感神经,反正妙锦是这样想的。 东宫还有另一件怪事,那就是侧妃郭芸兮一直没诞下子嗣。 朱高炽目前共有五位妃子,除了太子妃,共有四位侧妃,分别是李氏、郭芸兮、王氏、谭氏。 按说郭芸兮的受宠程度远超过太子妃和李侧妃,侍寝却没怀孕,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在宫斗中被对手算计了? 太子妃有那么大胆子吗? 这事儿还真很难说。 十二月,今上派都督佥事黄中、吕毅带兵护送陈天平返回交趾。 有炖陪同太子为陈天平饯行。 太子笑眯眯地,温润如玉,一如从前。 有炖没有询问太子妃的病情,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 太子妃出生于平民家庭,娘家无权无势,太子就算废妃另立,也不影响大局;若非影响切身利益,宗室之中,无人会为太子妃说话。 妙锦扮成护卫,混在队伍中,太子发现后,只是微微一笑。 这位大明储君,只是腿脚不便,智力和涵养都不差。 当年在先帝身边练习处理政务,朱高炽并不显眼,处处落后于有炖和皇太孙朱允炆,也许他只是藏拙。 扮猪吃老虎,朱高煦不是他的对手。 送行结束后,妙锦和有炖带着小胖子去魏国公府,徐辉祖感染风寒,抱病在床。 有炖和小胖子在外面等,妙锦独自一人进去。 徐辉祖脸色蜡黄,咳嗽不止,妙锦提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 “兔兔,兔兔”,小胖子在外面高声大喊。 “怎么能把小胖子带来?这病传人”,徐辉祖闻声嗔怪道。 “没事儿,他长得壮,没那么娇气”,妙锦坐在床边,为徐辉祖把脉。 脉象十分虚弱,妙锦心中一沉,大哥四十多岁,正值壮年,身体何至于此? 震撼、担忧、伤心……各种感觉齐齐涌上心头,妙锦起身到桌案前慢悠悠开方子,以掩饰情绪波动。 “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着凉而已,不用开太多药”,徐辉祖道。 “四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得万分小心”,妙锦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有些好药,该用就得用,不能当守财奴”。 徐辉祖却说起了另一件事,“今上心里有你,是件好事,对小胖子,对你和有炖都好,你总不希望他和有炖打起来吧?” 妙锦悚然一惊,大哥还是那么敢说话。 “有炖本事不小,可是不能意气用事,今上的本意不坏,他只是不甘心,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你们就当让着他点儿,遇事别硬顶,有炖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徐辉祖说着又咳嗽起来,妙锦忙把水递过去。 徐辉祖咽下两口水,继续劝,“不能再打了,经不起折腾了,战端一开,多少人命就没了”。 “有些委屈,受了就受了,就算是为了小胖子”。 “不嫁就不嫁,咱们徐家的女儿可以谁都不嫁”。 “有炖会待你好,会陪着你的,我看出来了,他待你是真心的”。 “我护不住你,妙云也护不住你,今后的路得自己走,和有炖相互扶持着,走得稳当些”。 “妙云是怕小胖子夺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你别怪她”。 “若是你和有炖闯出名堂,徐家还得靠你们看顾”。 …… 徐辉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他虽然很少出府,但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他知道今上和有炖之间剑拔弩张。 他知道今上不让妙锦嫁给有炖。 他知道妙锦害怕失去有炖。 …… 说着说着,妙锦觉得他像是在交待后事。 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妙锦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匆匆告辞。 刚回到梅园,天上就飘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很快将周围的世界妆成一片雪白,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妙锦记得在北平的那年冬天,她下着雪去折梅花,被朱棣半道拉到书房,他拿出一盒子店铺契书,说那是母妃留给她的。 那时的她以为一辈子生生死死都要跟朱棣在一起了。 哪怕他只是燕庶人,她都愿意陪着他,一直到老。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不在乎她的生死了。 有炖站在廊子里,在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静静地守着她,陪着她回忆往事。 妙锦不经意回头看见有炖,“雪下得好大”, “是啊”,有炖轻轻揽她入怀,“想吃什么,我去做”。 “饺子,你亲手包的饺子”,妙锦在他胸前轻轻蹭了几下,“还有梅子酒”。 “好,在这里等我”,他温柔地帮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转身去厨房。 热气腾腾地饺子端上来,像是在过节,氛围感十足。 他把两支梅花放进花瓶里,在杯中斟上梅子酒。 他单膝跪地,手里捧着一支红艳艳的梅花, “妙锦,嫁给我吧,以天地为媒,有天上人间的各路神仙小鬼作证,我朱有炖愿意迎娶徐妙锦为妻,一生一世,永不变心,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接过梅花,梅花下面压着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兵力分布和田庄店铺等内容。 三万多兵力,万顷田产,还有数百家店铺……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今后是我们的共同财产”,有炖拉起她手,郑重地问道,“妙锦,你愿意嫁给我吗?一生不离不弃,生死相守”。 “我愿意”,妙锦毫不犹豫地回答,把那两张纸放到炭盆里烧掉, 待纸张化为灰烬,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从今天开始,你的未来,你的时间,你的心,你的爱,你的精力,你的才学……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不只是纸上写的那些,从此,你是我的了,贴上我的标签,就得永远是我的人,生生世世,永远不变”。 “生生世世,永远不变”,他温柔重复道。 第241章 他需要你 妙锦被有炖哄顺,梅园又恢复以往的轻松欢快。 不得不承认,有炖对付女人还真有一套。 没花多少钱,就把事办了。 熊宁杉听说后,暗自佩服了很多天。 只可惜,有钱的傻子只有妙锦一个。 要不然,她也想效仿一二,骗点儿钱花。 年底,宁王朱权获准回京。 这厮回到京师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梅园报到,正巧与前来交账的熊宁杉相遇。 两个嘴炮一交锋,刀光剑影,火花四溅。 “哟,熊掌柜这一年忙活的,腿都跑细了吧?”朱权暗讽熊宁杉给今上当狗腿子。 “王爷手头紧吧?不巧,今年分红够呛”,熊宁杉威胁不将云英书店的红利分给他。 “分不分又不是你说了算”,朱权囊中羞涩,过日子捉襟见肘,靠着每年的分红应付开支,他的岁禄仍旧只有五百石,今上一直压着,不让上调,说到底,都是这张嘴惹的祸。 今上早就想办他了,无奈朱权除了嘴没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喷,其他方面都循规蹈矩,找不到错处。 “妙锦新婚燕尔,可没时间帮你查账”,熊宁杉调转方向,笑嘻嘻打趣道,“是吧,新娘子?”熊宁杉边说边往后躲,担心挨揍,“你说她是不是傻?一支红梅,一杯梅子酒,一碗饺子,一分钱没要,就把自己嫁了,见过缺心眼的,没见过你这么……” 妙锦手中碗口粗的大棍子重重落下,熊宁杉赶紧逃命。 “狠狠打,别手下留情”,朱权在一旁助威道。 “你傻呀,今上喜欢你,给的都是真金白银,世子爱你,真金白银全被他拿走了”,熊宁杉矢志不渝地站今上那边。 没料到话音刚落,有炖便出现了,“宁杉来了”。 虽然尴尬至极,但熊宁杉脸皮的厚度不逊于京师城墙,“世子爷,你媳妇打我,你管不管?” “有炖惧内,爱莫能助啊”,有炖笑道。 “我是来送钱,大过年的,担心你缺银子,你看我比世子都爱你”,熊宁杉跑到有炖身后躲起来。 棍子太沉,拿时间长了也累,妙锦把棍子立到地上,“钱呢?” “马上送到,那是账本”,熊宁杉指了指桌子上的木箱。 银两由披甲武卫押运,用特制的运银车,严防盗匪袭击。 看在钱的份上,暂且饶过你,妙锦白了她一眼。 有炖把自己和妙锦的故事制成精美的话本子,送给阿楹夫妇、熊宁杉、皇后、景瑞、马顺、于少庭等亲朋好友人手一份,当然妙锦用的是化名,但自己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炖要的就是这效果。 没有圣旨册封,他也能娶妻。 朱棣看到话本子后,哭笑不得,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就算治罪,也很难当成正式的理由。 不过,有炖的全部家当到底是什么?他倒很感兴趣。 能让有炖卸下心防说心里话的,朱权算一个,那就让朱权回来吧。 银子交付完毕,熊宁杉就撤了,她要回淮安,跟家人团聚。 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朱权看得眼都直了。 妙锦让秋心去叫马顺,过了数之后,全部送入宫里。 “不留点儿?”朱权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这钱能留?! 今上还不得翻脸?! 妙锦含笑摇头。 干燥寒冷的严冬,是风湿病的高发季节,妙锦查阅医书,参照上面的方法,用名贵草药制作了护理垫,缓解疼痛,还有治疗风湿的药方和药膳方子若干,让马顺一并带入宫交给今上。 今上年纪渐长,身体大不如前,旧伤隐疾复发,饱受折磨,妙锦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他,但仅仅是照顾,并非重归旧好,她已经是有炖的妻了。 有炖跟马顺一同进宫,将银两交接入私库后回来。 “你们俩每年为四哥挣多少银子?”朱权感慨万千,“娶个能赚钱的媳妇真好”。 妙锦笑而不答,财务机密,岂能为外人道? “四哥后宫那么多嫔妃,只有你最懂他,这些年,四嫂都没你在四哥身边时间长,赚钱的营生也都交给了你,够掏心掏肺的了,堂堂天子,九五之尊,不可能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男人嘛,都好面子,但是谁对他好,他心里是清楚的”,朱权絮絮叨叨地劝说,“就算你跟有炖爱得死去活来,也收敛着点儿,龙有逆鳞,何苦惹得四哥不痛快,连带自身利益受损”。 妙锦握着手炉,洗耳恭听。 “你能依靠的人有谁?还不是四哥和有炖?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俩打起来?” “我和阿楹有心无力,还得托你庇护,指望不上”。 “能遇上四哥和有炖,也算是你的福气,得学会珍惜,多聪明的人那,怎么会想不通这些?” “天底下,能比得上四哥和有炖的,能有几人?” “硬碰硬有什么好?对于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是温柔,善解人意,四哥是图你侍寝吗?非也,他是希望你心里有他,牵挂着他,让他不觉得那么孤单”。 “你从小受四哥宠爱,哪怕把当他当成兄长呢,多关心他,让他知道你还在乎他”。 “我敢打赌,若是四哥受伤,最心疼他的人肯定是你”。 “你别口口声声说爱有炖,爱都是一天天在心里积攒下来的,四哥宠了了你二十多年,有炖才多长时间?” “不是逼着你回去当深宫贵妃,一辈子被锁在宫闱,是让适当考虑一下四哥的感受”。 “同为义兄,周王死活不同意你和有炖的婚事,四哥对你够好了”。 “四哥的这些孩子对你确实不友好,朱高煦见了你欲除之而后快,朱高炽一万个心眼子,朱高燧两头讨好,暗中帮朱高煦,五朵金花对你怀有敌意,要是搁我身上,我也觉得憋屈”。 “有炖的好我懂,温柔体贴,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四哥用来保护的权力从何而来?他能抽出那么多时间陪你花前月下吗?他首先是帝王,他肩负着江山社稷,你以为有炖能比他做得更好吗?如果有炖坐在四哥的位子上,还有时间陪你吗?” “你办慈幼院,热心慈善,但是依我看来,你能做的最大的善事,不是收养几个孤儿,而是对四哥好,让他心无旁骛地打理江山,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他需要你,四嫂病重,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你,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跟他置气?” “你的心都被有炖偷走了,全然忘了四哥的好,你以为我回京师为什么,就是为了这个”。 “在别人眼里,你红杏出墙,你和有炖大逆不道,但是四哥有没有为难你?” “将心比心,对四哥好点儿吧,他也是血肉之躯,陪着他把眼前这关过了”。 第242章 被裹挟进宫 大年三十祭祖,有炖抱着小胖子前去。 仪式结束后,朱棣亲自送他回梅园。 小东西在爹爹的臂弯里睡得很香, 妙锦来到逸然殿寝室,铺好被褥,让朱棣把小胖子放床上。 天气寒冷,妙锦派三组女卫轮流在小厨房值守,随时备有药膳,以备朱棣过来食用。 朱权说的不错,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都应该尽心照料朱棣。 走出寝室,女卫正好端来药膳,妙锦用勺子盛两勺到小婉里,一口喝下以试毒,然后端给朱棣,“这是驱寒的,能促进血液循环”。 朱棣的眼眸瞬间潮湿,小口小口慢慢喝起来。 他的妙锦啊,刚和有炖闹了一出话本子成亲,现在又意识到也应该对他好。 两人静静地坐在殿内,许久没说话。 他本想像以前那样拉着她的手闲话东西,但知道她心中抗拒,忍住了。 这样挺好。 她心里牵挂着他,关心他的吃穿冷暖。 “高煦袭击官船的事,你当真不知?”妙锦想听他亲口说出答案。 他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以为燕庶人会不顾你的生死吗?” “燕庶人”这三个字在她心里如千斤重,一路走来,多少凶险,多少次命悬一线。 “不会”,她对此有信心。 他眼中浮起笑意,“今上也不会”。 “竹心失踪了”,她无助地说道。 “在坤宁宫,是皇后留下的。老大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正赶上我领兵出征,耽误了救治,妙云觉得对不起老大,如果不是那场病,老大本是个健康的孩子,妙云怪我既不管老大又嫌弃老大”,朱棣心痛不已,以手扶头,”以前我总认为这是天资禀赋的差异,上天注定,由不得人,但妙云始终认为,老大的足疾肥胖是父母没尽到责任”。 听闻安然无恙,妙锦就放心了。 “这不怪你”,妙锦安慰道。 “怎能不怪呢?我是当父亲的”,朱棣摸摸妙锦的头,苦涩一笑。 他站起身,向外走,说了会儿话,心里好受多了,还有很多事要忙。 “如果有时间的话,你随时过来,小厨房随时备着饭菜”,妙锦在他身后说道。 朱棣没回头,挥挥手,径直走了。 下午,有炖和朱权一起回到梅园。 有炖忧心如焚,拉着妙锦的手说道,“妙锦,我得回去,父王派人来,说母妃病了”。 “赶紧回吧,病情不能耽误”,朱权不等妙锦开口,急着插嘴道。 “我跟你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我去收拾东西,马上就好”,妙锦说着往屋里走。 朱权上前一步将她拦下,“你走了,小胖子怎么办?你们俩各顾一头吧”。 她和有炖已经成亲,周王妃是她的婆婆,她不去侍疾,是为不孝,再说可以把小胖子放到坤宁宫。 可是有炖已经把话接过来,“妙锦,我先回去,看看情况,有需要的话你再去。” “就是嘛,这样最为妥当”朱权毫无自觉性地抢话。 妙锦顾不得朱权在场,扑到有炖怀里,紧紧抱着他,“需要什么的话,随时派人回来,所有的珍贵草药,我都能找到,实在不行,接到京师,御医盛寅医术高明,请他给诊治。” 有炖亲了亲她的脸颊,“放心吧”。 画面少儿不宜,朱权捂上小胖子的眼睛。 有炖一走,妙锦的心就空了。 “有炖去年就没回家,今年理应回去,你也别太担心,也许是王妃想儿子了”,朱权宽慰道。 朱权、阿楹两口子都要进宫参加宴会,小胖子也去,阿楹和妙玉死拉活拽地让妙锦也去。 妙锦被裹挟着进宫,又被套上皇贵妃服饰,小胖子头一次见娘亲如此漂亮,睁大眼睛,上下左右看着不停。 没来得及脱下,妙锦就被簇拥着去了坤宁宫。 众嫔妃见到皇贵妃,纷纷向她行礼。 圈套,这绝对是个圈套,妙锦大呼上当。 朱棣见到盛装的妙锦,整个人都魔怔了,情不自禁拉起她的手,坐在上面,接受宗室成员的跪拜。 妙锦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是无论怎么抽都抽不动,他那双大手跟钳子一样,牢牢地扣住她。 小胖子美得乐翻天了,一会儿看看父皇,一会儿看看母妃,咧着小嘴,流着口水,傻乐个不停。 宴会过后,朱棣脱下龙袍,换上常服,妙锦终于得以脱下朝服,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回长乐宫吧”。 朱棣短短一句话让她的心再次提起来。 “不,回梅园”,妙锦抗议道。 “明天还有活动,别折腾了,小胖子也累,你看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朱棣抱着儿子说道。 妙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不开眼地嚷嚷道,“咱们去长乐宫歇会儿吧,快累死,阿楹,要不咱们不走了,你说呢”。 “好啊,去长乐宫吧”,阿楹这个傻子,竟然没注意到妙锦的窘态,跟着别人一块起哄。 妙锦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去了长乐宫。 朱棣跟在众人后面,心中满是奸计得逞后的欣喜。 小胖子真不愧为他爹的神助攻,一到长乐宫,就睡着了。 看着憨态可掬的儿子,朱棣爱不释手地摸摸这,摸摸那儿,每一处都喜欢,这小肉肉长得那么恰到好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着妙锦聊天,妙锦被聊得头昏脑胀,七荤八素,神志不清,到最后只希望他们快点儿走,她能闭上眼歇会儿了。 这帮人,精力太旺盛了。 他们怎会有那么多话要说? 他们不困吗? 一觉睡到天大亮。 长乐宫的早晨异常安静。 妙锦睁开眼,茫然四顾,那群狐朋狗友早已不见了踪影。 雪见听到动静,进到寝室服侍妙锦更衣。 “见到小胖子了吗?”妙锦最关心儿子的安危。 “陛下带着小王爷在后院练剑”,雪见答道。 “皇上夜里没走?”妙锦突然觉得脑仁疼,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嗯,没走,陛下隔三岔五回来住,昨天哄着小王爷睡着,没出屋”,雪见取出干净的衣服。 妙锦凑过去,闻闻上面的香味,还是以前的味道。 “娘娘先去沐浴吗?水放好了”,雪见贴心地问道,以前她每天早晨都要简单冲洗一下。 浴桶里飘着的玫瑰花瓣,散发出阵阵香气,妙锦把牛奶倒在身上,顿觉心神安宁。 刚出浴的妙锦,跟仙子一般,美轮美奂,朱棣一时间看呆了,挪不动脚,喃喃唤道,“妙锦,妙锦”。 妙锦没有理会,直接去小餐厅吃早饭。 小胖子坐在婴儿车上,看见好吃的, 挥舞着胳膊,两眼亮光闪闪喊,“吃,吃,我吃”。 朱棣拿起小木碗准备喂饭。 “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来”,妙锦提醒道,“你也吃吧,一会儿凉了”。 第243章 我不嫁,你别抢走小胖子 大年初一,百官朝贺,朱棣怎么有时间慢悠悠吃饭? 妙锦脑中灵光一闪,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两夜”,朱棣看着她,眼神温和,“盛御医说忧思过度,需要慢慢调养”。 “怎么睡那么久?”妙锦喃喃道。 以前在北平也闹过一次,睡了两天两夜。 “回到家,精神放松”,朱棣摊开手掌,等待妙锦把手放上去。 妙锦迟疑了片刻,转身去看儿子。 小胖子吃饭的战场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衣服上,脸上、手上每一处干净的地方。 每次饭后,都要洗个澡,要不然根本没办法抱。 起身到外面,看着熟悉的一切,的确心神宁静。 什么都不用担忧,无忧无虑地当自己就好。 家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世外桃源。 在这里,她是女孩,不是女王。 雪见把熬好的草药端过来,温度正合适,妙锦一口气喝完,“把药方给我,去请盛御医过来把脉”。 大名鼎鼎的盛寅三十岁出头,文质彬彬。 “娘娘放松身心,症状自然消失,不再头痛”,盛寅的气质有一种老僧入定的平和,莫名让人信服。 在梅园疼过两三次,妙锦没放在心上。 盛寅走后,朱棣陪妙锦去后花园闲坐。 “在这里无事可做,还是回梅园吧”,妙锦说道。 “为什么要有事做?先把病养好”,朱棣道。 “梅园也能煎药,在这里不自在”,妙锦犹豫了片刻,又说,“要不你也去”。 “去看看皇后吧”,朱棣轻推着秋千,“我和你一起去”。 “真想回到小时候”,妙锦闭上眼睛,在秋千上飘荡。 看见妙锦和朱棣同时进来,妙云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 她的气色有所改善,只是少了些往日的凌厉明媚,变得慈眉善目,宽和柔软。 “头还疼吗?”妙云拉着妙锦坐到自己身边。 “不疼了”,妙锦神采飞扬,见宫女宦侍悉数退下,突然开口道,“太子妃不可能怀孕,我给她把过脉的”。 妙云脸色骤变,视线转向丈夫。 朱棣也没想到妙锦突然说这些,但又无法解释,只能地为无声地这坏丫头背书。 妙云只得和盘托出,“是我的主意,你既然不肯回宫,就给小胖子安排一个身份,太子的嫡三子,免得皇室名声受损”。 “胡闹!”朱棣勃然大怒。 朱棣在原地转了几圈,手指着妙云厉声道,“此事断不可为”。 “妙锦和有炖都按民间仪式成亲了,如何能当小胖子的生母?”妙云反驳道。 “妙锦,你告诉她”,朱棣盯着妙锦的眼睛,似乎要透视她的心。 “那只不过是话本子,做不得数,我是皇贵妃,是小胖子的亲娘”,妙锦哭了,她不能到头来连小胖子都丢了,皇室若跟她抢小胖子,她绝对抢不过。 “你是朱棣的嫔妃吗?”妙云咄咄逼人。 一不小心答错,她便会彻底失去小胖子,甚至再也见不到他。 妙锦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朱棣只得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搂住。 “我们走,你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你是我朱棣要娶的妻子,永远都是”,朱棣拉着妙锦出了坤宁宫。 回到梅园,朱棣下令打开听雨轩。 听雨轩也是家,曾是她和朱棣的家。 每天都有人收拾打扫,可以拎包入住。 “我不嫁,你别抢走小胖子”,妙锦的精神状态陷入不可控的慌乱,反反复复哀求着。 “我怎么会跟你抢小胖子?是皇后的主意,我不会让他们乱来”,朱棣心疼地将妙锦搂入怀里。 御医盛寅过来开了安神的药,服药后,妙锦昏昏沉沉地睡去。 朱棣没有回宫,歇在屋内的榻上。 妙锦想得太简单了,对很多人来说,爱情才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 只要他一撒手人寰,皇后,太子和太子妃都有权力将她从皇室除名。 不管有没有他的传位诏书,太子都能在群臣的拥护下继承皇位,掌握生杀大权。 有炖再有本事,能跟满朝文武做对吗? 能保护她不受伤害的,只有他,有炖还太年轻,羽翼未丰。 朱棣对妙云的偏执和疯狂深感失望。 怎么能为了老大的储君之位,做出这样的事? 太子妃假怀孕,乃欺君之罪。 还有皇长孙…… 朱棣头疼欲裂,痛呼出声。 妙锦被惊醒,见朱棣抱着头蜷缩在榻上,急忙过来,“怎么了?是不是头疼?” 朱棣痛苦地点点头。 “我去拿药”,妙锦手忙脚乱地披上大氅出屋,把方子交给秋心,让她去煎药,又去梅园取了一个药瓶,回屋倒出药丸让朱棣服下。 他仍然头痛得厉害。 妙锦把他的头放到膝盖上,凝神按摩。 刚才是和衣而睡,妙锦动作迅速,朱棣服药及时,药物见效后,疼痛随之减轻。 妙锦出了一身汗,见他症状减缓,心里一松,歪在榻上,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怎么会突然头疼?” “幸亏你在,不然就惨了”,朱棣凄然一笑,侧头看向妙锦,“就算当了皇帝,也不是全能的,会犯错,会被蒙蔽,原谅我好不好?” “早就不怪了”,她红着脸小声道,在长乐宫一觉醒来,回忆着他多年来的偏爱,那时一切芥蒂便已烟消云散。 “你去睡吧,我为你守夜”,妙锦的大脑瞬时豁然开朗,“只要咱俩齐心协力,什么困难都不怕,不怕皇后算计深沉,不担心小胖子被抢走,你去休息吧,只有你健健康康地,才能一直保护我和小胖子”。 “你不睡?”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我在你身边守夜”,她语气坚定地重复道。 “有劳了”,他过去和衣躺下,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有她在身边,这一夜,他睡得无比安稳。 他做了个美梦,在梦里,他和她回到了北平,在顺心殿缱绻缠绵。 在北平时,她的心里只有他,他是她生命中的大英雄。 他多想回到北平。 她坐在榻上,没一会儿便支撑不住,瞌睡不已,一头扎进棉被里睡着,毫无守夜宫女的职业素养。 他早晨醒来,轻手轻脚地下床,见她睡得香甜,心中不禁暖意升腾。 第244章 胡思乱想没用 正月里,除了参加一些官方活动,朱棣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梅园度过。 一起读书,闲话家常,陪小胖子疯耍,一起吃饭…… 两个人的病痛在相互陪伴中都大为减轻。 朱权和阿楹都很知趣地不来打扰。 有炖回到王府才发现,患病的并非母妃,而是玉姗。 玉姗的身子虚亏得厉害,怕是要不行了。 他在信中没有瞒着妙锦,如实讲述了玉姗的病情。 有炖短时间内回不来,朱棣让朱权在京师再留些日子,多陪妙锦说说话。 病情刚有好转,朱棣又像陀螺似地忙个不停。 朱权时而来梅园小坐。 他深知妙锦和朱棣关系修复不易,很少提及有炖。 人生在世,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纵然有炖天纵英才,也逃不过这一设定。 朱棣动情时或摸摸手,或拥或搂,但都适可而止,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让妙锦心中的戒备大为放松。 妙锦没对这层关系进行清楚的界定,她见不得朱棣痛苦,哪怕某些举止逾越了界限,她要朱棣健健康康地活着。 没有朱棣,她和小胖子的生活将天翻地覆。 皇后以性命相逼,坚持让太子妃假怀孕的肚子占一个太子嫡子的名额。 朱棣拗不过,只好随她去。 三月,太子妃顺利“产子”,起名为朱瞻墡,因为体弱,被养在宫外,鲜为人知的去处。 朱棣心中溢满浓浓的挫败感,皇后的状态近乎疯魔,她认定了朱棣想让小胖子继承皇位,不顾一切地阻止。 他的头疼病又犯了,妙锦整夜整夜地陪着他,日渐憔悴。 朱棣和她都需要一个帮手,最得力的帮手莫过于有炖,他能解决一切难题。 朱权每日到梅园弹琴,清澈如水的琴音渐渐抚平了妙锦的焦躁。 “你别怕,也别急,慢慢来,事情总会有转机”,朱权安慰道。 “只要四哥把身子骨养好,什么都不用担心”。 数日后,陈天平被交趾国王黎苍的兵马邀杀,前大理寺卿薛岩遇害,黄中被迫带兵返回。 四月,周王世子妃吕玉姗病逝。 妙锦震撼不已。 “才二十多岁,太可惜了,那么贤惠懂事的一个人,”朱权唠叨个不停,甚为惋惜。 “妙锦,你可要养好身体啊,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什么都没健康的身子骨重要”。 “人活着,不能太较真,你这些天的状态挺好,要保持住,别为难自己,顺其自然,别人的闲言碎语,你就当他们在放屁”。 “凡是盼着你好的,不会拿些屁话来伤你”。 “你一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按照别人设定的规矩来,自己怎么开心怎么过,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全都滚蛋”。 “妙锦,你可不能瞎想,明白吗?胡思乱想没用,关键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握紧手中的权力,把四哥的身体看护好,让他护着小胖子健康长大”。 妙锦很感激朱权说这些话,很多道理,她都懂,但是有时需要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 后来妙锦才知道,有人造谣,说世子妃为了给妙锦腾地方坚持不肯服药。 五月,有炖奉旨返回京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浑身上下透着沧桑。 妙锦上前抱住他,紧紧地抱着,许久没有说话。 有炖将下巴垫在妙锦的头上,声音嘶哑,“我没事”。 妙锦下厨熬粥、炖汤,服侍有炖喝下。 有炖吃饱睡去,第二天照常上朝。 朱权获准离京。 齐王朱博返回京师。 这是朱棣与道衍商量着定下的规矩,藩王不能同时回京。 朱博遭大臣弹劾,在朝堂上厉声喝斥道,“奸臣喋喋,又欲效建文时耶!会尽斩此辈。” 朱棣听后十分不悦,让有炖去京师齐王府给朱博传旨,叫他静思己过。 妙锦扮成周王府舍人跟着。 朱博身穿织金团纹袍,上下打量着有炖,“世子怎么有时间过来?” 有炖正色道,“齐王朱博接旨”。 听说被削夺官属护卫,朱博火冒三丈,大发牢骚,“我何罪?定是奸臣害我”。 有炖冷冷地看着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朱博被刺痛,破口大骂道,“要说有罪,你睡了徐妙锦那小娘们难道没罪?你有什么资格到我面前宣旨?还不是四哥被奸臣蒙蔽,看我不顺眼”。 有炖眸中闪过一团杀气,“七叔慎言,你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无端连累被骂,妙锦的心情糟透了,本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迎头碰上倒霉事。 “他敢大放厥词,今上不会饶过他”,有炖宽解道。 “肯定很多人都像朱博一样议论我”,妙锦顿觉窒息,喘不上气来。 有炖见她脸色难看,只好先带她去最近的云英书店休息。 熊宁杉带他们到书店后院。 “你们吵架了?”熊宁杉打量着两人问道。 “没有,只是累了”,有炖语焉不详,更加重了熊宁杉的疑心。 “世子妃的事,不能怪到妙锦头上,她吃不吃药关妙锦什么事? 妙锦听后心中疑窦顿生,挣扎着站起身,对有炖说道,“我感觉好多了,回去吧”。 熊宁杉没意识到自己多嘴,仍在滔滔不绝地劝说,“你不知道妙锦心里多苦,要不是盛寅的药方,她的头疼病就落下病根了,你别不知珍惜”。 听说妙锦头疼,有炖不禁愣怔,转瞬恢复正常,连声应着,没有细问。 回到梅园,妙锦开始问有炖,“世子妃为何不吃药?” “你别听宁杉瞎说,没有的事”,有炖把她搂入怀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才二十多岁,如果好好吃药,怎么会病得越来越重”,妙锦越想越觉得可疑。 “不能把所有不幸的事都归咎于自己,玉姗上次来京师前身体已经很差了,宫里的陈御医为她把过脉,知道她的身体状况”,有炖心疼地问道,“你头疼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瞒着我?” “我没事,小毛病而已”,妙锦不想让他担心。 “只要身体不舒服,多小的毛病都得第一时间告诉我,玉姗的事都是因为我疏忽大意,我绝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有炖亲吻着她的秀发,心痛难当。 “我以后每天向你汇报身体状况,事无巨细全都说一遍,直到你厌烦为止”,妙锦环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 “我不会嫌烦,爱都爱不够,怎么会烦呢?”他的嘴像抹了蜜一样甜。 第245章 真想回北平去看看 妙锦不想被蒙在鼓里,抽时间去云英书店找熊宁杉问个清楚。 “你们俩的事我不想掺和,你或许没发现,世子爷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我可惹不起,他可没今上那么厚道”,熊宁杉为难地撇撇嘴,对有炖一通差评。 “你要不肯帮忙的话,我只有去找今上,求他帮我说情”,妙锦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的脸皮有点儿太厚,和朱棣的这层关系不是可以随意拿出来在公开场合说的,都是迫不得已的事。 熊宁杉见妙锦脸红不禁呵呵笑起来,“你和世子的关系,很少有人知道得特别清楚,绝大部分是些流言蜚语,守在梅园的锦衣卫下值回到家后,绝不敢跟家里提半个字,没人敢顶着今上的怒火谈论你和世子的关系,除非那人是活腻了”。 熊宁杉拍拍妙锦的肩膀,接着说:“你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还是今上的皇贵妃,四皇子的生母,你和今上的关系才是堂堂正正的夫妻关系,你和世子顶多算得上一笔风流债而已,别真当成正经日子过,周王夫妇能让你进王府大门才怪,你等着瞧吧,你这辈子要想以为人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能是今上的妻,世子就别想了,就算再好,也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妙锦不爱听他胡扯这些,用手捂上耳朵,示意她闭嘴。 “你要不想听我说话,我就不奉陪了,有好多事儿要忙呢”,熊宁杉威胁道,见妙锦放下手,又马上补了一刀,“你赶紧跟今上和好如初吧,他又不嫌弃你,跟世子趁早断了”。 “玉姗的病是怎么回事?”妙锦不想跟她攀谈别的。 “给你腾地方,也给你拉仇恨,她这样作贱自己,我都不好意思说她是心机女”,熊宁杉摇摇头,长舒一口气。 “真地没吃药?”妙锦问出最担心的部分。 “没吃,拒绝任何治疗”,熊宁杉脸色一沉,“要不然世子且回不来呢,以周王的医术和财力,给儿媳妇续命两三年完全没问题。问题是,你和世子能耗得起吗?” 妙锦的心陡然下沉,自己的一场爱恋竟然间接逼死了有炖的正妃。 正如宁杉所说,周王绝对不会让她进门的。 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妙锦心乱如麻。 “我该怎么办?”她的内心充斥着无力感,喃喃自语道。 “从烂泥塘抽身出来,回到今上身边,我跟你说实话吧,世子护不住你,除非今上给他足够的权力,今上有四个儿子,凭什么给一个侄子滔天的权力?你可以说世子能力出众,可是,能力这东西是虚的,谁没能力?太子、汉王哪个没经过真金火炼?”熊宁杉认真地说道,“你跟有炖没出路的,迷途知返吧”。 妙锦默然不语。 熊宁杉继续劝道,“你和世子还能再背负多少?一个世子妃已经够了,如果引起更大的争端,连周王都难以独善其身,听说齐王已经被削去官属护卫,囚禁在京师了,听我的吧,到此为止,如果你感觉为难,我跟今上说,让世子外出公干一段时间,你俩冷静冷静,世子也需要一段时间独处,否则都得憋出心病来。”。 听了熊宁杉的话,妙锦顿时惊慌失措,她不想离开有炖,舍不得。 可是,又不知如何面对。 吕玉姗横亘在他们之间,挥之不去。 她做不到无视此事。 熊宁杉见妙锦神情恍惚,特意送她回梅园。 朱棣恰巧在,熊宁杉指着妙锦跟他说,“全都知道了,你开导开导吧”。 朱棣笑着应下。 有炖被派去齐王的封地山东青州,调查收集朱博的罪证,往返大概一个多月,足够妙锦理清头绪。 一家三口很久没在一起吃饭,小胖子嗨得不行,边吃饭边和父皇亲热,把朱棣的衣服蹭得到处都是油渍。 “早跟你说不能和他一起吃,偏不听”,妙锦笑着欣赏他的囧态。 “一件衣服而已,洗干净还能穿”,朱棣换上衣服要抱着小胖子去洗澡。 “交给夏心吧”,妙锦连忙把小胖子接过来,“他会把你浑身的衣服都弄湿”。 小胖子大声抗议,“爹爹,爹爹,要爹爹抱”。 朱棣不听劝阻,美滋滋地抱起他儿子就去了浴池,妙锦紧跟在后面。 “你太紧张了,没必要所有的事都尽善尽美”,见妙锦一脸担心,他爽朗一笑。 小胖子这个磨人精,根本舍不得离开父皇,直到睡实了,才被夏心抱走。 朱棣坐到榻上为她按摩头皮。 “你那么忙,那么累,应该抽时间多休息,我没事的”,妙锦有些受宠若惊。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事,如果忙到连陪你和小胖子的时间都没有,那我忙来忙去为的什么呢?”朱棣轻声安慰道,“吕玉姗的事和你无关,别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妙锦苦笑一下,“我既不是一个好母亲,也不是一个……”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下…… 她已经不是他的妻了。 这些日子,生活的变故太多,沧海桑田,让人应接不暇。 真的很累。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妻子”,他握起她的手,柔声说道。 “我没资格……”她垂眸低语。 “你当然有”,他用力紧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深情,“妙锦永远是朱棣的妻,朱棣是燕庶人的时候是,现在依然是,以后永远都是”。 妙锦轻轻摩挲着他虎口处的茧子,“真想回北平去看看”。 “我们可以明天就出发”,他以头抵着她的头。 “那怎么行?你还得处理政务”,她觉得他在骗人。 “交给太子处理,让太子监国”,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似乎早就想过此事。 “你平时都不怎么教他?一下子把政务都交给他,那怎么行?”她还是觉得不靠谱。 “有夏原吉、杨士奇他们协助处理,不会出什么乱子”,他淡然一笑,让人很安心。 “还是算了吧,在梅园也挺好的”,她可不想成为红颜祸水。 “可以去淮安如意布庄住两天”,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也可以去镇江,你忘了,那里有咱们一处园子”。 他愿意花时间哄着她,陪着她。 第246章 他想带她去世外桃源 妙锦夜里睡得很安稳。 没有头疼,没做噩梦,没有想有炖,好像生活一夜间回到了从前,回到有炖出现以前。 吕玉姗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试图将有炖拉回到正轨,没有妙锦的生活轨道。 对于周王府而言,她就是一个人人惹不起的灾星。 躲着她,成全她,又全都想将她永远地拒之门外。 她和有炖之间,不只是他们两个人那么简单。 她不想清醒面对这些。 她的心疲累不堪,她想在朱棣那儿偷会儿懒。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做,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朱棣每天都回梅园陪她。 她喜欢这样简单的生活,和小胖子,和他在一起。 简简单单地快乐。 朱棣很忙,他正在调兵遣将,调集粮草,准备出兵交趾。 他说的那些好听的话,根本没办法兑现。 妙锦也从未期待。 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不能要求更多。 皇后的身子每况愈下。 妙锦进宫去看她。 她惨凄凄地盯着妙锦,眼里像是藏着一团火,“他还是愿意跟你在一块儿,他不计较你和有炖的事,他怕你伤心,怕你难过,他什么都为你想到了,为了你,他什么都不顾了,礼法规矩,全抛到脑后,夫妻情义更是没有……”她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妙玉闻声跑进来,把妙锦推出屋外,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大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跑过来刺激她”。 这从何说起? 妙锦灰头土脸地出了坤宁宫。 雪见迎上来,忧心重重,“娘娘,没事儿吧,别难过,先回长乐宫吧”。 “雪见,皇后”,妙锦停顿了片刻,重新开口,“大姐的病,你多留心些,需要什么派人告诉我”。 “放心吧,娘娘,我会留意的”,雪见扶着她上了软轿。 到了长乐宫,她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朱棣守在她身边。 “这段日子,留在宫里吧”,他面露担忧之色,“皇后可能有话给你说”。 妙锦很意外,还以为皇后不想见她。 “她还是放心不下老大的太子之位”,朱棣眉头微蹙,“她怕老大被欺负”。 “你是怎么想的?”妙锦问道。 “还没想好”,他不想瞒着妙锦,“太子之位关乎天下,不是一件珍贵宝物,能随意赠送和转让”。 他抬起眼眸,与她视线相交,“妙锦,我对小胖子和太子是一样的”。 她不懂他的话是何意,小胖子和太子怎么个一样法? 但是她不想增添他的烦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解释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希望选出最有能力的人继承皇位?” “能力以什么为标准”。妙锦突然想起熊宁杉所说“能力都是虚的”。 “你说呢?”朱棣含笑反问道。 妙锦摇摇头,对于政事,她可是一窍不通。 “你想让小胖子当皇上吗?”朱棣问道。 “当皇帝有什么好?”妙锦傻乎乎地反问。 朱棣沉默了数秒,突然问道,“你不喜欢我当皇帝?” “不喜欢,我喜欢燕庶人,不喜欢今上”,妙锦说着说着,委屈得直掉眼泪。 他情不自禁将他搂入怀里,轻声道歉,“对不起,妙锦,对不起”。 “今上就是一个不通人情的怪物”,她用力捶打着他的胸。 “等小胖子长大了,太子之位定下来,我就让出皇位,当太上皇,带着你找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定居,每天陪着你看日出日落,陪着你读书写字,种植草药”,他一脸向往着地描绘着,仿佛人世间真有那么一处世外桃源等着他们去。 妙锦和小胖子在长乐宫住了下来。 雪见每天派宫女去坤宁宫打探消息,只要皇后病情好转,妙锦便过去探望。 两次三番下来,皇后心中的怨恨消磨去了大半,看见妙锦不再那样情绪激动。 但是,每次交谈都围绕着同一个话题,让小胖子当朱瞻墡。 锲而不舍,不屈不挠。 妙锦深感头疼。 她实在搞不明白,一向通透的皇后,执念为何这样深? 就算不当太子,朱高炽的生活能差到哪儿去? 当了太子,还不是得承受朱棣的各种不满? 有炖回来后,又被派到各地筹措粮草。 妙锦没察觉到他曾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不在朱棣面前提起有炖。 有时,会失神,想起有炖夜里在她身上的流连、探索。 想起他的温柔体贴,还有甜蜜的誓言。 她和朱棣最大限度亲吻搂抱。 没有更进一步身体的接触。 如果他想或者提出要求,她觉得自己不会拒绝。 当她决定在长乐宫住下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她深爱着燕庶人,到现在仍然爱。 她曾迷恋有炖的身体。 可她见不得燕庶人受苦。 燕庶人那双迷离而饱含深情的眼睛,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她的一生,都定格在了北平那段时间。 她忘不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 也许,有炖更有力量,更有前途,更有能力,更肆意张扬,更令人心动…… 可是,那个愿意对她交付所有的燕庶人才是她的挚爱。 那个笨拙地、不太会爱的燕庶人。 那个心里只有她的燕庶人。 那个看见她就傻乎乎笑的燕庶人。 那个在所有人面前装疯,唯独在她面前清醒的燕庶人。 …… 她不知应何去何从。 或许会万劫不复。 大哥的病情和皇后同步恶化,这兄妹二人好像事先说好了似的,一样的卧床步不起,一样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样的情绪激荡起伏。 皇后担心长子的储君之位。 大哥担心无颜去见父亲和先帝。 妙锦不知如何劝。 大哥清醒时,会跪在地上,对着朱棣磕头,请他饶恕在靖难之役中的冒犯。 朱棣说,他从未放在心上。 其实,朱棣是在意的,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当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她都知道他梦见了先帝。 他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 他有成千上万个理由,可是,在父亲面前,却一个也说不出。 第247章 相对无言,然后侧身而过 七月,朱棣任命朱能为征夷将军,沐晟、张辅为副将,统兵出征交趾。 有炖将筹运粮草的事宜交接给尚书黄福、陈洽。 朱能身体状况不大好,自从去年旧伤复发,就一直没完全恢复。 朱棣忧心不已。 他把有炖留在京师,以策万全。 他不看好沐晟的战斗力,又觉得张辅过于年轻,一旦朱能出事,朱棣打算让有炖顶上去。 谢缙搬出先帝定下的祖训,阻拦出征。 惹得朱棣雷霆震怒。 “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谢缙说得振振有词。 朱棣起初还压抑着怒火,后来干脆让锦衣卫把他拖了下去。 谢缙彻底失宠了。 有炖见到妙锦,只是淡淡一笑,眼神中没起任何波澜。 妙锦继续住在长乐宫。 有炖则搬回了周王府。 梅园暂时闲置,但守卫的兵力不撤。 小胖子兴奋地大叫“师父,师父”,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有炖把他抱起来。 小胖子搂着他的脸啃个不停。 朱棣酸溜溜地拉起妙锦回宫,将小胖子弃之不顾。 在长乐宫紫藤花架下,她主动抱他。 他忘情地亲吻她的唇,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进入寝室。 很久没临幸嫔妃,他对妙锦早就…… 似乎一切水到渠成,但中途还是停了下来。 妙锦没问为什么。 即使他嫌弃她,她也能理解。 她不怪他。 她愿意等,哪怕等不到,也不后悔。 他穿着一身青衫,站在院内,仰起头望着天空,喃喃问道,“妙锦,你说天上有什么?” “有嫦娥”,妙锦信口胡诌,“还有星星”。 “都说皇上是天子,不知道皇上死了,能不能飞升成仙,住到天上?“他将妙锦拥入怀里。 妙锦觉得他有心事,不知为何,有些发慌,想亲他。 亲个天昏地暗,忘记一切。 她小心翼翼踮起脚,缓缓去迎他的唇。 她察言观色,担心他不高兴。 他猛地一下子噙住她的唇,贪婪吮吻。 她的心像是飞了起来,能亲吻就好,她知足的。 她只想亲亲他。 她怕错过这次,再也亲不到。 他把抱到床上,一件一件解开她的衣衫。 她害怕,仍在热烈而执着地寻觅他的唇。 他的手碰触到她肌肤的那一刻,她的心欢快地颤栗不已。 “阿棣哥哥”,她低声唤着,“阿棣哥哥,别离开我,阿棣哥哥”。 她哭了,她怕再也见不到他。 他知道她叫的是北平的燕庶人。 她心里没有安全感。 她害怕再次被舍弃。 她想去北平,和燕庶人永远在一起,在顺心殿相互依偎,不离不弃。 他耐心而细致地爱着她,与她融为一体,带她体会至真至美的极致欢愉。 她差点儿大声叫出来。 她想说,阿棣哥哥,带我走吧,永远离开这儿。 她数着他身上的伤疤,一遍遍地亲吻,眷恋不舍。 “傻丫头,我们不会分开,燕庶人永远陪着妙锦”,他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疼不已。 她和小胖子仍自由自在地住在长乐宫。 不知何时,她觉得自己好像重新爱上了这里。 长乐宫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地招人喜欢。 皇后的病情每况愈下。 有炖进宫为皇后诊治。 二人在坤宁宫门口相遇。 相对无言,有些尴尬,然后侧身而过。 皇后想听曲子,点名要求有炖弹奏。 于是有炖每天进宫。 妙锦便不再出长乐宫,每天在里面读 医书,炮制草药。 朱棣到淮安视察大运河沿线情况,带上妙锦同去。 在如意布庄内,熊宁杉对她格外友好,盯着她细细打量,“气色不错”。 妙锦白了她一眼,此人太过八卦,在她面前得三缄其口。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的双眼像是长在了王爷身上,色迷迷地怎么都看不够”,熊宁杉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妙锦伸手打她,会不会用词? 熊宁杉躲闪着,继续说,“现在和以前一样了,真让人高兴”。 “你不知道今上多爱你,他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熊宁杉呵呵笑着,“他爱了你二十多年,你小的时候,他把你当女儿,你长大了,他把你当小媳妇,他比安王爷都爱你”。 提起阿楹,妙锦猛然想起妙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忙问道:“阿楹和妙玉还好吧?” “还能怎么样?过日子呗。我和我们家那位也是过日子,就看这人的心里是不是能想通,今上提升他做千户,又要提拔他当都督佥事,被我偷着求情阻止了,他要是知道了,打死我的心都有,我能怎么办?还不得照样过?”熊宁杉长吁短叹。 妙锦越听越糊涂,“你不想让他升官?” “他升官能有什么好?!无非是多纳几房小妾,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没劲”,熊宁杉咬牙切齿地说道,“幸亏我认识今上,要不然他真可能将我毁尸灭迹,跟他的小妾厮守终生”。 想不到她的生活过得也是一地鸡毛,妙锦心有戚戚焉。 “你少来这个眼神,我要是能遇到今上这样的,做梦都能笑醒”,熊宁杉用眼睛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知道燕庶人多好。 “皇后看样子不大好,她这两年太能折腾了,心有不甘,不像以前那样吃斋念佛,真是可怜人”,熊宁杉油然而生一种宿命感,“魏国公不应该生了长女,再生下你”。 妙锦知道她说的是父亲徐达。 “你不觉得是我的错?”妙锦没想过那么烧脑的问题,简略而省事儿地问道。 “你有什么错?无非是长得好看,胆大包天,硬生生勾着王爷不放,把王爷的心折腾个天翻地覆,再也没精力去爱别的女子”,熊宁杉舒展双臂,释然道,“天仙有天仙的苦恼,你要不是娘娘从小养大的,王爷也不会这么爱你,一物降一物,命中注定如此,怨不得谁。” 熊宁杉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今上有没有跟你说,要建大报恩寺?” “什么?”妙锦失声问道。 “听说是为了纪念娘娘”,熊宁杉感叹道,“在娘娘的子女中,今上是最重情义的,再有就是沐将军,可惜,去世得早”。 第248章 我喜欢燕庶人 提起母妃,妙锦内心不由得一暖。 朱棣回来,她少不得要缠着问一番,“是真的吗?宁杉说的是真的吗?真的要建大报恩寺吗?” 朱棣受不住她的诱惑,在她唇上轻啄不止,“当然是真的”。 她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搂上他的脖子,除了傻笑还是傻笑。 “是不是又把我想歪了”,他惩罚性地捏她的脸。 “没有,我哪儿敢?”妙锦跳出他的怀抱,跑去厨房,把他爱吃的冰糖燕窝端出来,“这个你以后得每天吃,我每天做”。 他接过来,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开吃。 她手托下巴,痴情凝望他。 “第一天才认识?”,他调侃道。 甜蜜的时光总是过于短暂。 午饭过后,下午就得打道回府。 熊宁杉家的男人奉旨护送他们离开。 妙锦突然生出八卦之心,“宁杉真跟你求情,不给此人升官?” 朱棣笑着点头。 妙锦陡然顿悟,她喜欢燕庶人,宁杉阻止丈夫升官,果然女子最看重的还是感情,而非权力。 不过,即便他是燕庶人时,他手中的权力也鲜有人能及。 她从小在皇宫长大,自然不懂权势对于普通人意味着什么。 她就是他保护在温室里的花,美丽娇弱,经不起风雨。 朱棣懂,他比谁都更懂权力的美妙与残酷。 这便是妙锦内心不安的来源。 他弯腰掬起一捧水送到她面前,意味不明地问道,“想要吗?” “什么?”妙锦不懂。 “权力”,他把手掌展开,任掌中的水无声滑落。 “我能吗?”妙锦看着落在盆里的水发呆。 “为何不能?”他轻声反问。 “皇子是藩王,皇女是公主,……女子如何掌权?”她的逻辑有些混乱。 “你可以是太后”,他提示道。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她若是太后,那他呢? 她只想当他的宠姬,不想当太后,她要他永远陪着她。 他总是这样扫兴,总想把生活的残酷揭给她看。 “有很多事,逃避是没用的,当初咱们要是一味逃避,早被建文帝赐死了”,他把她的头按到怀里。 “需要我做什么?”妙锦认命地问道。 “想办法把有炖手里的兵马全都要过来,控制在自己手里,从现在起学习兵法,不要你冲锋陷阵,这个自有武将代劳,你需要做的是不受蒙蔽,准确判断,无论给你多少假消息,你都能判断出真实情况”,他爱惜地抚摸着她头顶,“不用跟我回复,需要什么随时跟我要,将领、兵器、物资都可以”。 她的心大受触动,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不是朱高煦?”她茫然问道。 “他没独自带过兵,眼光也太差,只知道争宠,死盯着他老子手里的权力,却不知道权力从何而来”,他的语气无比失望。 “有炖没带过兵”。 这么多天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有炖。 她以为能掩耳盗铃,视而不见,能糊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没想到还是绕不过去。 有炖手里的兵马、水师战船,都是朱棣最忌惮的,既想用,也得防备。 “他带过,十三岁的时候,带五百人,对阵五千人,将敌军将领斩于马下”,朱棣咽了下唾沫,“要不然父皇也不会另眼相看”。 妙锦从不知道有炖这么能打。 还以为他更多的是才智过人。 他们手里都握有权力,而她只能屈从于权力,无关爱情。 “我要顺心殿”,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等拥有了权力,她要把有关燕庶人的所有记忆全都带走。 “好,北平的皇宫,顺心殿和长乐宫永远都只属于你一个人,我会留下遗诏,让后世之君,在你不住之后毁掉”,他答应得十分爽快。 她眼里含着泪,手颤抖着指向他,“早知今日,当初宁肯陪着燕庶人去死”。 “妙锦,别这样”,他握住她的手。 她晕倒在他怀里。 没有任何征兆,突然不省人事。 朱棣慌了手脚,高声唤随行的太医。 太医连续为她扎了三天针,她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朱棣哭着忏悔,他说,只要她活着,什么都不需要做。 鬼才信他的话。 他根本没有更好的方式解决有炖手里的兵力。 隐藏兵力的方式太多了。 她都能想出很多种。 和有炖硬来没办法彻底解决隐患。 有炖能帮她赚钱,也能自己赚钱,他赚钱的方式是成体系的,她至今都没摸透。 他从不缺养军之资。 只要时机一到,他的兵力还会快速增加。 朱棣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朱棣变相地承诺,只要拿下有炖的兵力,今后的皇位就是小胖子继承。 这个诱惑太大了。 她一边伤心不已,一边心动神往。 她只是想和燕庶人长相厮守,为何这样难? 在权力面前,爱情连屁都不是。 她把燕庶人的衣物一件一件整理好,锁起来,在出宫前又去见了一次皇后。 由于进食有限,她的手枯瘦如柴,无力地舞动着,像一片从枝头飘落的树叶。 “你终于要出宫了”,她凄厉一笑。 妙锦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在她床边坐了片刻,便起身出来。 有炖抱着琴在坤宁宫门口等她,眼里看不出任何风云变化。 “头疼好些了吗?”他开口问道。 “好多了”,她寡然无味地随口一答。 小胖子一直傻乐个不停,她不耐烦地想把他丢出车外,像垃圾一样扔掉。 秋心急忙叫停马车,带着小胖子出去。 有炖坐上车,声音飘渺,“有脾气到了梅园再发,现在还没出皇城,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妙锦点头同意,他便下了马车,继续赶路。 回到梅园,有炖先给他把脉,又亲自下厨做了药膳,盯着她吃下,才把秋心叫来,服侍她沐浴更衣。 然后就是睡觉。 睡他个天昏地暗。 据说是睡了两天两夜。 有炖在b612星球前等她。 “知道小王子的故事吗?”有炖问道。 妙锦从小听母妃讲过无数遍,怎会不知道。 “生活总会有缺憾,不能尽善尽美”,有炖一身月白长衫,仙气飘飘,周身气场直逼道衍。 “你不在意?”妙锦问道。 “在意”,他的语气极轻。 妙锦折下一朵红玫瑰,戴在头上,木然问道,“好看吗?” “好看”,有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似乎浮起一丝悲伤。 终于有一丝人气了,妙锦在心中叹道。 “你喜欢我吗?”妙锦又问道。 “喜欢”,他每个字都加了重音。 妙锦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溢出了泪水,“我喜欢燕庶人”。 “我知道”,有炖伸手为他擦泪。 “你不知道”,她悲伤地抽泣着,“你不知道,燕庶人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再也见不到他”。 第249章 得到他的一切 她的病时好时坏,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会比皇后先撒手人寰。 她和朱棣肌肤之亲的真相是,她想要燕庶人。 朱棣成全了她。 这种成全把人伤得更疼。 “我是不是水性杨花?”她问有炖。 “不是”,有炖回答。 “你会不会是下一个燕庶人?”妙锦问道,似乎一语双关。 “不是”,他语气坚决,不似作伪。 “我也喜欢你”,她伸手摸他的脸。 “别说了,妙锦,你需要休息,我知道,你心里比谁都难过”,他把她的手拿下来。 “长山岛建得如何了?”她想离开京师。 “想去的话,咱们随时出发”,有炖的手上布满新茧子。 妙锦拿起他的手,放到眼前细看,“你想领兵?” “想”,他从没想瞒她。 “需要我帮什么忙?”她问道。 “不需要”,他起身抱起她,把她放回寝室,“听话,睡一觉,闭上眼,世界就与你无关,别想那么多”。 “我睡不着”,她直直地看向他。 “那就闭上眼,听我弹琴”。 一曲尚未结束,她便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终究会回到他的身边。 他比藩王的实力还要大许多,四伯怎么可能放过他? 只是苦了妙锦,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玉姗的事,怪不得谁。 非得怪一个人的,应是他朱有炖。 他没处理好妙锦和玉姗之间的关系。 有时候,他真想出家,青灯古佛,清净自在,无所挂碍。 妙锦想以折磨自己的方式,和他重续前缘。 他知道,妙锦之所以回到梅园,是因为她想,而不是因为四伯想。 四伯只是起了一个引导和推波助澜的作用。 他和妙锦的爱,本可以不惹尘埃,不必蒙尘。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 以后,他得同时面对小胖子和妙锦的算计。 四伯会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对付他,教他们如何拿起刀子,一点一点扎进他最疼的地方。 只要是小胖子和妙锦动的刀,就与四伯无关。 他得时刻谋算着自保,否则等不到妙锦幡然悔悟的那天。 等不到妙锦完全忘记燕庶人爱上他的那一天。 有炖守在妙锦身边,轻轻吻她的唇,湿润清甜。 她喜欢把蜂蜜水涂抹在唇上。 所以她的唇总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甜。 有时还会带着花香。 真是令人着迷。 他再次覆上自己的唇,轻啄浅尝。 她扭动着身子,环上他的脖子,紧紧地,整个身子都贴过来,严丝合缝,他和她如此契合。 她是那样的敏感,动情。 她是那样的贪婪、疯狂。 她是那样的懂他,懂他的每一份颤栗,每一次欲望翻涌。 …… 最终他还是推开了她。 他不想被欲望驱使。 他得好好想清楚,如何在她的算计和柔情中活下来。 她不跟他说,她想要什么。 那是因为,她想拿到东西后,将他一脚踹开,重新回到与燕庶人的回忆中去。 他又不是熟透了的柿子,岂会任人拿捏,想打开他的宝藏,唯一的钥匙只有真心。 他要她从记忆中将燕庶人永远踢走,真心地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她既然那么想争,那他就让她尝尝给他当皇后的滋味。 爱情本就是一场游戏,一场烧脑的游戏。 他愿意陪着她玩下去,一直到老。 每一步都惊险刺激。 他怎么舍得让她一下子得到所有?他怎么舍得看着她永远地离开他? 四伯教她,他也会教她。 这样人生路上才不寂寞。 教会她十八般武艺,然后每天练上一练。 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认输,臣服。 等着她用自己的身子来犒劳他。 这样的过法也不错,省得他总想出家,总想游离于尘世之外。 以前,他怕受不住她的感情之重,总想逃离。 现在好了,旗鼓相当。 都是半瓶水使劲晃荡,装深情。 以皇位继承人的生母当猎物,这个游戏确实值得一玩。 他的手在她身上轻轻滑行,如闲庭信步,拨弄着她欲望的弦。 玲珑曲线起起伏伏,就是不喊他的名字,坚守着与燕庶人的最后一丝底线。 这怎么行? 想得到他,得魂里梦里身体里全都是他。 撩拨无果,他起身出去。 留下她一个人在欲望的海洋中挣扎、渴望。 她穿好衣服,去外面找他。 坐在他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安心地睡去。 在梅园,在此时此刻,他不在身边,她无法入睡。 只要能碰到他,她的心就松弛下来。 毫无戒备地安睡。 再漂亮的女子,性感的方式也只有一种,那就是爱他,依赖着他,信任着他,牵挂着他,不舍得他…… 她在睡梦中搂紧他的腰。 他的心慢慢软下来,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 “有炖,有炖”。 她似乎是做噩梦了,身子不安地扭动着,“有炖”。 他把手放在她的秀发上,轻轻抚摸。 “有炖”,她搂得更紧些。 按压她手上的穴位,消除她心底的恐惧,他的心微波荡漾。 她就这样把自己直直地丢过来,藏着野心和欲望,如小绵羊一般把自己献到猛虎嘴边。 难道她从没想过,他会露出獠牙伤人? 他把她抱回屋,放到床上。 自己则合衣躺到榻上。 也罢,今天过去了,明天继续。 “有炖,有炖”,她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他。 “世子去上朝了”,秋心走过来,服侍她换衣服。 她吃过饭,便去了有炖的书房。 他在她面前从不遮掩什么,但总是深不可测。 她想读他读过的书。 她想知道他的本事从何而来。 她没想练出横刀立马的本事。 她只想锻炼一下自己的脑子。 她想把权力握在自己手里,把他掌控在手心里。 他是她的,男人也罢,工具也罢,总之,不容他人染指。 他喜欢她的一往情深,那她便是一往情深的。 有什么要紧? 不过是为了彻底得到他,得到他的一切。 然后,她没想过抛弃,他这么好,为什么要抛弃。 她想走,想留,想去哪里,想爱谁,想不爱谁,…… 这些,不止这些,都可以自己作主,不受有炖和朱棣手里的权力威胁。 第250章 单纯美好能自保吗? 这两个人爱她,却也在胁迫着她。 这种日子她过够了。 在她的理想生活里,得是一切她说了算。 她不想被迫和有炖拉扯。 各自安好不行吗? 既然无法实现,那就全都抢过来,据为己有。 以后,等她有了权力,她想要他,他不敢不从。 她为有炖的身子着迷,可他不让她碰。 这种想法真令人感到羞耻。 可是,那种感觉是情不自禁的,只要一碰到他,她的心神便会不由自主陷入狂欢。 她爱的人应是燕庶人,不可如此放荡。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可是,她仍忍不住去想,想他的身体,用手指画出他身体的曲线。 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兴冲冲拿起笔,把他的样子勾勒出来。 这就是他的样子。 令她神魂颠倒的样子。 他见到这副小像,竟然老脸通红,“我的好,不止这些”。 蜡烛的火焰将画像烧成灰烬。 “日子不能这么过,妙锦,如果实在静不下心来,我带你去长山岛,或者瀛洲岛”,他把窗户打开,外面细雨霏霏,“妙锦,生活的美好不止一种,不能让权力迷了心智,像朱高煦那样只知道诋毁太子,极力证明自己胜过太子,除此之外,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那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知道四伯忌惮什么,我也能想象得出,他是如何说服你的,但是,妙锦,你得想清楚,你是要我,还是要我手中的兵马和财富?” 有炖直视着妙锦说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我,那你已经成功了,如果你想要别的,比如兵马,得将领同意才行,他们凭什么信你?因为你是四伯的宠妃,或者四皇子的生母?” “你想要的这些,知道得拿什么去换?”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摩挲了两下,接着问道,“知道建文帝为何会输?因为他只要权力,却不知权力从何而来。” “别步他的后尘”,有炖冷冷地结束谈话。 “不能是夫妻间的情趣吗?”她语气淡漠地问道。 “是吗?”有炖反问道。 “本来是的”,妙锦走到屋外去淋雨,和花草在一起,都比和他在一起强。 有炖也走到雨中,站到她对面,“我不会和武后那样的女子做夫妻,我喜欢的只有妙锦,内心单纯美好,不争权夺利的妙锦”。 “单纯美好能自保吗?”妙锦含泪问道,“我本不想回梅园的,可我不得不回来”。 “我可以离开梅园”,有炖躲开她的视线。 “你能去哪里?周王府?长山岛?瀛洲岛?”妙锦一连串问道,“你去哪里,我能找到哪里”。 “天界寺”,有炖冷冷地看着妙锦,“你也能去,只要愿意剃度出家,放弃红尘中的一切,和你的燕庶人”。 “敢不敢当着四伯的面说你不爱燕庶人了?不敢吧?”有炖逼视着她的眼睛,“你拿什么爱我?” 有炖冷笑着离开。 妙锦的心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今上早已不是燕庶人,燕庶人只是在回忆中,能爱他的只剩有炖,可是她拿什么交换有炖的爱呢?交换得来的还能是爱吗? 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可是,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倾慕于有炖。 这难道不是爱吗? “燕庶人已经成了回忆,你要和一段回忆吃醋吗?”她追上去问。 “不是回忆,四伯随时能以燕庶人的身份要求你做任何事,你没办法拒绝,你担心燕庶人受伤,试问天下谁能伤到他?”有炖眼中泛起一丝笑意,“你先别紧张,我又不走。” 她伸手从后面搂住他,“我本不想回来的,可是一回来,脑子里就全都是你,你刚刚一转身,我心里就慌得不行了。我已经没有了燕庶人,不能再失去你,我只要你,不要权力,不要财富,只要你别走,别离开我,我想过一万种方式从你手里抢走这些,可是抢到手之后,我最想要的是你,有炖,别走,留下来陪着我”。 “非得是今天吗?”他轻抚她的秀发,眼神变得温柔。 “为什么不能是今天呢?”她紧贴在他的胸前。 “也好,择日不如撞日”,他弯腰抱起她,向寝室走去。 他一如从前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让她神魂俱醉。 她发疯地爱他。 他不禁低呼出声,“妙锦,妙锦”,在爱中沉沦。 “我只想要一份爱情,一个爱我的人,有炖,爱我好不好,我爱你的,我一看见你,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你,毫无道理地爱你,有炖,有炖……” 怎能不爱? 他不停地亲她,柔情蜜意,缠绵似水。 她和他又陷入了热恋之中,似乎和今上的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但今上没有忘记他们。 他派人给妙锦送来一个重磅消息,采琪在坤宁宫失踪了。 朱棣让她查清楚,是不是有炖带走的。 有炖暗中带着一个人,不跟妙锦说,莫非有什么图谋,或者不能生育的毒解了? 他把采琪藏起来,是为了偷偷生儿子吗? 八月,齐王朱博和他所有的儿子全被废为庶人。 有炖开始为妙锦上课,教她兵法和一些经济知识。 这些课程内容是公开的,朱棣也知道,有时会过来看看。 妙锦也想知道采琪去了哪里,但是她不知如何开口问。 以前一直觉得采琪是今上的人,现在仔细一想,才发觉事情蹊跷。 如果她是今上的人,皇后轻易不会扣留她。 因为皇后做的每一件事,从未想过瞒着今上。 不管采琪以前是谁的人,现在九成是有炖的了。 皇后大概没想到,只是让有炖进宫弹琴,能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也许,她当时只是想让妙锦快点儿出宫,顾不上这么多。 见妙锦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有炖主动提起采琪,“不用猜了,她在长山岛”。 “你怎么把她弄出宫的?”妙锦问道。 “不是我,是别人”,有炖呵呵一笑,“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熊宁杉过来交账,看见妙锦和有炖蜜里调油一般腻乎,忍不住笑骂道,“忌吃不记打,早晚遭殃”。 妙锦淡然一笑,熊宁杉哪里知道,是今上让她回的梅园。 女子生活不易,各有各的一地鸡毛,身不由己。 眼下,她只能爱有炖,和有炖在一起。 她喜欢把生活过成充满爱的样子。 只有这样,她的心才能得到片刻放松. 第251章 只是觉得惋惜 今上怕有炖偷着生儿子,所以让妙锦缠着他,占着他的身子。 方法虽拙劣,但是很有用。 齐王府空出来,今上派人重新做了牌匾,改成吴王府。 没错,是小胖子在京师的府邸。 在京师所有的王府中,齐王府的占地面积最大。 有了府邸,吴王的三护卫也很快配备到位。 今上让妙锦挑一个护卫统领,驻守在吴王府。 妙锦推荐的是于少庭。 吴王府长史暂由有炖担任。 谢缙向今上提出异议,说不可对吴王恩宠过度,再拨给吴王三卫,那长山岛的五卫算怎么个说法,加在一起八卫四万多人了,严重超编啊。 有炖把这个当成杂闻趣事说给妙锦听。 “他管得可真宽”,妙锦气愤不已。 “他一心为太子着想”,有炖笑道,“四伯上回赏赐衣服,听说没他的份,他居然还这么高调”。 “朱高煦肯定没少说他坏话”,妙锦坏笑着。 “知道谁在为朱高煦出谋划策吗?”有炖悠闲地问道。 妙锦心生好奇,朱高煦的身边,他也能安插人手? “谁呀?”妙锦托着下巴,凑近他的唇。 他在她唇上亲了数下,意犹未尽,敷衍地回答,“童先生”。 “什么?!”妙锦惊呼着站起来,“怎么能这样?会把童先生害死的”。 “是童先生主动请缨”,有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朱高煦身边没咱们的人,难免失控”。 有炖拿起木剑跟小胖子对打,“现在这样挺好,他一门心思全在太子身上,孜孜不倦地构陷”, “太子身边有没有咱们的人?”妙锦脑洞大开。 “我又不能手眼通天”,有炖把小胖子从地上拉起来,把剑塞他手里,“练够半个时辰有肉吃”。 小胖子眼泪汪汪向妙锦求助。 “听师父的话”,妙锦板起脸教育儿子。 小胖子学会了告状,看见父皇就说,师父不让他吃肉。 他父皇抱着他一通猛亲,末了问了一句,“不吃肉都能这么胖?” 气得小胖子直跺脚。 今上要去看望徐辉祖,问妙锦要不要同去。 妙锦想让有炖也一起去。 于是四个人同去,小胖子一路上跟话痨似的,说个没玩,“风筝,好吃的,肉,小姐姐……” “真没见过世面”,妙锦嘲讽道。 哪有这样的娘亲? 今上忍不住去捏她的脸。 有炖把头别到一边,视线转向远方。 徐辉祖近来病情有所好转,抱起小胖子,舍不得撒手。 “舅舅,肉”,小胖子把手里快攥臭的肉塞到徐辉祖嘴里。 徐辉祖吃得津津有味,热泪纵横,他之所以放下对朱棣的不认同,就是因为小胖子。 他整理了不少兵法心得,让人全搬出来,交给今上。 今上对有炖说,“把这些全都收好”。 徐辉祖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兵法书籍当然是要传给小胖子的,有炖是小胖子的师父,似乎也能解释过去。 今上对妙锦想放下,又舍不得,纠结得很。 有炖对妙锦倾囊相授。 似乎,两个人在奔着同一个目标努力。 他们都是理性战胜感性的人。 只有妙锦离开感情活不了,她现在爱有炖,爱得死去活来。 如果有炖突然消失,她会疯掉。 两天后的中午,妙锦和有炖正在吃午饭。 秋心突然过来禀报,说解缙求见。 “他来干什么?”妙锦没好气地问。 有炖心生不忍,“见见吧,他惹得今上不快,估计没人愿意和他在一起,他自视甚高,不是走投无路,不会来梅园”。 “他既然看不起我,我见他干什么?”妙锦不想见。 “妙锦,听我的,见见吧,让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或许能让他活得长久些”,有炖劝道。 “以前没发现,你跟他关系这么好,你忘了他怎么在今上面前排挤你的?”妙锦轻声嗔怪道。 有炖微微笑着,让秋心带谢缙过来。 再无往日的意气风发,萎靡颓丧,精神不振,解缙跪到地上向妙锦行礼,口称“娘娘”。 “谢大人有什么事?”妙锦开门见山地问道。 “求娘娘劝今上以国本为重,分清尊卑嫡庶”,解缙恭敬回答。 妙锦白了有炖一眼,转身便走,把阵地留给有炖。 随便有炖和他谈些什么,能打发走就行。 解缙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板。 皇贵妃和周王世子看来真地如传言所说不清不楚。 那个白眼明明是夫妻之间才会有的眼神。 这样有伤风化的事,今上怎么受得了? 解缙开始心疼早已厌弃他的今上。 “谢大人是希望我为你美言几句?”有炖选择性忽视解缙的窘状,开口问道。 “世子,汉王殿下说臣泄露了立储机密,现在要治微臣的罪,求世子维护一二”,解缙答道。 “你一共说了两件事,我只能答应一件,你想想帮你说那件事?”有炖问道。 “微臣想留在京师”,解缙大汗淋漓,“微臣想留在内阁”。 这个选择似乎很难。 但他终究做出了选择。 有炖点头答应,“我会跟皇上说的,大典还没完成,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多半不会让你离京”。 “微臣谢世子爷”,解缙深揖一礼。 有炖让秋心送客。 妙锦走过来问道,“他求你什么事?” “留在京师”,有炖道。 “还以为他会一心一意为太子出头”,妙锦坏笑着看向有炖,“你未必能帮上忙”。 “尽力而为吧”,有炖叹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惋惜?”妙锦不解。 “他是个人才”,有炖解释道。 “难道今上不知道他是人才?”妙锦一脸关心,“你不用替他说话,今上正在气头上,犯不着去触霉头,他拿出祖训压今上,让今上听他的,今上早对他不满了”。 “只是觉得惋惜”,有炖叹口气,他也没想好如何帮解缙,朱高煦肯定不会放过解缙,他不想为了解缙招惹朱高煦。 “你说他有才华,那他的才华能带兵打仗,还是能赚钱让百姓吃饱饭?你敢把他放到长山岛或者瀛洲岛吗?他能为你把长山岛的生意打理好吗?他愿意冒险为你屯集粮草吗?”妙锦问得有炖无言以对。 “他对咱们的用处还不如宁杉,你知道靖难之役的时候,宁杉带了多少消息、多少人到北平?或许宁杉不如他读书多,但宁杉有实实在在的用处,宁杉守着书店,咱们就有大把的银子花”。妙锦继续说道。 第252章 那是我们的家 十月,朱能在出征途中病逝的消息传回京师。 今上来到梅园,找妙锦单独说话。 “有炖说张辅能打赢”,妙锦见他一脸忧色,心疼不已。 “他跟我也说了”,朱棣点点头。 他不再说话,一杯又一杯地喝茶。 妙锦伸手抢过他的茶杯,“别喝了,我会陪着有炖,一直陪着”。 他抬手去摸她的耳垂,她的唇。 她凑过来,主动亲他。 他热烈回应着,把手伸进她的衣内。 痴缠许久,方分开。 “都怪我,当初不应该让有炖留在京师”,他叹口气,“让有炖回开封吧,我下一道旨意,让他永远不能到京师,到此为止”。 “他手里的兵马呢?”妙锦问道。 “藩王的护卫最多是三卫,更何况他不是藩王”,朱棣答道。 “太子能打得过他?”妙锦又问道。 “还有张辅”,朱棣回答,“我决定了,让张辅接替朱能的位置,统兵出征交趾”。 这样也好,妙锦的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等事情了却,她真有可能出家。 可是,两天后,朱高煦在上朝时请命出征。 文臣集体反对。 妙锦隐隐觉得,是童先生的手笔。 有炖不想回开封。 他不想中途停止。 若是他无欲无求还好办,现在却棘手了。 这两天,他在房事上格外肆意,似乎在发泄怒火。 妙锦的身子快吃不消了。 可是他总有办法激起她的欲望。 她本就对他欲多于爱,根本受不住他的撩拨。 她哀求他,别破坏性开采。 今上不再提让有炖回开封之事。 朱高煦也突然偃旗息鼓,不再吵吵着去交趾代替张辅。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有炖成功利用了朱高煦的不甘心。 能利用一次,以后还能利用很多次。 尾大不掉,有炖比朱高煦更让今上头疼。 “纳了采琪吧,让她回来照顾小胖子”,妙锦对有炖说。 “瞎说什么?”有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 “她是不是早就服侍过你了?”妙锦问道。 “没有的事”,有炖轻嗅着她秀发上的香气。 “你喜欢她吗?”妙锦接着问。 “不喜欢”,他答得干脆。 “要不把云英接出宫?”妙锦又说道。 他愣了一下,看着她,“不想和我好了?” “不是”,妙锦摇头否定。 “我只要你”,他声音低地地,像是自言自语,“我不要那么多了”。 妙锦闭上眼,慢慢开口道,“有炖,我真地爱你,你不能因为我想爱你,就让我证明我爱你,你爱我吗?有炖,你还爱我吗?” “我可以不爱,可以撒手,小胖子有他父皇护着,我可以离开这儿,再也不回来,我还可以出家,也可以死……”她还没说完,便被他捂住了嘴。 她拿开他的手,“有炖,我不会让你伤害今上,也不会让今上伤害你,如果你们执意要打架,那就亮出刀枪吧,我肯定会在中间拦着的,我不想再有类似玉姗的事发生,所以我想回宫,和燕庶人一起,他没有权力,但是他爱我,他一心只爱我。现在细想起来,他也是有权力的,因为他手里有兵”。 “我小时候收到的第一份过年礼物,吃的第一次鹿肉,穿的第一件花裙子,长大后戴的第一支玉钗,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盘上妇人的发髻,第一次去皇陵祭拜祖庙……很多的第一次都是他,纵使他不要我了,把推到你这里,我还是会想他,想那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燕王或者燕庶人”。 “他现在意识到错了,他觉得不应该用我来拉拢你,牵制你,他想收手,你不干,你比他年轻,比他温柔,比他细致,比他冷静,比他不为情所困,……可是你没他笨,没他傻,没他豁出一切护我周全的心思”, “他想建功立业,还想要一份爱情,他活得左右为难,谨小慎微,而你只需要威胁,因为先帝给你留了诏书,留了兵马,什么都没给他留,你以为他忌惮什么?” “你用先帝的看重来威胁他,这是先帝想看到的吗?” 他静静地听着,淡定自若。 然后是沉默。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你知不知道?纵使你生了皇子,哪怕你当了皇后,继位的皇帝依然可以让你殉葬,美其名曰孝顺。我只问一件事,想不想被逼殉葬?”有炖将视线移向别处,“如果你过得了这一关,那全算我枉做小人,你以为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谁会放你一条生路?” 过了几秒,见妙锦沉思不语,他凑到她耳边,语气暧昧地问,“是嫌我太用力,还是次数太多?都可以改,本以为你喜欢的,你不知道你有多疯”。 妙锦羞怯地推开他,稳了稳心神,说道,“我只求你别和今上打,至于别人,随你怎么办”。 “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四伯打?”他笑道。 “皇长孙明年出阁就学?”妙锦问道。 有炖点点头,“是啊,早就定了的事”。 “朱高煦那边怎么没了动静?”妙锦蹙眉思索。 “什么动静?”有炖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快速环顾四周,示意她慎言。 妙锦于是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断定张辅会赢?” 有炖不禁扶额,女人的好奇心啊,他神秘一笑,“因为我是神仙下凡”。 “那么神仙,你知道我最后怎么样了吗?”她促狭一笑,刁难地问道。 “你嫁给了我,没生孩子,我怕皇上让你殉葬,上书求皇上让王府的所有姬妾,免予殉葬,皇上马上下了圣旨,可是圣旨到的时候,你已经伤心欲绝,随我去了”,他嘿嘿笑道。 “骗人!”她不信。 “还有另一个版本,你比我先离世,我独自一人活不下去,安排好王府的事,就去地下找你了,咱俩,前后不到一年”,他仍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你希望是哪个”,她痴情地问。 “第二个,我知道你怕殉葬,只要嫁给我,绝对不会殉葬,我会早早求了圣旨,交给你,不管是我的弟弟,还是我的侄子继承王位,都不敢为难你“,他忍不住亲吻她的唇。 “此话当真?”她急切切地问道。 “你不知道你有多傻”,他忘情地亲她。 她本能地回应着,她喜欢听这样的情话,他们简简单单过好自己的日子,她能在他的世界堂堂正正地当他的妻。 “我能去周王府?”她眼里闪着动人的光芒,“我能去你的家?” “当然能,那是我们的家,傻丫头”。 第253章 跟儿子吃醋 “我想名正言顺地嫁给你,每天和你一起吃饭,一起读书、画画,一起种草药”,妙锦一脸向往,“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嫁给你,理直气壮地跟所有人说,有炖爱我,有炖只爱我一个”。 “权力,财富,地位,统统都没有你重要,有炖,我们会爱一辈子,是不是?” “会的”,他把她揽入怀里,“我们能长相厮守,就算成了老头老太太,还喜欢亲你,要你”。 她的脸顿时红了,抡起拳头打他。 他捉住她的手,紧紧地抱她。 今上刚进门便看见了这一幕。 他看到了妙锦脸上情不自禁的欢喜和松弛。 她爱有炖,她已经爱上有炖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今上想听听有炖说说以后交趾如何治理,于是又来了梅园。 妙锦小鸟依人般跟在有炖身后,寸步不离,坐下后,很自然地把手放到他腿上,亲昵而随意地瞎摸。 有炖把她的手拿开。 她一会儿又把手放过去。 百折不挠。 有炖只得趁着今上去厕所的机会,把声音压得极低,对她说,“别乱动,小心碰到”。 妙锦委屈地撇嘴,她哪儿乱动了? 今上的心像是坠入了冰窖,寒冷刺骨。 妙锦想要的,他给不了。 既然把她推到了有炖身边,这个结果他得接受。 妙锦亲自下厨炖了鲤鱼,请今上留下一起吃晚饭。 小胖子今天偷懒,练武不足一个时辰,被罚不能吃肉。 “娘亲也没练”,小胖子不服气地嘀咕道。 这小子真够混,今上表情严肃地教训道,“你和娘亲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师父说每个人都得练武?”小胖子问得理直气壮。 妙锦转头看向有炖。 有炖尴尬地摸摸鼻子,当时妙锦不在场,他没想到小胖子会这么套用。 妙锦把夹到碗里的鱼肉一股脑全倒入有炖的碗里,气势十足地宣布,“我也不吃肉,明天陪你一起练”。 看见有炖吃着妙锦倒过去的鱼肉,今上的心酸透了。 他真活成了孤家寡人,妻子、儿子全和有炖成了一家人。 而他是个有名无实的外人。 今上走后,有炖先急吼吼地去洗了个澡,天气太热,他直接裸着上半身出来。 妙锦跑过去亲他,上下其手,动手动脚。 他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躲来躲去。 直到小胖子闯进来,她才罢手。 小胖子只穿了一条小内裤,全身的肉几乎全都露出来。 “师父,娘亲”,小胖子大声喊道,“我想去王府”。 “你去王府干什么?”妙锦拉起小胖手,问道。 “于少庭说,师父挑选了幼军过去,我想和他们一起练”,小胖子答道。 “好啊,明天带你过去”,有炖当场答应。 “娘亲一起去”,小胖子扑到有炖怀里撒娇。 “行”,有炖拍了拍满是肥肉的小肩膀。 “我和师父一起睡”,小胖子肉乎乎的身体整个贴到有炖怀里。 “不行”,有炖断然拒绝。 “为什么娘亲可以?”小胖子奶凶奶凶地问道。 “你……”妙锦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炖把小胖子抱出去,交给秋心。 回到寝室看着妙锦,他忍不住笑出声,“看吧,你总霸占着我,有人看不下去了”。 妙锦心事重重,“他长大了会不会怪我们?他会不会出去跟别人乱说?我怎么觉得他没心没肺,有点儿缺心眼?” “没那么严重,放心吧,我能处理好,以后让于少庭带着他住在王府,不和咱们在一起”,有炖安慰道,“这么大的孩子,是时候离开父母了”。 “让夏心和卉心也过去”,妙锦道。 有炖点头同意,把她的头按到胸前,喃喃私语,“妙锦,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了,喜欢吗?” “喜欢”,她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亲他。 他陶醉地轻哼出声。 很久以来,他一直对这个世界有种疏离感,觉得不属于这里。 直到妙锦出现,他才真切地体会到生活的滋味。 是妙锦把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人。 吴王府在皇城之内,有侍卫守护,安全是没问题的,而且离梅园很近。 只要皇城的门一开,妙锦便能过去看望小胖子。 小胖子最舍不得的人是师父,死磨硬泡,各种耍赖,终于征得有炖同意,每个月,抽出半个月的时间陪他。 妙锦醋意大发,拧着小胖脸不依不饶地问道,“你不想娘亲吗?” 小胖子不解风情地向有炖大声呼救,“师父,师父”。 有炖跑过来救场,火上浇油地说道,“不准以大欺小”。 还是于少庭比较懂事,向妙锦保证道,“娘娘放心吧,末将一定照顾好王爷”。 起初,妙锦是信的,但是一看到于少庭训练幼军时的狠劲,她就立刻后悔了。 那些孩子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却没一个人敢停下来,嗓子都喊哑了。 将领口中的照顾好,跟当娘的以为的照顾好,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概念。 “要不过段时间再送过来吧,小胖子还小”,妙锦瞅了个机会,跟有炖求情道。 “不小了,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离开父王母妃了”,有炖不以为然。 “他还是个孩子”,妙锦说出了一句经典台词。 “很快就长大了”,有炖笑道。 “想让他有出息,就不能养在温室里”,有炖见妙锦出神,又补了一句。 当天晚上,妙锦一个人回到梅园。 有炖留在王府,一连半个月都不能回来,这是小胖子特意要求的。 妙锦离开的时候,今上也去了王府,和他儿子打成了一片。 从此,梅园将冷冷清清。 有炖所说的,只剩下他和她,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如果小胖子都不用她照顾了,她这个娘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这种巨大的落差,让妙锦顿觉呼吸困难。 她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了顿晚饭。 秋心问,是否需要她也去王府? 妙锦挥挥手,懒洋洋地说道,“想去就去吧”。 于是秋心喜滋滋地走了。 所有人喜欢的都是小胖子,而不是她。 怎么会和儿子吃醋呢?真是奇怪,妙锦在院子里呆呆地看了会儿月亮,然后回屋读书。 第254章 销售渠道被大盐商垄断 妙锦惆怅过后,竟然睡梦香甜。 难道不担心小胖子的安危? 扯,他住在皇城以内,比梅园不知安全多少倍,再者说,人家小没良心的最爱的是师父,早把他娘忘到九霄云外了。 反正在梅园,也是有炖陪着他的时间长。 妙锦这个当娘的绝大部分时间是甩手掌柜,动嘴指挥而已,很少亲自上场,主要还在于小胖子太沉了,抱他真是个体力活。 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妙锦开始琢磨赚钱的事。 盐场的案子过去那么久了,今上早就把当初答应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得跟他提个醒。 有炖有改进制盐法的方子,若能让她整合出一片盐场出来,她有信心能将生产效率提升至现有盐场平均生产水平的两倍,关键是得商量好了,赚的银子怎么分。 妙锦一早上,都在想这件事。 由于太过投入,阿楹来时,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好久没见到阿楹,妙锦张口而出,“阿楹,来得正好,正要去找你”。 阿楹微微挑眉,“还能想起我来?” 妙锦猛地捶了下他的肩膀,“胆子大了,敢取笑我?” 对于妙锦和有炖,还有今上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阿楹最近有些应接不暇,关系委实有点儿乱。 阿楹笑了笑,“我是为了小胖子来的,那么小,你让他搬到王府,万一有个磕磕碰碰,你怎么向四哥交代?” “这是今上亲自批准的,要不然我怎么敢自作主张?”妙锦拿出冰水递给阿楹。 阿楹端起来喝了一口,皱眉道,“都秋天了,还随时备着冰水,你可不能喝,一时贪凉,对女子身体不好”。 “我喝得不多”,妙锦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阿楹重重地叹口气,“跟四哥和有炖别左右摇摆,两边讨好,别到时候都嫌弃你了,我没他们那么大本事,没办法护着你,遇事自己多长个心眼,别一时冲动”。 “也就你真心为我着想,他们两个人争来斗去,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迟早被他们害死”,妙锦委屈巴巴道,“都想赢,真累,阿楹,当初要是嫁给你多好”。 阿楹心疼地望着她,无计可施,喃喃道,“要是母妃在多好”。 “我昨天夜里还梦见母妃”,妙锦淌着泪道,“我这个凡夫俗子,当初就不应该去北平”。 “离开四哥也好,跟有炖在一起吧,有炖不会亏待你,他跟我发过誓”,阿楹道。 妙锦点点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和妙玉是不是吵架了?我在坤宁宫看见她,好像不太高兴”,妙锦问道。 “我一个平庸的王爷,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阿楹神色寂寥,显然不如意。 妙锦不知道如何劝,几次开口又咽了回去。 明明都是自己选的生活,怎么会过成这样。 自己如此,想不到阿楹也是如此。 愿以为妙玉的爱能化解阿楹的孤苦。 现在看来,一厢情愿而已,妙玉是最耐不住冷清的。 “我想去长山岛住段时间,要不要一起去?”妙锦问道。 “我若去,妙玉必然跟着,还是算了,她在照顾皇后”,阿楹摇摇头。 “听说皇后最近好些了”,妙锦想起皇后情绪激动的脸,有些难过。 以前,她一向保持着良好的风度,现在全然顾不得了,想必是察觉出自己的身体状况。 “你别怪她”,阿楹喝了口冰水,略微迟疑,开口道,“我倒觉得她说的法子不错,争夺皇位有什么好?” “总不能把小胖子的父亲改了吧?”妙锦道。 她无法接受。 想必今上也不愿意。 小胖子是她和今上唯一的孩子,不可能放到别人的名下。 阿楹也不再劝,顺其自然,他对皇位没兴趣,当初最大的愿望是和妙锦厮守,想不到妙锦跟了四哥。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避嫌,躲着妙锦,不让四哥心生猜疑。 可是,到头来,四哥却把妙锦推给有炖。 让他心里有一种难言的痛。 妙锦夹在当世两个最优秀的人中间,看似风光,实则身不由己。 日子过来过去,没一样顺心的。 还不如生在平民百姓家自在。 正当两个人都心情颓丧,不想开口时,有炖回来了,带来一个炸裂消息。 皇后要办一个小小的仪式,庆祝小胖子住入王府。 “她的身子能吃得消吗?”妙锦难以置信地问道。 “四伯猜测,皇后可能有事情想说,估计还是太子的储君之位”,有炖答道。 “她是非逼着把小胖子过户到太子名下”,妙锦头都大了,皇后怎会如此奇葩? “顺其自然吧,我先回来跟你说一声, 就是为了让你别惹她生气,她身体不好,不管她说什么,你先答应下来”,有炖眉心拧成一团,“听说朱高燧回京师了”。 “妙锦,听有炖的,别和皇后硬顶,否则那兄弟三人都会把你当仇敌,不值当“,阿楹劝道。 “朱高燧回来,可能皇后的时日不多了”,有炖道。 是来见最后一面的,妙锦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儿喘不上气来。 有炖连忙把冰块塞她手里,“身子不好,别想那么多”。 阿楹忧心如焚,颤声问道,“这样的情况,有过几次了?” “第一次”,有炖道。 “有炖,不管你心中有什么志向和委屈,都先顾着妙锦的命,让妙锦活着,拜托了”,阿楹郑重说道。 “王叔放心,我会护着妙锦好好地活下去”,有炖道。 妙锦缓过气来,“没那么严重,看把你们吓的,又不是纸糊的,哪儿能那么娇气?实在不行,就去长山岛住段时间,忘了这里的是是非非”。 晚上,有炖没去王府,留在梅园陪妙锦。 妙锦跟他说了盐场的事。 “要想赚钱的时候,生产环节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关键还在于营销渠道,那些销售渠道被几家大盐商垄断,朝廷推行开中法,这些商人实力雄厚,能运输军需物资到前线,能动员大量民间资本是他们的优势,比如这次,出征交趾的后勤供给,就利用开中法动员了民间资本,这些大商人之间彼此联姻,垄断市场,咱们刚干这一行,比不过他们的”。 第255章 也许是看上我了 “那我们更要开始入手,不能把这些经济力量都控制在少数几个大盐商手里”,妙锦道。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抽不出合适的人手,我现在不能离开京师”,有炖道。 “为什么不能?”妙锦问道。 “四伯身边离不开人,万一有事,总不能让四伯亲自上阵”有炖道。 “会有什么事?”妙锦想不通。 “我也说不清,但是不得不防”,有炖道,“京营一部分兵力分出去平定交趾,我身为主将,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要防患于未然”。 “是担心朱高煦?”妙锦问道。 有炖没回答。 “你一直都是今上的人,故意做出争来斗去的样子”,妙锦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轻声抱怨道。 “如果我不是四伯的人,凭什么一直留在京师?”有炖反问道。 “你们是要迷惑朱高煦”,妙锦断言。 “他如果没有不轨的念头,就算不得迷惑,咱们和四伯的关系与他何干?”有炖轻笑道。 “今上收拾自己的儿子,还真是毫不手软”,妙锦叹道。 “若不是心软,早就让大理寺审了”,有炖道,“他是自作孽”。 “这样耗着,早晚有一天,太子那边的人也会对朱高煦下手,老二这个蠢货从一开始就输了,他爹从没想过立他,拿他当磨刀石而已”,妙锦道。 “是他非要赖在京师不走,京师是他能待的地方吗?”有炖道。 “早点儿让童先生撤出来吧,省得受牵连”,妙锦道。 “这得看四伯的意思”,有炖缓缓说道,“朱高煦身边没个人盯着,四伯担心他干出太出格的事,只要他不瞎闹腾,四伯不会对他怎样,无非是离开京师,到封地就藩”。 妙锦惊得合不上嘴,“你们俩背着我,究竟做了多少事?” 有炖笑而不答。 妙锦忽然又想起一事,“你凭什么受今上信任?” “不能生儿子,还色胆包天,离开你活不下去,只能当皇上的鹰犬和爪牙,皇上让咬谁便咬谁”,有炖笑道。 “原来我这么重要”,妙锦喃喃道。 “朱高煦如果不争太子之位,他比我更合适,但是他志向远大,不像我,只想着抱得美人归”,有炖呵呵笑着。 “你乐在其中啊”妙锦讽刺道。 “我无所谓啊,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有炖道,“要不然如何统领锦衣卫?” “原来纪纲和马顺直接听命于你,怪不得呢”,妙锦恍然大悟,“今上从来没想过让你离开京师,是我想多了”。 “四伯确实后悔了,不应该把你卷进来,当他知道你那么爱燕庶人的时候,他肠子都悔青了”,有炖道,“他是个性情中人,我不是,我只会按部就班”。 “他就是个傻子,又笨又傻,不知道珍惜”,妙锦自言自语。 “也可以理解为自卑,他没信心给你幸福”,有炖道。 “你有信心?”妙锦问道。 “我只能试试看,不敢打包票,一旦做出承诺,很容易成为骗子”,有炖道。 “我的幸福得掌握在自己手里”,妙锦起身去洗澡。 “你要做什么?”有炖追问道。 “要盐场,我要让天下的百姓都吃上便宜的细盐,把你的方子写出来给我”,妙锦说着进了浴室。 “你是要给今上赚银子”,有炖心里酸酸地,只要看见赚钱的营生,她就想帮今上据为己有,贪财好利,永不知足。 沐浴出来,妙锦才想起来问小胖子,“他有没有想我?” “没有,你也没想他”,有炖毫不留情地回答。 “你瞎说,他肯定想我了”,妙锦不信。 “秋心和夏心陪着他,你觉得他能想起你来?”有炖问道。 “能……吧”,妙锦答得毫无底气。 有炖大笑不止。 “你幸灾乐祸,你嫉妒,他肯定想我了,你快给我说说,他有没有哭?”妙锦道。 “没哭,可高兴了,那么多人陪着他玩,他还小,你明天就能去看他,快别担心了”,有炖笑眯眯地看着妙锦,“知道朱高燧从北平把谁带来了?” 话题转换得太快,妙锦稍微一愣神,问道,“是谁?” 北平有份量又让妙锦犯怵的大咖就那么几位,妙锦马上就想到了最难面对的那个人,内心不由得一沉,“不会是庞夫人吗?” 有炖点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呢?” 妙锦的心又是一沉,“不会干娘也来了吧?” “没错,全来了,朱高燧把她们带来,可能是朱高煦商量好的”,有炖拿起一个大红枣放入嘴里。 “朱高煦?”妙锦蹙眉思索,“他想干什么?” “也许是看上我了”,有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红枣,无论怎么吃东西,也掩饰不了他心里的慌乱,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远比打仗要令人头疼。 “看上你什么?”妙锦轻嗔了他一眼,觉得他在开玩笑。 “还记得王家庙那件事儿吧?”有炖提示道。 “怎么了?”妙锦问。 “王家的人都被朱高煦花重金从大理寺监狱赎出来了”,有炖道。 “朱高煦想干什么?”妙锦沉吟了片刻,问道,“莫非发现了童先生是我们的人?” “他早就知道童先生管理过桑园”,有炖苦笑道。 “知道了还敢用童先生?”妙锦十分不解。 “别忘了,童先生原先是王侍郎的幕僚,咱们可是王家的仇人,而朱高煦现在是王家的恩人,你如何确信王先生我咱们的人?”有炖愁眉苦脸。 “还以为你算无遗策呢?没想到有这么大漏洞”,妙锦微笑着抱怨道,“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怕失去我?”有炖被她的乐观情绪感染,调侃地问道。 “会失去吗?”妙锦逼视他的眼睛。 他笑而不答。 “朱高煦不会想把你挖过去吧”,妙锦没好气地问道。 “他正有此意”,有炖点头笑道。 “不自量力”,妙锦低声骂道。 “他能征善战,我粗通文墨,正好文武搭配”,有炖伸了个懒腰,“他已经向今上请旨,让我教他儿子读书”。 “皇上不会答应的”,妙锦愤然道。 “错,今上准了”,有炖呵呵一笑,拿起干净衣服去洗澡。 第256章 叫我以后怎么去见你母妃 “你跟我去见庞夫人好不好?”妙锦央求道。 “我在庞夫人眼里就是个外人”,有炖淡淡笑道,“你知道的,庞夫人心里只有四伯,她要见了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我”。 妙锦脸一红,“其实我也怕被拍死,她不管打死谁,今上都不会怪罪”。 “今上怎么怪罪?庞夫人最亲的人就是他,除了今上,庞夫人什么都没有”,有炖不由得想起往事,“我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骗朱高煦,庞夫人恶狠狠瞪着我的眼神,跟头母狼一样,后来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在怀疑,她是不是脑子有点儿问题“。 “她儿子当年在太平府被陈友谅害死了,从那以后,脑子有时会不大清楚,尤其是看到今上受伤的时候,恨不得要和人拼命”,妙锦自幼听母妃说了很多以前的事。 “这么说来,咱俩凶多吉少”,有炖微笑着将妙锦搂入怀里。 “你不怕?”妙锦亲了下他的下巴。 “怕有什么用?”有炖在她额头上轻轻啄吻,“幸好朱高煦觉得我还有几分用处,不会下死手”。 “如果能平安过了这一关,我送你个礼物”,妙锦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他本能地回应着,“什么礼物?” “暂时保密”,她指了指床,“反正是对你最重要的”。 他心领神会,抱起她放到被褥间,含情低语,“现在还有心情?” “万一被打死,就再没以后了”,她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一夜缠绵,彼此不知疲倦地探求贴近,难舍难分。 庞夫人原是碽妃身边的管事嬷嬷,她儿子出事后几个月朱棣出生,从此把朱棣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护着,后来跟着朱棣就藩去了北平,收养了一个孤儿,这个孩子后来成了朱棣在军营的专属厨师庞师傅。 庞夫人没住在燕王府,而是和养子有一处单独的住宅。 朱棣登基后,让庞师傅回北平奉养老母。 与庞夫人一道被请到京师的,还有隆平侯张信的母亲张老夫人,妙锦在北平时,曾将她认作干娘。 一看这阵容,就知道要些什么话。 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的话,大概不会直接说出来,但是肯定会拐弯抹角表达出这个意思。 这两位老人家肯跟妙锦开这个口,既是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二人离间妙锦和有炖之间的关系,也有朱棣的暗中授意,同时也是愿意给妙锦改正错误的机会。 这些妙锦都懂。 在很多人看来,单凭她和有炖的关系,今上下旨赐死她都不为过。 她能活到现在,全靠今上给的脸面。 生死关头,今上还是很贴心的。 他一下早朝,便直接来了梅园,边吃饭边跟妙锦说一起去见庞夫人的事。 “庞夫人住在哪儿,坤宁宫?”妙锦问道。 “你不知道?”他诧异地问道。 “知道什么?”妙锦满是疑惑。 “她老人家说喜欢小胖子,非要跟小胖子在一起,你今天再不过去,她肯定怀疑你故意躲着她”,今上笑道。 有炖这个棒槌!把这么重要的信息省略了,妙锦在心中暗骂道。 “她近来身体可好?”妙锦心虚地问,庞夫人年轻的时候力大无穷,被她一巴掌拍个半死绝对有可能。 “好着呢,能吃能睡,精神头不减当年”,今上答道。 妙锦的心一阵乱跳。 见她脸色苍白,今上握住她的手,关心的问道,“怎么了?紧张?”他摸摸她的额头,“放心吧,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躲着不是办法”。 “我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妙锦鼓足勇气地说道。 庞夫人总不会当着今上的面把她拍死。 “我会护着你的”,今上春风满面地笑着。 妙锦觉得这个表情很诡异。 她特地换了一身很正式的衣服,却遭到今上的无情嘲笑,“差点儿把朝服穿上吧”。 那怎么办?妙锦整个人晕晕乎乎地。 庞夫人根本不和别人讲道理,任何对朱棣不好的人都是她的仇人。 她和有炖这档子事儿,在庞夫人眼里那就是罪大恶极。 “换一身平时穿的衣服”,今上道。 妙锦听命换衣,着装整齐后出发。 刚进吴王府,就听见了小胖子天真活泼的笑声。 离开了亲娘,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妙锦的心啊,像打翻了五味瓶。 “小王爷,你慢点儿”,是庞夫人的声音。 妙锦紧张地抓住今上的手,继续往里走。 小胖子在兴致勃勃地耍红缨木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站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由于太过专注,连周围宫女、侍卫行礼的动静都没注意到。 “干娘”,今上径直走过去。 庞氏闻声回头,慈祥的笑脸在见到妙锦一瞬顿时变得冷若冰霜。 “干娘”,妙锦上前行晚辈礼。 “嗯”,旁氏不高兴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父皇,娘亲”,小胖子看见妙锦立刻放下木枪跑了过来。 “慢点儿”,庞氏的心肝肺都要跳出来了,惟恐小胖子跑得太快摔跤,临了还没忘朝妙锦瞥一眼,神色中尽是不满。 妙锦冷汗直流。 “阿棣,孩子这么小,离开亲娘可不行”,旁氏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今上。 今上轻咳了一声,“干娘,我说她了,妙锦跟我保证以后每天都住在王府”。 谁跟你保证了?瞎话张口就来。 妙锦不想住在王府。 “就怕心里不是这么想地”,庞夫人冷冷地斜睨着妙锦, 妙锦求生欲爆棚,立马许诺,“干娘,我肯定能做到”。 “娘亲,祖母做了很多点心,可好吃了”,小胖子贴在她身上,眼睛闪闪发光。 妙锦拿秋心递过来的软布巾为她轻轻擦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知道儿子想她了。 太子妃和朱高煦的正妃韦氏一大早便过来侍候,吩咐人把亭子布置妥当。 今上让她二人退下,扶着庞夫人到亭子里坐下,妙锦拉着小胖子跟在后面。 旁氏仔细端详着妙锦,良久,重重地叹了口气,泪眼模糊地看向今上,“阿棣,你要是过得不舒心,叫我以后怎么去见你母妃,她把你托付给我……” 说着便开始抹泪。 让今上不舒心的人无疑是妙锦。 妙锦低眉顺眼地端茶倒水,全当听不懂。 第257章 从今以后,你和我住在乾清宫 “妙锦,你坐下”,庞夫人见她态度还算恭顺,态度有所缓和。 “我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护着阿棣,妙锦,你说,阿棣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你母妃在九泉之下能放心?”庞夫人盯着妙锦的眼睛问道。 妙锦想避开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干娘,我会陪着他的”, “陪多久?”庞夫人追问道,眼中聚着一股凌冽给光,“陪一个时辰也是陪”。 “一辈子”,妙锦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 “一辈子哪够?”庞夫人犹不满意,“阿棣是喜欢你到骨子里去了。” “生生世世我们都在一起”,妙锦为了逃过眼前这一劫算是拼了,真怕遭天打五雷劈。 朱棣却明目张胆地做出一副“别勉强”的表情。 落井下石的小人!妙锦在心里偷偷骂道。 庞夫人立马捕捉到朱棣传达出的信息,脸色骤变。 “我说的是真心话”,妙锦语气坚决地补充道。 “关键是得做到”,庞夫人思忖着道。 “我能做到”,妙锦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就是了,一家人嘛,就是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庞夫人脸上露出和善地笑,转头对小胖子说道,“小王爷,去把隔壁把你师父请出来吧”。 小胖子领下差事,一蹦一跳地跑了。 直到此刻,妙锦方如梦初醒,原来隔墙有耳,庞夫人故意逼她说出这番话,让有炖听的。 他们布下这个局,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妙锦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为了拆散她和有炖,这帮人可真是机关算尽。 她是个风流的人,喜欢有炖,爱着燕庶人。 她爱燕庶人,不是因为母妃的养育之恩,不是为了报答小时候受到的四哥给予的各种照顾。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 那种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无助,那种没有退路的感觉……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可是,燕庶人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高高在上的皇帝。 现在,她心里能亲近的只剩有炖。 见到妙锦时,有炖的表情一如大家所期望的冷漠。 “有炖,来,快坐,你四伯有事和你商量”,庞夫人热情地招呼着。 她真把自己当成了皇上的干娘。 想当初,燕庶人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九死一生的时候,她在哪儿? 燕庶人被打得绝望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在哪儿? 她能否帮得上忙?说得上话? 妙锦不是对她不满,是嫌她肆意插手别人的生活。 还拿着一把尺子,随意丈量别人的生活,这儿短了,那儿长了,她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 她凭什么要把有炖硬生生推到千里之外。 她是高兴了,有炖呢? 有炖连儿子都不能生。 朱高煦为什么要拉拢他?还不是因为看中了这点儿。 这种看重,本身就是一种最严重的伤害。 朱棣察觉到她的不高兴,笑着对有炖说道,“老人家今天高兴,有炖陪着坐会儿吧”。 有炖规规矩矩地行礼。 “皇后身体不好,解缙总在为太子说话,吵着让高煦就藩,高煦整天在我面前说解缙不忠不孝,解缙不能留在京师了,有炖,我身边需要一个能干的人,帮忙处理政务,不是在内阁,是在我身边,我思来想去,没有人比妙锦更合适,有炖,你说呢?”朱棣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全听四伯安排”,有炖没有任何情绪,恭恭敬敬地回答。 “妙锦这次进宫,以后就不再去梅园了,你可以在梅园住着,也可以回周王府,住在这里陪小胖子也挺好”,朱棣说着拉起妙锦的手,“妙锦跟我说过,想回北平,我也正有此意,我不在的时候,让太子监国,所有的奏书随时抄送行在,先经过妙锦初步处理,我再审阅,你这些天仔细想想,还有哪些事项需要特别留意的”。 有炖应声领命,朱棣摆摆手让他退下。 朱棣紧紧握着妙锦的手,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妙锦,我愿意把我手中的权力交到你手上,不是有炖,是你,只有你学会了真本事,才能驾驭有炖,让他为你所用,你是我的妻,你和小胖子是君,有炖是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臣子拿捏住你的一切,你得有掌握着跟对方讨价还价的资格,很多本事,我下来慢慢教你,现在,你当着干娘的面发誓,今天所说陪我生生世世的话全是出于真心,永远不会背叛我,否则,母妃在九泉之下不会饶恕你”。 妙锦从未想过,朱棣会在今天托付这些。 她有些诚惶诚恐。 她有什么本事,有什么资格能接得住这滔天的权势? 这太重了。 她从未想过,离开有炖,只身带着小胖子,面对所有的难题。 以前,她习惯了依赖有炖。 可是,小胖子要当储君,这是必须的一步,她得学会驾驭群臣,为己所用,她得学会独立地分析判断。 有炖那些知识或许超前,但最基本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朱棣理解得比他更深刻。 为了小胖子,为了自己,为了能活下去,她必须接得住。 “我发誓,如果变心,永世不得超生,再也见不到燕庶人”,妙锦一说到燕庶人就哭了。 燕庶人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朱棣和庞夫人相视而笑。 像凤凰浴火重生。 妙锦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和有炖之间多了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将他们分开。 她和小胖子离不开这份权势。 而有炖他完全可以做一个逍遥的藩王,在封地自由自在地生活。 昨晚,也许是她一生中和有炖最后一次真心相对。 有炖许诺她,会向皇上请旨,准许她不用殉葬。 现在,她要做那个下达旨意的人。 她和小胖子的命运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朱棣让秋心回梅园帮妙锦收拾东西,今晚便回皇宫住。 “我们要回长乐宫吗?”妙锦问道。 “不,从今以后,你和我住在乾清宫”,朱棣答道。 “我可以长期住在乾清宫吗?”妙锦有些担心言官御史的弹劾。 “我说可以便可以”,朱棣的语气不容任何质疑。 第258章 他拿什么让有炖卖命? 妙锦的日常用品都搬到了乾清宫西暖阁。 这里是她和朱棣的卧室。 这是她做梦都没敢想过的地方。 搞得她连觉都不会睡了。 以前母妃在乾清宫侍寝都是去昭阳殿西后室。 昭阳殿是乾清宫的配殿。 她以为此生能得到的最高待遇就是与母妃一样,伴在心爱的人身边。 想不到更进了一层。 他轻轻解开她的衣衫,“掌握权力,要时刻印在脑里,形成一种习惯,跟脱衣服一样自然、轻松”。 他无时无地不在教学,让她无法假装他是燕庶人。 为了放松,她去亲了他的唇。 他受不住,紧拥她入怀,“要跟亲吻一样出于本能”。 “和你在一起不一样”,她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动情地说,“阿棣,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好想,好想”。 他继续传授心得,“要跟说情话一样发自肺腑,不着痕迹”。 “你不许再说话”,她狠狠地吻上他的唇,她好想燕庶人。 衣服无声滑落,她又是他的人了。 她如此渴望和他在一起,如此想念,如此贪恋,如此害怕失去,如此小心翼翼…… 她只是想爱他啊。 从没想过卷入权力的漩涡。 激情过后,她心满意足地依偎在他怀里,“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你休想再赶我走,等我抓牢了权力,我要天天和燕庶人在一起,谁也休想和我们分开。” 他欺身而上,卷土重来,温存而热烈。 她整个身子快散架的时候他才停下来,带着丝歉意,“是我不好”。 “只要你别再赶我走,你想怎样都行,我累了,我真的累了,你让学的我都会认真学,只要能永远留在你身边”,她贴在他胸前低声喃喃。 第一次看到堆积如山的奏书,她吓得花容失色。 他笑道,“正因为多,所以才需要帮手,这些是解缙他们看过的,里面附上了处理意见,你要反复琢磨他们给出意见,看是否有不当之处,把你认为需要改进的地方写在纸上,跟奏书放在一起,方便我随时看,一年之后,这些奏书你先看过之后,再交给内阁。我要比内阁先得到最新消息”。 “我看奏书的时候,你会在身边吗?”妙锦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 “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他提步往外走,“你想看着,我去陪皇后”。 “我也想去看望皇后”,妙锦其实很不放心妙云的病情。 “她未必想见到你”,他实话实说。 “那好吧”,她泄气地回到座位上,开始干活。 几天后,她逐渐摸出点门道。 白天大部分时间,他是见不到朱棣的。 之所以让她在乾清宫留宿,是为了能利用晚上的时间,把待处理政务的情况跟他简单介绍一下,该请示地请示,需请教地请教。 然后就是侍寝,他的热情太过火,她有些吃不消。 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不懂得节制。 她没打听有炖的消息。 但愿这一页永远地翻过去了,生活可以安定下来。 张信的母亲张老夫人进宫面圣,妙锦执晚辈礼,张老夫人坚决不肯受。 妙锦说不用行君臣之礼,张老夫人一脸郑重,“礼不可废,这份情意放在心里就行了”。 老人家慈眉善目,让人看起来真舒坦。 “要和今上好好过日子,天底下的男人没有比今上更重情义的”,她帮妙锦理了理鬓边的散发。 妙锦点点头,眼泪夺眶而出。 这两年,她受了太多的委屈。 无处可以倾诉。 甚至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她本不想这样的。 现在好了,苦尽甘来。 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 张老夫人,总是能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 但是,朱棣担心她情感上过于软弱,影响到理性判断,将会面时间缩短到半个时辰。 “你太过冷血”,妙锦抗议道。 “晚上,我会变成燕庶人”,他意有所指的笑道。 妙锦的脸倏然一红,他夜里太能折腾了。 陈瑄督海运至辽东,中途遇倭寇,追击获胜。 朱棣问妙锦,“此事,你怎么看?” “倭寇之事?”妙锦问道。 朱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打击倭寇,需要打造一支精锐之师,建造海船,训练水师,都花费不少,但是肯定能想办法从中找到财路”,妙锦突然想起了王家庙的事儿。 那次之所以能顺利得手,有炖花了点儿不大能摆上台面的小心思。 先是给王家造成心里恐慌,然后在附近布置兵力,等着他们犯错,最后一网打尽。 “如果迁都北平,需要运输大量物资到北平,海运风险太大了,花钱也多,而且万一出事,划分责任也是个问题”,朱棣道。 “不用海运,难道要修运河?”妙锦问道。 “大臣们还在商议”,朱棣道。 “陈瑄总督海运,走海路向北平、辽东运送粮食,在直沽建立巨型粮仓”,妙锦自言自语道。 她突然想起了方国珍的故事。 “当初方国珍逃到海上,幸亏先帝手中有一支精锐水师”,妙锦说道。 “你认为不能停止海运?”朱棣问道。 “为什么要停?”妙锦反问。 “当然是花费太大,你抛开一个庄子、一个店铺的想法,去看整体,一年能产多少粮食,能建造多少艘海船,能调拨多大财力去支撑水师的开支”,朱棣道。 着眼于整体,这对于妙锦,是一个全新的视角,她还不太习惯。 妙锦答不上来。 朱棣笑着说,“抽时间让夏原吉给你讲讲,户部的日子过得多紧巴”。 妙锦想起另一个问题,“张辅获胜归来,打算怎么赏?” “进封国公”,朱棣毫不迟疑地回答。 “他是支持太子的,老大和老二之间,要如何平衡?”妙锦其实更想知道,皇后给她编织了一个怎样的网,等着她钻进去。 “驾驭能臣良将,是为君者的本事,老大能让张辅真心效命,也算他能力不俗”,朱棣回答。 “老二不会甘心”,妙锦道。 “老二的心思,我都清楚,他最近和有炖走得很近,想把有炖拉拢过去,这个傻子,他拿什么让有炖卖命?”朱棣道。 还是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有炖。 妙锦没有出声。 第259章 砧板上的鱼肉 妙锦猛然间似乎有些明白了。 她便是今上用来驱使有炖的诱饵。 她喝了口水,强压下心中的不适。 今上想用有炖,可是又不敢放心地用,总得有些把柄拿在手里,才令人安心。 而有炖也知情识趣地上钩。 他们从未想过妙锦的感受。 他们为了一己私利,把妙锦的生活毁得一团糟。 想爱不能爱。 想安稳不得安稳。 “不高兴了?”朱棣问道。 妙锦摇摇头,事已至此,不高兴有屁用。 朱棣要把权势交到她手上,先人为制造些把柄交到小胖子和群臣的手上。 她这个生母,用完之后,随时可废弃。 理由都是现成的,与周王世子有染,是最有说服力的一个。 冷冰冰的帝王心术,把一切都算计在里面。 今上不是燕庶人,她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夜里,他格外温柔体贴,十分在意她的感受。 她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内心一片茫然。 今上爱她吗?有多爱?能爱多久? 他肯交托权势,定然是爱的。 还有比这更货真价实地爱吗? 只是无形之中好像缺了点儿什么。 她许下诺言,要做他的妻,生生世世。 这个诺言,许得有点儿久了些。 她和有炖之间,注定隔着很多阻碍。 千山万水,重重阻隔。 若不是一时对她动情,有炖本不用入这个局。 归根结底,是她害了他。 这些日子以来,朱棣反复锻炼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教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教她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直到基本合格了,她才再次见到有炖。 尽管内心惊涛骇浪,但她举止从容,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情绪波动。 她的脸上保持着客气而礼貌的微笑。 而有炖一如从前,超凡出尘,甚至比以前更甚。 或许,这一次,他会下定决心出家,了却红尘恩怨。 她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她把自己的永生永世都许诺出去了,没给他留任何时间。 是从什么时候,有炖在她心中开始变得不一样,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看上去高不可攀的神童。 也许是从收到他的第一封信时开始,从惊讶于他的准确预测,到日夜盼着再次收到他的信函。 到后来,在梅园,他为她医病,他陪着她,开导她。 再后来,怀孕期间,他弹琴给她听。 那缓缓流淌的音乐啊,从流进人的内心深处,让人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柔软和温情。 她是爱他的。 只不过,爱而不得。 人生在世,总免不了诸多遗憾。 他只是其中一桩。 整个见面过程,她甚至没有片刻愣神,始终理性,始终冷静,始终得体,始终优雅地保持着距离。 只是,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从始至终,她的脑子都是一团浆糊。 朱棣十分满意她的表现,有炖走后,他夸她有进步。 而且,朱棣还说,她能去探望皇后了。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睡上个几百年,一睁眼,全都沧海桑田,变了模样,无需面对熟悉的一景一物黯然神伤。 小胖子问了一个问题。 “娘亲,咱们以前为什么要和师父一起住在梅园?咱们和父皇才是一家人,对不对?” 妙锦无言以对。 她曾以为,小胖子爱师父,永远不会提出类似的问题,也永远不会被类似的问题困扰。 看来,她错了,错得很离谱。 和今上一起住在皇宫,才是她和小胖子生活的正常轨迹。 有炖,有炖…… 或许,是一个羞于在众人提起的错误。 这样尴尬的场面,自然有今上巧妙地圆过去。 无人敢在吴王面前嚼舌根,议论皇贵妃和周王世子的私情。 王贵妃过来给皇上献茶,被妙锦挡了回去。 她只是想体验一把权力的滋味。 忘了顾及朱棣的感受。 事后,她特地向朱棣解释并道歉。 “你不吃醋?”朱棣定定地看向他。 她赧颜一笑,“怎么会不吃醋?总不能大吵一架,让你伤脑筋,你已经够累了,不能再为这样的小事分心”,她的回答得体从容,找不出任何错处。 他教她哄人,骗人,教她不露出真实想法。 终有一日,她会把学到的一切用到他的身上。 这样也好,陪她练练。 他希望见到她的成长蜕变。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会很纠结,很痛苦。 他比她大二十岁,他保护不了她一辈子。 他得教会她自保的本事。 病榻上的皇后,整个人都不复昔日神采。 有气无力地躺着,连说话都觉得费劲。 只是见到妙锦,还是小小激动了一下。 挣扎着要起身。 庞夫人守在身边,恶狠狠地瞪了妙锦一眼。 她把皇后当亲儿媳妇看,这份同仇敌忾的心情,妙锦能理解。 她全然没放在心上。 她现在想的是,万一哪天皇后离世,这管理后宫的权力如何顺利地过渡到自己的手里。 只有她当了皇后,小胖子的地位才更稳固。 否则,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你又进宫了?”皇后丝毫不掩饰对妙锦的厌恶。 “长姐”,妙锦眼泪汪汪,“你要多注意休息,你想吃什么,我去做,要多吃饭身子才好得快”。 庞夫人嫌弃地撇了撇嘴,似乎嫌弃妙锦演得太过火。 朱棣不以为然。 他就是要妙锦戴着面具生活。 只有这样,别人才伤不到她。 “装得可真好”,妙云直截了当揭穿妙锦。 “长姐”,妙锦泣不成声,她这次来,本也没想沟通。 如果沟通有用的话,要权力做什么? 她已经不想再和皇后沟通什么了。 她只是在表达应有的情绪。 “你来干什么?”妙玉闯进屋,不顾皇上在场,劈头盖脸地厉声问道。 “出去,你快点儿出去”,玉英跟妙玉一同进屋,看见妙锦后,整个人都炸了,从炕上拿起把剪刀,放到自己脖子上,“父皇,如果你不让她出去,女儿就死给你看”。 朱棣只是一挥手,秋心便把一个箭步上前,把剪刀抢了过来,随即夏心和卉心将玉英拖了出去。 “父皇,父皇”,玉英还想高声申诉,但刚到外屋,嘴里便塞了抹布,再也无法出声。 第260章 皇贵妃摄六宫事 从此,坤宁宫归妙锦管。 不止坤宁宫,这个后宫都是妙锦的势力范围。 皇后缠绵病榻,后宫不能无人管理, 身份地位最高的皇贵妃徐妙锦理应摄六宫事。 这是妙锦来之前,朱棣答应的。 皇后气得直发抖,“皇上,你要做什么?” 朱棣叹了口气道,“教玉英知道礼仪尊卑,对庶母无礼,应当禁足,不过你正在生病,等过两天,便会放她出来,这孩子还是像以前那样冲动”。 皇后闭上眼睛,转身向内,背对着朱棣,“皇上,皇贵妃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朱棣带着妙锦退出。 路过长乐宫,两人进去小坐。 朱棣苦笑着说,“妙云从此恨死我了”。 “她更担心玉英五姐妹的安危,她会告诉她们对我敬而远之”,妙锦道。 她也不想这样,对于妙云而言太残忍。 但是,如果没点儿教训,五朵金花不知要折腾多多少是非。 她已经不是昔日无可指摘的妙锦。 她可不想面对流言满天飞的烂摊子。 她现在唯一能让她们听话的方式,就是心生恐惧。 如果这样都无效的话,她便拿驸马的家里人开刀,直到她们听话为止。 她有的是办法。 只要大权在握。 她知道如何慢慢消磨她们。 不仅是五朵金花,还有三位皇子。 她也会教他们懂规矩,乖乖听话。 不论年龄如何,她是他们父亲的妻,是他们的长辈。 大明最重孝道。 他们若胆敢对她不敬,她会安排自己人进都察院,每天参上几本,看他们能否过得安生。 她只是要他们听话。 绝不会害他们,也不会让他们手足相残。 但是,妙锦没想到,朱玉英搬来的说客竟然是有炖。 看来,有炖已然接受朱高煦抛出的橄榄枝。 天下真小啊,妙锦笑吟吟地望着有炖,看他如何为公主们求情。 “非得要这样吗?”有炖的眉心拧成了一坨,“我可以带你走,远走高飞,你知道,我有这个实力”。 “世子慎言”,妙锦轻轻说道,“你手中的兵马都是朝廷的,每位藩王最多只能有三卫护卫,私自招兵买马者视同谋逆,人人得而诛之”。 “权力确实比我们的往日情分管用”,有炖气愤地点点头,“皇贵妃说起这些,可真是云淡风轻,你别忘了,正是这些兵马,曾救了你的命。” 妙锦手执茶壶,为他倒茶,皓腕在他眼前若隐若现。 她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四伯教了你多少本事?你是如何修炼得如此不动声色?” 妙锦抽回手,语气如常,“世子请回吧,我这儿还有很多后宫事务需要处理,朝廷有令在先,未经允许,外藩不得随意觐见嫔妃,世子还是守着规矩为好”。 “是吗?”有炖冷冷道,“本世子偏不屑于守这些狗屁规矩,你奈我何?” 说完,他径直离去。 没有行礼。 就算当着朱棣的面,他也敢不对妙锦行礼。 妙锦拿他没办法。 晚饭时,朱棣见她有片刻恍惚,开口说道,“我可以帮你惩罚有炖,不过你不能怪我罚得过火”。 妙锦笑着摇摇头,“不用”。 “舍不得”,朱棣笑容一滞。 “不是,你随便罚”,妙锦道。 “目无尊长,看来是要罚得重些,先扣掉周王府十年岁禄”,朱棣缓缓道。 “不要,世子的错不能牵连家人“,妙锦有些慌。 “周王夫妇管教不力,理应受罚,就这么定了”,朱棣脸上浮起笑意,“得让有炖回开封好好领教一下家法”。 妙锦不再多言,埋头吃饭。 朱棣凑近她的耳边,“若是心疼了,你求我,我可以放过有炖”。 妙锦嫣然一笑,“妙锦心里只有皇上”。 “这话,朕爱听,今晚朕会好好陪你”,朱棣暧昧地望着她,“以解爱妃的相思之苦”。 他醋意真大。 妙锦闭上嘴,不做任何辩解。 夜里,随便他怎么闹吧,她受着就是了。 年纪越大,越喜欢换花样,真是…… 好在他还算体贴,只要她软语相求,他便停下来,像很久以前那般怜惜。 那还是在北平燕王府的时候。 怎么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漫长得不可思议。 遥远得不可触及。 就连做梦,都梦不到。 他让她深刻体会着权力的滋味。 这份权力会渗透到生活的各个角落,每一个细微处,甚至她身体的每一次激动,每一份本能。 他用权力裹挟着她,诱惑着她。 他是最好的教官,让她无时无刻不体会到权力的存在,激起她对权力的渴望。 就像夜里,有时会梦到有炖那般渴望。 等她真正有了权力,她想先和有炖叙叙旧情,触摸一下有炖的身体…… 那份无处不在的渴望与敏感, 那份销魂动魄, 她真的太想了。 几天后,有炖请求回开封看望父王,据说周王病得不轻。 十年的收入一下子全没了,整个王府的人喝西北风啊,不病才怪。 朱棣准其离京,并且没说让他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有炖的背影远去,妙锦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等她真正有了权力,她一定对有炖好,不让他受任何委屈。 朱棣将她的落寞尽收眼底,夜里肆意报复。 她忍着不求饶,最后昏了过去。 等她一睁眼,便看见朱棣那张写满歉意的脸。 “我没事,只是睡了一觉,你别担心”,她摸着他的脸,含情脉脉。 这个眼神,她私下练了很多次。 她发现,朱棣很吃这一套。 每次用,都能收到预期效果。 “都怪我,以后再也不那样孟浪”,朱棣心疼地说。 虽然身子还是有些疼,但妙锦不想躺在床上,她坚持起床洗漱,坐在书案前看奏书。 朱棣陪在身边,处理紧要政务。 “陈瑛建议治这个人的罪”,妙锦把奏书给他。 朱棣没接,“说说你的看法”。 “陈瑛一向小题大做”,妙锦不喜欢这个人。 此人过于逢迎讨好,每天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揣摩上意,为今上除掉某人,挑某人的毛病,或者把某人抓起来,终日打击陷害。 典型的小人。 妙锦不屑与之为伍。 第261章 我打压他,正是为了你用他 朱棣笑着问,“然后呢?” 妙锦斟酌着词汇,谨慎作答,“高文雅只是在上书时不慎提及建文年间的事”。 “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慎还是故意?”朱棣问道。 “他又不傻,为什么要故意提起建文帝?”妙锦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也许他是想借此事试探朕的真实想法”,朱棣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居心叵测”。 “我的确不知道”,妙锦不想因为小事和他争吵,只好认怂,“那让陈瑛继续弹劾?” “草野之人哪知忌讳?告诉陈瑛不必追究”,朱棣道,“让吏部量才任用。” “我原本也是这个意思”,妙锦有些不服气。 “你纠结于细枝末节,思路不对,高文雅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释放出什么信息,达到什么目的”,朱棣正色道,“他怎么想的关咱们屁事,关键是看他怎么做,给他安排个官职,看他是不是忠心耿耿,尽心办事,有几分真本事,一试便知,很多时候,不能只看他说了什么,重要的是他能为你做什么,怎么让他死心塌地为你效力,才是问题的关键。”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妙锦受教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棣笑道,“你别怪我就好,快把你整得不会笑了,是我不好”。 妙锦做情真意切状,含情脉脉地看向他。 “在我面前不用演,看着累”,他温声提醒。 “没有演,是真心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越来越表情控制自如,反倒不知道真心是什么样子了。 朱棣一笑置之。 “皇后的病可好些了?”妙锦问。 “你知道御医的诊断,没有多少时日了,何谈好些了?终究是我亏欠妙云太多”,朱棣重重地叹气道,在妙锦去北平之前,他的心里只有妙云。 成亲多年,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全是妙云所生。 若不是他有一次酒醉进了吴惠妃的房间,吴惠妃便没机会为他生育一个女儿。 在妙锦之前,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妙云。 他认为,妙云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那么聪明,那么漂亮,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善解人意,温柔多情,…… 妙云的优点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 妙锦一出现,把这一切全都打乱了。 他的心乱得一塌糊涂。 他和妙云再也回不到从前。 妙云现如今对他所求,不过是想保住老大的太子之位,连这一点,他都无法答应。 他担心会成为下一个朱允炆。 一个不懂兵法,不知亲近武将的帝王,如何坐得稳江山? 他不是不喜欢老大。 老大不是没有优点。 可是,储君之位,关乎国本,容不得私情。 他看好小胖子。 这小子体格健壮,精力充沛,他愿意赌一把。 不过,一切尚未下定论。 有备无患,都只是提前准备而已。 他正值壮年,不需要太早考虑身后事。 而妙锦,一旦继位的不是小胖子,她恐怕难以善终。 他无法两全,他对妙锦何尝不是存了太多的算计。 也许,他不配得到妙锦的真心。 可是,在妙锦为有炖黯然神伤的时候,他依然会动怒。 如果不能让小胖子继承皇位,他会早立遗诏,让妙锦殉葬。 这或许是保护小胖子最好的方式。 是妙锦作为母亲,作为皇上宠妃,作为干预政务的宠妃,应有的下场,否则只会波及更多,连徐家都保不住。 不能因为妙锦出现血流成河的混乱。 他教她本事,却也害了她,带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 每天夜里,每当想到这些,他都忍不住再要她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受不住。 他多爱她,他的心就有多疼。 有炖跟他说,妙锦害怕殉葬。 哪个女子不怕呢?只是无力挣扎罢了。 他知道有炖什么意思。 有炖想让他承诺,让妙锦免于殉葬。 这怎么可能呢? 从妙锦开始接触政务的那天起,就再也不可能了。 老二老三合谋把干娘带到京师,所谋划的不就是这些吗? 借助朕的手,名正言顺地除掉妙锦。 在这个游戏中,只有妙锦是多余的。 在他和妙云建立的家里,妙锦从来都是多余的。 妙云一直想方设法把她赶出去。 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妙锦身上的污点,终究敌不过他心里对妙锦的在乎。 老大有张辅,老二拉拢有炖,无论谁继位,都是文武搭配的完美组合。 小胖子年幼,现在预言他将来必然成才,没多少人会相信。 更何况,老二把有炖拉走,小胖子没有优秀的老师陪伴,如何成才? 老二算计深沉,他要切断妙锦母子所有的未来,将他们逼入死胡同。 这份狠戾,对敌人,无不可,但不能用于对付小胖子。 小胖子是他的亲弟弟。 单凭这一点,朱棣就对朱高煦失去了信心。 一个只热衷于权力,不顾念亲情的帝王注定无法长久。 他绝不会选这样的人当储君。 老大呢,老大的嫡长子朱瞻基呢? 老二跟他暗示过很多次,说朱瞻基其实是太子妃和张辅偷情所生。 这事儿有可能是真的,从老大对太子妃的嫌弃和陷害就能瞧出些端倪。 可是,又能如何? 总不能把这桩丑事在文武百官面前公开。 那样的话,他不仅失去一个好孙子,还会失去一个忠心耿耿的将领。 处置了张辅,他以后如何去地下面对张玉。 张玉为了救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在重重包围的战阵中厮杀到最后一刻。 这样舍命救主的忠臣,他不能辜负。 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静静等着小胖子长大。 他得小心翼翼地活到小胖子长大成人、能够亲政的那一天。 要不是为了这些,他也不会如此算计妙锦。 当了皇上,便有了更多的身不由己,远不如当藩王逍遥自在。 “你在想什么”,妙锦扎进他怀里问道。 “想你”,他柔声道。 “骗人,我就在你身边”,妙锦亲了亲他身上的伤疤,“你看看你,浑身都是伤”。 “心疼吗?”他低声问道。 “你说呢?”她白了他一眼。 “小胖子以后也会像我一样”,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心疼他,就把有炖收为己用,让他把小胖子培养成才,我打压他,正是为了你用他”。 第262章 是不是真的不能生 对于妙玉的敌意,妙锦很想搞得一清二楚。 可是,她也明白,就算了解得再清楚也没用。 因为那是阿楹的生活,她代替不了阿楹。 她什么忙都帮不忙。 她就是感觉阿楹生活得不幸福。 她断定,妙玉的敌意,有很大一部分源自于阿楹不爱她。 她害怕面对这样的事实。 她在不经意间毁了阿楹的生活。 阿楹总是想给她庇护。 可是,她做起事来不管不顾,从未想过阿楹的感受。 她想改变阿楹的生活境况,可是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纳次妃吧,为阿楹找个才貌俱佳的姑娘。 她立马想到了夏云英。 夏云英在文华殿附近抄书,是有炖给她安排的差事。 反正有炖也不喜欢云英,不如把云英嫁给阿楹。 她派人将云英找来。 很久不见,云英出落得越发好看了,明艳不可方物。 美得令人惊叹。 妙锦正要跟她谈心,宦官前来通报,宁王朱权求见。 朱权回京,这一定是今上安排的。 让朱权去做有炖的思想工作。 朱权一如从前的大大咧咧,“妙锦,现在见你一面可真难”,朱权不经意间瞥见夏云英,忍不住惊呼道,“你这是要献给四哥的吗?” “身为藩王,说话做事这样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妙锦笑着责备道,“你难道不认识她了,她是夏云英”。 朱权起身上前细看,继而恍然大悟,啧啧称赞,“还真是女大十八变,你说这长相,真不比你当年逊色”。 “我算是听出来了,你这是在拐着弯骂我老”,妙锦笑道。 “哎哟,我有几个脑袋,敢骂你?”朱权做出一副惊恐状,“你都敢收拾五朵金花了,就连太子他们哥仨见了你都得十二分地小心,谁还敢得罪你?” 妙锦没理会朱权的夸大其词,“你有没有见过阿楹?”妙锦说着让秋心带夏云英先下去。 “你还能想起阿楹来?”朱权慢悠悠说道。 “你快跟我说说,阿楹和妙玉他俩过得怎样”,妙锦问道。 “咋样?你自己不会想,成亲这么长时间,你妹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是不是在闹千金大小姐脾气?是不是觉得我们老朱家的人好欺负?”朱权神色不悦。 “你怎么知道是妙玉不肯同房”,妙锦道。 “你不会自信到以为阿楹为你守身如玉吧?”朱权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净胡扯”,妙锦板起脸教训道。 “这事儿真不怪阿楹,他原本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可是你那个妹妹啊,太能折腾了,誓死不从,阿楹总不能逼得她自尽吧?”朱权摇摇头道。 “当初不是她上赶着非要嫁给阿楹?”妙锦问道。 “听说是不想重复皇后的悲剧”,朱权颇为费解地说道,“她哪点儿能和皇后比?真是谜一样的自信”。 “生个孩子,以后能有个依靠,难道她连这个都不懂?”妙锦道。 “你不用去管妙玉,她跟五朵金花走得近,整天想着搞臭你的名声,阿楹跟他闹翻了”,朱权道。 “我想着给阿楹纳个次妃,你觉得夏云英怎么样?”妙锦问道。 “你倒不怕徐妙玉把夏云英害死?”朱权撇嘴道,“真是难缠得很,阿楹当初就不应该娶她”。 “都怪我”,妙锦自责道。 “你也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徐妙玉正是揪着这点儿不依不饶,说阿楹娶她是别有用心,她早干嘛去了?阿楹喜欢你,又不是一天两天,谁也没瞒着她,你看她闹腾吧,早晚有一天把四哥惹毛了,给她个厉害的处置,让她成天揉捏阿楹”,朱权恨恨道。 “有我在,不会让人处置妙玉的,要不让他们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吧,我在京师还有一处宅子,让妙玉搬过去”,妙锦道。 “你护着她就是伤害阿楹”,朱权不满地说道。 “阿楹也不希望她受伤害”,妙锦起身跟秋心吩咐了几句。 “分开也好,你倒是雷厉风行”,朱权道。 “你哪天约上阿楹一起进宫,我想和他说会儿话”,妙锦道。 “不回梅园了?那儿多方便”,朱权问道。 “哪儿有时间回去?”妙锦道。 “倒是我忘了,你现在是大忙人”,朱权呵呵笑道,“忙些好,日后也能罩着我和有炖”。 这个大嘴巴真是欠抽,妙锦在心中暗自叹气道。 “你够狠的,是不是想让有炖一家人饿死?一下子罚十年的岁禄,真能想得出来,枉费有炖对你的一腔真情”,朱权道,“无情最是帝王家”。 “正需要你去跟他解释一下”,妙锦轻轻笑道。 “解释什么?是一场误会?不罚了?”朱权饶有兴趣地问道,“你预备就此割舍下有炖?” “我也身不由己“,妙锦泪花闪闪。 朱权的语气顿时软了,“你哭啼啼地做什么?我自会跟有炖说”。 至于他怎么说,说些什么,妙锦就不管了,先缓和一下和有炖的关系再说,总不能真走到对立面。 多年的感情不能这么白白浪费掉。 妙锦又哭了几通,方满含期待地送朱权离开。 她要跟夏原吉学户部的事,朱权一走,她就立马忙碌起来,把相关的奏书找出来,派人去请夏原吉。 “在粮食储存方面,世子颇有心得,这些建粮仓的法子还是世子出的主意”,夏原吉毫不掩饰对有炖的惺惺相惜,“微臣还有许多事要向世子请教”。 “到时候我也想旁听一下,让世子进宫吧”,妙锦道。 “微臣领命”,夏原吉道。 朱棣去文华殿见了道衍,回来后问道,“想把夏云英许配给阿楹?” “是啊,阿楹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妙锦答道。 “她不喜欢阿楹,他喜欢的是有炖”,朱棣道。 “你怎么知道?”妙锦问。 “姚少师说的,夏云英每次见到有炖的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瞒不住的,找别人吧,等过段时间有炖回来,让夏云英去书店抄书,不必进宫了”,朱棣道。 “其实不必如此,在宫里抄书方便些”,妙锦道。 “是不想让你心里别扭,你要是不痛快,我可以下旨,让夏云英嫁给边关武将,几年回京一次,眼不见为净”,朱棣道。 “让她在京师吧,或许有用”,妙锦道。 “对付有炖?”朱棣问。 “有炖身边需要人照顾,找个面生的大宫女去周王府吧,帮着管理周王府事务”,妙锦道。 “这个不难”,朱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妙锦要用夏云英试探有炖是不是真的不能生。 第263章 马屁功夫精进神速 不能让有炖生育自己的子嗣,必须不露痕迹地消除这个可能。 一旦有炖生下自己的儿子,怎能保证他对小胖子真心实意? 周王府上下全都精通医术,万一有炖暗中解了毒,偷偷生下子嗣,将会弄出很大的麻烦。 失去有炖的支持,妙锦和小胖子的胜算将大打折扣。 妙锦的算计冷血而残酷。 如果有炖知道她这番心思,恐怕再也不会有往日的温情。 不过,她不会让他发现的。 她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懂得如何在他面前表现深情和不舍。 妙锦没在有炖的事上花太多时间,很快转换了话题,“为什么要用陈瑛掌管都察院?比他有才的多得是”。 “他听话,他会察言观色,他不需要你说出你心中的想法,他自己能揣摩出来,然后他会付诸实施,诬陷,弹劾,他会动员所有的力量达成你的目的,不需要你明确的吩咐,他愿意为你承担任何骂名和指责”,朱棣末了又补了一句,“这便是小人的用处”。 “人们骂他的时候,会不会波及到你身上?”妙锦问道。 “用废了再换一个,贪图权势的大有人在,不缺他这一个,只要曾经有段时间拥有权势,他就能暗地里办很多事,这个职位虽然看上去凶险,但是很有诱惑力,会有源源不断地人愿意取而代之,那些没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做梦都想爬到陈瑛的位置”,朱棣冷冰冰道。 “陈瑛和夏原吉有什么区别?”妙锦问道。 “陈瑛怎么比得上夏原吉?”朱棣道,“夏原吉有真才实学,又有为国为民的热忱,是要用一辈子的栋梁之才,陈瑛只能用一阵子”。 妙锦听后沉思不语。 “有炖也是要用一辈子的,要注意拿捏尺度,不能算计过多”,朱棣轻声道。 妙锦点点头。 “恩比威多,才能让人心服口服,有时候要鞭策一下,但不能过度,过犹不及”,朱棣解释道。 “让秋心去接有炖回京吧?”妙锦问道。 “也好”,朱棣答道。 “秋心是不是你的人?”妙锦问道。 “不是”,朱棣道。 “那便是有炖的人”,妙锦道。 “她是你的人,只能为你所用”,朱棣提醒道。 妙锦微微一笑,表示懂了。 朱棣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更衣吧”。 她伸手去解他的衣扣,突然想起朱权,“都说朱权善谋,他这个大嘴巴哪儿是善谋的样子?” “他是想装得口无遮拦,人畜无害”,朱棣将妙锦拦腰抱起。 虽然炭盆烧得正旺,但她还是喜欢紧贴着他的身子。 他很享受她的迷恋与深情。 想当初在北平,他和她曾是多么地美好。 她像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妙锦,妙锦”,他忍不住低唤。 她听到召唤,立马亲上了他的唇。 天天在一起,天天还是想他。 他是她的燕庶人。 每天夜里都是。 她贪婪地享受着与他的缠绵,忍不住轻哼出声。 为保证今上的充足睡眠,嫔妃侍寝后一般不能留宿,要搬到别处。 妙锦和他,则像寻常夫妻,整夜相拥而眠。 早晨醒来,他已去上朝。 妙锦要先去后院跟夏心练一套拳法再吃早饭,然后处理政务。 这些天,她在读先帝的历史。 朱棣已经下旨修订太祖实录,由道衍和夏原吉负责。 她想试着学一些先帝的本事。 有很多困惑要问朱棣。 朱棣建议她多读唐史和宋史。 其实,她对元史更感兴趣,因为离得近。 朱棣开始教她另一项本事:兵法。 他拿出舆图,标出张辅的行军路线。 “凭祥发兵,过坡垒关”,妙锦用手指在图上轻轻划着线,“攻克隘益关、鸡陵关,经过坡垒关,击退伏兵,进抵新福。沐晟从云南出发,在白鹤扎营。” 朱棣微微点头,“安南有东、西二都,依宣、洮、沲、富良四江为险”。 “交趾兵在江水两岸树立栅栏,将战船停泊在这里,同时在多邦隘修筑城墙”,妙锦继续看图。 “城栅桥舰相连九百余里”,朱棣拿着长杆在舆图上划线。 “兵众七百万”,妙锦蹙眉道,“黎氏父子有那么多兵马?” “虚张声势而已”,朱棣道,“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换做我是守方,据险坚守,消磨张辅的锐气,等到天气转暖,瘴疠盛行,张辅部众水土不服,疾病蔓延,士气低落,再一击致胜”,妙锦答完,紧张地看向朱棣,对自己人,想出这么狠的招数,她担心朱棣不高兴。 朱棣满意地微微颔首,“这也正是黎氏父子的如意算盘,所以不能等,应及时出兵灭贼”。 “赶紧派人告诉张辅”,妙锦催促道。 “早已经去了,等到现在,已经贻误战机”,朱棣笑道。 “你对张辅有信心?”妙锦问道。 “当年李文忠能接替开平王,张辅为什么不能?”朱棣信心十足。 “张辅若是知道你把他比作曹国公,不知道心里多激动”,妙锦笑着说。 “这会儿他已经收到了”,朱棣看向妙锦,小女子的马屁功夫真是精进了不少。 “听说交趾有大象阵,不知张辅将如何破敌”,妙锦道。 “等着他的捷报吧”,朱棣拉起妙锦的书欲离开昭阳殿。 “在这里吃吧”,妙锦指了指前面的抱厦,“母妃以前和先帝常在这里用膳”。 “也好”,朱棣道。 御前太监王彦立即轻声吩咐下去。 “你跟夏原吉说,让有炖来宫里讲课?”朱棣问道。 “他们要讨论户部的事,我想跟着多学学”,妙锦道,“是关于宝钞贬值的问题”。 “这不是一个时辰能讲清楚的”,朱棣凝神思索,“这样吧,让有炖逢单日入侍,答疑解惑”。 “不用这样麻烦的”,妙锦担心他醋意大发。 “他既然有才华,就要用到实处,光经营一两处海岛,无法充分施展他的本事,让他对你倾囊相授,宝钞贬值的事从先帝时已经存在,看他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朱棣顿了顿,盯着妙锦的眼睛,“他的才学只能由你落实,不能让他亲自上阵,否则会失控,你没见夏原吉总想为他说话”。 第264章 就像上一世的宿命一样 “我懂”,妙锦点头道。 “他的作用只能是以备顾问,不能让他接触官员和学子,京营的管理权,我也会收回来,你要记得把他手里的兵力哄出来”,朱棣眉头紧皱,“一个世子掌握那么多兵力,终究是隐患”。 “这个得慢慢来,需要朱权帮着说话”,妙锦道。 “那就让朱权留在京师过节”,朱棣道。 数天后,有炖返回京师。 见到妙锦时,他的嘴角泛起若有若无地冷笑。 “想知道我能不能生,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何苦要把云英牵扯进来”,他懒洋洋地看向妙锦的眼睛,“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你那套在朱权面前或许有用,我可不吃虚情假意地那一套”。 妙锦静静地回视他,“你认定我是虚情假意,我为什么要虚情假意地哄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就你那脑子,还需要什么好处?”他冷嘲热讽道。 “我脑子不好使,所以你瞧不起我?”妙锦给他剥开一个橘子递过去。 他攥住她的手,“把十七叔叫回来做什么?” “是今上让他回来的”。妙锦任由他攥着手。 “今上的心思你不清楚?”有炖问道。 “想让你教小胖子”,妙锦老老实实回答。 “拐弯抹角地好没意思”,有炖扔掉她的手,拿起干净帕子用力擦着。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都说了,不用演戏”,他冷冷地说。 “你大可以当没看到”,她低低抽泣着。 “你烦不烦?没事的话我走了”,他冷漠异常。 “还记得去见庞夫人前的那一晚吗?”她含泪凝视他。 “怎么了?”他不自然地问道。 “我没变,我什么都没变”,我急急地解释道。 他避开她的眼睛,“谁信?” “我真地没变”,她哭得更厉害了。 “你倒不怕四伯看见这一幕生气?”他冷笑着,“你左右逢源多好,我本想带你离开的,是你争着抢着要跳进来,我不想再纠缠下去,我会向四伯求情,让我去镇守边境也好,出海去找郑和也行,我不想再留在京师”。 “你别走,留下来好不好?”她着急地拽住他的袖子。 “留下干嘛?看着你和四伯卿卿我我,秀恩爱?”他推开她的手,“你这些天好好想想,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做完了我就走”。 他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妙锦的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她也不清楚,这样下去究竟算什么? 她害怕失去有炖。 有炖是他生活里唯一的光。 下午,朱权进宫带过话来,“有炖说了,和他谈,听他讲课只能在梅园”。 妙锦机械地点点头,“明天吧”。 “让你今天晚上回去,他等你”,朱权说完逃命似地走了。 妙锦放下奏书,去洗澡,她让秋心放了很多玫瑰干花。 整个人木木地,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熬得太久,都忘了为什么熬? 为了小胖子和自己能活着,现在就要过这样的日子? 值得吗? 不这样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今上不会放过有炖的。 有炖强行要走,是不给今上面子。 今上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天子雷霆震怒,后果可想而知。 他真有可能要了有炖的命。 没了有炖,妙锦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她对皇位本无兴趣,她只是想活下去,怎么会这么难? 每一天都是煎熬。 见不到有炖,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生活似乎完全失控。 朱棣听说她晚上回梅园,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不怕我跟他私奔?”妙锦惨笑着问。 “你能去哪儿,小胖子还在吴王府呢?”朱棣伸手去摸她的脸。 她如此娇艳诱人,有炖必定把持不住。 “小胖子长大了,不需要整天跟着娘亲,我若是回不来,你记得善待他”,妙锦躲开他的手,侧身出了昭阳殿。 软轿已备好,妙锦坐上去,闭上眼睛。 出了宫换乘马车,一路直奔梅园。 梅园的守卫没换,仍是马顺带着锦衣卫在值守。 朱权等在门口,“有炖让我来接你”。 “我回自己家,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接”,妙锦直接无视他。 “你还能把这儿当成家?”朱权笑问道。 “关你屁事?”妙锦骂道。 “你也就冲我厉害,有炖让你往东,你绝对不敢往西”,朱权道。 “他在哪儿?”妙锦停下脚步问道。 “老地方等你”,朱权笑嘻嘻地说道,“放心吧,我不跟着你过去,我这就走,明天再过来,你跟有炖好好谈”。 朱权挥挥手,一溜烟跑远了。 这是善谋的样子吗?妙锦不禁想笑。 有炖为她备下了梅子酒,他亲自下厨,做的全是妙锦爱吃的饭菜。 妙锦傻笑起来,看着她,不知不觉,眼泪滑过脸庞。 “在宫里的时候,每天都在想你”,她定定地望着他,“你留下来,慢慢在朝中经营权势,我们一起,从今上手中接过这份重任,好不好?你不是想学以致用吗?你不是想施展抱负吗?你不是想造福天下苍生吗?你不是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以后都听你的,我可以每天晚上回梅园陪你”。 他望着她,怔了片刻,回过神说道,“先吃饭”。 “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这是你为我设计的款式,你知道吗?现在成衣店,这个款式的衣服都卖疯了,咱们又赚了好多银子“,她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 “没有权利,我们寸步难行,太子三兄弟是想要我们死,五朵金花无人压制的话,会肆无忌惮地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妙锦哭得很伤心,“你不能走,今上不想让你走,他想让你把浑身的本事都交给小胖子,他若是不想让你走,总有办法让你留下来,我们别去招惹他好不好?” 他把手放到她的头上,轻轻抚摸。 “我可以为你守身,只要你答应留下来,今上再碰我,我就去死”,妙锦说的是真心话,小胖子的成长,有炖比她更重要。 若是不能两全,她会走向自己的宿命。 就像上一世的宿命一样。 挣扎半天毫无用处。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殉葬的那一刻。 第265章 他已经顾不上妙锦了 “我没那么重要”,有炖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你有,自从在靖难之役中,你预言了铁铉的诈降,从那天起,今上就不会放过你了,他担心三个儿子全都不是你的对手,所以让你辅佐小胖子,用我来诱惑你”,妙锦道。 “那你还爱他”,有炖漠然问道。 “你不知道当时有多难,有好多次,差点儿就以为坚持不下去了,没想到硬是闯了过来,张玉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跨了,道衍逼着他领兵出征,其实他不想出去”,妙锦道。 “他不应该拿你当筹码”,有炖道。 “除了我,他找不到更好的,更能吸引你的”,妙锦道。 “你很有自信”,有炖道。 ”不是自信,是不可救药地爱你”,妙锦道,“我是不是不配说爱?” “不是”,他的心猛然一疼。 “没了你,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妙锦仰起脸,看向他,“你是我生活里的那道光。” 有炖默然不语。 “母妃走的那天,其实我偷偷跟到了宫门口,可是我不敢出声,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沐春为什么要来接她,我只是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后来没多久,先帝便病逝了”,妙锦道。 “所以你害怕殉葬?”有炖问道。 “什么?”妙锦有一丝恍惚,她体内存着两个人的记忆,刚才所说妙锦的。 有炖把她揽入怀里,紧紧搂着,过了许久,才说话,“得和四伯约法三章,他以后不能再碰你,否则我像建文帝一样藏起来,搅得他心神不宁”。 “我去跟他说”,妙锦紧贴着他的身。 “不用,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有炖搂得更紧了些,“你好好在梅园住着,奏书不需要每一份都看,你也没必要进宫,我们堂堂正正靠自己活着,无需怕什么不讲理的庞夫人,也不用看今上的脸色,大不了我带着你和小胖子一起离开”。 “我全听你的”,妙锦依偎在他怀里。 第二天,有炖进宫去和朱棣谈判。 他提的要求,朱棣全都答应下来。 包括妙锦再也不进宫,包括他再也不能碰妙锦。 有炖有些意外,他以为四伯会不舍,没想到四伯很平静。 朱棣自己心里知道,他已经没办法再陪妙锦走下去了,否则妙锦将被带入死胡同,再也出不来。 眼下,唯独有炖能带给她生的希望。 他顺着老二老三的意思演了一出戏,演出了对妙锦的绝情和舍弃。 他心中的储君人选绝不可能是老二老三,他会锻炼老大和小胖子慢慢成长,老二和老三就是磨刀石,时不时地拿出来用用。 用过之后,他们就只能是普通的藩王。 以后,若有不法行为,依律处置便是,没有什么特殊优待,他也不会特别庇护。 就像当年先帝用晋王抓捕处置蓝玉案人犯。 只是用用而已。 跟储君之位丝毫不沾边。 若真想册立他为储君,怎会让他沾上那么多勋臣的鲜血? 他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故意装病,躲过一劫,因此在靖难之役中才会收获那么多的支持。 所谓帝王心术,对儿子,对群臣都是一样的。 只是看是否好用。 对有炖,他也是这样的。 既然舍弃妙锦,能让他俯首听命,那有何不可?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太冷血,想让妙锦的爱暖暖自己的心。 奢求罢了,他不敢真的奢望妙锦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会有人想方设法地拆开他们。 会伤着妙锦。 妙锦能有个不错的归宿,也好,省得他以后愧疚。 就像唐明皇一样,若真有人逼着他在宠妃和江山之间做选择,他能弃江山不顾吗? 心再痛,那也是私情。 正如父皇为二哥定的恶谥一样。 其实,父皇是喜欢二哥的,因为二哥最听话,从不耍心眼,让他娶观音奴,他便娶了,换作是他,非得折腾出了天翻地覆。 父皇的心里藏着对二哥的很多愧疚。 但是,于公而言,父皇只能给二哥定了一个恶谥,因为他办了错事。 当了皇帝才知道,这天下江山社稷有多重。 他已经顾不上妙锦了。 他没办法给妙锦一份完美的爱情。 纵使妙锦再爱燕庶人也没用。 燕庶人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今上。 有炖回梅园,把好消息告诉妙锦。 妙锦赖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些天来,她从未如此放松过。 朱权那个大嘴巴在梅园滔滔不绝地说话。 “我说,妙锦,你这是死里逃生了吧?你得谢谢我,大白天,有客人来,你躲在屋子里算怎么回事?快出来,快出来,给整点儿好吃的,再温上一壶梅子酒”。 “妙锦,你听见没有,你这个小气鬼,装听不见是不是?” “你信不信,一会儿有炖回来,我让他把你揪起来”。 …… 嗡嗡得像个苍蝇一般,妙锦只得用棉花堵上自己的耳朵。 有炖招呼朱权坐下。 “你说今上整这一出是为了什么?”朱权问道。 “让妙锦学习处理政务”,有炖道。 “那现在呢?不学了?”朱权问。 “在梅园继续学,找了一个人誊抄奏书,定期给妙锦送过来,今上随时掌握妙锦的学习进度”,有炖道。 “小胖子的储君之位定了?”朱权又问。 “没定,差得远呢”,有炖道。 “那把妙锦推到风口浪尖上干什么?”朱权不解。 “若是别人继位,妙锦怕是要殉葬”,有炖道。 朱权惊得张大嘴巴,“今上真能这么狠心?” “正因为不忍心,才同意妙锦回梅园,不过不会改变什么,无非是多加一个我”,有炖苦笑道。 “多加一个你做什么?”朱权问。 “殉葬”,有炖道,“只要妙锦接触了政务,任何一位继位者,除了小胖子,都容不下她”。 朱权沉默了很久,方缓缓开口,“这事儿就是这么残酷,当初四哥承诺跟我平分天下,后来我就大大咧咧一直装傻,真怕四哥记起这事儿,找个借口,将我削藩囚禁。” “我和妙锦只能赢,赢的前提是,妙锦要学会处理政务,今上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没信心,多年征战,身上有很多旧伤”,有炖道。 妙锦的心一点点向下沉,今上不会放她走的。 她走了,小胖子就没了名正言顺的身份。 不管为了什么,今上都不会放手。 有炖在这场布局里算什么呢? 知识、才华、忠心、能力? 今上最看重的是,不是这些,而是有炖对妙锦不应有的贪念。 正是有了贪念,有炖才会被今上随意拿捏,既重用,又敲打,还时时刻刻提防。 如果能有人取代有炖,今上是求之不得的。 可惜,目前尚未找到。 只能将就着用。 在今上看来,这世间最重要的就是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有权力,是那么地真实而让人无法抗拒。 今上之所以看重有炖,是因为知识是权力的来源之一。 但仅仅是之一,却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暴力。 是威力无比的火器。 是纵横驰骋的骑兵。 是将士心中的信念。 所以,不论嫡长孙是不是太子妃和张辅偷情所生,嫡长孙和张辅都不会受到任何怪罪。 顶多就是嫡长孙被悄无声息地拿掉继承资格。 而张辅,则不会受到先帝对沐英那样的信任与重用。 张辅再能打,今上都不会放心地让他去镇守一方。 敢和太子妃私通,本身就是藐视皇权,真让他掌握了足够多的兵马,必将酿成祸端。 今上只是把这些想法深埋在心里,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他像一头猛虎般,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群臣和儿子,在心中默默安排好他们的结局,然后找合适的人付诸实施。 比如陈瑛。 比如纪纲。 比如有炖。 比如兴冲冲想有一番作为的年轻御史。 比如于少庭。 比如马顺。 比如幼军里新擢升的小将。 …… 今上时时刻刻都在选拔忠心效命于自己的人,用这些人逐步实现心中的想法。 而妙锦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没了妙锦,他会找另一个,或许不如妙锦好用,但是刀子不在于多锋利,而在于能达到效果。 美人无需太娇艳,只需恰好能钻进人心里。 令人怦然心动从来不是艳丽,而是纯善。 今上深谙此道。 第266章 我们才是夫妻 朱权点点头,“只要四哥活得时间够长,你和妙锦就没事儿,四哥这招把你和妙锦跟他牢牢绑在一起,真是高”。 “没有办法的事”,有炖道。 “那以后,四哥要让妙锦当皇后怎么办?”朱权问,“皇后可不能总住在梅园”。 “到时候再跟今上讨价还价,大不了拿自己的命去拼”,有炖道。 “这不是拼命的事儿,嫡子,你懂不懂,朱允炆为什么能当皇太孙?是因为他的生母被扶了正,小胖子要继承皇位,得有一个嫡子的身份,否则群臣怕是不答应”,朱权摇摇头,“你和妙锦恐怕也只能消停两天,妙锦最终还得进宫,不用四哥强迫,她自己主动就会这么做,你也没法拦着,四哥比你们算得深远,等着看吧”。 妙锦听见他们说话,再也睡不着,梳洗整齐出来。 “我以后那么悲惨?”妙锦坐在有炖身边,毫无顾忌地去拉他的手。 “趁着年轻多享受享受吧,以后不知道怎么样呢,当初你和四哥裹挟着我出大宁城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人世间的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得靠实力说话”,朱权呵呵笑道,“你和有炖未来努力的路,将经受的委屈还多着呢”。 “我永远不变心”,妙锦坚定地看向有炖。 “我也是”,有炖微微一笑回应道。 “哎呦,酸死了,你瞧你们俩,至于吗?我还在这儿呢”,朱权乐呵呵耍贫嘴。 妙锦不管不顾地扑到有炖怀里,昨夜他们没亲热。 今夜,有炖可能也不想。 可是,妙锦想她,能抱抱他便已足够。 有炖笑着搂住她的腰身。 “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得赶紧走了”,朱权连忙起身告辞。 妙锦甜甜地靠在他怀里,一时间无限遐想,“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 有炖轻拍着她,“我也希望这样”。 “今上会不会每天都来梅园?”妙锦问道。 “他尽可能每天抽时间过来,而且他教你的时候,我不能在场,还有,他只是答应了不让你侍寝,若是他想通过身体的接触教你些什么,你得受着”,有炖道,他早就想透了今上的教学方式。 妙锦羞得无地自容。 今上会剥掉她的衣服,让她真切地感受权力的滋味。 在今上看来,身体的接触更能令她对权力印象深刻。 她配不上有炖,她再也配不上了。 为了小胖子,她得继续学。 她不能放弃。 “纳了云英吧,让她服侍你”,妙锦羞愧地低声道。 “不用”,有炖拒绝了,“别把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等过两年,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嫁了,比跟着我们强。” “你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把她留下来,我希望你高兴些”,妙锦说的是真心话,她不会再吃醋了,她没资格吃醋。 “我喜欢的人是你,别想那么多”,有炖道。 “我知道我没资格碰你,等你想要了,我服侍你”,妙锦声音低低地。 “等过一段时间,我不是嫌弃你,只不过,这事儿是本能,得水到渠成,等过段时间,或许能去长山岛”,有炖道。 “好”,妙锦怯生生地亲了下他的唇。 他本能地回吻,随即松开。 有炖答应留下来,并不意味着他能不计前嫌地接受一切。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妙锦步入殉葬的结局而不管。 “去找药吧,我帮你掩护,清除身上的余毒,生个儿子”,妙锦道。 “你希望我生儿子?”有炖问道。 “我原本希望能为你生个儿子,可是现在没资格了,我们多招几个漂亮的女卫,你喜欢的话,把她们收进房里”,妙锦道。 “我只希望你给我生”,有炖亲了下她的额头。 “你愿意?”妙锦问道。 “我每天都在盼着”,有炖道。 妙锦的心里骤然一暖,似乎重新燃起了很多希望。 沧海桑田,她知道很多事情再也回去不了。 从她选择跟今上重回皇宫的那天起,就再也不一样了。 她只能尽力将有炖留下来,尽力让小胖子学到真本事。 至于她自己,她根本没有余力顾及。 她哪有资格顾及自身的感受。 她还得跟今上讨要很多东西,她得当后宫之主,她得让小胖子成为无可争议的嫡子。 次日早朝后,今上如期而至。 有炖被屏退。 殿内只有妙锦和今上。 “有炖真能想,不再让你侍寝,你是我的人,要不要侍寝关他什么事?”朱棣云淡风轻地笑道,“梅园是你的,他只是借住”。 “今天想学什么?”朱棣见妙锦默不作声,开口问道。 “你想教什么?”妙锦问道。 “这要看你的心得体会,发脾气没用”,朱棣道。 “我想去船厂看看海船,还有火器”,妙锦道。 “你想跟有炖去长山岛?”朱棣问道。 “不是”,妙锦断然否定。 “那就好,想看火器,京师就有,我带你去,海船,龙江码头也有,有炖可以给你单独上课,但是必须有我指派的女卫在场”,朱棣说道,“你可以住在梅园,但是你和有炖的欢好,会有人记录下来,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也知道他喜欢你,你们若想自由自在地在一起,你得先学会把权力牢牢掌握在手里”。 “这是新的一课,你得从心里,从身体,感受到权力是什么”,他目光灼热地盯着她,像盯着无处可逃的猎物。 她顺从地褪去衣衫,任他摆布。 他一声不吭地凝视着,屋内陷入可怕的宁静。 这间寝室,自从修建,就是为了他和妙锦。 他不习惯住在听雨轩,早就想着另建一处宫殿。 既然妙锦喜欢梅园,他愿意想方设法迁就她。 时过境迁,有炖竟敢要求不让妙锦侍寝。 还真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 有炖有什么资格,以什么样的身份提出这样的要求? 妙锦本是朕的人,朕不追究有炖的僭越也就罢了。 有炖竟敢对朕的生活指手画脚。 妙锦设计了很多新式的衣服,让成衣店去做。 他拿起一件薄如蝉翼的织物放在她手里。 她穿好走到他的身旁。 他示意她走到烛光下。 那玲珑的曲线起伏波动,若隐若现,真是勾魂摄魄!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走近些细看。 “什么?”她忍不住想去遮掩羞处。 他温柔地拉开她的手。 烛火闪耀下,她美得光芒四射。 他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 ”你比这丝织物要美得多”,他再走近些,闻到她略显紧张的呼吸,“你得懂得人的本能,做生意要琢磨人的本能,处理政务,行军打仗,同样如此”。 “我是猎物吗?”她羞涩难当。 “要想不是猎物,得先学会本事,否则,就连狮子都是猎物,空谈这些没用”,他伸手想去触摸,却又忽地停下,问道,“喜欢吗?” “喜欢什么?”她想找件衣服披上。 他顺手拿了另一件,这件更薄更透,“换上”。 她没办法违逆他。 这件衣服有些凉,似乎能激起身上每一寸皮肤的脆弱,让人莫名渴求温暖和依靠。 “我冷”,她说道。 他把炭盆里的火挑得更旺些,火焰印在她身上,衣服上的梅花栩栩如生,彷佛正在枝头怒放。 鲜艳的梅花恰到好处地覆在她身上。 这些衣服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 他提的要求,她画的设计图。 每一寸都正好贴合她的身体,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如痴如醉的看着,“这就是权力,你的权力”。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轻轻游走,“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没办法作主,你就能激起对权力最深的渴望”。 “通过第一关,你便能和有炖去长山岛住一个月”,他说道。 “什么关?”妙锦问道。 “看来你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他用大氅裹上她的身体。 “是什么?”妙锦催问道。 “你对奏书的处理意见能得到内阁的认可”,他缓缓答道。 “不是说一年后吗?”妙锦问。 “你要是着急去长山岛,可以提前”,他轻声道,“想不想提前?” “不想”,妙锦道。 “这可是你说的”,他俯身亲吻她的耳垂,“我们才是夫妻”。 第267章 最好的供养 妙锦本能地回应着,渐染情欲。 他很满意,适时收手,示意妙锦穿上衣服,“去忙吧”。 妙锦的身体会自动将他归为燕庶人,只要他一碰,她便会情不自禁地回应。 有炖对妙锦的觊觎,让他倍觉受侵犯。 