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阶梯》 序 清晨,一位35岁左右的男子在九州温泉区的旅馆里穿衣起床——故事就从这个平凡的动作上开始。 在日常生活中,如果发生意外事件,那一天就异乎寻常;如果平安无事(虽然潜在出事因素却未表露出来),那一天便以无聊、单调告终。异常事态的因素,有的潜在于人本身;有的同人无关而潜在于外部起着影响作用。前者是人可以预料,可以期待的;后者则完全是偶然的,出人意外的。在平凡的生活中,这两种因素或多或少地缠绕在一起。 这位起床入浴的男子叫桑山信尔,是大阪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可是,他并不是因为工作关系来到九州的这所温泉——比起现名福冈县筑紫郡x镇,倒是往日的武藏温泉更为人知。从前的上司、曾经帮助过自己的福冈地方检察厅检察官因病去世了,他是顺便来博多参加吊唁的。桑山信尔有胃病,人很消瘦。 从浴室的窗户,可以望见耸立在前方的高山。4月上旬的朝阳斜映在山坡上,绿草冒出嫩芽,山脚下盛开着雪白的樱花。这座山叫天拜山。 传说过去这座山上松树林立。古时,营原道真被贬滴到附近的太宰府,悲愤之余,登上这座天拜山,化作雷霆,从松林飞入京城,劈死了藤原时平。羽根本旅馆提供的一张“观光指南”上就有这段介绍。 桑山信尔望了望平淡无奇的天拜山,走出了浴室。听旅馆的女诗说,今天是释迦如来的诞生日,童男童女要排着长队手拿纸花,从附近的寺院出来游行。 回到房间,屋里已收拾停当,黑色的桌子上放着报纸和茶杯,小小的梅子上像霜一样沾满了白糖。 打开报纸,漫不经心地刚浏览几段,女侍送来了早点。 “天真好,看樱花的人不少吧?”桑山拿着筷子,同这位中年女侍拉起了家常。 “这一带樱花少,没多少人来看,梅花开时人就多了。”女侍用普通话说。 “唔,太宰府的梅林是有名的,刚才拿来的梅干也是在那儿采的?” “是的。 “听说今天有童男童女的队伍出来游行,是附近的寺院吗?” “天拜山脚下有座寺院,就是从那寺院里出来,还招待上常山茶呢。” “上常山茶,还是小时候妈妈领着我在寺院里喝过一回。我想散散步到寺院去看看,要走多大会儿?” “三四十分钟吧。” “吃了饭,就穿着木屐去,怎么样?” 女侍吞吞吐吐地说:“两天前,寺院的后面发生过一起凶杀案。” 女侍说这些,并非知道桑山是检察官,住宿登记簿上登记的是公务员。她似乎是因为听说客人要去浴佛会,才说出这番耸人听闻的话题。 “哦,什么人被杀了?” 职业意识丝毫未动,他现在是旅客。 “一个21岁的姑娘,听说可漂亮了。” “真可惜!本地人吗?” “不,佐贺县伊万里人。” “那地方陶瓷颇负盛名啊。罪犯抓住了?” “对,当场就抓住了。” “太好了!” “可是,先生……”女侍皱着眉头说,“凶手是个精神病人。那姑娘真可怜!” 桑山本想穿着木屐去,最后还是换上西装。他穿过旅馆街,顺着田间小道朝天拜山走去。菜花像黄灿灿的地毯覆盖在田野上,周围除了农家的村落,还有一些新添的小住宅。 不到30分钟,他便走到田野的尽头,来到山脚附近。一条狭窄的旧式汽车道横在前方,桑山走的小路横穿车道,直通山脚下。寺院就在山谷后面。 这好像是座禅宗寺院,密林中有座不大的山门,旁边的石头上刻着“不许荤酒入山门”几个大字。这里平素或许是个幽静的所在,可今天却人流如潮,还稀稀拉拉地摆着几个小货摊。 进了山门,是一条用自然石块粗粗砌成的参道,石缝里生着草,两边杉树成荫,正面是以半山腰上的山林为屋脊背景的古老正殿。 童男童女已集合在一起。头上戴着婴格的女童们脸上搽着白粉,额上描着眉黛,嘴上涂着口红,欢快地又蹦又跳。那白色的坎肩使人联想起在管原秘传修行鉴的舞台上出场的官府听差。 这时,一个青年快步朝围着童男童女的人群走来。 “哎,警察正在寺院后面进行现场勘查呢!” 听到这话,四五个青年朝那边跑去。 ——被杀的女性尸体是昨天上午8点左右被寺里的一个和尚发现的。正殿的后面是一片竹林,竹林里有条小路通往开基僧坐禅石,尸体就仰卧在那条小路上,旁边坐着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光头青年。他上穿衬衣,下穿蓝色工作裤,笑着朝那和尚招手。走近一看,身穿连衣裙的姑娘脖颈上勒着一条粗草绳,手提包开着口掉在一边,其身份就是从包里装的东西上知道的。 被捕的青年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精神病院位于离这儿20公里偏西方向的佐贺县k镇边上。他是一个农民家的次子,身高力大,虽被关在铁门根的单间里,可是,大概是门锁松动了,他撬开铁门跑了出去。逃走的方向是知道的,但是在那条路上没人看到过他,可能是沿着山走过来的。 被害的女性为何在这种地方活动尚不清楚,目前看来是在这里不幸地遇上精神病人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好像是肚子饿了而发起怒来,他从出走那天晚上整整一天粒米末进,在这里遇见人,便以为是捉拿自己的敌人。不用说,调查一无所得。 那不幸的姑娘是伊万里一个窑户的女儿,寄宿在佐贺尔内的姑母家,在某公司当办事员。 旅馆的女侍就向桑山介绍了这些。 虽说现在正进行现场勘查,桑山并没有心思去看看。他不想去作一番自我介绍,正在勘查的人若知道他是大阪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那反倒麻烦。 他从外面往正殿里面瞅,只见地板是砖砌的,上面摆着三把供僧侣就座的朱红木椅;昏暗的正殿中,金色的佛像在天盖下烟馆闪光。寺院虽不大,倒好像颇有些来历。 旁边的寺厨里有孩子们的喧闹声,好像是在招待土常山茶。桑山朝那边走去。 纸花装饰的佛堂靠近寺厨的套廊。那尊小迦如来一只手举到天上,身上水淋淋的,水盘里盛满了上常山茶水。有三个女人在给孩子们招待土常山茶,可是她们时常忘记手里的活,聚在一起悄悄聊着什么,大概在谈论正在后面进行的凶杀事件现场勘查吧。 桑山在寺院内转了一圈,没特意到后面去。自己是外人,与此无关。仅有的一株樱花树,被风一吹,花瓣落到了地上。 童男童女的游行队伍出发了。 来到山门,桑山同结束现场勘查的一行人不期而遇。 “这不是检察官吗?”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寒暄着走上前来。桑山不认识他。 “我是山村副检察官,在检察官遗体告别仪式上见过您。” “啊,对不起。” 桑山在告别仪式上同此地检察系统的许多人见过面,因此,见了他一时未想起来。 他们不知不觉地站着交谈起来。若冷淡地匆匆告别有失礼貌,桑山只好应酬一下,并不是想打听案情。 “好像是在勘查现场,辛苦了。” “唔,是啊。您在散步?” “我住在那边的旅馆里,听说这个寺院有浴佛会,来看看。真是个风雅之寺啊!” 他是想暗示他对案件并无兴趣。其实,这种用心是多余的,副检察官主动提起了此事。 “昨天早上,寺院的后面发现了一具被勒死的年轻姑娘的尸体,凶手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案子很棘手。出了这桩人命案,连浴佛会也在一开始就被罩上了阴影。” “真遗憾!” “对被害者来说,就好像是遇上了交通事故,因为她是偶然来到这里的。” “那姑娘到这里来干什么?” “据她寄宿的姑母说,那姑娘喜欢游览古寺,以前经常利用工休日到肥前的国分寺遗址和附近的观音寺、国分寺等古寺观光,所以,这次又独自来到这座寺院。若是再早一点儿,趁天没黑就回去,那就好了。” “什么时间死的?” “根据解剖结果,死亡时间是6日下午6时至7时之间。” “是在天黑的时候。行凶时寺院里没有人听到姑娘的惨叫或求救声吗?” “据说当时正殿里没有一个人,人们都在寺厨里制作今天浴佛会上用的纸花。行凶地点在正殿的后面,离得稍远一些。” “可是,这地方这么静,若大声喊叫,准会有人听见的。” “加害者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情况无法查清,找他了解,他只是莫名其妙地胡说一通。……我猜想,那姑娘突然遭到疯子的袭击,说不定没能喊出声。疯子可能原来就藏在竹林里,今天在现场勘查中发现了他潜藏的痕迹,就在行凶现场附近。因为实在太意外了,说不定那姑娘猛然间从正面遇上疯子,已吓得目瞪口呆叫不出声来。” “凶器是绳子吗?” 本想寒暄几句了事,不想竟愈谈愈深。 “是草绳,好像是在旁边的墓地拾的。绳子不长,风吹雨打得已经朽了。对被害者来说,真是太不幸了。” “疯子为什么拿着那条绳子?” “唔,这个还不清楚,他是疯子,也许是胡乱拿在手上的吧,精神病人就像个孩子。” “那姑娘碰上他,真是灾难啊!” “我们也很讨厌这桩案子。那姑娘的父亲十分富有,大家都说,要是不叫她去工作,把她关在家里,早些择个乘龙快婿就好了。” “是她本人想到佐贺去工作的吗?” “据她父母说,她不喜欢一直呆在家里,说好到佐贺工作两年。她想追求少女的自由,心情可以理解。” “佐贺有相好的男朋友吗?” 听副检察官说她想追求少女的自由,桑山才问起了这件事。 “听她姑母说,绝对没有这种事,工作单位也反映她人很正派。” 不知不觉中,两人谈了很久。 “好吧,下次再见。”桑山向对方告别。 “再见!”副检察官低头致意后便走了。 桑山沿着田间小道返回温泉区。那边的大路上,童男童女的队伍在行进,人聚得很多。 回到旅馆,女侍给房间里送来茶水。 “您辛苦了,怎么样?” “啊,谢谢,时隔20年,我又看到了浴佛会。” “喝到上常山茶了吗?” “没有,茶倒没喝。” 桑山乘当晚的火车回到大贩,那桩人命案再没对人提起过。兴趣只是当时那一会儿的事,时过境迁也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遗忘脑后也无甚不妥,本来就是一桩旅途中听到的案件,与已毫无关系。检察官这种职业一年中要处理各种各样的案件,早已习以为常,何况那是在他管辖之外的九州发生的。 日子越久,遗忘越深。桑山信尔有时去看看戏,欣赏一下“拉车”舞台。可是,即使天拜山寺院的浴佛会浮上脑际,精神病患者凶杀案的记忆却荡然无存。 大女人和小男人 在丸之内一幢大楼的一楼,有个名叫“屋岛”的法国餐馆,老板是一位担任过驻法大使和驻英大使的高级外交官的私人厨师。在巴黎期间,他一面为主人做日本饭菜,一面学做法国荣,在主人辞去外务省公职的时候开始独立。《屋岛》是大使爱哼的一支小曲。 经营者已是第二代。有风声说,自上代主人死后,味道大不如以前了。不过这餐馆本来就很僻静,别具一格,年轻人是不大光顾的。 晚上8点左右,里面角上的一张桌子上。有一男一女在边谈边吃,在远离那张桌子的地方,还坐着三对顾客。 经理站在门口的墙边上迎候客人,他那若无其事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屋角里的那张桌子上。 男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细长,溜肩膀,给人一种瘦弱之感,五官不算丑,但也不是美男子,眉毛过浓,眼睛细小,鼻梁高挺,相貌平庸。只是,惟有一点略显特殊:他着意不使自己的服饰显眼,穿着很朴素。 女人似乎有三十七八岁,微胖的身上穿着花纹华丽的和服,显得雍容华贵,一克拉左右的钻石戒指像灯台上的转灯一样不时从手指熠熠发光,嘴唇用唇膏修饰得很小,一看便知是个阔太太。 女人看上去显得年轻,不仅是因为她穿着色调鲜明的和服,还因为她的发型,那种发型比她身上选用的任何一件衣物都更适合于她。她容貌平平,可她的发型却使经理看得不胜感叹。发型做得恰适合其身份,准是个技艺高超的美容师做的。 女人两个月前开始光顾这个餐馆,已经来过四五次了,每次来都是发型刚刚做好。 大女人谈吐大方,就像姐姐对弟弟说话一般。小男人则态度拘谨,时常低着头。交谈也多是女人说,男的听着,很少开腔。 当然,经理早已看出,他们不是姐弟俩。只要留心那两人的举止,谁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大女人看着小男人时,眼神里充满着柔情,一些细小的动作中也流露出爱意。征询对方意见后吩咐上菜的总是女人,最后结账的也是她。 对这些,比女人年少的男人一直保持谦恭的态度,既好像对对方的恩惠感到为难,又好像一切都听之任之。他谨慎地笑,有选择地说,彬彬有礼。 经理一面装作注意其他桌上的客人,追视侍者们的动作;一面不时地盯着角上的这对男女。侍者刚撤下餐具,女人探着身子附在男人脸上轻声说着什么。 身材细长的经理轻手轻脚地走近前去,像猫叫一样小声说: “味道怎么样?” “不错啊!” 女人眼睑下爬出了皱纹,面颊上撒着几个淡淡的雀斑,身上散发出高级香水的芳香。男人微微低着头。 “谢谢!” 经理识趣地退回远处原来的位置,眼睛依然盯着这对客人。 “她是谁的老婆?” 这会儿清闲无事,经理便在心里猜测开来。 丈夫一定很有钱,或许是个企业家,工作忙,经常出差或旅行,老婆发现丈夫有外遇,自己无聊得不堪忍受,便带着个男人出来散散心。她是晚上8点左右来吃饭的。肯定不是普通人的老婆,从她的服饰上就可以看出丈夫是个阔佬。老婆是报复性地出来玩玩的。对周围倒也很小心,可是一看就知,他们不是一般的关系。女人老是找男人说话,时常心荡神驰地望着男人的脸。女人迷上了。 男人的容貌不论怎么看都没什么可让女人着迷的地方,脸上没有特征,平平常常。长处只是比她年轻,而这一点,比他强的多着哪!这馆子里年轻的侍者就是一表人材。 男人皮肤白细,也并不那么富有性的勉力,不知她迷上了他哪一点。他特意穿些不值钱的衣物,生怕惹人眼目,服饰上没什么特别,那张股也没什么出众之处。 然而,经理发现,他的举止多少有一些时髦之处,似乎很老练,比如说,他像是从事这种服务业的——说不定在旅馆的账房里工作。不过,如果真如此,看上去应该更麻利些。对他的职业还难以捉摸。 又来客人了,经理微笑着转过身去。他知道,女人在他身后又把脸伸到男人面前,大概那两人也因为经理离去而更加无所顾忌了。 “不管怎么说,要自己开店,地点是最重要的……”波多野雅子脸凑近佐山道夫说。 经理忙于招呼新来的顾客,他们更无拘无束。他往边上一站,令人发窘。这是个僻静的_上流餐馆,顾客不多也会招来麻烦,下次得换一家。 “……五个候选地,最后挑剩了三个,一个靠近市中心,但客源不集中;一个远一点靠郊外,但那里有一片从前建的高级住宅区,客源不错,有太太、小姐,还有艺人;另一个附近有许多公寓,在那里可以招待年轻人、酒吧和酒馆的女侍。你看要哪个?” 那口吻像是自己已经决定,再听听对方的选择。 “是啊,您就看着走吧。”年轻的男人用一般的表情客气地回答。 “哎,这是你的店呀,又不是我的店。” “是我的后不错…不过我实在没底,自己拿不定主意,今后万一失败了,那太对不起您了。” “别说什么失败不失败的,你能干好,要有信心。” “即使有信心,一旦着手干,心里又动摇了。要花不少钱吧?就是连地皮一起把房子买下来,可装修门面、配置店内设备,还要开销很多……” “地皮嘛,买地皮是最费钱的啦,靠近市中心的地方,那儿的地皮价格太贵,最好拿出一笔押租金,承受那个大楼的店铺。” “是啊!” “离市中心稍远一点的地方也大体上差不多,只要没有很理想的不动产,独门独户的店铺一时很难买到。地点不适中就没有办法,现在大楼或公寓的一个房间,要比市中心略便宜些。” “是啊!” “靠郊外的那块地方倒是可以设个店,那儿邻近高级住宅区,虽说价钱贵点,可是买下来地皮就归自己了。” “是啊!” “嗯,哪个好?” 传者说了声对不起,将一盘水果放在两人的中间。雅子挪了挪上身,焦急而又有几分惬意地瞅着佐山那优柔寡断的神情。经理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下次得换一家餐馆,老上一家馆子是危险的。 “太太您的意思呢?”他十分恭敬地问。 他并非胆小怕事,而是给人一种无性沉着的感觉。比她年少的男人如此态度,雅子心里油然产生了一种压迫感。 “是啊,我觉得靠郊外的那块地方合适,不过……”她在经理目光的注视下,略感胆怯地说,“不是因为那地方便宜,而是考虑到客源,怎么样?” 不知不觉中她又把脸贴近了佐山:“像你这样的才能,不论什么女人的发型你都会做好的。酒吧女侍的也好,现代派的小姐也好,您都会运用自如,包她满意的。可是我想,要干,还是选择上流地方的人为好,那样对你的将来有好处。地点高级,钱也给得大方。酒吧里的人也同样讲排场。” “不,服务业的人却格外小气,而且人事变动频繁,都干不长。” “是吗?你也在研究?” “让您拿出那么多钱,我不能不慎重。” “慎重是应该的,但谨小慎微就不好了,那会错失良机的。” “是的。 “村濑要是知道就麻烦了,他好像对你的动向渐渐注意起来。” “嗯,我觉得还不要紧。”佐山道夫歪起脑袋。那神态就像孩子,不禁唤起这位大女人的慈爱心。 “村濑的太太呢?” “她也没觉察到什么,现在对我还好。不过一旦察觉,她会火冒三丈的。她就是那种性格暴躁的人。” “是啊,你是店里的台柱子,你准备另起炉灶,她当然会气得发疯的。店里的人呢?” “好像隐隐约约听说我要独立门户,不过出于仗义,他们守口如瓶,还没对老板夫妇说过。” “被蒙在鼓里的都是男人。”雅子不由得嘟哝了一句。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这句粗鄙的俗语倒是更加现实地说中了自己眼下的际遇,连忙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真讨厌,店里的人知道我是你的出资人吗?”雅子满脸绯红地说。 “这一点不要紧,没人知道,因为我平时就对他们造舆论说,老家有亡父留下的山林。” “你老家在九州吧?” “嗯,是啊。” “九州什么地方?” “宫崎县,乡下。” “噢,那一带山林很多,日向杉是有名的吧?” “您倒知道得不少啊,您家先生出差的时候带着您去过吗?” “你真傻,证券商到那种地方去干吗?就是出差带着女人,也是带别的女人。他好像女人不少哩。” “我理解您的心情。” “不要你同情,我是给他自由的。这些年来他挣了不少钱,对他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恕我冒昧,你们真的只相差10岁吗?” “他51岁了,差一轮呢!” “这么说,他还年轻嘛,这么年轻就当上了经理。” “他是乡下人,工作起来死卖命。” “我也是乡下人。” “是啊,在工作认真上你们很相似,不过,在能力上却大相径庭。你具有艺术才能,而他却是个庸人,除了赚钱,什么象样的爱好也没有。” “可是,我在赚钱方面却一窍不通,也没多大兴趣。” “这就好嘛,别那么贪得无厌,现在的年轻人许多都是那样。不过,往后你可是要赚钱的哟。” “我不相信。” “凭你的才能和技艺,你会很快成为一流美容师的。我这发型,谁见了都赞不绝口啊。嗯,是不是恭维,我还分得出,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上可以看出,那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为了符合您的个性,我颇下了一番功夫,能使您满意,我感到荣幸。” “你应酬别的客人不也都是这样说的吗?” “不,别的顾客多少有一些生意上的奉承话,而唯独对太太您说的是真话。” “是吗?” 雅子眼望着天花板。电灯熄灭了,屋里一团漆黑。谈话的内容是刚才的继续,但地点变了。为了使窗户透点亮,厚厚的窗帘并没关严,从窗帘的缝隙里,可以望见下面的街灯像极光一样映亮夜空。可是,近来超越这幢十七层旅馆的高层建筑愈来愈多,光区已高达半空。旁边还可以看见,有一个地方灯光通明,亮如白昼,好像是夜间比赛的棒球场。 这里没有“屋岛”餐馆经理那惹人心烦的目光,而是一个密封的单间,外边的声音进不来,里面的声音也出不去。刚才听到邻室有水响,那样乱用洗澡水,当然能听到一点。就是水响把她从瞌睡中吵醒的。 “可是,”雅子腿压着佐山的一只脚说,“那个枝村小姐,你好像对她特别亲热,我到了店里,你也聚精会神地给她做发型,还快活地悄声说着什么,同她说话的神气跟同我说话时一样!” “这是照您的吩咐做的,对我的客人都是这样,为了生意,没办法。这些你分不出来?” “分不出来。有一次,我在店门口往里瞅,见到你正在为枝村做发型,便不声不响地走了。” “我知道,我从镜子里看到的,今后可别这样。” “枝村小姐多大了?” “哈,大概有二十七人了吧。” “还没出嫁” “好像是吧。” “讨厌!”雅子猛地扑到佐山的怀里,身子用力往下压。“让你开店以后,什么顾客都行,就是不能接待枝村,绝对不能!” 佐山道夫站在灭掉电灯的屋里。透过窗帘敞开的窗户,可以展望东京的夜景。灯光五颜六色,挂在天上的皓月显得白刷刷的,窗外淡淡的光线映出床上的凌乱,折叠在一起的毛毯和褥单格子的阴影宛如一幅图画。 卫生间的门开了,射进一束亮光。雅子露出脸来。 “你来帮我一下。” 雅子站在镜子前。面前的搁板上放着从提包里拿出的化妆品,旁边的浴盆里放了水,洁白的瓷缸被灯光映得眩人眼目,残余的洗澡水积在浴缸的角上,暖融融的水蒸气淡淡地迷漫在卫生间里。房事之后,雅子的身心依旧余味末消。 “来帮我整一整。” 原来是整发型。道夫转到胸部丰满的雅子身后。镜子里叠映出两张脸,胖胖的女人脸白皙皙的,瘦瘦的男人脸黑黝黝的。女人用化妆来修饰年长的圆脸,男人富有朝气的眼神此刻是职业性的。 道夫两手摆弄着雅子的头。她是圆脸,为了修饰成鸭蛋形,要把前面的头发卷高,右侧的分开,头上整出波浪,这是她最中意的发型。男人的手指敏捷地摆弄着,女人悠然地闭着眼。男人拿起放在搁板上的三四个发夹夹到她头上。前后不到2分钟。 “这样,行吗?” 若是在店里,他会说,您满意吗? 雅子转过身,对着镜子满意地莞尔一笑。 “每次你都给我做得这么漂亮。” 她取下像枪弹一样立在搁板上的口红棒,往咧开的嘴唇上涂抹。 涂好口红,她用一张薄薄的纸在嘴唇上轻轻地按了按,眼睛瞟着他道: “明天去看看地点吧,l点钟,老地方,别来迟了。” “l点钟恐怕赶不到,2点半还可以。” “l点钟不行?”刚问过这一句,她像忽然想起什么的,脸孔唰地拉了下来,匆匆地把搁板上的化妆品塞进手提包,两眼直盯着道夫: “你是不是1点钟同枝村有约会?” “不是。 “那就怪了。她今天来过吧?” “嗯,大概是上午11点左右,她来梳整发型……” “瞧,就是那时候暗地里约定的吧?一面摆弄着她的头发,一面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就像一开始对我那样。” “没影儿的事。” “啊,你对我不就是那样的吗?” “对枝村可没那样,她也是一般的顾客,我对她毫无兴趣,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 “她可对你颇有兴趣哟!真的,这是女人的直感。” “那是您瞎猜。” “什么?告诉你,我可是一直在观察你们哪!” “您用特别的眼光看待枝村,叫我不好理解呀。” “哦!讨厌你为她辩解!” “不是辩解,您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忘恩负义?” “好啊,这话你可别忘了呀!” “那当然,都亏您,我才能够独立门户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难道我只是你的恩人?” “哦!爱您。虽然您在物质上给我很多,但如果您不爱我,我会拒而不受的,我可没有那么卑鄙。” “我也一样,是因为爱你,才在经济上支援你。用金钱做爱情的媒介,那样的爱情是危险的。你可别认为这是一个阔太太寻欢作乐的游戏,我是真的爱你,为你着想,才帮助你的。” “谢谢!” “你真怪,你既不是什么美男子,又没有什么魅力超群的容貌,却这样深深地迷住了我。”雅子仔细端详着道夫的脸。 “我也觉得自己的长相、身材平淡无奇,心中有种自卑感,所以对您的美意,一开始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那平凡的长相让女人放心,假若是个美男子或模样出众,那会叫女人终日忐忑不安的。唔,年轻的女孩子姑且不论,像我们这种年龄的女人,要考虑各种处境,往往被害意识较强,对那些好色之徒特别当心。你那像空气一样平凡的模样叫我放心,而且总感到分外亲切,就是这种放心和亲切把我迷住了。” “这叫我怎么回答好呢?” “行啦,不用你回答……不过,同枝村的事你要好好回答我,明天1点钟真的没有约会?” “当然喽。” “那为什么去不了?” “店老板参加北海道的讲习会要回来了,正好是12点左右。” “什么,村濑买回来了?” “是啊,村濑刚回到店里,我马上就外出,不大合适,所以想往后推迟一点。” “原来是这样,你干吗不早说!” 出了卫生间,仿佛是要消除关在小屋子里的寂寞,雅子来到窗前,欣赏窗外街灯辉映的夜景。她从烟盒里取出香烟,道夫在一旁打着火机。小小的火苗将雅子的鼻子和圆圆的下巴、粗粗的脖颈映得通红。 “谢谢!”她喷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将火苗吹熄。道夫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颇讨她欢心。他那不惹人注目的容貌、殷勤的态度使她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这两点起着相互衬托的作用,而后者多半是出于职业习惯。 “村濑到北海道去了几天?” “一个星期,跑了小博、旭川、苫小牧、钏路、带广几个地方。” “你们店里这么忙,还经常出去?” “要把信誉扩大到各个地方,要让各地的美容师都认为他是一流的。不光是村濑,谁都是一有机会就放下东京的工作往外面跑。” “村濑在美容界是一流的?” “他自己是那样认为。” “唔,原来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您的嘴真厉害。” “我只是说了句真话。那个讲习会,还有什么人参加?” “山田美容室的山田真一、冈路美容室的冈路久美子…” “唔,不错,我是听说过,都属于玛丽·姆拉诺体系。” “是的。 “他们三个都不相上下,可能出田略强一点吧?” “是的。” “这次是哪里主办的?” “东邦医疗器械店。” “哦,制造医用工具的?” “是啊,也生产干燥机。” “对了,就是那种烘缸。现在哪个公司生产什么都搞不清楚,因为近来公司兼营多种生意。” “这些企业上的事,您丈夫很熟悉,他是证券公司的麻。” “别乱提我丈夫的事!” “对不起。” “要是你想以此来报复我说枝村的事,那我可不饶你!” “绝没这个意思。” “哦,那我错怪你了。……哎,你要是能早日作为讲师去地方讲习会授课就好了。” “哦才刚刚开始筹建自己的美容室,这些对我来说还只是梦想而已。” “别这么说!”雅子强烈反对,“凭你的才能,别说村濑,就是山田也要在你之下呀,很快作就会崭露头角的。凡是你想到的,都能办到,我也会帮助你。” “谢谢您!” “要当上讲师,需要找门路吧?” “恐怕还是要找一找。” “钱呢?” “在活动当讲师的事之前,要取得相应的资格,也就是说,在社会上要有一定的知名度。” “哦,就是名字登在报刊上面?” “是的,美容专业杂志上登载许多模特儿的发型照片,面注明是某某人的作品,不在那上面介绍是不行的。” “那就是找杂志社的门路?” “这一手效果特别灵,当然,能有美容界的大人物推荐那是最好的,不过我不想跟在大人物屁股后头溜须拍马。” “这正是你的长处,独立独行嘛!阿谀奉承巴结大人物就是不好,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那样做。” “是吧,我是个乡下佬,不会讨好大人物。” “你是心里自恃有才啊,了不起!不过,要想到某些地方,没有大人物的引荐还是不行的,倒不是自卑,请他们给予关照帮助你出名还是必要的,得罪那些大人物可是不上算啊!” “像我这样的,那些大人物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哩。” “我是说你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是啊,没什么好法子,眼看不久就能把美容室筹建起来了,现在就要着手同杂志社拉上关系,这是个好办法。那些杂志社资金一定不多,要是我同你不是这样的关系,回去给我丈夫一说,他准会照顾他们一点儿的。” 证券公司经理的太太从丈夫那里知道一些他在金融上的权力,但遗憾的是她在这个关系上无法搬动丈夫。 先下楼来的佐山道夫坐在大厅里离服务台很远的沙发上。十点半,这个混杂的地方此刻很少有人。面前,一个年轻的外国女人翘着二郎腿在看报;对面,一对年迈的外国夫妇在叽哩哇啦地小声说话。日本人都是男的。 波多野雅子下了电梯,走到服务台结账处。微胖的体型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她原来并不胖。从她的体型上,道夫感觉到她那上流家庭阔太太的威严。就是现在,在别人的眼里也一定是这样。 他从远处若无其事地望着雅子。好像她转过脸来朝这边示意了一下。她付了钱。大概是外国的客机到了,一群机组乘员、空中小姐聚集到服务台前。 进出这座饭店时,他们两人都是分开的,也不一起在大厅里走或乘电梯,因为那样难免会被人看到。比起道夫来,倒是雅子更为担心。她害怕被朋友或丈夫的熟人撞见,而道夫却毫无顾忌。 雅子结清账,手拿提包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轻轻点头示意。道夫悄悄地点了一下头。 雅子出了转门后,道夫在沙发上又坐了10分钟,一直等到雅子乘出租汽车远去。 他依然沉浸在一流饭店的豪华气氛中。富丽堂里的大厅把人们的心带进短暂的优雅世界,使人不由得产生蔑视穷人的特权意识,这同美容院使顾客陶醉的经营方针大有相通之处。带雕刻的奶油色墙壁上镶嵌着几块玻璃长镜,天花板上吊着华丽的冕形灯.格可可式的大厅里挂着19世纪大的小巧的复制画——在这样的美容室里,女宾们含羞带涩而又自命不凡地享受着美容师的服侍。这些都已包含在道夫的蓝图里。 “让你开店以后,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接待枝村!” 波多野雅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大女人的感觉并不迟钝,枝村幸子的现在同雅子落入他手里之前的状况没有两样。这位身材高挑、并不算美的27岁的女性,对道夫来说是十分必要的。 据说她租住着一间价钱昂贵的公寓,平素穿着不俗,谈吐高雅,交际的尽是社会名流,而且在言谈话语中对他们隐约有几分轻蔑之意。这一切都源于她的职业。 枝村幸子的“职业”正是道夫所需要的,将来大有用处。