妙锦想尽快学会全部本事,但是她知道不能过于心急,否则只会误事。 “兵法和政务哪个重要?”妙锦问道。 他把妙锦揽入怀里,轻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都重要”。 “那我先学哪个?”妙锦扭动着身子问道。 他神色微变,用胡茬在她唇上轻蹭,“你是着急离开我吧?”他低声问。 “不是”,妙锦否认。 她有些慌。 她只是有些抗拒他以这样的方式教导。 她想和有炖回到过去,她怕失去有炖。 他一把将他拉入怀里,大手肆意游动。 她放下奏书,任身子起伏回应,呼吸急促。 “不是的话,同时学,不用着急,得慢慢体会”,他亲了亲妙锦的秀发。 她不舍地轻吻他的耳垂。 一下一下,像温暖的风吹皱一池春水。 像一只纤柔的小手在轻挠他的心。 他闭上眼睛,悠闲地享受她的示好。 “我学兵法的标准是什么?”妙锦问道。 他不回答。 她的唇缓缓下移,滑行至他的嘴角,专心致志地啄吻,陶醉其中。 他仍不为所动。 她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衣服上,在娇美的玉兰花瓣上揉搓。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 “我不善骑射,肯定不能领兵打仗,我学习兵法主要是用来制定分析战略,分析粮草等军需供给,判断将领传回来的战报,调拨钱粮给各卫所,是这些吗?” ”还有吗?“他问道。 还有什么,她想不出了。 她把手伸入他的衣内,轻抚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喃喃问道,“是这些吗?” 他点点头,“差不多”。 “你得知道为什么交战,如何最大限度地避免战争,如何巧妙地与敌人周旋,如何不断消耗他们的实力,如何适时亮出獠牙,扑过去嘶哑,记住,那些武将就是你的獠牙,你想咬谁,直接派他们上”,他缓缓说道,“先把《孙子兵法》吃透了,读书不再多,在于活学活用”。 “你是如何学的?”妙锦问道。 “在战场上,看着黑压压的敌人向你涌来,忍不住想逃,却又不能逃,拼命压下所有的恐惧,带头往前冲,都是人,朱允炆年纪轻轻就成了储君,我呢,看着成堆的尸体,不停地呕吐,没上过战场,永远不知道战争有多残酷”。 “我和太子相比,并无优势,我会的,太子都能学会,太子只是胖,并不笨”,妙锦道。 “太子最大的缺点是身体素质不佳,可能影响寿命,并不在于骑射功夫如何,小胖子身体底子好,我派人看得紧,你二十多岁生下她,当时身体已经发育成熟,小胖子在娘胎里就能得到最好的供养。” 妙锦想起在北平和他亲热的情形,“在北平你总是躲着,我以为那样便能生育,总是不能怀孕,我都快急坏了”。 “是我不好”,他把手伸入她的衣内。 “你别闹,我不能分心”,妙锦轻声道。 他连忙停止,“好,好,你去忙,晚上不走了,留下来陪你”。 “不是说不用侍寝了?”妙锦担心有炖尴尬。 “后妃侍寝关有炖什么事?”他立马变了脸色。 “你让我把他留下来”,妙锦道。 “他得学会适应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愿意迁就他,给他时间,不意味着他可以插手我的生活”,他沉着脸道。 他赌气似地抱起她。 “你别急,等我看完这些”,她急忙劝阻。 他总是这样不管不顾地。 “也好,你去看吧”,他放下她。 她踮起脚,递上自己的热吻,“待会儿陪你”。 他的心都快化了,笑着说道,“去吧”。 她知道如果长期陪着他,最终的结局可能是殉葬。 但是她没办法冷冰冰和他敌对。 他是爱她的。 他想把江山交托给她。 他懂得这份爱有多重。 虽然她也恋着有炖。 但是不意味着她不懂其中的份量。 她从未想过和他敌对。 她只想好好爱他。 她不配爱有炖了,那就爱他吧,爱渐行渐远的燕庶人。 她和他分工协作,她看完一份,马上传给他,然后他做批示。 两人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公文,屋内静悄悄地,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妙锦享受在其中,这比一份完美的爱情更真实可靠,更有意义和价值。 不知不觉,抬眼一看,已到了子时,妙锦惊呼道,“不能再看了,你明天还要早朝,得赶紧休息”。 她忙叨叨拉他起来,“你去洗一下,赶紧睡吧”。 “得你陪着才行”,他暧昧低语。 “你先去洗,我等你”,她急匆匆说道。 耽误了他上早朝,她会被群臣的唾沫星子淹死。 “你也去洗,省得等来等去”,他扬手让夏心过来,“服侍皇贵妃洗漱”。 幸好殿内有男女两个浴室。 原来脑力劳动这么累,妙锦倒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他帮她盖好被子,挨着她的身子呼呼睡着。 有炖,早已悄悄离开了梅园,回周王府住。 正如妙锦所说,今上不会放他走的。 有炖只能留在京师。 妙锦一觉醒来,朱棣已经走了。 她猜想有炖回了周王府,所以便没有细问,吃过早饭,便又开始读书处理政务。 不知何时,有炖走进殿里,在她面前站定。 她抬起头,巧笑嫣然。 “昨天晚上侍寝了?”有炖问道。 她点点头。 “是你主动的?”有炖问。 她愣了片刻,摇摇头。 “是他要求的?”有炖接着问。 “有炖,这没有分别,我无法拒绝她,只要他想,他总能如愿,我配不上你了,我知道”,妙锦没放下手中的奏书,“或许被迫殉葬,是我的宿命,我想过好当下,不想和他吵架,也不想和你吵,我不知道如何解释,你知道我爱燕庶人,我分不清今上和燕庶人”。 “我这样不堪,你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另找新欢,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妙锦不知如何是好。 正如今上所说,他们才是夫妻。 而有炖始终是局外人,随时可抽身离去。 面对有炖的指责,她甚至不知如何辩解。 “只要你喜欢就好”,有炖神色黯然。 “你不会离开京师吧?”妙锦问道,她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件事。 “不会”,有炖回答。 “有炖,有炖”,妙锦连着叫了两声,有些话想说却不知如何说。 “想说什么?”有炖问道。 “我想让你留下来教小胖子,我知道我没资格,小胖子有资格吗?你不知道他多爱你,在他心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妙锦道。 “我愿意留下来”,有炖道。 妙锦感激地点头。 “不想问为什么?”有炖道。 “想说的话,我愿意听”,妙锦瑟觉得自己没资格向有炖提任何要求。 “是为了你,是为了你所说的,生个儿子,施展才学”,有炖道,“现在还希望我生儿子吗?” “希望”,妙锦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和小胖子只想好好活下去,别的什么都不求。” 有炖点点头说道,“你真心为我着想,便是我留下来的理由”。 “今上往返梅园不方便,我可能还会回宫,你能不能帮我守着梅园?”妙锦问道,“带小胖子时常回来转转”。 “可以”,有炖爽快答应。 “我本就是他的女人,不该对你痴心妄想”,妙锦泪流满面,“是我搅乱了你的生活”。 “如果你想爱他,就去爱他吧”,有炖道,“我可以和朱权一样”。 “别像他那样口无遮拦”,妙锦道。 有炖笑而不语。 第268章 你把他害惨了 下午,王彦来接她回宫。 今上总是行动很快。 有炖送她到门口。 她离开时,对有炖说,“今上说,只要我第一级别考察合格,就能去长山岛住一个月”。 “是和今上一起去吗?”有炖问。 妙锦没想过这些,“或许吧,我想去长山岛了”。 回到乾清宫,朱棣正在忙,听见妙锦进来,头也没抬,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回来了?” 像是厮守多年从未分开的老夫老妻。 “能不能一起吃饭?”妙锦问道。 “现在吃晚饭太早,饿的话吃些点心,喝碗八宝粥吧,我刚吃了些,味道不错”,他扬声喊了一句,“王彦,送些吃的”。 王彦领命而去,妙锦在他身边坐下。 “心里不好受?”他仍旧没抬头。 “没有,只是想守着你”,她静静地望着他,“我若是不喜欢你,谁都留不住,即使为了小胖子,我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愿,我不想让他背负我的不幸福。”。 “他的确背负不起”,朱棣回望她,“知不知道你的眼神有多疲倦,这些天在宫里好好调养一下,政务上的事不着急学,身体要紧”。 “阿棣哥哥”,妙锦低声唤道,“我喜欢这样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他微露笑意。 “我吃饱之后,要去睡一觉,你别叫我,我想睡到自然醒”,妙锦道。 “好”,他走过来搂着她,“以前总觉得自己老了,现在才知道永远都不能放手,我是不是很傻”。 “迷途知返也不算太傻”,她轻声道。 “我不能把你拱手让给别人”,他紧紧地搂着她,“我是你的男人,不容许任何人把你抢走”。 妙锦让王彦把点心拿去了昭阳殿。 她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醒了之后,去长乐宫转了一圈。 雪见惊喜若狂,围着她叫个不停,像个小傻子一样。 朱权申请离京,今上准了。 有炖搬去了吴王府,和小胖子同吃同住。 妙锦每天在长乐宫无所事事,享受着悠闲时光。 雪见每天炖很多补品给她吃。 她很快胖了一圈,气色也红润起来。 她去文华殿见了道衍。 道衍笑眯眯地望着她,一脸慈祥。 “想不到我会回来吧”,妙锦问道。 “意料中的事”,道衍故作高深。 “师父,你总是在装”,妙锦一语拆穿他。 “要不然怎么当你师父?”道衍笑得很开心。 “我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吗?”妙锦问。 “谁说的?”道衍反问。 “你瞧,师父,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妙锦笑道。 “以后在今上身边守着吧,他离不开你,皇后身体不好,他心里没着没落的,你对他而言,意味着碽妃娘娘”,道衍道。 “师父,你去多陪陪有炖好不好,是我对不起他,我不能离开今上”,妙锦道。 “没问题”,道衍点头道,“但愿你从此就放下了”。 “以后总免不了见面,你去劝劝他,想开些”,妙锦道。 “我会的”,道衍回答。 妙锦去大本堂找朱棣,他在那儿读书。 “从明天起,我要继续学习”,妙锦道。 “从今天晚上吧”,他说道。 “我折了梅花,放在西暖阁”,妙锦道。 他合上书本,跟着妙锦出去。 “从明天起,恢复后宫嫔妃和晚辈的行礼问安”,他边走边说。 以前妙锦不爱面对这些,总是躲着,有很多事情,躲不是办法。 “你会不会在?”妙锦问道。 “你知道的,后宫的事,我一般不会插手”,他说道,“让王贵妃给你当帮手吧,她帮过皇后,很多事轻车熟路”。 她点头答应,忽然想起一事,“侍寝的事如何安排?雨露均沾?还是看心情?” “我不想和别人在一起”,他低声道,紧握住她的手。 她是乐意霸占着他的。 夜里,她很主动,热情似火。 “你真像个小火炉”,他惊叹道。 “是你点燃的”,她一语双关。 “你个坏家伙”,他将她压在身下,纵情欢爱。 她和以前不一样了,至于那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好像她比以前更懂他,更能让他进入状态,更温柔,更体贴,更疯狂,更热烈…… 她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撩拨起他的欲望,令他欲罢不能,常陪着她胡闹到深夜。 她痴缠着他,贪恋着他,渴望着他。 他能看出,她多馋他的身子,总是不满足,总是哼哼唧唧想靠近他,总是热情四射,活力满满。 半梦半醒之间,对他浓浓的依恋。 他的妙锦啊,怎么这样好。 春节期间,皇后的病情进一步恶化。 他本应该禁欲祈福,可是不知不觉放浪形骸,和妙锦缠绵不休。 有炖没回开封,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而且不修边幅。 妙锦再没单独和他见面。 阿楹进宫时谢绝了妙锦要为他纳次妃的好意,还说是自己对不起妙玉。 妙锦没让妙锦回安王府,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妙玉再去折磨阿楹。 夏云英回到了周王府。 有炖没碰她。 道衍送了一些经书给有炖。 有炖一有时间便去寺庙找道衍。 也许,有炖是真的想出家了。 转眼到了二月,妙锦的假期结束,她重新搬到乾清宫,接受他的教导,各种形式,他要让权力的观念深深刻入她的脑子里,像吃饭喝水一样成为本能,甚至融入到她对他的每一次敏感和心动之中。 有时候,像是一种诱惑。 有时候,像是一种折磨。 有时候,像爱而不得的遗憾。 有时候,像渴求热烈的欲望。 …… 她在他身边体验着各种情绪。 她渐渐把这些体会用到他身上,为他带去全新的刺激。 他们的生活花样迭出。 他每天都在她身上发现新的不一样。 政务不重要,兵法不重要,本能才重要。 生存的本能,爱的本能,恨的能,七情六欲,调动起身体的每一份渴求。 本能才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根本。 用本能去驾驭各种技能。 他在她身上流恋不舍。 他感觉自己有重新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像毛头小伙子般青涩。 而她,有时是花开正艳的明媚,有时是羞怯不堪的纯情,有时是委婉承欢的温柔,有时是主动渴求的激情,…… 他陷入对她不可自拔的迷恋之中。 妙锦派人请熊宁杉进宫。 熊宁杉变得谨小慎微,拘谨地行大礼。 “你怎么了,这么多繁文缛节?”妙锦笑着去扶她。 “你变得让人害怕”,熊宁杉叹道,“每一处都无可指摘,完美地吓人”。 “今上对你很好吧?”熊宁杉问道。 妙锦幸福地点点头。 “忘了有炖?”熊宁杉问道。 妙锦笑出声,“还说我呢,究竟是谁变化大?你以前从不为世子说话?“ “你以前从不称有炖为世子,你总是直接叫他的名字”,熊宁杉道。 “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区别”,妙锦拉起熊宁杉的手,“这次带了多少好看的衣服?” “全都带来了”,熊宁杉疑惑地看向妙锦,“你哪儿来那些奇特的想法,设计出那么款式不同、风格不同的衣服,那些衣服,也就你全能穿出其中的灵魂”。 “灵魂?”妙锦捕捉到一个关键字眼,“宁杉,我感觉你老了,和你夫君吵架了?他是不是打你了?要不要我帮你罚他?” 熊宁杉摇摇头,不想提自己生活里的那一堆烂事。 “还是和今上在一起好啊,你看你的气色”,熊宁杉叹道。 他夜里总是改样,妙锦的粉脸顿时一红。 “你看,像新婚一样”,熊宁道,“有炖可是生活得不大好”。 “他不应该为解缙求情”,妙锦道。 “解缙天天守在梅园门口,他怎么躲得过”,熊宁杉摸着茶杯边缘,“你看有炖多好,还为你看着梅园,隔三岔五就带小王爷回去,只是我看得出,他高兴不起来,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你把他害惨了”。 第269章 有炖不想看她演戏 “你看,像新婚一样”,熊宁道,“有炖可是生活得不大好”。 “他不应该为解缙求情”,妙锦道。 “解缙天天守在梅园门口,他怎么躲得过”,熊宁杉摸着茶杯边缘,“你看有炖多好,还为你看着梅园,隔三岔五就带小王爷回去,只是我看得出,他高兴不起来,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你把他害惨了”。 “解缙明天就会离开京师去广西,你让有炖跟他保持距离”,妙锦道。 “这话你自己不说?”熊宁杉道。 “自己说也行,是觉得你们见面机会多,正巧明天有炖进宫日讲,我会跟他说的”,妙锦道。 “你真是变了”,熊宁杉感慨颇多。 妙锦不与争论,起身去拿新的设计图纸。 “还做?”熊宁杉惊讶地问道,“以前那些你一天换一身都够了”,熊宁杉转念一想,“也是,有些衣服太得搭配着穿,太薄了”。 “具体细节,让宫女雪柔跟你说,从布料到做工,她都知道”。 有些内容,妙锦不好意思说出口。 要穿出来好看非得合身不可,以前那些有些过于肥大了。 他喜欢合身的,隔着衣服触感极佳。 他每次都很迷醉。 “就这些衣服,一下子做上百件,我想都不敢想,全是名贵的料子,太奢侈了,不过你能挣钱,也算不得什么”,熊宁杉咋舌道,“今上真舍得花钱。” 他是为了让她对权力刻骨铭心。 每天重复,温习,形成习惯,一眼看穿别人的生活状态,便于下手拿捏。 他智勇双全,能征善战,用不着这些阴柔的功夫。 但是她手无缚鸡之力,掌握权力,只能先从这方面下手。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将权力顺利过渡到小胖子手里。 当然,如果小胖子不堪大用,她必死无疑。 再漂亮都没用。 有炖进宫日讲是正月里定下的事。 张辅再次击败交趾兵,今上高兴之余,定下了日讲的事。 “知道张辅怎么击败的大象阵?”朱棣笑着问。 妙锦摇头,做侧耳倾听状。 “他让人画了很多张狮子,蒙在马身上,再用神机营的火器做辅助,那些大象全都乱了”,朱棣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妙锦在想如何能让朱高煦心里不平衡,在今上面前告上太子一状,让东宫的人别太得意。 这兄弟俩争来斗去,今上才会更用心教她。 既然已经付出这么多,肯定是要学会的。 政务、兵法上的事涉及的知识广博,她难以在短时间内进步神速,唯有在揣摩人心方面多下功夫,让朱棣对她保持信心。 有炖的日讲,时间不限,是单给她开的小灶,今上抽不出大把的时间教他政务方面的系统知识,她得跟有炖学。 其实,世间很多事,破坏很容易。 而做好却千难万难,耗费很多心力。 她想做好。 她没退路。 做不好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一旦稍有差池,她可能随时被今上赐死。 先帝立下的规矩,后宫不可干政。 她每天住在乾清宫,帮今上处理政务,单凭这一条,任何上位者处死她都不需要额外找借口。 她必须哄着有炖用心教他,不着痕迹地哄。 哄到有炖的心里,又不引发今上的醋意。 今上的身体生龙活虎,夜里惩罚的方式也花样叠出,她有些受不住。 见有炖之前,她特意选了素净的衣服。 今上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这个样子的确清雅很多”。 “我们一起去吧”,妙锦道。 “我去了,有炖会不自在,政务上的事主要由你拿主意,你学会才是最要紧的”,朱棣温和地抽动了下嘴角。 她粘到他怀里,不舍离去。 “快去吧,时间宝贵,别让有炖等”,他语气中的醋意减轻了许多。 这是一处单独的小型宅院,是她跟有炖学习的地方,所有值守的宦官、宫女都已屏退,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流出。 大门上锁,如果有人攀诬他俩私通,定然能被抓个现行,百口莫辩。 今上想处置他们,有的是方法,甚至无需宣之于口,一个眼神,一次皱眉就足以夺去他们的性命。 有炖面容憔悴,消瘦了许多。 见到她不禁眼前一亮。 这个傻子,以为她会变得艳俗不堪吗? 那也太低估今上的水准了。 今上要培养的是她的内心的灵敏度和清醒度,不是外在的张扬。 内心越是丰盈,外在越是简朴。 那些繁复的雕饰,只会显得多余。 “有炖”,她轻启朱唇,音调平淡。 “你生活得不错”,有炖放肆地打量着她。 她心态平和,气色红润,气定神闲,这种状态是他教不出来的,而今上成功了。 权力真是好东西。 她不惹尘埃的样子、她清澈如水的眸子,比夏云英还要返璞归真。 她究竟是怎样修炼的? 是用爱吗? 权力和爱? 有炖十分好奇。 她越是这样,有炖越是难以割舍。 “我需要系统地学习处理政务的思路,具体课程设置,所有的安排,有炖,都由你来定”,妙锦道。 “今天先学两个字”,有炖漫不经心的回答。 “好”,妙锦绝对是一名听话的好学生。 “不担心我糊弄你?”有炖嘴角泛起一丝坏笑,“你信不信,只要我坚持一个月,不教你任何知识,今上就会怀疑你的脑瓜是不是好使,然后……”,他顿了顿,“你知道然后会发生什么?” “你不会那样”,妙锦天真无邪地笑了笑。 “一点儿都不怕?”有炖凑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神变化。 “怕什么?”妙锦如蝶翼般的长睫毛忽闪着,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若是内里真的不谙世事,那便如同废物一般。 他知道她是装的。 她不会让他搅乱她的心境。 他拿出事先准备的一张纸给她。 “经济”,她轻声读道。 “没错,所谓政务,最根本的就在于经济”,朱棣解释到,“经世济民,经邦济世,朝廷和老百姓手里都有钱花,日子能过得下去。” “可是南宋”,她想反驳,可是又发现没找到成熟的逻辑。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能偏废,咱们现在讲的是政务,不是兵法”,有炖解释道。 “怎么做到呢?”妙锦问道。 “你问得太笼统了,说明你没有深入思考过,善于提问,是学习的一种有效方式”,有炖道,“你可以问一些具体的政务如何处理,很多政务之间,触类旁通,基本的道理是一样的”。 “你看过那么多奏书,把最感兴趣的那些归类整理到一起,看看能发现什么问题,然后带着问题学习,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有炖耐心地说道,“今上以前很少接触政务,在这方面也没多少系统的思路,你需要跟我学”。 “你有吗?”妙锦问道。 有炖的思路又是从何而来呢? “你说呢?”有炖反问道,“你以为今上为什么留着我,道衍为什么关心我,夏原吉为什么和我有私交,你以为他们和你一样,看中了我的长相”。 妙锦的脸红红地,羞涩不语。 “亲热了多少次,在一起疯了那么多天,还能出现这样的表情,你是怎么练就的?”有炖不想看她演戏。 妙锦含泪不语。 有炖叹了口气,继续讲课。 “处理政务,和做生意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做生意需要精打细算,处理政务同样如此,只不过一个是宏观,一个是微观,在一定时间内,可支配的资源都是有限的”,有炖道。 “什么?”妙锦有些跟不上思路。 有炖拿出另一张纸,“把上面的内容抄写三遍,有不明白的再问我”。 妙锦老老实实、认认真真抄写。 第270章 你知道老二的结局吗? 下课时,有炖给妙锦布置了一个作业,“把洪武年间的土地、人口、水利设施的数量整理出来,跟历朝历代比较一下,用数字做比较”。 妙锦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是想诱惑我吗?”有炖毫不客气地问道。 妙锦无辜地摇头。 “那还不走?不怕今上等得着急了?”有炖问道。 妙锦拿出藏了好久的玉扳指,放到桌上。 “以前送的那个,还能用”,有炖瞥了一眼,没有去拿。 “换着用”,妙锦道。 “上课就上课,以后别整这些花样,不放心我的话,另请高明,回去告诉今上吧”,有炖说完,大踏步走出,将妙锦丢在身后。 看着他远去,妙锦的内心不由得一松。 生气说明在乎。 以后还是得再多下功夫走到他心里,牢牢占据他的内心深处。 他是我的,永远都是。 他教的那些本事,讲的那些道理,一时半会儿哪儿能吃透? 最简单直接有效的方法还是将有炖这个人收为己用。 遇到难题,听从他的建议。 判断他的建议能不能用,用到什么程度,才应是她重点考虑的问题。 懂他的喜怒哀乐,能给他慰藉,安抚他的情绪。 权衡利弊得失,平衡各方利益关系,才能充分地调动资源。 她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固权势,稳固在今上心中的地位,并且将有炖留下解决具体问题。 妙锦收敛起人畜无害的纯真面孔,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今上见她冷冷清清地走进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和有炖吵架了?” “没有,我送给他一个玉扳指,他不肯要,还甩手就走,很不高兴的样子,他的脾气是越来越怪了”,妙锦接过今上递来的茶水,一口气喝完。 “上课的地方没水喝?”今上笑问道。 “我哪敢打断老师的思路?还不得被骂死?”妙锦若无其事地抱怨道,她把头放到他身上,”还是喜欢听你讲课,想听你讲历史”。 今上最喜欢读的书就是兵书和史籍。 “要跟有炖学习理政的新思路”,今上道。 “那好吧”,她的语气里透着丝不情愿。 “学习知识态度要虔诚”,今上调侃道。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懂得”,她狡黠一笑,拉着今上去吃饭。 夜里,她穿上新拿过来的衣服给他看。 他轻轻叹息着,伸手在上面随意滑行,“真好”。 她的身子随之变得越来越烫。 “懂了吗?”他低声问道。 “懂了”,她把手伸向他。 “懂什么?”他后退一步,微微挑眉。 “懂自己的心”,她向前一步,想快点儿结束这样的游戏。 “别动”,他轻声道,“撒谎要受惩罚,被人识别出撒谎是愚蠢,故意撒谎是心不诚”。 “我错了”,她倍感无助。 “如果自作聪明,会有比这更难过的时候”,他的手拨弄着她的每一处敏感。 她实在受不住,低哼出声,“阿棣哥哥”。 “以后不可自作聪明”。 她的身子犹如一架古琴,只有他能弹奏出最美的乐曲。 看着她的欲望愈演愈烈,他沉浸其中,持续发力。 “阿棣哥哥”,她再一次唤道。 “不可撒谎骗我”,他靠近她,任由她急切的热吻洒落。 他懂得怎样操控她的欲望,正如他懂得怎样爱她,怎样让她感受到爱。 惩罚结束,她终于重回燕庶人怀抱,在他无微不至的爱里放飞自我。 他享受着她如火如荼地欲望。 而她渐渐壮起胆子,耍起小心机,反客为主。 兵法云,要随时掌握主动。 这是他教的。 每一次,她都能让他尽兴。 有时他忍不住会想,在这场关系里究竟谁占据主动。 他找了一个宫女教她跳舞。 “为什么要学这些?”她担心自己学不会。 “要熟练运用自己的身体”,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包括每一个细微的举止都传达出有用的信息”。 “既然要演戏,就演得逼真些,别轻易被人看穿,不学的话,怎么收服有炖?”他轻啄她的耳垂,喃喃私语道。 “你希望我收服他?”妙锦问道。 “收服他的心,别让他碰你的身子”。 这是他的底线。 有炖对她有欲,她只能用欲来引导。 “明天先演给我看”,今上道。 “什么时候?”妙锦问。 “随时”,今上答道。 “演什么呢?”妙锦问。 “随便”,今上回答。 “考核的目标呢?需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妙锦问。 “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问道。 “当然是你”,妙锦道。 “如果你侍寝的时候,让宫女过来服侍你呢?”他问道。 “不可以”,她不能让宫女见到被欲望折磨的样子,她会颜面扫地。 “就这么定了”,他不由分说地做出决定。 “这样不公平”,她快哭了,“我求你别这样”。 “越这样求,越显得自己没用?”他有心道,“求饶没用,这还不懂吗?” 过了许久,他才又开口,“除非你想半途而废,我何尝想这样难为你,我喜欢的妙锦永远是那么纯真、可爱、善良,何须去骗人?可是你有什么?你要跟别人争抢,你手里先得有些东西”。 “先把有炖牢牢地控制在手里”,今上说道,“如果有炖被老二彻底拉拢过去,我不是不可以考虑老二”。 她怔在当场,看来她真的毫无退路。 既然如此,那就接受吧。 “明天我能让你不再安排这样的游戏”,她开口说出挑战内容。 “哦?”他轻轻杨眉,“这个难度太大,你知道我喜欢,可以换一个”。 他看着她穿上那些衣服,才会激发无数灵感。 “不换”,她有信心。 “也好”,他走过来,抱她去榻上。 她缩进被子里,慢慢睡着。 今上一整天都在期待妙锦的表演,可是妙锦忙忙碌碌,丝毫没有表演的迹象。 他甚至怀疑,到了晚上,她会直接认输。 如果这样的话,他定会说到做到。 她侍寝的时候,从不让宫女在场,而其他嫔妃则无所谓,全凭他的心情。 他知道她难以接受,一直迁就着。 没想到现在成为惩罚措施。 他原不想如此。 也许,他不应该把这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她身上。 她应该活得轻松而美好。 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在闯关。 晚饭后,他带着她去御花园里逛了一会儿,让她放松心情,其实那个惩罚,也算不上什么惩罚,只是她太在意罢了。 绝大多数官员、地主的家里都会养通房丫鬟,为主人助兴而已,不是多么难堪的事。 只要她真心求他,他可以不罚。 他也不想给她太多压力。 回到西暖阁,关好门窗,屏退宦官宫女,屋内只剩他和她。 “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他笑吟吟问道。 “现在开始,我给你讲一段故事”,妙锦认真地说道。 “讲吧”,今上道。 “你知道,如果太子继位,老二的结局是什么吗?”妙锦问道。 “是什么?”今上眯起眼问道。 “老二家所有的人,儿子女儿,妻妾,全部处死”,妙锦回答,这是她以前听有炖说的。 “谁做的?老大?“今上微微皱眉。 “你的宝贝孙子”,妙锦回答,“你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结果如何?” “瞻基?”今上问道,“老二做错了什么事?起兵了?” “老二想和你一样”,妙锦道。 “那他罪有应得”,今上眼中浮起浓浓的忧伤。 “那他的儿子呢?全都罪无可恕吗?你知道你在他们兄弟之间,在嫡长孙心里种下了什么?”妙锦道。 第271章 只要利欲熏心,什么样的错不会犯? 今上沉默良久,忽而问道,“谁跟你说得这些,有炖?” “是他”,妙锦如实回答。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危言耸听?”今上问道。 “我不知道,可是你知道,你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妙锦道。 今上站起身,踱出屋外,“你赢了,今明两天不再有那样的游戏,后天继续”。 “为什么继续?”妙锦有些泄气。 “为了避免悲剧发生,你以后得更刻苦,明天一早让有炖进宫,你全天候跟他学,让他对你死心塌地”,今上道。 “你教的所有都是为了有炖”,妙锦话刚出口便后悔了,很长时间都没这么冲动过了。 “先抓牢有炖,然后让有炖帮你把触须伸出去,我也会帮你,小胖子还小,在年龄上天然不占优势”,他解释道,“把有炖的一切都拿过来,放在自己手里,交给小胖子,让这些变成你们母子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先拿得住有炖,他在所有藩王中实力最强”。 “就像当年的你?”妙锦问道。 “还比不上”,今上道,“没有战功,封地不在边境,没有一呼百应的将士”。 “你怎么知道你手下的人比你当初的少?”妙锦问道。 “咱们从大宁弄了十万兵马”,今上转眸看向妙锦,“你以为这些兵力为何归附我?” “都是你的旧部”,妙锦答道。 “没错,都曾随我北征,有炖没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到现在都还只是世子”,今上道,“他缺少一个机会,而你能给他机会,一个扬名天下的机会,所有男人无不渴望的机会”。 “别再谈男女私情,你整天和我在一起,跟他谈情说爱,他只会认为你是在利用他,跟他谈交易,谈买卖,谈辅佐天子的那些好处”,今上道,“这些远比你自己更令他心动,不信的话,你去试试看”。 “你再教我一些”,妙锦求道。 “你先把刚才说的试着用用,看看有没有效果”,今上道,“那些跟有炖无关,只是为了加强你的感受,为的是让你快速触类旁通。” 再次见到有炖,他红着眼,手里举着件衣服,咄咄逼人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妙锦懵了,接过衣服一看,顿时全明白了。 这是她设计的那些衣服,要穿给今上看的,又薄又透,性感迷人。 除了有炖这个傻子,没人会管这样的事。 夫妻情趣而已。 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究竟让你干什么?”他的声音颤抖。 他情绪如此激动。 这是个好机会。 绝对的好机会。 千载难逢。 必须将其拿下。 感情为什么不能用? 他对我还有感情,为什么要用别的方式。 感情才是已经被证明了多次行之有效的方式。 她的眼泪很自然地流出,出神入化,那让人心碎的小表情,演得跟真的一样。 今上说的没错,既然要演,为何不演得更逼真些。 她借鉴了跳舞的思路。 用衣袖半遮半掩。 “他让你穿这些给他看,你还让做什么?”有炖难过地直掉泪。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 她也跟着哭起来,哭命运不能自主,哭自己为了活着用尽了浑身力气,仍旧挣扎不出一点儿希望。 生活充满了无力感。 哭着哭着,竟然忘记了自己在逢场作戏。 有炖心疼地搂着她,连声自责,“都怪我,都怪我……”。 “不怪你,不怪你,有炖,是我不好”,她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她多希望这不是演戏。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确实是演戏。 她每天被今上折腾,消耗,在欲望的起起伏伏中煎熬,早就将心里那点儿真情实感消耗得差不多了,今上就是要她没有感情地面对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失时机地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不为情所困,不被人拿捏,别人永远猜不出她会何时出手,以什么样的方式出手。 有炖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他迭声问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谁为你设计的衣服?他究竟是如何折磨你,你为了护着我活下去,竟然……”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妙锦突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他以为,妙锦委身于今上,是为了保护他活着。 怪不得如此感动。 还有比这更令人动容的感情戏吗? 妙锦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忠于爱情的纯洁圣女。 必须把这场感情大戏持续地演下去。 不知道是谁暗中帮了忙,是今上,还是别的什么人。 可能是无意的一句话戳中了他的心事。 真是上天开眼。 妙锦无声地哭泣着,心疼地抱着他。 她让自己的每一个微表情都在诉说对他无尽的爱。 她不做任何解释。 这让他愈发心疼。 对于爱情这回事,她早就不太向往了。 你说爱一个人吧。 他可能会等着你证明有多爱他。 费那劲干嘛?不如不爱。 每次都撕心裂肺,痛得不行。 现在她学会省劲了。 学会了比较巧妙地让人感受到爱。 看来还得跟今上继续练习,练得更加炉火纯青,驾轻就熟,比如眼泪,如何恰到好处地流出,比如亲他的时候要用几分力让他感觉更销魂,更真实,更能感觉到被爱,甚至受宠若惊。 她和有炖一整天都被锁在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 可以随便亲热,绝不会有人打扰。 她熟练地与他周旋,就像每夜和今上周旋。 亲热之余,他会耐心地答疑解惑。 她的问题杂乱无章,毫无逻辑。 她问:你们男人之间的友谊靠得住吗? 他说:分情况。 她问:比如呢。 他想了想,回答道:比如今上和张玉,绝对算得上生死之交,只要张辅自己不作死,今上会一直善待他的家族,今上得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是重情重义的人。 她问:张辅支持的是太子,我们怎么办? 他纠正道:张辅支持的不是太子,而是朝廷,只要太子犯下人神共愤的大错,张辅便会被迫与之对立。 她感到绝望,太子一向是小心谨慎之人,如何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他提示道:老二老三会犯错,如果能证明是老大设的局或者暗中推波助澜,那就视同于是太子的错。 她问:老二,老三会犯什么样的错? 他笑道:一个人只要利欲熏心,什么样的错不会犯? 她撒娇道:他们俩就交给你了。 他宠溺地答道:那是自然。 妙锦担心自己身体吃不消,每天都让雪见炖一些补品。 坚持服用,气色尚佳。 惹得今上不知疲倦地每夜与他瞎闹。 她不着寸缕的样子,他都了如指掌,偏偏每夜玩变装游戏,而且沉迷其中。 还美其名曰为是了教他。 其实他是想化解心中的压力和各种不快。 她什么都看得出,只是不揭穿而已。 他乐此不疲地看她换衣服,撩拨她的同时,自己也会按耐不住。 晚上,她主动拿出那些衣服,让他教她。 “可以停两天”,他温声道,他知道她不喜欢。 “你喜欢的”,她的声音极低极低。 他的心猛然一动。 他的确喜欢。 这的确是种很能解压的游戏,让人忘乎所以。 他心下欢喜,点头道,“那好吧,我会温柔些”。 她换上最新的款式,走到灯光下,如受惊的小鹿般,惶恐不安。 他只留下一盏宫灯。 在昏黄的光线中欣赏精美绝伦的杰作。 成衣店刺绣师父的功夫真是了得,那么薄的面料,能把花朵绣得这样鲜活生动,和她的身子美妙地融为一体,引发无数联想。 把所有的美妙集中呈现在他的眼前。 再加上她慌张、不安,还有对他无尽的渴望,让人不由自主地沦陷。 第272章 我愿意把最好的一切全都给你 他没忘记设计游戏的初衷,是为了随时随地启发她。 他引导她细细感受每一处的渴望与柔情。 渴求地越热烈,就别重逢的喜悦越能动人心扉。 他每天都和她上演这样的戏码。 她生涩做着一些舞蹈动作,衣服上的蝴蝶像是要飞起来。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摩挲那只美丽的蝴蝶。 那只要翩翩起舞的蝴蝶,充满致命的诱惑力,就像她动人的身子,有着无穷无尽的奥秘,引得人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探索。 蝴蝶上面的红色玫瑰花瓣娇艳似火,犹如她燃烧不息的激情。 他一步步走近,她紧张地后退,想逃开那注定的宿命。 他伸手一把挡住她的退路,覆上去亲吻。 很完美的一出游戏,就此落幕。 她对自己今晚的表现很满意,看来这样的衣服还要多设计一些。 既然他喜欢,为何不呢? 失去他的宠爱,她将什么都不是。 她无时无刻不在锻炼自己的微表情变化,以便熟能生巧,灵活运用,信手拈来,就像出于真心。 她炉火纯青的表演为每件衣服赋予了生动的灵魂。 白天和有炖在一起,晚上和今上在一起,都是为了学习。 她和有炖继续讨论男人之间的友谊。 她白天刚读了元史中,丞相脱脱和元顺帝的故事。 先从脱脱的结局说起。 她问:元顺帝真没想到,脱脱会被人下毒害死? 他回答:或许想到了,但是已经不关心了。 她问:没有脱脱,元顺帝将永远是傀儡,他忘了当初要不是脱脱选择站在他一边,他根本不可能除掉伯颜,更不用说亲政。 他回答:危机早已解除,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久得让人想不起来,没人愿意总回忆那些痛苦的往事。 她问道:人的本性如此? 他愣了片刻,答道:帝王的本性如此,帝王身边从来不缺愿意真心效力的人。 她问道:可是,元顺帝换了那么多任丞相,再也没找到像脱脱那么有能力的,你说他会不会后悔? 他回答:人生在世,绝大多数人的日子都是被推着往前走,人们总有各种不得已的理由往前看,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后悔,再者说,后悔有什么用? 他问道:为何关注脱脱? 她说道:他统领的百万大军,做鸟兽散,令人触目惊心,元顺帝难道不懂,他是在自毁根基? 他答道:他如果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这么做了。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她试着理解,自言自语道:主帅被流放,部众的心散了,无处安放。 他说道:是不知所措,不知道主帅的命运会不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元顺帝亲手毁掉了将士对他的信任。 她陷入思索之中。 人要想不做蠢事,还真得多读书。 他继续说:元顺帝登上皇位的道路十分坎坷,始终处于权臣的阴影之下,他害怕脱脱成为另一个危及他生命的权臣。一个人的生命一旦没了,所有的一切便都结束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他主动舍弃了那百万大军,不过那些兵力也有一部分归入了王保保的养父这样的元军地方武装。 她问道:元顺帝的心中没有家国观念。 他笑道:元顺帝从小被亲叔叔流放,他亲叔叔就是他的杀父仇人,谁来教他家国观念? 她问道:这些观念是要学习的吗? 他答道:当然需要学习,人类在鸿蒙之初,只知道吃饭求生。 她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明天要去吴王府和幼军转一圈,你不用进宫,陪着小胖子在王府等。 他笑道:这么多天没见小胖子,心里不想他? 她嗔怪道:怎么会不想?我对他日思夜想,他有没有想我? 他避重就轻:你自己去问吧,小胖子从小心宽体胖,不把这些俗事放在心上。 她很受伤:就知道他不想我,他若想我了,吵着进宫,也没人拦他。 他轻轻一笑:见过就知道了,他最近身体越来越结实,也长本事了,是个英气勃勃的小伙子。 晚上回到乾清宫,妙锦跟今上提起小胖子。 今上拿出一箱子画像给她,“慢慢看吧,全是小胖子,算是奖励”。 “什么奖励?”她美滋滋地拿起画像。 他面色一沉,阴阳怪气地说道,“留住有炖的奖励”。 对于有炖,她留不住是无能,她留得住,他又百般猜疑。 怎么做都不对。 反正,一提起有炖,他的心里就憋着股无名火。 “你怎么留住他的?”今上探究地问道。 “用你教的方法”,她觉得自己没说谎,他不是每天都在教吗。 她敢不从吗? 不敢! 她连生气都不敢。 顶多是流露一些委屈。 还有难堪。 她和有炖的现状,她知道瞒不住,也没办法瞒。 每次从那间宅院出来之前,她都仔细检查自己的衣服,唯恐露出破绽,引得今上不悦。 她也会帮有炖整理好衣裳,不让别人发现端倪。 她尽量做得滴水不漏,免得今上脸上无光。 她能怎样留住有炖呢? 难道今上教他的时候,没想过她将用到何人身上? 有炖最在乎的是她的感情。 若非如此,凭什么受今上操控? 今上没有继续发火,他去了皇后那里,他答应陪皇后一起吃晚饭。 近些天,皇后的身子有些好转。 妙锦觉得,皇后可能会劝他雨露均沾。 这样也好,她能歇两天。 真想不通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吃醋。 是否侍寝,和爱情压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爱她,他只想折磨她,看着她受欲望驱使,而怡然自得,陶醉其中。 妙锦回长乐宫吃了补品,然后上床睡觉。 正迷迷糊糊地时候,他进来了,轻声唤道,“妙锦快起来,跟我回去”。 回哪儿啊?长乐宫才是她的寝宫。 她不情愿地起身。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 到了乾清宫,他下令关严门窗。 “出了什么事?”她不解地问道。 “皇后不太好了”,他心有余悸地说道。 “不是说,有所好转吗?”她问道。 “食量减得厉害,睡眠也不足,铁打的人也经受不住”,他面如死灰。 原以为,他已经有心理准备失去皇后。 没想到,他是这样怕。 “妙锦,对不起,别离开我”,他无助地说道,“那些游戏再也不会有了,你不应该经受那些”。 “你是在教我,我懂”,她柔声道。 他教的方法的确有用。 不用费多大心力,便能笼络有炖。 若是全用真心,她早累死了。 不止对有炖,对今上,她也是用了巧妙的法子。 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每天,她就算不做任何事,也要雷打不动地喝补品,打拳。 她正在学习如何调节掌控自己的欲望,收放自如。 怎能半途而废,当然要继续学习去。 唯有学下去,才能在这场纠葛中留些心力活下去。 她现在对有炖的知识压根儿不太感兴趣,她只是不想这些知识落入别人手里,成为别人打败她的武器,她必须牢牢控制住有炖。 知识学习多慢啊,多难啊。 她哪儿能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知识。 她可不想变成解缙那样的书呆子。 也许正因为学知识不容易,有炖才变得那么可贵。 今上真猜不到她和有炖之间的事吗? 不愿意面对,没有更好的办法罢了。 “只要你喜欢”,她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太委屈你了”,他其实也舍不得放弃。 “我愿意把世间最好的一切全都给你”,她痴情地望着他。 “妙锦”,他羞愧地无地自容,为自己曾经的那些调教方式。 第273章 没办好差事,挨骂是必然的 她舞蹈的技艺有所提高。 今天的衣服与舞蹈特别应景。 他看得如痴如醉。 不知不觉中,游戏的主动权已转到了她的手里。 她引导着他的欲望。 每一次轻微的接触后,他身体的反应都能被她灵敏地感受到,并转化为接下来的舞步。 她的舞蹈没有任何章法,只是随心而动。 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而自由变幻。 变成他最喜欢的模样。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 她翩翩起舞,出神入化。 香气四溢,萦绕在他的鼻端,带他进入如梦似幻的奇幻世界。 她的水袖轻抚过他的脸和唇,那柔柔的触感,像极了她的皮肤。 她懂他内心深处每一种微妙的喜好。 她翻飞的裙袂,像有炖的琴声一样触到人的内心深处。 等他想要掌控全场的时候,她又变成了那个笨拙地小姑娘。 怯生生迎着他的爱。 有些慌。 有些依恋。 更多的是似水柔情。 浓得化不开。 “告诉我,有炖有没有碰你?”一想到有炖,他的情绪便有些失控。 她红着脸摇头,眼泪汪汪,哭得梨花带雨,“以后别让他进宫了,我只跟你学”。 “还是要学下去的”,他揽着她的细腰,在丝滑的织物上细细抚摸。 第二天到吴王府时,是于少庭在陪着小胖子,有炖带着皇长孙去了城外的幼军营。 黑了,也更结实了,小胖子撒开脚丫子冲着妙锦跑过来,“娘亲”。 为了这一声娘亲,再多的委屈和苦楚都值得了。 今上颇有成就感对妙锦笑道,“你看这臭小子像不像一头小老虎”。 妙锦赞道,“跟他父皇一样虎虎生威”。 今上很受用,哈哈大笑起来。 “娘亲,我带你去看弗朗机”,小胖子拽着妙锦往里边走。 吴王府被整得如同一座军营,幼军中挑选的精锐陪着小胖子练习,也充当小胖子的贴身侍卫。 “什么是弗朗机?”妙锦问今上。 “让吴王给咱们讲讲”,今上朗声道。 “娘亲,弗朗机是一种火炮,威力无穷,父皇,我说得对吗?”小胖子信心十足。 “对,没错”,今上道。 “小王爷现在每天早晚各骑马一个时辰”,于少庭跟在后面介绍道。 “会不会太累了?”妙锦问今上。 “骑马锻炼的是一种本能,你看他身上那么多肉,怎么会累?”今上笑道,转身对于少庭道,“干得不错,有赏”。 “谢皇上”,于少庭答道。 于少庭是小胖子的马术教练。 有炖每天进宫日讲,陪小胖子练武的事就全交给了于少庭。 在院子里发射火炮,需要提前做好安全措施。 他们来得不巧,防范措施上次摧毁后,尚未重建完工。 所以,只能看,不能现场演练。 然后,一行人径直出城去幼军宿营地。 有炖早已带着皇长孙和众小将守在外面迎接。 一张张稚气的脸上那兴奋的表情,让妙锦备受感染。 这便是力量和安全所在。 是小胖子今后立足的根本。 小胖子气势十足,跟众人走在一起。 他营养好,长得个子高,看上去比嫡长孙矮不了多少。 嫡长孙向妙锦行礼,“祖母”。 妙锦笑着点头,拉起他的手,和一群半大小子坐在一起,问他们能不能吃饱。 “比在家里强多了,每天都能吃上肉”,一个瘦高个的男孩说道。 妙锦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关心地问道,“你怎么这样瘦,是不是吃不饱?”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饭量大”。 “饭量再大,也得吃饱”,妙锦笑道,“饭量大的人,力气都大,你力气大不大?” “那当然,娘娘,你看那块石头,他们搬一块都费事,我要是吃饱了,比这再重一倍的石头都能举起来”,小伙子夸下海口。 “一会儿,咱们一起吃饭,以后你想吃多少都管够,不能饿肚子”,妙锦说道。 “娘娘,你和那些娇滴滴的小娘们不一样”,小伙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妙锦哈哈笑起来,“怎么不一样?” “你不嫌我们脏,也不嫌我们身上难闻的汗味,还关心我们能不能吃饱”,小伙子撇撇嘴,“那些弱不禁风的漂亮小娘们,只知道讨好有权有势的官老爷,哪儿会管我们的死活?” 这孩子说话真实诚,妙锦又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陈超,都指挥使给起的“,小伙子高声回答。 他说的是有炖。 “都指挥使没让你吃饱饭,罚他一月俸禄”,妙锦说道。 “娘娘,不要,都指挥使人可好了,娘娘不要罚他”,陈超连忙求情。 妙锦想了想,“除非你能一口气打败他们十个人”,妙锦指了指小胖子的侍卫,“他们轮流上阵,你把他们全都打败了,就算你赢,注意点到为止。” 有炖走过来,带他们去比武场地。 今上和妙锦站在一起围观,于少庭带人守在四周,有炖亲自领着人到更远处巡逻。 小胖子拉着今上的手,兴奋地问道,“父皇,你说他会不会赢?” “会”,今上很看好陈超这个小伙子。 “我觉得也会,父皇,咱们这是英雄所见略同”,小胖子底气十足。 妙锦暗笑道,小屁孩算哪门子英雄? 不过,今上很喜欢这句话。 陈超跃上比武台,小胖子派实力最强的一名侍卫先上,“王林你去,打赢了有赏”。 “谢王爷”,王林立马出去。 王林勇猛异常,一出手就是杀招。 今上不由得皱眉。 王林出手凌厉,陈超左躲右闪,避免与其正面交锋。 斗了大概一百个回合,仍未分出胜负。 王林有些急躁,出手更加狠辣。 妙锦觉得有必要跟有炖和于少庭好好谈谈,小胖子的贴身侍卫都选的是些什么人。 打了这么久,仍未胜出,明显技能不过关。 不仅技能差,人品也成问题。 急于取胜,在今上面前都敢把凶残本色显露无遗,这样的人怎可留在小胖子身边? 妙锦恍神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王林被踢到了台下。 陈超是怎么赢的? 妙锦刚才没留意,她转头让小胖子再选人。 小胖子见侍卫排成了一队,也不特意挑选,随手让排在最前面的上去。 这一次,陈超花的时间更短了些。 以后,就没什么悬念了。 陈超胜出。 今上当场决定把陈超提拔到吴王府,给小胖子当侍卫,从守门的侍卫开始。 妙锦觉得给的职位太低了,不过公开场合,也不敢提出异议,只能回宫再问。 王林受伤不重,但是面子全没了,红着脸跟在小胖子后面。 于少庭见妙锦神色不悦,让王林留在幼军营地,督促幼军练习。 刚回到王府,今上便发作了。 “有炖,你先说怎么回事?吴王身边的侍卫谁挑的?“ “回陛下,是微臣”,有炖答道。 今上挥手让在场的人全都退下。 “你的心,你的精力都用到什么地方了?丢不丢人?你这个样子丢先人的脸,懂不懂?!”今上怒斥道,“这么点儿事都办不好,如何担当大任?” 有炖不敢吭声。 今上余怒未消,“我还没想好怎么罚你,你自己想清楚能花多少心思在小胖子身上,如果再这么三心二意,你还是开封吧”。 “全当我看错了你”,今上语气沉重,“老朱家没你这样的不肖子!“ 有炖跪到地上。 妙锦知道有炖在挨骂。 没办好差事,挨骂是必然的。 她不会求情。 再出现这样的纰漏,就算今上不提出换人,她也会求今上换掉他。 小胖子这么小的孩子交给他。 他什么人都敢放到小胖子身边,然后撒手不管。 第274章 他被吓病了 “想想你身为男人的担当”,这是今上给有炖的最后一句话。 回宫后,今上仍气愤难平,“是我看错人了”, “要不让他直接回开封吧”,妙锦问道。 “现在气头上,过两天再想想”,今上摆摆手道。 “要不先让小胖子回宫住”,妙锦问道。 “算了,我让纪纲过去,把所有的侍卫重新细查一遍”,今上疲倦地靠在墙壁上。 妙锦坐到炕上,扶起他,为他按摩头部,“别气坏了身子”。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不值当”,今上骂道。 夜里,今上没心情摆弄游戏,只是懒懒地靠在妙锦怀里。 “看来,小胖子,得我亲自教”,今上忧心道,“得让杨荣他们再给小胖子寻一位名师备着,不能太倚重有炖”。 “我以后会用心学,帮你分忧”,妙锦说的是真心话。 “你已经很用功了”,今上道。 他早早地睡着了。 妙锦感受着他的呼吸和身上的温度,仿佛又回到了在北平顺心殿的时候。 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今上身为父亲所肩负的那份责任。 他可以请名师,但是要把儿子培养成什么样子,他心里是有个清楚规划的。 这样想着,就连以前那些难以忍受的游戏,都变得温情脉脉了。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小胖子。 听到宦官在门外叫起,妙锦才发现,他身上很烫。 “皇上,皇上”,她轻轻推着他。 他病了,高烧昏迷。 妙锦穿好衣服,急忙让宦官宣御医。 今上能容得下有炖和妙锦不清不楚,却容不下他的玩忽职守或者无能。 如果有炖坐不好这个位子,就得立马换人。 小胖子的成长和安全不能等。 服了药,烧有所减退,今上才清醒过来,“把早朝停了吧”。 “已经吩咐下去了”,妙锦道。 “我得躺两天,你守在我身边,哪儿也别去“,他声音低微。 “我会的”,妙锦回答。 “真担心看错了人”,今上道。 妙锦知道他说的是有炖。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不重用有炖,妙锦和小胖子博采众长,多请名师。 妙锦也不确定,有炖有多大本事。 会说,不见得会做。 小处做得好,不见得大处也能做得好。 妙锦也担心行差踏错。 对与错,得她自己慢慢摸索,不能光靠有炖。 这是从这件事中得到的教训。 有炖再好,也不如自己可靠。 以后,她得加倍努力地学。 有炖被停了日讲,停止一切职务,等待纪纲的调查结果。 如果还有其他重大错误,那谁也保不住他。 今上和妙锦都不敢再用他。 妙锦把秋心派去了小胖子身边。 秋心和夏心轮流去。 妙锦没打算单纯相信谁。 不同的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更能发现问题。 今上谢绝一切人探望。 他和皇后同时有病在身,不是什么吉兆。 妙锦细心地照料着他。 他病势汹汹,两天不一定能休息好。 以前总怪他,现在才发现他是如此脆弱,被小胖子的事吓成这样。 身为父母,真是操碎了心。 她再一次体会到,她和他才是真正的一体,哪怕他曾打算让她殉葬。 在小胖子的事上,没有人比上他更上心。 当然,她也会保护自己,不被他伤害。 他是最听话的病人。 到了晚上,精神好些,跟妙锦说起那些游戏,他问道,“这些日子觉得累吗?是不是觉得吃不消?” 她只是笑笑。 “生活才不会管你累不累,受不受得住”,他无力地叹息,“就是为了让你有这种疲惫到极致还得坚持下去的感觉,就是让你得不到一点儿援助,只能靠自己,想想咱们在靖难之役中,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凶险,你就会明白我的用意,祸不单行,永远别指望生活怜惜你,只有自己尽力去做”,他慢慢说道。 “等你好了,咱们继续,我会把你教的那些变成本能”,她不怪他。 如果不是他的日夜锻炼,她也无法发现这次的问题。 她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她是一位母亲。 和男人没什么不同。 “我没想折磨你”,他轻轻抚着她年轻的脸庞。 “我知道”,她俯在他耳边道,“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多喜欢”。 他笑了,很开心。 “你想不想看,我去换衣服”,她问道。 他摇摇头,“不能再折腾你,你会受不住”。 她巧笑倩兮,“你等我”。 今天的衣服上绣的不是蝴蝶。 而是含苞欲放的荷花。 他忍不住去摸,“你怎么想到的?” “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她轻声道。 “小荷才露尖尖角,你知道吗?像刚到北平的你”,他笑道,“你那个时候美得令人心惊,我担心自己把持不住,总想躲着,最后你还是扑过来”。 “你那么大压力,小胖子的事或许没那么严重”,她开解他道。 “不会想为有炖求情吧?”他警惕道。 “不是,是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住”,她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 “这些衣服正好紧贴着你的身子,和你融为一体,真美”,她叹道。 他在荷花处辗转逡巡,妙锦扭动着,身子越来越热,不受控制地想靠近他,被他推开。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吸引诱惑,盼他快点前来。 朵朵荷花,既是诱惑,也是敏感,是她的不能承受,是她的热切期盼,是她无法约束的本能。 他饶有兴致地抚弄着荷花。 她想他。 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将她抛置荒野。 她忍不住想求饶。 她就是一架古琴,任他随意弹奏。 她就是一池春水,他拿着细长的柳枝在上面轻轻拂动,兴趣盎然。 在她想得快疯掉时,他来了,酣畅淋漓,一气呵成。 带着她到达那欢愉的顶点。 她忍不住喊出声。 “以后要忍”,今上说道。 她摇摇头。 忍不住。 她喜欢他。 今晚和以前不一样。 是她的心离他越来越近。 她如饥似渴地想和他在一起,害怕片刻分离。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情,不是被撩拨得欲罢不能的欲望。 “没人会听见,我只在你面前放松”,她给自己找借口。 “不可以”,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委屈地直掉泪。 “你可以咬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次数,别人会用这些判断我的身体状况”,他解释道,“我之所以这样教你,就是为了这些,别人会千方百计从生活的细节打探你的消息,你要出其不意,必须学会掩饰”。 “我懂了”,她擦去眼泪,挨紧他。 他的烧退了很多。 她能感受到。 他的病好了大半。 想不到这个游戏还有治病的功效,她的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又去设计更多的衣服。 大自然地每一处天然的景致,都能带给她灵感。 那些灵感,犹如夏日的萤火虫,到处都是,她要全都画给他看。 成衣店又进了许多新面料,送到宫里,任她挑选。 她没时间弄这些,全交给雪柔。 可是雪柔挑出来的效果不太好,总是差那么点意思,她还是得亲自弄。 这是她和今上的生活,不能完全交由别人。 别人不会懂其中的妙处。 他懂。 她的脸不禁染上绯色。 熊宁杉被丈夫打了,无法下床,妙锦想派人去接她,甚至想给她办和离手续。 但是,被今上拦住了。 “她不能离开她男人”,今上道。 “为什么?”妙锦气愤道,“没本事的男人才在女人身上泄私愤”。 “我也没本事,我常在你身上发泄,我怕别人知道我心里真实的想法,只能发泄在你身上,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这样”,他笑得很苦,“你很瞧不上吧?” “没有,我说的是熊宁杉的夫君”,她慌忙解释,“我心疼你” 第275章 最重要的不是性别,是做事的方式 “熊宁杉也心疼她的夫君,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越管越乱,他夫君的人品,我还是知道的,更何况,淮安有咱们人,熊宁杉不缺人手“,今上道。 书店、成衣店、食品店、布庄暂时让卉心去管,卉心刚上手,忙不过来,让夏云英帮着看书店。 “不准派新人去成衣店”,今上要求道。 “我知道”,妙锦回答。 真是多事之秋,她身边可用的人越来越少,得再多提拔一些女卫才行。 秋心和夏心轮流负责刷选。 最终选出十人,妙锦觉得有点儿,让她们再想办法淘汰。 今上劝道,“把新选出的人排个名次,前五名去长山岛历练,交给采琪,后五名交给秋心他们。” 妙锦想了想,这样的确更灵活。 她又想起幼军的事,“咱们得隔段时间去一次,选拔人才,加以重用”。 “你去吧,全都是给你的,你自己看着用”,他大手一挥道。 “五万人,全给我”,她有点儿不敢相信。 “本来就是给你的,要不然教你的那些本事用于何处?要学会笼络人心,善待他们,只要用好了,你就是他们唯一的主子,如臂使指”,今上教导道。 “你得教我兵法”,她撒娇道。 “以后戒掉撒娇的本能,你不是谁手里的玩物,犯不着这副神态”,今上冷冷地神态深深地刺痛了她。 “玩物”这个词让她联想起那些游戏, 倍觉屈辱。 “生气了?”今上不高兴地问道。 她哪儿敢? 妙锦马上换出一副笑脸。 “太假”,今上毫不客气地揭穿她。 “要么笑得真诚,要不别笑,看着难受”,今上毫不留情,“想学兵法,得看你表现”。 这狗屁的往日生活又回来了! 妙锦真后悔在他生病时付出过的真心。 对有炖的调查结束了,没发现其他重大纰漏,当然小错不少,纪纲都让人详细地记录下来。 整体而言,有炖还算尽心。 若是不尽心,他早被打发走了。 今上不养闲人。 多日不见,再次日讲时,有炖似乎有些变化,妙锦说不太清楚。 好像变得更听话了。 也没非礼她。 解除了戒心,她想非礼他了。 她主动去解他的衣服。 “今上会发现”,有炖握住她的手。 “你不想?”妙锦如水的眸子里全是思念。 他只得松开,任由她胡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 他是她的人。 这就是权力的美妙。 她把自己的唇送到他面前,引诱他亲吻。 “你确定要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这些事上?”他问道。 他被今上骂疼了,想痛改前非,不再沉迷女色。 事情没做好,他有什么脸面贪恋男女私情。 她当然确定,她确定要继续掌控有炖。 因此,身体的接触必不可少,要不然怎么清楚地知道他内心的变化。 如果他没用,她会立刻把他像抹布一样扔掉。 但是,他好像没有别的错处。 还得继续用。 既然要用,这些甜蜜是必然要给他的。 她不信,他不想。 他果然把持不住,冲动起来丝毫不计后果,在她身上雷厉风行,疾风骤雨。 她委婉地与之周旋,尽量让自己少受伤。 但是幸福感,远不如和今上在一起。 有炖照顾小胖子,是在做事。 今上为小胖子,是拿命在爱,有着本质不同。 至少现在,她能靠的只有今上。 有炖,她不敢放心依靠。 她希望早些学会有炖的本事,然后让他销声匿迹。 她不会放他走的。 他知道她那么多隐私。 他被权力碾压得不成样子。 哪怕在床弟之欢时,都没忘不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就算欲望再猛,他也得想办法收着,缓缓释放。 在忘情时刻,还能记得这些。 说明他也品尝到了权力的威胁。 他不再像过去那么悠然自得,自信心爆棚。 这个时候正好将他收编。 他像一阵狂风,席卷着她的身体。 他激情澎湃,彰显着自己年轻的力量。 和无处不在的旺盛生命力。 妙锦醉了。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他好得让人心疼。 令人心醉神迷。 流连忘返。 他的力量,他的温柔,他蓬勃的生命感。 像是为她打开了大自然的另一扇窗。 令她忍不住要跑过去看一看的冲动。 她置身其中,她被热浪包裹着,席卷着,冲到一个又一个高处。 在忍不住想叫出来的时候,她狠狠地咬了他。 “你是我的”,她宣誓主权道。 “没错”,他重新找回了所有的自信,又变得英姿勃发,神采奕奕。 他离不开她的滋润。 “能让她忘乎所以”,他很有成就感。 洗干净后,接着上课。 虽然累得不想起身,但是就算躺着,也不影响大脑运转。 她挣扎着穿好衣服,拿起笔。 她又想起以前那个话题,男人之间的友谊。 “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有炖问道。 “是坚不可摧的吗?”妙锦问。 “不是,但是比你想象的牢固”,有炖道。 ”有多牢固?“她想摧毁,“像刘邦和韩信”。 “韩信是吕后害的”,有炖道。 “你怎么知道不是刘邦的授意?”妙锦反问。 “如果不牢固,今上靖难如何成功,又如何坐稳天下,信义二字最重要”,有炖道。 “所以最重要的不是性别,是做事的方式”,妙锦道。 “也可以这么理解”,有炖道,“想当武皇还是吕后?” “我想爱你”,她避重就轻,“我好爱你”。 “我知道”,他深信不疑。 “宏观和微观有什么不同?”她突然问道。 “不是讲过了?”他不信她忘得这么快,“宏观是整体,微观是个体”。 “治大国如烹小鲜,其实都是个体”。 这是她的理解。 她继续说,“比如夏原吉掌管户部,那也是个体”。 “汇总全国的钱粮数据,这便是整体,由千千万万个具体的个体组成”,他解释道,“个体的理性不必然导致整体的理性,会存在群体无理性”。 “你举个例子”,她有些不大明白。 “比如,开店做生意,都想把价格卖得高些,整体而言,比如粮食,价格太高,百姓买不起,流离失所”,有炖道。 “那是因为店铺没吃准市场”,妙锦道。 “如何吃得准,看见赚钱的买卖,一窝蜂上了,等实际销售的时候才发现,社会上没那么多购买力”,他说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换做是你,你怎么办?” “免费赠送”,妙锦道。 “那样的话,店铺会关张”,有炖道。 “找官府谈判,商量解决的办法”,妙锦道。 “这就是了,官府管的是宏观,整体上调控”,有炖道。 妙锦陷入沉思,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醍醐灌顶,这是妙锦的感受。 突然间,仿佛顿悟了。 “官府要根据宏观统计数据进行调节控制,所以,宝钞逐年贬值,是因为数据统计,调节控制没到位?”妙锦问道。 “单看贬值没用,要看百姓的具体生活变化,实际上,洪武年间,大部分百姓的生活必需品不是靠交换得到的”,有炖道。 “那是如何得到的?”妙锦问。 “自己种的”,有炖道,“你真应该去田间地头看看,知道老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知道这些,你就不会做那么多衣服”。 衣服的事,他知道了? 情况不明,妙锦没敢接茬。 “怎么不说话?”有炖问道。 “在想如何了解民生疾苦”,妙锦信口胡诌。 “在想你的衣服吧?”有炖道,“今上不会设计出那些衣服,宫女不了解今上,旁人不知道你的尺寸,我早该想到,是你自己要做的”。 第276章 如何求生? 妙锦含泪不语。 “你这样子骗不了人,设计那些衣服,需要灵感,灵感的出现可不是哭着能有的,你若不是很享受,怎么会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灵感,你得多爱他”,有炖道。 妙锦不敢说话,说多错多。 “穿上那些衣服很美吧”,有炖问道,“我能想象得出,效果有多震撼,听说你在学舞蹈”。 妙锦仍旧不说话。 “是为了在今上面前固宠,还是为了我?”有炖问道。 她是为了自己。 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永不迷失在物欲之中。 这是对她自己的磨练。 从女人最隐秘的本能开始。 她想戒掉自己的性别。 他不会懂地。 他天生就拥有那么多。 她要让自己永远记住,不可以依靠任何人。 她要反复训练,把这个观念,深深刻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不能输。 有炖可以志大才疏,风流成性,她不能。 她得管得住自己。 不让任何人知晓她的欲望。 有炖不再问。 两人陷入死寂的沉默中。 “妙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开口道,“你是不是没有安全感,是我伤害你了吗?” 妙锦摇摇头。 “是不是今上伤你太深?”有炖又问。 妙锦仍旧摇头。 “他是如何折磨你的?只有反复地折磨,才能记得牢”,有炖道,“他是怎么做的?让你穿上那些衣服取悦他,让你厌倦男欢女爱?” 妙锦不停地摇头。 她不想说这些。 天气、美食,不是有很多别的话题可以聊吗? 还可以继续上课,她想学兵法。 她要赢。 “我已经记住了《孙子兵法》,你帮我讲解好不好?”妙锦道。 “那你解释一下,上攻伐谋是什么意思”,有炖道。 “用计谋化解敌人的力量”,妙锦道。 “举个例子”,有炖道。 “靖难之役中,今上用反间计除掉吴高”,妙锦道。 “今上的那些战役,你都反复研读过?”有炖去闻她身上的香味。 “不是特别懂”,妙锦道。 “那些不懂?”有炖问道。 “为何那些将领会归降?”妙锦道。 “觉得很轻松?”有炖道。 “不轻松”,妙锦道。 “因为信任”,有炖道,“相比之下,他们更信任今上,因为曾在战场上交托过生死,今上把他们当兄弟,当一个个鲜活具体平等的生命,他们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不是高高在上的朱允炆能懂地”。 “如何让他们归心?”妙锦问。 “将心比心,以心换心”,有炖轻刮一下她的鼻子,“眼泪没用,一看就是假的,别去修炼这些假功夫,你在乎我,这才是真的,真与假,骗不了人,比如你对我的喜欢,我知道你喜欢,知道你想”。 妙锦又想了,去亲他。 他躲开,“纵欲伤身,小赌怡情,大赌败家,是一样的道理”。 妙锦还是亲了他。 “一支队伍最重要的是什么?”她问。 “是凝聚力,上下齐心”,有炖答道。 “我们呢?”她又问。 “我们什么?”有炖有些不解。 “你从不说爱我”,她不是在撒娇,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真的爱,不需要挂在嘴边,真爱有两种,你全遇上了”,有炖道。 “什么?”妙锦问道。 “今上交托事业,我交托时间,全都是最宝贵的”,有炖道,“你得接得住,收起你那些演技,别在爱你的人面前用”。 妙锦蜷缩到他怀里,感受他身上的温暖,就像一粒种子包裹在泥土里。 “等我找到了名医,你找个喜欢的女子,让她给你生个儿子”,她贴在他胸前说道,“别让今上知道,他会杀了我”。 “为了让我生儿子,值得吗?”有炖用力地裹紧她。 “值得,我想把最好的给你”,她解开他的衣服亲吻。 他推开她,系上衣扣,“到时间了,明天吧”。 她恋恋不舍。 他忍不住在她唇上重重地亲了几下,以解她的相思之苦。 她用力包住他,“我们一起努力,让小胖子继承皇位,你把权势全都揽到手里,到时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王林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有炖回抱她。 两人难舍难分。 有炖出宫回吴王府。 今上决定,仍由有炖负责吴王府一应事务,但是也在紧锣密鼓地寻找名师,挑选将领,以备调给小胖子用,同时让锦衣卫指挥蒋勋去幼军协助有炖。 当然,也有监视之意。 妙锦必须想办法安抚有炖的心。 爱情是其中一种。 她真的派出女卫到各地寻访名医。 这事儿做不得假,否则有炖不信。 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得把更多的人安插到小胖子身边和幼军中。 小胖子的安危最重要。 有炖既然在意爱情,那就给他吧。 妙锦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更何况,她确实对有炖的身子馋得紧。 这样看起来,才更像是真的。 她很好地利用了自己的本能。 让本能去传达爱意。 她甚至有意培养自己对有炖的爱。 就像她用心设计的各种服装。 全都出于今上的爱。 就算今上教她再多权术,最在乎的还是爱。 这是她最大的心得。 今上把兵法的讲解融入到游戏中。 又一件飘然欲仙的衣服。 如此轻薄。 如此美艳。 上面的桃花开得无比娇艳。 今上欣赏着桃花,轻轻去碰那粉红的花瓣。 她呼吸急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上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的欲望,你了解我什么?” 她不知如何破局。 在欲望的波涛中,不由自主地起伏。 “最大限度最大你的优势,集中你的优势,攻其一点,一击制胜”,今上亲了亲花瓣,似乎闻到了桃花的香气。 “要掌握主动权,无论进攻,还是防守,不能乱了方寸,要一步一步实施自己的计划”今上再次被桃花吸引。 “知道洪武五年那次北征失利后,如何扭转的败局吗?”今上停止骚扰。 “坚壁清野”,妙锦读过这段历史。 “根本是什么?”今上问道。 “根本?”妙锦不太懂,今上这是要问什么。 “跳舞吧”,今上道,这是另一种惩罚。 她难以接受的惩罚。 在旋转中,她的身子更会显露无遗。 但是,她无法拒绝。 她轻轻地动起来,如桃花仙子般翩然欲飞。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他无比陶醉,他揽着她旋转的身姿,轻吟道,“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是什么?”她没忘记刚才的问题。 “强大的经济实力”,今上答道,“咱们能养得起自己,北元不能,他们无法打劫到战利品,耗不起”。 “兵法的根本是政务?”她问道。 “相辅相成”,他的手在桃花上滑行,“正如你的身子和这些桃花,相映成趣,缺一不可”。 她轻轻喘息,“你喜欢?” “这不重要”,今上道。 “什么重要”,她扭动着身子,想逃。 今上困住她的身子,继续欣赏桃花,“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你想如何达到目的”,今上道。 妙锦不语。 继续起舞。 桃花朵朵,在他面前若隐若现,稍纵即逝,想抓却抓不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美轮美奂。 为了避开今上,她不停地舞动。 今上笑道,“这也是一种策略,不过太消耗自己,不值得采用”。 那怎么办? 她气恼地停下来。 “从身体,到情绪全都掌握在别人手里,你如何求生”,今上大为不悦。 她收起委屈,走到他面前,像个犯错的孩子。 “这个游戏的初衷,让你感受到自己的欲望,让你不被欲望所困,别把你的情绪轻易显露出来,否则会被人揉捏”,今上道,“你知道我最怕什么”。 第277章 无路可退,无处可去 “怕我无能,怎么都教不会”,妙锦道。 “不管别人说什么,别忘了自己身处游戏之中,别让我觉得不值得为你花时间”,今上道。 “能不能再来?”她问道。 “算了”,今上兴味索然,“你也知道总面对熟悉的身体无趣,所以设计出这么多的花样”。 她茫然无措。 她是不是太笨? 今上也受到极大的挫败感,有炖的事之后,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无比落寞地去换衣服。 “去跳吧,当作惩罚”,今上倦怠地说道,“我要睡一觉,你跳舞的时候,有香气浮动,能安神”。 她重拾精神,站到灯下。 “无需太用力,随性就好,自己把炭火拨旺,别着凉,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做”,今上闭上眼睛。 很失控。 妙锦在舞动后,全然无法思考。 她有些困。 她倦了,但是她不敢停,她怕今上放弃她。 或许明天有炖讲的时候,能多歇一会儿。 她尽量不发出声响,不搅扰他的睡眠。 如果无人喜欢,她的一切设计都没了归处。 今上一觉醒来,她仍在跳。 他心疼地抱她上床,“傻不傻?” “你喜欢,我不累”。 其实,她整个人快散架了。 她的精神濒临崩溃的界限。 可是,她诉苦有什么用? 日讲时,有炖见她精神不济,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得先睡一觉”,她躺到榻上。 “他不让你睡觉?”有炖问道。 “不是”,她合上眼,“你别再问,我睡一觉”。 有炖为她盖好被子走出去。 三月,春寒料峭。 往年这个时候,百花齐放。 今年温度有些低,连枝头的绿芽都长得极慢。 有炖为妙锦感到担心。 今上对她的要求太高。 他得帮她。 帮她先过了今上的考核。 否则,她可能支撑不了多久。 今上也不会有多少耐心。 一旦今上判定她无用。 她就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 连带他也受牵连。 能回开封,都算最好的结局。 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细想起来,今上做的这一切,对妙锦不公平。 但公平从来都是自己争取的。 不能等别人交到你手到。 想要什么东西,就拼力去抢。 小胖子的皇位,他帮着抢定了。 妙锦醒来,感觉有些饿,去厨房热了饭菜。 有炖陪他一起。 “要获得今上的欢心,让他不厌倦,光换衣服没用,得保持头脑灵活,能跟得上他的思路”,有炖道。 “怎么跟?”妙锦顿时头大。 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变态! 整天折磨人取乐。 “首先,得没有怨气,他是为了教你”,有炖心平气和道,“我了解今上,别的嫔妃侍寝,是不能留宿的,只要他认为不值得,绝不会瞎耽误功夫”。 妙锦点点头。 这些她知道。 原先,她以为这是对她独一份的宠爱。 谁能想到,这份宠爱,如此让人不能承受。 “首先调节你的欲望,你可以表演欲望,但不能真的让欲望随着他的撩拨而动”,有炖艰难地说道。 妙锦红着脸,不敢抬头。 什么都被他看透了。 她无地自容。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就掌握了主动,他会等着在你快受不住的时候,成全你,但是你要调节自己的身子和情绪,不跟着他的节奏变化,否则只能被他当成玩物,让他看着你被欲望左右”,有炖说道,“用不用我帮你?” “帮什么?”她警觉地后退。 有炖不会也想那么对她吧。 “你别害怕,我不会那样“,有炖安慰道,“第一步想办法调节自己的欲望,无论他怎么碰你,都不为所动,你仔细想想,怎么才能做到?” 妙锦不知道。 他时而爱他,时而疼惜,时而游戏。 而她全程都是真心。 即使在游戏中,也是。 所以只要他有所动作,只要他靠近,她的心,她的身子,她整个的一切,全都随之而动,不由自主。 她爱他。 不可救药地爱他。 所以,他能随心所欲地拿捏。 “收一收对他的爱,想想他的残忍,让自己的热情冷却几分,掺几分假进去,但是别太冷,否则,他会发现,会觉得索然无味。这个游戏之所以迷人,是因为你爱他”,有炖用力克制住心痛。 “然后呢?”妙锦问道。 “他利用了你的爱,你不怪他?”有炖问道。 妙锦摇摇头,他是为了教她。 他不是一个沉迷享乐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小胖子,他才不会愿意花这么多时间。 “然后,挑起他的欲望,让他尽快结束游戏,知道怎么让他兴趣大增吧?”有炖问道。 妙锦茫然,她不知道。 她从没想过这些。 “你在衣服上熏了花香?”有炖问道。 妙锦点点头。 “他喜欢吗?”有炖又问。 妙锦仍旧点头作答。 “再想一些类似的细节,想办法控制在你的手里,比如跳舞的节奏,比如魅惑的眼神,比如……”有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比如什么?”妙锦追问。 “脱掉他的衣服,让他跟你平等相对,不再那么居高临下地审视”,有炖道。 “扩大自己的优势?”妙锦问道。 “对,扩大自己的优势,他教你的?”有炖问道。 妙锦点头回应。 “先控制自己才是最关键的”,有炖道,“有没有想到方法?” 妙锦摇摇头。 如果欲望都要人为控制,那她和燕庶人的爱将置于何地? 她舍不得那份爱。 她不想把算计掺在里面。 有炖伸手,将她抱入怀里。 有些突然,她想挣脱,但是根本挣不掉。 “别动”,有炖在她耳边轻声道。 妙锦安静下来,看他接下来做什么。 他把她放到榻上,去解她的衣扣。 “是这样吗?”他问道。 妙锦摇头。 “是自己换?”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妙锦点头。 “他喜欢那些鲜花和蝴蝶?”他问道。 她羞得低垂下头。 他全明白了。 那香艳的画面,春色旖旎,…… 他头痛欲裂。 他扶着头,问道,“你还在他面前跳舞?” 妙锦仍低着头,算是默认。 他知道她的身子,无一处不敏感。 尤其是到了情深处,更是难以自抑。 她一发不可收拾地爱着燕庶人。 如同飞蛾扑火。 “为什么爱燕庶人?”有炖问道。 “因为他跟我一样,无路可退,无处可去”。 其实,妙锦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就是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喜欢。 也许,是从小到大,对他的熟悉和信任。 里面充斥着巨大的安全感。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莫名放松,潜移默化中,放下一切戒备,不知羞地和他纠缠在一起。 在她心里,她能依赖的亲人只剩他了。 “今天想学些什么?”有炖换了个话题。 “有没有别的办法吸引他?”妙锦低声问道。 “你觉得呢?”有炖反问。。 “应该有的”,妙锦回忆着,“如果我能再聪明些,懂得再多些,能跟上他的思路,说不定就不必这样”。 “他教你的那一切,你知道,他是如何学到的?”有炖问道。 “如何?”妙锦不知。 “在战场上,比你每日面对的残酷一百倍,纵使他是藩王,不必事必躬亲,但生死还是要自己面对,不知道会不会陷入敌人的埋伏,不知道敌人隐藏了多少兵力,战场瞬息万变,每一刻都需要自己独立做出判断”,有炖道。 “我不应该怪他,我只是觉得累”,妙锦道。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摆脱他对你身体的控制”,有炖道。 妙锦不知道。 “你就那么爱他”,有炖气愤道,“他那么戏耍你,你还爱他,他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尊严,你的感受,或许,你喜欢那样,要不然搜肠刮肚地设计那些衣服干嘛?” 有炖说完就后悔了,冲出屋外,让自己冷静冷静。 第278章 凝聚精华 “在靖难之役中,你印象最深刻的哪一战?”有炖问道。 “围攻济南”,妙锦道。 有炖摇摇头,又问道,“他最像丧家犬的是那一次?” “东昌之战”,妙锦哭了,重重的追兵,围追堵截,她曾以为他冲不出来。 “盛庸摆了很多火器和毒箭,他领兵冲锋,陷入包围之中,是盛庸故意为他设下的圈套,重重包围,他突围多次都没出来,后来是张玉、朱能带兵救援,张玉没找到他,力竭战死,他和朱能会和冲了出来”,妙锦接过有炖递来的手帕,轻轻擦泪,“撤退途中,我带着女卫在半路上等他,黑压压,那么多兵力挡住他的去路”。 “你也去了?”有炖问道。 “在保定府接到战报,就带着人在半路等,结果看见数不清的兵力挡在他们前面”,妙锦道。 “那时候的阻截兵力已经少很多了”,有炖道,“最惨烈的,还是他陷入盛庸主力包围无法脱身时”。 妙锦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你们的关系原不至于如此”,有炖道,“你跟我说这些,不怕他知道了生气?” 妙锦一时答不上来。 “想办法分析你的处境,解决眼下的问题”,有炖道,“他为难你,是为了让你想办法脱离欲望和情绪的控制”。 这些妙锦都懂,只是不知道如何破解。 “刘邦和项羽交战时,项羽抓了刘邦的父亲,威胁要把刘邦的父亲煮了肉汤”,有炖道。 这段故事,妙锦知道。 “要懂得取舍,你要真的心疼今上九死一生打下的家业,现在就少爱他一点,多爱自己一些”,有炖道,“只有这样,你才能达到他的要求,随他怎样,你不为所动,他能把你怎样?” 妙锦似乎看到了希望,嘴角微微上扬。 “有些事,需要放开些,找几个有姿色的宫女服侍他,他累了,便抽不出时间折腾你,你的日子就能轻松,有时候宠爱太盛,不是什么好事”,有炖道,“别霸占着他,不让别人侍寝”。 妙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找个宫女替代我”,妙锦道。 “好主意,让他折磨别人去,你在旁边听他讲解”,有炖道。 妙锦不想面对那样的场面。 “不能什么都占着,没用”,有炖道,“爱情是最虚无缥渺的,你放开些,你不会不爱你,他也喜欢新鲜刺激,给他寻些就是”。 “你确定,他不会把对小胖子的爱移到别人身上?”妙锦有些心里不踏实。 “我确定”,有炖语气笃定,“如果我说错了,你立马辞退我。” “我是不是太笨?”妙锦问道。 “是有点儿笨,主要是用情太深,不知不觉用力过多,伤了自己”,有炖道。 日讲结束得有点早,妙锦把御前宫女和长乐宫的宫女都逐个看了一遍。 选出长乐宫的宫女雪晴,派人为她沐浴更衣,准备侍寝。 雪晴的眉眼,跟妙锦有点儿相像,而且身量差不多,穿那些衣服正合适,最重要的是她有些舞蹈功底。 拿出那件蝴蝶衣服给她穿上,让她随意旋转几个舞步,别有一番韵味。 妙锦很满意。 晚上,妙锦特意让雪晴在外间值宿。 今上洗漱出来,见妙锦还没换衣服,有些意外,“怎么了?成衣店没送衣服来?” “要不要让宫女进来服侍”,妙锦低声道。 “想开了?”今上诧异地问道。 妙锦点点头。 今上手持手卷,不置可否。 “我叫她进来”,妙锦轻声请示。 “谁?”今上问道。 “雪晴,她叫雪晴”,妙锦道。 “叫她来做什么?”今上问道。 “你或许会喜欢”,妙锦道。 “既然拿不准,那就不用试”,今上道。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喜欢?”妙锦问道。 今上把书扔下,“你要不乐意,现在就回长乐宫,回梅园也行”。 妙锦没想到他会生气。 “要么换衣服,要么出去”,今上沉声道。 妙锦认命地换上衣服。 玉兰花轻灵飞舞,今上嘴角浮起笑意,“傻丫头,你知道宫女如何服侍?” “什么?”妙锦问道。 他附在她耳边,“是帮你愉悦皇上” 妙锦顿时粉面羞红。 “晚上能穿着这些衣服站在朕面前的,只能是你,不是谁长得好看年轻漂亮就可以的”,今上道。 “昨天的事想明白了?”他问道。 她点点头,轻甩衣袖。 “这个香味,比昨天的清淡些”,他笑道。 洁白如玉、生机盎然的玉兰,鲜活欲滴,灵动十足,诱人探索。 今上用手指划过洁白无瑕的花瓣,“咱们为什么能用王府八百兵力起事成功?” “因为你在北方长期领兵征战”,妙锦达到。 “用过宝剑吗?”今上问道。 妙锦摇头。 “宝剑凝聚的是精华,想办法把你的人全变成精锐之师,伺机而动”,今上道。 妙锦继续轻盈起舞。 “要想办法制造优势,别相信以少胜多的神话,要把所有的优势集中到一起朝着敌人的薄弱处重重砸下,快速获胜才是关键”,今上拉住她的衣袖,凑近去闻玉兰花的香气。 她的身子波澜起伏,无法自抑。 “现在有酒最好”,他轻声笑道。 她准备了葡萄酒,倒入杯中,喝下一口,坐到他腿上,欲渡给他。 他将她推开,拿过他手里的酒杯,“酒我自己会喝,过犹不及,你得把心思用于学兵法上,而不是讨好我,我不喜欢这样。” 妙锦只能在舞姿中化解尴尬。 “我只是想让面对自己的本能,战场上拼的是本能,皇位之争也是,你读过元史,对元顺帝感兴趣,知道元朝的皇位更迭多频繁吗?”今上道。 妙锦点点头。 “之所以选中你和小胖子,也是希望小胖子在位时间长些,天下少些纷争”,今上叹道。 妙锦落在他身边,痴痴地望着他,“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今上呵呵笑道,“臭丫头”。 “我有个问题”,妙锦靠在他身上。 他推开她,“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用解缙?”妙锦问道。 “用他做什么?”今上反问。 “处理政务”,妙锦思索道,“以前的奏书,不都是让解缙带着人先查阅一遍”。 “你想用他?”今上问道。 “不想用,他这个人目空一切,恃才傲物,清高自诩,不听话,不好用,再说,他不知民间疾苦,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兜售的知识解决不了你最想解决的问题,他看中的权力,却无法给出你想要的知识,而且他太高调,太自以为是,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妙锦道。 说话总能比跳舞要好。 今上指挥道,“继续跳”。 他只顾自己的喜好,根本不想和她平等对话。 “一边跳舞,一边把脑子清空,什么都别想,放松身心,别有任何压力”,今上道。 妙锦取了一支玉兰花插在头上。 今上淡然一笑,“你今天准备了多少惊喜?” 只要他别总盯着她的身子,她愿意挖空心思多准备一些。 妙锦跳到他身边,去解他领口的纽扣。 “这是要做什么?”今上问道。 “现在是休息时间”,妙锦巧笑倩兮。 为他脱下外袍,她重新回到宫灯下,痴痴地望向他,美目含情,热切期盼。 他忍不住动了念头,走上前去。 “你说为什么不用解缙?”妙锦不失时机地问道。 “因为他想用些他自以为对的条条框框捆住我的手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还发动别人一起上书,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最重要,腐朽不堪”,今上道,“如果他能像有炖那样办实事,我怎会不用他?整天想着维护太子之位,老大都已经是太子了,还怎么维护?真是无事生非”。 第279章 锻造 “他要维护一种秩序”,妙锦道。 “他说的那种秩序有用吗?他知道粮食怎么种出来的?他见过将士如何浴血奋战?他知道流民如何安置?”今上道,“他拿什么对朕指手画脚?” “他善于吟诗作赋,但缺乏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妙锦分析道。 “对,你要记得,要用实干之才,能力最重要”,今上道。 亥时的棒子声响起。 今上突然笑了,“小丫头,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分散我的注意力,鬼机灵”。 妙锦道,“我喜欢你”。 “我知道”,今上点头,指着玉兰花说道,“这属于怡情的范畴,因为你有真心,所以无伤大雅,换成旁人,就变了味道,不许让旁人碰你的衣服”。 “我知道”,妙锦道。 “还有没有新的设计?”今上问道。 “有”,妙锦扎进他的怀里。 “全都是你对我的喜欢”,他柔声问道。 “是我喜欢你,喜欢得发疯”,她缠绕着她。 他超乎所以地温柔。 “真想再生个儿子”,他说着开始了勤恳地耕种。 妙锦的情深似海终于有了归处。 “阿棣哥哥,阿棣哥哥”,她像陷进了最美的梦里。 她和他翩跹起舞,熨帖无比,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律动。 她的幸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每一次颤栗,都饱含着甜蜜。 像清晨的露珠,在轻风的吹拂下闪动,自在惬意,无忧无虑。 在亦真亦幻的梦境里,相拥睡去。 她心中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又重新活了过来。 活在他的爱里。 见妙锦找到了应对之法,有炖却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 知道得越多越痛苦。 他会忍不住想象那些画面。 妙锦和今上在一起的样子,时常不经意地闯入他的脑海里。 挥之不去。 在有炖走神的时候,妙锦便认真读书,读史书,复习他以前讲课的内容,然后把相关的问题记录下来,等有炖回过神再问。 她不想浪费任何时间。 她要增加自己的见识,增强自己的判断力。 她得形成自己独特的分析事情、解决问题的逻辑。 这是一套工具箱。 她得多练多用。 只有把自己的能力提高,才能熟练运用各种工具。 等有炖的痛苦有所缓解时,才发现妙锦进步神速。 她的认真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 今上的各种逼迫终于成功了。 她那种自觉自发的学习状态,令有炖惊讶不已。 多年前,他在祖父身上见到过这种状态。 把学习当成第一本能。 生存的条件发射。 有炖终于明白了他和今上的差距在何处。 今上经历了太多磨难,艰难险阻,他没有,他太顺利,他仗着自己的才学轻易得到了一切。 却没有今上这种刻入骨髓深处的求生欲。 今上要锻炼妙锦的恰恰就是这个。 他要让妙锦充分体会到生存的艰难。 各种威胁,各种折磨,各种威逼…… 他终于成功了。 他把妙锦锻造了成了想要的样子。 有炖的心里酸酸的。 就算他再有才,四伯也不会选他。 因为没有一起经历过生死。 妙锦不同。 妙锦陪着他度过了靖难的每一个阶段。 用生命去陪着他,安抚他,给他慰藉,给他希望,给他不顾一切地支持和帮助。 妙锦和今上的命运是锁定在一起的。 有炖的内心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妙锦见到,有炖愣神,莞尔一笑,“在想什么?” “没什么?”有炖道,“你列的这些问题,我把答案写在纸上,你下来自己先看几遍,不明白的地方再问”。 有炖向皇上请旨,日讲每隔一天一次,一次两个时辰,他要抽时间管理吴王府和幼军,还要管理长山岛和瀛洲岛。 今上当即同意。 小胖子和皇长孙一起上学,因为年龄小,每次都要秋心带女卫贴身照顾。 妙锦担心拔苗助长,但是今上心急得很,她拦不住。 熊宁杉养好伤回到京师。 到宫里就开始诉苦,“我都被人打了你都不管我?狐朋狗友!” 妙锦笑道,“要不现在派人把他抓起来,打一百军棍,要不然,让行刑的随便打,打到……” 妙锦还没说完,熊宁上就气势汹汹地抢了过去,“打到什么?敢情不是你们家的人!” 妙锦被抢白,不再多话。 熊宁杉仍有怨气,“你帮我助助威也好了,合着挨了打都没人出头说句话,白认识了这么多权贵”。 妙锦浅笑道,“要不要找御医帮你看看”。 一语提醒梦中人,熊宁杉连忙应声,“下次就用这招,你把御医派过去,看他还敢打人,吓不死他”。 “他不知道你宫里有人?”妙锦问道。 熊宁杉被问住,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把人惹毛的?”妙锦问道。 “我把他的小妾全发卖了,我嫌她们糟践粮食,老娘挣的钱,凭什么给她们花?”熊宁杉得意地说道。 “那打得有道理,我不能拉偏架”,妙锦道。 “什么?!”熊宁杉杏眉倒竖,“你到底站哪边儿?” 妙锦耐心解释道,“你不能把人卖了,今上问过此事,一听你办出这么离谱的事,确实没法管”。 “反正以后她们不在我眼前晃了,眼不见为净”,熊宁杉一脸舒坦。 她凑到妙锦耳边压低声音说,“等你当上皇后,劝皇上遣散后宫,只留下你一个”。 妙锦吓得直摆手,“我可不敢”。 “你看看你,胆子越来越小,真是被驯化了”,熊宁杉呵呵笑道。 “夏云英把书店管得怎么样?”妙锦问道。 “还行,没出什么差错”,熊宁杉道。 “那让她留在书店吧,有炖要管小胖子,没时间回周王府”,妙锦道。 “看来和世子彻底断了”,熊宁杉道。 “以后别说这些,今上不喜欢”,妙锦正色道,“小胖子去上学了,以后懂的事越来越多,不能让一些污言秽语传到他耳朵里”。 “懂了,放心吧”,熊宁杉立马答应。 “皇后身体不好,你提前多备些冰,到时候送进坤宁宫,她能住得舒服些”,妙锦道。 “听说病情恶化了?”熊宁杉道。 “不该问的别问,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妙锦道。 “我知道”,熊宁杉叹道,“你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人活着都不容易”。 妙锦没时间和她闲聊,吩咐夏心送她。 今上让杨士奇给妙锦讲历史。 杨士奇是詹事府官员,东宫的人,妙锦觉得是不是不合适。 但是不敢问。 杨士奇同时是翰林院侍讲,担着为今上讲解经史的重任。 妙锦属于蹭课性质。 开讲时,今上是在的,一会儿有事可能就先撤了。 杨士奇对历史的解读和有炖不太一样,有助于妙锦打开思路,加深理解。 杨士奇以儒学的知识体系分析思考,而有炖的思路则比较跳脱,不拘泥于儒学,不过有炖对儒学的理解远没有杨士奇深刻。 解缙被贬后,杨荣成为今上最亲信的人,他精通兵法,今上常和他讨论战事,妙锦陪在身边,学到不少。 近来,今上对换装游戏的兴趣大减,妙锦的生活轻松许多。 偶尔一次,妙锦也尽量制造一些别的惊喜、意外或者今上感兴趣的话题,总之,不再那么被动难堪。 今上知道她不喜欢,渐渐地不再提这种要求。 只是,见他心情郁闷时,妙锦会主动以此安慰。 算是夫妻生活的一些私密情趣。 进入四月,皇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御医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在坤宁宫轮流值班。 妙锦让熊宁杉提前备下冰块,是担心宫里储藏的冰块不够用。 今上夏天贪凉,用冰极多,她管理后宫事务,凡事都要提前打算。 有炖尽心尽力,把吴王府打造得跟铜墙铁壁一般,让今上十分满意。 第280章 游戏永无休止 妙锦定期去幼军巡查,对中低层将领都很熟悉,几乎全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每次和他们一起吃饭,他们都没大没小地跟她说,她不像娘娘,像哥们儿。 “哥们儿”这个称呼够亲切,妙锦喜欢。 妙锦发现一份很有意思的奏书,是江西按察使周观政上呈的。 他提出“不必尽法祖”,这是什么意思? 妙锦问今上,“他为什么要求秘不公布?” 今上笑了笑,“这个怪人,他在说,以儒道治国的问题”。 “汉朝时,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他是怕得罪儒生?” 今上点点头,解释道,“饶州鄱阳有一位教书先生,朱季友曾经上书批评宋儒,被解缙等人发现,发动群臣弹劾他“谤毁圣贤”,要求将他绳之于法“。 “后来怎么样了?”妙锦问道。 “押回乡里,杖责一百,销毁着作,而且不许他称儒教学”,今上道。 “我记得道衍大师编了一本《道余录》”,妙锦道。 今上点点头,“没错,姚少师的位置在那儿”。 “你怎么看?”妙锦问道。 “实用为主”,今上道,“咱们得告诉有炖,让他注意一些”。 “他有着书立说的想法吗?”妙锦问道。 “他那些奇谈怪论”,今上道,“还是专注于解决实际问题,至少先坐到姚少师这个位子”。 “姚少师为什么不还俗?”妙锦好奇地问道。 “他不想被俗事所累,有炖如果不是喜欢你,可能也会遁入空门,是你激起了他心中的胜负欲。他现在卯足了劲要跟我比一比”,今上苦笑道。 “他比不过你的”,妙锦微微一笑。 今上摇摇头,“他比我年轻二十岁,你如果不是年轻,我也不会托付政务。” 妙锦自责道:“我太笨了。” 今上凝视着她:“你已经很努力了,我知道,是我激起了你心中的求生欲。” 妙锦道,“求生欲是本能。” 今上问道,“是我有意把你逼入绝境,怪我吗?” 妙锦回答,“置之死地而后生。” 今上叹口气,“不一定是生,关键要看小胖子能有多大本事。如果他能力不济,我走的时候会带上你。” 妙锦抬头问道,“像汉武帝的钩弋夫人。” 今上回答,“没错,我制造出来的麻烦,我自己解决,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陪着我起兵,经历那么多凶险到头来落得这样的结局,不怨我吗?” 妙锦摇头,“不怨,要怨只怨燕庶人。” 今上不悦,“只爱燕庶人?” 妙锦沉默不语。 今上顿时了然,“我现在的样子也没什么值得你爱的。” 妙锦连忙否认,“在我心里,你就是燕庶人。” 今上逼问道,“是吗?” 妙锦反问:“难道你没感觉出来?如果你不是燕庶人,我大可以跟有炖离开。” 今上脸色一沉,“今晚游戏继续。” 妙锦委屈地含泪问道:“为什么?!” 今上看着她的眼睛:“因为你撒谎,而且谎言拙劣,让人一眼就能识破。如果你能克服不了耍小聪明的冲动,那么,游戏永远无休无止。” 妙锦气哭。 今上皱眉,“你是在示弱吗?还是在求饶?” 妙锦转身离开。 今上追问道:“你去哪儿?” 妙锦撒气道:“去设计衣服,你不是说永无休止?” 今上笑了,轻声问:“生气了?” 妙锦回答,“没有。你觉得这样有意思的话,我愿意奉陪。” “你在重温靖难之役的战事?有问题想问我”,今上心有不忍,“我喜欢看”。 妙锦迎上他的目光,“学以致用,我该如何用呢?我又不领兵打仗”。 “这个问题,你以前说过,记得当时你说得很好,即便不用领兵打仗,也要知道仗怎么打的”,今上道,“现在打退堂鼓,是因为不喜欢那些衣服,还是不喜欢我?” “是不是兵法以后只能这样学?”妙锦问。 “没错,只能这样”,今上道。 “你说话不算数”,妙锦道。 “我从未答应你终止游戏”,今上道,“我才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你只能遵守,要想改变处境,唯有取而代之,等我老了,坐上我的位置,你便可以规定游戏当如何进行”。 “你不老”,妙锦道。 “以后跟我说话,只能说真心话,否则会又惩罚”,今上警示道,“我不想花时间分辨真假”。 妙锦低头听命。 “知道我为什么爱用陈瑛吗?”今上道,“因为让他办事,有时候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够了”。 “你希望我成为那样?”妙锦问道。 “不然呢?反正你也不爱今上”,今上怨气冲天。 “爱的”,妙锦纠正道。 今上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爱”,妙锦迎上他的视线。 “今上松开手,起身出去。 晚上,她换上衣服,迎春花恰到好处地点缀于上,增添了万千风情。 他对她的巧思赞叹不已。 花瓣娇嫩,芬芳清新。 她在花瓶中插了迎春花应景。 她受惊,害怕,慌乱,无助,她步步后退。 他步步逼近,忍不住赞叹道,“你看,多美”。 她稳了稳心神,问道,“蓝玉北征期间,送给名贵马匹,你为什么拒绝他,你早料到后来会发生蓝玉案?” 他摇头道:“他是太子妃的舅舅,行为放肆,为什么要结交?不接交自然要保持距离”。 她问道:“你不怕得罪他?” 他笑道:“我堂堂藩王,怕他做甚,他能打,我也不弱”。 她问道:“你不怕他在太子面前诬陷你?” 他仍旧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诬陷我?” 她问道:“你是如何应对的?” 他反问道:“你说呢?” 她想了想,猜测道;“装病?” 他笑起来,“知我者妙锦也”。 她悄然转身,轻轻跳跃。 婀娜多姿,灵动轻盈,像是降落凡间的仙子。 “为什么要问这些?”今上道。 “当所有人都否定你的时候,你如何坚持下去?”妙锦道。 “你的处境没那么差”,今上伸手去接仙子的裙带,“任何时候立足于世,靠的都是真本事”。 “当初北征乃尔不花,为什么不打?而选择招降?”妙锦问道。 “兵法已经读过,能招降为什么要打?”今上的大手在嫩黄的花瓣上徘徊。 “更大的战功?”妙锦问道。 “父皇不看重那个”,朱棣笑道,“想讨好谁,你得先琢磨透他的心思”,他的手从一朵迎春花缓慢滑行至另一朵,时而逗留,时而亲吻,时而用手上的茧子轻轻摩挲。 花海起伏荡漾,水波流动,犹如幻境。 “怎么不跳了?”今上问道。 “因为你喜欢”,妙锦目光迷离。 今上抽身后退,“跳吧”。 “你当时真的给湘王写信了?”妙锦问道。 今上愣住了,“怎么想起问这个?” “当时传言,你要和他一同起兵”,妙锦说道。 “离那么远,你觉得可能吗?”今上笑道。 “那他为什么被建文帝削藩?”妙锦问道。 “建文削藩需要理由吗?”今上反问道,“他想削就削了”。 “没有儿子,潜心修道的藩王都能被按上谋逆的罪名”,妙锦道。 “为什么想起来说这个?”今上问道。 “想分析他失败的原因”,妙锦答道。 “换个话题”,今上道。 “我是想知道,即使小胖子无心争夺皇位,能否平安终老?”妙锦道。 “这不由我定”,今上道,“你以为自己还有退路?” 今上欺身过来,噙着迎春花温柔亲吻。 “不要”,妙锦轻哼道。 第281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的唇徜徉于花丛中,自在流连,纵情欢乐。 “阿棣哥哥,阿棣哥哥”,妙锦求道。 他轻轻吮吻,花香弥漫,花海越来越烫。 她不顾一切地攀扯过来,与他融为一体。 他给了她想要的。 归属、依靠、温暖和爱。 如泉水般温柔流淌的爱。 “既然没有退路,就要不顾一切争取”,今上疼惜地在她耳边轻声道。 清洗过后,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当时建文帝坚持用耿炳文,咱们怎么办?” “历史没有如果,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今上道,“睡吧”。 “如果以后遇到类似的困境”,妙锦还是想问。 “见招拆招,没有标准答案”,今上道,“不论做什么,学会休息是最要紧的事,睡吧”。 清晨醒来,妙锦收拾昨天的衣服。 只有灯光下,上面的图案才显得那么鲜活生动,活灵活现。 在奏书中发现了最新的捷报,张辅在打败交趾兵,黎氏父子坐小船逃走。 看来交趾的战事很快就会结束。 有炖曾说,今上有意册立朱瞻基为皇太孙。 果真如此的话,应当如何应对? 张辅获胜而归,无疑增加了太子阵营的份量,朱高煦会如何搅局呢? 要不要问问有炖的看法? 妙锦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不想过多地显露自己的意图,太张扬的话会更没退路。 她每天都去坤宁宫。 皇后仍旧不愿见她。 今上怕刺激到皇后,不肯再带她过去。 吃了闭门羹后,她慢悠悠返回长乐宫。 中途遇到张贵妃和王贵妃去坤宁宫。 张贵妃春风满面,想必是听说哥哥打了胜仗,心里高兴。 她不喜欢妙锦,虽然从不主动招惹,但总是故意躲着。 远不如王贵妃那般和顺。 王贵妃温柔地笑着,过来给妙锦行礼。 妙锦点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让她们免礼。 回到长乐宫,妙锦吃完燕窝,又补了个回笼觉。 她不想把自己消耗得太厉害。 身体不能透支,否则以后很难补回来。 今上没派人来催,她下午才溜达回乾清宫。 那些政务,由内阁处理,她只需要将其中感兴趣的阅读思考即可。 她累了,想给自己放个假。 随便今上怎么逼迫吧。 别看他说得那样咄咄逼人。 其实,他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她不想被今上弄得过于紧张。 她也不想见有炖,她就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谁都不见。 所以,她直接去了昭阳殿,拿了本书,坐在书房里发呆。 今上进来后。一眼便看见她书拿倒了,却故意装没看见,戏谑地问道,“看什么书呢?”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起身为他倒茶。 如果他问起书的内容,她还真回答不上来,因为她压根一眼没看。 今上最近特别较真。 她不想硬碰硬。 乖巧示人比较省事。 她准备给自己放一个大假,好好放松一下脑子。 今上去了郊外,巡视农田。 妙锦随时准备偷懒耍滑。 她再也不想时刻精神紧绷,太累了,会垮掉的。 “今天没看奏书?”今上问道。 她连忙起身认错。 “不怕晚上的惩罚了?”今上问道。 她大气不敢出。 “那就抄书吧,从现在开始。”今上道,“知不知道人有那些本能?” 她不明所以,难道是指“食色性也”。 见她一脸迷糊,今上笑道,“吃饭,睡觉”。 她也笑了,娇嗔道,“你把我弄得太紧张了”。 “要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今上道。 “我想去梅园,你能不能陪我去?”妙锦问道。 “去做什么呢?”今上问道。 “去放松一下”,妙锦回答。 “放松可以去别的地方”,今上道。 “比如呢?”妙锦问。 “比如去郊外看看”,今上道。 “那样也好”,妙锦点头道。 “过两天再去”,今上站起身,“现在能去吃饭了吧?” 妙锦把手递给他,被他牵着出屋。 “等张辅回来,我肯定要召凌菲侍寝,到时候你别生气”,今上道,“反正你也不喜欢我,谁侍寝都无所谓”。 “谁说的?”妙锦不高兴地瞪他。 他很受用地笑起来,“有时候吃醋也是件好事儿”。 他给她加块红烧肉,“不过,不能真动气,这段时间一直陪着你,皇后催我雨露均沾,后宫一向如此”。 “我知道,不怪你”,妙锦大度地说。 今上点点头,“多花些时间处理政务,兵法的事交给小胖子学,有重点才能精进,要是觉得累,先放放兵法的事儿”。 “怎么突然间这么贴心?”妙锦笑问道。 “回到乾清宫,看不到你,心里发空,整天和你纠缠在一起,说着各种狠话,其实一会儿也离不开你”,今上深情款款地说道,“别嫔妃侍寝不在乾清宫,你在这儿踏踏实实住着,该干嘛干嘛”。 妙锦心中的幸福指数直线上升,一直咧着嘴傻笑。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姚太师能做到无欲无求?”妙锦感叹道。 “因为他知道众生皆苦,他是为了脱离苦海”,今上笑道,“咱们就是尘世中最俗的人,整天为着柴米油盐操心,嫁给我,苦了你,你付出的,不比任何一位正妻少,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妻”。 今上终于接地气了,真让人不适应。 妙锦感动地直点头。 “如果想去寺里上香,我也陪着你”,今上道,“只要你高兴”。 绕了一个大圈子,他终于让她心甘情愿留在宫里,真不容易。 “皇后可能会再提起小胖子的事,这些你不用管,我来解决,如果皇后当面向你提出要求,你只说听从我的安排,别和他硬顶”,今上道。 “皇后不想见我”,妙锦道。 “你抢了她的夫君,她生你的气是应该的”,今上道,“徐辉祖身体也不大好,明天跟我去看看他,这兄妹俩……” 今上叹口气,“都是要强的性子”。 “我和他们不同”,妙锦道。 “你野心更大”,今上道。 “我是赶鸭子上架”,妙锦纠正道。 “没错,是我硬把你架上去的”,今上点头道。 妙锦心情放松后,继续读书,处理政务,今上陪在她身边。 “有炖说,要解决保持贬值问题,可以用铜钱,也可以用白银,可是铜矿和银矿都不足,他说,试着让郑和船队从海外贸易中获得白银”,妙锦道。 “现在是同时流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用实物缴纳赋税,虽然繁琐了些,但也有好处”,今上道,“这些事儿,还需要跟夏原吉他们反复商量,拟出个成熟的思路,牵一发而动全身”。 六月,今上下旨设立交趾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和府、州、县各级官府,任命黄福掌管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事务。 张辅班师回朝。 七月,张辅回到京师,今上下旨将其进封为英国公,食禄三千石。 妙锦私下说道,“还是当藩王好,每年禄米一万石”。 “藩王要养整个王府的人”,今上道。 “那也是财多势大”,妙锦坚持己见,今上不与她争。 “小胖子岁禄四万石,是所有藩王里最高的,你这个当娘的,要低调些”,今上道。 妙锦不理解,“为什么给小胖子那么多,他又吃不了”。 “你看吴王府的花销,不多给些,怎么够用?你占着梅园,小胖子拿着最高的岁禄,不知惹了多少羡慕嫉妒,枪打出头鸟”,今上道。 “我肯定低调”,妙锦特别听话。 “得好好干活才行”,今上笑道。 “吃饱了,我就去看奏书”,妙锦道。 第282章 皇后病逝 “每一份奏书,都要详细记录你的处理意见,不能跳着看”,今上道,“这样才能看出你的差距在哪里”。 妙锦点头,表示懂了。 “以后所有的奏书,都必须经过你的手,这是规矩,是必须要完成的,绝不容许偷懒”,今上很严厉地说道。 来到魏国公府,徐辉祖的房间飘着浓浓的药味。 妙锦走进去,看见大哥无力地躺在床上,面色枯黄,眼神黯淡无光,眼泪唰地流下来。 “傻丫头,哭什么”,徐辉祖有气无力地训斥道。 他挣扎起身,要给今上行礼。 今上连忙走过去拦住,坐在床边,安慰道,“好好养病,别想那么多,御医说你思虑过甚,你纠结什么呢?难道不是为了小胖子?” 徐挥祖浑黄的眼里顿时闪出了亮光,硬撑着坐起来,激动地问道,“皇上,定了”。 今上重重地点点头。 徐辉祖,这个偏心的大舅,顿时老泪纵横,涕泗交流,对今上感激涕零。 妙锦的心大受感动。 小胖子虎虎生威地跑进来,高声喊着:“舅舅,舅舅,你怎么了?” “臣没事”,徐辉祖赶紧抹泪。 妙锦不知徐辉祖为何如此偏向自己和小胖子,她和妙云都是徐辉祖的同父异母妹,关系并无亲疏远近之分。 “舅舅,你快点儿好起来,我带你去骑马”,小胖子哄着舅舅。 徐辉祖连声说好。 “就算为了小胖子,也得把病治好,别胡思乱想”,今上劝道,“我把御医带过来了,你要是不听御医的话,我让小胖子过来,天天守着你”。 “微臣一定听”,徐辉祖连连点头。 妙锦从徐辉祖的面容看,感觉他的病情不乐观,出了国公爷,一直闷闷不乐。 小胖子喋喋不休地问着,“父皇,父皇,舅舅怎么了?” “他累了,需要休息”,今上回答。 “母后是不是也累了?”小胖子又问道。 今上点点头,”母后也累了”。 “父皇,我能为父皇分忧,帮父皇看奏书,父皇不能累着,要劳逸结合”,小胖子道。 今上有些惊讶,“这些谁教给你的?“ “师父教的”,小胖子响亮地回答,“师父说,我只有好好读书,好好练武,才能为父皇分忧”。 许是风大,今上的眼角都湿了。 真是哄死人不偿命! 妙锦惊叹于小胖子的表达能力。 回到宫里,今上对妙锦感叹道,“你大哥仍在纠结,要不是生了小胖子,他肯定一辈子不肯接受”。 “那张小嘴可真甜”,妙锦道。 “他说的是真心话”,今上维护儿子。 妙锦点头附和,“我觉得也是”。 说完,二人相视而笑。 今上去坤宁宫陪皇后,妙锦处理政务。 雪见把补品送到了乾清宫。 妙锦慢条斯理地吃完。 可能是心理作用,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她每天的精气神全靠这些了。 “皇后这两天病得更重了”,雪见轻声道。 “一会儿我再过去看看”,妙锦道。 今上在屋里喂皇后吃药,她在院子里等着。 庞夫人走出来,竟然向她行礼,她急忙起身,甜丝丝地唤道,“干娘”。 “进去看看皇后吧”,庞夫人像是刚哭过。 妙锦心里一沉,疾步往里走。 走到外间,便听见今上沉闷的哭声,“妙云,妙云……” 妙锦跌跌撞撞进去,今上正抱着皇后的头,无助地哭泣。 皇后的手臂已然垂落床下。 妙锦心里一惊。 难道皇后离世了? 众人陆陆续续进来,哭声顿时响成一片。 她跪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都怪她太大意了。 皇后要强了一辈子,肯定无法原谅她。 正如今上所说,妙锦抢了她的丈夫,把她的生活彻底毁了。 她怎么会原谅呢? 看见妙锦跪在最前面,朱玉英恨不得直接扑过去咬死她,被紧紧拉住,也跪在后面。 太子妃、汉王妃、赵王妃全都闻讯进宫。 妙锦得料理后宫事务,不能离开。 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幸亏有王贵妃帮忙,处理得有条不紊。 看她平时不显山露水,办起事来却十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妙锦充分放权给她,抽出时间去陪今上。 今上的心、肝、肺都快哭碎了。 整日整夜泪流不止,茶不思饭不想。 睁大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妙云,妙云”。 就这样一直不停地念叨。 像是癫狂了一般。 妙锦硬哄着给他喂了些饭,搂着他,给他按摩着头,勉勉强强睡了一个时辰。 这个打击,如同千斤重锤,猛地砸落在他的心上。 让他神志不清。 等稍微恢复过来,今上宣布辍视朝一年,平时在西角门听政。 妙锦寸步不敢离开。 葬礼过后,今上才恢复正常生活起居。 她和今上每天身穿白色素服。 宫人全部身着白色。 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悲戚之中。 小胖子问道,“母后去哪儿了?” “去了很远的地方?”妙锦回答。 “是哪里?”小胖子追问道。 “天上”,妙锦向上指了指。 “是变成星星了吗?”小胖子问道。 “是啊”,妙锦答道。 “我们以后也会变成星星吗?”小胖子问道。 “会的”,妙锦回答。 “娘亲,你别去那么远,你永远陪着我好不好?”小胖子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妙锦赶紧把他抱进怀里,“娘亲不会离开你的”。 由于今上心情不佳,茶饭不思,妙锦每天让小胖子过来陪他吃饭。 小胖子每天都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师父说,以后我们能飞到天上去,到时候就能见到母后了,父皇是这样的吗?” 今上点点头,敷衍道,“是,是”。 “师父还说,以后我们会有电脑,和我们的大脑一样,里面能存很多知识,能把《永乐大典》全装进去。” 今上笑着,像在听故事一般。 “师父还说,我们能在天上飞,坐着飞机去世界各地,只要认真学些,这些以后都能实现,人类的潜力是无限的”。 …… 小胖子走后,今上转头问妙锦,“有炖以前就是拿这些迷惑你的吧?” 妙锦摇头,“从没听他说过这些”。 “看来,他是用了心的”,今上倍感欣慰。 妙锦很久没见到有炖,久得差不多忘了。 她从不单独去吴王府,小胖子每天进宫读书,她每天都能见到,没必要去吴王府。 熊宁杉进宫交账时,不停地叹息,“皇后,好端端地,怎么就没了,那样冰雪聪明的人”。 妙锦不住地抹泪。 “你也别太难过了,节哀顺变”,熊宁杉安慰道,“我看今上老了很多,添了很多白头发”。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临了妙锦亲自送她出宫。 熊宁杉催她回去,“你别送了,我认识路,你别太难过了,还得照顾今上,你们两个人不能都垮了”。 妙锦流着泪点头。 “你看,你看,又哭了”,熊宁杉不放心地走了。 数日后,阿楹进宫看望今上。 今上缠绵病榻,时好时坏。 他是一个人进宫的。 没和妙玉在一起。 想必夫妻关系仍不和睦。 妙锦不由得暗自感叹,深感无力。 总觉得亏欠阿楹太多。 今上拉着阿楹的手说,“你知道吗,阿楹,昨天,我梦见母妃了,妙锦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三位公主离京前,来跟他们的父皇告别。 智茜哄着两位姐姐给妙锦行礼。 妙锦能从她们眼中看到明显的敌意。 如果不是碍于他们父皇的面子,她们撕碎了她的心都有。 莫名其妙结下这些仇怨,妙锦深感无力。 眼泪汪汪目送她们出宫,妙锦先回长乐宫喝了营养品,又靠在榻上小憩了片刻。 回到乾清宫时,今上已经在到处找她了。 像个小孩子一样慌张。 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第283章 让熊宁杉进宫 妙锦有一事觉得很奇怪。 以前,皇后一直执着于让朱高爔以朱高炽嫡次子的身份存在,为此不惜让太子妃假孕,假装生下一个男孩,以确保朱高炽的太子之位稳固。 后来,不知为何,皇后再也不提此事。 朱高炽的太子之位,始终是皇后的一个心结。 朱棣对妙锦的宠爱未衰,说明朱高爔仍有机会竞争太子之位。 但是,皇后为何没在弥留之际强迫朱棣答应此事? 是朱棣对皇后有了别的承诺吗? 晚饭时,妙锦把咸蛋黄放入朱棣的粥里,捣烂并搅拌均匀。 他最近上火,吃东西没有胃口。 朱棣的眼神中尽是浓浓的依赖,他慢慢喝着粥,尽情享受妙锦无微不至的照顾。 “好喝吗?”妙锦轻声问道。 朱棣闻声点点头,“味道不错”。 妙锦犹豫着,不知如何提出自己的疑问。 朱棣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小胖子不会变成太子的嫡次子吧?”妙锦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朱棣轻轻摇头,“当然不会,你是儿的妻,小胖子是我的儿,这个怎么能变?” 妙锦悬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我答应妙云,不废老大的太子之位”,朱棣知道她心中仍有疑问,主动解释道。 “打算让老大继承皇位?”妙锦问道。 她其实并不反对朱高炽继位,只要朱高炽能善待朱高爔就行。 朱棣仍旧摇头,妙锦有些搞不懂了。 “有炖跟我说,前世的历史中,老大继位不到一年就病逝了”,朱棣脸色沉重。 妙锦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但是,有炖怎么会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如何确定有炖不是在忽悠人? “你信有炖?”妙锦问道。 “他正在帮我找延长寿命的法子,让我能多活一年”,朱棣苦笑道。 这样一来,朱高炽的命运跟大明第一位皇太子朱标有些相似。 不过不同的是,朱棣不会从朱高炽的儿子中挑选继承人。 “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妙锦花言巧语地哄他。 “我也希望能一直陪着你”,朱棣紧紧握住妙锦的手,就像抓住生命中的救命稻草。 一棵浮萍,瞬间靠岸,有了依靠。 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 皇后的病逝,对他打击太重。 “妙云走前,一直问我,当年李景隆率五十万大军包围北平,我只留下一万老弱残兵守城,当时是不是打算放弃北平,放弃她和老大?”朱棣眼泪直淌。 妙锦连忙用手去擦。 朱棣抓住她的手,“妙云说,我当时把你带出去,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若是北平城守不住,我会带着你占了大宁”。 “没有的事,你从没想过放弃他们”,妙锦安慰道。 朱棣之所以哭得如此伤心,也许当时他真的动过这样的心思。 面对五十万大军,就算全留在城内坚守,都不一定有获胜的希望,更何况一万老弱残兵? 战场瞬息万变,没有哪一方稳操胜券。 朱棣久经沙场,冷静理智,他不会不做最坏的打算。 “妙云说,我放弃过老大一次,不能再放弃第二次,他说,我不仅是皇上,还是一位父亲,她说得没错”,朱棣泣不成声。 当时,朱棣把老二、老三,还有妙锦全都带出了北平城,难怪皇后会多想。 也许,皇后早就对朱棣死心了。 在最危急的关头,他选择带妙锦走。 虽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是,足以伤透一个女子的心。 妙锦第一次深深感到自责。 以前,她一直以为,她的出现并未改变朱棣对皇后的感情。 现在看来,的确是她抢走了他。 妙锦搂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后背,让他的情绪得以平复。 朱棣的眼泪一直不断,饭也没怎么吃,一碗粥只喝了一半。 他愧对妙云,愧对老大。 在妙云面前,他不是一位好张夫。 在老大庙前,他不是一位好父亲。 他只想到了自己的需要,从未想过,是不是伤了他们。 妙锦懂他的伤心。 皇后已逝,他就算想弥补,也没机会了。 皇后在世时,他一直和妙锦纠缠。 也许,自从妙锦出现,他和皇后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妙锦只得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小心翼翼地宽慰他,尽力不触及他的伤心事。 大概半个月过去,朱棣才慢慢有所好转。 妙锦抽了个时间,让人去请有炖进宫。 与头发花白的朱棣相比,有炖更显得年轻而朝气蓬勃了。 妙锦在见到有炖的一刹那,内心像是照进了一股阳光。 温暖和煦,生机盎然。 使她不知所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这些天,累着了吧?”有炖心疼地问道。 “没有”,妙锦轻轻摇头,看向他的眼睛,“我有事儿问你”。 “什么事?”有炖道。 “对于以后发生的事,你知道多少?”妙锦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有炖道。 “你跟今上说了老大的事?”妙锦道。 “不止这些”,有炖定定地望着妙锦,“想知道些什么?” “你从哪儿找灵丹妙药?”妙锦问道。 “我就是灵丹妙药,只要我守在今上身边,绝不会让他出事”,有炖回答。 “我以后会怎么样?”妙锦又问。 “会嫁给我,给我生儿子”,有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 妙锦顿时粉面羞红。 “小胖子呢?”妙锦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会继承皇位”,有炖信口开河。 “你呢?”妙锦道。 “会娶你”,有炖的眼神痴缠着她。 “如何证明你没骗人?”妙锦道。 “我发誓,非妙锦不娶”,有炖扬起手。 “不是这个”,妙锦急急地纠正道。 有炖知道她想问什么,目光柔和而坚定地说,“相信我,不会骗你”。 妙锦心中涌过一股暖流,柔声问道,“小胖子的学业没耽误吧”。 “当然没有,这小子不仅饭量大,力气大,而且精神头十足,学起东西来丝毫不费劲儿”,有炖赞道。 小胖子在王府,有炖在他身边照顾,妙锦是放心的。 “何时恢复给你上课?”有炖问道。 “再过些天”,妙锦答道,朱棣身边离不开人,她抽不出精力学习。 “见不见朱权?”有炖只是帮忙传话,朱权说离京前,想见妙锦一面。 “在哪儿?”妙锦问道。 “梅园吧”,有炖道。 “明天吧,你来安排”,妙锦也想跟朱权说说话。 “放心吧,到时候来接你”,有炖说完就要出宫。 “等一下”,妙锦叫住他,“这些天见过熊宁杉吗?” “见过?”有炖道,“找她有事?” “让她抽时间进宫一趟”,妙锦顿了顿,又说,“要不你帮我问问她,能不能进宫当差”。 “当宫女?”有炖诧异地问道。 “我身边缺人手”,妙锦一脸地无奈,她想找个得力的人帮忙管内库,并且协调管理所有的皇庄店铺,她要处理政务,生意上的事顾不过来,又不想完全放手给别人,只能出此下策。 熊宁杉是最合适的人选。 秋心、夏心她们,都有所欠缺,没有综合协调的经验。 “我问问吧,她不一定愿意”,有炖有些拿不准。 “你帮我劝劝她”,妙锦央求道。 “一份煎羊排”,有炖轻车熟路地提出要求。 “成交”,妙锦不禁莞尔,真是个吃货。 也许,有炖担心妙锦在宫中太闷了,让内侍把小胖子带进了宫。 “娘亲,娘亲”,小胖子的大嗓门在寂静的宫廷内格外突兀。 妙锦疾步过去,将他抱入怀里。 这满身的小嫩肉,能解世间万千忧愁。 “你有没有想娘亲?”妙锦在小胖脸上亲了又亲。 “想了?”小胖子毫不犹豫地回答。 “哪想了?”妙锦宠溺地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 小胖子指了指嘴。 妙锦佯怒,“只想吃娘亲做的饭?” “还想娘亲”,小胖子搂着妙锦的脖子,“娘亲,抱”。 妙锦抱着他,站起身,勉强走了两步,已是气喘吁吁。 太沉了,根本抱不动。 第284章 为臣的两难 西宁侯宋晟病逝的消息传至京师,朱棣的悲伤又添了一重。 宋晟比朱棣年长十八岁,他的父亲是老将宋朝用,兄长是宋国兴。 据说当年,邵荣与赵继祖谋叛,是宋朝用向朱元璋告密的,也有人说是宋国兴。 可见,他们起初应是郭子兴的嫡系,被郭天叙继承。 郭天叙战死后,他们又成了邵荣的部众。 他们是定远人,跟冯国用、冯胜兄弟是同乡。 朱棣登基后,擢升宋晟为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封他为平羌将军,让他镇守甘肃,负责西北西北防务,并且授予宋晟便宜行事之权。 朱棣不仅将宋晟封为西宁侯,还相继把两个女儿嫁给宋晟的儿子宋琥和宋瑛。 宋晟忠心耿耿,不负重望,曾四次出镇凉州,。 朱棣伤痛之余,召集群臣商议派谁去镇守甘肃。 太子朱高炽极力举荐在灵璧之战中被朱高煦击败的何福,兵书尚书兼詹事府詹事金忠力挺,此事基本上定下来。 朱元璋十分重视皇子的教育。 登基之初,便下旨设置大本堂,收藏古今图书,聘请各地名儒训导皇子。 后来,太子朱标搬到文华堂读书。 詹事府是东宫官属,负责负责辅导太子,统管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设正三品詹事一人,正四品少詹事两人,正六品府丞两人。 换句话说,金忠是詹事府的现任老大。 他支持太子朱高炽理所应当。 朱高煦气愤不已,却又拿不出上得了台面的理由回击,只能干生闷气。 靖难之役中,他的手下败将,摇身一变,成为镇守边塞的重臣,不仅如此,何福的侄女还成为赵王朱高燧的正妃。 朱高煦越想越觉得憋屈。 他读书少,满腹委屈,都不知道如何说,只能发脾气。 躲在王府疯狂发火。 有炖对妙锦调侃道,“老二要被气死了”。 “你觉得何福能像宋晟那样忠心吗?” 这才是妙锦最关心的问题。 毕竟双方曾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会的,何福效忠的是朝廷,以前是,现在也是”,有炖颇有信心地答道。 “朱高煦不会善罢甘休”,妙锦有些担忧地说道。 “不甘心也没用,朝廷急需用人”,有炖淡然道。 “等过了这段时间,朱高煦肯定会打小报告”,妙锦揣测道。 “今上不会听他的”,有炖看向远处,“天下大势不会因为谁的一己私欲而改变”。 妙锦继续看何福的相关资料。 洪武初年,何福任职金吾后卫指挥同知。 金吾后卫属于亲军上十二卫,是朱元璋登基之初最信任的侍卫。 除了金吾后卫,上十二卫还包括金吾前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锦衣卫、旗手卫。 后来,上十二卫增至二十二卫,都称为亲军指挥使司。 洪武十四年,何福因为跟随傅友德平定云南立下战功,被提升为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前军都督府是五军都督府之一。 五军都督府包括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 广东都司、江西都司、福建都司、湖广都司和直隶九江卫以及在京部分卫所归前军都督府管辖。 在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仅次于左右都督和都指挥同知。 因此,当时何福在前军都督府位居第四。 洪武二十年,何福跟随蓝玉北征,在捕鱼儿海击溃北元王庭。 洪武二十四年,何福被封为平羌将军,先后平定越州阿资、九名、九姓等蛮族。 洪武三十年,何福与顾成一起平定水西蛮居宗必登等人的叛乱。 这年冬天,被封为征虏左将军,与西平侯沐春征讨麓川刀干孟。 建文元年,刀干孟又一次叛乱,此时沐春已经病逝,何福奉建文帝之命前往平叛,擒获刀干孟,招降七万余众,平地麓川等地。 后来,朱允炆将何福调回京师,令他去对付朱棣。 何福的官职升为左都督。 朱高煦真是战斗力彪悍之人! 妙锦不由得感叹道。 “朱高煦结局如何?”妙锦望向有炖问道。 他现在这样不遗余力地对付朱高炽,不知道在朱高炽一家人的心中留下了多少阴影。 “很惨”,有炖犹豫了片刻,说道。 “为什么?”妙锦问道。 “你说呢?”有炖反问道。 “难道他起兵了?”妙锦道。 “的确如此”,有炖说着面露难色,“他这个战斗力,落得那样的下场,我也觉得可惜,只是他那个火爆脾气,如果不改的话,别人很难帮他”。 “他的儿子呢?”妙锦问。 “全部处死”,有炖答道。 “谁做的?不会是老大吧?”妙锦觉得不寒而栗。 “不是”,有炖摇头否认。 那应该是朱瞻基了,妙锦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许,会有变化,今上现在已经不想册立朱瞻基为皇太孙了”,有炖道。 “皇太孙?”妙锦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稳固太子之位。 “老二那些旁敲侧击还是起了作用”,有炖道。 妙锦也能感觉到,朱棣对嫡长孙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了。 也许,朱棣真地起了疑心。 现在朱棣最喜欢的人是小胖子。 想到这里,妙锦的内心漾起无数幸福的涟漪。 不管以前的历史如何,好好地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朱棣有爱才之心,念他是知兵宿将,登基后,让何福镇守宁夏,节制山西、陕西、河南等地卫所兵力。 何福远播善意,诚意招降,塞外部落纷纷归降。 后来何福请旨设立驿站、卫所,开展屯田。 因为何福是降将,有官员擅自猜测上意,诽谤诬陷。 朱棣一概不听,继续重用嘉奖。 因此,朱高煦生气的不是何福受重用,而是朱高炽企图拉拢何福。 何福自然不敢对朱高煦心存怨怼,但是太子朱高炽投过来的橄榄枝,他也无法拒绝。 夹在两位皇子之间,左右为难,个中滋味,恐怕只有身处其中,才能体会。 为君有为君的难处,为臣有为臣的不得已。 没有哪一种处境是轻松的。 也许是因为联想到了自己和小胖子的命运。 妙锦不由得大发感慨。 有炖翻阅着桌案上的资料,惊讶地问道,“怎么在看王保保的履历?” 元将王保保,被朱元璋称为奇男子。 妙锦有些好奇,他有着怎样的人生故事,想了解一二。 仅仅是好奇吗? 当然,不是单纯的好奇,是想从中总结一些用人的经验教训。 当徐达、常遇春统兵北伐蒙元时,元顺帝差点儿下旨处死王保保。 这是最令妙锦印象深刻的。 元顺帝当时为何容不下王保保?为君者,应当如何用人? 这是妙锦的疑问。 “王保保的兵力继承于他的养父察罕帖木儿,察罕帖木儿的兴起,跟元顺帝赐死丞相脱脱有一定的关系”,有炖理顺思路道。 “要先从脱脱的故事说起吗?”妙锦问。 “要从元顺帝的故事说起”,有炖纠正道,“元顺帝从小生活在权臣的阴影下,对权臣的恐惧那是刻骨铭心,他对脱脱和王保保的不信任,源自于他从小的经历”。 关于元顺帝,妙锦只知道他是元朝最后一位皇帝,顺帝是他死后,朱元璋给他上的尊号。 “元顺帝的父亲是元明宗和世?,和世?是元朝第九位皇帝”,有炖说道。 “他父亲是元朝的第九位皇帝,那他为什么是元朝是第十一位皇帝?”妙锦不解地问道。 “和世?是元武宗海山的儿子,而海山是元朝的第三位皇帝,中间经历了复杂而血腥的皇位之争,想听更详细的故事吗?”,有炖耐心地问道。 妙锦思索了片刻,答道,“只听跟元顺帝相关的部分”。 第285章 血腥的皇位之争 “海山死后,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弟弟明仁宗,并且约定,明仁宗册立和世?为储君”,有炖说道。 “明仁宗不打算履行约定?”妙锦问道。 有炖轻轻点头,“在皇权的诱惑下,约定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后来发生武力冲突?”妙锦尽量把自己带入当时的场景。 “和世?被封为周王,出镇云南”,有炖道,“临行前,他向明仁宗要一件细甲,获得准许后,取走的是元世祖忽必烈的铠甲”。 “他倒是丝毫不隐藏自己的野心”,妙锦笑道。 “也许是一种宣战,向他父亲武宗的旧臣宣布他并非软弱之人”,有炖道,“后来,两都之战中,和世?父母异母的弟弟图帖睦尔获胜。” “然后和世?登基成为皇帝?”妙锦问道。 “非也,图帖睦尔即位为帝,迫于诸王和武宗旧臣的压力,图帖睦尔派人去接和世?”。 “然后,发生了意外?”妙锦问道。 “没错,和世?对自己的弟弟没有多少防备,天历二年正月二十八,和世?在和林之北即皇帝位,三月初四,图帖睦尔派右丞相燕铁木儿北上给和世?送玉玺,四月初七,和世?收到玉玺便下旨册封图帖睦尔为储君。八月初一,和世?到达王忽察都,这里被海山建为中都。八月初二,图帖睦尔赶过来拜见和世?”,有炖忽然停下来。 妙锦听得正入迷,催促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三天后,和世?猝死”,有炖道。 “是图帖睦尔害死的?”妙锦问道。 “至少在元顺帝看来是这样的”,有炖道。 “当时元顺帝多大?”妙锦问。 “九岁”,有炖回答。 “和世?威胁到了谁的利益?”妙锦想了解背后的原因。 “据说,和世?刚即位便表现出将有所作为的样子,在关键部门安插了心腹,并且发布施政训谕,作为百官之首的右丞相燕铁木儿可能把这一切汇报给了图帖睦尔”,有炖道。 “燕铁木儿担心危及自己的利益,图帖睦尔自身的势力被削弱”,妙锦分析道。 “燕铁木儿已经位极人臣,官职没有上升空间,最大的诉求无非是找一位不那么强势的君主”,有炖道。 “和世?过早地展露了自己的抱负,所以招致祸端?”妙锦问道。 “或许是吧”,有炖答得模棱两可。 其实,单从皇位之争,图帖睦尔就有充足的理由对和世?下手。 有了燕铁木儿的助力,图帖睦尔的胜算无疑更大了一些。 “按照规矩,图帖睦尔应该册立元顺帝为太子?”妙锦问道。 “但是,图帖睦尔并不想这么做”,有炖道,“和世?去世的当年,图帖睦尔就下旨册立自己的长子为皇太子,但是这个太子第二年就死了”。 “怎么会这样?”妙锦惊诧不已。 “图帖睦尔以为是报应,从此不敢再册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有炖道。 “他竟然相信这些,还以为恶人百无禁忌,毫无底线”,妙锦叹道。 “可能是心里有鬼吧”,有炖道。 “图帖睦尔死后,元顺帝继承皇位?”妙锦问道。 “元顺帝的名字是妥懽帖睦尔,他是和世?的长子,按说图帖睦尔去世后,理应由妥懽帖睦尔继位,但是当时燕帖木儿掌握朝政,他不讲究这些,直接将妥懽帖睦尔同父异母的弟弟懿璘质班拥立为皇帝,这便是元宁宗”,有炖道。 “元宁宗当时多大?”妙锦问道。 “五岁”,有炖道。 “跟小胖子同岁”,妙锦不知不觉联想到儿子身上,“后来出了什么事?被害死了?” “五岁的娃娃什么都不懂,不影响燕帖木儿大权独揽,也许真的是病逝,只当了四十三天皇上”,有炖道。 妙锦莫名觉得周身寒冷无比,紧了紧衣服说道,“接着聊元顺帝吧”。 “妥懽帖睦尔出生在察合台汗国,那里是成吉思汗第二子察合台的封地,当年和世?离开京师后,密谋获得储君之位,遭到他叔叔明仁宗追杀,逃到金山一带避难,和世?在这里遇到妥懽帖睦尔的生母。”有炖继续说道。 “妥懽帖睦尔有一位嫡母八不沙,和世?死后第二年,被图帖睦尔的皇后害死,然后,妥懽帖睦尔被流放至高丽,囚禁在大青岛。没多久,图帖睦尔听信流言,说妥懽帖睦尔不是和世?的儿子”,有炖道。 “什么流言?”妙锦问道。 “辽阳与高丽将奉妥懽帖睦尔谋叛”,有炖道。 “流言这种事儿,元顺帝很难自证清白”,妙锦道。 “这种流言主要是说给图帖睦尔听的,只要图帖睦尔相信,那便是真的”,有炖道。 “然后,便可以邀功请赏”,妙锦冷笑道。 “跟陈瑛做的事差不多,反正是揣度上意行事,流言什么的都是借口”,有炖毫无顾忌地说道。 妙锦吓得起身,往四周检查了一遍才重新坐下来,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慎言”,随后把纸扔进火炉,看着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才离开。 “后来,图帖睦尔派人把妥懽帖睦尔接回来,流放到到广西靖江”,有炖道。 妙锦知道靖江,朱文正的儿子朱守谦被封为靖江王。 “妥懽帖睦尔住在大圆寺,寺里的秋江长老教他阅读《论语》、《孝经》,靖江王府是在大圆寺的基础上改建的”,有炖道,“元宁宗死后,元文宗的皇后担心因果报应,不肯答应燕帖木儿拥立元文宗次子的要求,于是派人去接妥懽帖睦尔”。 “被流放了那么多年,元顺帝终于要当皇帝了”,妙锦道。 “哪儿有那么顺利?妥懽帖睦尔抵达良乡后,燕帖木儿亲自去接他,告诉他要让他当皇帝,妥懽帖睦尔吓得不知道如何回答,燕帖木儿担心自己地位不保,把妥懽帖睦尔接到大都后,也没有拥立他为皇帝,直到燕帖木儿纵欲过度去世,妥懽帖睦尔才被奉为皇帝”,有炖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皇位空悬时间长达半年”。 “在这半年时间里,妥懽帖睦尔恐怕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十三岁,已经懂了一些事,又不全懂,而且对外边的事毫无招架之力”,妙锦道。 “也不能只看年龄,十三四岁的少年中也有猛人,能以一己之力挑战群臣”,有炖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说的是谁?这么强悍”,妙锦十分好奇。 “是后来出现的人,先不说他,接着说元顺帝的故事,妥懽帖睦尔登基后,便成了傀儡,终日生活在深宫中,无所事事,接替燕帖木儿成为权臣的是伯颜”,有炖道。 “伯颜摧毁了燕帖木儿的势力,取而代之?”妙锦道。 “的确是这样,伯颜是中书省右丞相,燕帖木儿的弟弟是左丞相,儿子是御史大夫,女儿是皇后,燕铁木儿的弟弟和儿子联合想跟伯颜夺权,被伯颜摁在地上暴打”,有炖道。 “家族的核心人物去世,他们不是伯颜的对手”,妙锦道,“那么又是谁灭了伯颜?” “是伯颜的侄子脱脱”,有炖道,“脱脱比妥懽帖睦尔大六岁,自幼生活在伯颜家,他的老师是浦江名儒吴直方”。 “吴直方的儿子吴莱是名儒宋濂的老师”,妙锦。 “脱脱受儒家文化影响,决心按儒家标准做人,他决定大义灭亲”,有炖道,“脱脱是个大力士,能拉开一万石的弓,具有名将潜质。伯颜把脱脱当成心腹,让他进宫监视妥懽帖睦尔的生活起居。伯颜把持朝政后,恶名远播,脱脱看不惯伯颜的行为,暗中投靠了妥懽帖睦尔。起初,脱脱十分纠结,先跟自己的父亲商议,他的父亲担心日后遭到天子清算,支持脱脱的行为。脱脱又向吴直方询问对策,吴直方劝他忠于朝廷,大义灭亲,经过吴直方的劝说,脱脱终于下定决心。” 第286章 且行且珍惜 “妥懽帖睦尔不甘心当权臣的傀儡,他接受过儒家教育,对于伯颜的胡作非为愤恨难平,面对脱脱的主动示好,妥懽帖睦尔起初没敢贸然相信,而是让心腹对脱脱反复测试。与此同时,伯颜和元文宗的皇后联手,企图废掉妥懽帖睦尔,拥立元文宗的儿子,脱脱知道此事后,找吴直方商量,吴直方建议他向妥懽帖睦尔告发。”有炖道。 “妥懽帖睦尔有自己的心腹?”妙锦问道。 “当然有,他父亲肯定有些残余势力,还有那些一直在他身边服侍的人”,有炖道。 妙锦在想,小胖子的心腹是谁?他最信任的人是谁?恐怕非有炖莫属,就连夜里睡觉,也是要有炖抱着的。 一旦有炖想害小胖子,小胖子将毫无防御之力。 不仅是小胖子,还有她自己。 妙锦含情脉脉地看向有炖,“后来呢,脱脱怎么除掉伯颜?” 有炖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脱脱与妥懽帖睦尔暗中联手后,曾两次密谋对伯颜动手,但是由于准备不足而最终放弃,而伯颜也逐渐感觉到脱脱不再像以前那么听话,二人开始生出矛盾,脱脱也不甘示弱,在皇宫门口增兵宿卫。伯颜对脱脱的怀疑逐渐增加,后来,伯颜提议去打猎,请妥懽帖睦尔同去,妥懽帖睦尔担心自身的安危,推脱身体不适,没去,伯颜于是带着太子去了,太子是元文宗的儿子”。 “当时元文宗的皇后让妥懽帖睦尔登基,只是让妥懽帖睦尔帮忙化解灾难,并不是真地想让妥懽帖睦尔掌控皇权,所以册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以确保皇位重新回到自家手中”,妙锦分析道。 “的确如此。脱脱趁伯颜出城打猎的机会,与妥懽帖睦尔合谋,派亲信控制大都各城门,妥懽帖睦尔连夜起草诏书,将伯颜贬到河南行省当右丞相。脱脱亲自在城门上坐镇,伯颜回来后无法进城,派人上前询问,脱脱趁机宣读旨意。伯颜假意请求进入大都向皇帝告别,但遭到脱脱拒绝。伯颜的部众见状,纷纷自行撤走,伯颜见大势已去,不得不暂时去河南。不久,妥懽帖睦尔又下旨将伯颜流放广东,后来,伯颜死于流放途中。”有炖道。 “伯颜倒行逆施,早就失去了根基,只是靠强权维持,所以败得这样快,这样彻底”,妙锦道。 “伯颜权力再大,和已经亲政的皇帝硬刚,胜算也不大,伯颜如此,脱脱也是如此,只不过,脱脱一直忠心耿耿,令人惋惜”,有炖道。 “对于妥懽帖睦尔而言,权臣就是权臣,不管他内心是怎么想的,只要他有能力危及皇权,妥懽帖睦尔便无法容忍”,妙锦分析道。 “妥懽帖睦尔对权臣太敏感了,按照元朝的官制,只要当上中书省右丞相,便足以威胁皇权,再加上脱脱本人能征善战,在军队中有着影响力,这些都让妥懽帖睦尔如坐针毡,如果妥懽帖睦尔本人也是位勇猛无敌的虎将,或许能为增添些安全感,只可惜,他从小被流放,生活环境远比上脱脱,根本没机会锻炼武力”,有炖道。 也许,朱元璋当时废除丞相,正是考虑到这方面的原因,妙锦心里想道。 有炖见妙锦若有所思,没有出声打扰,起身倒了两杯热茶。 妙锦端起茶水,“继续讲吧,这君臣二人肯定有一番作为”。 “妥懽帖睦尔亲政后,先着手复仇,赐死元文宗的皇后,流放元文宗的儿子,毁掉太庙文宗室,然后为自己的父亲上谥号,第二年正月,改元‘至正’”,有炖道,“此时妥懽帖睦尔二十岁,脱脱二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的年纪。” “脱脱当了中书省右丞相?”妙锦问道。 “起初是让脱脱的父亲马札儿台为相,脱脱的官职是知枢密院事,但是马札儿台无心变革,只想敛财,于是脱脱找人上书弹劾,马札儿台被迫辞相,回家养病,然后脱脱成为中书省右丞相”,有炖道。 “脱脱都做了些什么?”妙锦问。 “妥懽帖睦尔锐意图治,脱脱要大展宏图,君臣二人一拍即合,开始推行新政,也就是‘脱脱更化’”,有炖道。 “君臣二人的蜜月期”,妙锦叹道,“不知能持续多久?” “恢复科举取士,颁布《农桑辑要》,广召贤才,治理腐败,减免税赋,编修《辽史》、《金史》、《宋史》,开经筵,总之,以儒家学说治理天下,励精图治,为元朝续命”,有炖道,“此时,妥懽帖睦尔确实很信任脱脱,充分放权”。 “所有的变革都必然要触及一些人的既得利益,利益受损的势力会以各种方式诋毁弹劾脱脱,破坏脱脱和妥懽帖睦尔之间的信任,水滴石穿,时日已久,总有让妥懽帖睦尔心生猜疑的一天”,妙锦道,“挑权臣的毛病太容易了”。 “人世间,从来都是做事难,破坏容易”,有炖庆幸地说道,“妥懽帖睦尔若不是耳根子软,也许不一定有咱们的今天”。 “知人善用,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实际做到,太难了”,妙锦道。 “其实不难,只要真的用心,像祖父那般,勤恳理政,怎会不知道何人可用?关键还在于信念不足,心生惫懒”,有炖道。 “有多少人愿意过苦行僧式的生活?”妙锦道。 “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话本子,一个小男孩,很笨,笨到什么程度呢?学武的时候,他的师傅教了他几百遍,气得最温柔的女师傅都想破口大骂,动手打他时,他仍然不懂”,有炖道。 “这孩子以后必然有奇遇,话本子都是这样写的,情节逆转才吸引人”,妙锦道。 “经过高人点拨后,这孩子终于有些开悟,不过仍然笨,做事按部就班,不会取巧,在所有的方法中,总是选择最笨、见效最慢的”,有炖道。 “如果他能坚持下来,就一定能成功,虽然方法笨,但根基牢固,世上哪有那么多捷径?所谓的捷径,不过是骗人财物的说辞而已”,妙锦道。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透这一点,人人都想着赚快钱,落袋为安,能花一天干成的事,为什么要干一个月?毕竟人世间有那么多吸引人的诱惑”,有炖笑道。 “正如姚少师一般,说什么都不肯还俗,清清静静地待在寺庙里,追求不一样”,妙锦道,“比如我们,是凡夫俗子,喜欢美食、美酒,喜欢享受,舍不得放下俗世生活”。 有炖继续讲故事,“那个孩子后来成长为一位大英雄,他的骨子里有一种可怕的执着,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要坚定了信念,认准的事就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他的师傅们虽然并非武林高手,甚至不知如何使他开悟,但是他们教会了他最重要的善良”。 “他的师傅真了不起”,妙锦道,“一个人能做到坚守初心,太难得了”。 “脱脱第一次为相,当了三年零七个月,被人交口称赞,称为‘贤相’,但是脱脱突然以多病为由请辞,接连十七次上书辞相”,有炖道。 “也许,他感觉到了妥懽帖睦尔的猜疑”,妙锦道。 “妥懽帖睦尔此时还算励精图治,而且这三四年时间,他又学到了很多知识,也许他跃跃欲试,想大权独揽,毕竟权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更安全”,有炖道。 “但是,脱脱走后,妥懽帖睦尔就会发现,并不是所有人为相都像脱脱那样立志革新,革新太难了,对朝廷有益,对官员、对贵族很可能无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冒着得罪宗室贵族的风险推行变革,不论成败,结果都可能是费力不讨好,皇上也不一定愿意对他力挺到底”,妙锦道,“明哲保身的人多,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脱脱那样的才能”。 第287章 知人善任 “所以人才难得,需要珍惜”,有炖道,“脱脱辞相的五年里,妥懽帖睦尔先后任命了四位丞相,妥懽帖睦尔也继续推行变革,但是收效甚微,原先的问题,比如吏治腐败,更加严重,而且天灾贫乏,财政亏空”。 “他能我也能这句话,还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和人天生就有差距,有人过目不忘,有人天生神力,有人乐感灵敏,但是如果那自己的弱点去跟别人的天赋比较,肯定碰得头破血流,没必要羡慕别人的成功,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妙锦道。 有炖联想到自己身上,“比如我,就没有朱高煦那样远大的志向,能和你守在一起就很知足”。 妙锦娇嗔地白他一眼,“朱高煦是不甘心,靖难之役,他是豁出命去护着他爹”。 “人得学会安抚自己的心,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朱高煦不读书,是没办法当储君的”,有炖道。 “破坏他人,比成就自己要容易得多,朱高煦得不到的,他也不会让老大轻易得到”,妙锦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坐山观虎斗吧,反正小胖子还小”,有炖道。 “脱脱为什么第二次为相,是妥懽帖睦尔求他出山吗?”妙锦问。 “我觉得应该是脱脱想力挽狂澜,脱脱是比妥懽帖睦尔有理想、有信念感的人”,有炖道。 “他这样上赶着,虽是好心,但迟早会被解读为别有用心,遭到厌弃是早晚的事”,妙锦道。 “想力挽狂澜必定得大权独揽,不仅侵犯皇权,还影响某些人的既得利益,也许脱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全身而退”,有炖道。 “他难道没预判出自己的结局?”妙锦道。 “就算预料到自己的下场,对于一个有理想的人而言,也会义无反顾,明哲保身是一种选择,舍身为天下也是一种选择,脱脱的志向是为元朝续命”,有炖道。 “感觉很悲壮”,妙锦沉吟道。 “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种鸟,名为荆棘鸟,它的追求很奇特,离开巢穴,执意寻找荆棘树,发现目标后,把自己的身子扎入那最长、最尖尖的荆棘,放声歌唱,一辈子只唱一次,曲终气竭,悲壮凄美”,有炖道。 “为什么?”妙锦面露惊骇之色。 “这是它的信念,就像刚才讲的那个小男孩一样,遇到这样的人,最好是躲开,千万别死磕,刚不过,这是世上最可怕的对手”,有炖道。 “朱高煦是不是这样的人?”妙锦问道。 “不是,他想要的东西太多”,有炖断然道。 “欲望太多,就会有牵绊,有取舍,有权衡,然后遇事会动摇”,妙锦道。 “是这样,朱高煦之所以起兵失败,原因正在于此,他没有今上那股视死如归的气概,四伯是一定要赢的”,有炖言语中对朱棣充满了崇拜。 妙锦淡然一笑,没有回应,她亲眼见过朱棣最脆弱、最无助的样子,朱棣之所以能坚持下去,是逼不得已。 当初被盛庸的兵马截断归路,朱棣回不了北平,除了打,他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去拼命。 困兽犹斗。 如果能安逸,谁愿意以身犯险? “至正四年五月,黄河区域下了二十多天大雨,河水暴涨,满溢而出,地面水深约两丈,白茅堤决口,一个月后,金堤决口,济宁路、曹州、大名路、东平路等沿河地区全都发生水灾。脱脱四月辞去相位,只一个月。妥懽帖睦尔及其群臣对此束手无策,水势不断向北蔓延。至正八年正月,河水再次决堤,济宁路等地被淹,水势北侵,灌入运河,济南、河间等地遭灾,水浸这一带的盐场,而且南北运河中断”,有炖道。 “如果当时脱脱没有辞相,也许不至于如此”,妙锦深感触目惊心,“妥懽帖睦尔只想稳固皇位,从未想过如何治理”。 “或许也曾想过,不过,和自身利益相冲突时,便优先维护自身的利益了”,有炖不无嘲讽地说道。 “即便将来有一天小胖子有机会接触储位,如果他能力不够,我也会劝他让贤,不让他贻误江山社稷”,妙锦道,“我不会只为了自保,便不顾一切地夺取皇位,你可随时评价小胖子的学业进展和能力情况,如果你的结论是他无法胜任,我能接受,我只请求能给小胖子一份安稳的生活,让他衣食无忧,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皇位只有一个,不是所有皇子都要争夺那个位子,我没有那份执念,小胖子是你培养的,他也不会有那份执念,我们不追求所谓人上人的优越感,只想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妙锦道,“如果小胖子能力不济,没必要让他承受那么多,你一定要记得取而代之”。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豁达”,有炖感动得眼圈湿润。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善待我们”,妙锦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现在开始学着处理政务,尝试去理解世间很多事,才发现很难”。 “元宁宗乳母的儿子哈麻和雪雪,入宫充当宿卫,哈麻能说会道,很受宠幸。脱脱第一次为相期间,哈麻担任同知枢密院事,对脱脱各种逢迎讨好”,有炖道。 “正是这位哈麻害死了脱脱”,妙锦说道,“在皇帝面前争宠,斗得你死我活”。 “没错,哈麻属于有野心但没能力的那类人,他想要拥有权力,又没有脱脱那样的才能,只能从别的方面百般讨好妥懽帖睦尔,同时诋毁脱脱谋取上位”,有炖道。 “妥懽帖睦尔从小被流放,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渴望平凡生活的亲情、信任和那种松弛感,正好让哈麻趁虚而入,他满足妥懽帖睦尔虚妄的安全感,带给妥懽帖睦尔短暂的虚幻的满足,然后趁机攫取权力,大权在握,哈麻不会管天下社稷如何,也许根本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力,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妙锦道。 “做成一件事很难,获取一个人的欢心则容易得多,皇帝的欢心等同于权力,哈麻深谙此道”,有炖感叹道。 “真是可怕,分辨忠奸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遇到哈麻,等于自毁根基,距离最终的溃亡已经不远了”,妙锦道。 “哈麻未必不忠,可能他也会做出某些誓死护主之类的事,只不过他忠诚的对象是皇帝,脱脱效忠的则是朝廷,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而且两个人的能力、见识、判断力有着天壤之别,哈麻就算想对妥懽帖睦尔掏心掏肺地好,也只能做些逢迎讨好之类的事,他不具备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有炖道。 “不,你太高看哈麻这样的人了,如果他用心分辨,必然能看出脱脱的忠心耿耿,知道脱脱是忠臣仍旧加害,便是谋取私利,不顾妥懽帖睦尔的安危,只顾自身利益,这不是忠,这是赤裸裸地加害,妥懽帖睦尔信任重用这样的人,是自己害自己”,妙锦气愤不已。 有炖轻声安慰道,“这是别人的故事,与我们无关,听听就过了,不用往心里去”。 “其实,我是担心,害怕不能识别这样的人”,妙锦有感而发。 “我会帮你分辨,不让这样的人有机会接近你”,有炖握紧她的手,“十七叔问了好几次,你何时见他,他不能总等着你的召见,朝廷有规定,他不能长时间留在京师”。 “明天吧”,妙锦感觉有些累。 “我来接你?”有炖柔声道。 “我直接去梅园,你和朱权直接在那里等吧”,妙锦道。 第288章 较劲 朱权懒洋洋地斜靠在藤椅上,一看见妙锦便嚷嚷道,“见你一面可真难,比见四哥都难”。 “他最近比较清闲”,妙锦大言不惭。 “这话也就你敢说,你能比四哥还忙?”朱权不信。 “正是因为像我这样卖力的手下,他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妙锦继续调侃。 “听说你在跟有炖学元史,想学历史的话,我给你推荐两本书”,朱权热心地自我推销。 “不会是你的大作吧?”妙锦在朱权对面的罗汉床上坐下来,身子紧挨着有炖 “这一幕别让四哥看到,伤心”,朱权的大嘴巴真是不可救药。 “伏案工作太久,脖子不舒服”,妙锦道。 有炖伸手为她按摩颈部。 “你俩没必要在我面前表演情比金坚,我知道你们感情好”,朱权醋意翻滚。 “你想哪儿去了?”妙锦一脸苦笑,微微侧身让朱权看到后脖颈上贴的膏药,“现在总信了吧?” “这么辛苦?”朱权难以置信地问。 “可不,拼了老命的”,妙锦诉苦道。 朱权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掏心掏肺地劝道,“你也别太拼了,反正有炖什么都会,实在不行,你就依赖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问他愿意吗?”妙锦道。 有炖笑而不语。 “小女子太可怜,这素材够写一出话本子了”,朱权有些幸灾乐祸。 “你的同情心让狗吃了?”妙锦笑骂道。 “听说你让熊宁杉进宫?”朱权转移话题,问道。 “我自己忙不过来”,妙锦解释道。 “该放权的,要懂得适时放权”,朱权好言相劝。 “我这不是放了吗,等熊宁杉进了宫,生意上的事全交给她,我定期看看财报就行”,妙锦已经想好日后的工作安排。 “对对,把自己累坏不值得”,朱权点头称是。 “这次来,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妙锦问道。 “不是给你的,是给有炖的,我亲手做的琴,你要是心烦了,让他弹给你听”,朱权心里一直有妙锦的。 “嗯,好,其实,我最喜欢听你弹琴”,妙锦毫无顾忌地说道。 “这话说得,有炖要吃醋了”,朱权老脸泛红。 妙锦把身子靠得更紧些,侧头问有炖道,“吃醋了吗?” “我也喜欢听师父弹琴,吃什么醋呢?”有炖环住妙锦的腰,在她脸上亲昵地蹭了蹭。 好久没这样亲近了,妙锦的心突突直跳。 “看来,我得走了,你们难得有时间在一起,给你们留点儿私人空间吧”,朱权不想当电灯泡。 朱权要起身告辞,被妙锦拦下,“你不在这儿,我们也没理由留下,要不你去莲池那边转转,云英在那边,让她带着你四处看看”。 “行,也好,给你们打掩护”,朱权心领神会。 在宫里见面,总不如在梅园自在,有炖抱着妙锦回屋。 两人贪婪地亲吻、索取,感受着彼此。 皇后去世不足半年,他们这种行为,传扬出去,属于大逆不道。 今上若是知道了,也会醋意横生,怒火中烧。 妙锦有些自责。 有炖轻轻揽着他,没有说话。 也许,他们全都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不管多累,多险,多辛苦。 熊宁杉是不想进宫的,她年纪大了,不想去守宫里那些规矩。 而且,哪怕只是当宫女,和皇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间久了,清白也说不清楚,她家那位又是小心眼,醋坛子,惹不起皇上,只能在她身上撒气,她不想招惹事端。 她向妙锦推荐夏云英,简直快把夏云英夸成了一朵花。 可是,妙锦丝毫不为所动,就是点名要她。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找个年轻点儿的不好吗?”熊宁杉哭丧着脸道。 “没办法,我只相信你”,妙锦实话实说,她可不想让夏云英整日在今上和有炖面前晃悠。 “多久啊,你打算让我干多久?”熊宁杉问道,“我好跟我们家那位有个说法,要不然还不得闹翻天”。 “你们俩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不是有个小妾吗?”妙锦慢吞吞道。 “总得有个期限吧,你培养个可靠的人出来,就把这份差事接过去了”,熊宁杉道。 “先进宫干着,又不限制你出宫,其实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就跟在云英书店是一样的”,妙锦哄骗道。 “那怎么能一样?在云英书店,我就是规矩,在宫里,到处都是规矩”,熊宁杉不是那么容易骗的,“我这么大年纪了,又对今上没什么想法,你说我进宫干嘛?” “你就不能追求点儿别的,比如财富之类的”,妙锦循循善诱道。 “现在挣得够花了,不想那么拼命”,熊宁杉说的全是实话。 “那万一要是你家男人惹了祸,需要你救赎呢?”妙锦慢条斯理地问道。 “你这是威胁!”熊宁杉勃然大怒。 妙锦摆摆手,那能怎么办,好话说尽,你就是不肯听。 这份差事,要是别人能干,我何苦非得求你?不就是看着你可信吗。 “他宠妾灭妻,今上以前就说要严惩”,妙锦轻轻拨动着杯中的茶叶。 “我又不是不进宫,你看你至于吗?”熊宁杉彻底软下来。 “明天吧”,妙锦直接敲定了日期。 “行,全听你的”,熊宁杉敢怒不敢言。 她对家里那位是有感情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大的醋意。 妙锦正是看中的这一点。 熊宁杉没提任何条件,把云英书店的业务全交给夏云英,顺从地跟着妙锦进宫。 进宫这天,天气阴得很沉,熊宁杉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手掌牢牢攥住,再无脱身的可能。 她无拘无束惯了,根本不向往皇宫的生活。 “有你在身边,我心情都是好的”,妙锦心满意足地说道。 熊宁杉撇了撇嘴,没敢出声。 朱棣见到熊宁杉也十分高兴,“进宫多好,和妙锦做个伴”。 妙锦说话算数,只让熊宁杉管生意上的事。 熊宁杉逐渐适应了宫里的生活,脸上也有了笑容,只是见到朱有炖仍旧十分紧张。 “他能吃了你不成?”妙锦笑问道。 熊宁杉暗自叹气,是不想卷入你们的三角恋中。 你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不知道哪天会突然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熊宁杉可不想掺和进去。 在她的妇德观念里,夫妻和离,她是能接受的,但是像妙锦这样,既要也要,真让人无法自圆其说。 熊宁杉给妙锦专门找了个女医,每天为妙锦按摩颈肩,舒缓疲劳。 “还是你贴心,知道心疼我”,妙锦夸赞道。 这么多天观察下来,熊宁杉知道妙锦活得也不容易,有着各种不得已。 “你也不用这么拼”,熊宁杉道。 “朱权也这么劝我”,妙锦道,“我是自己闲不下来,总想找点儿事做”。 瞎说,就好像你不会享受似,以前在梅园,你每天换着花样地做饭、装点屋子、赚钱,那时候哪儿有这么辛苦? 熊宁杉算是看出来了,妙锦是为了她儿子。 那个小胖子,的确招人喜欢。 可是,也不至于这么拼吧。 熊宁杉看着都心疼。 朱棣也劝她,没必要看所有的奏疏。 可是,妙锦不听,每天都全部看完,就好像在跟谁较劲。 “把自己累坏了,得不偿失,会休息,才能更好的工作”,有炖劝解道。 “想听你弹琴”,妙锦闭上眼睛。 正好这里有一把不错的琴,有炖取出来,开始弹奏。 舒缓的音乐缓缓流进心里,妙锦渐渐松弛下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中,他和有炖、小胖子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片桃园。 第289章 挑拨 “脱脱辞相后,曾遭到其他大臣攻击,哈麻为脱脱竭力辩护。后来,哈麻遭到弹劾,被夺去官职。脱脱复相后,重新启用哈麻。对于那些积重难返的深层次问题,脱脱根本无暇顾及,只能先着手处理财政危机,并且治理黄河”,有炖道。 “解决财政危机的方式是变钞,这是最能立竿见影的办法”,妙锦道。 “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严查贪腐,减少各种不必要的开支,但是会触及到太多人的利益,阻力重重,难以推行下去”,有炖道。 “应该说,是伤害了贵族和官员的利益,脱脱不敢得罪太多同僚,只能通过变钞的方式从百姓身上想办法”,妙锦道。 “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有炖问道。 “脱脱的解决办法最终证明无效,穷苦百姓没办法,只得放弃使用钞票,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换所需物资,既然不能取得预期效果,那就应该弃之不用,寻找有用的法子,比如动用武力,直接对富贵之家下手,既然是财富的再分配,为什么不能让权贵出血,却要苦一苦百姓?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了,那些权贵不一样,家底厚着呢,谁有钱,打劫谁,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谁教,关键是先搞到银子”,妙锦匪气十足地说道。 “不怕动摇了自己的根基?”有炖问道。 “何为根基?”妙锦反问道,“朝中大臣的支持?” “不是吗?”有炖问。 “解决问题才是正道,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处事方式,对于化解财政危机毫无益处,朝廷得搞到钱才能正常运转”,妙锦道。 “其实不仅涉及到文臣,还关系到武将和宗室,而武将则与军队的战斗力有关,军队是保证朝廷安全的,真遇到具体问题,会面临很多难以取舍的情况,比如皇室每年对宗室和藩王有大量赏赐,可是藩王镇守在边境地区,他们有钱,但是动了他们,边境的安危如何保证?”有炖道。 “难道无解吗?”妙锦深感无助。 “也不是无解,人们常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只要别等到小鲜都糊在锅底了才意识道问题的存在,总能慢慢找到解决的办法,朝政之事,不可一日懈怠,跟普通百姓居家过日子是一样的道理”,有炖道。 “你是说,脱脱出手时,为时已晚?”妙锦问。 “太晚了,各种错综复杂的难题纠缠在一起”,有炖道,“新发的至正交钞一贯等于一千文铜钱,等于先前发行的至元宝钞两贯,至正交钞和至元宝钞同时流通,同时“至正通宝钱”,与历代铜钱同时通行,流通中的货币多了,但社会实际财富并未增加,最终只能导致通货膨胀,物价飞涨”,有炖道。 “百姓手里的钱不值钱了,以前能买一石米的钱,现在连三分之一都买不到”,妙锦道。 “不止三分之一,据说物价上涨了十倍,五百贯钞,买不到一斗米”,有炖道,“大地主,权贵之家都拥有大片土地,他们自然衣食无忧,穷苦百姓就惨了”。 “正因为如此,地主、官宦对于兼并土地的热情,有着难以抑制的冲动”,妙锦道。 “资本逐利,地主抢地,是一样的道理,都是疯狂地抢占生产资料,这都是本能,求生的本能”,有炖道。 “资本逐利?”妙锦觉得这个词很新鲜。 “当资本成为主要生产资料时,对利益的争夺会演变为资本逐利”,有炖道。 “有没有解决办法?既然是本能,遏制本能可不是容易的事”,妙锦道。 “只能通过完善律法来实现,比如限制每个人应拥有的土地数量,保证每个百姓最低生活需求”,有炖道。 “限制地主拥有的土地,肯定会遭到他们的反对,要知道绝大部分科举考试出来的文官都是出身于耕读之家,所谓耕读之家,便是拥有很多土地的地主”,妙锦道。 “如果有别的生财之道,说不定能引导那些他们去争抢别的利益,比如经商,比如开设手工工场”,有炖道,“大家都是趋利避害的,肯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你已经想到了,是不是?”妙锦相信自己的感觉。 “我会努力尝试一下,比如我们在长山岛推广的水力纺纱车,比以前的纺纱车生产效率更高,技术进步能带来很多实惠,将来有一天,我们的土地上生长出的粮食能供给所有人吃饱穿暖,还能进一步追求舒适感,很多人都能读书”,有炖道。 “水力纺纱车?”妙锦眼眸闪亮,“你以前都没跟我说”。 “是那里的工匠研制出来的,有很多新式的机器,现在岛上又种粮食,又晒盐,还生产棉布,已经能自给自足”,有炖道。 “你怎么懂那么多?”妙锦满脸崇拜地望向有炖。 “我也是慢慢学的,而且我学得没你快”,有炖道。 “你真会安慰人”,妙锦心里暖暖的。 “治理黄河的方案有两个,第一个修筑北堤,这样比较省钱,但是治标不治本;第二个挽河东行,使其流入故道,疏塞并举,治标又治本,换做是你,将如何选择?”有炖问。 “当然是第二种方案,”妙锦不假思索地答道,“水患持续越久,百姓生活越苦,饥民、流民越多”。 “可是没那么多钱啊”,有炖道,“脱脱采用的也是第二种方案”。 “后来爆发起义,脱脱血腥镇压,在徐州大屠杀”,妙锦道,“其实,脱脱效忠的是元朝的朝廷,而不是社稷苍生,否则他不会下令屠杀,以前还为他的结局感到惋惜,现在看来,他也许是作茧自缚,他效忠的皇帝不相信他。” “妥懽帖睦尔的确对他信任度不大”,有炖道,“脱脱看重汝中柏,但是哈麻跟汝中柏有矛盾,眼看着汝中柏受重用,心里不痛快,脱脱于是让哈麻任职宣政院使,哈麻对这个位居第三的宣政院使一职十分不满,因此对脱脱心生怨恨。哈麻另辟蹊径,去讨好奇皇后和皇长子爱猷识理达腊”。 “奇皇后?元顺帝的皇后?”妙锦问道。 “关于奇皇后,那是妥懽帖睦尔的另一段故事,很励志。奇皇后是高丽人,最初只是妥懽帖睦尔的奉茶小宫女。有人说奇皇后出身于贵族之家,也有人说她出身微末。奇皇后作为贡女进入元朝皇宫。妥懽帖睦尔的第一任皇后是权臣燕帖木儿的女儿,骄纵傲慢,远不如奇氏温柔顺从善解人意。 被奇氏夺了丈夫的宠爱,皇后便让人拿鞭子抽打奇氏、罚跪,甚至还动用了烙刑,妥懽帖睦尔听后虽然心疼,但是因为惹不起燕帖木儿家族,只能暂时忍耐。 但是,妥懽帖睦尔对皇后则彻底没了感情,奇氏则牢牢占据了他的内心。 后来,燕帖木儿家族没落,皇后被废,妥懽帖睦尔有意册立奇氏为皇后,遭到伯颜的反对。 于是,妥懽帖睦尔册立伯颜忽都为后。 当然,这并不影响妥懽帖睦尔对奇氏的宠爱,奇氏为妥懽帖睦尔生下了长子爱猷识理达腊。 伯颜被流放后,妥懽帖睦尔封奇氏为第二皇后,并非正宫皇后,只不过有了皇后之名,因此被称为奇皇后”,有炖说道。 “奇皇后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但是遭到了脱脱的反对?”妙锦问道。 “她让自己的儿子学习儒家理论,脱脱复相,奇皇后也起到了推动作用,多次在妥懽帖睦尔面前为脱脱美言,后来还将爱猷识理达腊寄养在脱脱家中,这是元朝皇室的惯例,爱猷识理达腊称呼脱脱为奶公。 爱猷识理达腊的启蒙是在脱脱家完成的”,有炖道。 “那么哈麻如何挑拨呢?”妙锦问道。 第290章 错过 “脱脱于至正九年闰七月再次成为中书省右丞相,四年后,爱猷识理答腊被立为皇太子。 爱猷识理答腊从一出生就被当成正宫皇子对待,而脱脱对他的呵护照顾也十分尽心尽力。 在云州遇到山洪爆发,危急时刻,脱脱抱起爱猷识理答腊单枪匹马跑到山上,救下爱猷识理答腊的性命。 为了给爱猷识理答腊祈福,脱脱还自掏腰包花了十二万二千锭修建大寿元忠国寺。 而且爱猷识理答腊到端本堂读书的事也是脱脱在负责。 但是,对于册封爱猷识理答腊为皇太子一事,脱脱持反对意见,理由是正宫皇后正值生育年龄。 爱猷识理答腊被他父亲立为太子之后,迟迟没有受册和谒庙。 因为这件事,爱猷识理答腊与脱脱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关系。 爱猷识理答腊认为是脱脱从中作梗,阻挠太子册宝礼及郊庙之礼”,有炖说完,端起茶水喝了两口。 “这就给了哈麻可乘之机,挑拨脱脱与太子、奇皇后的关系,使太子和奇皇后不肯再为脱脱说话”,妙锦试着分析道。 “也许,在罢黜脱脱之事上,爱猷识理答腊发挥的作用不小”,有炖悠然喝茶。 “脱脱为何想不开?非要坚持等正宫皇后生育?”妙锦不解地问道,“他对爱猷识理答腊那么好,爱猷识理答腊当太子不是更能巩固他的权势?” “也许不是脱脱想不开,而是爱猷识理答腊等不及,正宫皇后不受宠,怎会生下皇子?”有炖眯起眼问道。 妙锦感觉不自在,“干嘛这样看我?你也说过,这是别人的故事,听听而已,不能当真,小胖子以后绝对不敢这样对你,他若是胆敢对你不敬,大不了你揍他一顿”。 “你以为到时候我还打得过他吗?”有炖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我帮你啊,男女混合双打,看他还能不老实”,妙锦故意打岔。 “说到底,你还是向着你儿子”,有炖酸溜溜地长叹一声。 “那怎么办?他要是不听话,咱俩联起手来治他还不行?”妙锦靠近她,一脸撒娇的神情,“我发誓,绝对不向着他,只向着你”,妙锦假模假式地举起手。 有炖伸手紧搂住她的细腰,暧昧地低语,“你可得记住自己说的话”。 妙锦重重地亲了一下,以解相思之苦,眼神迷离地看着他,“真想吃了你”。 “那就来吧”,有炖搂得更紧了些。 妙锦挣脱他的怀抱起身,娇嗔道,“接着讲,不能胡思乱想”。 有炖轻笑一声,理了理衣服,正襟端坐,继续讲,“在元军的疯狂镇压下, 各地起义暂时转入低潮,脱脱利用战争的间隙,着手抓农业生产。 但是妥懽帖睦尔已经被哈麻引导得耽于享乐,不思进取,脱脱因此而哈麻那伙人深恶痛绝,脱脱和哈麻的关系再无修复的可能。 脱脱采纳大臣的建议,在大都附近地区屯田,西自西山,东至迁民镇,北自檀州、顺州,南至保定、河间,招募大批有经验的佃农耕种,当年就获得了二十万石的大丰收。 这样一来,即使海运不通,大都的粮食仍能自给。”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哈麻所能想到享受人生的方式,无非是找年轻貌美的女性”,妙锦嗤之以鼻。 “这是人的本能,正如我喜欢你”,有炖笑道。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快改口”,妙锦欺身而上,逼迫道,“快点儿啊”。 “我们当然不一样,我们是真爱”,有炖动情地亲了亲她的唇,轻叹一声,“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妙锦见好就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有炖继续往下讲,“张士诚起兵后,快速攻占泰州、高邮,自称周王,并于至正十四年六月,占领扬州,南北大运河再次被切断。 消息传至大都,妥懽帖睦尔惊恐不已,急忙让脱脱统兵镇压。 情急之下,在恐惧的驱使下,妥懽帖睦尔赋予了脱脱最大的权力。 总制诸王、各省兵马,动员百万大军,浩浩荡荡来到高邮,将高邮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元朝的史书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远近凛然,国势(元朝)渐张’。 