波多野雅子却没有价值了。 10分钟过去了。道夫慢慢地站起身,出了转门。门外停满了出租汽车。一座座高大的建筑物纷纷后退,人流如潮的街道飞速流向后方。 过了三四十分钟,佐山道夫又置身于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时间与空间并不衔接。这里没有从高层建筑物上鸟瞰的市街风景,只能看到门面偏小的房屋拥挤在狭窄的小胡同里,广漠的夜空使人压抑,月亮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这里没有电梯,只有附在公寓外侧的狭小破陋的铁楼梯;没有转门,只有油漆剥落的单扇门。 打开房门,地上有一张纸条。 角上印有“村濑美容室”字样的纸笺上,有铅笔写的留言:“明天请来我家吃早饭。村濑美直子” 是老板娘。这是对店里台柱子雇员的一种“厚遇”。大概是让店里的女佣送来的。道夫撕碎了纸条。 他坐在榻榻米上,抽着烟茫然良久。天花板黑不溜秋,榻榻米呈红褐色,拉门上布满了污迹,角上一张粗陋的桌子旁边有一只组合书柜,里面摆着《物理和化学》、《皮肤科学》、《生理解剖学》、《卫生法规》、《消毒法》、《传染病学》、《美容理论》、《美容皮肤科学》,边上还有《最新发型集》、《发型的感觉》、《姆拉诺式发型技巧》、《我的技术秘密》、《技巧教程》等几部厚书,都是老师们悉心着成的书,其余还摞了一些女性服饰杂志、娱乐杂志等,剩下的就是顾客作为礼物赠送的八本日本文学全集。 比起旅馆的房间,还是这里宁静,毕竟是自己的屋子。不过这绝不是满足。 邻室的图案设计家 邻室传来开门的声音。 少顷,响起了敲门声。 “佐山君,回来了吗?叫门声很大。 打开房门,进来的是一位长发蓬乱的30来岁的男子,胖得发肿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边圆眼镜,身上穿着时髦的红色格纹毛衣,下身穿着一条土黄色工作裤,两膝上染有红、蓝色的颜料。 “啊,是冈野。” 佐山道夫笑脸相迎。冈野正一是隔壁的邻居。 “听到这边有响声,估计是你回来了。” 冈野走进屋里。他有点水蛇腰,进屋后便大模大样地盘腿而坐。因为高度近视,眼镜下的一对眼球高高凸起。他双眼望着道天笑着说: “我呀,一个人在家工作,心里老盼着你回来。” 他烟抽得很凶,不整齐的牙齿熏得乌黑。 “太太还没回来?” 桌上的闹钟已过11点半。 “20分钟以前打来电话,说再买点吃的,马上就回来。” 电话在楼下管理人的屋里,在这个时候还打传呼电话的只有冈野的妻子和子。和子在新宿的酒吧工作。 “她买来的准是炸肉夹心面包,她知道我饿了。你也来一起吃吧?” “谢谢。你有个好太太,真幸福啊!” “她很能干,我不想让她干现在这个行当。嗯,我再想想办法,眼前只好暂时对付着。” “快了吧,我看你下的功夫不小,今天晚上也干到这会儿?” “我在画一幅招贴画,是有奖的,其它零碎工作傍晚就完成了。” “你真能干” “能干?不干哪来钱呢?没办法,只好拼命啊。噢,这样子也能提高水平嘛。” 冈野正一4年前由他台来到东京,在图案设计店为印刷厂绘图。他是立志从事商业图案设计来到东京的,这是他在仙台时的愿望。他曾几次在有奖图案征文中获奖。他的愿望是在东京成为一流图案设计家。 冈野尚未走运。首都精于此道的不乏其人,市场都被他们占领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图案设计家很难找到空子钻进这个封闭严密的势力圈。现在,他从熟识的图案设计家手里承接一些零碎的业务。 道夫曾向冈野打听过他们夫妇的收入。冈野收入不定,大致每月15万日元,可是其中的二分之一要用作经费,酬谢把生意转让给自己的熟人,同朋友交际,经常乘车到可能有生意的单位,购买颜料、画具等,这一来收入就花销一半。 和子在新宿的酒吧月收入20万日元左右。因为没有经验,开头收入不多,两年前开始终于达到现在的水平。那间酒吧比较朴实,所以服饰就很省钱,也曾好几次遇到外人的勾引,但她都厌恶地拒绝了。冈野也不赞成她调到豪华的酒吧去。 冈野不擅独立生活,两个人一起生活就好得多了。为了将来,和子10万日元10万日元地存钱,冈野也想早日让和子辞去酒吧的工作,现在的生活当然不是他的初衷。当前他希望能有理想的顾主,拥有一所设计事务所,和子储蓄就是为了这个。作为一个图案设计家,如果不能自立那就无法发展。 道夫搬进四谷的这幢公寓时,冈野已住在隔壁,相邻以来,关系一直处得很好。道夫没有朋友,冈野也没有什么人来,有时是他去找一些朋友帮忙。 冈野也说自己嘴巴笨拙,不搭社交。对图案设计店那些把生意转让给自己的熟人,他竭力说奉承话。为了款待他们,光吃饭、喝茶就足足花掉他经费的三分之一。他经常怀着卑屈的心情回到公寓。 这种心情促使冈野产生了求助于道夫的信念。和子不在家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屋里工作到深夜,等待邻室的道夫下班回来。 冈野那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连插足之地都没有。放着一只小台灯的桌子像设计台一样成斜面,上面摆着绘制的小图案,散乱地扔着裁掉的边角纸,堆着四五本摊开的参考书,旁边搁着十来只不大的笔和笔洗、画具盒、大小鸦嘴笔、圆规、除法器等,还有一些开了盖的颜料瓶子。 客厅里横放着一块榻榻米大小的画板,上面用水贴着画’纸,底下垫着报纸,颜料撒得满屋都是,连榻榻米也染上了颜色。画板的边上摆着一溜颜料瓶子,盛着颜料的盘子摆了一地。屋子里有许多画巨幅画用的刷笔、手笔、长尖笔等。 旁边还有成卷的绘图纸、定规、绘图用具等,有个像汽车打气筒似的东西上连着一只小罐,那是喷色器。周围,画坏了的画有的被撕破,有的被揉成一团,扔了一屋子。墙边,画册像几座小山一样堆得老高。这些都集中在旧橱子一类家具之外的空地上,因此从外面进来的人不得不笔直地站着等候主人腾出一块地方来。屋子惟有冈野坐着的地方空着。 “我这就腾个地方让你坐。” 冈野弯着腰,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榻榻米上的纸和打开的画册等。 “行啦,我随便坐坐。”道夫站在那里瞅着面板上巳画好八成的画,“哟,是招贴画!” 画面上是三座连在一起的红彤彤的山,上面的蓝天上飘浮着波状云,下面的角上画着东北地区特有的小芥子偶人。 “唔,其实我叫你来是想请你看看这个。” 冈野在道夫旁边一起望着画。 “这好像是东北地区的秋景啊!” 听了道夫的话,冈野高兴地说: “是啊,这是国有铁路秋季用的宣传画,是公开征稿,一等奖50万日元··…” “啊,要是能中奖那可不错啊!” “50万日元奖金不算多,可是得奖者的名字却能广为人知,要登报的,那对我的生意是大有益处哇。” “能提高画费?” “一下子还不会提高,不过我的名字就可让设计界的一部分人知道了。即使是小号铅字,可是登在中央报纸的角上,那也不简单啊,对一般人来说并无意义,而在我们同行之间却是个热门的话题呀!” “是吗?” 那样的话,要成为一流设计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噢,我多想早点儿实现啊!一” “你会实现的,没人像你这样勤奋。” “不,大家都在干,而且我还浪费了一些时光,东京有不少既年轻又优秀的人才。” “我也26岁了,不能再悠悠忽忽地混日子了。” 道夫的头脑里响起了波多野雅子的声音。明天就要去看新店的地点,搬出这座公寓已指日可待。安慰冈野的话渐渐乏味起来。 “你比我小5岁哩,可以多干5年,令人羡慕啊!” “相差5岁算不得什么,这在有才能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我有什么才能啊!”冈野正一喟然叹息,“其实,我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才等你回来的。”冈野把话题一转,指了指贴在画板上的画。他性格懦弱,但对作画却有一股韧劲。 “我可是个外行人。 “不,哪儿的话,你的看法总是正确的,能切中要害。我觉得你对造型很有研究。” “你这么说我真是不敢当。” “真的,我跟和子也这样说过。怎么样,看过以后有什么意见?这些大致上你是精通的。” 冈野站在一旁热情地望着道夫,样子很自信。 “满好嘛!” “是吗?”冈野神情兴奋。 其实,这幅画给人一种不安定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作为主体的三座通红的大山是抽象化的,而天上波状云的画法却是写实的,就是这种不谐调使人产生不安定之感。右下角上的小芥子木偶人大概是作为东北地区的象征添上去的,而这更加具象化,益发加重了这种不谐调,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 波状云的描绘很细腻,但缺乏大胆的单纯化,因而同主体大山相分离。没有统一,就是技巧再好也画不出好画。 他常看冈野的画,因此有一些感受。冈野好像在细节上手法较为娴熟,而不增长大胆的构思,就像这幅招贴画上抽象与具象、变形与写实相混杂一样,他缺乏绘画的感觉。 道夫心里那样想,嘴上并未直说。望着冈野期待着自己说出感想的表情,他不愿使他失望。 “有什么缺点吗?别客气,直说吧!冈野看看画又看看道夫的脸说。光是满好这句话不能使他满足,他要听一听带有分析性的意见。 “不,好像没什么明显的缺点。” 若是把不足照直说出,他会全部返工重画的。 “是吗?为了这片表现秋天的波状云,我可没少下功夫啊。” 冈野对道夫视作缺点的那块波状云自我欣赏。 “还有,就是这山。那些重叠的地方我想用喷色器喷成浓重的深红色,使之产生立体感。” 那样一来,抽象的图案或许能具体一点儿。道夫刚说了声可以,冈野眼镜下的双眼便高兴得味成了一条线。 外侧的铁楼梯响起了脚步声。 “是和子回来了。” 冈野疲惫的脸上又恢复了生气。 “我回来啦!” 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女人露出了瘦长脸。 “哟,是佐山先生在这儿。” 或许是太瘦的缘故,两只眼睛大大的。那和服穿在苗条的身材上十分合体。 “你回来啦。我打搅了。”道夫站起身招呼道。 “佐山君也是刚刚回来,我把他叫来的。买什么来了吗?咱们一起吃吧。”冈野打起精神说。 “我不用了。 “别客气。还是老一套,炸肉夹心面包,权当夜餐吃吧。”手里抱着拎包进来的和子打量着屋里的情景说,“哎呀,你看,弄得乱七八糟,我先收拾一下。”说着连忙放下包。 “屋里不是这样我还画不出来呢,没有自己的事务所或画室就没有办法,别抱怨了,马虎着点吧。” “好,好!”和子笑着取下挂在墙上的围裙。 “哎,刚才这画让佐山君看了,他说画得挺不错哩。”冈野高兴地对妻子说。 “哦,是吗?那好哇!” 和子系上围裙,麻利地将屋子收拾出一块地方,把杂乱的抹布挂了起来,于是腾出了能坐下三个人的空间。其间,她又烧好开水,彻上茶,将炸肉夹心面包分放在两个盘子里。 “太太辛苦了一天,回来还要忙碌。”道夫望着和子说。 “不,白天的工作就像玩耍一样。”和子将餐盘放到他面前说道。其实,白天她也没能休息,要给冈野帮忙办点杂务。 和子每天晚上都在快到门点的时候回到公寓。酒吧的女侍,特别是在新宿一带酒吧工作的女侍,常常会受到用心不良的顾客勾引,或被邀去吃饭,而她从不答应。因此,收入一直不高。 和子绝不是没有魅力的女人。她懦弱胆小,但那窈窕的芳姿和那对略带病态感的水汪汪的大眼足使一些男宾为之倾倒。自然有不少人勾引她,可忠于丈夫的她好像从来不屑一顾。她相信冈野的才能,认定他总有出头之日。 “来,佐山君,拿着吃吧。”冈野率先拿起炸肉夹心面包吃着让道。 “真的,别客气,佐山先生,吃啊!和子在一旁说道。 “好,我吃。” 和子用湿毛巾擦洗冈野染上颜料的手指。每当面包的夹馅从嘴里排下来,她就在一旁给他擦擦胸部或膝盖,细心地照料着毫不讲究的丈夫。 和子当着佐山的面那样侍候他,他反倒觉得厌烦。 “哎,别这么烦人了,你不如也看看这幅画。”冈野不耐烦地说。 “画得真好!”和子站起身,望着画说。 “能感觉出这是秋天的东北地区吗?” “能啊,小芥子木偶人也画上了嘛。” “佐山君也说画得不赖。” “真的,佐山先生?” “唔,我看满好。”道夫点点头。 “等会儿我就用喷雾刷色器把山的重叠部分喷浓一点,佐山君也赞成。” “好啊。 和子又膘了道夫一眼。她是耽心他故意对丈夫说好听话。 “这幅画要是能得奖就好吸,现在能收入50万日元可是帮大忙啊。”冈野吐出真言。 “能得奖。”道夫给他打气。 “但愿如此吧!”和子祈祷似地说。 “唔,可是,高手如云哪,东京就不用说了,九州和北海道的图案设计家水平都很高,那些人经常得奖。”冈野心虚地说。 “得奖选几名?”道夫问。 “前两名,第二名是两个,各20万日元。至少也要得个第二名。” “那不会有问题吧。” 和子打开一瓶啤酒,三人一同于杯。 “现在几点了?”吃到一半,冈野间。 “12点5分。” “都12点了。……今天晚上得画好这幅画,因为黑田君转让的生意,明天,不,已经过了零点,今天下午3点以前必须完成。” “还有没搞的吗?” “还有三张饮食店的火柴标签,洋货店和食品店的广告图案已经完成了。” “对不起,我要告辞了。”道夫站起身。 “再坐一会儿嘛!”冈野连忙留客。 “你不是还有事吗?” “哪里,就三张小画,一上午就能搞好,这幅招贴画也只要再啧啧色,加上一段文字就算完成了。” “嘿,佐山先生,再坐一会儿嘛,冈野也正好该停下笔换换脑子了,同你聊聊很开心哪” “?吗?不过,影响你工作可不好。” “好,再坐10分钟吧。”冈野十分留恋似地说。 “那好吧。” “真是对不起,你都该困了吧……” “我没别的事,一会儿就能睡了,没关系。” “佐山君也是一个小时以前刚回来的。”冈野对和子说。 “你在店里是台柱子,一定很忙,累了吧?” ——从高层建筑外面射进来的微弱光亮和正在蠕动的又白又肥的肉块在道夫的眼前晃动,他有点翻胃了。 “你真叫人羡慕啊,我经常直接听到一些顾客评论你的技艺,这下你有用武之地学。”冈野喝着啤酒说。 “可是,在别人的店里能干出什么名堂?顾客对雇员的评价是有限度的,自己没有一个美容室,就不能得到社会的公认。” “这话也是。”冈野随声附和,接着又叹道,“我也是一样啊,靠接受别人转让的工作就别想有出头之日。广告图案、火柴标签,这些零碎的工作是发挥不出实力的,不但价钱便宜,还要被转让生意的人抽去拥钱。我很想同大宗委托人直接洽谈,那样我的作品会被接受的,而现在我不论画出什么好作品,都是替他人作嫁衣裳。” “我说你呀,别再发那些牢骚了。”和子道。 “不是发牢骚,而是多年来怀才不?,忍不住想泄泄怨气。我多想早日有个自己的工作室,一个幽静、宽敞的工作室啊,在那里可以尽情地工作!” 冈野咬了一口夹心面包。 与家人住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冈野的愿望十分迫切。 道夫想,要是对冈野说自己不久就要有一个美容室,他会是何表情?现在的冈野要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靠近市中心的公寓里买一间房作事务所或工作室,恐怕还要四五年时间。不,恐怕还没买到房子,冈野就遇到挫折了。道夫想,冈野要用自己的钱买房子,而我却用别人的钱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利用女人也好,把她们当作阶梯也好,都是不得已的,那是对方想叫我这样做的。 道夫感到,虽然问心有愧,但如今就是这种世道。如果都带着罪恶感看待这些事,那么自己也会郁郁不得志的。社会上有许多比自己还要幸运的人,他们腰缠万贯,手段卑劣,若带着伤感那是生活不下去的。冷漠无情这种指责就是第三者对那些幸运儿的评价。 人是极端自私的,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利益,对他人是友好的2而一旦自己的利益被触犯,那种友好顷刻间就会变成敌意。这在人的集团,即团体上也是如此。团结也是立于利己心,政党间的斗争、国家间的战争都是由集团性的利己心导致的冲突。出于伤感的同情而使自己破灭的傻瓜是不存在的。 直截了当地说吧,把生意转让给冈野的那些朋友或熟人是想向他表示“善意”,但如果真的同情冈野的处境,就不该再从画费中捞一把,而应该把委托人付的钱一分不剩地全部交给冈野;转让的生意也不应该都是零零碎碎的工作,而应该更好一些,并且主动地把冈野介绍给委托人,安排他们直接洽谈。 没那样做是因为那些“怀有善意的朋友”惟恐别人夺走自己的顾客,挤占了自己的市场。从中捞一把是剥削,只给他一些零碎而无价值的工作是出于生意上的保身。 对冈野来说,他之所以感叹现在,是因为他希望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悲叹不该悲叹的事物。他把现实看得太天真了。一句话,他不走运。但我却时来运转。同冈野相比,并不感到愧对于他。因为,将来冈野可能也会交上同样的好运,也许明天就会遇上,两人的境遇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反过来的。 佐山道夫想了许多。 意识常常是眼前的存在。如果冈野不是邻居而住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就不会拿自己的幸运同他的逆境相比较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一旦知道,心里就会对那些产生无聊的想法。即使自己不知道,客观存在的东西依然是存在的。 道夫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比喻。俄国有个人分别给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笔钱,叫他们把钱交给他们认为最贫穷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把钱交掉了,而托尔斯泰却原封没动地把钱带了回来。后来一问,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他把钱交给了他见到的最贫穷的人;而托尔斯泰回答说穷人太多,没法交出去。这个比喻用来说明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的不同。这里贫穷的人也可以换成不幸的人。目睹附近有个不幸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现实的人道主义往往会使人产生一种伤感,仿佛连自己也变成了穷光蛋。 道夫想,必须把仿佛自己也破灭的伤感从自己的心底全部清除出去。以往是这样,今后也必须是这样! “啊,道夫君。”冈野正一脸上笑着,但表情同刚才略有不同,“我细想了一下。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想同合适的委托人直接洽谈,可是又没有这种机会,理想的地方都被人控制得死死的,我想找个适当的介绍人。” 接着,他又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说: “……听说到你工作的那个村濑美容室去的顾客都是上流家庭的太太、小姐,那些人中准有谁的丈夫是企业的公司经理或公司要人,至少是部、科长一级的高级职员吧?” “嗯,怎么?我对顾客丈夫的事可是知道的不多啊,没专门打听过。”道夫答道。他已猜到冈野要说什么。 “唔,那也倒是,你不大关心这些。”冈野随声附合,接着又婉转地说,“要是那些人的太太跟你熟,到你那儿去美容的话,能不能请你顺便提提我的事,让公司里图案设计方面的工作交给我干。 “一我说你呀,提这些会给佐山先生添麻烦的。”和子打断了丈夫的话,那眼神却是柔弱的。 “嗯,我知道麻烦,只是想请你在不给你带来坏影响的前提下给说一说,可以吗?”冈野缠住不放。 “噢,说说这点事还是可以的,不是我自己的事要好一些。” “哦,是吗?能说?” 冈野两眼生辉,和子嘴都合不拢。 “你能帮我说说那太感谢了。当然我不想给你造成精神上的负担,不要勉强吧,虽然这是我的希望,但并不过分期待,不行也不要紧,现在这样也还能凑合。” “佐山先生,我丈夫求你帮忙,给你添麻烦了。”和子垂首致谢。 “哪里,要能帮上忙,我也非常高兴。” “在社会上干什么都要靠关系啊!” 冈野用毛巾擦了擦沾上炸猪排油脂的手指。 和子从来没请道夫给自己做过发型,都是到附近便宜的美容院。她是不便开口;而道夫也没说过在余暇帮她做做,这是碍于冈野。同他们夫妇的交往,他小心地不超越邻居的范围。 道夫回到屋里睡到床上已经过了一点。 邻室传来往自行车轮胎里打气似的淋淋声,因为是造价低廉的普通公寓,声音通过地板传到了这边。和子正帮助丈夫用手往喷雾刷色器的小罐里压气。他们买不起电动的,现在还使用这种老式的刷色器。冈野正一好像在用刷色器给招贴画上满是红叶的山上着色。 那幅作品大概不会得奖。 一天假 村濑美容室的老板村濑进太郎住在四谷瓮城的美容室附近。 店里有六名雇员,后面的公寓里每个房间住两个人;加上见习工,共有八个人工作。 村濑的私宅是五年前建造的,面积虽不算大,质量却很好。那时候正是村濑美容室的兴隆期。 佐山道夫走过茶室。村濑的妻子美直子正戴着眼镜在计算银行存款折和证券之类,见到道夫,连忙把贴本放在上面盖了起来。 “早上好!’” “早上好!哟,看作的样子没睡好觉把。” “是吗?” “昨天晚上睡得很迟。” “没有,不到11点就回去了,在新宿遇见了熟人,又被拉到酒吧喝了两杯。” “你不是不大喝酒吗?” “我喝了一点就先走了,回去后看到了您留在屋里的字条。” “是吗?没什么事,想请你来吃吃早饭。” “谢谢!” “你在那边等一会儿,我准备一下马上就来。” 村濑美直子32岁,长得眼尖唇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老,同村濑进太郎是恋爱结婚,以前也在邻县的美容院工作。她主管财务,参与经营。有人说她比丈夫还精明,店里能经营到今天这样全靠她。比起她丈夫,雇员们更加怕她。 兼作居室的厨房像高级公寓里的房间一样干净漂亮,一等品的家用设备像广告照片一样应有尽有,明亮的窗外绿叶摇曳,洁白的窗帘微微摆动。 道夫坐到椅子上,拿起聚酯加工的大理石花纹桌面上放着的晨报,翻到社会版。栏外载有昭和xx年5月12日,星期二。没有什么重要新闻,可是左侧第三条消息的标题却赫然入目: “一女雇员在公寓被杀,大阪消息” 道夫正要往下看,村濑美直子进来了。 “这就好了,稍等一会儿。” 美直子吩咐着女佣。里面传来锅和盘子的响声。 等早餐的当儿,道夫测览了一下。 “大约11日上午6时50分,大阪市福岛区下福岛五丁目渡部庄公寓管理人伊藤作,发现女雇员日下部哲子(19岁)死在该公寓五号室,尸体浑身是血,衣服撕得稀烂。大阪府警察署侦查一科根据室内的纷乱情形判定系强盗杀人案,已在福岛警察署设立侦查本部,现正调查被害者的交际关系。” 一起常见的凶杀案。道夫翻着报纸,看了看广播、电视版,目光落到妇女栏。一年中,不断有女人被男人杀死。这些凶杀案同自己无关,过去也无关。 “让你久等了。” 美直子把碗和盘子摆到桌上,有咸菜、烧真绍鱼、烩甘薯和蜂斗菜、煎荷包蛋、五香紫菜。 “谢谢款待。” “我同你一起吃。” 村濑夫妇经常邀道夫到家里吃早饭.这是对店内雇员表示的一种恩惠。午餐一般是在店里同雇员一起吃,有时村濑把他带到外面吃午餐。 “老师今天回来吗?”道夫边动着筷子边问。在这里他把村濑称作“老师”。 “他来电说改到明天傍晚了。”美直子略显得意地说。丈夫作为讲师到各地讲课使她心里洋洋自得,但嘴上却在抱怨,“经常去跑那些事,店里忙起来真是应付不了。” “不过,那样老师可以名扬天下,并不吃亏呼。” “哪也倒是,可是那就叫你受累罗,在店里你可是老师的代理啊。” 果真是村濑进太郎的“代理”吗?道夫在技术上并不亚于村源。比起老板,顾客们倒是更加热衷于自己,美直子也心中有数,当然这些不能明说。他们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雇员。 村濑不在时,顾客照样不减,因而美直子把他说成是村濑的“代理”。真是个争强好胜而又工于心计的女人。 假如宣布辞离这个店,这位老板娘会如何呢?一旦知道挽留无效,现在这副笑容可掬的脸孔准会歇斯底里地扭歪的。 雇员们隐约知道他最近要独立。可是,从美直子现在这副热情的样子来看,风声还没有传到她耳朵里。雇员同雇员一条心。 今天下午2点30分要同波多野雅子去看地皮,约定在涩谷碰头。傍晚6点,还要同另一位女宾幽会。他决定早上就请假。 吃罢饭喝茶的时候,道夫若无其事地提了出来: “太太,对不起,我想今天下午请假。” “哦,为什么?” 不出所料,美直子表情骤变。 “我有点儿事,同昨晚在新宿遇见的朋友有约会,对不起。” 他想,这种事不宜过于偏就。 “非今天不行?” 美直子眉宇间皱纹凸起。 “是啊,已经约好了。” “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约会,能往后推一推吗?” “已经没法同那位朋友联系上了。”道夫不答应。 “这可不好办哪,老师又不在家。” 美直子似乎想说,这一点你分明是知道的,可是对这位尖子雇员不能不客气点,话没说出口。 “让您为难了,对不起。其实,我原以来老师下午能回来的。” “计划变了,没能按预定时间回来。……哦,你那位朋友是谁?” “老家的同学。” “九州的。” “对,曾在宫崎县的中学一起读书,后来到了东京,现在在品川的一个工厂里工作。听说他最近要回九州,今天在一起聚聚。” “是这样!” 美直子脸上愈来愈显得为难。 美直子问到今天会的朋友是谁时,道夫认为她是想摸摸底,可她脸上却装作随便问问的样子。假如她从雇员那里听到他要独立的消息,她准会凶相毕露,而现在是单纯地对骨干雇员今天请假感到为难。 如果是别的雇员,她一定要斥责说不许放肆,对道夫却得忍让三分。当然,这是为了生意。 “哦,对了,今天那位太太该来了。”美直于忽然想起来似地说道。 “难呀?” 道夫以为她指的是波多野雅子,心中不由得一惊。雅子今天不该到店里来。 “桑山太太呀!” “桑山太太?” “喏,就是脸蛋圆圆的、个子小小的那位呀,说是检察官先生的太太。” “……检察官的太太?” “看着不像吧?她没架子。” “哎,你在想什么?还没想起来?” “不,我知道了。”道夫抬起头,“不管怎样,今天就给我一天假吧!” 美直子好像对道夫意外强硬的话吃了一惊。 “那好吧,有什么法子呢!” 果然不高兴了。不快的气氛一时笼罩着两人。 “对不起。”道夫从椅子上站起身,看到她的脸色,又微笑着坐下了。 “哦,太太,冒昧向您打听一件事,我们店里有没有丈夫在公司里担任要职的顾客?” “怎么?” 美直子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内心有种直感的不安。 “是这么回事,我住的公寓有个邻居是商业图案设计家,会画招贴画、小册子、标签什么的。他想寻求合适的顾主,让我给他介绍一些公司要人的太太。” 他说这番话有两个意思,一是履行给冈野帮忙的诺言;再就是想用这番题外话消除美直子的不悦。她也明白,这样僵下去会下不来台的。 “唔,可能有这样的人吧。……波多野太太的丈夫不就是证券公司的经理吗?” 美直子可能也意识到冷淡的气氛不合适,表情又恢复了常态。 “证券公司好像不行吧,那里不需要什么宣传品。” 话里有几分嘲笑的意味。 “是吗?好吧,这样的人我今后多留心。” 2点20分来到约定的涩谷站附近那家点心店时,波多野雅子已经坐在里面的座位上,因为体型微胖,一眼就看到了。今天穿着西装。 “让您久等了。” 道夫来到座位前弯腰。 “我也刚到。” 她是想表明并没等多久,可是面前的茶杯里红茶已经喝干了。 “你要点什么?” “咖啡。” “来杯咖啡!” “今天差点儿没请出假。”道夫望着雅子说。 “为什么?老板娘不高兴?” “她说村濑明天才能回来,叫我今天别请假。” “岂有此理!要是没有你,她的店就完蛋了。” “不,是人手不足。”道夫谦虚地说。 “你和村濑一不在,那个美容室就门可罗雀,老板娘大光其火了吧?”雅子开心地说。虽然搽着厚厚的香粉,可是脸上一笑皱纹就暴露无遗,实在无可奈何,丰满的胸部把驼色西装撑得鼓鼓的。 “她很不高兴,可是作为我还是这边重要啊……” “哎,就是啊,这关系到你的未来。这次对不起她也是没办法的。” “而且,我也想见到你……”声音很小。 “真的?”她只拿眼睛瞟他,“别光说好听的。” “哪儿的话,是真的。” “好,我相信你。……哦,你是怎么说要请假的?” “我说得很巧妙。” “哪个老板娘不会联想到我吧?” “根本不会。”道夫使劲摇摇头。 “好吧,咱们这就去吧?” “走,去哪儿呢?” “先去候选地之一的自由之丘,然后一直坐车到另外几个地方转转。” “带车来了?” “真傻,我能开车来吗?……哟,你的咖啡还没喝完呢,不喝了吗?” “不喝了。” 道夫站起身。雅子不慌不忙地拿起传票。 他们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乘电车说不定会碰上熟人。 身旁是雅子浑圆的大腿。雅子也为自己那双胖脚而有一种自卑感。 出租汽车一驶过繁华街,雅子的手便伸了过来。道夫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我想好好和你兜兜风。”雅子说。从车窗吹进来的风拂动着她的发际。 “哦!也是啊。” “我可以在外过两宿。” “没关系吗?” “我给我丈夫说过了。他自己也经常以出差为名外出旅行。” “是吗?不过,我在村濑的店里工作就不能在外住宿,像今天这样一天不上班已经不得了了。” “那就等你辞去村漱的店以后吧。” “那倒可以。可是辞退之后要忙着进行美容室的设计和改造,筹备开业,还要招一些人……” “你这样说就没完了,到时候找机会出去就是了。……咦,你脸上不大高兴啊。” “哪里,只是有了店以后,我也要对您负责,不免有些担心。” “用不着那么紧张,你会干好的,所以我才对你投资的嘛。” “能盈利就好向您交待了。” “祝你如愿!”雅子开玩笑地笑着说道,那口气全然没有盼他还账的意思。 出租汽车从新建住宅鳞次林比的宽阔马路驶入一条狭窄的小街,街道两侧是商店,使人感到是战后在郊外发展起来的繁华街。街面太窄,行人几乎贴着车窗行走。 “这一带不大有美容院。” 事前来看过的雅子作了说明。 驶出商店街,是私有铁路的站前广场。 “这是自由之丘车站,来过吗?” “没有,头一回。” 道夫透过车窗,饶有兴趣地往两边张望。 “先生,到哪儿下车?”司机回头问。 “唔,从那条沿着轨道的马路到那边去。” 铁轨路基的斜面长满了杂草,杂草上开着小白花。 