张士诚首战告败,退入城中坚守。 除了誓死守城,张士诚没别的出路。 因为他清楚脱脱的风格,不接受投降,直接屠城。 脱脱出征前,让汝中柏辅佐他的弟弟也先帖木儿处理政务。 汝中柏劝脱脱先除掉哈麻,否则必成后患。 脱脱跟也先帖木儿商量,也先帖木儿念在哈麻以前曾帮他们说话,没有同意。 哈麻听闻此事后,趁着脱脱不在京师,不遗余力地在太子、奇皇后面前挑拨。 同时,哈麻哄着妥懽帖睦尔把他封为平章政事,哈麻升职后立马指使御史上书弹劾脱脱。 ‘脱脱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为自随。又其弟也先帖木儿庸材鄙器,玷污清台,纲纪之政不修,贪淫之习益着。’ 见到这份奏疏,妥懽帖睦尔开始坐立不安,万一脱脱成为伯颜那样的群臣,后果不堪设想,百万大军都掌握在脱脱手中,取大都易如反掌,妥懽帖睦尔怕了,急忙下诏削夺脱脱兵权”。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脱脱可以不听”,妙锦道。 “然后呢,如果脱脱胆敢抗旨,他的家人全都活不成”,有炖道。 “他可以带兵回大都,跟哈麻当面对质”,妙锦道。 “对质什么?哈麻又没说他已经谋逆,只是找人给妥懽帖睦尔提了个醒,是妥懽帖睦尔一时吓昏了头,倘若脱脱真有不臣之心,妥懽帖睦尔这道旨意,只会适得其反”,有炖道。 “脱脱就那么听话的交给了兵权?”妙锦问道。 “是啊,当时脱脱的部众也曾这样劝他,但是脱脱没听”,有炖喝了口茶水,继续说,“参议龚伯建议脱脱先不打开诏书,没看诏书的内容,可以装作不知道。 一旦打开,连借口没了。但是脱脱不想辜负君臣之义,听命交出兵权,安抚部众,然后被流放到淮安。 但是别人没有脱脱那样的威信,无法统领百万之众。 张士诚趁乱出击,百万大军,顿时被击溃,一时间做鸟兽散,有的投奔起义军,有的投奔元军地方武装,比如王保保的养父扩廓帖木儿。 妥懽帖睦尔临阵换将,亲手斩断了元朝最后一线生机,从此以后,再也无药可救。” 有炖说完,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久久不语。 “自作孽,不可活,妥懽帖睦尔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真心帮他”,妙锦道。 “也不尽然,王保保后来很尽心的,始终不接受招降,只是那时他已经无力回天,错过了,就再也没机会,和人生一样,如白驹过隙,短短数十年,不知道错过了多少真心”,有炖喃喃道。 妙锦以为他想起了自己去世的正妃吕氏,静静地陪着他默然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有炖才继续往下讲,“脱脱被流放到淮安后没多久,又被流放到更远的地方亦集乃路,但是哈麻仍不放心,担心脱脱卷土重来,一心置脱脱于死地”。 “也许,此时脱脱已经心灰意冷”,妙锦有些伤感地说道。 有炖将她轻轻搂入怀里,继续说,“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已经是哈麻的手下败将,而妥懽帖睦尔始终不肯为他说话。 第二年三月,哈麻再次指使御史上书弹劾脱脱,请求加重对脱脱一家人的惩罚,妥懽帖睦尔也听从了,将脱脱流放到云南大理,并且抄没家产。 脱脱到了大理之后,知府高惠提出把女儿嫁给脱脱,许诺保护脱脱安全。 但是脱脱没有答应,高惠因此怀恨在心。 后来,妥懽帖睦尔又下旨,将脱脱迁至阿轻乞,高惠见脱脱再无起复的可能,于是肆意报复,派铁甲军看管脱脱。 听说脱脱到了云南,哈麻矫诏派人去云南赐给脱脱鸩酒。 脱脱被迫饮鸩自尽,年仅四十二岁。 脱脱去世很长一段时间内,妥懽帖睦尔都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对脱脱的死不闻不问,不追查真凶”。 第291章 创业艰辛 “脱脱殚精竭虑修修补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着实令人惋惜”,妙锦有感而发。 “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有炖伸了个拦腰道,“脱脱去世七年后,有监察御史为其上书鸣冤,妥懽帖睦尔才下诏为其昭雪; 又过了四年,又有御史为脱脱诉冤,‘临敌易将,我国家兵机不振从此始,钱粮之耗从此始,盗贼纵横从此始,生民之涂炭从此始’; 可惜,为时已晚。 对错皆在一念之间,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后悔药?”有炖道。 “接下来我们讲王保保养父的故事”,妙锦兴致勃勃地说道。 “光知道听故事,不知道要犒劳一下讲故事的人?”有炖揶揄道。 妙锦早有准备,带了很多大枣、核桃。 有炖剥开一个核桃,边吃边讲,“察罕帖木儿跟祖父同岁,在颍州居住,汉姓李氏,他从小勤奋好学,熟读儒家经典,曾经参加科举考试,虽然没考中进士,但是在当地很有名气。 他身材魁梧,长约七尺,眉毛很长,超过双眼。 韩山童、刘福通起义后的第二年,察罕帖木儿在本地组织了数百人,称为‘义兵’。 不久,他与李思齐合兵,击败罗山县的起义军,被封为汝宁府达鲁花赤,而李思齐是知府。 察罕帖木儿获得朝廷的支持,发展迅速,麾下兵力达到一万多人,驻扎在沈丘,在与刘福通的部众交战中,多次获胜。 因为察罕帖木儿等元朝地方武装不遗余力地镇压,北方的起义一度转入低潮。 至正十五年,刘福通派人砀山夹河一带找到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将其迎立为皇帝,定都亳州。 龙凤宋政权建立后,北方的起义走出低潮,相继占领汴梁南边的邓、许、嵩、洛等地。 察罕帖木儿屯驻在戍虎牢,以遏制起义军的发展。 刘福通部众经由孟津,攻克怀庆,察罕帖木儿将其击败。 消息传到大都,察罕帖木儿被提升为中书刑部侍郎、中议大夫。 不久,察罕帖木儿击败荥阳叛元的苗军,将其俘虏,留在中牟。 随后,三十万起义军进攻中牟,败于察罕帖木儿之手。 从此,察罕帖木儿声势大振。 至正十六年,察罕帖木儿再次升职,称为兵部尚书、嘉议大夫。” 妙锦讲起朱元璋这边的故事,“正是在这一年,先帝带兵攻占集庆路,改为应天府,被诸将拥为吴国公。 滁阳王郭子兴的长子在郭子兴之前战死,次子郭天叙在攻打集庆路的时候战死,三子郭天爵被小明王封为右丞。 先帝的官职是江南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此时邵荣的官职也是平章政事,韩林儿可能是有意添堵。 为了便于调兵遣将,先帝答应诸将所请,成为吴国公。 八年后,先帝击败陈友谅,在应天自称吴王。 说起吴王这个称号,张士诚第二次称王,也是自称吴王”。 有炖笑着接过话头,“后来,祖父册封诸王,父亲起初被封为吴王,封地在杭州,后来因为大臣反对,说钱塘赋税地,不宜封王,于是祖父将父王封到开封。” “先帝对你的喜欢,从分封那时起便开始了”,妙锦道。 “那时我还没出生”,有炖笑道。 “先帝是把对周王的喜欢,转移到了你的身上”,妙锦坚持己见。 “你在质疑我的受欢迎程度”,有炖佯装委屈。 “你当然是最棒的,无人能比”,妙锦随口夸赞道。 “这种夸奖没有走心,不能作数”,有炖很较真。 “反正,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妙锦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这话,要是当着四伯的面说,可信度会更高些”,有炖不依不饶。 妙锦不理会他的故意取闹,“接着讲吧”。 有炖轻轻抚摸着她的纤纤玉手,继续讲,“这年九月,刘福通的西路军,由李武、崔德率领,先后攻占了潼关、陕州、虢州,扼制崤山与函谷关的险要地势。” “函谷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妙锦道。 有炖赞许地点点头,“元朝河南行省的平章政事让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发兵攻打。 察罕帖木儿带兵西进,趁着夜色出击,夺取崤陵,紧接着进攻陕州。 陕州城池坚固,察罕帖木儿见不易攻破,于是发兵虢州。 察罕帖木儿攻克虢州后,李武、崔德渡河退入山西,相继攻占平陆、安邑,察罕帖木儿则紧追不舍。 李武、崔德又占了阳津,与察罕帖木儿等人对峙数月,后来退走。 察罕帖木儿进一步升职,成为佥河北行枢密院事,中奉大夫。 至正十七年初,李武、崔德进攻武关,夺取商州,先后攻占七盘、蓝田,兵锋直达灞上,进逼奉元路。 陕西行省的治所设在古城西安。 李武、崔德同时分兵攻取同州、华州。 元朝急忙给察罕帖木儿、李思齐等人下令驰援。 察罕帖木儿与李思齐等人从陕州、潼关出发,击败起义军。 这一次,察罕帖木儿的官职升至陕西行省左丞、资善大夫。 李武、崔德率余部越过南山,进攻兴元。 刘福通增派兵力,从四川北上,由白不信、大刀敖、李喜喜等人率领,接连攻克秦州、陇州,占领巩昌,出兵攻打凤翔。 察罕帖木儿闻讯派兵增援凤翔守军,引诱起义军围攻凤翔。 白不信、大刀敖等人没有识破,派重兵包围凤翔。 察罕帖木儿亲率铁骑,昼夜不停,狂奔二百里赶到凤翔城,与城内守军里外夹攻。 刘福通的西路军大败,李武、崔德去了宁夏,李喜喜则向南进入川蜀。” 妙锦接着讲这一年,朱元璋这边发生的事,“先帝占领应天后,形势并不乐观。 在应天东边,张士诚占着平江、常州以及富庶的浙西地区; 在西边,徐寿辉的势力已经发展至池州。 而且,应天四周还有为数不少的元兵。 定定扼守镇江,别不花、杨仲英驻扎在宁国,张明鉴的青衣军在扬州,八思尔不花屯兵于徽州,石抹宜孙屯驻处州,他的弟弟石抹厚孙驻守婺州,宋伯颜不花占着衢州。 先帝占领的区域,西面,从滁州到芜湖,东面,从句容到溧阳,“地狭粮少”,四周强敌环伺,为确保应天的安全,得尽快占领应天周边的重要城池。 拿下应天的当月,先帝便派父亲与汤和、廖永安等人带兵去攻打镇江,随后又攻占了金坛、丹阳等地,以抵御东边张士诚的兵力。 然后,先帝又派邓愈等人率军攻克广德,化解东南面的威胁。 接下来,先帝派杨宪去张士诚那儿,表示有意通好,同时加紧夺取其他兵家要地。 张士诚收到信一看,先帝把他比作隗嚣,心里十分不痛快”。 有炖笑道,“隗嚣一会儿归顺更始帝,一会儿依附光武帝,左右摇摆不定,后来又起兵自立,被光武帝击败,最终愤恨而终,结局的确不太好”。 “于是,张士诚扣下杨宪,开始暗中使坏,派人招降父亲的部将陈保二”,妙锦道。 “陈保二本就归降没多久,意志不坚定,被其他将领勒索财物后,内心不甘,一不做二不休,裹挟着其他两名将领,降了张士诚”,有炖道。 “张士诚顺水推舟,让陈保二带领舟师进攻镇江,结果被父亲击败”,妙锦道,“当时的处境真是不轻松”。 “是啊,眼下的安宁生活来之不易,我们作为后人,应当牢记当年创业的艰辛”,有炖道。 妙锦莞尔一笑,“先帝称父亲为布衣兄弟,他们之间的交情,就是在一次次的战役中积累起来”。 有炖轻拍他的手,“若不是魏国公战功卓着,你怎能从小生活在宫里?” 妙锦突然面露忧色,“提起父亲,便想到了大哥,不知道他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妙云去世后,我一直没敢去见他,怕他知道了妙云的事,伤心难抑”。 “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看”,有炖提议道。 第292章 柔情蜜意 妙锦跟朱棣说要出宫去看徐辉祖。 朱棣让妙锦带上御医,还不断地嘱咐,“记得别提起妙云”。 妙锦只得再三保证,“我知道的,肯定不提”。 临了,朱棣又让熊宁杉跟着去。 熊宁杉是真不想掺和啊,跟着妙锦和周王世子出门一趟,万一回宫后,今上让汇报一下二人在一起的细节,这要怎么回答? 那两个人在她面前,向来无所顾忌,不知避讳。 照实说吧,妙锦肯定跟她翻脸。 不说实话吧,那是欺君。 后果都很严重。 徐妙锦,你玩这令人心跳加速的惊险游戏,干嘛非得叫上我? 熊宁杉在心中叫苦不迭。 “宁杉,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妙锦见熊宁杉脸色不好,关心地问道。 熊宁杉急忙点头,佯装痛不欲生,“肚子疼”。 如果装病能逃过一劫,何乐而不为? “半路上没有热水,不如一会儿去吴王府歇会儿”,有炖提议道。 “要不我先回宫吧”,熊宁杉支支吾吾道。 “你一个人回宫我怎么能放心?”妙锦断然回绝她的要求。 有炖下车,催促马车走得快些,妙锦则搂紧熊宁杉,轻声安慰道,“再忍忍,马上到了”。 到了吴王府,有炖先给熊宁杉把脉,没发现任何异常。 妙锦喂她喝了些热水,“好些了吗?” 熊宁杉打算装病到底,“感觉好点了,要不你们先去吧,我在这里等”。 妙锦和有炖视线交织,确认过眼神后,说道,“那行,你在这儿好好养着,不舒服的话,府里有御医,你让人找于少庭,小胖子可能得跟我们一起去”。 走到外面,有炖低声对妙锦道,“这次别带小胖子去了,万一说漏嘴……” 妙锦这才醒悟过来,躲开小胖子,偷偷出了府。 马车很快行驶到魏国公府,妙锦在门口遇到徐景昌。 徐景昌是徐增寿的长子,徐增寿被建文帝处死,朱棣登基后,下旨追赠徐增寿为定国公,并为他的长子赐名,让徐景昌承袭爵位,岁禄两千五百石。 吏部专门挑选名儒教徐景昌读书。 徐景昌十分勤奋好学,对老师态度恭谨,经常得到朱棣夸奖。 作为定国公,徐景昌早已从魏国公府搬出,另外建造府邸,他这时出现在魏国公府,也是过来看望徐辉祖的。 去年,十六岁的徐景昌开始在左军都督府任职。 汴河漫溢,徐景昌曾奉旨代祀。 徐景昌很受朱棣看重,妙锦也很喜欢他。 小小的年纪,言行举止,有板有眼,而且勤奋好学,是标准的好孩子。 “姑姑,世子爷”,徐景昌依次向妙锦和有炖行礼。 妙锦点点头,轻声问道,“你大伯的病好些了吗?” 徐景昌忧心不已地摇摇头,“不见起色,病势越发沉重”。 “怎么不早说?”妙锦轻声责怪道。 “这肯定是魏国公的主意,跟景昌无关”,有炖担心徐景昌下不了台,急忙打圆场。 徐景昌并未放在心上,“大伯执意不肯,不知道大伯从何处听说了大姑的事,……” 妙锦明白了,大哥已经知道妙云病逝的消息。 她快走几步,进到徐辉祖的病房。 里面,药味浓郁。 徐辉祖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睁开眼,没有说话,微微牵动了下嘴角,目光一直往妙锦身后探。 妙锦知道他在找小胖子。 “小胖子在后面,一会儿就到”,妙锦边说边向徐景昌使眼色,让他去接小胖子。 “景昌别去,妙锦,你坐下,世子,坐”,徐辉祖费力地说。 “大哥……”,妙锦眼圈湿润。 “我徐家……忠心耿耿,……妙锦,……你……要……记得”。 “大哥,我记得”,妙锦眼泪汹涌。 “世子,……既和妙锦……在一起,……便和……徐家……有些……渊源,拜托……世子……不可……起兵”。 徐辉祖说完晕了过去。 有炖愣怔在当场。 妙锦拉他着出去,让御医抢救。 徐辉祖生病这么长时间,竟然把形势看得如此透彻。 他早已看出,朱棣的儿子全不是朱有炖的对手。 一旦朱棣去世,有炖便可问鼎皇位。 徐辉祖在某种程度上了认可了有炖跟徐家的关系,却要求他不可夺位。 言外之意,有炖可选择辅佐任何一位皇子。 而有炖的选择当然只有小胖子。 御医表示,即使徐辉祖苏醒,也不可再受刺激,劝皇贵妃先回宫。 妙锦只得先回去。 一路上,心事重重。 到了吴王府,妙锦在寝殿内的软榻上休息。 “大哥说的事,还有多少人能看透?”妙锦看向有炖问道。 “童先生跟魏国公一样的看法,学识在他们二人之上者,只要稍加用心,都能看破这一点”,有炖道。 “今上肯定会想到这些”,妙锦心里发慌,紧紧攥住有炖的手,“他会不会对你先下手为强?” “不会,今上还要用我制衡老大和老二,调节他们的争端,确保他们都能善终”,有炖轻声安慰道。 “像在走钢丝一样,我怎能放心?”妙锦突然头疼欲裂,“有炖,我疼,疼,很疼……” 有炖连忙取出医药箱,为她施针。 妙锦睡了一觉,醒时已是日暮时分,有炖焦急地说道,“咱们得快点儿,宫门快要关了,你和熊宁杉必须赶回去”。 有炖说完,便吩咐几个强壮的宫女来抬妙锦,熊宁杉跟在身旁。 紧赶慢赶,总算在宫门上锁前赶到。 朱棣等在宫门口,见妙锦脸色苍白,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出宫的时候还好好的?” “魏国公病重,娘娘伤心过度”,熊宁杉将早已想好的说辞熟练讲出。 朱棣让内侍赶紧去请御医。 回到乾清宫暖阁,妙锦安然地躺在床上,看着朱棣的一脸焦虑,柔声宽解,“别担心,我只是急火攻心,突然头疼,施了针,感觉好多了,只是有些累。” 妙锦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一年发生的事真多”。 “别胡思乱想,我陪着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朱棣将她搂入怀里。 “大哥已经知道了妙云的事,不用再瞒着了,你要想去,就去吧”,妙锦道。 “我明天就去”,朱棣道。 “今晚别再看奏疏了,想让你陪着,心里害怕”,妙锦紧贴在他的怀里。 “好”,朱棣无不应允。 “夫君陪着你,妙锦别怕”,他深情喃喃道。 妙锦往他怀里缩了缩,头扎到他的胸前,“以后,就是我们相依为命”。 “那也不怕,我会护着你,陪着你,一直到老”,朱棣道。 “不许你喜欢别人”,妙锦霸气地要求道。 “夫君哪有心思喜欢别人?”他很受用地回应。 两人紧紧相拥,说着醉人的情话,慢慢入睡。 妙锦做了一个梦,梦见和有炖去了长山岛,用那里的水力纺纱车赚了很多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在妙锦的梦里,朱棣再未出现过。 不知从何时起,妙锦开始从内心排斥他。 也许,这就是两个人的缘分。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缘分就到了尽头。 次日清晨,妙锦破天荒地下厨,给朱棣做了一桌丰盛的美食,等他下朝后一起吃。 “怎么想起来亲自下厨?”朱棣笑着问道。 “昨天晚上休息得好,今天精力充沛,想着给你做些好吃的”,妙锦贴心递给她碗筷。 朱棣吃了两口,很是享受地赞道,“还是你懂我”。 妙锦很有成就感地回了一句,“那当然”。 这顿温馨的早餐持续了很长时间。 在一旁侍候的熊宁杉不止一次地在内心感谢上苍保佑。 妙锦在今上面前还真是能装,看那股柔情蜜意的劲儿,还以为感情多好,其实心思全在世子身上。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让人捉摸不透。 熊宁杉在心中不由自主地叹道。 第293章 内斗 人生很多事,发现担心无用,不如想办法面对,焦虑反而逐渐消减。 妙锦不再纠结于朱棣将如何对付有炖。 其实,有炖也并非毫无应对之力。 何况,她现在这样卖力,不就是为了将来能多一个选择吗? 有炖继续为妙锦讲解历史,妙锦沉浸其中,暂时忘了忧愁。 “王保保养父后来怎么样了?”妙锦问道。 “你不接着祖父的故事?”有炖道。 “你想听吗?”妙锦侧头问道。 “想听”,有炖答得很认真。 妙锦嫣然一笑,开口道,“张士诚出兵攻打宜兴,淮西二十四将之一的耿君用战死,余众交给他的儿子耿炳文率领。 先帝急忙下令夺取常州。 由于兵力不足,常州城没能顺利拿下。 先帝下令所有攻城将领全下降一级,作为惩罚,同时增派三万援兵,帮助攻城。 而张士诚担心城内守军抵挡不住猛烈的攻势,也派兵救援。 父亲闻讯,在距离常州城十八里之处设下伏兵,静等张士诚的援兵上钩。 结果,张士诚两名重要将领被俘。 战场受挫后,张士诚连忙派使者带着亲笔书信来应天通好。 在信中,张士诚言辞恳切,表示自己知道错了,愿意讲和,以化解困境。 为了表达讲和的诚意,张士诚保证每年向应天输送二十万石粮草,另外再给五百两黄金,三百斤白银。 不得不说,张士诚占据着物产富饶的浙西地区,出手真是阔绰。 当然,张士诚愿意送东西的条件是,换得我方退兵。 先帝提出咱们这边的要求,归还被扣押的使者和被俘的将领,并且每年向应天运送五十万石粮草。 张士诚左思右想,认为要价过高,于是没了下文。 不同意,就继续打。 先帝继续增兵,派刚升职为枢密院同佥的朱文正去常州助战,发起更猛烈的攻势。 至正十七年上半年,长兴、常州、泰兴、江阴等地相继被攻克。 尤其是长兴和江阴,地理位置尤其重要。 ‘长兴据太湖口,陆走广德诸郡;江阴枕大江,扼姑苏、通州济渡之处。得长兴,则士诚步骑不敢出广德,窥宣、歙;得江阴,则士诚舟师不敢大江,上金、焦’。 从此,张士诚进犯应天的通路被切断,在双方的较量中陷入被动”。 妙锦端起杯,喝了两大口果汁。 接下来,有炖讲扩廓帖木儿的故事,“至正十八年二月,刘福通的部将毛贵从山东发兵北伐,进迫大都。 妥懽帖睦尔慌忙下旨调集四方兵马拱卫京师,令察罕帖木儿在涿州驻扎。 察罕帖木儿在清湫、义谷、潼关、南山口留驻部分兵力,以防备陕西起义军,然后亲自带兵前往涿州。” 妙锦插嘴道,“毛贵战斗力爆表,说说他的故事吧”。 有炖点头同意,开口道,“毛贵,祖籍山东,此人有勇有谋。 芝麻李、赵均用在徐州起义时,毛贵隶属于赵均用麾下。 后来,脱脱率军镇压,芝麻李遇害,毛贵跟着赵均用逃到濠州。 至正十三年,赵均用离开濠州,转战于盱眙、泗州等地。 至正十六十月,赵均用占领淮安路,被小明王封为淮安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 不久,刘福通令毛贵带兵北伐。 从此,毛贵的战斗力得到淋漓尽致地展现。 次年二月,毛贵进攻海州,击退元军,缴获海船,走海路进到山东半岛。 毛贵一鼓作气,所向披,相继攻占胶州、莱州、益都、般阳路、滨州、莒州。 妥懽帖睦尔惊恐万分,急忙派兵堵截毛贵。 毛贵带兵从般阳路攻打济南。 双方展开激战,战事相当惨烈。 起义军虽未攻下济南,但沉重打击了元军,占领了山东半岛大部分州县。 毛贵在山东节节获胜,使得元军内部发生分化。 七月,镇守黄河的元军义兵万户田丰起义,占领济宁,旋即在元军的反攻下,济宁被另一位义兵万户夺去,田丰不得已从巨野城退出,前往济、濮一带。 九月,田丰领兵进攻东昌路。 这年冬天,棣州元军义兵千户余宝起义。 赶来增援的元朝太尉努都尔噶躲在东昌,不敢迎战。 至正十八年正月,东平路被田丰攻克。 元朝南北漕运的咽喉被切断。 不久,在益都西南的好石桥,毛贵击退元军将领布兰奚的进犯,迫使其躲进济南城,不敢出战。 与此同时,在元军内部,布兰奚和董抟霄之间的矛盾也日渐激化,董抟霄向元朝廷告老,将军队交给弟弟带领。 后来,董抟霄被调往河北,去镇守长芦盐场。 毛贵在山东的辉煌战果,令起义军大受鼓舞。 至正十七年六月,刘福通决定发兵北伐。 毛贵所率的东路军,作为助力直逼大都。 关先生、破头潘、冯长舅带领中路军出兵河北、山西一带。 并且派白不信、大刀傲、李喜喜增援李武、崔德统领的的西路军。 至正十八年二月,毛贵率兵进入河北,先后攻占清州、沧州,进抵长芦镇。 此时,布兰奚所率的元军仍驻扎在济南附近,成为毛贵的后顾之忧,而且东、西两路军也未能形成对毛贵的有效配合。 毛贵担心孤军深入,粮草供给不力,于是挥师返回,攻入济南。 而田丰也接连攻克济宁、东昌。 三月,毛贵再次夺取般阳路。 捷报频传,刘福通令三路兵马继续北进,并且亲自带兵围攻汴梁。 毛贵奉命再次北征。 在河北南皮县,毛贵与董抟霄、董昂霄兄弟不期而遇, 毛贵带兵趁夜发起进攻,董抟霄、董昂霄在激战中丧生。 随后,毛贵先后攻占蕲州、郝州,进至枣林,包围柳林,进逼大都。 妥懽帖睦尔慌恐万分,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是北逃?还是迁都?妥懽帖睦尔慌乱无措。 跟上次一样,毛贵仍旧缺乏东西两路军的有效支援,在柳林被击败。 再加上,山东的元军残余也在蠢蠢欲动,毛贵不得不退回山东。 田丰再次夺回益都。并且占领广平路。 八月,滕州元义兵万户王信起义。 从此,起义军完全控制山东。 小明王下令在山东设立行中书省,封毛贵为平章政事。 毛贵在长期的战斗中逐渐认识到建立稳固的后方基地的重要性,开始在实行一系列措施,进行建设。 毛贵下令设立宾兴院,任用部分元朝官员,派兵驻守各地。 在莱州设立三百六十所屯田,相互间隔三十里,井然有序,并建造上百辆运输大车,规定官田、民田皆十取其二。 而且,毛贵还下令在军事要地设置元帅府、管军万户府、管军总管府等军事机构。 与此同时,在各地设立地方行政机构,以加强管理。 各级职责明晰,有条不紊地运转,地方秩序得以恢复、稳定,为农业生产创造了有利条件。 正当形势逐步好转时,不幸发生了。 毛贵惨遭赵均用杀害。 淮安被元军夺取后,赵均用跑到山东投奔毛贵。 看到山东的形势一片大好,赵均用想取而代之,密谋将毛贵杀害。 毛贵部将续继祖收到消息后,带兵返回,为毛贵复仇,处死赵均用。 毛贵死后,山东的起义军群龙无首,引发分裂。 益都、济南附近的起义军相互攻击,陷入混乱。 只有田丰的兵力未遭受损失。 至正二十年三月,田丰统兵北进,攻占保定。 元顺帝派人前来招降,遭到田丰拒绝。 中路军将领王士诚到达山东后,与田丰发生矛盾,双方相互供给,起义军的整体实力进一步受损。” 第294章 孤立无援 “又是一个令人惋惜的故事”,妙锦叹道。 “是啊”,有炖道,“美好的事物容易受到伤害”。 “那就想办法,永远躲开”,妙锦道。 “躲是躲不掉的,除非有人愿意为你负重前行”,有炖笑道。 妙锦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并非看起来那么轻松。 “我和小胖子现在有你和今上的保护,才能安安稳稳地过着富贵生活”,妙锦其实比谁都清楚。 “你大哥为什么非要说出那句话?”有炖看着妙锦,“他担心再发生一次靖难之役”。 “不会发生的”,妙锦道。 “当然不会”,有炖深有同感。 “就像在水里游泳,得不停地用力向前游,否则会被淹死”,妙锦有感而发。 “不进则退,如逆水行舟”,有炖道。 “今上去看望大哥了,你猜大哥会对他说什么?”妙锦道。 “不清楚,也不想猜”,有炖道。 “到头来,我发现,大哥才是那个信念感最强的人”,妙锦道,“他一直没变,变的是我们”。 “我也没变”,有炖盯着她的眼睛。 “不是说这些”,妙锦脸瞬间通红。 “那是哪些?”有炖追问道。 “我一开始只知道赚钱,做生意,从来不关心这些”,妙锦道。 “那时候的你无忧无虑,多好”,有炖想起在靖难之役中初次见到她的样子,“那个时候感觉,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后来听别人说,你坠马受伤,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却记得四伯”。 “那么久远的事”,妙锦不愿回忆。 “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妙锦问的是先帝在世时的事。 “蛮横,不讲道理,把小王叔指挥得团团转,他特别听你的话,你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是你的跟屁虫。那时候真看不出你能喜欢四伯,不过,四伯对你一直很好,特意讨好的那种,特别舍得花钱”,有炖道。 “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妙锦道。 “大家都说,你跟祖母的性格很像,其实,祖母比你要温婉得多”,有炖道,“祖母最疼的人就是四伯,也许,……也许,四伯在你这里找到了某种安全感”。 “我如果要报恩的话,应该只喜欢今上一人”,妙锦道。 “四伯从小离开祖母,也许心里从来就没多少安全感,不像父王,他相信所有的亲人”,有炖道,“从小的生活环境会对人影响很多”。 妙锦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我的性格和父王差不多,我相信四伯,我体会不到四伯的心里有多苦,你觉得和我在一起轻松,那是因为,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里几乎从未遇到什么特别大的挫折,除了被流放到云南,那时候我想,即使四伯不起兵,我也会想办法劝他起兵”,有炖道,“我身边所有的亲人都爱我,都真心对我,小胖子的生活环境跟我差不多,我只需要无忧无虑地尽情发挥即可”。 “你的确比他要幸福得多”,妙锦喃喃道。 “他其实无依无靠”,妙锦忍不住落泪。 有炖把手帕递过去,“也许,你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太累了,才会觉得我好”,有炖笑着说,“反正,我也不介意多爱一个人”。 妙锦不语,只是流泪。 “这都是人内心的的感觉罢了,不用过分在意”,有炖道,“比较而言,四伯比我和父王拥有的更多”。 妙锦轻轻地擦着泪,“总感觉他会永远都在,而你不知何时会走”。 有炖没想到会给妙锦带来这种感觉,“我也不会走,我能去哪里?就算回了开封,你不是也能找过去?” “总感觉你是世外高人,不属于这个世界”,妙锦说的是真实感受。 “你把我说得跟谪仙下凡一般”,有炖拍拍她的手,“就算我要回到天宫,也肯定带上你”。 有炖说着,忽然停下来,盯着妙锦的眼睛道,“感情这回事,没必要非得去迎合某个标准或者模式,喜欢就好,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比什么都重要,用不着纠结,祖母如果知道你喜欢我,说不定也会乐见其成”。 “她真的会乐见其成?”妙锦有些信心不足。 “是不是以为祖母不喜欢我?”有炖问道。 “不是,你是她最喜欢的孙子,你太聪明,她不放心,她说过的”,妙锦回忆道。 “怎么说的?”有炖问道。 “她说,今上敏感,你聪慧,两个人都容易受伤”,妙锦道。 “祖母如何评价父王?”有炖道。 “说他是马屁精”,妙锦道。 有炖笑了笑,这的确是祖母对父王的真实评价。 “接着讲扩廓帖木儿吧”,妙锦道。 “刘福通的中路军越过太行山,在关先生、破头潘等人率领下,先后攻占上党、晋宁、冀宁、云中、代州,随即派兵南下。 察罕帖木儿派部将关保、虎林赤驻守上党。 关先生攻破辽州后,旋即被虎林赤击败,转而攻占冀宁。 察罕帖木儿在太行山南山的关隘设下伏兵,亲率重兵驻扎在闻喜、绛阳。 起义军经过南山时,遭受严重损失。 为切断太行山通道,使中路军无法进入山西,察罕帖木儿派兵驻扎在泽州、屯驻、冀宁,堵住硫子城、吾儿谷、井陉口等要塞。 然后,察罕帖木儿带兵北上,经由河北,发兵上都。 察罕帖木儿备受倚重,又一次升职,而且身兼数职,陕西行省右丞、陕西行台侍御史、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 更重要的是,元朝廷令其便宜行事。 也就是说,察罕帖木儿拥有了先斩后奏之权。 至正十八年五月,刘福通占领汴梁后,把小明王接过来,正式迁都。 此时,龙凤政权进入鼎盛时期,控制区域空前扩大,‘巴蜀、荆楚、江淮、齐鲁、辽海,西至甘肃,所在兵起,势相联结。’ 察罕帖木儿避其锋芒,‘北塞太行,南守巩、洛,而自将中军军沔池’。 这时,刘福通的部将周全率兵进攻洛阳。 察罕帖木儿下令严加防备,从宜阳出奇兵,亲率精骑从新安来援。 周全来到洛阳城下,见城池坚固,戒备森严,于是带兵退走。 察罕帖木儿趁机出城追击,紧追不舍,一直追到虎牢,派兵驻守成皋等要塞,才回师。 然后,察罕帖木儿再次升官,成为陕西行省平章政事,仍旧拥有便宜行事之权。 至正十九年,毛贵死后,中路起义军陷入内斗,由盛转衰,中路军占领上都后,开始进攻辽阳,西路军进入宁夏。 小明王所在的汴梁孤立无援。 察罕帖木儿瞅准时机,调兵遣将,筹谋攻打汴梁,他亲自带兵抵达虎牢关。 南路兵马出汴南,进攻归州、亳州、陈州、蔡州; 北路兵马出汴东,征调战船,水路并进,进攻曹州以南地区,屯驻于黄陵。 陕西的兵马出函谷关,越过虎牢关,直抵汴梁城下。 山西的兵马越过太行山、黄河,向汴梁进发。 多路兵马在汴梁城下会师,先夺下外城。 察罕帖木儿亲率兵马屯驻于城西杏花营,下令围着汴梁筑造营垒,将汴梁重重包围。 刘福通多次派兵出城,均以失败告终。 粮草将断,又等不来救兵,汴梁城内陷入绝望。 八月,城内粮草断绝。 见时机成熟,察罕帖木儿召集部将商议攻城之法,决定分城门发起攻击。 这天夜里,元军登上城墙,进入城中。 刘福通率几百名骑兵保护小明王从东门突围逃走。 察罕帖木儿从此声势大振。 他再次升官,身兼数职,出任河南行省平章政事、陕西行台御史中丞,掌管河南行枢密院。 第295章 徐辉祖病逝 听到这里,妙锦道,“王保保是继承了他养父的全部遗产,所以起点那么高”。 有炖道,“是啊,王保保是察罕帖木儿姐姐的孩子,自幼体弱多病,因此寄养在舅舅家,后来过继给他的舅舅,成为养子。” “占领汴梁后,察罕帖木儿肯定声势大涨”,妙锦道。 有炖会意,继续讲下去,“没错,察罕帖木儿分兵镇守关陕、荆襄、河洛、江淮等地,并且在太行山屯驻重兵,他下令维修车辆战船,厉兵秣马,囤积粮草,操练兵马,图谋夺取山东各地。 随着接连获胜,察罕帖木儿对自己的官职逐渐心生不满。 河南行省左丞相答失八都鲁,战功远不如察罕帖木儿,但因为是功臣之后,位居察罕帖木儿之上。” “他不想受制于人”,妙锦道。 “没错,后来,答失八都鲁的儿子孛罗帖木儿年纪轻轻,被提拔为中书省平章政事,孛罗帖木儿在兴和击败起义军后,元顺帝令其统领各部元军。 察罕帖木儿战功赫赫,不甘心位居孛罗帖木儿之下,双方逐渐发生矛盾。 元朝挺为避免两人打架,将他们二人分开,孛罗帖木儿驻守石岭关以北,而石岭关以南地区交给察罕帖木儿负责。 九月,孛罗帖木儿派兵围攻冀宁,随即退到交城。 十月,元朝廷令孛罗帖木儿镇守冀宁。 孛罗帖木儿派部将前去接手,被察罕帖木儿的守将拒之于城门之外。 察罕帖木儿增派援兵前来,却被孛罗帖木儿兵击败。 至正二十一年正月,元顺帝派大臣前去劝解,孛罗帖木儿于是带兵返回。 虽然争端暂告一段落,但双方结怨越来越深,和解的可能性已然消失。 趁着山东起义军陷入内斗之际,察罕帖木儿决定发兵山东。 这年六月,察罕帖木儿召集诸将,商定进攻战略:‘发并州军出井陉,辽、沁军出邯郸,泽、潞军出磁州,怀、卫军出白马,及汴、洛军,水陆俱下,分道并进。’ 察罕帖木儿亲率铁骑,‘渡孟津,逾覃怀’,一路向东挺进,相继攻占冠州、东昌。 八月,察罕帖木儿带兵行至盐河,派王保保,与关保、虎林赤等人汇合,共五万精兵攻打东平。 元兵在东河建造浮桥渡河,田丰派两万兵力抢夺浮桥,关保、虎林赤边打边渡河,击败田丰的兵力,夺取长清,进逼东平。 田丰派部将迎战,以失败告终。 考虑到田丰在山东根基深厚,察罕帖木儿于是遣使劝降。 此时,田丰正带兵进攻穆陵关,他假装归降,回复察罕帖木儿:在帮他平定山东沿海各地。 察罕帖木儿闻讯十分高兴,当即将田丰任命为前锋,向东进发,东平的王士诚等人也先后归附。 察罕帖木儿上书请封田丰为山东行省平章政事。 此时,山东起义军全汇聚在济南,正打算从齐河、禹城出兵,对抗元兵。 察罕帖木儿分三路进攻,北路攻打济阳、章丘,南路攻打泰安、益阳,察罕帖木儿亲率中路军攻打攻济南。 渡过大清河后,察罕帖木儿在分齐和起义军展开激战,胜出后,逼近济南。 此时,北路军已经占领齐河、禹城,南路军也进展顺利。 济南陷入重重包围,益都的起义军急忙派兵救援,在好石桥被察罕帖木儿击败。 察罕帖木儿趁机围攻济南,同时分兵夺取附近州县。 三个月后,察罕帖木儿攻入济南,被进封为中书省平章政事、知河南、山东行枢密院事,同时仍兼职陕西行台中丞。 从此,起义军在山东只剩下益都。 龙凤政权的行省治所设在益都,毛贵死后,他的儿子被诸将拥护为平章,但是,过于年幼,无法驾驭各部。 山东各地败退的起义军聚集在这里,殊死抵抗元兵的进攻。 察罕帖木儿带兵包围益都,围着城池扎营,然后发起猛攻。 起义军据城坚守,拼死抵抗。 察罕帖木儿于是下令挖掘壕沟,打算把南洋河的水引来灌城。 诈降的田丰、王士诚私下密谋,制定秘密行刺计划。 数日后,察罕帖木儿应邀来到田丰大营。 出发前,部将极力劝阻,察罕帖木儿没听,认为应以诚待人,不能过于防备。 随后,部将请求多带精锐亲兵,察罕帖木儿没有采纳。 轻装简从的察罕帖木儿来到田丰大营后,王士诚按照约定,让手下带刀入侍。 田丰向他们使眼色,让他们退下,以免打草惊蛇,熟料被会错意,举刀便砍,将察罕帖木儿的肩膀砍伤。 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 察罕帖木儿很快伤重而逝。 元顺帝收到消息后,令王保保统领其兵,封王保保为中书省平章政事、太尉、知枢密院事、太子詹事。 ” “李察罕的确战斗力惊人,有力挽狂澜的志向”,妙锦道。 “魏国公统兵北伐时,祖父去河南指挥作战,曾去祭拜察罕帖木儿”,有炖道。 “接下来要讲到王保保的故事了”,妙锦道。 有炖微笑着点点头,“王保保接任其养父的职位时,可能不满二十岁,被称为‘小总兵’。 第二年,王保保攻下益都,为他养父报仇。 随后,王保保将兵马驻扎在汴梁、洛阳一带。 王保保一边攻打益都,一边和孛罗帖木儿大打出手。 孛罗帖木儿、张良弼驻扎在延安,企图东渡黄河夺取晋宁路,从王保保手中夺走真定路。……” 正在讲着,大门突然大开,熊宁杉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娘娘,世子爷,魏国公去了,今上让你赶紧跟他去魏国公府”。 什么?! 妙锦猛地起身,摇晃着差点儿摔倒。 有炖连忙搀扶。 熊宁杉走过来,接替有炖,扶着妙锦往外走。 到了乾清宫,换上衣服,便跟着朱棣急匆匆出宫。 一路上,朱棣连声安慰,“妙锦,别怕,有我在,想哭就哭出来”。 妙锦整个人都懵了。 木木地靠在朱棣怀里。 经过吴王府,接上小胖子,三人一起过去。 “娘亲,我们要去哪里?”小胖子问道。 妙锦搂住小胖子,终于哭了出来。 哭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把小胖子吓得也哇哇大哭。 魏国公府内,到处都一片白色,弥漫着浓浓的悲伤。 妙锦哭得天昏地暗。 再也不会有人委屈求全护着她了。 朱棣辍视朝一天,命有司治丧葬。 她不胜悲伤,他时刻陪在身边。 徐辉祖去世前,对朱棣说:善待有炖,相信有炖。 朱棣知道,其实徐辉祖放心不下的人是妙锦。 而有炖是妙锦的退路。 是唯一的妙锦想要的退路。 他什么都明白,他知道自己活得太累,给不了妙锦想要的生活。 他不想苛求,现在这样挺好。 放逐了有炖,就会彻底失去妙锦。 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妙锦说要亲自下厨给他做饭。 端上来一尝才发现没放盐。 “好吃?”妙锦一往情深地望着他。 他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赞不绝口,“好吃,你做的饭,我最爱吃”。 在长乐宫后院闲坐,一阵风吹过,妙锦泪流不止,急切切地求他,“别离开我,好不好?” “好,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妙锦心满意足地斜靠在他的肩上,一直等太阳下山,才肯离开。 小胖子好像突然间长大了,对妙锦说,“娘亲,我知道,舅舅也去了天上,跟母后一样”。 妙锦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把他紧紧搂入怀里。 朱棣在旁边轻声说道,“以前总希望小胖子将来有本事,现在只盼着他平安、健康,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妙锦转过头看向他,很认真地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朱棣将她拥入怀里。 小胖子跑过来,坐在朱棣的另一侧。 妙锦的心中涌过阵阵暖流。 她想要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就是和他和孩子,长长久久地永远在一起。 第296章 权力是什么? 仿佛过了很久,妙锦才恢复过来。 再次见到有炖,妙锦问道,“你都不关心我的吗?” “心里一直想着你的”,有炖轻握住他的手。 “那你不进宫看我”,妙锦道。 有炖避重就轻地答道,“我在抓紧时间,查找资料,好继续给你讲故事”。 惯会花言巧语骗人! 妙锦娇嗔地白了他一眼,慵懒地说道,“那开始吧”。 有炖会心地一笑,凑过去,在她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坐回原位,开始讲故事,“至正二十三年三月,王保保派兵占领冀宁路。 王保保得到太子的支持,势力日渐壮大。 十月,孛罗帖木儿发兵进攻冀宁路,被王保保击败,从此,孛罗帖木儿渐落下风。 在元朝廷的调停下,双方暂时休兵。 在王保保和孛罗帖木儿的争斗中,还卷入了元顺帝和皇太子之间的矛盾。 妥懽帖睦尔的态度倾向于孛罗帖木儿,而爱猷识理达腊则和王保保关系密切。 王保保的养父察罕帖木儿在世时,就曾接着往京师运送粮草的机会,与爱猷识理达腊有过秘密约定。 至正二十三年,王保保屯驻在太原,孛罗帖木儿驻扎在大同,双方争斗不休。 御史大夫老的沙支持元顺帝,宦官朴不花支持爱猷识里达腊。 老的沙与朴不花明争暗斗,被爱猷识里达腊免职,逃到大同,孛罗帖木儿按照元顺帝的密令,暗中保护老的沙。 爱猷识里达腊闻讯勃然大怒,于次年三月逼妥懽帖睦尔下旨,削夺学罗帖木儿的官职、爵位和兵权。 孛罗帖木儿不是那么好惹的,接到诏书后,拒不交出兵权。 没办法,妥懽帖睦尔只得让王保保兴兵讨伐。 孛罗帖木儿不甘示弱,抢占先机,派部将秃坚帖木儿带兵进逼京师。 兵临城下,爱猷识里达腊见状急忙逃出京师。 元顺帝将支持太子的大臣搠思监、宦官朴不花交给孛罗帖木儿处置。 孛罗帖木儿出了口恶气,带兵返回大同。 爱猷识里达腊见危机解除,重新回到京师,但是身为皇太子,落得如此境地,爱猷识里达腊心里愤恨难平。 这年五月,爱猷识里达腊下令,让王保保出兵征讨孛罗帖木儿。 王保保收到命令后,立即行动起来,纠集重兵,多道并进,夹攻大同。 与此同时,派大将白锁带一万兵马护卫京师,防止孛罗帖木儿故技重施 王保保亲自到冀宁坐镇。 但是,孛罗帖木儿根本不和王保保打,而是老太太吃柿子,直接捡软的捏,他亲自带兵直奔大都。 爱猷识里达腊这次没逃,而是亲自到白锁住军中指挥作战。 但是毕竟武力值稍逊一筹,落败后只得再次逃走,一路狂奔,来到王保保的大营。 孛罗帖木儿于是带兵进入京师。 元顺帝立即下旨,封孛罗帖木儿为左丞相。 爱猷识里达腊见自己的父亲如此不坚持原则,一气之下,打算效防唐肃宗李亨在冀宁登基,但是王保保没有同意。 王保保分三路出兵,遏制孛罗帖木儿,却避免与之正面交战, 双方相互对峙。 爱猷识里达腊在冀宁可没闲着,他下令调集附近兵力,准备攻回大都。 岭北、甘肃、辽阳、陕西聚集到一起,爱猷识里达腊于二十五年三月,令王保保统兵征讨孛罗帖木儿。 孛罗帖木儿的部将也速临阵叛变,姚伯颜不花战死,元顺帝见孛罗帖木儿的实力受到削弱,于七月趁机派人刺死他,并下令处死老的沙。 此战,以王保保胜出而告终。 九月,王保保护送爱猷识里达腊回到京师,被封为中书省左丞相。” 讲到这里,妙锦叹道,“元顺帝倒是机灵,善于用官职笼络武将”。 “内斗进一步消耗着元朝的元气,元顺帝只能勉强保住皇位而已,其他的顾不得许多了“,有炖道。 “不知道这时他是否会想起脱脱”,妙锦道。 “他若是知道后悔,当时多半也不会任由哈麻毒死脱脱,在元顺帝心中,或许,脱脱从来没那么重要,一个工具而已,好用就往死里用,这个用废了,换下一个,只要他是皇帝,还愁找不到工具?”有炖道。 “终究害人害己“,妙锦叹道,“不值得托付”。 “所有的关系都是相互的,当别的大臣看到脱脱那样的下场,谁还会为元顺帝拼死效力?”有炖道。 “察罕帖木儿是个例外,他不仅战斗力彪悍,而且对元顺帝忠心耿耿”,妙锦道。 “察罕帖木儿去世时只有三十四岁,据说他有拥兵自立的想法,如果元顺帝让他交出兵权,你说他会像脱脱那样听话吗?反正后来王保保不听”,有炖道。 妙锦一时想不出如何反驳,其实内心深处,她跟有炖的看法一样。 有炖说道,“脱脱当年反对册立爱猷识里达腊为皇太子的理由是,正宫皇后弘吉剌·伯颜忽都正值生育年龄。 伯颜忽都先后生了两位皇子,长子真金,次子雪山。真金早逝后,她又生了雪山。孛罗帖木儿曾打算册立雪山为皇太子,废掉爱猷识理达腊。 如果脱脱在世,也得面对这个难题:雪山和爱猷识理达腊,支持谁当太子?” “储君之位的争斗,历来都是个难题”,妙锦道。 “雪山后来被伯颜忽都的娘家人带回了草原,远远离开了宫廷”,有炖道。 “奇皇后还真是一个战斗力不俗的女子”,妙锦道。 “她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帮爱猷识理达腊争夺太子之外,后来甚至想废掉元顺帝”,有炖稍微听了片刻,又说道,“她是个信念感极强的女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遇到这样的对手,要么死磕到底,要不及早退出”,有炖道。 “不能半途而废?”妙锦道。 “绝对不能”,有炖语气坚决,“爱猷识理达腊没有退路,奇皇后没有伯颜忽都那样实力强大的娘家”,有炖道,“其实当初脱脱的坚持不无道理,太子地位稳固是社稷之福,爱猷识理达腊母家势力太弱了”。 “就像建文帝?”妙锦问道。 “怎么会想到他身上?”有炖不解。 “实力弱,则底气不足,连带着行为方式都会不同”,妙锦道,“建文帝的落败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 “也许,他从来没深刻理解权力是什么”,有炖道。 “是什么呢?”妙锦问。 “首先是兵力”,有炖道,“兵力不足,连自身安危都保证不了,何谈其他?” 妙锦深有同感,忍不住点头。 “其次呢?”妙锦接着问。 “其次是粮食,人们得吃饱饭”,有炖道。 “也许,在建文帝眼里,权力是身边儒生给他讲的那些道理”,妙锦道。 “先把事做成,自有大儒辩经”,有炖道,“也许,当初今上就是这么想的”。 “他只想活下去”,妙锦道,“他想不通,为什么他征战半生,却被二十岁出头的建文帝操控生死”。 “这是所有武将的不甘”,有炖道。 “这是门艺术,就像弹琴,一样的曲谱,你弹出来的和朱权不同”,妙锦道。 “有什么不同?”有炖问。 “朱权对红尘有眷恋,却又无可奈何,曲调中隐隐流露出一股悲伤”,妙锦道,“而你是超然物外,大彻大悟,你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有炖默然不语。 “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修炼的?是在周王府的植物园吗?”妙锦望向有炖。 “也许生来如此”,有炖含糊其辞道。 “不,你肯定是经历了什么,见到了我们所不知道的另一种生活”,妙锦道。 “我快被你说成神仙了”,有炖的嘴角泛起淡淡笑意。 妙锦叹道,就是这种神态,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那种豁达或者不在意,或者云淡风轻。 她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描述。 只是感觉,他是一个可触不可及的存在。 空灵而陌生,却又时而温情。 第297章 陷入内斗 “王保保和皇太子之间的矛盾早晚会爆发出来”,妙锦预判道。 有炖笑了笑,继续往下讲,“其实,没过多久,王保保便感觉在大都并不自在。 王保保的兵马到大都后,太子和奇皇后趁势提出另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妙锦问道。 “逼迫元顺帝让位,只有太子登基称帝,他们母子才能最终放心,否则总是被巨大的不安全感困扰”,有炖道。 “王保保没有答应?”妙锦猜测道。 “没有,王保保不想卷入元顺帝一家人的争斗,到了距离大都三十里的地方便下令解散部众。王保保虽然年轻,但是骨子里有一股劲,有他要坚持的东西,不会轻易被任何人说服”,有炖道。 “这算优点还是缺点?”妙锦问道。 “只是人的个性而已,没有那么泾渭分明的区分”,有炖道。 “ 这对母子孜孜以求的地位稳固再一次遇到了阻力”,妙锦笑道。 “王保保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太子心里不痛快,多次催他出师江淮”,有炖道。 “是让王保保来对付我们吗?”妙锦问道。 “没错,这个时候,陈友谅已经去世,祖父已经自称吴王,正在跟张士诚交战,咱们是爱猷识里达腊的首要目标”,有炖道,“元朝习惯重用出身世家豪族的官员,比如纳哈出,俗称‘大根脚’,王保保在大都被认为是‘非跟脚官人”,遭到轻视,混得十分不如意,于是提出辞去丞相一职”。 “武将不善于处理政务和复杂的官场关系”,妙锦道。 “魏国公当年被祖父封为丞相,基本上只是挂名,常年征战在外,就算回到京师,也是延请名儒到家里讲学,对政务毫无兴趣,到了祖父面前,任打任骂,绝无怨言,反正他只会打仗,不会别的”,有炖笑道,“算是武将自处的一种方式”。 “父亲的确不会处理政务,他又没撒谎”,妙锦辩解道。 “话虽如此,魏国公每攻下一座城池,所采取的那些安民措施无不妥当,这说明他懂得事情应该怎么做,只是不想招惹事非,只专注于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有炖分析道。 “你这是小人之心”,妙锦笑骂道,“父亲哪儿会有那么多心眼?他只是一名武将”。 “先帝也是武将出身”,有炖道,“如果不是能征善战,便不会有我们的今天”。 “我说不过你,反正父亲是最光明磊落的人,不许你诋毁他”,妙锦正色道。 “我哪儿有那么大胆子?就算不怕挨你的打,也得担心祖父被气得从孝陵跑出来,脱下鞋子,冲着我扔过来”,有炖道。 “这还差不多”,妙锦小声道。 有炖拿起他的手,握在掌心,“爱猷识里达腊,我怎敢对自己的岳丈不敬?”。 妙锦抽出手,没好气地说,“谁要嫁给你?” “是我死气白赖非想娶你”,有炖纠正道。 “接着讲”,妙锦催促道。 有炖开口道,“王保保提出要统兵南下,至正二十五年闰十月,元顺帝下旨,将王保保封为河南王,节制天下兵马,要求他‘肃清江淮’”。 妙锦轻蔑地撇撇嘴,“好大的口气”。 有炖道,“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而已。至正二十六年二月,王保保率兵抵达河南,发现祖父已经让魏国公事先防范,于是王保保决定放弃南征,北渡彰德,下令调集李思齐、张良弼、孔兴、脱列伯的兵马前来汇合,企图将这四路兵马整合到自己麾下。 但是,这四人拒不听令,于是,双方多次发生冲突,一年间,交战百余次,没分出胜负”。 妙锦道,“那时候的元朝到处充满了内斗”。 有炖道,“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内斗,几乎没留出多少时间解决实际问题,总而言之,他们的信条就是,先打赢了再说”。 “保证现有的地位”,妙锦道。 “没错,谁也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既得利益,只能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有炖道。 “所以,大哥才会对今上说那句话”,妙锦道。 “什么话?”有炖很好奇徐辉祖对今上说了什么。 “相信有炖,善待有炖,大哥怕今上和你打起来,伤了朝廷的元气”,妙锦道。 有炖瞬间眼角湿润,“他也担心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知道”,妙锦抹了抹泪道。 “你大哥或许没机会成为魏国公那样的名将,但是他的忠心不逊于他们”,有炖赞道。 “大哥一向以父亲为榜样,从不将个人的荣辱得失放在心上”,妙锦道。 “当年建文帝不信,今上是相信的”,有炖道。 “这就是今上比建文帝高明的地方,所谓知人善任,正在于此”,妙锦总结道。 “用人是一门大学问”,有炖道,“要想放心大胆地任用各类人才,首先自己不能懈怠,不能贪图享乐,一旦自己松懈,走下坡路,便没了那份自信”。 “先帝一辈子孜孜不倦,勤勤恳恳,麾下聚集众多文臣武将,父亲能遇上先帝,是父亲的福气”,妙锦感叹道。 “他们是相互成就,祖父离不开魏国公的鼎力支持”,有炖道。 “据说元顺帝差点儿下旨赐死王保保,是怎么回事?”妙锦问道。 有炖继续讲道,“王保保不敢贸然南下,关中四将也不听他的节制,于是他选择按兵不动。 据说在此期间,王保保私自设立行省,还私自跟高丽相互派遣使者。 王保保迟迟不肯南下,元顺帝逐渐生出疑心,担心王保保有异志,不停地催促。 王保保为了应付元顺帝,不得不虚张声势,派部将貊高屯兵于山东,他自己则发兵关中,教训不听话的李思奇等人。“ 妙锦道:“王保保有曹操之志,先帝曾给他多次写信招降,在信里把他比作曹操”。 有炖道:“如果王保保有曹操那样的机会,或许真会那么做”。 妙锦道:“是元顺帝当年临阵换将,就地罢免脱脱的兵权,使得后来的武将再也不敢相信他”。 “丢兵权约等于丢命,的确风险很大”,有炖道,“为了让王保保专心南征,元顺帝专门下旨,劝说王保保与李思奇等人和解。 王保保拒绝听命,还处死了前去传旨的使者。” “他这样嚣张跋扈,是元顺帝难以容忍的”,妙锦道。 有炖接着讲:“至正二十七年正月,李思奇等关中四将结成同盟,共同抵抗王保保的进攻。 王保保火冒三丈,攻势愈发猛烈。 王保保拒不奉旨,元顺帝这边也开始有了行动,这年这八月,专门下诏,令太子统领天下兵马,也就是说,剥夺了王保保节制天下兵马的权力。 从此,王保保只能对自己的部众发号施令。 与此同时,元顺帝再次重申,令王保保南征。 元顺帝的这些举动,在王保保本部引起了巨大震动,他的部将貊高、关保选择归顺朝廷。 而元顺帝又下令设立大抚军院,专门防范王保保。” 妙锦瑟道:“元顺帝又拿出了当年对付脱脱的那些手段,可是王保保不会像脱脱那么听话,有了前车之鉴,王保保肯定会有应对之策”。 有炖道:“这一年十月,元顺帝罢免王保保的官职,只剩下河南王这个爵位,他的兵权分给白锁住、也速、沙蓝答儿、貊高等人”。 妙锦道:“此时已经不再是元顺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了”。 有炖道:“王保保接到旨意,便带兵退到泽州,随后占领冀宁,那里的元廷官员悉数遇害。 洪武元年二月,元顺帝再次下旨,这一次连河南王的爵位都剥夺了,而且下令各地兵马一起征讨王保保。 王保保随后退到晋宁。” 第298章 安逸的代价 有炖喝了口茶水,继续往下说:“魏国公统兵北伐时,元朝的内讧正愈演愈烈。 魏国公统领明军北伐的过程中,王保保的外公,梁王阿鲁温归降,阿鲁温当时的官职是河南行省平章政事。 李思齐、张良弼等关中四将,见明军北伐进展迅速,便派使者告诉王保保,不打了,并且跟王保保说,‘出师非本心’,然后带兵西撤。 但是,元顺帝仍想把王保保打趴下。 洪武元年三月,元朝大臣奏请安抚王保保,令其率兵勤王,但是元顺帝不听。 这年七月,在元顺帝指使下,貊高、关保带兵攻打晋宁。 王保保起初据城坚守,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后来听闻貊高分兵攻打附近州县,王保保于是连夜偷袭他们的营地,生擒貊高和关保。 王保保派人去给元顺帝报信,把战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元顺帝。 搁在往日,元顺帝肯定雷霆震怒,但是魏国公统领北伐明军势如破竹,进逼大都。 元顺帝盼望王保保能救驾勤王,自然不会发火,而是把责任全部推到貊高、关保身上,让王保保随意处置。 为了充分表达诚意,元顺帝还下旨撤销大抚军院,恢复王保保所有的官爵。 元顺帝盼着王保保带兵去大都勤王。 但是王保保迟疑了,谋士们的意见发生重大分歧,有人主张立即勤王,甚至开始商讨具体方略,有人则建议王保保谨慎小心,静观其变。 闰七月二十六,王保保从晋宁移师至冀宁。 闰七月二十八,元顺帝和太子离开大都,仓惶北逃。 八月初二,魏国公率军进入大都。” 王保保的故事暂告一段落,妙锦思忖道:“元顺帝最害怕的始终是权臣”。 “没错,从幼年开始,他就生活在权臣的阴影下,一不小心,就可能命丧权臣手下,脱脱、王保保这些能征善战的元军将领,先后成了他的噩梦”,有炖道。 “王保保那么顽强的战斗力,没有归降,可惜了”,妙锦道。 “数次在魏国公手里惨败,王保保唯一最突出的优点只剩下顽强了,越挫越勇”,有炖道。 “最终还是败于先帝的坚壁清野策略,最终决定战争结果的还是综合实力,王保保的命运早就注定了,而元顺帝的命运,也许从他一开始对脱脱生出疑心,就已经无可更改了”,妙锦道。 “除非他的对手摆烂,否则很难有奇迹发生”,有炖道,“每个人的成功都是一步一步有迹可查的,除了坚持不懈的努力,根本没有任何捷径。 很多人之所以没能突破自己的局限,根本的原因在于,总盼着自己能得到非同一般的幸运。 其实再好的运气也没有扎实的实力可靠,实力发展到最后,便可以信手拈来,彷佛毫不费力,其实是厚积薄发”。 “修炼实力太辛苦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吃那份苦”,妙锦道,“能有机会慢慢积攒实力,便是最大的幸运”。 “一方面,自己能认识到这一点,另一方面,得有这样合适的环境”,有炖道。 “先帝当年什么都没有”,妙锦道。 “他的内心有一份坚定的信念”,有炖道,“祖父懂得,生活只能靠自己日复一日的努力,别无他法”。 “元顺帝北逃途中,给王保保下令,让他带兵进攻北平”,妙锦道。 徐达、常遇春带兵占领大都后,朱元璋下旨改为北平。 “王保保、李思齐、张良弼、孔兴、脱列伯占据秦、晋、关、陇等地。 元顺帝带着他的群臣跑到了上都开平。 纳哈出二十万兵马控制着辽东地区,也先不花、洪保保、刘益、高家奴等人也带领所部元兵驻扎在东北。 云南有元梁王把匝刺瓦尔密的几十万兵马。 也先不花原先的官职是辽阳行省左丞相,元顺帝将他提拔为为中书省左丞相,同时让纳哈出接替也先不花,成为辽阳行省左丞相,把王保保封为齐王,中书右丞相也速被封为梁王”。 “两个梁王?”妙锦问道。 “可能元顺帝当时过于慌乱,没太讲究这些”,有炖道,“元顺帝同时下令向高丽征集粮饷,也速驻扎在全宁,太子屯驻在红罗山,与纳哈出的兵马遥相呼应。 元顺帝打算在开平站稳脚跟,卷土重来,先守住北方地区,再伺机南下。” 妙锦笑道:“且看先帝如何将他们逐个削平”。 有炖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主力还是魏国公。 王保保接到元顺帝的旨意,带兵从太原出发,打算北出雁门关,经居庸关奔袭北平。 此时,常遇春、傅友德已离开北平,先后攻下保定、中山、真定。 冯胜、汤和从河南渡河,先后占领泽州、潞州。 汤和经怀庆攻占泽州后,王保保派兵出击,在韩店击败汤和,王保保因而被封为齐王。 徐达亲率主力行至真定,和常遇春汇合,下一步打算夺取山西。 王保保的目标是北平,咱们的目标是王保保的老巢。 当时,有人建议徐达回援北平,不过徐达没有采纳。 徐达认为北平城池坚固,而且有孙兴祖统兵据守,暂时没有危险,与此同时,王保保倾巢出动,太原必定防御力量不足,而且当时明军主力距离太原很近,下令直捣太原。 徐达带兵经过井陉,径直带兵向太原进发。 王保保行至保安,听闻太原告急,急忙回师救援。 双方在太原城西相遇,随即展开激战。 接连三日,没分出胜负。 这时,郭英建议,趁着夜色,突袭王保保大营,常遇春随后率主力冲杀,徐达欣然采纳。 以元军降将豁鼻马为内应,突袭异常顺利。 酷爱学习的王保保当时正在秉烛夜读,发觉明军突袭后,立即放下兵书,疾奔而出,连靴子都没穿齐便跃身上马,策马狂奔而去。 