出租汽车离开轨道朝右拐去。从那里开始便是一大片结构显眼的住宅区,写着“奥泽x丁目”的地名标示牌挂在围墙上。 “司机,慢点儿。” 雅子朝道夫那边瞅。 “渐渐地,从这一带开始好房子就多起来了。” 两边的房屋缓缓向后流去。住宅都有大门,还带着围墙,和式的、西式的、日西合壁的,各式各样。也有一些是旧房子,但新房居多。新房子大概是文人住宅,备有车库。 “到那儿往左拐。” 向左或向右,雅子—一吩咐司机。汽车每转一个弯,便出现一条新的大街,可是房屋的外形和格调却依然没变。道夫仍是那副沉静而做作的表情。 “怎么样,这地方?” 雅子同道夫一起朝外看。 “可以。 实际上道夫心里想,这里很不错嘛,照这样看来,自己设想的客源同实际就一致了。这是一条僻静的街道,看不到有女人行走,可是住着这样的住宅,有没有女人是不难想见的。要说缺点么,就是人口少了点儿。一些公寓还正在建着。 “什么可以,简单地说吧,你是要建一个店的。” “是啊。” “别有什么顾虑,你看怎么样就直说吧!” “我觉得不错。” “我看把握不大,再看一看吧。” 出租汽车像游览一样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往右,缓缓地来回行驶,刚才看过的房子又出现了两三次。 “太太,这一带好像没有什么空地……” 雅子东张西望地朝外看着。 “这里是建筑定型的街道,所以没有空地。即使有,在这样的住宅区里孤零零地建一个店也不上算,不靠近商店街,招不到顾客。” “就是啊。” “你好像是在察看你的顾客。” 波多野雅子有经营意识。 雅子是从哪里筹措出“投资”款的呢?说是五千万日元。六千万日元,她果真有那么多存款吗?若是私房钱就太多了,是打算一大半从别处通融吗?这些都是以前的疑问,如今道夫已略知一二。雅子好像在做股票生意,她时常露出这样的口风。 雅子的丈夫是证券公司的经理,表面上她本人并不经营股票。她从丈夫那儿一知半解地懂得了有关股票的知识。于是一开头,为了赚点零钱,她背着丈夫通过别的证券公司买进卖出,渐渐地摸到了窍门,钱愈赚愈多,这些都是可以想见的。对股票行情,她能从丈夫和到家中来的部下那里得到信息。 这个推断可以认为是正确无疑的,但是这一点雅子对道夫也不公开。她似乎不想暴露钱款来源这一丑事,想永远在他面前显示神秘的慷慨大方。他理解她的心情,没向她提出那些现实的疑问,以免伤了她的虚荣心。他只管欣然领受。 雅子靠股票赚了钱,因此在生意上好像颇有见地。选定美容室的地皮,她非常重视地点条件,考虑周到细致。这个胖女人看起来感觉迟钝,实际上格外精明。 吩咐出租汽车来回跑了四五趟后,雅子在站前的商店街与住宅区连接的那一带下了车。 “我看这里很好,太太您看见?” 雅子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道夫。 走在路上时,雅子不敢同他并肩而行,因为年龄悬殊大,太引人注目了。为了使人看不出是同伴,她总是让道夫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事就回头使眼色招呼他。 不单是年龄的不自然引人注目。她丈夫有时把证券公司的干部叫到家里;有时夫妇一起出席不得不出席的宴会;有时还受人之托替人说媒,说不定她自己还不知道就在什么地方被熟人看见了。因此,同道夫说话时,要先察看有没有被人瞧见的危险。 雅子大概认为这一带很安全吧,竟同道夫席并肩地说了起来。因为要选定地点,这也是不得已的。 道夫看到,这一带位于商店街的一头,在热闹的中心地段外沿。美容院既不可夹在商店街的中间,也不能设在偏辟的住宅街上。顾客的心理就是这样。 雅子让他看的候选地点正是最佳地点。 然而,刚才所见并无空地,街道两侧商店林立,商店后面,住宅的屋脊鳞次栉比,里面绿树成荫。当然,在那里毫无用处。 “现在地皮都卖光了。”雅子回答道夫的问话道。 “哦,是吗?” “看到这一带有前途,都在建房呐。” “咱们去找找别的地皮吧?” “建新房不一定只是要地皮。”雅子像笑话道夫幼稚似地微微一笑,圆圆的下额如前面指了指,“把那间店铺买下来,怎么样?” 顺地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家二层楼的小点心店。 “那个……点心店?” 外面挂的招牌上写着“森林”二字,入口处搭着伸出去的红帐篷,与招牌同名的几个大字已经发黑,沉重的水门漆成麻栗色,装在白墙上的三个窟窿似的窗户挂着绿窗帘和白窗纱。二楼像是住宅。 “那个店式样太老了。”雅子像是无所不知似地说,“听说这房子是两年前建的,房主说家乡出了事要回去料理,打算把房子卖掉,实际上是接连亏本,因为这里作点心店太偏僻,站前那一带热闹的地方有不少家。将来也许不错,可是等不到那会儿呀!”雅子侃侃而谈。 听了她的介绍走近一看,也许因为是白天,店堂内冷冷清清,像落上一层尘埃一样灰蒙蒙的,从窗户也望不见人影,一副萧条景象。 “点心店不行,作美容院还可以吧。” 道夫也有同感。 “据说这个店用地面积42坪,每坪100万日元,计4200万日元,连房子共计6000万日元,地上建筑物不能作为定价额,要叫他扣除掉。” 不知她是从哪儿了解到的,道夫对雅子准备得这样细致惊奇不已。 “听房主说,房子是两年前建的,内部改造一下就可以做别的生意。要是买的话,只对地皮部分估价。房主正愁没钱还债呢,价钱要压到5000万日元左右,那样就便宜了。” 道夫同意雅子的意见。 “这一带地皮是要涨价的,抓到手里放着就是投资。” 雅子的口吻就像是已属自己所有似的。 “您买下以后怎么办呢?”道夫立刻说。对贪得无厌的人要表现出淡泊无欲。 雅子以前对道夫说过“把店给你”,可是能名副其实地真给吗?她能做后台老板吗?这些还十分暧昧,听她说好像全部给他。她的话里狡猾地包藏着女人的心计和计男人欢心的用意。 道夫自然心领神会,对她说要用店里的利润偿还她。这是一种试探。对他的试探,雅子半开玩笑地说了声拜托啦,那口气仿佛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可是话里却包含着她的本意。 然而,这些事没必要现在就分得一清二楚。友好的关系持续在金钱关系漠然不清之中,畅通无阻的思路隐藏在暧昧的雾德里。 “您怎么知道这个店正在待售?”道夫拐弯抹角地问。 “打听的。盲目地跑来看不是没有意义吗?这可不是光兜兜风就算了。”雅子得意地答道。 “是啊,那倒也是…” “那倒也是?怎么?” “太周到了……” “没想到吧?这些事,那是当然的呼。你今后也要开始经营了,凡事不可粗枝大叶哟,像以前那样逍遥自在那可就…… “唔,没有你跟着,我可心中没底呀!” “你老是指靠我,到底想怎么办哪?真是没用!”雅子得意地斥责道夫。 额头光秃的不动产商笑容满面地在狭小的店堂里接待雅子和道夫。外边的大办公桌和一套接待设备占去了房间的大半,一个脸色难看的女办事员在角上翻阅账簿。 “差不多定了吧?” 从不动产商声音嘶哑的话里,可以知道雅子以前已来过几次。 “这么好的旧房可不多见,不少人都来争购,我对太太尽情义才一直等着的。不过,我总不能老等着哇!” 不动产商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拘谨地坐在雅子身旁的年轻男子。雅子闭口不提同伴的事。 “价钱上能再想点办法吗?”雅子不慌不忙地说。 “除了地皮,还带有两年前建的房子,太太,那同新房子一样啊!” “可是,地面建筑不是不能算吗?” “那要看情况,旧房子当然不能算,可那房子新得很嘛,稍微改造一下就行了,要是您开点心店,那就等于是出兑了。” “我不开点心店。” “您要经营什么?” “经营什么嘛……是这一位的事。” 雅子含糊其辞,连同伴也用“这一位”一带而过。 不动产商头一回正面看着道夫,可是因为他缄口不语,又慌忙转过脸来对着雅子。 “这房子按现在的状况不管经营什么都能用,这样的房子打着灯笼也不好找哇。不瞒您说吧,在同类交易中不少人来问价呢。……怎么样?” 不动产商向雅子敬烟,等雅子拿了一支后,又把烟盒递到道夫面前说:“您看怎么样?”那样子像是在刺探两位顾客之间的关系。 脸色苍白的女办事员送上两杯不冷不热的茶水,两眼露骨地透出探究的神态。雅子睬也不睬,只顾抽着烟。 不动产商和雅子开始洽谈价格。雅子提出要在5000万日元以下,坚持了近一个小时;不动产商则声称那是办不到的。雅子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不动产商则表示出强硬的态度。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彼此都有了底,双方互不相让。 道夫像事不关己似地听着,有时百无聊赖他左顾右盼。外面的窗玻璃上贴满了写有物品介绍的广告,透过广告之间狭窄的缝隙能够看到街上的行人。他的目光只集中在过路的女人身上。 还是表现出漫不关心的样子为好.波多野雅子终究是要买下来的。由于被保护者没有任何要求,保护心理反而过剩,于是会益发关心自己。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慢慢就会知道的。 因为,这个问题的一切责任全在波多野雅子身上,万一今后她同丈夫之间发生龃龌,自己也不会被牵连进去,可以还口说,是太太自己定的,我没提过任何要求。 雅子同不动产商的洽谈还在继续。她不断地还价,碟喋不休地吹毛求疵,说什么地点偏僻啦,经营什么都要亏损几年啦,等等。不动产商慢条斯理地—一反驳。 道夫想,雅子是怎样对不动产商介绍她自己的呢?不动产商只称她“太太”,那口气似乎还不了解她的身份。雅子大概没报出真名实姓,可能要尽量隐瞒到最后吧。生意谈成后怎么办?她害怕公开自己的名字,希望一切都在暧昧中进行…… 正谈着,雅子忽然拿起提包站了起来。不动产商好像是以为洽谈破裂了,慌忙抬头一看,她走到那个脸色不好的女办事员面前去了。女办事员带着她往里面的厕所间走去,雅子扭动着宽大的屁股跟在后面。不动产商眼睛里现出高兴的神情,又拿起了烟盒。 年近40岁的雅子毫不掩饰;而27岁的枝村幸子则有些忸怩作态,以显示自己是个年轻而富有知识的女性。这些方面幸子表现得比一般人都明显,可是在这种场合,那要比波多野雅子的庸俗强多了。她又是一种味道。 同枝村幸子的约会是傍晚6点。在这之前还必须巧妙地摆脱雅子的纠缠。 “您想在那里经营什么生意呀?”不动产商对道夫说。他想顺便刺探一下已猜出几分的他同那位胖太太之间的关系。 妇女杂志的女编辑 5点30分,道夫走进了银座r堂的点心部。枝村幸子是个一喜欢高雅气氛的女人。登上带有中世纪风格的白色栏杆和铺有绿色地毯的螺旋状楼梯,是一间装饰奢华的客厅。在那里,客人们轻声地交谈着,就像淡黄色的台布上饰着花纹一样,客人们的言谈举止也好像绣上了饰物。 客人几乎都是生活稳定的中年人阶层,看上去个个显得从容老练。室内充满了进口化妆品似的高雅气氛,年轻的客人习惯不了,很少涉足。 枝村幸子坐在窗户旁边的座上看书。咖啡还剩下一点。听到道夫的声音,她把那本红色封面的小书放到桌子上。书本上印着烫金的英文字母。 “来得挺早嘛!”枝村幸子微笑着说。 这不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好像是肌肉的一种变化。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近乎冷淡,眼睛好像带答不理的。 “嘿,我急急忙忙地把事办了。” “都出汗了。” “是啊。” 道夫掏出了手帕。他在同波多野雅子分手后来这里的途中,特意买了一块新的。 “谁叫你这么急着往这儿跑的?” “啥可是……” “我没关系,我带著书呐。” “嘿” “要点什么?” 道夫瞅了瞅幸子面前的饮料。 “也来这个?” 幸子朝正在那边桌子旁忙碌的侍者慢慢转过脸去,下巴下静脉血管胀得发青。 她本来可能是鸭蛋脸,现在瘦得又尖又长,因为颧骨有点凸出,脸不圆润,显得瘦骨嶙峋。可是,那也不乏动人之处。 她发际稍短。以前是短发型,自到村濑美容室让道夫做发型后,就留成普通发型。为她做发型时,他力求保持以前的男微短发型的风格,使之增加新鲜感,颇使她满意。 她一向注重自己的服饰,尤其长于色调的搭配,一般都统一成单一色彩,只在某一处配上不同的颜色,以突出重点。道夫接待了这位顾客之后,时常贴在她耳边夸奖她那高雅的审美观。 枝村幸子是妇女杂志《女性回廊》的女编辑。这家杂志以知识和修养为特色,可是由于主要面向20岁左右的读者,知识寓于蔷薇色,修养寓于浪漫性之中。最近一个时期,也出现了一些貌似高雅的色情内容,于是使得文艺界大倒胃口。 枝村幸子是这个杂志艺术方面的责任编辑。据她本人说,她以前负责文艺方面,为了培养新人,两年前更换了。她参加工作已经6年。《女性回廊》是个富有传统的杂志,发行量虽不算大,但看来在读书界颇有权威,参与编辑的枝村幸子本人态度上就充满了自负。 这女人出于何种心情把美容师邀来匆匆相会,一般令人费解。自命清高的女人是看不起那些“手艺人”的,这种女人的脾气也变化无常。 所谓变化无常,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一些交际“高级”的女人有时会为了一时散散心,半有风趣地接近低阶层的人,其本人觉得是换换空气。木确切地说,那种心理或许就是想从修养不高的男人那里感受朴实的趣味,并从反面验证自己的修养。 然而,这些解释可能未必充分,因为女人同男人的相互关系这一点被忽略了。虽然看不起对方的地位,但是那一半的兴趣则是缘于女人这个因素,一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滑入有意识的无戒备中去的因素。这个例子也许过于夸张未必恰当,平安朝贵族的妻子与下人私通,就错在相互关系太随便上。在这个意义上,自我意识强的女人性格变化无常往往是危险的。 枝村幸子同佐山道夫在外面会面,这是第三次。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在银座的其它点心店,时间也都在道夫的假日和吃过午饭之后,两次都是一小时左右。就是说,她同道夫会面只不过是为了消除午饭后的一时的无聊。这句“只不过是”说明技村幸子的心情——不是心理——同她的意识分流是两码事。 她很赏识道夫的才干,然而那只是“手艺人”的才干,而不是别的。在这个限度里,她的心情就好比是有修养的人鼓励一个有才干的手艺人,她要利用自己职业上的有利条件帮助他。 身为杂志编辑的枝村幸子认识许多名人。听她的口气,其中有好友,也有“巴结”她的人。她好像拥有某种权势,似乎她一句话就能使往山道夫闻名天下。 枝村幸子同佐山道夫存在于不同职业的世界里。她认为自己的职业属于上流,心中十分满足,有时也冒出一些令人厌恶的话语,但根据不同的理解,也可以认为那是一种虚荣。所谓虚荣,是指给一个没有名气的美容师出名的机会,让他瞧一瞧自己的世界,从而欣赏一下他那惊叹的神态。虚荣中也包含着一种优越感,因为那样一来他在美容室里对待她就会比其他顾客更加殷勤的。 “刚才我在y·k那儿,是带编辑部一个新编辑去的。”技村幸子扬起脸喷着烟雾说道。y氏是流行作家。 “编辑部去人请他写篇小说他不答应,我是去说说他的。y·k以前同我有联系,我什么话都能拉下脸来说,我讽刺他几句,我说,你现在了不起啦!于是他连忙道歉说,真是对不起你!我叫他马上就写。最近新来的那个男编辑可真是个窝囊废!” 她被烟熏得眯着眼睛,一脸高傲的神气。 “这么说,那位编辑感谢您了吧?”道夫满怀敬意地说。对她轻而易举地制服了有名的小说家让他写稿这种实力,他表现出由衷的敬佩。 “那当然啦,不过,那是我的工作。” 在工作上,枝村幸子似乎颇有手腕。 “对y·k说那些没关系,他最近很忙,心情不错。同我联系那会儿并没有这么忙,那时候他很热心,对我真是一副低姿态。最近他红起来了。回想起以前的他,真觉得好笑呢,稿件给我看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的,我让他重写了好几回。所以,在我面前他可不敢翘尾巴。” 枝村幸子的话语里时常出现让某某写书,让某某如何之类的使役动词。所谓某某都是名字时常见诸杂志的名流,当然并不都是作家,也有评论家、大学教授、随笔作家等。现在她负责的范围里有电视、电影、戏剧的著名男女演员、歌星、评论家。所谓“让”,就是让这些人在富有权威的杂志上露面。让与不让似乎都在于她的权限之内。 “r·m打电话来说,今天晚上要见见我,我没心思就拒绝 枝树幸子转变了话题。r·m是个有影响的电视女演员。 “她是想叫我介绍她自己,我知道她的心思才不愿见她的。上月的杂志上刊登了她的竞争对手a·i的话,她恼火了。” a、i也是一位电视演员。 她的谈吐简直就像把这些名人放在身边一样,同道夫确实像置身两个世界。 她提到的两个女演员,都是妇女周刊杂志和艺术杂志捧起来的,一般人难以接近。美容院里为等候人烘缸的顾客准备了不少这类杂志,道夫也很熟悉。对面前这个瞪大眼睛听她说话的单纯的男子,枝村幸子不禁有一种满足感。 枝村幸子提出来说,要是能为女演员或歌星做发型就好了。她劝他说,现在是宣传时代,要想迅速扩大影响,这是最好的办法。这话是第一次会面闲谈时说的。 道夫嘴上说自己水平还不够,可心里却牢牢记住了她的话。他谦虚一番之后说,如果有这种可能,一定好好做。他是以年轻人的热情说出这番话的。 枝村幸子轻轻应允说:行啊。有机会就说说着。 第二次会面时没说起这件事。但她并没有遗忘脑后,谈话中提到哪些人在为名演员和名歌星做发型。那些人全都是美容界老师级的美容师。 没有直接提起道夫上次说的事,证明她已把他的事记在心上。道夫认为,如果是不负责任逢场作戏的允诺,那么第二次她也一定会说些好听话,因为她在认真地考虑,所以才慎重对待,不随便乱说。 因此,他不愿再次提出自己的愿望。他倒不是顾虑那样做未免强加于人,而是在等待着她自发的帮助。他胸有成竹。 枝村幸子一再向他炫耀自己的能耐,自然有责任向他显示一些实际成绩。 如果她后悔不该吹那些大话,那么她就再也不会到村濑美容室去了。可是她依然上门,而且给她梳整发型时,还趁他贴在耳边说话的当儿,悄悄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约定今天会面的纸团。 正在吃饭的时刻,从点心店去餐馆是当然的路线,在这种时候,枝村幸子邀他也绝非不自然。从年龄、职业、收入、修养、地位来看,她请客是理所当然的。 枝村幸子还是个“美食家”。她进的都是赤坂、电视台附近的餐馆,从经理到侍者都熟识。这里也很幽静、高雅。 她向道夫介绍了这家餐馆的首席厨师,又向他介绍了其它几家餐馆的特色。那些店名道夫都是初次耳闻,对她的知识不禁叹服不已。 道夫想,她对岁还没有结婚,也许还没有谈恋爱吧?她好像就是为了弥补没有恋爱才吃遍各家餐馆的。她选择比较高级的餐馆,好像也是为了在豪华的气氛中排遣子然一身的寂寞。因为没有恋爱,所以用不着花钱,这样一来,她把钱花在服饰上就不难理解了。 首先,有了情人就没有现在这样空闲,那岂不太浪费时间了。如果是消遣,她就只会喝喝茶,不会理睬自己的。她把自己邀到这里,与其说是消遣,不如说是内心空虚。 虽然心里这样想,仍不可大意,说不定技村幸子背地里进行得非常巧妙也未可知,在这方面她好像也很精明。 她要了啤酒。她很能喝,菜才吃了一点儿,一人就喝了三瓶。其间,她大谈工作中接触到的名人秘闻。 她不太露骨地说,艺术周刊杂志上刊登了某某人同某某人的关系,那不是事实,某某人同某某人之间还有尚未发表过的关系,等等。所谓不太露骨,是因为她在叙谈时都选用一些文明的词语。她好像醉了。 “哎,道夫君,”她突然转变话题,“经常去找你的那个胖女人,她是谁?” 一听就知,她说的是波多野雅子。 “说啊,是谁呀!” “嘿,她常穿着不怎么样的和服去找你,是个年近40岁的胖乎乎的太太,我觉得她在纠缠着你呢!” “我没有那样的感觉,所以不知道……” “别隐瞒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在纠缠我,我可受不了。” “就是那个姓波多野的呀。” 枝村幸子的瞳孔从发红的眼睑下盯着他的脸。她头一次说起波多野雅子,连姓都知道。 “噢,波多野的太太吗……” “刚才你就知道了,故意装糊涂的吧?” “那是我的顾客,不能乱说。” “你是她的宠儿吧?” “哪里,她只是因为喜欢我做的发型,才指名要我接待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的态度可是有相当的粘性啊,大概是个游手好闲的太太吧,她瞧你的时候那副眼神真叫人讨厌极了。” 她说得有点夸张。她虽不认识却观察得如此细致。 “而且,她对我的态度有点儿反常。” “怎么了?” “我也不明白,她好像对我有些不正常。在你们店里同你在一起时,我觉得她在瞪着我,那是怀有敌意的神态。” 枝村幸子冷笑与激动交织在一起。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有一次我让你做发型的时候,她从店门往里瞅了瞅就走了。她不想让我知道,可是我从镜子里看到了。她在嫉妒我吗?” 波多野雅子在店门口回去的事幸子也发现了。 “嫉妒我?她不够格!……她怎能与我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枝村幸子竟出人意外地贪杯。她说在这家餐馆不能开怀畅饮,就把佐山道夫带走了。酒钱自然是从幸子的手提包里出。 赤坂一木大街的商店街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刻,车也很多。幸子摇摇晃晃。 “危险哪,枝村小姐。” 道夫自然而然地从一旁扶住幸子,作出保护她的样子。 “没关系,别担心。” 幸子伸出袖子的手腕部分不时地搞着道夫。他不知她是醉了,还是有意的。身后响起了汽车喇叭声,道夫抓着幸子的手臂把她推到路边上,于是手臂和穿着流行西装的身子发生反作用,身子的反弹力像被吸住了一样异常沉重。同香水和酒精不一样,一股又酸又馊的气味扑鼻而来。这是少女身上没有的。 道夫已经习惯了。在没彻底弄清之前不可造次,这是他的经验。他知道,万一鲁莽行事出了问题,那就无可挽回了。技村幸子是个自命不凡的女人,十分高傲,必须适应这一点。要充分了解她的意志,不能操之过急主动引诱。现在只能粘住这个女人。 “我想再喝点儿,道夫君,陪我去吗?” 她的眼神像是要他回答。可以说这是女人最初的表情。 “非常高兴陪您,不过我可不能喝。” “行啊,你就坐着。让人看到一个女人独自喝酒多不好意思呀……叫辆出租车。” “去哪儿?” “有个叫花房的小餐馆。” “在新桥一带吗?” “s饭店呀!” 道夫吃了一惊。那是个大饭店,同波多野雅子在那里会过四五次面。 “几楼?” “地下室啊,你不知道?” “是啊,我哪儿都没去过。” “总店在银座,s饭店是个幽静的好地方,不会碰上熟人,里面住着不少外国人,在里面就像到了香港一样惬意。” “您常去那儿?” “不,以前只是作家h先生在里面招待过我一两次,那是在h先生因为工作到饭店里来的时候。” h先生是位年愈古稀的老权威。 进入s饭店正门的时候,道夫有些难为精。那里是他同雅子幽会的“地方”。在服务台前,他总是同雅子分开着,没人发觉他们是同伴。然而,整理房间的侍者见到过他们,这一点使他略感不安。可是侍者经常换班,客人又这么多,不会一直记者的。虽然不担心,却也不痛快。 然而,枝村幸子领着他并没走到大厅。没走多远就是去地下室的阶梯。地下室里有宝石店、钟表后、纪念品商店和航空公司的介绍以及咖啡馆、快餐馆、饭卷店等小吃店,店铺同别的旅馆差不多。那家“花房”烹饪店在地下室的里头,拥有相当大的面积,正面是横长的厨房,前面是账台、餐桌和用几扇屏风隔起来的榻榻米座席,客人连外国人在内一共十来个。这会儿正是冷清的时候。 “在这儿吧?” 幸子选择了角上的餐桌。 从菜谱上点了醋螃蟹、生鱼片等一些不胀胃的菜。道夫往幸子的杯子里斟上了酒。幸子也给他回斟了一杯。 “我不能喝。” “哎,没关系,少来点儿。” “好吧。您爱喝啤酒?” “并不特别爱喝,有时候喜欢喝一点儿。” “您经常喝吧?” “不,只是偶尔喝上一次,也都是工作上的应酬。自己想喝的时候,就找朋友一起喝。不过女朋友中没有多少很投机的,同男人一起又惹麻烦……” 同男人对饮就招麻烦,大概指的是被男人勾引的意思。过去她肯定遇到过这种事。酒后失态的女人容易成为男人的猎物,像幸子那样的女人,自然也诱发过男人的春心,那时候她怎么办呢?听刚才的口气似乎并没理睬男人。 同时,那话音似乎还说,同道夫一起到这种地方来不会出现麻烦。她的话还可以理解成另一个意思,可以理解成一种警告,警告他二人之间有差距,她并不把他的危险性放在眼里,因此起邪心也是痴心妄想。她说女朋友中没有很投机的,那是她的自我意识。 幸子转眼就喝完了一瓶啤酒,又要了第二瓶。 店里幽雅静谧,有三对外国夫妇,日本人多是上了年纪的,倒有几分幸子说的香港气氛。 “上次说过……”她眼圈又微微发红,“让你给哪个演员做发型的事,我想,藤浪龙子怎么样?” “藤浪龙子?” 道夫不由得一震。 藤浪龙子是歌剧演员出身,歌唱得好,演技也很出色,既是歌星,又是演员,经常演电影、上电视,还经常举办独唱音乐会,是位大名鼎鼎的明星,她那精神饱满的风韵尤其受到中年阶层的欢迎。 “她怎么样?” “嘿,她是大明星,名气那么大的人,我可不敢高攀。” 不是迎合,是真心话。 “我同藤浪关系特别好,有时碰巧一起吃吃饭,或者到她家去玩玩,对她的发展方向我参谋过呢,她说我的忠告好极了,可高兴啦,非常感谢我给她的帮助。” 《女性回廊》确实经常介绍藤浪龙子。有一次刊登过她的手记,还登载过独唱音乐会的照片,也经常在艺术界专栏里登载有关地的短讯。道夫这才知道那都是技村幸子一手安排的。他没想到幸子有这样的神通。 “不光是这些。”幸子进一步强调地同藤浪龙子的亲密关系,“藤浪连个人私事都同我商量。过去她有一些头痛的事,后来依照我的话做,问题顿时迎刃而解。新闻界也不知道。有的杂志可能隐约有所察觉,可是我巧妙地周旋一番给糊过去了。从那以后,她什么事都来找我。” 红得发紫的明星同眼前喝着啤酒的枝村幸子无法联在一起,可是她一旦恢复高傲的女编辑神态,她的话就具有现实性了。看来,只要是她的请求,藤浪龙子就会答应。 “我想,你一给藤浪做发型就会大大出名的,最好是在她办独唱音乐会的时候。喔,在独唱音乐会上登台时要经常换装吧,发型也要常变,那就引人注目啦,还要在电视上播放,多少人要看哪!” 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道夫恍惚已看到自己正在剧场的后台忙着为藤浪龙子做发型的身影,杂志照片栏的角上用黑体字写着:“发型设计,佐山道夫。” “只是,有一点不好办。”枝村幸子突然说道。 道夫抬眼看着她,于是她说: “你还在村濑的店里干着,这是个障碍,不独立就不好办呀,上次就想对藤浪龙子说你的事,可是因为这一点没好说,所以……” “枝村小姐,”道夫打断她的话叫道,“我最近就开一个店,在自由之丘那边i” 出了“花房”已是10点多钟。枝村幸子比刚才醉得厉害,走起路来东倒西歪。 听说道夫要独立,幸子大为惊奇,说了声恭喜,就把酒杯在他面前高高举起。她说,这样就好对藤浪龙子说了。 从地下室通往一楼的阶梯上没有一个人影。醉醒醒的枝村幸子拖着高挑的身子,吃力地往上走。 “行吗?” “行啊!” 可是,看上去她浑身酥软。道夫走上前一只手臂轻轻地搂住她的腰。此时的心情是提心吊胆的,不光有可能遇到拒绝,说不定还会被她训斥一顿,那就完了。天上吊下来的一根细线绳,弄得不好就给拉断了。 然而,幸子一声没吭,也没推开他的手,听凭他搂着往上走。这并不是感情的流露。她两眼盯着前方,仿佛男人的这点殷勤是应该的一样,神态坦然,无机可乘。 地下室的楼梯上空无一人,自己完全可以装出微醉的样子,借照料她之机握握她的手,用力拉拉她的胳臂,或稍微随便点儿,抱住她吻吻她的嘴唇。实际上道夫已有这种冲动,但他克制住了。他担心失败。 但是,他也并非毫无自信。枝村幸于如果丝毫没有那样的动机,就不会邀他去餐馆吃饭,也不会说没喝够,又把他带到这儿。她好像也在等待着什么。 不过,对编辑这一特殊职业化一无所知。可能她经常同男人一起喝酒,受男人护卫也是常有的事,那些她并不在乎。可是,如果对她动手动脚,说不定她会突然嘲笑他,把他扔在一边。藤浪龙子的美好幻影消失了。 他那各占一半的自信使他胆怯起来。就这样,他们扯扯拉拉地来到大厅的门旁。看门传者叫了一辆等在门口的出租汽车。 枝村幸子先上了车。她两只脚贴在一起,身子往里锻坐在座席的一头。 道夫犹豫不前。幸子从车里伸出头说:“送送我。” 道夫上了车,看门侍者使了个眼色,关上了车门。 幸子软绵绵地对司机说了声“信浓盯”,便倒在座席上。汽车一颠簸,她就彻底瘫倒了,脑袋仰在后面,身子瘫在座席上,两臂伸开耷拉着,嘴里嘟嘟啼啼地说:“喝醉啦。”好机会。 汽车开得飞快,幸子的身子剧烈地左右摇晃,道夫毅然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臂。 幸子没吱一声。道夫紧张地一看,她眼望着前方,身子依旧摇摇晃晃。在对面来车的前灯照耀下,从侧面能看见她脸上轻蔑的微笑。 道夫心里一凉,以为那是冷笑,慌忙想放开她的手。这当儿,只听她懒洋洋地说道: “道夫君,问你一件事。” 道夫莫名其妙,未使作答。 “你说你最近就要离开村濑的美容室,自己在自由之丘建个美容院?” “是啊·” 手臂还握在他的手上。 “那钱,哪儿来的?” 那声音好像并不感兴趣。 道夫咽了口唾沫。 “我积攒的。” “哟,存那么多钱?真没想到哇!不过,在那边建,要花不少吧?” “是啊,一半是我从熟人那里借的。” “谁呀?波多野雅子?那位胖太太吧?” “不,不是,我怎能跟她借!” “是吗……”枝村幸子轻轻地、慢慢地说,“啊,我真的喝醉了!”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脸。 精神与理性 租汽车停车的地方是一条微微倾斜的坡道,那里残留着一些老式建筑的遗迹,公寓就在那条街的拐角。这是一幢六层楼的建筑,看上去像是一座中等旅馆。 “我先进去,你随后就来。”枝村幸子下车后对道夫说。 护送一个醉酒的女人,按礼节在公寓门前就该分手。既然女方相邀,男方就不管那么多了。 好像人口在拐角处。她指着那边说道: “我先从那边进,你从这个正面进去。嘿,那是个停车场吧?里面的左侧有电梯,到四楼,415号房间。” “415号房间?路上不会碰见人吗?” “遇上人装作没看见就行了。” 枝村幸子说完就走了,转眼拐进了拐角。看上去完全没有醉酒的样子。 道夫想隔10分钟后再上去,就挨近前面一家的房檐下,来回地原地踱步。手表已近11点。 照这样看来,枝村幸子可能真是独身生活,现在没有情人。在出租汽车里她没把自己的手甩开,那或许是因为下车前一直醉得迷迷糊糊吧,不过她从没作出积极的反应,而那既像冷淡又似嘲讽的微笑则更令人捉摸不透。难道她要把矜持保持到最后? 既然如此,她叫自己到房里去又是什么意思呢?用心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对幸子多少要存些心眼儿,别被她耍了。说不定刚到门前她就把门砰然关上,或者是只让他看看房间就下逐客令。 他一直盯着四楼。黑洞洞的窗户没有一个开灯的。看来415号房间在那一边。10分钟过去了。 道夫穿过马路,向对面走去。楼前是个带顶的车场,水泥地上停放着五六辆汽车。里面角落处的电灯泡下,有三个年轻人站着聊天,其中一人回头朝道夫看了一眼。他装作没看见,朝左边走去。左面果然有电梯。 电梯很小,乘三个人就能挤满。里面空着。他按下四楼的按钮。 四楼的楼道也没有人影。到底不是旅馆,走廊很窄。出了电梯,迎面是410房间。他朝右边走去,走廊两边的房间都关着。 415号室在左侧。道夫镇定一下,轻轻地敲了两下房门。 门立时开出一条缝,露出幸子的脑袋。道夫进了屋。 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小,当然是西式的。地板上铺着红色地毯,摆着立地灯,中间是一套待客用具,奶油色的墙壁上挂着复制的油画,一面墙边摆着大书橱、梳妆台,梳妆台前放着一只圆凳,玩物橱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外国玩具;另一面墙边摆着长沙发,挂着间壁房间的花布帘;天花板上吊着华丽的吊灯。——房间的文明装饰是无可挑剔的。 “坐坐好吗?” 枝村幸子站在沙发旁。外出用的礼服已经换成了平常穿用的布拉吉,上面印着红色和紫色的大花图案。 “愣着看什么?真是的!” “这屋里大漂亮了……我都看呆了。”道夫木然呆立着说。 “没什么。”幸子轻轻地说道,唇边微微一笑,露出得意的神色,“坐坐吧?” “好啊。” “喝点什么吗?” “行。” 瞟了一眼书箱上的座钟,11点零8分。要是撵自己出门,这会儿就该说请回吧,可是她要招待饮料,看来还有希望。 幸子走到坐在这儿也能看到的厨房那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饮料,连杆子一起拿了过来。 “谢谢!” 道夫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端起饮料送到嘴边。幸子坐在他对面。 “这里真静。” “是啊。 确实很静,连汽车声也很少听到。是喝完这一杯后就该回去,还是能够再坐一会儿,道夫心中没底。 “你来的时候没被人看见吧?”幸子问。她的眼睛还有几分醉态。 道夫说在停车场被几个年轻人瞟了一眼。幸子听后点点头。那样子仿佛是说,在那儿被人看到并不能知道他是上几楼去的,因此没有关系;如果在这层楼上被人看到,那就坏了。 于是,他觉得她的话或许是对他的诱惑。对一般的来访者,不该询问是否被人看到过。若被人看到就坏了这种口吻,说明她把自己的来访者得非同一般。 道夫的戒心稍稍放松了一点儿。在车里以及下车后把他叫到屋里,深夜在一个独身女人的屋里也不赶他走,这一连串的态度意味着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他觉得,过分小心并非良策。 刚才就若无其事地观察了整个屋子,没有什么东西使人感到有男人的存在;如果有,即使掩盖也会露出蛛丝马迹。这女人房间收拾得整洁、奢华,可是生活却十分空虚。眼前的她站在这套空虚的房间里,醉醺的脸上惟有可怜的装腔作势。 看到枝村幸子显得可怜,道夫从沙发上站起身。对女人抱有同情感的时候,男人就会产生优越感。 幸子对来到身旁的道夫似乎吓了一跳,可是在他看来,她好像已有所料。 “枝村小姐”,他抑制着激动对她说,“今天晚上实在感谢您的美意,我心里非常高兴。” 他在利用年少的特权,对年长的女人撒娇。略失理性的言行掩饰在薄薄的外衣里。女人或许会出于年长的沉稳与宽容,主动地引诱他。 “是啊,不过,你何必那么客气呢!” 果然,枝村幸子表面上悠然自得,语调却微微发颤。 “我不能不向您表达我的感激之情。”道夫的语气一直是激动的。 “不过,藤浪龙子是否能答应还说不准。”幸子故意卖关子。她两手放在圆桌上,像戒备着男人的手似的手指紧握在一起。中间的一根手指上带着蓝色的翡翠钻戒。 “这个我也不抱多大指望,因为简直是奢望!像我这样的无名后生想给藤浪龙子做发型,那好比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您能为我说说,我又拖一线希望,心中高兴得难以自制。” “哎,道夫君,”幸子像躲闪似地挡住了他,“你说最近要独立开业,真是你自己的钱、’ “是啊,自己的,还有一些是朋友和九州的亲戚卖掉部分山林借给我的。” 一提起钱的事,道夫不禁心里一凉。他明白幸子关心的原来是这个。 “真的不是波多野出的钱?” 幸子从正面盯着道夫,那眼神仿佛在审问他。 “不是的。” “真的!” “真的。” 他能够沉着应付,是因为她的眼睛里流露出醋意,眼都发红了。 “枝村小姐,”道夫孤注一掷地伸手按住了幸子扶在桌上的呼。藤浪龙子说不定再也不会出现,自己那近在眼前的锦绣前程也许就要化为泡影,而且,厄运可能会来得更快。这是挺而走险的冲动。 幸子想缩回手。他压着不放,不过也并不要用多大力气。她显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我早就喜欢……您了。” 幸子扭过脸去。 “傻瓜!” 她作出不理睬的表情,嘴上挂着一丝微笑。那微笑仿佛是对这位年轻男子的鲁莽表示训斥、告诫和宽恕一样。 道夫嗅到了在旅馆地下室里没有人影的楼梯上嗅到的那股酸味。 地弯着上身,嘴贴到她的后脖颈——给她做发型的手指经常触到的脖颈上,两手从背后拦胸抱住她。 幸子并不惊慌。 “住手!”声音带着威严。 然而,道夫知道,现在放开她那就彻底失败了。一旦服从了她的命令,她接下来准会说:出去!那是她摆出的威严在进退两难时的自然结果,恐怕并不是其本意。 道夫嘴贴在她汗津津的皮肤上并不放开,从后面抱着的双手也不放松。在这一瞬间,他是投机的。 幸子一面扭动着身躯,想把他从身后甩掉,一面考虑如何处置。她似乎在考虑一种既不用逃,也不用叫就能制服这个年轻人的聪明的解脱办法。她又说了一遍:“住手!” 然而,那声音使道夫觉得,她在同自己的理智作最后的抗争。 皮肤堵住鼻孔透不过气来,可是他仍旧紧贴着嘴唇。她左右摇晃着后背想摆脱他的嘴唇,但他一直贴得紧紧的。舌尖尝到了咸味。 酸甜的气味是从她皮肤上发出的。皮肤比波多野雅子的年轻,皮肤细嫩。微胖的脂肪在旁边的落地灯照耀下,像瓷器一样带有光泽。波多野雅子皮肤脂肪太厚,不讨人喜欢。 幸子终于有了变化。她渐渐身子不动弹了。头耷拉着,脖颈伸得老长。他一直把嘴贴在脖颈上,哪怕窒息了也不愿放开,这会儿可以稍稍放开换口气了。她的脖颈已经不再躲闪,静静地一动也不动。他不慌不忙地将嘴唇移到近处的部分,两手一下摸到隆起的部位。布拉吉下戴着厚厚的乳罩。嘴唇移至耳部。他微微露出牙齿。 幸子依然耷拉着头不作声,肩膀像发冷一样瑟瑟发抖。道夫觉得事情有眉目了。 “把灯关掉。”幸子背过脸去轻轻说。威严不见了。 道夫松开手,抬起嘴唇,站了起来。她坐到沙发里,缩着肩膀,那样子好像知道下面要干什么。 他走到墙边,站在开关处,用手关紧松动的房门。门是自动锁。接着他又关上了开关。房里依然能看到幸子的身影。落地灯是单独的开关,灯光略暗,呈橙色。 道夫轻手轻脚地回到幸子的身后。这次他搂着她的肩膀,幸子一动也不动。 “枝村小姐,”道夫轻声叫道,声音温柔。他采取任何时候都不对等的姿态。 他手摸着她背后的拉链,一下拉到底。布拉吉裂开了,白皙的脊背露出个v字型。她没穿衬裙,布拉吉的衬里是黑色的。 “关掉落地灯。”幸子弯着身子命令道。 道夫并没关灯。他手插到她的两助下,把她抱了起来。她有些反抗,抱着发沉,可是随即就变轻了。 他抱起幸子让她面对着自己。她的脸左右摇摆。一会便停了下来。他从正面吻着她的嘴唇。幸子身子晃晃悠悠,他用胸部抵住了她。 幸子的嘴唇轻易不起反应。嘴唇虽然开着,可她却不主动吻他。 落地灯就在旁边,他伸出一只手去拉开关。灯灭了。可是,遮挡窗帘缝隙的花边使窗外的一线光亮透进室内。 尽管如此,幸子的嘴唇依然如故。道夫趁她的身子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把她连拖带拉地抱到墙角上,来到长沙发前,把她的身子用力往沙发上一放,随即猛扑上去。枝村幸子在长沙发上瘫软了。 布拉吉从肩膀两边滑落下来,胸罩被扒开了。窗外微弱的光亮像是昏暗的间接照明。他又把嘴唇贴到她的脖颈上。 幸子突然像鱼一样激烈反抗起来。 “不行,这里不行!”她连声斥责,“那会留下红印子来的,明天就没法上班了。” 他慌忙抬起嘴唇。 幸子从下面一动不动地瞅着他的脸。他突然在背后亲吻她使她产生的冲动已经平静下来了。 “这地方不行,走,到那边去。” 拉着帘子的那间屋是卧室。 以布帘间隔的卧室很小,一个人住,床不算窄,但也不是双人床,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旁边只有一个装有小台灯的侧桌,奶油色的墙壁上适中地挂着一幅画有蔷薇的小型画框。 私村幸子始终没作出什么强烈的反应。对道夫的性行为她或闭着眼睛,或望着远处,只是在瞬间失去抑制平衡的时候,有时手握得紧紧的,有时指甲抓着褥单,从没有两手从下边搂住他的脖颈。 幸子额上冒出点汗,气息也有些紊乱,但并未达到道夫期望的程度。眼睛虽然闭着,脸上却若有所思,从未痛得苦着脸。虽然也皱过眉头,但那表情却好像是厌烦道夫的胡来。 幸子的身子似乎没有习惯性的经验,但已十分成熟,肉体虽不丰满,细嫩的皮肤却像肥皂一样光润而富有弹性。她的肉体要比长相显得年轻。 道夫不由得将此时的幸子同波多野雅子作了一番比较。雅子的肉体和年龄同步老化了,厚实的肉块徒有笨重的份量,皮肤也松弛了。 而且,雅子十分贪婪。她自己也说自己可能是异常体质。她借着年长的厚脸皮,在他身上作出种种无耻的丑态,百般对他调情。她由于自己过于冲动而失去常态,瞪着眼,大声呻吟着,扭动着身躯,因为心脏肥大,呼呼地喘着粗气。 雅子说她对丈夫没有兴趣,同他不做这些事。这或许是真的。她丈夫对她兴趣索然,同她疏远。于是她便将欲求转向比她年少、比丈夫更有朝气的年轻的道夫,而且既不顾体面,也不加掩饰。有夫之妇同外人接触时,往往会受异体感和不伦感的刺激而产生欲念,她的欲念一开始就是那样生成的。 何况,对方的年龄比自己小,那种母爱般的感情容易激起带有刺激性的冲动,一切都处于教诲的角度,形成中年男子对待年轻女子似的颠倒的意识。有的竟有一种错觉,误以为是自己在凌辱对方。 雅子开头把从丈夫那儿学来的都手把手地教给了道夫,后来又教他许多新的技巧。她训斥他,对他发脾气,可是转眼又极力安抚他。平平淡淡是不能使她满足的。 道夫只是被动地应付。像母猪似的白皙的肉块缠着他疯狂地淫乱,那情景确实是丑恶的。他那精力充沛的机能还能够抵挡得了。他起初对那些无处的技巧惊愕不已,可是渐渐地就习以为常了。不过,除此而外他从没有主动要求的欲望。 对他的消极,雅子多少有些不满,可是另一方面又喜欢他那柔顺的性格,沉浸在对年少男子的征服感之中。他只要一味对她撒娇,处处表现出天真的顺从就行了…。·· 可是,枝村幸子同雅子却迟然不同。她将肉体交给道夫,身子木然不动。好像不是因为恼羞,相反倒是因为过于冷静而无动于衷。本来是她把他叫到屋里,后来又按照她的要求睡到了床上。可是,她却毫不动情,十分冷静,甚至没忘记高声提醒他别使脖颈郁血。 幸子对这个年少男人任性的狂乱表现出宽容的态度。她始终保持着比他高一等的姿态,嘴唇上一直挂着轻蔑的微笑。 道夫虽然被幸子看不起,却要利用这一点破除她的装腔作势。因为没有经验,她的身子十分紧张,这使他颇费了不少努力。他慢慢地开始在她身上试用从波多野雅子那儿学来的各种技巧。 当然,那只是些简单的技巧。如果一开始就使出同雅子一样的高招,幸子难免会产生误解。因此,他努力装成没有经验的冲动自然地发展到性行为的样子。他相信,即使是简单的技巧,幸子也会惊异不已的。实际上他知道,她的身上蕴含着不少这种因素,并不单纯是心理作用—— 然而,枝村幸子依然不发情。她的精神是顽固的。她始终不平等地对待道夫,所以不论他悄悄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床头灯没熄,灯光昏暗。幸子敢开着灯,并不是要制造感情的气氛,好像是为了回避黑暗所意味的爱情的融和感。公然开着灯,象征着她的倨傲。 幸子的确没有习惯性的经验,就像个处女。因此,她承受着他的刺激,一直木无表情地克制着自己。可是,他曾感觉到,在她的手突然握紧时,手指抓着褥单时,肩膀痉挛时,她的瞬间现出了比雅子微弱的兴奋。那不是精神,而是肉体中蕴含的某种东西背叛了她的意志,绝望地开小差了。只是同雅子相比,那些还太微弱。 雅子的技巧可谓炉火纯青,道夫虽然多少受些影响,却也没倾心地去学那些东西,一直只是个被动的追随者。而同幸子,他是积极的,野心勃勃的。 他对幸子的精神毅力大为惊叹,决心在近期内攻克她的抑制力——欺骗性的抑制力。 尽管如此,道夫却在想,这女人的情人是谁呢?已经27岁还毫无经验,令人不可想象。她的过去和现在是个谜。第一个男人就不说了,最近的一个将是谁呢?或者曾经是谁呢?她是个要强的女人,想必是百里挑一的。一般想来,她可能在其职业范围内寻求,像作家或类似作家的人,总之文化界或新闻界的人士可能性较大些。不过这些人的身份也未必合适,她是个自命清高的女人。 枝村幸子肉体上的稚拙与无知恐怕与此不无关系。她要求过高,便不可能在日常得到这种享受。就是说,左一个右一个地更换男人,这是她的自尊心所不允许的。此外,即使有相中的男人,他也不一定能经常到这儿来。男人如果工作忙,在时间上就没有自由。就像她好装腔作势一样,或许男方虚荣心更强,轻易不肯与其乱来。于是,她虽然年龄与日俱增,经验却如一张白纸。她极力抑制自己的欲念,幼稚得就像个处女。 实际上,幸子的这种洁癖和精神并不是厌恶性行为,而是相反。她抑制的是意志.而不是精神。他发现了证据。 枝村幸子走进浴室,淋浴器的水声透过房门传了过来,响声很大。她像是在气恨被道夫玩弄了的自己,仿佛要通过淋浴,洗去身上的污迹,重新恢复对他的优越地位。 水声给道夫留下了深深的记忆,他不由得浮想联部他把同波多野雅子和枝村幸子的经验作了一番比较,于是回忆起同另一个女人的往事。 因为时过境迁,刚才一直没想起来,那女人几乎同幸子一样没有经验,但她是全身心地热恋着自己。一次在通过乡间小道的公共汽车终点站附近充满乡土气的旅馆里;一次在树林子里;听到瀑布声的那次是在谁也没去过的一个地方;还有一次是在清水温湿的堤下草丛里。一结果,在疯狂的气氛中酿出了一出悲剧。……水声停了,枝村幸子换上洁白的睡衣走出浴室。 “回去吧!”她走过去对着镜子,看也不看道夫一眼。 道夫木然仁立在其身后,望着幸子漠然地往脸上抹雪花膏。他神情颓丧,仿佛干下一桩无法挽回的坏事。她的手指在脸上飞快地揉搓着。 道夫诚惶诚恐地走到幸子身旁。 “枝村小姐……”他像咽喉被堵住了似地说。 “行啦!”幸子不容分说地打断他的话,眼睛依旧对着镜子,根本不往他瞅一眼。可是,刚才的事好像余韵未消。“你再别到这儿来了。” 外面传来汽车声,声音在楼下停了下来,深夜又万籁俱静了。同玩物橱里的西洋偶人摆在一起的座钟已快到两点。 “枝村小姐……” “好啦!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不想听!”脸孔通红,声音又恢复了威严。“再也别到这里来了,好吗?” 道夫乘电梯下楼,路上没碰到人,楼下的停车场上也没有人影。 他抬头望了望这幢公寓,只有两个窗户透出昏暗的光亮,一会也熄灭了。 他独自走在没有行人的大街上。身后开来了两三辆汽车,车上印着白色的号码,车里有男人和女人偎在一起。 来到宽广的大街上,他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司机已送走乘客,正要回营业所去。 道夫认为,枝村幸子并没完全拒绝。她说再别到这里来了,并没说不再见面,那意思是说别到家里来,在外面会面还是可以的。 幸子好像不论何时都不看重同他的关系,上下的差别观念根深蒂固。她不想打破这种观念,她在房事中的消极态度就显示出这一点。 然而,她的克制有些微妙。在精神与生理的分离上,她多少是咬牙坚持的。 可以认为,幸子并没割断藤浪龙子这条线,相反,倒会办得更快。现在看来,当时的投机成功了。 出租汽车的无线报话机刚才就哇哇地响着,营业所在罗里啰嗦地调度车辆,现在开始播送一件遗物启事。 “有位乘客在出租汽车里遗忘了一件大件行李,是大件行李。此人是男性,年龄二十七八岁,微胖,皮肤浅黑,戴眼镜,只身一人,如有线索请速报告。是大件行李。” 说到大件行李的时候,司机就拧动旅钮,把广播声放大,启事一播送完,又把声音拧小了。与此同时,司机的双眼朝后望镜里瞟了腰。 道夫也看到了镜子里的那双眼睛,两人若无其事地对视一眼。 “出租汽车公司真不错,连丢在车里的东西也要用无线电话同各车联系。”道夫半解嘲地说。 “是啊!”司机带答不理地应道,眼睛仍不时地朝后望镜里瞟。 到了十字路口,前面停着一排出租汽车,有两三只手电筒在那边晃动。 道夫明白这是盘查。以为是检查酒后开车的司机,可是家用车和卡车只停一下马上就放行了,唯独扣下出租汽车。 前面的车队一点点地向前移动,渐渐来到一群警察面前。便衣警察和制服警察从两侧车里窥视。看样子是出事了。 轮到这辆车了。一个便衣警察打亮手电隔着窗户往道夫的脸上照。 别的便衣警察讯问司机是在哪儿搭的客。 另一个警察急急忙忙地来到拿着手电的警察身旁,打量着道夫的脸。 “从哪儿上的车?”那人严肃地问。 “信浓盯,回四谷xx盯自己的公寓。” “您好像是一个人,这么晚了,干什么去了?” “在朋友那里玩麻将。” 道夫打算如果他们问起朋友的名字和住址,就随便敷衍一.下。反正自己与事件无关,不会有什么事,因此他并不在乎。 那当儿,又一个警察走了过来,往道夫的脸上膘了瞟,便对其他警察说:“行了,行了。”他们一起往后退。司机坐在驾驶席上点点头,开车走了。 “出了什么事?”道夫问司机。 “嗯,什么事?发生杀人案了吧。” “杀人?” “凶手好像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皮肤浅黑,身材微胖,戴着眼镜。与您年龄相仿,不过其他条件不像。” “就是刚才无线电里说的在出租车里丢行李的那个人吗?”道夫探着身子问。 “所谓忘了行李的人,是指通缉的人犯。警察署一通缉到公司,公司就向各车发出那样的通知。忘了行李的人是暗语。” 此刻,一个杀人凶手正被追捕。 他回想起在能听到瀑布声的树林里同那个狂女人的罪恶经历。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但当时的罪犯依然逍遥法外。 两年后 东京高等检察厅检察官桑山信尔伏在桌子上,审阅一起上诉 案件的记录。在办公室处理不完的时候,他就把文件一包,带回家来。 这是一桩杀人案,被告申诉自己无罪,原判12年徒刑。桑山已看完一审检察官的求刑材料,正反复审阅检察官讯问笔录、警察署预审笔录、证人的证言、案发初期阶段的勘查记录等。现在,看来被告的主张有些牵强。 桑山的桌子上不仅有他受理的案件材料,还堆着其他一些书籍。虽然看材料是工作,但老看那些东西未免令人乏味,每当看腻了,就翻翻别的书,换换味道。这样,再接着刚才的往下看,又会有新鲜的感觉。 不过,有时候因为用来调剂味道的书很有趣,不知不觉就超过了预定时间。 这桩案件的被告在警察署就已自首了。也许是因为他已自首而大意了,警方在取证上有许多疏漏之处。可是,在受到起诉、检察官受理之后,被告又突然翻供,否认自己犯罪。桑山那样细心地反复阅读案发初期的侦察记录,原因就在这里。 妻子拉开拉门,端着一杯红茶走进屋来。 “还在看呐?” 妻子放下茶杯。 妻子又做了一种新式发型,看样子白天到美容院去过。 桑山正想休息片刻,便同妻子聊了十来分钟。 “还是在常去的那家美容院吗?”他随便地问。 妻子点头应道:“近来到处都开了不少新店,不过还是常去的地方随便些…”说着,微微缀着眉头,“村濑美容室自从佐山走了以后就冷清下来了,现在看来,那时候佐山的技艺就很不一般。村濑可是放走了一棵摇钱树啊! 桑山已多次听到妻子提起佐山这位美容师的名字。据说他两年前辞退妻子常去的那家美容院,自己独立开业,如今颇有些名气。 “那没办法呀,有本事的人说什么也是要独立门户的。” “当时,村濑发了好大的火,老板的太太也气得要死,说他辞职干得太阴险了。佐山自己独立开业,老早就着手准备了,可是从没对老板夫妇说过。他们觉得是被他背弃了…。现在,佐山名气大了,老板娘对佐山更加嫉恨。如今同以前不一样,她反倒闭口不提往山了。 “那位佐山君怎么这么快就出名了?” “知道有个叫藤浪龙子的演员吧?本来是歌唱家,也会演戏,是个经常上电影、电视的明星。她办独唱音乐会的时候,佐山就负责为她做发型。在独唱音乐会上,佐山一直守在后台,每当换场景的时候,他就按照场景要求为她设计发型,颇获好评。那是他开店不久的事。” 桑山知道藤浪龙子这个名字。正如妻子所说,她是个大明星。他也常看杂志、周刊。他认为检察官必须具有丰富的知识面。 战前有位有名的大审院法官,名叫三宅正太郎。他主张,判决书必须是一篇好文章,为此,要广泛阅读文学作品。他本人就是一位著名文人,有随笔集等遗着。 按照三宅的观点,法官不读哲学和文学著作,就不能接触人情世故,就不能深入了解被告的心理。此刻,桑山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三宅正太郎的随笔集。杂志或周刊虽不能算是三宅先生说的哲学和文学著作,但也能帮助广泛了解社会。桑山之所以知道藤浪龙子,就得助于这些刊物,经常在杂志的照片页上见到她。 “不知情的顾客进了村濑的美容院,有时就问,这里以前有个叫佐山的吧?对此,村濑就不用说了,反正地太太是不大高兴的。” “为什么?那样有名的人曾经在自己的美容院里工作过,应该自豪呀!”桑山一面呷着红茶,一面说道。 “那位太太是个要强的人,一想到自己店里的雇员出了名,心情就不愉快,因为她不免要拿他同自己的丈夫相比较。往山辞职以后,店里客源税减,她心情就更不好了。” “顾客减少很多吗?” “以前有些人是佐山的老主顾,一些有钱的太太、时髦的小姐,都是指名点佐山,这样的人明显减少了。” “佐山君在哪儿开的店?” “听说在自由之丘那边。前不久,我翻阅一本妇女杂志,在一个模特儿的照片下,注有‘梳发、佐山道夫’。” 能上杂志,那不简单哪!这么说佐山君的美容院生意兴隆?” “我想是吧,佐山这个人,怎么说呢?与其说是他技艺好,倒不如说你富有美感,这一点地在村濑的店里工作时就显露出来了。在现在的时代,美感要很谐调” “佐山君是靠自己的力量建成那个店的?” “听说他本人对店里的同事说基本上是用自己的钱建成的,但村濑夫妇不相信,因为传说证券公司经理的夫人波多野雅子同他关系亲密。不过,他这么年轻就能在这样的杂志上露面,确实很了不起。” 妻子给他看的杂志是《女性回廊》。 妻子走后,桑山想离开桌子一会儿,可是现在是自己调剂胃口的时间,便又拿起旁边的另一本书。书名是《无罪·不起诉案件探讨》。 桑山点着一支烟,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有两种情况应宣判无罪,一种是被告本身不构成犯罪;另一种是对被告本身没有犯罪证据,在这两种情况下,法官必须宣判无罪。” 在对事实的认定上,法官的观点经常与他对立。但是,法官的意见对他不无参考价值。他继续往下着。 “关于后者,刑事诉讼法第一条已明确规定,一切诉讼手续都是为了查明案情真相,都是为了发现实质性的事实。因而,法官如果在真实性上没得到确实可信的心证,即使有嫌疑,也不能宣判有罪。倘若认为被告的辩解合乎常情,便不能无视被告的辩解而作出有罪判决。这是刑事诉讼的一大原则。因此,在我们认为已彻底查清的案件中,有不少会意外地判决无罪。当然,无罪或有罪在这一部分中是最成问题的,在上述无罪案件的统计中,这一部分占七成至八成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那么,法官是在怎样的过程中对于构成犯罪的事实是否存在形成心证的呢?不理解这一点,就不能理解无罪的理由,也不能对侦查的情况作出反省。 “无罪判决应在认定事实的基础上和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作出。证据不足的情况分为以下几种:证据缺乏或者由于证据失去效力,不具有实证性,即证据数量不足;证据齐全,但缺乏证明事实的效力(证据价值),缺乏人人都能接受的理由,即证据质量粗劣·” 桑山对照着最近自己受理的案件,不知不觉地看到这里。接下来,他便看到作为无罪判决实例列举出的一个强盗杀人案部分。 案件发生在福冈县筑紫郡某村,一个农户深夜被强盗杀死了妻儿五日,罪犯没有线索。警察署在开始侦查的一星期后,将被害者的朋友作为嫌疑人逮捕起来,疑点是,附近有人看到嫌疑人在推断的作案时间之后不久,在被害者的住宅后面转悠,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对村上的人说,第二天早上他访问被害者家时,有个小孩从屋里出来,告诉他说家里没有人。实际上他应该知道那孩子已被他杀了,因此,他是故意说谎。 抄家时发现了嫌疑人当晚穿着的雨衣和沾在长靴上的人血,这成了有力的证据。可是,对血迹同被害人血型是否一致,两个鉴定人的意见有分歧。因此,决定性的血迹未能构成充分的证明,终于判决无罪。——实例的情况大致如此。 由于这个犯罪实例发生在福冈县筑紫郡的一个村子里,桑山意外地回想起八年前在太宰府附近的武藏温泉游览的旧事。武藏温泉也在筑紫郡。那时候还担任大阪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正好是在4月8日释迦诞生日,游览与营原公有缘的天拜山寺院。在樱花盛开的山门下,还看到童男童女排着队伍游行。 当时,寺院的后山正为一个年轻女人被勒死案件进行现场勘查。听说被害者是佐贺某公司职员,罪犯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患者。说起樱花树下的疯子,倒颇有风趣,可是被杀死的年轻女人未免太可惜。据说手持草绳的疯子藏在寺院的后山里,那个可怜的女人刚好从那里经过。作案时间是傍晚。 他记得,同那位在福冈会过面的副检察官交谈之后,他就沿着田间小道回旅馆了。儿童们的队伍在山脚下进行,人们蜂拥着聚集到一起的情景犹在眼前—— 那桩案件该是无罪的,不知后来怎么样了。桑山出神地回忆往事。 桑山同妻子聊起往山道夫的几天之后,有一件事需要他们夫妇一同去九州。妻子的故乡是熊本县的小城五名市。妻子的侄子要在那里结婚,他们要去参加婚礼。 本来妻子一个人去就行了,可是桑山喜爱这个乡下小城。还是在福冈地方检察厅工作时去过的。好久不见,想去看看。他只请了五天假。这一阵子没出过东京,很想到乡下走走。 五名市靠近熊本县西北端,离福冈县境不远,从博多乘快车,两个小时就到了。桑山决定去参加婚礼前在靠近博多的二日市武藏温泉小住。前天晚上无意中又回想起山阪寺的浴佛会。 开头计划乘新干线快车到博多,后来因为工作关系,时间太紧,又改乘飞机。 乘的是下午3点20分发出的日航班机,他们提前30分钟坐在候机室的长沙发上等候。乘客仍然很多。 广播播送登机时间到了。检票口排队时,妻子伏在桑山的耳朵上轻声说: “嘿,佐山来了,在那儿。” 桑山知道不宜马上回头,便跟着队伍朝前移动,通过检票口时,若无其事地朝后看了看。 他并不认识他,所以分不出人群中哪个是佐山,映入眼帘的是五六个聚在一起的穿着华丽的年轻女人。 “你看到有个戴太阳镜,穿白西装的女人吧?那个戴宽檐帽子……肩膀后面的那个人,就是戴墨镜的那个……” 妻子急急忙忙地向他介绍。 那里一片乱哄哄的,桑次在前上飞机也没能认清。 座位靠近尾部。妻子坐到窗前。 后上来的乘客顺着通道往前走。有人论空中小姐帮着找座位,有人自己找,机内一时纷乱嘈杂。 刚才那群华丽的女人上来了,从桑山的身旁走过。那个戴太阳镜、穿西装的女人走在前面,惟有她手里没拿行李,其他人都提着两个白色和红色化妆用手提包。跟在后面的是五个男人。 “嘿,就是他!”妻子伏在桑山的耳朵上嘀咕。 女人的身后有个戴深色太阳镜的男人,在同一个女人说笑,接着坐到这一边的窗前。坐在他旁边的男人像是同伴。 桑山朝妻子说的那个人瞟了一眼。那人约摸30岁光景,相貌平凡,身材适中,发型也很普通,妻子要是不说,准以为他是个出差的公司职员。只是,他同女人谈笑时,样子显得很温和。恐怕那也是听妻子说他是美容师,才有那种印象的吧。桑山回想起前天晚上妻子在书房里给他看的杂志照片上的发型。 “男美容师近来都乘飞机到各地去吗?”机舱里安静下来时,桑山问妻子。引擎开始轰鸣了。 “是啊,不过佐山好像是在跟着演员们做发型设计。”妻子瞅着前面的座位说。女人们隔着通道,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座位上,从这里只能望见脑袋,有一半人的头发被染成了红色。 “哪些女人是演员还是歌唱家?” “嗯,最前面的那个穿白衣服的大概是个明星,不知是哪一个。不过既然是佐山随从,一定不是一般的歌唱家。” “佐山君那么了不起吗?’ “正红着哪!他不会为了使自己出名跟一些跑龙套的演员外出的。一开始他是从藤浪龙子的独唱音乐会上发迹的,当然不愿去了自己的名声。” 飞机离地升空。乘客们身子都往后仰。飞机钻入云层。 “佐山君知道你坐这班飞机吗?桑山过了一会儿问。 “唔,没看到吧。”妻子答道,“还是两年前找他做过,况且我的发型并不光是佐山做,谁做都行。” “佐山君的设计是面向年轻人吗?” “对,这是他的特长,他做得是很漂亮,不过中年人的发型也做得不错。我看他确实名不虚传。”妻子说着,像是在想什么。大概是在—一回想那些中年女顾客的模样吧,但她并没告诉丈夫。 飞机转入水平飞行,周围纷纷响起解安全带的声音。空中小姐送来手巾。 桑山从皮包里拿出一本书,书名是《供述心理研究》他翻到夹上书签的地方。 “……按照泽里希的《供述心理学》,嫌疑人的假供在否认与坦白的范畴之外,即在不重要的附属情况以及有关嫌疑人经历的供述上都会发生。这些谎言一旦被戳穿,往往当场就被认为是不可靠的表现。因此,充分了解没有犯罪事实的人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撒谎,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就是说,这些人撒谎或者是为了隐瞒自己的某些弱点;或者是为了保守连亲属也不知道的秘密;或者是为了不使近亲卷入官司;或者是为了不暴露与特定人的性关系;或者是为了保守职业秘密;或者是因为担心如实回答会在诉讼手续上给自己带来不利;或者是为了验证真实是否会得不到理解,等等。” 