由于逃得过于匆忙,仅仅十八名骑兵跟着王保保逃出来,四万兵马全被明军俘获。 魏国公与王保保的第一次交锋,以王保保的惨败而告终。” 有炖站起身,望向窗外,“你原本不必像现在这样辛苦”。 妙锦不以为然,“我是不是应该活成经典模样?” “什么是经典模样?”有炖道。 “父亲养二十年,丈夫养二十年,儿子养二十年,一辈子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用担心”,妙锦道,“多完美的假设。” “怎么算是假设呢?这样不好吗?”有炖道。 “不好,让谁养着就得听谁的,父权,父权,子权,全都得服从”,妙锦到。 “也许,这就是安逸的代价”,有炖道。 “如果父亲、丈夫、儿子全都强悍,也就罢了,万一有一个拉跨,那怎么办,以柔弱之躯承受灾难而无能为力,我明明是和男子一样活生生的人,不想沦为谁的附庸,如果家里的男子拉跨,我便顶上,反正,得千方百计,保护自家的安全,谁都休想侵犯”,妙锦大义凛然地说道。 “你这个样子真是可爱”,有炖道。 “我能做生意,能赚钱,也能像你一样学会很多知识”,妙锦有自己有信心,“只要我有充足的知识,就不用事事都等着你来救赎”。 有炖哑然失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便能无比放松,你提供的情绪价值,别人无法能比”。 “除了提供情绪价值,我还会很多技能,并不是只会抱怨和等待”,妙锦道。 “你比很多女子都要幸福,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无需为生计奔波忙碌”,有炖道,“不管到了何时,皇室都会供养你一辈子,单凭你陪着四伯经历靖难之役,你就值得这份供养,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你都能不离不弃,这正是四伯最在意的”。 第299章 综合实力 有炖继续讲王保保的故事,“王保保先逃去大同,随即逃到甘肃,常遇春紧追不舍,一直忻州才停下,先前被王保保扣押的使者汪河得以获救。 汪河被扣押在王保保军中多年,对王保保兵马的虚实十分清楚。 汪河回到京师后,把自己这些年所了解的情况悉数汇报,这些信息对于击败王保保至关重要。 从此,王保保败多胜少。 徐达乘胜派兵占领山西其他州县。 洪武二年年年正月,元顺帝封王保保为中书省右丞相,并且多次下旨召他去上都。 然而,王保保仍留在西北与明军周旋,没去上都开平,也没去应昌,他建议元顺尽早放弃应昌,逃奔和林。 元顺帝没采纳王保保的建议,最终在应昌去世。 洪武二年二月,当徐达、常遇春在陕西作战时,图谋东山再起的 元顺帝趁北平兵力空虚,派也速率一万骑兵,纵马疾驰,奔袭通州。 在通州的明军守兵仅一千让人,曹良臣故布疑阵,虚张声势,吓退北元军。 为解除北平的威胁,祖父令常遇春带兵回北平,与李文忠一起,出兵攻取元上都开平。 六月,也速再次带兵前来,第一站仍是通州。 祖父令常遇春、李文忠无需理会也速,直奔开平。 八万步兵,一万骑兵,在常遇春、李文忠的带领下,火速直奔开平。 也速得知消息后,急忙带兵返回。 常遇春、李文忠经会州,攻占大宁,击败也速,进而攻克开平,强行为元顺帝搬家。 元顺帝再次北逃,明军平定蓟北地区。 七月初七,常遇春在回师至柳河川时突发暴病去世。 祖父令李文忠统率兵马,去陕西与徐达合攻庆阳。 元顺帝一路逃到应昌,派脱列伯、孔兴纠集重兵攻打大同。 八月,李文忠西进至太原,闻讯后,立即前去救援。 当时情况危急,等朝廷下令,可能错失战机,李文忠当机立断,带兵从代州出雁门关,直奔大同,击败脱列伯,并将其生擒,而孔兴在逃奔绥德途中遇害。 眼看着大势已去,元顺帝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提南下之事, 而王保保在宁夏派兵支援庆阳张良臣,被明军击退。 后来又从永昌发兵,企图援救庆阳,明军很快攻克庆阳,没给他这个机会。 这年十二月,王保保率军围攻兰州。 于光带兵前去救援,被王保保击败,于光被害。 在北元残余兵力中,王保保最为骁勇善战。 刘伯温于洪武元年告老时跟祖父说,不能轻视王保保。 祖父再次写信招降王保保,但音讯全无,王保保没有理会。 洪武三年正月,祖父召集诸将商议对策,最终决定兵分两路北征。” 妙锦道:“王保保一共十几万兵力,在太原损失四万,还剩大约十万”。 有炖道:“沈儿峪一战,俘获王保保部众八万多,他的家底差不多消耗光了”。 妙锦道:“只要他能打胜仗,很快就能在草原召集新的兵力,仍旧不容小觑”。 有炖道:“祖父召集诸将,商议想打哪儿,诸将建议先灭元顺帝,让王保保失去依托,然后再招降。” 妙锦问:“为什么不先打王保保?” 有炖答:“诸将认为,王保保之所以拒不接受招降,屡次袭扰,是因为元顺帝仍在”。 妙锦仍旧不解:“换做是你,你先打谁?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先灭了王保保,便能让元顺帝元气大伤”。 有炖道:“元顺帝的存在是一面旗帜,能聚集北元残余势力,先灭了他,短时间内,他的继任者难以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妙锦并不认同,依然质疑:“太子的影响力也不小,而且擅长权谋,跟他自己的父亲都斗得死去活来”。 有炖道:“元顺帝是元武宗海山的孙子,是元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不是刚上位的太子所能比的,而且太子的生母是高丽人,这是许多蒙古贵族最在意的,想当初,脱脱就是因为这个,反对册立爱猷识理达腊为太子”。 妙锦道:“如果是你,你先打谁?” 有炖道:“我先集中兵力,灭了王保保,就算元顺帝影响力最强,聚集兵马也需要时间,王保保还有十余万的兵力,始终是心腹大患,灭了他,就能暂时喘口气,休养生息,还可以派一部分兵力不停地袭扰元顺帝,让他片刻不得安生,这样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妙锦长舒一口气,“这正是我想听的答案,父亲当年莫非怕了王保保不成?” 有炖正色道:“身为女儿,你这样说话,是为不敬,不孝,大逆不道。用兵谨慎,是每个将领都要考虑的事,不是你那么的想当然”。 妙锦白了他一眼,“就算父亲在世,我也敢问这样的问题,不像你,假惺惺地,其实不认同,还找各种理由”。 有炖叹口气道:“我说不过你,反正兵家之事,不是那么简单,不过,你的想法跟祖父不谋而合,祖父决定兵分两路”。 妙锦道:“先帝认为,王保保屡次寇边,咱们不跟他正面硬刚,而舍近求远,去打元顺帝,是在示弱,而且,王保保那么多兵力,肆意而为,侵扰边境,会导致人心惶惶,因此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应先打王保保。” 妙锦话音一转,又说道:“我很好奇,如果双方骑兵硬刚,谁的骑兵实力更强?” 有炖答道:“双方实力不是这么对比的,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很多,要看综合实力”。 妙锦笑道:“你又在回避问题,蒙古人从小生活在马背上,所以他们的人口虽然不多,可是男子皆可上马作战,所以王保保很短的时间内便能召集大队骑兵,而且蒙古的战马优良,有耐力,我们战马奇缺,先前获胜,主要靠的是技术进步,我们改进了战车,在战车上安装火器,而且,我们的火器也比元军先进,还有,我们有长枪军,专门用来对付骑兵”。 有炖道:“看来这段时间,你读了很多资料”。 妙锦道:“要不然,你总是糊弄我,只是讲一下战役经过,不讲背后的原因。元军的战斗力下降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还有谋略方面,比较而言,也是他们的劣势,咱们的军队中,常遇春是最优秀的骑兵将领,而王保保也非常擅长骑兵作战,常遇春去世后,对付王保保,更需要谋划周全,其实,就算在北元军中,像王保保这样的将领,都是少数,所以,先帝认为,应该先灭了王保保”。 有炖点点头,赞许地说道:“你既然理解这样深刻,不如以后你来讲”。 妙锦道:“你在讽刺我”。 有炖笑道:“岂敢?祖父让徐达统兵从西安出发,直捣定西,找王保保算账,让李文忠,出居庸关,进入沙漠,追击元顺帝,让他们彼此自顾不暇,无力相互支援。元顺帝住在沙漠,绝对想不到,咱们的军队又来帮他搬家,元顺帝孤立无援,必能将其一举击灭”。 妙锦道:“王保保可能巴不得再和父亲再打一架,以找回上次丢失的面子,只可惜,他这次输得更惨”。 有炖道:“战争拼的是综合实力,不过王保保的战斗力在当时确实属于顶尖水平”。 妙锦道:“他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武力值,算得上是老天爷赏饭吃,天赋异禀”。 有炖道:“不论读书,还是打仗,要做到顶尖水平,都要有一定的天赋”。 妙锦狡黠一笑,“你的天赋就不错,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还会弹琴,简直是全能”。 有炖笑道:“你也很厉害,会做生意挣钱,还能处理政务,也懂兵法,真算得上是奇才”。 妙锦白他一眼:“我们要不要这样互相吹捧下去?” 有炖轻笑一声,“我不介意,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开心的”。 妙锦道:“这全是套话,毫无新意”。 第300章 取舍 情话创新方面,有炖是擅长的,不过,妙锦此时的兴趣不在于此。 有炖继续往下讲:“徐达统领兵马西出潼关,到达定西。 王保保闻讯,去兰州解围而去,驻扎在车道岘。 车道岘位于兰州东面。 王保保虽然击退于光率领的明军,但是却无法攻入兰州城,遇上驻扎在安定,他纵兵虏掠,附近百姓深受其害。 洪武三年四月,徐达带兵从定西出发,到沈儿峪扎营。 双方阵营中间,仅仅隔着一条深沟。 数十万人的激战就此展开。 祖父这次为徐达配备的猛将是冯胜、邓愈。” 听到这儿,妙锦开口问道,“是代替常遇春的位置吗?” 有炖道:“常遇春去世后,事实上接替其军中位置的是李文忠,不过,李文忠要带兵去打元顺帝,而且李文忠不仅是一名猛将,而且智勇双全,与祖父的风格十分相似,是不可多得的帅才,因此没必要让他和徐达在一起,而是让他们各自统领一军”。 妙锦有感而发:“先帝的侄子朱文正战斗力也很彪悍,意志力坚强,敢于死战到底,也是一名帅才,这么看来,先帝很会培养人才,还有西平侯沐英,也是类似的风格,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他们都受到先帝潜移默化的影响”。 有炖道:“朱文正是另一段故事”。 妙锦道:“冯胜的勇猛也是很少人能比得上,比后起之秀蓝玉更能统筹全局”。 有炖道:“邓愈也很厉害,冯胜和邓愈,弥补常遇春不在的战斗力缺失,效果确实惊人,后来洪武五年,祖父给徐达配的是蓝玉,战况则惊险万分”。 妙锦道:“洪武五年的那次失利是多方面的原因,先帝和诸将都有所轻敌,先帝兵分三路,让冯胜统领西路军,而对于王保保这边,准备的战斗力不足,再加上遇上极寒天气,还有在空旷的原野作战,有利于充分发挥骑兵的优势,而且王保保吸取以前的经验教训,用兵更见谨慎,多重因素碰到一起”。 有炖道:“双方僵持不下,多日激战没分出胜负,王保保开始使用计谋。 数千精兵从东山走小道,对着咱们东南营地发起猛攻。 这里的守将是胡大海的养子胡德济。 胡德济在镇守诸暨期间,是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 可是面对王保保的突然袭击,他慌了神,仓促应战,底气全无,最终导致溃败。 关键时刻,徐达力挽狂澜,亲自带兵回击,将元兵击退,并且处死临阵惊慌的将领,将胡德济押解回京师。 胡大海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领,忠心耿耿,十分有见识,刘伯温、宋濂、叶琛、章溢名儒都是他推荐给祖父的。 在镇守金华期间,死于苗军叛乱。 胡大海只有两个儿子,长子胡三舍因违反禁酒令而赐死,次子胡关住与胡大海一起死于苗军叛乱。 胡德济被押至京师后,祖父念在胡大海的功劳上,没有处罚,将其释放,后来恢复都指挥使的职务,去陕西镇守。 话说在沈儿峪,王保保偷袭的第二天,徐达重整队伍,夺取深沟,殊死力战,在深沟北部的坟场上发起决战,终于大败元军。 王保保带着数名随从和家眷慌忙北逃,跑到黄河岸边,没有舟船,只得抱着一根流木过河,随后从宁夏逃往和林。 胡大海的事说明,当时不少明军将领不愿跟王保保正面硬刚。” 妙锦道:“王保保的确是天赋型选手”。 有炖道:“这次获胜,让明军信心大振,蒙古铁骑的神话被粉碎”。 为了打败王保保,徐达当时令诸将每天夜里不停地制造各种突袭噪音进行骚扰,王保保的部众以为明军突袭,立即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这样接连数日,王保保的部众多次经历狼来了的刺激,无法正常休息,变得疲惫不堪。 数日后的一天夜里,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任何杂音,王保保的部众终于能睡个好觉。 孰不知,这正是明军发起进攻的时刻。 徐达带兵凶猛杀到,王保保的部众仓促应战,最终溃败。 兵不厌诈,王保保在谋略方面还是略逊一筹”。 妙锦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说,为什么我们人类,没能驯化鸟类当坐骑?” 有炖道:“从空中进行侦察的话,可以使用热气球,就是大号的孔明灯,操作得当,可以升到半空”。 妙锦看着他的眼睛:“你跟小胖子说,能造出飞机?” 有炖愣了片刻,答道:“是啊,能造”。 妙锦道:“为了飞行,鸟儿需要放弃什么?” 有炖道:“有得必有失,鸟儿能够飞行,是因为放弃了很多。首先需要强大的肌肉做翅膀,而且需要为肌肉提供持续不断的能量,需要几小时便进食一次,否则会因为巨大的能量消耗而被饿死。” 妙锦道:“飞机如何提供能量?” 有炖道:“燃料,是后世发现的一种叫石油的燃料”。 妙锦道:“石油?” 有炖道:“没错。鸟儿吃进食物后,通过在体内进行各种生化反应,呼吸氧气,排出二氧化碳,将食物转成能量,跟人类一样”。 妙锦道:“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有炖笑道:“生命本就很神奇,鸟儿的身上有一种气囊,用于帮助呼气吸气。 除了这些,鸟儿还得减少体重,骨头中空,直肠很短,也就是说鸟儿的粪便无法在体内短暂停留,是边吃边排泄。” 妙锦道:“你的博学和解缙等人不一样”。 有炖道:“我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只是喜欢读书而已,解缙、姚少师他们非常厉害,我比不上他们”。 妙锦笑道:“你不用这样谦虚,过犹不及”。 “我只是实话实说”有炖无奈道。 妙锦道:“会不会将来有一天,人类不会再因为食物和地盘发生战争?” 有炖道:“会的,只不过需要努力很多年,我们此生可能看不到,不过可以为之不懈努力。” 妙锦道:“跟你在一起,感觉豁达通透了许多”。 有炖笑了笑,继续讲故事:“李文忠统率十万兵马越过野狐岭北上,在五月到达元上都开平。 在向应昌行进途中,从俘获的报丧信使口中得知,元顺帝已经于四月底去世。 据说他得的病是痢疾。” 妙锦道:“元顺帝在位四十七年,去世时五十岁,是元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先帝因为他‘知顺天命,退避而去’,为他上尊号‘顺帝’”。 有炖接着往下讲,“李文忠下令全速前进。 两日后,遇到北元兵马,激战过后,将其击败,然后包围应昌。 一天后占领应昌,爱猷识理答腊只带着数十骑兵逃跑,李文忠亲自追到北庆州。 爱猷识理答腊逃往和林,他的儿子买的里八剌被俘获。 买的里八剌比今上小两岁,被俘时只有八岁,他被送到京师后,祖父下旨将其封为崇礼侯,并且为其赏赐了 住宅。 四年后,买的里八剌被送回蒙古。 王保保的妹妹观音奴在沈儿峪之战中被俘,来到京师后,祖父让她嫁给二伯做正妃,以示对王保保的招降诚意。” 妙锦道:“只可惜,秦王已经心有所属,喜欢的是卫国公邓愈的女儿。 只能说,秦王跟观音奴没有缘分”。 有炖道:“在祖父看来,是二伯不懂事,不知道平衡妻妾之间的关系”。 妙锦道:“所以,秦王不为先帝所喜,后来,秦王去世,先帝给他定了一个恶谥”。 有炖道:“这些都是表面现象,其实,祖父对每个儿子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也曾对二伯寄予厚望,只不过二伯是感情率真之人”。 妙锦道:“你是来者不拒吗?” 有炖不解地问道:“什么?” 妙锦道:“妻妾”。 有炖思忖了片刻,答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以前随遇而安,没什么特别的追求,遇到你就不一样了”。 第301章 失利1 有炖继续往下讲:“北元军接连战败,势力自应昌、定西一线后退。 祖父趁机再次招抚劝降,释放招降诚意。 善待买的里八剌及其母妃的同时,祖父还将北元平章彻里帖木儿放回去,让他给爱猷识里达腊带去亲笔书信,在信中承诺,如果爱猷识里达腊答应归附,‘前事之失,兹不必较’,邀请他遣使前来,相互沟通,表示愿助他号令部族,‘藉我之威,号令部落’。” 受咱们招抚政策的影响,北元宗王札木赤、北元枢密都连帖木儿、北元辽东行省平章刘益等人纷纷归降,咱们先后官山、失宝赤、五花城、干鲁忽奴、燕只、翁吉刺设立千户所,设置定辽都卫指挥使司,如此一来,基本平定了北方近塞地区,增强了防御。 然而,爱猷识里达腊始终不为所动,不肯接受招降。” 妙锦道:“爱猷识里达腊自幼接受儒家文化教育,有着较强的能力处理政务,他企图挽回颓势,立下中兴之志”。 有炖道:“一些北元旧臣,也对他抱有希望。 边塞地区的宗王、官员固守险要之地,不肯归附。 比如,占据岢岚山的元四大王经常袭扰武、朔各州。 一些已经归附的北元官吏、宗王也蠢蠢欲动,时常侵扰边境,聚众作乱,不断挑衅”。 妙锦道:“面对他们的频繁骚扰,父亲主动请缨,要求带兵肃清沙漠”。 有炖道:“洪武五年正月,祖父在武楼召集诸将商议北部边防策略。 徐达提议出兵剿灭王保保。 祖父担心王保保困兽犹斗,以死相抗,主张穷寇莫追。” 妙锦道:“但是后来被诸将的乐观情绪感染,决定分兵三路,北征沙漠。 王保保不除,终究是祸患。 既然他不接受招降,只能发兵攻打”。 有炖道:“徐达、李文忠、冯胜各统率一路兵马。 徐达统领中路军,出雁门关,声称直捣和林,引诱王保保来攻,在近边决战,然后一举将其击破,消灭其有生力量。 李文忠率领东路军,经由居庸关,出应昌,攻其不备。 冯胜带领西路军,出金兰夺取甘肃,故布疑阵,以分散敌军的主意力,牵制其兵力,配合中路军行动。 三路大军遥相呼应,迷惑敌军。 这年二月,徐达率领汤和、蓝玉等将领抵达山西。 蓝玉是此次出征的前锋。 中路军在野马川遇上北元游骑,将其击败。 三月,在土刺河遇上王保保的部众,将其击败。 王保保总结以前的经验教训,不再跟徐达正面硬刚,而是企图把徐达引到漠北腹地决战, 在广阔的草原上,北元骑兵的机动性优势能得到充分发挥,在反复周旋中,使明军疲惫,寻找机会发起猛击。” 妙锦道:“父亲太想一举灭了王保保,因而有些心急,再加上以前多次击败王保保,因此对王保保的部众紧追不舍,深入漠北草原。” 有炖道:“突发的极寒天气也是原因之一。 后来在靖难之役中,一些南方士兵出征到北方,据说冻掉了手指。 第302章 失利2 咱们的中路军以南方士兵为主,步兵和骑兵相互配合,长途跋涉,需要运输粮草辎重,这样一来,机动性必然下降。 而蒙古铁骑的粮草则是他们驱赶的牛羊,无需车辆运输,再加上他们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每名士兵都穿着皮毛,御寒能力强。” 妙锦道:“咱们的御寒衣物主要是用棉花制成的棉服。 先帝大力推广棉花种植,让普通百姓不再受冬季严寒的困扰。 北元在驯养战马方面具有极大的优势。” 有炖道:“广阔的草原带来的养马产业优势。 每名骑兵不再只有一匹战马。而是两到三匹,轮流使用,使战马得到适当休息。 在冷兵器时代,战马有着无可比拟的机动性。 在战役中,机动调遣军事力量,这种机动性使得小的优势逐渐积累成大的优势,变被动为主动,直到最后一击 正是拥有了得天独厚的机动性,才给了骑兵将领更多的选择。 比如,反复冲锋骑射,等着对手犯错、疲惫; 再比如集中优势兵力小范围合围、歼灭; 还可以切断对手的后勤补给、粮草供应, 或者进行大范围包抄,造成威慑。 总而言之,找到对手的弱点,无限扩大对手的弱点,不管这弱点出现于何处,或者战略部署、或者后勤供应、或者队伍之间的协同,只要发现对手的弱点,骑兵便能快速调整战术,猛冲猛打,将优势进一步扩大。 四伯能在靖难之役中获胜,便得益于此。 四伯在骑兵作战方面的天赋、能力,眼下无人能及”。 妙锦道:“王保保的部众在草原上纵横驰骋,他们最大的优点在于行动路线特别长。 他们并非不可战胜,只是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我们虽然人多,但是薄弱环节不少,只要有一环露出破绽,就有可能遭到北元骑兵的疯狂撕咬。 除非我们能用重骑兵将其一举击溃。“ 有炖:“他们机动性强,不愁粮草供应,所以有的是耐心与我们周旋。 他们有他们的优势,我们有他们的优势。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有着强大的经济实力,先进的火器技术,能修筑坚固的城墙,我们的耐心比他们更多,随着时间的流逝,胜负的天平终将向我们倾斜。” 妙锦道:“没错,极寒天气下,他们生存更难,没有粮食,牛羊被冻死,论消耗,他们远比不上我们”。 有炖道:“祖父采用的坚壁清野策略是最有效的消耗他们力量的方式。 他们每次来犯,都要劫掠人口和粮食来弥补消耗,如果每次都让他们空手而归,他们支撑不了多久。 徐达带兵抵达杭爱岭北,部众已经略显疲惫。 王保保瞅准时间,率部将贺宗哲趁机围攻,结果咱们损失万余兵力。 徐达猛然惊醒,勒令收兵,退入营寨固守。 王保保也不敢贸然攻打。 徐达带兵徐徐撤退,汤和负责殿后。 七月,汤和断头山遇上北元军,以失败告终,名儒章溢的长子章存道战死,时任平阳左卫指挥同知。” 第303章 失利3 妙锦道:“班师后,父亲向先帝请罪,先帝念在父亲以往的功劳,没有治罪,继续让父亲在北方统兵镇守。 双方博弈,来不得丝毫的放松、急躁或者过于乐观。” 有炖道:“这便是战争的残酷性,时刻高度警惕对手来犯。 李文忠统兵抵达口温,那里的蒙古部落弃营逃走。 北元兵故技重施,仍想使用诱敌深入的计策,稳步撤退,引诱李文忠追赶。 李文忠到达胪朐河后,留下辎重,令韩政看守,亲率兵马,纵马急进,日夜兼程,直奔土刺河而去。 北元太师蛮子、哈刺章驱使所率骑兵渡河,严阵以待。 李文忠将其逼退,渡河西进。 六月,在阿鲁浑河,双方展开激战,咱们虽然最终获胜,有所俘获,但是损失惨重,大将曹良臣、周显、常荣、张耀战死。 李文忠进一步逼近至称海。 此时,徐达所率中路军已经撤退,北元骑兵源源不断地向这边聚集。 李文忠很快感受到了这种压力,于是“勒兵据险,椎牛享士,纵所获马畜于野,示以闲暇”。 这副要跟元兵长期对峙的阵势,令元将心中顿生疑惑,担心李文忠设了埋伏,不敢久留,带兵退走。 没有中路军吸引北元军主力,李文忠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见敌人撤走,立马下令班师。 冯胜所率的西路军进展顺利,但是遇上的北元兵民大多撤走,因此俘获有限。 冯胜弃城班师,只把牛羊马等牲畜赶回来。” 有炖道:“这次北征失利导致了严重的后果。 北元爱献识里达腊的地位愈发稳固,多次派兵袭扰咱们的北方边境,再次占领兴和、亦集乃和甘肃等地,他还派遣使者去云南和高丽。 洪武五年四月,北元和云南梁王重新恢复了联系。 爱献识里达腊在给高丽的诏书中声称,“今以扩廓帖木儿为相,几于中兴。” 高丽犹豫许久后,于洪武十年奉北元正朔, 面对北方边境出现的严重危机,祖父不得不冷静下来,反思自身存在的问题,重新思考对付北元的策略。 队伍需要休整,卫所制度正在建立过程中。 归降的元兵需要整合。 明军主力以南方士兵为主,主要是步兵,骑兵数量少,不适合在广阔的漠北草原跟北元骑兵作战。 而且,各地的农业生产正在恢复,需要休养生息,积蓄实力,进一步稳固根基。 巴蜀地区尚处于明玉珍政权的统治下。 云南处于北元梁王的控制下。 这些都是明军北征的后顾之忧。 既然北元的残余势力难以在短时间内清除,不如暂停主动出击,改为积极防御。 于是,祖父下令,让北征明军返回山西、北平驻守。 洪武六年三月,祖父令徐达、李文忠、冯胜、邓愈、汤和带兵去北方操练兵马,防御边境来犯之敌。 诸将出发前,祖父反复强调:“御边之道,固当示以威武,尤必守以持重,来则御之,去则勿追,斯为上策。若专务穷兵,朕所不取,卿等慎之。” 也就是说,重在防御,不主动出击,若是敌军来犯,将其击退即可,以固守为本”。 妙锦道:“打铁还需自身硬,先帝从此专注于强化自身势力。 有时候双方博弈很简单,看收入支出即可。 不让对方收入增加,不让自己收入减少。 诱使对方支出增加,直至不堪重负,不可持续。 节约自身开支,将时间的影响运用到极致”。 第304章 积累优势1 有炖赞道:“将兵法和做生意联系到一起,倒是新颖而别致。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在以前的话本子中看到的一个情圣。 他特别懂得欣赏女孩子的好,或温柔,或娇憨,或善良,或刁蛮,……” 妙锦抢话道:“那他肯定不止喜欢一个女子”。 有炖道愣了片刻,答道:“的确是这样,他到处拈花惹草,有七八名妙龄女子喜欢他,并且为他生下了孩子”。 妙锦道:“而且他还有一位特别温柔多情、善解人意、美丽大方的正室夫人”。 有炖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妙锦道:“这有什么好奇怪?不是很多男子都在做着这样的美梦,妻妾成群,相处和谐,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美”。 有炖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也不是所有的男子都这样,比如在下,就比较洁身自好”。 妙锦丝毫不领情,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刚才说他是情圣,那他有多痴情?他殉情了吗?” 有炖苦着脸叹道:“你似乎巴不得他殉情”。 妙锦点点头:“他只有殉情了,才配得上情圣的称号”。 有炖抱屈道:“何必对男子如此苛刻?” 妙锦笑道:“你又不是情圣,没人拿这个标准要求你,反正我不会”。 有炖道:“我只有你一个好不好,我每天十二个时辰,平均分给你和小胖子……” 妙锦道:“是不是很委屈?” 有炖道:“那当然,不被心爱的人理解,是最痛苦的事”。 妙锦道:“油嘴滑舌,接着讲吧”。 有炖悠然一笑,开口道:“洪武八年,祖父又派诸将到陕西、彰德、真定、汝宁、北平、永平等地操练兵马,开展屯田,增强守卫。 次年正月,又派将领去延安备边。 此外,祖父还下令在长城沿线的各处要塞增设卫所,通过多种方式,征集新兵,补充到沿边各卫所,开启全方卫防御模式”。 妙锦道:“听说?爱猷识理达腊的孙子?本雅失里北被拥立为汗,在胪胊河一带游牧地,今上派遣给事中郭骥过去与本雅失里联系,不过到现在音讯前无,不知为何”。 有炖道:“也许被害了”。 妙锦道:“今上派遣使者是通好之意,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本雅失里胆敢加害郭骥,无异于向我们宣战,今上肯定不能忍”。 有炖道:“所有的能歌善舞都是打服了之后的事,他若敢挑衅,四伯会让他付出代价”。 妙锦两眼闪闪发光:“你说今上会不会御驾亲征?” 有炖避开她的眼神:“去草原打仗可是跟到皇庄游玩不一样,不小心就被掳走了,再也回不来”。 妙锦道:“不是还有你吗?” 有炖道:“你不是以为了解些历史,自己就能带兵打败敌人了吧,他们凶残着呢,不好惹,你还是留在深宫里比较安全“。 妙锦热情不减:“我想去草原看看,听说母妃原本的家在草原”。 有炖道:“祖母不会想看到你以这种方式尽孝,还是算了吧”。 妙锦气鼓鼓道:“这事儿由不得你做主,今上肯定带我去”,妙锦眼眸轻转,“本雅失里比你还小五岁,你不是怕了他不成?” 有炖冷哼道:“当真是怕了,不敢去”。 第305章 积累优势2 妙锦痞痞地坏笑道:“那就讲故事,我以后可能用得着”。 有炖苦笑一下,继续讲:“为了加强防御,祖父还下令修筑城池关隘,将边境百姓迁到内地,坚壁清野。 经过多年经营,咱们在东起辽东西至关、陇的沿边一线,构筑起坚固的防线。 王保保、纳哈出多次带兵来犯,均被击退,空手而归。 无法从战争中捞到好处,而北元的实力也经不起长时间的用兵消耗。 王保保纵使再骁勇善战,也终将无力回天。 战争从来不是两个人的比武对决,而是综合实力的较强。 综合实力越强,越能找到更多的比较优势,然后将优势逐步积累、扩大,到坚不可摧,到御敌于外,到耗尽强敌的所有耐心和资源。 据说,王保保于洪武八年去世。 王保保死后,爱猷识理答腊复兴北元的希望更加渺茫,于洪武十一年去世。” 妙锦托起下巴看向他:“你刚才说综合实力的那一段,慷慨激昂,很迷人”。 有炖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像花痴”。 妙锦道:“迷恋你那么久,你刚发现”。 有炖抿去一丝笑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脸皮厚了?” 妙锦眨着眼睛道:“难道你没听出来刚才的话是骗人的?” 有炖的心碎了一片,“还以为是真的”。 妙锦瞪了他一眼:“谁让你说我脸皮厚?” 有炖宠溺地笑道:“你这个样子跟小胖子的不讲理有得一拼。” 妙锦望向窗外:“听说太子一家人过得很拮据,太子妃出席宴会,连合适的耳环都没有,还要找人借”。 有炖道:“你要不要给她一些?” 妙锦沉吟道:“我倒是不介意接济她的,就怕给朱高煦造成错觉,以后咱们要跟太子联手对付他,现在朱高煦可是今上身边的红人,他总是在今上面前告太子的状,今上也从不怀疑,每次都信”。 有炖道:“有句话用在太子身上或许合适,很多人都看见怂人就搂不住火,看见强人就止不住怂。 太子的性格过于文弱,不善骑射,甚至连上马都困难,单凭这一点,四伯一想起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妙锦道:“老大为什么不减肥呢?” 有炖道:“减肥需要有一个健康积极的心态,你以为老大在沉重的压力之下,还有多少精力琢磨减肥的事?” 妙锦道:“他那么胖,对健康无益”。 有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问道:“听说名医盛寅去给太子诊过脉,他说了什么?” 妙锦道:“我怎么知道?” 有炖道:“你怎么不知道?盛寅每天都为四伯把脉”。 妙锦紧闭嘴巴,就是不说。 有炖猜出十之八九,便不再问。 妙锦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见过老虎吗?” 有炖摇摇头,“没有”。 妙锦道:“?白毛黑纹,听说北平附近的大山里有这样的老虎“。 有炖:“《山海经》中记载着一种仁兽,白毛黑纹,听说他心地特别仁慈,连小草都不忍心踩踏”。 第306章 逐利1 妙锦道:“这样骗人的话你也信?地上到处都是青草,如果它不忍心,那恐怕寸步难行,除非他长了翅膀,能飞到天上去”。 有炖不由得笑道:“野兽是否如此善良,我不清楚,但是人类肯定有”。 妙锦道:“你知道粮食什么吗?” 有炖道:“是什么?” 妙锦道:“是植物的种子”。 有炖似有所悟,妙锦又问道:“你知道种子是什么吗?” 有炖傻乎乎地摇摇头。 妙锦道:“种子意味着生命,你说的善人他不吃饭吗?” 有炖尴尬地回答:“肯定是要吃的,不然活不成”。 妙锦道:“所以是伪善,是吃饱了喝足了,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规定别人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 有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妙锦道:“你所谓的善人不吃鸡蛋?不吃鱼肉?不吃虾肉?还是不吃牛肉?” 有炖认输道:“我只是打了比方,没想那么多”。 妙锦一脸得意,“是不是觉得我分析问题更加深刻了?” 有炖摇摇头,“没觉得”。 妙锦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 有炖站起身,离她远些:“觉得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妙锦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我的意思说,生存是人的本能,无关善恶”。 有炖回到座位道,微微颔首,“这话说得有道理”。 妙锦又问道:“你相信妖怪吗?” 有炖照实回答:“没见过”。 妙锦道:“法力高强的妖怪,无所不能,你说人类会不会变成妖怪?” 有炖强忍住笑:“这得看机缘巧合”。 妙锦托腮沉思,不理他。 有炖问道:“是不是最近新看了什么话本子?你那么忙,不大可能有空闲时间吧?” 妙锦道:“我希望自己三头六臂,分身有术,像千手观音,那么多手,一天的活半天就能干完,这样就可以抽出时间陪小胖子,去长山岛”。 有炖道:“你又不喜欢吃鱼”。 妙锦道:“谁说的?我只是不喜欢吃海鱼”。 有炖知她心中苦闷,为她倒一杯热茶,然后手剥松子。 妙锦边吃松子边向往外边世界温柔的风。 “好长时间没回梅园了?” 有炖道:“要不明天回去看看”。 妙锦道:“哪儿有时间?有时间也要读书,了解历史”。 有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如果觉得不开心,就停下来,缓一口气,再继续忙,没必要让自己忙得喘不过气来”。 妙锦道:“如果有得选,你选择高墙大院,还是宽阔的原野?” 有炖道:“我出生在最好的环境,不用选,上天已经给了我最好的安排”。 妙锦撇撇嘴,说道:“你可真幸福”。 有炖自嘲地笑笑。 妙锦道:“听说文臣在跟太子提,增加俸禄之事”。 有炖道:“高薪养廉?” 妙锦道:“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你怎么看?” 有炖道:“今上怎么说的?” 妙锦道:“今上关心钱够不够花,最近宝钞贬值很快,今上担心百姓的生活受影响,不肯多发宝钞,问户部的意思”。 有炖道:“户部没钱?” 妙锦道:“要钱没有,要咋地咋地”。 有炖道:“那怎么增加俸禄?” 第307章 逐利2 妙锦道:“那些人又想出了一个办法,赏赐职田,他们说先帝就曾给群臣划定职田,比如韩国公李善长当初在和州拥有数十亩职田”。 有炖道:“那些田地从何而来?” 妙锦道:“他们说有荒地”。 有炖道:“关于荒地开垦,祖父早有规定,是鼓励普通佃户开垦,免三年赋税,谁开垦谁拥有”。 妙锦道:“太子是支持他们的,说他们生活贫苦,有必要设置养廉银子”。 有炖道:“官员是可以免除徭役,他们不会比穷苦百姓还苦吧?你支持谁?” 妙锦道:“今上担心太子成为下一个建文帝,整天唉声叹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有炖道:“被文官忽悠,没有主见,逐渐成为文官牟利的工具”。 妙锦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不过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是这种观点,肯定会影响他们对小胖子的态度,今上为什么不让你接触政务,正在于此,朝堂需要平衡”。 有炖道:“可以下旨限制地主所拥有的土地数量,超出限额之上的部分,必须交给官府,变成官田,官田的组赋上交户部。 如果这项措施能推行下去,养廉银子可以设置。 历朝历代,土地兼并都是引发各种问题的根本原因。 四伯肯定理解这个方法”。 妙锦道:“丈量土地的过程中,不知会遇到多少阻碍”。 有炖道:“先抛出这个思路,让群臣商议,至少能暂时转移注意力”。 妙锦道:“今上不想大动干戈,这事儿恐怕推行不下去,不知道多少文臣反对,当初册立太子,也是文臣极力支持老大,今上不得不做出让步”。 有炖道:“文臣大多出身于耕读之家,所谓耕读之家,并非自己种地,而是招募佃农耕种,就算分给他们职田,也是招募佃农耕种,最终结果只能是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普通百姓没有土地,基本的生活无法保障,一旦遇上自然灾害,很可能成为流民”。 妙锦道:“今上正在筹划迁都之事,迁都的话,需要疏通运河,而且编修永乐大典也需要花钱,还有其他各项工程,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武将不懂这些,不得不依靠文臣想办法。 你说的法子虽然听起来不错,但是朝廷的政务还是需要文臣处理的。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今上倚重的那些大臣,其实家里并不富裕。 需要想个更稳妥可行的法子”。 有炖道:“那只有拓展海外贸易,由朝廷垄断海外贸易,用海外贸易赚的钱,补贴百姓,把穷苦百姓吸引到手工工场,付给他们收入,同时打压粮价”。 妙锦道:“这个法子好,至少大部分文臣不会反对”。 有炖道:“如果推行这个法子,那必然得是小胖子继位才行,否则海外贸易迟早有一天会落到大地主的手里”。 妙锦道:“老二继位的话,也会重用你,你只要告诉他节制地主的法子,他便会照做”。 有炖道:“你以为的地主是谁?都与官宦、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朱高煦既然搞不懂这些,又怎会坚定不移地推行?” 第308章 逐利3 妙锦道:“你是说,推行的过程中,肯定会遇到自身的阻力”。 有炖道:“错综复杂,只能因势利导,只有小胖子能给予我这样的信任”。 妙锦道:“你在长山岛、瀛洲岛推广应用的那些技术,能生产出大量的产品,会不会有一天,这会形成一个,跟土地一样的,财富的来源?” 有炖道:“没错,那些技术能支撑海外贸易有源源不断的产品销售到海外,赚取巨额的利润,其实,无论地主还是手工工场主,逐利都是他们的本能,只不过他们逐利的方式不同,地主的方式占有尽可能多的土地,因为土地是农业生产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拥有土地,就能主导农产品的分配,使地里收获的粮食优先满足自身的需求。 而手工工场主则是垄断技术,以尽可能低的成本生产出越来越多的产品。” 妙锦开始读朱元璋的创业故事,她想从历史中汲取更多的经验教训,她迫不及待地想了解许多知识。 她不知道有炖那巨大的知识量从何而来。 总得有一个切入点。 她选择的下一个切入点,是朱元璋的创业经历。 妙锦道:“在历史上所有的开国皇帝里,先帝的起点是不是最低的?” 有炖道:“没错”。 妙锦道:“那么艰苦的处境,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有炖道:“睁开眼就找饭吃,活着是第一位的”。 妙锦道:“没有父母,没有家,没有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为了混口饭吃,只能当和尚,出家没多久,又托钵流浪,四处乞讨”。 有炖道:“正因为吃了那么多苦,所以后来不管多辛苦,都甘之如饴。知道好生活来之不易,知道现在的好生活是怎样艰难地创造出来的。” 有炖耸耸肩道:“我是坐享其成的”。 妙锦道:“不仅如此,你知道从洪武元年到洪武十六年开垦了多少荒地?” 有炖道:“二百多万顷吧”。 妙锦点点头,“截至洪武二十七年,修筑堤坝四万多处,河流四千多处,陂渠堤岸五千多处”。 有炖道:“不这样的话,如何恢复农业生产多打粮食?” 妙锦赞叹不已:“人口从洪武初年的一千万,增长到七千万,还修筑了很多城池,真是天授智勇,社稷之福”。 有炖道:“有一种说法,穷不过三代”。 妙锦道:“什么意思?” 有炖道:“你再想想呢”。 妙锦道:“你是说,你被逼入困境,会奋起勃发?” 有炖摇摇头。 妙锦道:“如果先帝没坚持活下来,就不会有现在的你,你是想说自然消亡?” 有炖微微点头。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 有炖道:“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生存都是第一使命,更何况是人。 自然界的很多现象都与生存有关。 比如,变色龙,是为了逃避敌人的攻击,给敌人造成假象,难以发现自己,从而得以幸存”。 妙锦道:“我应该给你生个孩子”。 有炖:“……” 妙锦道:“我们去长山岛吧,去瀛洲岛,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第309章 谋生1 有炖道:“小胖子怎么办?四伯不会让我们走的”。 妙锦道:“你想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有炖道:“也许我的身体还没好,去了也没用”。 妙锦道:“你是在推脱,对自己不负责任”。 有炖道:“我知道你的好”。 妙锦道:“今上不是不容许我们在一起,只是不想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因此给了我们这样一处宅院,也因此困住了我们”。 有炖道:“我们都是自愿的,不是困住,小胖子需要有人陪,四伯这是宽容,尽可能容忍我们的存在”。 妙锦道:“你总是这样,为别人的行为寻找各种善意的理由。 我现在如此辛苦,就是为了把生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不必看别人的眼色,不被迫接受别人的为难。 面对别人的刁难,能风轻云淡。 只要有强大的实力,便什么都不用害怕。 我想知道,先帝是如何变得那样强大的”。 有炖道:“饭要一口一口吃,变强也要一步一步来,不能过于心急”。 妙锦道:“先帝一出生便生活在茅草屋里,家里一贫如洗”。 有炖道:“四面通风,既不挡风,也无法遮雨,老天一发怒,水灾、旱灾、蝗灾、瘟疫,只能硬生生受着,靠着瘦骨嶙峋的身体”。 妙锦道:“每天吃稀饭野菜,不能读书,要帮地主家放牛,贫穷挡住了人生的所有出路。 为了活下去,拼尽所有的力气。 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也无法长久。 淮西大旱,庄稼颗粒无收。 然后是蝗灾、瘟疫,父母、大哥相继染病去世,连块下葬的地都没有。 没有时间悲伤,得先另谋活路,否则,会重复父母的命运。” 在邻居的帮助下,出家为僧。 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睡在柴房,每天两顿饭,能勉强维持生存。 可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也无法持续。 庙里没有余粮,得自己出去讨饭吃。 骨瘦如柴,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挪动着前行,看不到任何希望”。 有炖道:“活下去就是希望”。 妙锦道:“虽然沦为乞丐,但总算千难万险地活了下来。 没有饿死在路边,成为一堆白骨。 生活如此残酷。” 有炖道:“你知道元顺帝即位之初的权臣伯颜如何倒行逆施吗? 他规定,蒙古、色目殴打汉人、南人,汉人、南人不得还手。 没收汉人铁制农具。 还提出杀绝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 妙锦道:“他竟然如此恶毒”。 有炖道:“正因为他如此作恶,脱脱扳倒他,才会受到群臣的称赞”。 妙锦继续看资料。 朱元璋三年多的流浪乞讨,如蓬逐风般漂泊,受尽冷落、嘲笑和白眼,为了活下去,走遍淮西各地,接触各地的风土人情,了解各地的山川地理,见世面,开阔眼界,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经验。 他生活在最底层,广泛接触穷苦百姓,身边没有亲人可以依靠,只能广交朋友。 艰苦的生活,铸造了他坚强勇敢的性格。 二十一岁时,结束流浪,回乡扫墓,重新回到寺庙居住。 第310章 谋生2 妙锦道:“如果你和先帝一样的处境,你会不会最终逆袭成功?” 有炖道:“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纨绔子弟,跟李景隆差不多,从小没吃过苦。 那么艰苦的环境,是很难生存下来的。” 妙锦道:“你会那么多技术,说不定会脱颖而出”。 有炖道:“也很有可能被元朝官府抓起来,放到官营手工作坊,没日没夜地干活,直到最后榨干最后一滴血汗,你不知道元朝的工匠处境有多悲惨,不是懂技术就行”。 妙锦道:“你得有上进心”。 有炖道:“我有啊,我读了很多书”。 妙锦道:“你的确很厉害”。 有炖道:“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你如果拿我跟李景隆比,我或许会轻松些,不会被比得一无是处”。 妙锦笑道:“谦虚过度等于骄傲”。 有炖道:“我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缺陷,才不会盲目自信”。 妙锦道:“你是谨慎得过头了,我若是有你的知识量,定要有一番作为”。 有炖道:“比如呢?” 妙锦道:“什么比如?” 有炖道:“你想做些什么?” 妙锦道:“赚钱,为百姓谋福利”。 有炖道:“哦,原来是这样”。 妙锦道:“你以为呢?” 有炖道:“以为你要当女帝,做第二个武皇”。 妙锦道:“我没那么大野心”。 有炖道:“赚钱是件很好的事,你很有天赋”。 妙锦道:“现在我把赚钱的事全都交给你,你懂那么多技术,把他们全都变成钱好不好?赚天下所有人的钱。” 有炖道:“你很贪心”。 妙锦道:“不是你说,贪婪是经商的必备素质?” 有炖道:“我说过吗?” 妙锦道:“你绝对说过,我敢打赌”。 有炖道:“哦,……,那可能是说错了”。 妙锦道:“你这人,你信不信,我打你?!” 有炖笑道:“来吧,别客气”。 妙锦低头看资料。 连年发生自然灾害,於皇寺的香火很少,为了谋生,很多僧人都离开了寺庙,只剩了几个和尚。 高彬法师已经仙逝。 朱元璋重新在寺庙安顿下来后,开始向识字的老和尚学习认字,佛经、各种杂书,反正寺庙里能找到的书籍,他全都拿出来翻开,不懂地就问。 他深知这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废寝忘食。 逐渐地,他认识的字越来越多,知识面逐渐扩大, 开始思考世间的很多道理。 元至正十一年,朱元璋重返寺庙的第三年,元末农民起义爆发。 元至正四年五月,河决河南白茅堤。 黄河两岸大片的田地,被泛滥的洪水淹没。 洪水向北肆虐,涌入会通河和南北大运河,济南、河间的大片耕地被淹,危及漕运,沿海的大片盐田被冲毁,进而导致元朝廷的盐课收入锐减。 从此,黄河连年决堤,泛滥成灾。 运河中断,致使南方的粮食和各种物资无法源源不断地北运,危及元大都的物资供应。 元朝的经济命脉恐有被掐断之势。 第311章 谋生3 第二次拜相的脱脱决心治理黄河,将河水勒回故道,令工部尚书成遵前去勘查。 成遵结束考察,回到京师后,跟脱脱复命说不可大兴工程,工程费时费力,不易修成,而且担心激发农民起义。 脱脱急于解决问题,听后十分不悦,下令将成遵贬职,转而征询贾鲁的看法。 贾鲁称在当时得上是水利专家,在担任山东道奉使宣抚首领官时间,曾巡视黄河沿河受灾州县,查阅资料,梳理治河方案。 元至正八年二月,元朝廷设立行都水监,治所设在济宁郓城。 贾鲁被任命为行都水监使,奉命专职治理河患。 经过实地勘察、测量,并绘制图册,贾鲁提出两个治河方案: 第一,“以制横溃”,加固北堤。 这个方法工程规模小,用工较少,能节省开支,但治标不治本,只是暂时抑制河水的决口泛滥。 第二,疏塞并举,堵塞决口,疏浚河床,挽河东行,使其回归故道, 此法虽然治标又治本,但是用度大增,费工数倍。 脱脱再次出任丞相后,召集群臣商议黄河治理方案。 贾鲁此时已经官至都漕运使,他向脱脱强调自己的治河主张,“必疏南河,塞北河,修复故道。役不大兴,害不能已” 脱脱听后决定采纳第二个方案,根治黄河水患。 在脱脱看来,黄河水患犹如人身体内的顽疾。 虽然此疾难治,但越是难治,饥民、流民越多。 要想从根本上安定百姓,远离洪水威胁,必须根治水患。 元至正十一年四月,治河方案得到元顺帝批准,贾鲁被任命为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 汴梁、大名等十三路十五万民夫,庐州等地两万戍卒,被调去治河。 在南河二百八十多里需要疏浚的河道中,自黄陵冈的白茅至归德府哈只口这一段河道长约一百八十里,需要挖深拓宽,是疏浚工程的重点。 七月,疏浚开凿工程完工,水道被清除淤塞、挖深拓宽。 八月,河水被引回故道。 九月,舟楫开始通行。 接下来,修筑加固茅堤,堵塞北河的决口。 十一月,堵口工程的木土工结束,建成诸埽堵堤。 黄河连年泛滥成灾,两岸的穷苦百姓,在水灾、旱灾、瘟疫的轮番侵袭下,挣扎求生,疲惫不堪。 然而,又被官府强征来充当河工,如同囚犯一般遭受驱使,以骨瘦如柴的身躯承受繁重不堪的劳役,伙食费少得可怜,还遭到官老爷的克扣,从未如数发放。 工地上,在皮鞭下艰难劳作的民夫哀叹连连,怨声载道,愤懑难平。 在这种情形下,韩山通、刘福通等人决定奋起反抗,发动起义。 他们偷偷凿了一个仅有一只眼的石人,在背部刻了这些字:“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然后埋到黄陵冈附近即将开挖的河道,又让数百名白莲教信徒到治河工地上当民夫,宣传“明王即将出世”的说法。 韩山童出生于白莲教世家,刘福通等人是他的信徒。 没多久,独眼石人被挖出,整个工地上人心浮动,事情很快传开。 第312章 出路 韩山童闻讯后,立即行动起来,召集三千名信徒,准备起义,此时是元至正十一年五月。 由于消息走漏,韩山童在组织起义的过程中被捕牺牲。 刘福通带领部众突围后,于五月初三占领颍州,元末农民起义爆发。 元至正十二年正月,定远地主郭子兴起兵响应刘福通,自称元帅,二月,占领濠州。 朱元璋在於皇寺收到了童年玩伴汤和的来信,邀请他去濠州。 汤和现在已经是郭子兴麾下的千户。 此时朱元璋已经二十四岁。 看到这里,妙锦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妙锦道:“先帝英武不凡,就算不参加起义军,单凭颜值也能在大地主家当个上门女婿,怎么又回到於皇寺呢?” 有炖道:“你眼中的英武不凡,那是当了皇帝之后。 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和尚怎么给大户人家当上门女婿?” 妙锦道:“至少长得不差”。 有炖道:“长得不差的乞丐多了,大户人家招女婿也是有标准的,当时祖父大字不识几个,别说当上门女婿,就是当个打杂的,都求之不得,可惜啊,大户大家那时候不缺人手,或者说,祖父当时没这方面的门路。 再出众的年轻才俊也是需要他人引荐。 自吹自擂,也有成功的”。 妙锦道:“比如汉高祖刘邦,人家那可是毛遂自荐,给吕地主家当了女婿,而且不是上门女婿,是把媳妇娶回家的。 先帝也毫不逊色,把郭大帅的养女娶进了门”。 有炖道:“吕地主、郭大帅都挺好骗,魏国公府的门第很难高攀,到现在,我都是个没名分的”。 妙锦笑到肚子都疼了,“你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有炖道:“不仅仅是像,处境完全相同”。 妙锦又有另一个问题,“先帝收到汤和的信后,有人要去告密,那先帝为什么不跑呢?他认识那么多地方”。 有炖道:“能跑到哪儿去呢?跑到哪儿都是流民,不被接纳,还有可能被当成起义军一刀砍了,一命呜呼,根本没地方可去”。 妙锦道:“地方官府肯定是不愿意接纳流民的”。 有炖道:“我以前看过一个话本子。 一户好心人,住在偏僻的郊外,是一座很大的宅子。 他们在附近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幼年浣熊,于是喂给他一些食物。 小浣熊吃饱后走了,从此隔三岔五的出现一次,逐渐和这家人混得特别熟,成为朋友。 反正这家人把小浣熊当朋友。 没过多久,一天早晨,突然在他们家附近,出现了数百只浣熊。 这家人吓坏了,立即报官。 官府的捕快来了之后,将浣熊驱散,告诉这家人以后别再私自喂他们食物,否则他们会把这儿当成固定的食物来源”。 妙锦听后,沉思了许久,方开口道:“你这个故事讲得好没道理”。 有炖道:“是不是觉得很冷血? 可是,地方官府就是这么想的。 那么多的流民突然涌入到某一个地方,会给当地造成极大的治理困难。 搞不好,还会影响当地人的生活。 第313章 出路2 善良也要讲究方式方法,而且很考验个人的能力。” 妙锦道:“我无法认同你的观点,冷冰冰冰的,身为人类,总会有一些不可抛掉的底线和原则,人和动物不一样,得有同情心,懂得慈悲,才能称得上是人,否则与禽兽何异?” 有炖道:“咱们俩的观点没有差异,我也主张善良,只不过我的重点在方式方法”。 妙锦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有炖道:“让田地种出更多的粮食,让所有的百姓都吃饱穿暖,这比探讨是否需要善良更有意义,关键是先生产出足够的粮食,这才是最大的慈悲,否则全是空谈”。 妙锦道:“你说的有道理。你说的技术的确重要。 那你为什么不把那些技术告诉今上? 那些能多打出粮食的技术。” 有炖道:“你在质疑我的初心,还记得我给郑和画的那些图吧”。 妙锦点点头。 有炖道:“一些图是标出鸟粪石的所在地,鸟粪是一种天然的肥料。 今上已经下令打造专门的海船,将这些鸟粪石运回来。 另一些图是一些农作物,让郑和去找,那是一些高产农作物。 还有一些图,是航线图,指引郑和去发现种植这些农作物的新大陆。 而且,到了长山岛和瀛洲岛,你就会发现,那里正在研究试制化肥,可以用来增强土壤肥力,提高粮食产量,还有其他的一些技术正在研究中,也有助于增加粮食产量”。 妙锦愧意满满:“我错怪你了”。 有炖道:“不觉得是看错人了?” 妙锦摇摇头,说道:“从没怀疑过自己的眼光”。 有炖道:“鸟粪石氮素过低,不能单独做肥料,需要跟其他有机物混合发酵,制成肥料。 秸秆、木屑、稻草等有机物都可以,需要在耕种的过程中反复试验,然后推广,不可操之过急”。 妙锦佩服得五体投地,崇拜地说道:“你的知识真是广博,什么都懂”。 有炖道:“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具体的试验都在长山岛和瀛洲岛进行”。 妙锦继续看资料。 郭子兴原籍曹州,他父亲郭公喜欢为人相面,预言祸福,据说很准,在定远县晓有名气。 郭公常年流浪在外,居无定所,虽然已到壮年,但仍未娶妻。 定远县城的一户富翁,有一个女儿,双目失明,郭公经过他家门口时,巧遇富翁,被富翁拉着为他女儿算命。 郭公卜卦后,说此女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富翁唉声叹气道:“此女双目失明,尚未婚配。” 郭公说道:“如果不嫌弃的话,让她嫁给我吧”。 娶亲之后没几年,郭公家里越来越富裕,瞎女为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郭子兴是第二子。 郭子兴兄弟三人长大成年后,全都善于经营,擅长积累财富,家里积累的财产越来越多,购置了大量田产,成为定远有名的地主。 韩山童早年宣传白莲教,郭子兴也是他的信徒。 郭子兴为人豪爽,乐于结交豪杰,他广散家财,结交朋友。 第314章 夫妻真爱1 有炖道:“郭子兴占领濠州后不久,元军将领彻里不花奉命带三千起兵前来镇压。 他们在濠州城南三十里驻扎,在外围徘徊不敢攻打。 为了完成任务,彻里不花令部下到处掳掠穷苦百姓,当他们当成乱民,斩首邀功。 附近的百姓纷纷躲进濠州城,寻求庇护。” 妙锦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彻里不花的行为事实上切断了朱元璋的退路。 要么被当成乱民成为刀下鬼,要么投奔郭子兴。 朱元璋躲在於皇寺,仍在做最后的挣扎,整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祸不单行,朱元璋外出避难回来,发现唯一的栖身地於皇寺被乱兵放火焚毁。 失去立足之地,接下来该怎么办? 同屋的师兄让他快跑。 收到濠州的来信,万一被人向元朝官府告发,后果很严重。 朱元璋心急如焚,决定找个可靠的熟人商量一下。 这个熟人建议他卜卦。 朱元璋接连卜了三卦,全是吉卦。 于是朱元璋下定决心去濠州投奔郭子兴。 闰三月初一深夜,趁着其他和尚熟睡之际,朱元璋偷偷出发了。 黎明时分,朱元璋到达濠州城,城门守卫担心他是元军的奸细,下令将他绑了砍头。 朱元璋急忙大声呼救,拼死挣扎,引来很多人旁观。 他还算比较走运,有好心人跑去禀告郭子兴。 郭子兴骑马出城,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这个穿着破袈裟的穷和尚,身材魁梧,状貌奇伟,眼睛炯炯有神,显得结实而威武。 郭子兴下马细问,才知道是他的部将汤和邀请来的,于是下令松绑,将朱元璋收于麾下。 从此,朱元璋每天认真操练,十分刻苦,很快脱颖而出,得到郭子兴的赏识,被郭子兴收为亲兵,调到元帅府当差。 郭子兴每次统兵作战,朱元璋都跟在身边,“从旁翼卫,跳荡无前,斩首捕生过当”。 逐渐地,郭子兴发现这个小伙子不仅作战勇猛,而且很有见识,富有谋略,是个将才,于是将他提拔为亲兵九夫长,开始让他领兵作战。 朱元璋智勇双全,每次出征,都奋勇当先,身先士卒,所向披靡。 而且他处事精明,俘获的战利品全分给部下,自己分文不拿,得到将士的交口称赞,一致拥护。 郭子兴的兵力越来愈强。 郭子兴见他如此能干,对他更加器重,把他视为心腹,每次遇到难题,总要征询朱元璋的意见。 小伙子前途不可限量,郭子兴有意将自己的养女马姑娘许配给他,以笼络重用。 郭子兴有两个夫人,都姓张,小张夫人虽不是正室,但见识不俗,深受郭子兴宠爱。 小张夫人收养了一个义女,是郭子兴好友马公的女儿。 马姑娘比朱元璋小四岁,尚未成亲。 郭子兴跟小张夫人一商量,小张夫人立刻表示赞同,她早听说朱元璋才能出众。 于是朱元璋和马姑娘的婚事很快定下来,并且挑选良辰吉日成亲。 从此,十七岁父母双亡的朱元璋再次拥有一个幸福的家。 看到这里,妙锦问道:“先帝有多爱马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