妻子的胳臂轻轻地搞了他一下。桑山抬起头。 那边的通道上站着两个年轻女人,把笔记本似的东西递到座位上。戴太阳镜的女人就坐在那里。女乘客接过笔记本写了起来。两个年轻的女人高兴地在一旁看着。 “哦,我想起来了。她戴着太阳镜,我没认出来。她是草香田鹤子啊。唱流行歌曲出名的…” 妻子一说,桑山又看了一眼。坐在这里只能看到头发。草香田鸽子,杀出在电视里经常见。妻子说的不错,她是近来走红的青年歌星。 “佐山是跟草香田鹤子来的。可能地在福冈的剧院办独唱音乐会。大概她也效法藤浪龙子,让佐山设计舞台上的发型,一定是这样。”发现了草香田鹤子的妻子自信地说。 不知不觉中,三四天前在书房里交谈的内容变成现实展现在缓前,妻子不由得有些兴奋。桑山也并非不感兴趣。 不多时,桑山便无心看书了。这一次是他自己注意到的。戴墨镜的男人离开座位,顺着通道住这边走来,好像是上厕所。桑山若无其事地看了看他。原来是个并不出众的普通男子,颧骨略高,薄薄的嘴唇。要说特征也就是这些。上身是黑色更服,系着黄色领带,饰着同色的手绢;下身是细腿裤,布料是高档的,做工报考究。那身打扮并非多么人时,只是走起路来多少有些故作姿态。 安子胜朝着窗户,飞机穿云破雾,渐渐越过茶褐色的富士山顶。 “男美容师也并不怎么讨人厌嘛!” 桑山又低头看书。 “在实际生活中的许多重要点上,男性与女性的心理症状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供述研究花费了很大精力,试图在供述作业上也发现这种差异。可是,其成果只要以正确的确认为基础,便是消极的。女人很少忘事,却经常授说,这一stud的陈旧的原则屡屡得到验证;但同时。在许多场办…” 佐山道夫从桑山旁边走过,使他的阅读中断了。他的眼睛盯着他的背影。 佐山的座位在前面隔十二三排。他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中途停下来,脸转向一边说起话来。 在同桑山隔七排座位的前面,好像坐着什么熟人,他像是在同熟人打招呼。从这里只能望见白色座椅上露出来的女人头发。 不到一分钟,佐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桑山又低下头来看书,可是忽然想了起来,忙问妻子说: “草香田鹤子不用说也是艺名吧?” “大概是吧,不大清楚。说不定草香是仿姓。” 桑山并不同意妻子的推测,但什么也没说,又埋头看起书来。 接下来是关于嫌疑人和证人供述的阐述。人的供述实在靠不住,追求真实谈何容易。 “……但同时,在许多场合又得不到证实。女人一般情绪性较强,这种说法是正确的,但这一点在供述作业上几乎并未引人注目;并且由于人格以外各种原因的差异,被掩盖、隐瞒了。” 抵达板付机场后,桑山夫妇先行离开座位,走下了舷梯。草香田鹤子一行同后头的那群乘客一起走在后面。 机场大楼顶上的接送大厅和出四周围,一群年轻的女人频频向桑山的身后招手致意,有人高声呼唤着草香的名字。 出口处的候机室里也聚集了许多年轻人,他们纷纷朝后面的乘客中张望,许多人手拿剧院和演出公司的小旗。 桑山到大厅里等候从机内卸下的皮箱。草香田鹤子一行从到达口走了出来,于是,年轻人发出一片欢呼声。旁边接客的人们不知出了什么事,都站起来朝那边张望。打着演出公司小旗的人们分开人墙站到前排。草香田鹤子头上戴着白帽子,身上穿着自西装,走在那群女人的前面,连连点着头,脸上笑吟吟的。后面的女人穿着染有花纹的圆袖戏装,同她那身西装相互衬托着,随行的几个男人拦着请求签名的青年歌迷。就是那儿热闹。 一行人快步走出大厅,钻进等候在出口处的几辆轿车。佐山道夫同另外几个男人就跟在她们身后,可是因为隔着人群,一转眼就看不见了。汽车一开走,人们陆续散去。 这里聚集了许多取行李的乘客,替歌星一行取机内行李的演出公司四五个年轻人也挤在里面。 “今晚6点在福冈国际剧院举办独唱音乐会,连演两天,预售票五天前就卖光了。草香田鹤子可红啦!” 年轻人在等行李的当儿,回答周围的询问。 东京来的乘客也聚在那里。身后站着一个穿蓝色西服、戴太阳镜的女人,她好像是故意躲在人后面等候似的。 皮箱终于等到了。桑山和妻子往出租汽车站走去。 告诉司机去武藏温泉,就把行李放到后部行李箱里。汽车往博多相反的方向行驶。多年未见的天拜山映出不高的阴影。山下有座不大的寺院。 司机听汽车上的乘客说是同草香田鹤子乘同一班客机,便不停地打听她的情况。对他说因为座位离得远,知道得不多,年轻的司机顿感失望,接着便谈起了她的传闻。大概都是从杂志上看来的。 桑山让车开到八年前住过的那家旅馆,可那家旅馆很小,已经客满了。司机又把车开到旅馆街中间的一家大旅馆门口。 桑山洗过澡正在看报纸,女侍来做用餐准备。房间里的灯亮得刺眼。 “你以前就在这里吗?”桑山放下报纸问女侍。女侍三十四五岁,头发、眉毛都很稀疏。 “唔,七年了。”女待用普通话回答。 “七年?”桑山想,还差一年。又问,“说起来你也许知道,天拜山下有座寺院,八年前在寺院后面有个年轻的女人被杀死了……知道吗?” 正在摆餐具的女侍停下手说:“嗯,听说过,杀死那姑娘的是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听说是在我来这里的一年前发生的。” “是啊。后来那个杀人的疯子怎么样了?没听说过?” “听说判决无罪。” 原来真是这样。 “那疯子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还在精神病院里吗?我不太清楚。”女侍又开始摆餐具,“要么我去问问下面账房的人,好吗?” “不必专门去问,顺便打听一下就行了。” “我知道了。” 在女侍拿来的旅客登记表职业栏里,桑山只填上了“公务员”。 妻子洗完澡出来了。 “看样子很好吃啊!”妻子望着丰盛的饭菜说。 外面传来三弦琴和歌谣声。歌谣同八年前是同一曲调。 在博多 最近一场是八点半开始。道夫打算给草香田鹤子做好发型就离开后台。终场后,由随从的女入为她梳成平常的发型。当然,如果他连这些琐碎的活也做,草香田鹤子准会感激他的,不过道夫留给她们做了。 按合同规定,他负责在每场独唱音乐会上为她梳发。因此,他已完成任务,留在后台待30分钟终场节目后为她梳发,那算是额外服务或表示殷勤。 开始在独唱音乐会上为藤浪龙子做发型时,那是彻头彻尾的服务,倾注了他的全部心血和精力。 然而,经过一年半的时间,对象变了,条件也今非昔比。时间的推移意味着他的名声扩大了。其间,他按照她的要求,为藤浪龙子的发型又加了一番工,还为两个流行模特儿设计制作了发型。这次,草香田鹤子郑重地聘请他为她在各地公演做发型,一开始就谈要不要他额外服务。对是否随从她,他有选择的权利。 草香田鹤子是位歌星,因为新近才崭露头角,资历不深,说起来她架子还不大。虽然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但这个世道常常是以现实取人。她还太激,她上面还有许多“大人物”。 这样说来,她同美容新秀佐山道夫恰恰有共通之处。可是对道夫来说,水平跟他相等是不行的,他服务的对象必须比他高。不是大人物,自己的地位就不能提高。 这种倾斜的关系使别人总是要抬着眼睛看他,使他慢慢地,有时是迅速地往上爬。在水平的关系上就很难爬高。不仅如此,经常为身价未定的人服务,甚至有下降的危险。社会只以他服务的对象的水平来衡量他。他拿定主意,要想出名就只为大人物服务。他为两个流行模特儿做发型,一个是因为其设计出名,另一个是因为她自己有名。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受雇于草香田鹤子利不算大,但也不吃亏。草香正在走红,将来或许会更好。实际上她最终会红到什么程度尚难断言,反正会比现在更红吧。就这样,这次他跟着她来到了博多。 ——个中别有缘由。 “我到小仓的一位朋友那儿去,今晚不回来,要是有人问起就替我说一声。”道夫回到饭店后,对随从的助手柳田利男说。 “好吧。明天什么时候回到这儿?有人问起我好告诉他们。” “独唱音乐会日夜都有,日场12点半开演。必须提前一小时到后台为草香田鹤子梳整发型。” “11点半以前回来。” “好吧。” 道夫换上外出的服装,照了照镜子。他换上一件灰色新上装,下面穿着一条运动裤。 剧院里的那些人还没回来,大概还要30分钟吧。草香田鹤子在这家饭店的五楼包了三个房间,一间住着她的姐姐、经理兼随员的冈野良子;一个胖乎乎的独身女人;另一间住着那几个从东京跟来的女人。道夫和柳田在三楼各住一个房间。——这里叫做博多n饭店。透过窗户可以望见那河川。 “已经9点多了。”道夫看了看手表说,“明天上午10点左右给长谷川打个电话,问问店里的情况。” “知道了。” 柳田像低头致意地点点头。他今年22岁,因为身材矮小,看上去只有19岁。道夫收徒,最注重姿容。长谷川不是徒弟,而是雇员,因为年纪大些,在店里相当于经理,他的长处是为人忠厚且有点小聪明。 “对长谷川说,我回来后再给他打一次电话。”道夫一面戴眼镜,一面对柳田说。 工作算是办完了,剩下的就是别的事了。可是.工作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除,还残留在心间,脑子里仍在设想着今后的路。现在已来到野心与满足的十字路口。路走得这么快,连自己也没想到。 可是,今后就难了。同业界的反感已从局部往面上扩展,以往潜在的敌人已渐渐公开化。 敌人并不仅仅是嫉视他的同业界,对此,道夫也怀有不安的预感。 道夫乘上在饭店门口等客的出租汽车。柳田送到车前,隔着车窗对司机说: “请把老师送到博多车站。” 真是多管闲事!道夫心里一阵不悦。司机用手调整一下后望镜,点了点头。 出租汽车越过商店街上灯火通明的电车道。每当遇到信号停下来,司机就瞅瞅后望镜。道夫想,他可能是在看后面的车吧。目的地的方向与车站相反。 “哦,司机,到平尾去可以吗?”快列车站的时候,道夫望着前方说道。 “不去车站了?” “因为有事,想到平尾去,到平尾山庄旅馆。变化太突然了吧?对不起。” “平尾山庄旅馆?那儿不错呀!” “不怎么样。” “那家旅馆很赚钱哪!” 司机调转了方向。他说话无拘无束,年龄同道夫相仿。 越过铁路道口,商店街就到头了。前面冷冷清清,路也暗了下来。 (在飞机里看到的是桑山检察官的老婆。她也是村濑美容室的顾客,两年没见面了,不过肯定没认错。)道夫坐在座席上想着心事。(坐在那女人身旁的是她的丈夫检察官,一看就知是夫妇。他在看书,是个四十二三岁的瘦子。他是官吏中常见的那种生活朴素而自尊心强的中年男人。) 他看著书没抬头,但他妻子如果看到了会偷偷告诉他的。夫妇一同外出旅行,显然不是因公。 (可是,他们去哪儿呢?是休假回九州?还是到九州有什么事?) 夫妇同行去哪里都没什么,可到九州来却令人不快。虽然没什么原因,但仅仅是东京的检察官在九州出现这一点便足以令人不安——还不到惴惴不安的程度,可以说令人不平静吧。如果在别的地方遇上他们那就没什么了。虽然不算心神不安,却令人心情不快活—— 汽车嘎然而止。私营铁路的道口上放下了横道栏杆。 “先生,”司机说道,“你不是官场先生吗?” 道夫吃了一惊。若叫他佐山倒也平常,而叫他宫坂,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喊他佐山,他还能装糊涂,可是竟叫出他的真姓宫坂,他觉得像被人识破了真相似的,一时没找到遁辞。 “你是谁?” 他瞅着司机的后脑勺。 “哦,真是宫坂君哪?我是江头啊,大川的江头善造,还记得吗?” 一列灯火通明的长长电车从眼前隆隆驶过。 大川市位于福冈县西南部,在筑后川的下游,与佐贺县一桥之隔,是橱柜等家具的著名产地。道夫的故乡就在那里,他那不堪回首的少年时代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从肥前(佐贺县)到筑后,姓江头的人很多。司机叫江头善造,可是道夫在小学时代和中学时代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同学。那么,后来—— “喏、我就是在大川家具厂橱柜木工部的木工江头善造啊,你不是在成品部吗?那时候我同你说过三四回话哩,不记得了’ “是吗?” 道夫含糊其辞。汽车越过道口。 心中的紧张久久没能平静。越过道口,司机又慢慢地停下车,打开车顶灯,朝后转过脸来让道夫看。 笑嘻嘻的长方脸,眉毛乌黑,眼帘厚厚的,鼻子和嘴巴又肥又大。道夫望着那张脸,终于想了起来。在木工部操作电锯的学徒工中的确有这样一个人,只是很少来往。 道夫无奈,只好暧昧地笑着点点头。 司机江头怀念地问:“现在在东京?” “是的·” “从那时起又过好多年了吧?我离开大川家具厂都七年了。老是当个做柜的木匠没什么意思,就开起出租汽车,来到了博多。你是比我早三年离开那里的吧?” “大概是吧……” 他渐渐被卷入司机的话题,说不定还要谈到他不愿触及的过去。 “是吧?你瞧,一晃就是10年,好久没见面啦!” 道夫眼前浮现出一排河边上的旧式房屋。他就出生在那条胡同内的一所房子里。他记得屋子的一半被当木匠的父亲用来做木工活,只有两个小间住人,一个有六张榻榻米大,一个只有三张榻榻米大。父亲经常干活,腰都干弯了,晚上还要在昏暗的屋子里点着灯加夜班。 “大川家具厂的人都说你从那里辞退以后到有田去了,说你在有田烧彩釉,是真的吗?” 同乡真的问到了令人讨厌的地方。可是传闻如此准确令人意外,其实去有田的事没对任何人说过。那么,关于以后的职业和住址家乡知道多少呢?道夫很想知道,可是又不敢贸然向江头善造打听,于是若无其事地答道: “在有田没待多久,后来就到东京去了。”从他的反应上可以大体知道自己想了解的情况。 “是吗?这么说,在东京很久?”江头毫不置疑地说。看样子对详细情况并不了解。道夫略微放下心来。 “8年多。”他连忙回答。 “8年多?那不短呀!——住在n饭店?” “是啊。” “住n饭店,身份就不一般啊!刚才在饭店门口那个年轻人叫你老师,你当的是什么老师啊?” “我开美容院。” “医院?哦,你当医生了?” “不是医院,是美容院,给妇女烫发的那种店,就是做发型。” “晤,美容院。九州都是女人干,东京是男的干吗?还是东京开化呀!” “九州男美容师也多起来了,听说博多也有。” “哎,是啊!没想到你当起烫发的来了。他们称你老师,想必你干得不赖啊。到博多也是来搞这个。 “歌星草香田鹤子在这儿的剧院演出,知道吗?” “是啊,在福冈国际剧院,观众可不少哪!草香田鹤子也住在n饭店?” “我就是应那位草香小姐之请,为她演出做发型。” “哦,你为草香田鹤子做发型?!”驾驶着汽车的江头失声惊叫起来,“晴,真不敢相信,你真了不起!你什么时候混成这样的?不敢相信哪,真是……” 出租汽车在漆黑的郊外疾驶。 听说他在东京开美容院倒没什么惊奇,可一听到草香田鹤子的名字,江头却大力惊叹。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套本事?” 一个乡下木工学徒竟出息成这样,江头甚感不解。 道夫不禁愁上心来。前面去的地方是山庄旅馆。这是一座高级的情人旅馆,在东京也很有名气,他已让幸子先住了进去。 幸子与他同乘一架飞机,跟他不坐在一起。在飞机里上厕所的时候,两人曾说过话,同行的人没看到。可是让车开到那家旅馆,江头就会知道他是去会女人。尤其是离开n饭店时那个徒弟曾吩咐司机“到博多车站”,他中途又改变了方向,因此,江头一定会明白他的意图。江头干出租汽车司机这种行当,这方面的经验肯定不少。…自己的业绩已使江头感叹不已,却暴露出这种“丑行”,真叫人头痛。这次偏偏乘上了这辆倒霉的出租车。 “哎,宫饭君,”江头一边开车,一面喊着道夫的旧姓(实际上是真姓),“明天我歇班,我到剧院的后台去找你好吗?” “我想到后台从近处亲眼看看草香田鹤子。我是草香的歌迷呀!不光是我,我的妻子、妻子的妹妹,都是她的歌迷。要是你能给我说说情,让她给我签个名就好学。” 这个乡下佬!道夫在心里暗暗骂了江头一句。可是还要靠他送到山庄旅馆,他没好一口回绝。 “什么时候到后台去好呢?”江头继续问。 “12点左右吧。”道夫勉强应着。 “12点左右?这么说,她的独唱音乐会我也能免费欣赏哩?真是谢谢了!” 江头的声音充满了兴奋,益发使道夫厌烦。 这一带同东京新开发区的景象相似,有新村,有洋楼,也有树林。 “那片有树林子的地方就是野村望东尼住过的平尾山庄,据说高杉晋作和西乡隆盛也到这儿来过。” 江头介绍这一带的古迹。道夫讨厌极了。 在女侍的引导下,穿过过厅,来到院子里。在那儿跟上拖鞋,沿着踏石走去。女侍手里打着灯笼。脚下是一片草坪,围墙外面黑黝黝的树林遮住了天上的群星。旅馆比想象的要大一些。 打开低矮的树篱上的栅栏门,里面有三个独间。拉开同普通房间一样的拉门,从铺着碎石的门口走进屋里,女侍在隔扇外招呼一声,于是,里面轻轻地应了一声:“请进!是枝村幸子。 换上浴衣的幸子坐在屋角。屋中间是张餐桌,饭菜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你来了!” 幸子招呼着站了起来。她身材修长,看惯了西装,总觉得这身打扮不谐调。 她穿西装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可是一穿上和服,就显得头发太稀。道夫下了不少功夫为她掩饰这一缺陷,可是仍嫌显眼。两年前的枝村幸子怎么看都年轻,而现在,她眼帘下、面颊周围都开始起皱了。 “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 “是吗?” 幸子瞟了瞟餐桌上的白布,又回头望着女侍,说了声:“哎,好啦!”女侍连忙鞠了一躬退出去关上了拉门。 幸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道夫换上浴衣。不过并不是要为他收拾脱下的西装。她已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好胜与怀疑。 道夫没理会她,径直进了浴室。浴缸就在过厅的对面,小巧而舒适,刚好能容下两个人。 ——这次博多之行,枝村幸子说什么也要跟来,给她解释也不听,而且越解释疑心越重,反倒咬住不放了。她怀疑他要带别的女人来。如果硬性阻止,又不好直接对草香田鹤子说,为了不惹麻烦,道夫只好应允。 刚才说吃过饭了,她顿时就变了脸。大概她一直等着想同他一起吃饭,所以怀疑他在外面同别的女人一起吃过了。近来她的疑心愈来愈重。 他泡在热水里想,要是一个人外出旅游该是多么自由啊!被她缠着,便格外渴望自由。独自一个人,那多自由自在啊! 同两年前相比,枝村幸子已判若两人。在他面前,以往的装腔作势和文质彬彬的外表早已荡然无存。在外面依然装模作样,而只有他俩时,她就完全是普通的那种肉欲和嫉妒心强烈的女人。道夫也没想到她会变得如此惊人。 半年前他就想把她甩掉,可是她知道后反而贴得更紧了,一说起要同她分手,她就惊慌失措。深知她过去的道夫对如今的她膛目而视。 有两个原因弥补了他们之间的裂痕。技村幸子不愿辞去她工作的杂志社。她热爱《女性回廊》编辑这一职业,因此不喜欢外界知道同他的恋情。她在职业上有效地运用自己的知识,满足于在采访对象这个圈子里拥有一点小权,工资也不算低。若辞去现在的工作,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舒适的职业了。对这一点她很清楚,因此她不希望同他之间发生无聊的纠纷,弄得满城风雨以致不得不辞职。 从道夫这一方面来说,枝村幸子还有些利用价值。在藤浪龙子的事上,她有思于他,后来一有机会就在《女性回廊》上介绍他。给他创造“出名”机会的,确实是编辑枝村幸子。不仅如此,她还向服饰杂志、妇女杂志等别的编辑同行们介绍,他们也把他吹了一番。 可是,从道夫追求的目标来看,那只是前进道路上的一小段。要想不靠枝村幸子的帮助,还需要一段时间。在完全自立,不是依靠新闻界,而是对方有求于自己之前,必须掌握住幸子。因此,不能太冷淡,要适当地讨好她。 尤其是在潜在的敌人开始露面的现在,把枝村幸子推到对立面上去更加不利,说不定会被用来进行攻击诽谤,弄得不好她会反戈一击,因此不能不忍着点。地位巩固以后,就任何攻击、诽谤都不怕了。 两人的这些利益牵制着幸子,也制约着道夫,使情欲导致的彻底破裂不至于马上发生。 浴室门开了,枝村幸子走了进来。灯光透过水蒸气模模糊糊地照在她白皙的肩膀和胸部上。她的脖颈和两条腿又细又长,锁骨突出。浴盆里的水溢出来了。 “怎么,你还洗?”道夫身子朝一边让让,问道。 “想洗几次就洗几次,不行吗?” 幸子脸扭向一边。胸部已不像两年前那样丰满。 “那是你的自由。” “你同谁一起吃的晚饭?” “跟一起来这里的人。” “谁,是谁?” “草香田鹤子的经理、乐队的指挥,还有店里的柳田等。” “你不知道我没吃饭在等着你吗?” “我想到了,可是要应酬,没法子呀!” “你是同草香田鹤子一起吃饭的吧!” 幸子猛然扭头朝着道夫,锐利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不,她忙得很,没同我们一起吃。她说要等演出结束后再吃。” 他知道她要问这些,连下面要问什么也猜出几分。 “你在打草香田鹤子的主意吧?” “别开玩笑,我怎么会打她的主意,根本没有兴趣。” “哪你为什么要跟着她来到这么远的九州?” “我并不想来,可是她再三请求,不好推辞。她恳求我好几次了。” “你这样说,谁相信啊?她又年轻,长相嘛,又漂亮。” “她长得漂亮?” “别装蒜!” “我就讨厌那副模样儿,年轻倒是年轻,但人很幼稚,修养差。” 说她修养差,这略使枝村幸子开心点儿。其实,她刚才就想同道夫和好了,没叫她却自己跳进浴缸,就是想表示这个意思。 “这话当真?” “那当然!” “我跟你到这儿来,不讨厌?” “不讨厌。” 枝村幸子转动着身子。在狭小的浴缸里移动着那双脚根不方便,她叉起双腿。道夫的膝盖插在她两腿的中间。 “不行!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哄住我!” “不是要哄你,这样地方能宽敞点,坐着舒服些。” 她的脊背摸上去有种清瘦的感觉。他用手按住她那像浮在水面上似的身子。幸子颤巍巍地两手勾住道夫的脑袋,嘴唇一下贴到他的嘴上,舌头伸进去搅弄着。她用力过猛,害得他咕嘟喝了一口水。 两人搂抱着走出浴室。 卧室的外面传来乌鸦的叫声。薄薄的被子在身下揉成一团。幸子将两条长腿搁在被子上,仰卧在床上,赤裸的身上只盖了件浴衣,悠然地闭目养神。被单也被揉得净是褶子。 “都是你把我搞成这样!每当事过之后,枝村幸子就这样说。 道夫并不否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幸子最初表现出的消极渐渐不见了。开始,她总是保持比道夫高一等的姿态,始终以她那高度的精神力量控制自己的肉体,只是这种努力愈来愈痛苦。她在精神与生理的分离上尝到了苦头,不久便开始放弃这种痛苦的努力。在懂得她的修养不可能战胜初步尝到的野蛮的陶醉那一瞬间,她便愿意让其精神服从于肉体了。 自己愿意一次,便渐渐往纵深发展。可是,她仍相信自己的修养,因此不认为自己那些知识的信仰就会因为这些事而崩溃。而今她似乎认为,由于有形地混入一种与知识无关的异物,使肉体的内部发生变革,以至对精神和意识都产生了没有条理的影响。 枝村幸子对道夫谈到自己“变了”时,常常这样说: “就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的,你那讨厌的细胞分子混到我的细胞里来了!” 妨碍 快到三点的时候,剧院的人到后台来叫道夫接电话。草香田 鹤子正在前台演出。江头坐到观众席上去了。 电话在办公室里。到办公室要在黑暗的通道上走三四分钟。办公室里有五六个办事员,电话听筒搁在桌子上。 他拿起听筒。果然是幸子的声音。 “我就在附近,这会儿能出来吗?”幸子爽快地说。 “出去一小会儿还可以。” “…哦,边上有人吗?” 幸子对道夫这样正经感到怀疑。 “咽” “你是在哪儿?后台?” 他知道幸子为什么要问这个,她是怀疑草香田鹤子在旁边。 “这儿是办公室。” “不知道你是在哪儿打的,我都等你半天了。” 他对她解释后台离办公室很远。旁边的办事员们好像听得莫名其妙。电话必须赶快结束。 “你在哪儿?” “毛纳米饮食店。顺着剧院斜对面的那条路,拐角的第二家,步行不要五分钟,快点儿来。” “好,我这就去。” “哎,柳田君在那儿吗?” 道夫不禁一愣。柳田刚去机场接雅子。他觉得好像幸子猜到了似的。幸子爱胡猜,感觉也很敏锐。 “哦,现在不在。有事吗?——” “啊,没什么。你快点来吧。” 道夫出了剧院的后门。前面是电车道,汽车拥挤不堪。人行栈道的绿色信号老是不亮。 他已对幸子说过,白天只有很短的时间能同她会面,可是看样子她会缠住他,使他久久不得脱身。那就尽可能顺从她,争取早点摆脱。——可是,幸子在电话里问柳田干什么呢?以前她从没说过找柳田有什么事。 毛纳米饮食店一下就找到了。幸子一个人坐在角上的桌子旁,道夫进来她也不马上转过脸来朝他微笑,仍旧一动不动地瞅着墙壁上的装饰,送来的咖啡一点儿也没喝。她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副神态。 道夫坐到她面前,要了一杯咖啡。 “怎么了?” “没怎么。”幸子果然不高兴了。 “太宰府去了吗?” “没去。 “为什么?你不说想去看看的吗?” “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幸子这才把脸转向他。也许是心理作用,她眼圈发红,眼睛湿润。 “我有什么办法呢?这会儿离开后台就很不容易了。” “侍候草香田鹤子就那么忙?” 她又开始讽刺他了。 “不是侍候。真拿你没办法,那是工作。” “刚才的电话真是在办公室打的?” “哦,是啊!” “我总觉得草香田鹤子就在边上,你的话太生硬了……我想见见柳田君,找他问问。” “问柳田也是一样。” 此刻,道夫头脑里浮现出柳田正往机场接雅子的情景。 “我知道,柳田是你的人,不会对我说实话。不过,他总会告诉我什么的。” “请你说些什么呀!老想着这些,想玩的地方也没能去成吧?” 道夫仿佛看到幸子一直待在山庄旅馆胡思乱想。 “哪里,你呀,一点儿都不理解人家的心!” 幸子终于端起已经冷凉的咖啡。 “我把你早上说的详细地研究了一番。” “什么事?” “傻瓜!你不说要买下青山一间酒吧的地皮,在那儿开个分店,钱不够吗?” “是啊·” “你的想法太幼稚了,不科学,行不通。” “有什么科学的方法吗?” “有啊,你想想看。” “我想不出来。你脑子好,听听你有什么好办法。” 幸子两手支着下巴,眼睛瞅着天花板,好像在思考什么。道夫想,她会把主意说出来的。 “你想从一两个人那里筹到钱,这很困难。”她眼睛又盯着道夫说。 “我认识的人中,没有多少人肯借钱给我。” “想办法嘛。你开店,如果实行会员制,怎么样?” “具体怎样搞?” 道夫觉得这个想法别出心裁。 “让有钱的演员作会员,暂且可以先请藤浪龙子参加。有这样的名人作发起人,其余的废物便会一哄而上,那样,你的美容院就等于是得到了艺人的支持,又等于作了广告,岂不一举两得?青山在位置上也很适中,不正好吗?” 道夫也听得探着身子。同幸于平时的话不一样,好像颇有现实性。 “可是,藤浪龙子会答应吗?” “说这种没志气的话可不大像你啊,藤浪很欣赏你的才干,你找她说说着麻!” “我给她说之前,你先探探藤浪的口气,好吗?” 幸子故意停顿一下,拿出一支香烟。道夫打着了打火机。幸子伸长脖颈,脸凑上去吸着了烟。到底年龄不饶人,那张脸近来好像特别显老。 “我先给藤泪说说也可以,不过……”她身子坐回原处,大口地吐着烟雾,望着道夫说,“不过,店是你开的,要看你的决心,凡事都想依赖别人,那太天真了。我是杂志社的雇员,虽然能帮你,但毕竟有限度。” “只要你的设想能实现,我就豁出去干。” 然而,通过那种会员组织真能筹集600万日元以上的资金吗?乍听以为是好主意,可是仔细一想,实现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可以筹集多少钱?”道夫想听听孝子的预测。 “就以藤娘为大笔出资人吧,她或许能拿300万日元。” “300万日元?再有10个人就有可能。下余部分我用美容院作抵押,从银行贷款。” “就是藤派出300万日元,别人也不能出那么多。七个人不行,没有20个人,恐怕达不到预定额。” “不筹集那么多就不行吗?” “你想想,虽然支持你,但是一旦出资,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了,那些人现在各自都有专属美容师,碍于那些情面,她们不会一下子换成你的。” 艺术界似乎是冷漠无情的,但在深处却有着纵横复杂的人情网,并不仅仅是同一个美容师的关系,那些也会影响到其他。而且,实行那种新创的会员制,他自己也会受到美容界的反感,一些美容师会因为失去原来的顾客而恼怒不堪。利用有宣传价值的艺人开分店,将会使现在遭到的嫉妒更加激化。 可是,这些都不可怕。在同业界的无形压力下退缩不前,那就一事无成。为此,他暂时还需要枝村幸子。要抵抗、反击同行的压力,只有利用舆论界。在这个世道,个人的蜚短流长,不如杂志上的一行吹捧之辞容易使人相信。 道夫望着幸子那张早就腻了的脸孔想道,对她还要再讨好下去。 “要能顺利办成就好了。” 道夫故意赞赏幸子的主意。他确实也希望能够成功。 “你呀,没有适当的人跟着指点就完了。”幸子不失时机地。教诲他,“你是搞技术的,搞技术的人应该专心致志地钻研技术,经营管理让聪明人来考虑,按照他的计划于。不论哪个演员,一个人是不能发展的。同以前大不一样,如今干什么都要靠聪明人来经营。” “这样的人很难得呀!” 道夫真怕她主动要求承担这个角色,如真是那样,就再别想摆脱这个讨厌的女人了,到那时她一定会包揽一切,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那就完全没有自由了,就是采博多,也别想同别人有丝毫米往,她的肉欲会死死地捆住他,连手脚都动弹不得的。 “嗯,依我想,你要想把青山那所房子弄到手,这是个好办法。”枝村幸子自鸣得意地说。 “这确实是个奇妙的主意,以往还从来没人这样想过。” “就是没有嘛,而且这正符合你的才能,别人谁也不能胜任。” 他难得听到幸子正面赞扬他。 “我也是这样认为,或许我是夜郎自大吧。” “你是有些叫人不大顺眼,不过说真的,要是一个普通的美容师也想这样做,恐怕不会有人理睬;而对你,藤浪龙子大概会答应的。因此,你要不断提高技艺,那样,来当会员的自然就会多起来。” “实行会员制,利润怎样分成呢?” “必须组成公司式的机构,你担任经理之类的头衔,主要出资人当董事,怎么样?” “我当经理?” 道夫不由得撇撇嘴。虽然明知是给自己戴高帽儿,但那番话仍把他那强烈的功名心刺激得痒痒的。 “这种机构,不光是日本,在全世界恐怕也是首创吧?我没做过调查,未敢断言。”幸子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大概日本的美容界在各地开设自己的分店,想当大老板,想得过头了,没有顾客。他们都在拼命地扩展自己的实力。我认为,这样做的危害同传统的嫡派制没有两样。他们热衷于同反对派进行势力争夺,用那种体系,总有一天会丧失精神,渐渐只剩下躯体,以至失去顾客的支持。……你说是吧?不论多么有天才的美容师,那只是他个人的才能。没有才能的徒弟只能当个分店的小老板。因此,同嫡派制一样,下面的分店只是借权威之名招徐生意。什么技术人才的阶级性体系,纯系一派胡言,那里只存在富有才能的个人。” 幸子陶醉在自己的主意和说教中。 “你的话很有意思。”道夫说。一想到此刻正是波多野雅子抵达机场的时刻,虽然委托给柳田,心里仍有些不安。要是柳田能侍候好雅子,顺利地把她送到武藏温泉那还好,可是说不定雅子因为他派人去接她而不肯听话,到那时,怎样调整同这位心情舒畅。煤煤不休的幸子在一起的时间呢? 道夫看了看表。 “但事我以后再抽空研究一下,咱们早一点吃饭吧。” 谈兴正浓的幸子被打断了话题,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还早嘛,夜场6点才开始! “开场前还要准备呢。” “就是准备也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嘛,吃饭慌什么?” 她反正没事,有的是时间,可自己还要工作。看样子她要到什么地方去玩玩。道夫也知道,是对草香田鹤子的反感使她存心这样的。 如果不顺着她,又会惹出麻烦,因此,道夫只好暂时由着她。只要时间能允许,总有办法脱身吧。 “现在吃饭还不到时间,好的馆子还没开门,咱们先吃点儿点心吧。”道夫说。 “你不是要工作到10来点钟吗?我可不能等到那会儿。” “是吗?我陪着你。” “这一带乌七八糟的,到哪儿吃好呢?” “到哪儿吃?别走远,等会儿我还有工作。” “工作,工作!什么呀!不是还有两个小时吗?坐出租汽车一下就到了。怎么样?博多城很小吧?不论去哪儿,来回都不要对分钟。老坐在这里没什么意思,到能望见海的地方去吃吧。” 女人的任性不依是不行的。 上了出租汽车,幸子对司机说: “司机,有没有哪个吃饭的地方能看到大海?” “能看到海的地方?”司机瞪着两人的脸,“吃饭?吃什么饭?” “是啊,像鱼之类,简单点儿就行了,地方要清静些的。” “那么,箱崎附近怎么样?就在海边。” “行啊!” “司机,太远就不行了。”道夫插言道。 来回40分钟,吃饭尽量简单些,用一个小时,回剧院好像还来得及。 汽车沿着电车道,穿过东公园,在有一片松林的镇子上行驶。道夫指手看了一下手表,已过了12分钟。幸子紧紧地握着他的右手。 “司机,还没到?” “快了,就在前边。” 听到司机说的博多方言,顿时想起了江头。他今天晚上要带着老婆和小姨子免费来看独唱音乐会—— 左侧看见海了。天上一架客机盘旋着往下落。道夫又看了一下表,4点10分过了。 “大概是东京来的飞机吧,今天晚点了。”司机从车窗往天上看着说。 波多野雅子就在飞机上。虽然不可能看到,可是道夫却觉得雅子正从飞机窗户往这辆车上看似的。幸子也扭过脸去,仿佛已感觉到雅子乘坐在那架飞机上。 要是这两个女人都讨人喜欢,那就太幸福了,可是她们双双都那样令人厌恶,置身于她俩的中间,简直透不过气来。他渴望早日自由。 右手有一座石头鸟居民出租汽车驰入住宅街,拐了几条狭窄的小路,来到海边一所有门厅的房子前。这里作为小饭馆,式样很别致。一看招牌,上面写着“烹活鱼·旅馆”。 女侍似乎对几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毫无准备,身上还没换上和服,只穿着便服。她把客人带上二楼一个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 “这房子不怎么样嘛!” 幸子也扫视着屋里。这是简易客房,屋里发白。 “大概是饭馆兼情人旅馆吧。” 幸子不好意思地皱着脸,扭向窗户一边。透过玻璃拉窗,可以看到海上的小岛。 “用餐吗”脸上有雀斑的中年女侍问。 “想吃点儿鱼,有些什么呀?” “嗯,现在厨师不在,只能做些简单的,像生鱼片或烤鱼之类。” “书单的行呀,我们时间也很紧。” “堤,我这就送来。哦,喝点酒吧?” “不用了,就来点饮料吧。” “是 女侍瞅了瞅默不作声地看海的幸子,关上了拉门。 不知是因为他说要简单点儿,还是因为厨师不在,菜马上就送来了,有文蛤汤、鲍鱼、真钢鱼生鱼片、烤真绍鱼等,因为都是鲜鱼,味道很好吃。幸子慢腾腾地吃着。 道夫心中着急。时间在流逝。道夫像催促幸子似地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吃好了。 “快点儿。” “啊,吃饭慌什么。” 幸子不慌不忙地操动着筷子。 刚才那个女侍又进来了。 她像背着幸子似地来到道夫身旁,弯着膝盖小声问道: “嗯,那边要准备吗?” 道夫刚要拒绝,幸子满不在乎地说: “我累了,想躺一会儿。” “好,那就……” 女待不知所指地出去了。道夫都没来得及叫住她,话也没来得及说。 “别胡闹!”道夫对幸子说。幸子轻蔑地笑着。 “不好吗?我疲倦了嘛。” “我要回剧院,没时间了。” “还早嘛,再玩一个小时不行吗?” “不行,你自己在这儿玩吧,我去了再来,好吗?” “不,我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那就一起走吧。” “不!我不!” 幸子站起来,身子压在道夫身上,一只手去扯道夫的裤带。 技村幸子用双腿夹住道夫的小腿。道夫想起来,可是下半身动不了。 “还早哪,再等一会儿,躺着别动。”幸子盯着他。房事之后,面颊和眼圈微微发红。被窝里热烘烘的,脚上直冒汗。 他抓起枕边的手表一看,6点5分。草香田鹤子正在台上演第一个节目。 道夫仿佛看到后台上的纷乱情形。他不见了,田鹤子一定怒不可遏,后台上那些人到处找他。柳田正为难着呢,这会儿该把波多野雅子送到武藏温泉回来过了。柳田也不知道他同幸子一起躺在这儿,大概被他们追问得答不上话来了。 道夫想,现在起床跑到剧院,还能赶上第二个节目。田鹤子出场在舞女之后。第一个节目的发型并不复杂,田鸽子的化妆师就可以做了;而第二个是他设计的新发型,必须他亲手做,而且,他有这个责任—— “我要起来!”道夫毅然决然地坐起身。 “别忙布,再听听波涛声。”幸子将缠着道夫的双脚用力夹紧。外边传来阵阵波浪声。 “别胡闹,第一个节目已经赶上不了,第二个节目我说什么也要去…” “干吗对草香田鹤子这么讲情义?” “情义……说了你也不懂,既然我承担这工作,就负有责任。”道夫心急如焚。 “你说是承担了这项工作,才来到这边远的九州?我知道你对草香有意思,才故意妨碍你们的。”幸子说着,双脚仍夹着他的腿,脸上露出故意使坏的表情。平素地引以自负的知识和修养已无影无踪。 “你妨碍我的工作,想坏我的名声吗?” “你只要把草香田鹤子扔掉就没事了,我再找别人让你做,替你补上损失。” “不尽到责任,我就不能扔掉她。我要不去,柳田在后台就为难,多可怜呀!” “好了,快松开。” “我不?” “不也不行!” 道夫用力从她的腿中拔出双腿。幸子骨碌一翻身,抱住他的后背不放。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去!” “你想怎么样?” “同我一直待在这儿。” “到几点?” “8点以后,我同你一起走。” “别开玩笑!” 道夫生气了,猛然推开幸子,站起来走到衣架前。幸子也慌忙站起身,衣服还没穿好,便跑上前拦住道夫瞪着他。她头发蓬乱,喘着粗气。 “让开!” 衣架上挂着衬衫和西装,幸子挡着不让他取。 “就不让开!” “快让开,求求你。” “俄和草香,哪个重要?” “别胡说,这么聪明的人别说这种发神经的话。” “嘟是你把我弄成这样的,都是你的事!” 道夫望着幸子的凶相想,女人竟是这么变化无常。此刻,她哪里还有两年前那些装模作样的知识和修养。 “快让我穿上衣服?” “不行!” 幸子叉着双腿。 道夫推开幸子。她飞快地夺过衣架上的衬衫,抓起床边的水瓶,走到窗前,摆出要往衬衫上浇水的架式望着他。 “想去你就去吧,我把水浇到衬衫上,叫你无法出门。” 她气势汹汹,那样子好像没等道夫冲上来就真要把水浇上去似的。 “哎,不行,那可不行!” “那,同我一起待在这里吗?” “剧院那边怎么办?” “没关系,反正已经晚了,有什么法子?随它去吧。” 幸子脸上露出胁迫和迫媚相混杂的哀求表情。 道夫猛往前跨了一步。刹那间,幸子吓了一跳,连忙把水哗啦啦地浇到衬衫上。 道夫好像觉得全身被浇成了落汤鸡。 过了8点,道夫才把湿淋淋的衬衫绞干穿上,外面又穿上上衣,同幸子一起离开那里。从道夫答应不去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幸子一直搂着他,感情格外热烈。她有点儿内疚,觉得自己妨碍了道夫的工作;同时又感到欣喜,因为总还是留住了他,这两种心情使得她格外激动。 他解下领带,将衬衫浇湿的部分掩在上衣底下,不让女传看到,乘上了出租汽车。 “冷吗?” 幸子在一旁连拥带抱地把道夫拉到车上。 “手别扶在后背上,凉冰冰的。” “是吗?我担心哪,可别着凉了。”幸子一反常态,对他格外亲见起来。她没注意到这个矛盾,”嗯,还凉吗?” “晤,有一点儿。” “不发抖吧?” “不,还没那么冷……” “看到哪儿有商店就进去买件衬衫吧,替换的衣服还在n饭店的皮箱里吧?” “m目” “坚持一会儿吧。” 道夫已无心生气了。他想,草香田鹤子那边就随她去吧。他努力把后台的忙乱、田鹤子的指责、大伙儿的痛骂从头脑中赶出去。 出了东公园,来到吴服叮十字路口附近的电车道时,有一家小商店。道夫不好进那个门面简陋而灯光通明的商店,便坐在车上等候。 幸子下车买来一件衬衫。 “就在这儿换上吧……司机,请把车开到暗一点的地方。” 汽车停到一所关门闭灯的房前,道夫脱下湿衬衫。幸子在一旁帮忙。 “怎么搞的?”停下车的司机回头问道。 “在海边溅上了大浪的浪花。”道夫答道。 “它海滩上的液就是很大。”司机说。 幸子笑着说: “问机,我们想喝点儿热呼的,哪儿有卖咖啡的地方吗?” “懊,喝热的,东中洲不错啊。” “那儿离国际剧院很近吧?”道夫听了问道。 “远着呢,你是说国际剧院那边好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离得远点儿好。” 幸子把湿衬衫卷起来,包在商店的包装纸里。 进了东中洲一家整洁的点心店,喝下热呼呼的咖啡时,道夫终于松了口气。幸子坐在对面,含情脉脉地盯着他。 “我去给柳田打个电话。” 道夫从椅子上站起身,幸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已经快到9点,草香田鹤子的节目全部结束了。幸子的微笑中含有一种胜利感。 道夫去找公共电话。还好,电话机在店门口附近,离幸子的地方老远。 他往剧院挂了一个电话。办公室里接电话的是个男人,道夫请他叫柳田来接电话。对方并没问他的名字。过了3分钟光景,柳田来了。听到道夫的声音,柳田啊地惊叹一声。 “你是在办公室吧?别让人听出是同我说话。”道夫首先叮嘱他。 “懊,明白了。” 他听出柳田慌里慌张的。 “怎么样?我不在,后台乱了吧?” “啊,噢,……不好了!”柳田压低声音半晌才说出话来。 “是吗?以后再慢慢说吧……” 现在说同以后说是一回事,他知道要受到草香田鹤子和那帮人的谴责。 “不是这个,老师……” “哎,别叫老师,不然旁边的人就听出来了。” “是……嗯,那边,不好了。” 他说的是波多野雅子。其实道夫就是担心这个才打电话的,于是心里不由得一惊。 “你把她带到武藏温泉去了吗?”道夫竭力平心静气地问。 “是的,我把她安排在武藏温泉的表屋旅馆,是一家不错的旅馆。这些都还好,可是她一个劲地问老师……哦,问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她说,今天实在抽不出空,明天来。她不答应。她说无论如何今天要见到您,说是有什么急事。” “喂、喂!” “噢,听见了。你给她说我今天没空了吗?” “我说了,可是她不听。她说无论如何也要在电话上同您说说,说是有急事要同您说,哪怕早一刻钟也好。她往剧院打来好几次电话,可是,老师……哦,您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所以无法回答,急得团团转。她在电话里呼咦叨叨地说了许多,好像是我把您藏起来了,真叫我为难死了。这一边,草香大发脾气,一个劲地问您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来。两边夹击,我可从没这么狼狈过。” 柳田的困境道夫心中很清楚。 “没有办法,我就对草香和那一位说你病了。草香不相信,狠狠地挖苦说,白天您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了?准是有什么好事不能来了。” “好了,知道了。你今天晚上要住在饭店里,我明天早上往饭店打电话。草香田鹤子一行确实乘明天上午的日航班机回去。” “是啊,我也是同一班飞机的机票。” “把预购票退掉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东京,换成多日有效票。” “是…您现在在哪儿?” “你别问了。不管怎样,我明天早上给你打电话。” “是,明白了。” 挂断电话,回到座位上。幸子说:“电话怎么这么长?”脸上一副怀疑的神情。 “果然因为我不在,后台乱成了一锅粥。柳田那小子被追问得没办法。他骗他们说我得了急病,草香讽刺了几句。” 有关波多野雅子,他一个字也没敢露。 “好啊,这个小娘们儿,居然敢这样!有点名气就傲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卜…”幸子说着又膘了膘道夫的脸色,问道,“还想着这事?” “想也没用,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就该轻松点儿。” 喝了咖啡,吃了点心,二人离开点心店。 他们乘出租汽车前往平尾山庄。对不起草香田鹤子的内疚心情怎么也排适不掉,即使回到东京带上违约罚款去道歉,此刻的沮丧心情却依然郁积在心头。 还有雅子对柳田说的“急事”。如果那只是一个借口倒没什么;如果真是一直担心的那个问题,想回避也回避不掉,这些也益发令人忧心。 要是不带幸子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想到这里,更觉得坐在身旁握着自己手的幸子是那样可恶。把工作扔在一边,大白天在海边旅馆于那些勾当,简直觉得像泡在污泥中一样。 那天晚上,道夫彻夜不安,老是做一些不实际的梦。 他担心的是独身住在武藏温泉的波多野雅子带来的那件事。也许那是女人的手腕,可是在没弄清之前,仍然放不下心来。 不仅如此,早上起来,脑袋像灌了铅。他太疲惫了。 幸子原定乘今天上午的飞机回东京,可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却只字没提这事。若是故意问她,她很可能又胡猜乱想,反而不走了,因此一直没敢贸然问起。他若无其事地观察她,只见幸子悠闲地坐在梳妆台前,连衣服还没换。 一看手表,已经过了8点。幸子上次说,今天要到出版社去上班,必须乘坐9点或10点的飞机。现在已过8点,9点的已经赶不上了,赶10点的也很紧张,可她仍未准备动身。 这会儿,雅子准在打电话催柳田。 “哎,你今天准备干什么?” “是这样,上回我就说过,下午1点,应邀同福冈美容公司会谈,明天去长崎,参加美容公会集会,后天回东京。” 这是他编的。他准备今明两天休息一下。编出这样的谎话,幸子就不会要同他一起留下两天时间。其实离开东京之前她就说今天要回杂志社。 一一这两天的“自由时间”,没想到因为雅子突然赶来而吹掉了,一想到自己总是被女人缠住手脚,心中不禁怅然。 “真去参加那个集会?” 幸子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真的,不信你问问柳田。” 不用说,他已同柳田订好同盟。 “柳田是你的徒弟,他的话不可信。” “你这样怀疑就没法说了,说了你又不信。” “是啊,不能不信啊。” “你最近是怎么了?就说昨晚箱崎那件事吧,真叫人想不通,哪像你呀?” “是啊,我错了,不过你也有责任啊,都是你让我那样的。” “又来了,那是你瞎猜,对草香田鹤子瞎吃醋。” “就是啊,真后悔。”幸子摇着头。 “你看,过了一夜就冷静下来了吧?”看到幸子有反省之意,道夫觉得没有关系了,便问道,“你乘几点的飞机?” “现在几点?” “8点20分。” “9点的赶不上啦。”幸子不慌不忙地说。 “没预定吗?” “订的是多日有效票,到东京去的班机多着呢。” “是该上班了,不过不要紧,过了中午再去也没关系。” “工作时间一长,上班就自由了。” “只要自己的工作不耽搁就行……啊!” 幸子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对了!今天是编辑会议日。 幸子瞟了一眼在桌边上的手表。道夫望着幸子。觉得她心里还有变化,便一声不响地抽着烟。还是不乱插嘴好,说不好刺激了她,激起她的反抗态度,又不好收拾了。 幸子扭了扭身子,烦躁地用手搔着头发说:“唉,真讨厌上班。”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吗?”道夫在一旁大声问。 “不是讨厌现在的工作。作为女人的工作,这虽然不是最好的,也不算差,只是干什么都不自由,真讨厌。” “那是没办法的,工作麻!工资很高吧?没有哪个地方能给这么高的薪水了,你现在是单身一人,日子多富裕啊!” “是啊,我整天都不小里小气的,所以好像很富有,其实,我一点儿也在不住钱。” 这是实话。枝村幸子租住高级公寓,房间装饰华丽,穿着十分讲究,自己常买些好吃的边走边吃。可以说,同道夫搭上关系之前,她就喜欢那种气氛。 把这种气氛当成个人所有而满足的女人也是利己主义者。向别人炫耀自己的优裕生活,拐弯抹角地向人卖弄,却又不让别人分享。或者在经济上没有能力让别人分享。以前她就说过,她知道许多烹饪有名的餐馆,可是她从没请过他。跟她去她虽不拒绝,但付款却是均摊。其实连这样她也不喜欢。比起同不怎么亲密的人一起吃饭,还是独自坐在餐桌旁让人看着显得高贵。一个人的饭钱,不论价格多贵的餐馆她都知道。坐在餐馆里,冷静地观察周围的男女顾客,在他们中的某些地方挑毛病或者有意小看他们.那样心情就非常惬意,尽管内心十分空虚。 虽然道夫填补了她内心的空虚,但她的利己主义却依然没变,在他面前表现为执拗的任性,让道夫必须服从自己的意见。 她向来在生活中习惯于不合常规的利己主义,因此,那种任性便有些过度。对方的年龄轻,她便更加任性,而且头脑里还有一种利己主义者常有的恩惠意识,觉得是自己给他好处才使他有今天。此外,她的利己心中也包含着对道夫周围强烈嫉妒的排外主义。 “一上班,就有很多事不称心。”利己主义者说。 “是啊,哪儿都是这样。”受到利己主义者帮助的年少的道夫似乎通晓事故似地说。 “噢,若是别的工作,只要对上司吩咐的事说声是、是就行了,我的工作却不行。光是无条件地服从总编辑的意图,那可不行,要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还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以前的总编辑对我很理解,现在这个总编辑却嫌我是个刺头。可是,讨厌也不行,那是我工作的个性,那里有我的理想和志向。” “这样说来,你也不能对总编辑撒惊叹?” 他的言下之意是,今天还是该老老实实地回东京。 “我想辞职。”幸子嚷道。 “什么?辞职后怎么办?” 道夫为之一惊,心想她也许会说,咱们一起过吧。 “我想单干。” “名已单干也能很快得到比现在高一倍的报酬。现在,有的报道是请杂志社外的人写,能写像样文章的人并不多,我靠改稿子,就能得到高额稿酬,同样的材料,我可以从更有趣的角度,写出漂亮的文章。” “写作是能写的。” “我有信心,而且,我当编辑多年,认识许多人。你也知道,我是很有面子的,就说藤浪龙子吧,她呀,对人最爱挑剔了,一般的记者根本别想接近她,同我却是挚友,别的明星。名作家、评论家,门难进的地方都是我去组稿。” 她为长期在杂志社工作结交广泛而感到自负。她结交的不光是投稿人和采访对象。 “就是别的出版社的干部,那些上层人士我也几乎都认识,以前他们经常拐弯抹角地挖墙角,劝我到他们那儿干,那样做对不起现在这家杂志社,所以我没答应。……不过也好,要是社里对我的工作不满意,那就不能怪我了。” “辞职吗?” “看情况吧,反正我是干够了,老是要工作,没完没了。辞职以后我也不到别的出版社去干,不管他们怎样劝。单干以后,哪个杂志社的工作我都可以干,当然那要看工作内容怎样…… 选择很重要哇。” 枝村幸子眼睛里刚才那忧郁的神情不见了,透出希望的神采。向社里交上辞呈时的愉快、单干后才华得到施展时的欢乐、名字铅印在目录时的满足、不断获得自由、尊敬与高额收入的欣喜——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的这些未来,她兴奋得双目生辉,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技村幸子终于说,今天要按预定计划回东京。两天休假(包括在年度休假中)之后擅自缺勤,回想起来不是味儿,加上刚才头脑中浮现出的未来前景对她的刺激,使她自发地决定如期返回。今后自己要单干,为了今后,现在就必须处好同社里那些人的关系。那样,现在约定会见那些人,不是为了杂志社,而是为了她自己。 可是,对还要在九州逗留两天的道夫,她却放心不下。 “你真要去参加美容师集会?” “我怎么会说谎?不信你去问柳田……” “我不说过我不相信柳田吗?好吧,以后我再调查。长崎也是这个事?” “是啊,早就定好了的。” 她调查也查不清。美容师的小小团体,根本没法查。可是,一想到精心安排的两天时间这次却要浪费在陪伴波多野雅子上,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什么时候到羽田?” “后天晚上8点左右……” “噢,那个时候我还在社里呢,后天开始就要忙起来了。” 超音速客机从空中传来短暂的轰鸣声,震动着玻璃窗,渐渐去远了。 重返故地 让幸子乘上11点的飞机,道夫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仿佛觉得两天来的暴风雨终于过去了。 他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呆然望着眼前晃动的人影。人们在忙碌着,聚精会神地交谈着,一派朝气蓬勃的生活和工作景象。本来他也该汇入这一人流中去的,可是如今他却成了超脱这个世界的外人,仿佛唯独自己周围的空气沉淀了一般。 幸子和雅子着实令人头痛,自已被捆在她们两人中间,还没同她们切断关系,而且现在也不能切断。他被束缚在既非恋爱,也无性欲,又无男女间感情的关系上,一方面是为了获得有利的地位,一方面是为了金钱。要割断这条关系并不难,而新的关系还未出现。特别是波多野雅子,她已不愿再出资,被她纠缠只是善后处理的事了。 可是,想来想去又别无它法。好好干,已经有好兆头,要珍惜这个好运,再坚持一下就会出现转机—— 道夫往公共电话前走去。 “早上好!”柳田像在等地似地向他打招呼。 “来电话了吗?” “来了,8点钟左右从武藏温泉打来的,就一次。” “就一次?” 事情出人意外。他估计从今天早上起她会频繁地给柳田打电话的。柳田的口气也有些扫兴。 “是啊,她说,她打电话来之前,不要往旅馆里打电话。” 波多野雅子准是出了什么事。 道夫回到饭店。柳田从隔壁房间过来,望着自己老师的那副眼神就像看着回家的浪子一样。 “我不在,让你为难了吗?”道夫坐在椅子上,伸着脚,微笑着问。 “是啊,真把我急坏了。” 柳田深知自己的身份,言语还是恭恭敬敬的。 “怎么回事?” 虽然在电话里听说了一点儿,可是看到他的脸色,禁不住想详细问问。 柳田的报告只是比电话里略微详细些,并没有什么新的内容。 “草香田鹤子说她不再找我了吗?” “晤,可能是气极了,说过这话,是有点过分了。” 这下同草香田鹤子的关系也完了。她和那些随从准会在东京到处说我的坏话,必须进行防御。他想起了枝村幸子,现在大概已飞过大阪了吧,暂时还不能扔掉她。要消除和防御这些责难,还需要舆论界。一旦地位完全巩固,这些责难就消除了。 有了地位,缺点也会变成好事。人们会评论说,只有天才才会那样随心所欲放荡不羁。老实人往往被当成庸才,人的缺点反被视为高贵的个性。无论如何要取胜。胜利可以支配一切。枝村幸子还有利用价值。 想到这里,道夫便不再把草香田鹤子的恼怒放在心上,甚至连回东京后去向草香田鹤子道歉的念头也打消了。应该摆出不屑一顾的高傲姿态。 “老师,她……”柳田看着道夫的脸色说。 “呜,我给她打电话。” “可是她说过请您等她打电话过来。” “为什么?说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不过好像有什么原因,听起来不大自然?” “不大自然?” “是啊,比如说,旁边好像有人……”柳田一面瞅着道夫的脸色一面说道。 旁边如果有人,只能是她丈夫。波多野雅子的丈夫追着老婆到九州来了? 柳田到机场迎接时只有雅子一人。那么,她丈夫也许是从机场上的出租汽车司机那里打听到她去武藏温泉的。他是知道妻子的不贞,来找她算账的?雅子说打电话过来,是想瞅丈夫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来吗? 道夫心里又忐忑不安了。这件事如果闹大了,那可就不像为草香田鹤子做发型那样把她搭在一边也没关系了。 雅子的丈夫也同别的女人有关系,因此也许会以妻子的不贞为理由,要求同她离婚。若是那样,他就不怕事情公开。尽管对妻子没有兴趣,可是一旦知道她与他人私通,那就另当别论了。憎恨情敌是丈夫的共同心理。若被当成丑闻传开,说不定会被新近增加的杂志当成好材料,佐山道夫可就要大大出名了。即使不是那样,男性美容师也是社会上好奇心的对象。 这种丑闻若登到那些杂志上去,枝村幸子也爱莫能助。 — —可是,也许这些是自己把人忧天,说不定她来这里什么事也没有。他甚至想,不能光柱坏处想。 “哎,我想给那边打个电话,你把武藏温泉的旅馆名和电话号码写出来。” “合适吗?…” 柳田担心地在饭店的代录纸上写下“表屋”二字,又写出电话号码和房问号码,便离开了房间。 投转直通的电话拨号盘,听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是旅馆帐房的总机。 “您是哪一位?” “我是杉山。” 杉山是同雅子联系时用的化名,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是姓杉山的却很多。 “喂、喂。” 是雅子的声音。道夫心里一阵慌乱。声音一开始就很轻,好像怕人听见。 “出了什么事?”佐山用手捂着送话器,开门见山地问。 “柳田没告诉你吗?”波多野雅子连忙问。她的声音也像用手捂着似的。 “听他说了,所以才打电话给你的。” “我说过我打电话去之前别打过来!”雅子轻声斥责。 “哦,可是,我想早点儿听到您的声音呀。” 这是个手腕。像以往那样对她撒娇,如果她也同他调情,说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仍是严肃的语调,说明事态确实严重。他在试探。 “我也一样赚!”雅子说。道夫顿然松了口气。 “你现在在哪儿?” “在博多的饭店,我刚回来。” “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了,您怎么没打来丁’骡子责怪他,语气似乎很匆忙。 “对不起。我心里一直想着您,可是在后台工作的时候突然感觉不适,贫血了,就是在柳田去接您的时候。后来我被送到一家医院,昨天晚上就在那里住了一夜。因为收到过您的电报,虽然住在医院里,心里却时刻挂念着您。一小时前刚从医院回来,听柳田说,您说过不能给您打电话,我就一直等您的电话,等到现在也没见电话来,忍不住就往您那儿挂了……”道夫一口气说道。他必须先让她知道昨晚不在的原因。 “是吗?……现在怎么样了?”雅子问。声音不大,但听上去很为他焦心。道夫渐渐放下心来。 “已经没关系了,有点劳累过度,医生说是疲劳所致。” “那就好哇!”雅子好像愁眉舒展了似地叹息一声。道夫也觉得掉了块心病。可是,好像有难同她在一起,还不能掉以轻心。 “太太,能早点儿到这儿来吗?” 道夫作进一步的试探。 “我倒是想去,可是……” 雅子分明在踌躇。 “您如果来,我在饭店里等您。饭店的地址柳田给您说了吧?” “嗯……给你说啊,现在不行。” 听声音她好像往周围看了看。 “为什么?” 他故作惊讶。 “来了个熟人。” “熟人?” “我丈夫的堂妹,一位26岁的老处女。” —不是她丈夫。道夫松了口气。都怪自己自寻苦恼。他把听筒贴在耳朵上,视线转向窗外,只见蓝蓝的天上飘浮着朵朵白云。 “瞎,干吗叫他堂妹妹来呀?柳田去机场迎接的时候不就您自己吗?” “我们坐同一班飞机,事先都不知道,她戴着深色太阳镜,我也没认出来。我同柳田坐到这里后,她乘另一辆出租汽车从机场广场跟在后面,也住进了这家旅馆。我在这里看到他堂妹时真吓了一大跳。” “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说她跟在我后边,就是为了吓吓我。那是撒谎,…准是我丈夫让她来监视我的。” “为什么您丈夫现在要派人监视你呢?” “他发现我有些不正常。” “哦,真的?” “是啊,过去他可从没叫人监视过我。” “是怎么知道的?” 已经镇定下来的心中七上八下地不安起来。 “是这样,他知道我亏空了5000万日元。” “花在自由之丘的店上的费用是7000万日元,那里面包括我以前存下的私房钱,你还了我5000万日元,可是,丈夫知道的亏空还有5000万日元…”雅子像往他耳朵里吹风一样轻轻地说道。 “那些钱不都是您的私房钱吗?”道夫禁不住大声反问。 “你以为我那么有钱?我丈夫虽然是证券公司的经理,同职员也差不多。…,·,给你说吧,丈夫看到我的存款折了。对我的事他从来不管,这二年来从没看过我的存款折。” 原来是这样。那么他的堂妹是在调查她的行动?——道夫终于理解了雅子刚才的话。情况清楚了,问题的复杂性也明白了。 “湖为这些……”雅子请求似地说,“300万日元,有办法吗?” “能弄到2500万日元,我就可以骗过丈夫,不足的部分我再张罗。” 夕阳映照在窗户上。道夫心中冒火,又抑制住了,呼味呼味的气喘声在电话里像是在叹气。 “哎,…能想到办法吗?”雅子央求似地说。 “这个嘛,太太,马上拿出2500万日元,不太容易哩……” 本来雅子的口气是7000万日元就给他了,没说要还。她说店里如果赚钱,就分点红利。这样说来,她不就是投资吗?不是贷款。而且,亏空的主要原因是那块地皮,而地皮是属于她的。 若是贷款,那就说清楚,可她从没说明,总是摆出大方的架子,炫耀给他的恩惠,所以,道夫感激不尽,对她毕恭毕敬。本来就不是一般关系,如果整天纠缠在我借钱给你,你借钱给我这些事上,那就不自然了。嘴上说情,实际上并不偿还,这样的互相馈赠是常有的事。那是有肉体关系的男女之间的情分。这种关系已持续三年之久,从道夫来说,是忍耐和顺从了三年。 在既像馈赠又像借款的暧昧中,隐藏着波多野雅子狡猾的用心,道夫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美容院经营如意,在这之前他已给了雅子500万日元,那不是“还债”,而是作为酬谢和利润分成。所以,给她那笔钱,便等于以往的账全部勾销了,剩下的钱根本没打算再还,就是那500万日元也给多了。嘴上倒也假惺惺地说要“还”,那只是为了对应形式上的“借”。他知道,对这些雅子心中有数。 雅子现在又提出钱的事,看来是吝惜她拿出的那笔钱,看到他生意好了想“回收”。她表面上装出慷慨大方的样子,实际上是个小气、吝啬的普通中年妇女。同她的肉体一样,她在金钱上的欲望也很强烈。 她说什么被丈夫怀疑了,银行贴上的亏空被发现了,谁知她的话是真是假,起码她说丈夫两年多没有看过老婆的存款折这话不实际。 她说丈夫派堂妹来监视她,那可能也是她为了使事情显得很严重放意演的戏吧。不,就连是否真有老处女堂妹这个人都是个疑问。柳田去机场时雅子并没有同伴。雅子说她堂妹戴着墨镜,与她乘坐同一架客机,从机场坐出租汽车跟踪到武藏温泉,住进了同一家旅馆,她的话并没有现实性。如果说那是廉价的惊险小说或电视里的场面,倒还可以让人接受。 ——道夫在回答雅子之前不到一分钟的沉默,头中浮现出这许多想法。 “太太,我现在就到您那儿去吧。” 他想,到了那儿就能揭开雅子的骗局了。 “哦,不行,你不能来,堂妹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进来的。” 雅子的声音很慌乱。 如果有这种危险,就不该在电话里说这么长的时间。 “既然堂妹在,我就到旅馆附近再给您打一次电话,您接到电话后出来一下。” “啊,不行,那不行,你别来……” 道夫搁下了还有说话声的听筒。 为什么要服侍那个胖娘们儿3年多!——道夫愤然吐出胸中的闷气。 他顿时觉得,枝树幸子不知要比她强多少倍。 左面耸立着一座大山,右面曲曲弯弯地聚集着几座小山包,中间是一片平原,平原上有一条漆着白线的车道,车道尽头,左边的山没有了,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出租汽车在漆着白线的车道上疾驶。道夫坐在车里想,为什么要特意到这种地方来呢?没有这种必要。要见波多野雅子,可以叫她到博多来。是她说有事的,当然应该她来。为什么要自己去呢?雅子并没有提出来,是自己要去的。 既是钱的事,尽可不予理睬。如果有事,雅子会焦虑不安地跑来的。她不理解自己的心情。只有一个理由使他对雅子要账感到生气,她说被堂妹监视,这显然是个小花招。当然这也没什么意思。戳破女人的谎言,并不能解除还债的苦恼,相反,事情会更加复杂化。还是巧妙地装成不知道的样子是聪明的办法。 自己想到那里去,难道是因为什么神秘的作用?其实道夫一直在担心那个,与其说是愚蠢地想见见雅子,倒不如说是某种因缘使得他想到那一带路一趟。 道夫不时透过车窗膘一碟右边的山包。他故意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无意中流露出窥视某种东西似的眼神。旁边没有别人,后望镜里也看不到他。他是有意坐到后望镜看不到的角上的。其实用不着顾忌什么,尽可纵情的眺望,不必偷偷摸摸地窥视。可是,看到一座比别的山高、顶上林木茂密的山时,似乎有什么忌讳,他不敢正眼去瞅。 这座山留有他的记忆。他以前从别的地方往上看过,不是这个角度。不论从哪边,这座山都不使人愉快,山形和色调都好像要显灵似的。营原道真从山顶上化作雷霆飞入京城繁死仇敌的传说,更给这座山增添了传奇色彩。 道夫觉得,不该认为这次武藏温泉之行是因为什么因缘。哪有什么因缘、魂灵?这样想岂不坏事。这次重返武藏温泉是为了谈钱的事。人一发起火来哪儿都去,什么讨厌地方都去。这次来要好好看看天拜山。 “先生,”司机望着后望镜说,“您现在看到的那边就是武藏温泉,上哪家旅馆?” 置身于玄妙的环境中,一听到人的讲话声,周围的神秘顿时消失殆尽。 “哦,不去旅馆。” 道夫静了静神望着前方,道路的两边和山脚下竖着不少温泉旅馆的招牌,其中也有“表屋”。 “不去旅馆?” “嗯……”他在考虑到哪儿打电话合适,“车站吧。” 车站前面有公共电话。在那儿比在点心店里挂电话安全。 进了二日市的市街区,司机便把车开到了车站。 道夫走进电话亭,按照柳田写下的号码拨电话。报了房问号之后,便深呼吸一下,等着雅子出来。乘车时的兴奋此刻还未完全平静。 雅子“喂、喂”他叫了起来。道夫并没有马上应声。他想镇定一下,不然直发喘。 雅子又催了:“喂、喂……” 声音很轻,她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是我……”道夫简短地说了一声。 “啊,来了?现在在哪儿?”雅子问。她刚才还紧张地说不行,不能来,现在却很冷静。 道夫又不出声了。他不能作声,因为一开口就会显得很激动。 “喂喂……哎,在哪儿?” “车站。 “车站?哪儿的车站?不是博多的吧?” “这儿的。” “二日市车站吗?好啊,我这就去,都准备好了。是叫辆出租汽车还是步行快?从这里步行到车站远吗?” “不远。” “你真是个怪人……在车站等着我,是在站里还是在外边?” “孙边。” “外边?好吧,我这就去,你别走啊,这儿我可不熟。” “好” “在那里碰头以后还去哪里?……行啦,见了面再说吧!” 出了电话亭,在外面等着的一个中年男子急忙进去了。 道夫站在离车站进出口稍远的地方,点着了一支烟。从房顶上还能望见那座山的一部分。 他仰着脸,往那座山的方向吐着烟雾。 “我不是返回‘现场’。”他在心中自言自语。 等了30分钟,波多野雅子乘出租汽车来了。她身着驼色西装,西装裙裤腰撑得鼓鼓的,同周围的女人相比显得肥胖了些。她扭动着又粗又圆的脖颈,眼睛东望西望。 道夫从大楼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啊!”雅子一愣,少时便走了过来。她好像对周围并不在意。 “让你久等了。我叫的出租汽车等了半天才来,到底是乡下。” 道夫想说,那你干吗要到这小地方来,可是话没说出口,却问道:“怎么回事?电话里没能细说……” 他直盯盯地望着雅子,不知不觉中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雅子好像挺着急,鼻尖上汗津津的,连化的妆也破坏了,香粉下露出了皱纹。他深深地感到,她也老了,老得大白天都不能正面看她。 “嘻嘻,对不起,我来得这么突然。” 雅子脸上现出似羞非羞的媚态。 “堂妹在哪儿?” “现在不在。接过你从博多打来的电话之后,她到我房间来了,我怕出岔子,就哄她,打发她出去玩了,两个小时之内关系不大。” 雅子一点儿也没有担心筹款的样子。道夫认为果然不出所料,便放下心来,于是对这个中年女人竟玩弄这种把戏不由得火上心来。他好像觉得是她把自己叫到这种地方来似的。 “可是,他堂妹不是来监视您的吗?她常于这种差事吧?”他讽刺地说。可是雅子却不在乎,竟微笑着说: “是啊。不过,她年纪比我轻,自然想一个人玩玩,还有些孩子气嘛!” “您在电话里说了,那是真的?” 在电话里互相看不见,现在面对面地说,倒觉得轻松些。 “是真的啊i” 她双眉微蹩,语调也不大自然,看来并不严重。现在听上去也不像是真话。 “噢,您到这儿来是找我要钱的?” —也许她说的不是假话,可是或许她是以那些为借口,来这儿同他幽会的。于是他便不当一回事,心中暗想:既然如此,那就巧妙地应付她吧! “是啊。”雅子瞅了道夫一眼,挨到他的身边,“咱们走走吧?” “去哪儿?” “反正站在这儿是没法说的,周围的人都看着哪!” “走走也行,您时间不多吧?” 这是个试探。她刚才说堂妹两小时后回到旅馆,如果是真话,雅子在时间上就要受到限制;如果是说谎,她就会说三个小时也没关系,五个小时也不要紧,等等。 她是个为了欲望不顾其它的女人。 “现在几点?” “快至12点了。” “可以到两点。” 现在还说不准,说不定到了两点又会延长时间。 “哎,这一带哪里僻静些?” “这儿是乡下,哪儿都僻静,到处都是庄稼地。” “我不喜欢那些大煞风景的地方,没有景色好的地方吗?” “是啊,在车站相反的方向有太军府天满宫,是一处名胜。” “不行,那儿不行,堂妹现在就在那儿呢,那会碰上的。” 看来真有其事。 “攸,到那儿去怎么样?”雅子兴致勃勃地指着正面。 “那边吗?” 他不由得心虚起来。 “不好吗?我问过旅馆的女侍。” “问,问什么?” “去天拜山脚下呀,营原秘传修行鉴那出戏就出自那儿。我很喜欢那出戏,那种拉车可漂亮了。好容易来一趟,去看看吧!” “好吧。” 道夫毅然朝站前广场上的出租汽车走去,心里仿佛在向什么应战似的。 出租汽车在一条宽马路的尽头停了下来。这里是山间,住着许多农户,路边立着公共汽车站的标志。 “叫出租汽车等着吗?” “不用了,让车回去吧。有车等着就不能尽兴地玩儿,我想好好跟你聊聊。” 雅子付了车钱,又给了100日元小费。给出租汽车100日元小费是她的病好。 “这儿真幽静,全是山。” 雅子环顾四周。 “四面全是山,我们是在山里。” 道夫望着周围的景色。 他为自己投产生畏惧心理暗自感到高兴。山的斜面覆盖着绿葱葱的杂木,山洞王映出黑鲢越的阴影。 “山上有寺院。”雅子望着掩在杉树林中的石径说。 “是的。”心中意外涌出的某种东西促使他开口说道,“去寺院看看吗?” 他愣愣地望着雅子的嘴,差一点想说,刚才的话不是我说的。 “好啊,去吧,我喜欢寺院。” “这是座山寺。” “好像是吧。哦,你很熟嘛,以前来过?” “没来过,一看就知道了。” 道夫走在前面。大概是害怕了,雅子喊道: “等等我,我怕。” 道夫回头看了看。 “我们一起走,这路上说不定有蛇。” 雅子抓住道夫的手腕。肥胖的脚上穿着一双中踢皮鞋,走在凸凹不平的石径上,身体的重心倚在道夫身上。石缝里长着草。 因为是在杉树林里,枝叶茂密的地方,道路暗黑,空气也湿润润的。 (我不是重返故地,我是带着一个女人来玩的。) 现在正进入这座山的深处。 “哎?” 雅子用力拉了拉他的手腕。道夫刚停下,她便一下把嘴贴上来,喘着粗气,紧搂着他的腰。阳光透过枝叶交叉的缝隙,映到山路上。 (同那时候一模一样啊。当时,她在这儿拼命地抱着我。她想摧毁我的梦想……我再看一看。) 雅子终于移开嘴唇。 “真想你。”说着,脸偎到道夫的肩上。 “给我说钱的事?” “你真坏!” “不是您说的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可是……现在别说这些。” 雅子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前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竟派人监视您。没发现我的事吧?” “丈夫真的开始怀疑我了。” “可是,您说要钱,是真的吗?” “唉呀,又提出这个了!以后再说,现在什么也别想,只同你在一起,知道吗?’” 雅子摇着头,闭着眼睛。 “好。去看寺院吧!” 雅子抱着他的胳臂,弯着腰,叉开两腿,走不动了。 “哎,到寺院还远吗?我累了,坐下歇一会吧?” 雅子似乎全身都在诉苦。 道夫望了望四周。红土小道通到灌木丛中,消失在黑越魁树林里。 “走!到里面去吧!” 雅子毫不踌躇地点了点头。 (同那时一模一样,一点儿也不错!) 他拄着女人的手,走在草地上。 (同这个女人是头一次来,不是重返故地。谁会再回到跟以前的女人睡过觉的地方呢!) —罪犯是肯定要回到作案现场一次的。 雅子白皙的脸孔仰望着天空,白嫩的脖颈伸得长长的,在坚硬的矮竹和树叶丛中,那是惟一放浪而柔弱的物体。道夫想扑上去扼住那白皙的脖颈。他在同这种诱惑斗争。正因为那脖颈又白又粗,他那憎恶而冲动的诱惑便更加强烈。 神秘的线 桑山信尔原打算同妻子到武藏温泉住两天,可是,第二天在 福冈会见以前的前辈和同事,耽误了时间,最后在市内西公园附近的旅馆住了下来。法院和检察厅的办案人员出差到此地时,当地的业务部门都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因此,出差人员便以为这是一家指定旅馆。 上午要去熊本县玉名市,10点以前就叫旅馆要来了出租汽车。 同旅馆有合同关系的出租汽车公司派来的司机是个30来岁的青年,皮肤浅黑,眉毛浓重。司机麻利地将桑山夫妇的手提行李装进后部行李箱中。 桑山同妻子说话时司机一直听着,汽车行驶到天神叶十字路口等信号的当儿,他开口了: “先生是东京人吧?……在东京,草香田鹤子很有名气吧?” “是啊,可出名了。”妻子微笑着替丈夫回答。 “是吧?果然名不虚传哪!”司机点着头,“昨天和前天,草香田鹤子在我们这剧院办了两天独唱音乐会,场场爆满呐,我到了草香小姐的后台,站在跟前亲眼看她化妆。不化妆就漂亮得很,一化妆,更是美极了,我都看愣了。” 司机向乘客吹嘘到后台看草香田鹤子的事,妻子便随声附和地奉承道: “是吗?那不错啊,你是草香的歌迷吧?” “是啊,昨天晚上连火场券也没要钱,我老婆和小姨子都去看了。” “你认识草香的经理?” “不是经理,给草香做发型的那个是我的朋友,哦,太太,知道有个叫住山道夫的发型设计师吗?” 绿灯亮了,司机连忙发动车,一边开一边等着乘客的回答。 桑山的妻子瞟了丈夫一眼。 “唔,知道倒也知道,不过……”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素昧平生的司机,便含糊其辞地支吾过去。后面的话使司机感觉到,他们同往山道夫并非私交,而是因为他的“有名”。 “是吗?佐山道夫很有名啊!” “你怎么认识佐山的。” “他是我的老朋友。” 确实听说过往山的老家是九州。妻子想起美容定老板村瀚以前曾经那样说过,便对丈夫嘀咕了几句。 桑山看了看驾驶席上挂着的司机姓名,叫“江头善造”。桑山在福冈地方检察厅工作期间处理过许多案件,知道任贺姓江头的很多。 “哦,是吗?这么说,你被请去看音乐会是因为佐山和草香都在这里,你是去见他的,是吗?” 妻子在从东京来的飞机上,看到过往山道夫同那些衣着华丽的演员们在一起。桑山也看过。 “不,不是我去见他,是宫饭君偶然乘上我的出租汽车。” “宫饭? “哦,是住山君以前的名字,我同他熟识的时候…”司机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佐山君在九州的时候叫它板?”桑山第一次开口问。 “啊,是啊,前天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佐山是他母亲家的姓,他喜欢这个姓,就改了名。” “唔,是这样。” 这样的事也并非没有先例。艺人和商人常做这样的事,大概是觉得发型设计师也属于艺术家的范畴吧。 “你在这里是怎样同佐山熟识的?” “嗯…我们在一起干过几天。” 为了赶上下一个吴服叮十字路口的绿灯,司机加大油门,缄口不语,好像不想再说了。看上去他对旧友很有情意,不愿暴露在东京获得成功的朋友那些不大体面的过去。 同乘客只是萍水相逢,司机不想深谈是很自然的,他们理解这一点,并不深问。 从吴服叮到博多站不一会儿就到了。 上了火车,桑山的妻子又提起了道夫。 “在飞机上见到过佐山,出租汽车司机又说他是佐山的旧友,这世界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很小啊。” 桑山点了点头。她的话没错,自己也有同感。 “佐山在这儿子的什么工作?” 妻子依然兴趣十足。 “嗯。” “说是同那个司机一起干过,莫非也是当司机?” “谁知道呢,佐山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干到今天这样的,过去可能并不怎么样。不过,过去是过去,他再成功一点,就可以成为事业家传记中的人物了。” “是啊,可是,那个司机也许是为了佐山的面子,对过去的事说得含含糊糊。” “他们有交情嘛。” “可是,过去越穷,佐山的努力不就越会得到好评吗?” “那倒也是,不过,位上君的名望还没到那种程度,还只是在发展中。那位姓江头的司机大概是觉得现在让人知道那些对他不利。” “你怎么知道他姓江头的。” “驾驶席上挂著名牌。姓江头的人佐贺县很多,容易记住……” 佐山君要是名望再高一些,那么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的过去越可怜,就越能给他的名字增辉。只是在他地位还未巩固的时候,那只会成为别人攻击诽谤的材料。据听说,他们同行中互相拆台,竞争十分激烈。” 妻子对他的话表示赞许。 “看起来,那位司机倒是很关心他的朋友。” “江头不一定能想到东京是一个激烈的竞争世界,但总要为老朋友着想吧,故乡的朋友嘛!” 过了水城,左面是左野山,右面是天拜山。桑山隔着车窗朝右眺望,直到火车驶过天拜山。 “哎,今天是几号广 “不吉利的日子,13号,4月13…” 那天是4月8日,已过去八年零五天。 桑山从皮包里拿出一本世界审判资料,打开昨晚看到的地方。 “在自供造成的错判案件中,极为著名的案件是1819年9月在巴尔蒙特最高法院判决的鲍伦案件。案情大致如下: “鲍伦兄弟因杀害拉赛尔·科尔宾受到起诉。科尔宾是被告的表弟,体质虚弱,精神不大正常,对他负有抚养责任的鲍伦兄弟嫌他是个累赘。据认为,鲍伦兄弟在科尔宾失踪那天在远处的地里干活儿,科尔宾也在那里,先是同他们兄弟吵架,后来二兄弟中有一人抡起木棒击中科尔宾的后脑部,把科尔宾打倒在地。有人曾怀疑科尔宾当场就被打死了,及至两三个月后在现场的地里发现了科尔宾的帽子,这种怀疑益发加重。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怀疑便渐渐淡化了。可是鲍伦家附近的一个人几次做梦,都梦见科尔宾被杀死,梦中还详细出现了科尔宾被打死的情景和藏尸的地点。于是鲍伦兄弟被告发,人们深信他们是杀死科尔宾的凶手。 “经过当局严密侦查,在现场地里的一个老地窖里发现了许多骨头,其中有人骨,还有两只兽爪。被告鲍伦兄弟由于自供——被告人供述,他们杀死了科尔宾,将尸体藏在现场的地窖和树洞里——和以上事实,被判处死刑。 “被告人鲍伦兄弟当天即上诉到立法部,要求将死刑减为无期徒刑。但结果获准给被告中的一人减刑。 “于是被告人撤回自供,并对发现科尔宾者悬以重赏。后来,科尔宾在新泽西被发现,并很快回到鲍伦兄弟家。这样,两兄弟的行刑在危急关头被撤销。 “科尔宾是害怕被一直虐待他的鲍伦兄弟害死才悄悄出走的,后来发现的尸骨是别人的。 “被告人之所以作出虚假的自供,是因为当局劝告他们说,反正是要判决有罪的,要想保住性命只有上诉请求减刑,要想减刑,惟有作出表示改悔的自供,才能得到那种恩赐。 “在审判中,有无数超自然而不合理的自供,还有详细描述的千奇百怪而不可相信的事实,证人的证言也是如此。这只能说明那个供述人是骗子,或者是精神错乱者。” —桑山检察官将书搁在膝盖上。 妻子说“世界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很小”,这是乘佐山道夫旧友驾驶的出租汽车时得到的感受,是句常识性的俗语。这句俗语是偶然经验的积累,人们从其规律性上得出常识,从而使之带有普遍性。也就是说,“常识”使偶然这种超自然性失去了神秘性。在这种常识中,也包含着“因缘”。这种超自然的常识如果使证人的供述心理产生奇妙的自信,那将会怎样呢?” 桑山使沉浸在天拜山残影中的自己清醒了一下头脑,发觉‘超自然”的幻觉潜在自己的意识中,不由得摇了摇头。 前面就是烟雾弥漫的大丰田。熊本县境快到了。 同年11月中旬的一天,桑山信尔应邀出席一位先辈之子的婚宴,地点在市中心的一家饭店,时间是下午3点。 桑山2点半左右到达饭店的宴会厅。门口挂着宴会房间安排表,上面写着十组宴会名单,宴会时间是错开的。今天是黄道吉日。 桑山看罢先辈预订的宴会告示后,又往旁边扫了一眼,只见黑板上用白胡粉写着一行漂亮文字: “波多野先生、久保先生,两家宴席在芙蓉厅。” 宽敞的大厅对面有三间宴会厅,桑山去的是里面的一间。大厅里有各家宴席的接待处,其中“波多野家——”接待处人最多,最排场。接待处的白桌子上,放着许多小木盒,木盒里装有送给来宾的小菊花,精致的小木盒上注有“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标记。 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恍惚在哪儿听说过。桑山一边想一边走到自己要去的接待处,签到后,顺着走廊往里走去。芙蓉厅就在前面,身着礼服的人们在门口走来走去。宴会好像还没开始。 桑山进了门,来到宾客休息室。因为新郎父亲的关系,来宾多是法律事务方面的,桑山也端着一杯鸡尾酒与人叙谈,消磨等待的时间。 同最高检察厅的老检察官交谈间,桑山猛然想起了刚才没明白的那件事。 妻子在以前常去的村濑美容室经常遇见一位“波多野太太”,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就是那位“波多野太太”丈夫的公司。妻子说过波多野太太的丈夫是证券公司的经理。 举办这次婚宴的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是否就是那位太太丈夫的公司尚不能断言,不过,即使姓波多野的人很多,但证券公司却是有限的。 如果就是那家公司,那么可能是波多野的儿子或女儿结婚吧。可是桑山想,他们有那么大的孩子吗? 少时,饭店的传者请宾客人席,大家三三两两地站起身朝过厅走去。 芙蓉厅好像也是同时开复,桑山无意中往右边瞅了一眼,只见新郎新娘正一前一后地从休息室往宴会厅走去。看到新郎的模样,桑山不禁一愣。 新郎年约50岁光景,头发稀疏,前额光秃,胖墩墩的身上穿着一套礼服,显示出举止不凡的威严。跟在新郎身后的新娘留着西式发型,看上去大约30岁刚出头,身材修长苗条,容貌楚楚动人。 桑山没见过波多野夫妇。但从年龄上看,芙蓉厅的新郎肯定就是波多野经理,这从接待处的豪华气派上也能看出来。 (波多野先生的太太是个胖女人,中年发福,谁也没法子。) 桑山想起了太太说过的话。 直到宴会结束,桑山一直想着波多野经理的婚礼。若是平常倒也没什么,可是明明知道他有太太,因此这一现象便使他百思不解。宴会中间,隔壁的宴会厅不时发出鼓掌声和谈笑声。 桑山一回到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 “奇怪啊,听你这样说,那男人好像没错,可是……” 妻子纳闷地皱着眉头。 “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同那位太太离婚了?搬到这儿以后从没去过村濑美容室,也不知道波多野先生的太太怎么样了。”桑山的妻子说。 桑山半年前搬到了阿佐谷,妻子现在都是在附近的一家小美容院做发型。 妻子说,好久没去过了,明天到村源美容室去看看。第二天傍晚,桑山下班刚到家,妻子便向他汇报。 “听说波多野先生的太太五个月前就死了。”妻子双目圆瞪地说。 “怪不得!” 秦山眼睛里又浮现出昨天饭店里的情景。再婚的新郎显得很幸福。 “以前就有病?” “不,突然死的。” “什么病?” “村做先生说他也不知道,不过他推测说,那位太太很胖,可能是脑溢血或心脏麻痹吧,我也那样想。她那么胖,血压一定很高,心脏也不会好。” “胖得很吗?” “嗯,不过也不是让人感到有多么胖,她爱打扮,对美容和装饰十分讲究。” “多大岁数?” “年龄吗?是啊,看样有40来岁。” 不错,进入饭店宴会厅的那位新郎有50多岁。 尾随在他身后的新娘很年轻,不论怎么看,两人至少相差20来岁。新娘身材纤细苗条。那位50岁的男子在其肥胖而已近半老徐娘的妻子死后不到半年就匆匆续弦,其心理也不难理解。 “不过,才半年就再婚,波多野先生也不大象话。”昨晚听丈夫说过婚宴情形的妻子又谴责起波多野来,“即使以前就喜欢她,也要等周年以后,这是一般常识嘛!” “那是旧风俗,现在时代变了。” “那位新太太好像同他关系由来已久,既然早有来往,何必那么迫不及待,总要顾点影响吧!” “哦,她早就同他有关系!” “听村做说的。波多野太太的丈夫是证券公司经理,生活奢侈,玩乐放荡,可能有一个情妇。听他太太的口气,好像夫妻之间不大和睦。” 妻子以普通的正义感,谴责急急忙忙娶情妇为妻的肮脏的利己主义。 “村濑君是同情他昔日的顾主吧?” “不,不是,他说那位太太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也是她活该。” “他不喜欢她?” “倒不光是这个,我看是因为生意上的原因。” “噢,是因为波多野太太不大光顾他的美容室?” “是这样,本来村懒对佐山辞职就不高兴,现在佐山名气大了,他更加不悦,村懒的太太就毫不掩饰地说佐山的坏话。据说,在自由之丘开店出资的就是偏爱佐山的波多野太太。” “是真的?” “金额多少不清楚,反正事情是真的。”村濑太太遗憾地说,“佐山老早就在暗地里计划辞去村做美容室,波多野太太是他的同谋。店里的雇员们早就知道他的计划,谁有老板夫妇蒙在鼓里。” 根据这些话,波多野太太同往山之间还有一层关系。说起男美容师同女顾客,便会使人产生一种想象。 “对徽太太说是真是假不能肯定,住山同波多野太太不是。一般关系,为在自由之丘开店一下拿出几千万日元,这不是一般的顾主对美容师的偏爱,那是瞒着丈夫的。” “几千万日元。” “有点夸大了吧,就是半数也是不小的一笔钱啊。她丈夫经营股票很有钱,所以,这些钱太大会有的吧。” “因为经营股票所以就很有钱,这种理论太简单了。不过反正经济上很富有,所以波多野太太的私房钱可能会比一般人多。” “由于这些原因,虽然波多野太太死后不到半年,她丈夫就同以前相好的女人结婚,村做也并不怎么同情她。” 说不定他还有些幸灾乐祸呢。 “村激太太还说,这下往山占便宜了,几千万日元没人要了,她丈夫也不知道这回事。真作孽…哎,听说佐山要在青山开店。” 桑山检察官9点40分左右去上班。 11月中旬的日比谷公园里,树木几乎都已叶落枝空。今天明天,天气有几分寒意。桑山在公园旁边检察联合办公大楼里乘电梯上楼。从一楼到五楼,电梯里还有几位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桑山到福冈地方检察厅任职以前,是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过去的同事还剩下三分之一,其余都分散到各地去了,没变动的就是些检察事务官。 桑山想找樱田事务官,电梯在三楼、四楼、五楼停下时他便留心看着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们一个个走下电梯。他们像以前那样,怀里抱着装有笔录材料的文件包。桑山最初担任静冈地方检察厅检察官后调来东京时,也是那副朝气蓬勃的劲头。当然,那时没有现在这样摩登的办公大楼,其实现在这幢大楼在战后的建筑物中还算是粗糙的。 同两位同事在六楼下了电梯。电梯上还剩下一位两鬓染霜的瘦男子,他是最高检察厅的副检察长。 六楼一半是地方检察厅公安部,另一半是高等检察厅刑事部。宽敞的办公室里装有暖气,七八个同事已经上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 桌子上杂乱无章,判案集、文件、法律书籍堆得者高,在每个人的面前形成一道自然的篱笆。每张桌子上还摆着一块塑料牌,上面写着各位检察官的名字。桑山在一张便笺上写下二三行字,装进信封,便招呼女办事员: “请到下面的地方检察厅刑事部去,把这个交给樱田先生。” 收信人是樱田事务官。樱田是桑山任地方检察厅检察官时随从他工作的一个老侦探,今年42岁。 10点钟,检察官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在这之前,他们同普通的公司职员一样,闲谈着报纸上登载的体育消息、电视评论等,一到10点,担任公审的检察官便把文件夹在腋下去出庭,负责审阅笔录的就伏在桌子上。聊天以10点为界,10点一过,顿时全室鸦雀无声。 电话铃响了。 “桑山检察官吗?我是樱田事务官。” “你好!”桑山检察官说。 “您好!”樱田声音低沉。他歌唱得很好听。‘羽u才来联系了,我12点20分以后有空。” “那么,到时候一起在附近吃饭,有件事想麻烦你,边吃边谈吧。” “好吧。” 搁下电话,桑山啜了一口茶。 检察官回想起福冈那个叫江头的出租汽车司机说过的话。他曾感激地说,由于旧友佐山道夫的介绍,他不仅免费观看了草香田鹤子在剧院举办独唱音乐会,还进了她的后台。那里是小地方,所以最近出名的草香田鹤子红得很,佐山道夫作为她的专属发型设计师随从演出,当然也非比寻常。因为是老朋友,他说起来充满了自豪,仿佛自己也很了不起。 (宫饭是佐山君以前的姓,前天见到他时,他说母亲家姓佐山,他喜欢这个姓,就改了名……以前同他在一起于过… —妻子听人说波多野太太同佐山不是一般关系。传说太太给佐山不小一笔钱,那在很大程度上是村濑美容室老板夫妇的诽谤。不过,也并非没有可能。 可是,波多野太大的死与佐山无关。据说太太是死于急病,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另外,她今年4月11日到九州去的时候,虽然佐山到过博多,但并没同波多野太太在一起,这也排除了他的嫌疑。再进一步说,太太的死是在去九州的两个月之后,这也说明与他无涉。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桑山对某些地方却有所关注。或许是最近比较清闲,手头没有什么案子的缘故。 下午4时许,樱田事务官又给桑山打来一次电话。 “刚才很不好意思。” 樱田说的是一起吃午饭的事。平时都在办公楼地下室里的法务省餐厅吃5000日元一份的包餐,今天是在附近的快餐馆招待樱田。 “我了解过了,因为时间紧,以后再细查,先将已经弄清的情况向您汇报一下吧。” “你这么忙还打扰你,真对不起。” “您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我想5点钟离开这里。” “那么,我在有乐叮的公园门口散步等您。” 桑山答应了。 5点,桑山收拾桌子上的东西。这会儿,地方检察厅已不会有人来。高等检察厅对地方检查厅侦查的案件,在认定事实和法律解释方面负有责任。高等检察厅刑事部有门名检察官。今天没有开会。 5点,天已黑了。樱田事务官那矮小的身影在门口踱来踱去。大街对面的霓虹灯和车灯不时照亮樱田的帽子。樱田头发稀少,平时总戴着一顶礼帽。 “到那边喝啤酒吧?”桑山同他一起边走边说。他们进了有乐叮一家啤酒馆。顾客声音嘈杂,反倒有利于谈这种事。 “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的经理叫波多野伍一郎,53岁,前妻子叫雅子,婚后生活22年,无子女。雅子的父亲一直供养波多野从学校毕业,是他的同乡。波多野家境贫寒。这种情况是常见的。” 樱田一面喝着啤酒,一面对桑山汇报初步调查的情况。 这不是汇报。桑山不是凭职务,而是以个人以前同他的关系请他帮忙的。桑山向他提出问题,这是他的答复。桑山熟悉他的脾气。 “雅子的死亡报告是在今年6月17日发出的,不是病死,是肇事死亡。” “肇事死亡?” “正确地说是自杀。提交新宿区官署的死亡诊断书是西多摩郡青梅市的一位医生写的,就是诸冈医院院长诸冈秀太郎。” “在青梅死的?” “大概在青梅市那边的御岳附近的山林里,是缢死。听说死后一个星期左右,村民才发现尸体吊在树上,用的是麻绳,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有一只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的空信封,就是从那只信封上明白死者身份的。” “这是诸冈医师说的?” “我打电话问的。” “这么说验尸也没发现什么疑点学?” “没有。所属警察署验尸后确定为自杀,遂将遗体交给其丈夫伍一郎。据说在那一带的林中自杀的人很多,就是现在到山里走一趟,也会发现一些身份不明的尸骨。” 桑山也有所闻。还在他任东京地方检察厅检察官的时候,有一次青梅山林的小道上发现了一副骷髅,于是惹出了一场乱子。他们一度以为是一起碎尸案,后来知道,是自杀者的尸体腐烂后,野狗咬断了颈部。 “遗体是伍一郎来领的?” “是的。因为是这样死的,便在当地火葬场火化后带回去了。” “没有遗书?” “听说家里橱柜的小抽屉里有一封给伍一郎的信。原因伍一郎也说不清楚,好像家庭关系很复杂。雅子的遗书上大概写了些对不起丈夫之类的道歉话。” 桑山想起了妻子听到的那些流言。 “那份遗书呢?” “伍一郎给烧掉了。他觉得见不得人,不想让别人看。” 如果妻子坦白同他人有私情而自杀,丈夫当然不想让人看。 “伍一郎最近新娶的那位女士叫久保澄子,是银座后面安乐窝酒吧的女老板,伍一郎是她的出资人,两人是三年前搭上的关系。就是说,由于雅子自杀,情妇成了正房。听说是伍一郎顾不得等到周年就要举行婚礼的。” 波多野伍一郎在妻子横死半年后就同早有关系的情妇久保澄子正式结婚,其原因从桑山见到新娘姿色上便可了然。桑山没见过波多野的前妻雅子,听妻子说过她很胖,因此伍一郎能娶上这位年轻貌美的后妻是幸福的。伍一郎急匆匆地操办婚礼,他那急不可耐的心情不难理解。不言而喻,久保澄子也无异议。正式当上证券公司的经理夫人,她也是幸福的。只是婚礼办得过早,两人对社会舆论多少有所顾忌。 可是,顾忌什么呢?前怕狼后怕虎,结果弄得自己走技无路,那样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是愚蠢的。流言蜚语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减少,直至消除,最后作为既成事实,社会上也会给予承认。总之,死者吃亏。朋友们大概要半开玩笑地对波多野伍一郎说:“你真行!”这种事在社会上并非首创。 然而,桑山心里不愿因社会上对这类事习以为常而就此了结,所属警察署断定雅子的横死为自杀死亡,果真是这样吗?因为听妻子说过雅子同佐山道夫的传闻,桑山不得不有所怀疑。 “波多野雅子的死亡报告是6月间日发出的,那么6月17日是在青梅的山林里发现尸体的日期,还是雅子离家出走的日期?”桑山一边往樱田的杯子里斟啤酒,一边问道。 “是发现尸体的日期。听说在山林的斜坡上,绳子朽断了,尸体滑落在地上。死后已历时一个星期,究竟是雅子离家出走那天自杀,还是过了一两天后自杀的,验尸也判断不出来,因此,波多野家便把发现日期定为死亡日期。” 在道理上这也不乏先例。 “雅子是哪一天离开家的?” “据说是6月10日。所属警察署向伍一郎询问情况时了解到,那天下午两点左右。雅子说到朋友家有事就出去了。当时伍一郎不在家,这是听家里的女佣说的。” “去访问的朋友的名字,雅子没告诉女愧吗?” “听说没告诉。” “她是乘车外出的,是家用车吗?” “听说不是家用车,虽然有家用车,但都是伍一郎在休假日自己驾驶,平时停在车库里,上班有公司的车接送。雅子外出都是乘包租车,或者在外面叫出租汽车。那天坐的是出租汽车。” “坐出租汽车去哪儿不知道吧?” “所属警察署判定是自杀,因此对这些好像没做调查。” “雅子给伍一郎写一份遗书,没人看到过,遗书中有对历一郎道歉的意思。上面是怎么写的?” “我是打电话同所属警察署联系的,这一点还不清楚。不过,伍一郎养着那样一个情妇,平时家庭一定不和睦,雅子肯定会抓住把柄同丈夫大吵大闹,结果,她意识到不能挽回丈夫的爱情,便惨然自杀。是这样吧?在这种情况下,女人在遗书上大概一方面要写出心中的怨恨;一方面又为自己的任性表示歉意,表现出女性的温柔。伍一郎可能只对人强调了这一部分。” “6月10日至门口气候怎么样?”桑山忽然转变了话题。 “这个我查过。那几天非常热,青梅那一带大概平均在二十七八度。” “下雨了吗?正是入梅的季节吧?” “是的,不过,今年梅雨季节迟,十五六两天是小雨,以后从二十日开始才真正下雨。” 尸体在被发现之前已被雨淋过,前后已经高温天气,腐烂快。雨水使勒住脖颈的绳索朽断,尸体滑落到山坡上。 “发现尸体的地方平常就有人自杀?” “是的。附近有溪流,景色宜人,是个游览胜地,驾驶家用汽车的人们一到星期天和祭日便聚集到那里,还有不少人乘电车去,非常热闹。自杀者有一种奇妙的心理,喜欢选择风景优美的地方。” “名胜地自杀的就多。现场在山林深处?” “不,不是。沿着溪流有条散步小道,就在那条道到山里扣米的地方,那地方特别不惹人注目。” 桑山认为,所属警察署断定是自杀有三个原因,即:尸体已经腐烂;那一带自杀者较多;丈夫伍一郎对妻子的自杀有精神准备,等等。可以认为,丈夫的话对所属警察署的判断起到很大的影响作用。 “附近有人看到雅子到现场去吗?她身材肥胖,在那一带行走是很显眼的。”桑山继续问樱田。啤酒已是第三瓶。 “我没向所属警察署问到这些,明天再连这些一起调查一下,必要时我可以到当地去一趟。” 樱田不解地瞪着眼睛,似乎想问他为什么对那起自杀案这样感兴趣。于是桑山对樱田说: “所属警察署已判定是自杀,遗体也已火化,事到如今没法重新调查了。可是,我对这起自杀案十分关注。” “您是说雅子可能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樱田事务官盯着桑山的脸。 “我心里还不那么明确,有一些事使我感到蹊跷。” “您是说伍一郎同情妇久保澄子的关系吗?您认为是历一郎为了早日同情妇正式结婚而杀死了妻子,不是他本人直接作案,而是用别的办法造成这一结果的,是吗?” 为了同情妇结婚而谋害本妻的案例在检察厅并不稀奇。可是,像波多野伍一郎那样当经理或有社会地位的人却很少做这种事。樱田单纯地以为桑山怀疑的就是伍一郎过早地同情妇结婚这一点。 “刚才说过,我还不是明确地怀疑。”检察官说,“只是,在自杀的判定上,有些使我不大明白。这件案子现在已时过境迁,就把能调查的再查一查吧,那样也好放心。” “调查什么呢?” “目前我想知道波多野伍一郎从雅子离开家的6月10日到发现尸体的17日这几天中的行踪,特别是雅子出走后两天之内最为重要。” “明白了。如果伍一郎是出差在外,那就连出差地也查清楚。” 从市内到青梅,不论是乘电车还是乘汽车,往返部要四个小时,加上在现场的行动,要五个小时。像证券公司那样经常要对外联系的企业经理难得有五六个小时的空白时间,因此,在那段时间必需有充分的理由。樱田说的“出差”,是指他作为“借口”的意思。 “噎,这很有必要。还有久保浪子,她结婚前住在哪儿?” “在青山的公寓,听说是三年前靠伍一郎住进去的。” “问问管理人,调查她6月10日后的行踪。当然你是不会疏忽的,这些不能让其本人和周围的人察觉。” “知道了。” “澄子同伍一郎相差周岁,又是酒吧的老板,因此她同伍一郎勾搭上之前肯定同别的男人也有关系。我想知道她同伍一郎搭上关系后是否还保持那些旧关系。” 有奸情的女人同其情夫共同谋取资助人的财产,这种先例屡见不鲜。久保澄子正式嫁给伍一郎之后,因为没有子嗣,家庭财产将全部归澄子所有。樱田认为,检察官好像想把这一点作为“动机”进行调查。 “还有自杀的雅子,”桑山说,“雅子知道丈夫有一个女人,家庭经常发生纠纷,那么雅子的品行怎样呢?我想把这个也了解一下以供参考。” 桑山故意没提佐山道夫。如果在樱田调查雅子的阶段出现佐山道夫的名字那就好了,现在不必给樱田以先人之见。 “关于雅子的品行,是啊,她很有钱,没有孩子,丈夫又在外边养情妇,她心情烦闷就会到外面寻求慰藉。丈夫放荡不羁,她也随心所欲了。” 樱田微笑着点了点头。这种事在社会上不足为奇。 “还有一点……4月12日和13日,波多野雅子在不在东京?” “4月12日和13日?”谈话的飞跃使楼田不知就里,“什么意思?那不是在雅子死亡两个月之前吗?” “是啊,以那天为中心,在前后两三天中雅子是否在东京,这一点我很感兴趣,请你也了解一下。” 樱田没再追问缘由。在检察官与事务官之间养成习惯,那就是一切都按照检察官的意志行事。这一次似乎是公务,实际上可以说是桑山的私事,然而,这件私事的性质却使事务官仿佛觉得自己同桑山检察官重又恢复了以前的关系。 —那天晚上,桑山对妻子闭口没谈波多野雅子和佐山道夫。不用说,他正调查雅子‘咱杀”这件事也只字没露。在这一点上,他的关注带有公务色彩。 “在维也纳附近的体巴鲁兹贝尔克,一个名叫玛丽·海拉莱尔的妇女从50米高的岩壁坠落,摔成重伤,被巴登医院收容。妻子重伤住院本该使丈夫惊慌失措,可是他那悲伤的态度中透出几分假意。所属的维也纳警察署接到报告后查明,海拉莱尔同妻子结伴外出旅行之前,曾对邻人放风说:如果我们出去旅行没回来,家里的房屋就给亲戚。警方还了解到,海拉莱尔同一位女同事有不正当关系,甚至同她订立婚约。从海拉莱尔夏天同妻子一起到意大利旅行时起,他们的家庭生活便突然遭到不幸。 “法院调查查明,在现场的其他安全地带,有很多他想折断的那种树木,可是海拉莱尔偏偏要折断靠近悬崖的那一棵树。抓住这一点深入追究,于是他便供出以下犯罪事实:他选择危险地带的那棵树,确实是为了引诱妻子上前。因为他太靠前,妻子不由得扑到他的怀里,他用力一推,妻子便头朝下栽到悬崖下。” 桑山在读一本外国的《伪装杀人犯罪案例集》 调查报告 高等检察厅的检察官办公室宽敞明亮,六张办公桌分别摆在 两处,每处对着摆放三张。这是两个组,其中一组靠近高等检察厅检察长办公室的墙壁。办公桌、椅子和日用器具都是监狱里的犯人制作的。 傍晚,樱田打来电话。 “我刚从青梅检察署回来,想把情况向您回报一下,在哪儿等您呢?” 桑山说出附近一个一般的餐馆名。 两人一边吃着包餐一边交谈。 “我先拜访了所属警察署的侦查科长。现场在山南面的斜坡上,从步道到现场成65度角,坡很陡。”樱田对检察官说,“绳索原以为是麻绳,其实是条细草绳,吊在树枝上,后来断;了。您推测的对,那里接连下了两天雨,加上前后几天的酷热,尸体很快腐烂膨胀,绳索便承受不住了。绳子的断头残留在树上,挂在脖子上的那一头随着尸体滑落掉到一边去了。我还拜访了负责验尸的诸冈医师,他确信那是缢死造成的自杀。可是,由于检察厅现在还来了解这件事,他心中又不太踏实了。” “你告诉他这不是正式的调查吗?”桑山提醒他。 “我说了。不过,警察署和医生对自己的判断都没有绝对把握,他仍有些不安。办哪个案件都没有绝对的把握,总担心什么地方搞错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地方检察厅的事务官去调查,我虽然声称是为了作参考,但他仍感到惊异。” 即使是解剖过成百上千具横死尸体的老资格法医学者,有时也会在鉴定之后感到心虚,桑山就曾听到一些正直的解剖医生这样说过。 “我本想把现场照片借来,可是后来觉得不是正式调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倒是乐意借的。” “嗯,还是不惜为好。” 桑山考虑到是私人调查,对不俗表示赞同。照片随时都可以借到,听了松田的话心中已经有数。 “关于目击者的情况,他们说因为判定是自杀,便没在附近调查。侦察科长说,今后要有什么情况我们就注意了解。我向他道了谢。” 桑山觉得情况已经明白了。 “侦察科长介绍了波多野伍一郎来确认并领取遗体的情况。伍一郎见到雅子的尸体时,骂了一声:这个混账!表现并不怎么悲伤,好像更多的是顾忌经理的体面。” 在维也纳那桩伪装杀人案中,由于丈夫对妻子的事故故作悲伤之态,警方从其不自然的态度上发现了他的罪行。波多野伍一郎则太自然了。妻子自杀使丈夫失了面子;而妻子死后则可以公然与情妇成婚,他克制着内心的这一喜悦。在这种场合,如果丈夫表现得过于悲伤,反倒弄巧成拙。 “伍一郎对妻子自杀的原因是知道的。他对科长说,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和妻子都有责任。他没隐瞒自己有女人,同时隐隐暗示妻子也有相好的男人。” “对方的名字伍一郎说没说?” “没说。 “噢。雅子去青梅那天,伍一郎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吗?” “他出差去大限了,有证据。” “4月11、12田雅子在不在东京?” “我调查了,雅子不在东京。不过,是12、13、14日三天。” 听了樱田事务官的回报,桑山冷不丁地问: “没到福冈去吗?” “没有,没去福冈,说是在大阪。” 樱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起福冈。 在从福冈到熊本县玉米市去的列车上他同妻子交谈的那番话,桑山仍记忆犹新。 (哎,今天是几号?) (是木吉利的13号,4月13日。) 4月12日,佐山道夫到了博多。草香田鹤子于11、12日在博多的剧院举办独唱音乐会,道夫随从演出,担任她的专属美容师。在从羽田起航的飞机里见到过他,那位姓江头的出租汽车司机也提到过他。 雅子12日去大阪,到14日一直不在家。佐山道夫什么时候从博多回京的呢?据司机江头说,独唱音乐会确实是12日晚上结束的。 “波多野雅子一个人去大阪的?” 桑山拿出一支烟。 “听说是一个人,她丈夫伍一郎一直在公司上班。” 樱田不时源瞟摊开在桌子上的笔记本。 “去办什么事?” “我巧妙地向波多野的女佣人打听过,据说,她外出时说是女校时代的同级生们在大贩聚会,回来后她又说她悠然地游览了京都、奈良。” “是乘新干线,还是乘飞机?” “听说是乘飞机,为了赶上两点从羽田机场发出的班机,临走时匆匆忙忙的。” “谁去送的?” “没人送。” 既然没人送,她乘上去福冈的班机也没人知道。 “有两点钟发出到大饭的班机吗?” 樱田借来了餐馆的时刻表,翻到后面,只见一页上标明:“日本航空公司班机,两点出发,全日本航空公司班机,两点对分出发。” “去福冈的呢?” 时刻表上标明,日本航空公司班机,两点10分出发;全日本航空公司班机,两点50分出发。两点10分也可以说成“两点的飞机”。 “称没查阅两个航空公司班机的乘客登记簿吗?不会用化名吧?” 樱田哦了一声。4月12日是雅子在青梅的山林里死去的两个月之前,他的惊讶似乎在反问:雅子两个月前的旅行怎么会同她的死有关啊? “我有些怀疑。如果难于是他杀,说不定她的旅行内容就同她的死有关。”桑山回答了樱田的表情。 “那么,雅子回到家里是15日?” “听说是那天中午。” 如果是12日去的,那就是三天之后乘上午的飞机返回的。往山是什么时候从博多回来的呢? 秦山觉得现在该向樱田介绍往山道交了。事务官一边听,一边默默地记笔记。 “我先去向草香田鹤子的经理了解佐山是什么时候回东京的。”听了桑山的介绍,樱田说道。 “嗯,还有佐山在博多住的旅馆,以及在博多的行踪。” “知道了,那个叫住山道夫的美容师很有本事吗?” “技艺好像不错.两年前独立开业,在自由之丘开了一家美容院,不久就在美容界崭露头角,杂志上也经常有他的名字。” “他很能干啊,在女人方面也有两下子吗?” “男美容师同女顾客的传闻并不稀奇,不过往山同波多野雅子之间却有着特殊的关系。佐山没独立之前,雅子来店里常常指名点他,他独立大概也是她出的钱。” “往山身为美容院的雇员,可能没有多少钱吧,于是证券公司的经理夫人便成了女出资人。在自由之丘一带开店可不简单呐,那一带地价贵摄了。” “两年前也不便宜。” “在小说和电视剧本里经常看到,而在实际生活中,有钱的阔太太给年轻的情夫大笔钱财的例子也不鲜见。她丈夫伍一郎察觉了吧?” “可能隐约有所察觉。但是,不论老婆子什么值一郎都不放在心上,自己也有情妇嘛。为了堵老婆的嘴,对老婆的风流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他正巴不得老婆和佐山的关系,能发展到同他离婚的地步呢。” “所以就默默地眼看着老婆拿出一大笔钱,视而不见,对吗?” “我认为这一点同伍一郎认领雅子尸体时的态度是密切相关的。伍一郎不仅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所属警察署的自杀定论,甚至还主动说出妻子遗书之类的话,以强调认定的正确性。他说的遗书,谁也没见到过,遗体也很快在当地火化了。虽然当时是夏天,死亡又经过很长时间,当时不得不就地火化,但总使人感到他做得太匆忙了。见到妻子的遗体不仅不悲伤,反而因为丢了自己的面子而表示厌恶。……是啊,离婚有诸多麻烦,身为经理不能不考虑社会影响,毕竟不是年轻夫妻。所以,老婆死是最理想的。” 听着桑山的话,摆田事务官想,这位温和的检察官为什么能够这样深刻透彻地体会出他那残酷的心理呢? 桑山检察官工作一丝不苟,生活循规蹈矩,夫妇间相互信任,从没做过什么出轨的事。检察官这种职业在调查各种犯罪事实过程中,可以从罪犯的自供、证人的陈述上了解到人的各种心理,在这一点上,就像是个接受忏悔的牧师。 牧师和检察官在居高临下“接受”坦白者忏悔上有共同之处,他们绝对没有在平等的地方接受忏悔的意识。对对方的自白,牧师要依据圣经,检察官要依据六法全书。 樱田事务官也有同样的意识。可是,作为检察官的手足实际担任侦察的他,要比检察官更直接、更广泛地接触到现实的对象。他最先听取加害者、被害者、证人的陈述,同警察署的侦察员一样。检察官在其后审阅笔录,同有关人接触。到那个阶段,供述会出现变化,因为供述老会在那期间加以修改。供述者一旦冷静下来,既可以增加供述的正确性,也可以想出一些对策。 侦查初期阶段表现出的人性——惊慌失措的神态,以及激动、憎恶、恐怖等情绪,在检察官调查时就减少或消失了。从侦察员来说,检察官的调查只剩下过滤后的“事实方面”的材料。检察官只能看看侦查初期的笔录,无法知道侦察员所看到的一切。 “听取供述并不是要理解供述语言本身的含意,只知其表而不知其里是不全面的。平常听汇报,那是要明白汇报者汇报的含意;在这里则不然,而是要注意供述的深处,从供述的深处掌握供述者过去真正经历过的事实,因此,必须具有敏锐的观察力。但是,不论观察力多么敏锐,都不可能有巫婆念咒语那样的神通。不仅如此,供述者还有一定的支配力。人是容易上当受骗的。”(毛利由一《自由心证论》) 在侦查初期阶段,供述往往成为“骗不了人”的记录。 “笔者一向对警察方面作成的文件持有浓厚的兴趣,坚决反对粗粗浏览警察署笔录的作法。 “虽说警察方面的文件在许多场合缺乏证据力,但是在记述案件背景的深度和广度方面,警方的调查却最为详细,因而可以从中得到研究案件的新线索,掌握案件的复杂背景。 “笔者想推荐一个检查文字证据(笔录类)的方法,即一遍又一遍地拿在手上,不厌其烦地阅读,不带任何疑点,不带任何调查目标,只是反复地读,那样,读着读着便会发现问题。“书读百遍意自通”这句格言在这种场合也适用。”(三宅正太郎《论审判》) 原大审院法官三宅对警方调查笔录的熟悉无遗给予高度重视不无道理。从那些详尽的材料中可以了解到对方在调查初期表现出的人性。法官清楚地知道公审记录在中途已几经过滤,那也正是法官的忧心所在。 然而,就是读那些调查笔录也不能了解人的真正心理,因为“事实”都写得像六法全书各条款那样,净是些概念性的东西。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忠告: “因此,作为撰写调查笔录的参考,建议大家多读些一流名家的小说。小说里生动、真实地描写出主人公和出场人物的行动、对话及其心理,仿佛亲眼所见一样揭示出人在爱憎上的分歧。对主观和客观事物的敏锐的观察以及细腻的描写,只有名家的作品中才有。不过不同的是,小说是创作,而调查笔录是记述事实。 “供述调查笔录是法律上的诉讼文件,因而在撰写上要依据法律,这当然是首要条件,但是,作出供述的嫌疑人、被害人和证人却不一定是法律家。如果把这些并非法律家的人的行动都写得具有法律性,那么写出的客观事实和其现象间真象便大相径庭。”(马屋原成男《怎样撰写供述调查笔录》) 阅读名家的小说能否对了解供述心理起参考作用,樱田事务官还没有切身体会。樱田以前在警视厅侦察一科工作,后来调到东京地方检察厅。因为工作关系,他广泛收集审判方面的书籍,认真攻读。虽然对许多地方感到有道理,但在实际中一直没用上。三宅法官说,只要用书读百遍的方法反复细读案件笔录,就能有所得。但那不过是从过滤后的残渣中接触一些汁液罢了。 不管怎样,生活严谨的桑山检察官能把波多野伍一郎的反道德心理说得那样深刻透彻,使楼田大为惊异。桑山检察官爱读书,可能连名家的小说也读吧。 三天后,樱田打电话给桑山,要报告情况。在检察厅办公楼里会面不太合适。随便调遣地方检察厅的事务官,让人看到了不好,仍按老办法,在附近的点心后会面。 “查清了不少。”樱田事务官打开笔记本,‘飞说波多野雅子。她乘4月12日下午2点则分出发的日本航空公司班机去了福冈,乘客登记簿上记着她的真名。” “乘飞机,她大概是考虑到万一出事故,所以才填了真名。” “在福冈住哪个旅馆?” “旅馆还不清楚,我委托福冈警察署调查了,结果还没出来,说不定是住在博多吧,那一带旅馆很多。” 关山很自然想到了二日市的武藏温泉,他们夫妇到九州旅行时就住在那儿。 “佐山道夫呢?” “据草香田鹤子的经理说,草香一行12日结束演出,乘13日上午的飞机返回东京,佐山和他的徒弟柳田利男留下没走。” “原来是这样。他们在博多逗留多久?” “经理说不知道。因为12日晚上在后台做发型时佐山根本没去后台,草香大发雷霆,拿柳田出了一通气。” “他的徒弟柳田在后台吗?” “是的。11日佐山还是在的,可12日夜场他却擅自溜了。经理愤然地说,把他带到博多是为了让他在独唱音乐会上做发型,可他竟跑得没有影,这在合同上、情义上都是说不过去的,恐怕不是因为有点名气,觉得自己了不起而随心所欲,而是无故旷工玩女人去了。” “12日正是波多野雅子去博多的日子吧?” “是的,时间相符。” “雅子乘下午2点10分的飞机,4点钟左右到板付,如果佐山是为了见雅子而旷工,那么这同误了在后台的做发型就一致起来了。” “是啊,重要的出资人来了,比起独唱音乐会,还是侍候好出资人更重要。可能他一直没离开雅子。” “这个问问他的徒弟柳田就可以知道了。” “我请人打听过了。美容院同保健所有联系,保健所里有个年轻人我认识,他同柳田熟。他婉转地向柳田打听过,柳田说,他乘13日傍晚的飞机回京,佐山自己留下来了,说是要到福冈美容师协会的讲习会上去讲学。佐山是15日中午回来的,回来时同雅子一起,这没错。她也胆大起来。” “福冈真有那种讲习会吗?” “保健所的那位朋友也打电话到福冈了解了,据说没有那样的讲习会。” 桑山想起了那个出租汽车司机。江头见过往山道夫,向他索要了独唱音乐会的招待券,让他带到后台。他对旧友非常感激。说不定江头知道往山12日以后的行动呢,也许任山是用了他的车,才给他好处,以使堵他的嘴—— “关于往山在6月10日以后的行动,他没离开东京,每天到店里上班。店里每天晚上8下班,下班后的行动还不清楚。听说白天他有时也到青山看新店的地皮。” 樱田简单介绍了青山那间店铺的位置,告诉他那里原来是酒吧。 “那一带地价很贵吧?” “有30多坪,每坪要在200万日元以上。” “房子把地皮占满了吗对 “占满了,是两层建筑,带地下室。” “那不少啊,钱还是波多野雅子出的吗?” “这个不太清楚,没详细调查。听说佐山不是要卖掉自由之丘的店,而是成立了一个会员组织,通过那个组织筹款开店。会员中很多是艺人。我到现场看过,地点在繁华街的边上,作为美容院地理条件不错。” “粗略概算一下,光地皮也要300万日元。说是会员制,其实大部分是雅子给的吧?” “我也这样认为。虽然是艺人,也不会为美容院出资的。”樱田事务官抱有同感,“正像您怀疑的那样,如果雅子是佐山所杀,原因就在钱上。因为,雅子这笔钱一定是瞒着丈夫的,并没公开,所以雅子一死,那笔钱便统统落入佐山手里。佐山这个人真狡猾。” “如果这些是事实,即使佐山的美容院很兴旺,他也还不起那么多钱。按照你的推断,杀人的动机可以成立。” “现在事情渐渐清楚了,雅子之死不一定是自杀,如果杀人动机能够成立,他杀的假说就可以变成现实。不过遗憾的是,没有直接证据,尸体火化了,所剩的只是骨灰,这样只有从别的方面直找证据。” “这很困难,可是既然到这一步,就尽量试试看吧。你刚才说,往山在波多野雅子离家出走的6月10日那天没离开东京;可是,不光在6月10日,其它时间也经常去青山分店的新建现场,是吗?” “是的,几乎每天都去,这是柳田说的。” “现场有人在施工,他们证实佐山去过了吗?” “这些还没有调查完,不过我到现场听木工说,佐山确实每天都去看30分钟到一个小时,或者去说些什么。” “从东京到青梅,坐车要两个小时,佐山在10日以后,有没有哪一天长时间去向不明?” 到青梅来回要四小时,在现场活动一小时,会计五个小时,有五个小时空白的那一天就很可疑,但据樱田汇报,佐山并非一直待在自由之丘的店里,而是经常外出筹建新店,商谈施工等,因此每天都有四五个小时不在店里。然而,在时过半年的现在,要调查他的行踪谈何容易。 如果是嫌疑人,可以毫无顾忌地讯问他,也可以根据其目供搜集证据。然而,如今他不是“罪犯”,现在的调查也必须尽量背着他本人。这样,要查清他半年前是否不在现场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场的目击者呢?” 假定波多野雅子是6月10日或10日以后去青梅现场,附近肯定有人看到过她,可是所属警察署一开始就判定是自杀,没作这方面的调查。樱田到青海去了,可是没找到目击者。樱田说,他向车站工作人员、商店雇员和附近的居民打听过,结果一无所获。 “奇怪呀,每次有人自杀,附近就有人说见到过那样的人,或者说那人到店里来过,可是这次什么议论都没有。” “是啊,说不定是天黑了,往山开车把她带去的。附近到处都可以停车,在那儿下车走到现场是不会有人看见的。” —线索在这儿断了。 “樱田君,下星期的星期天和祭日连在一起吧?我想麻烦你,如果方便的话,想请你到九州去一趟。” “九州?” 樱田不解地望着桑山。 “听说佐山道天老家在九州。”桑山道,“说起来很偶然,在往山跟随草香田鹤子到博多去的时候,我正好回熊本的老家,途中住在福冈,当时见到一个年轻时同佐山在一起工作过的出租汽车司机,他提起了旧友往山,只是对年轻时同往山一起干什么工作不肯透露。司机的名字我知道。既然已开始调查,我想知道佐山的过去。两天的连休,你可能也有很多事要做吧。” “不,就是连体三天我也没什么事,在家里只会悠悠荡荡,闲得无聊。您如果觉得合适,我很高兴去。” “谢谢!” 桑山将旅费和零花钱交给了不肯收的樱田。 “另外,我还想看一看佐山在青山开的店。” “我这就带您去。” “我们两人一起去,不显眼吧?” “礁上不要紧,施工的人也不在现场。” 出了点心店,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从青山x丁目十字路口往南拐,最近这一带高级公寓愈来愈多,新建住宅也与日俱增,样子变了。十字路口北面那条街上有许多餐馆和点心店,相反方向的南面可能不适合开酒吧,却正适合开美容院。 房子正在施工中,墙壁的四周围着安全板,预告的招牌还没挂出来,附近公寓的灯光惨淡地映出这座钢筋水泥建筑。 “果然是一等地皮啊。” 桑山同樱田并肩站在一起抬头往上看。 “选了个好地方,在这一带,顾客大都是些上流人士,恐怕费了不少劲哪!”樱田也轻声说道。 “两层楼都用钢筋,太过分了吧,看样子要花不少钱啊。” 两人站在路边木引人注意的地方望着安全板。面前的马路上,有行驶的汽车,也有行人,谁也不去注意这幢施工中的二层楼。 那当儿,一对夫妇模样的人路过这里在安全板前停了下来。他们站在一边细心地观看施工中的建筑。看来不是因为一时感兴趣停下来,他们就是奔这个地方来的,丈夫在打着手势对妻子说什么。 桑山和樱田自然侧耳倾听。开始以为是佐山道夫带着女人看房子来了,可是那男人长得胖墩墩的,头发也留得老长,在特征上同上次见过的佐山不相符。 男人的说话声音很大。 “给这房子加上钢筋是佐山君的意见,他说如果生意兴隆,将来还要接三层、四层。他连以后的事都考虑到了。” “佐山很精明啊。” 妻子紧挨着丈夫,瞅着建筑物上的安全板。 “他脑子灵,住在我们隔壁时没想到他这么聪明,只知道他手很巧……人一走运,脑子也好使了。” “你也有点运气了,一定也会有今天的。佐山来请你设计,这很难得啊。同走运的人搭档,你也会时来运转的。”女人微笑道。 “还说不上搭档。现在的佐山君,会有更有名的设计师跟他搭档的。所以,虽然我不能全面协作,但能让我参加他工作的一部分,也就很难得了。” “佐山先生还没忘记四谷时代的艰辛啊!那阵子,你经常开夜车,等着佐山先生下班回来,那时候的感情非同一般啊。” “那不是单纯的同情。”丈夫对妻子说。 桑山和樱田都不认识这对夫妇。他们是两年前同佐山住在同一公寓的商业图案设计家冈野正一及妻子和子。 九州来信 傍晚的缘故,博多天气微寒,风也格外冷,听说冷空气是从玄海滩过来的。那几天正是连体日,旅馆家家客满,要不是原先预订,说不定无处住宿呢。旅客这么多,想见到司机江头善造可不容易。结果,我向营业所打听后,趁第二天上午8点换班时赶去见他。 “我怕亮出身份后江头有戒心,便自称是妇女周刊杂志的记者,想给在东京美容界享有声望的佐山君写篇报道。往山君的生意是以女性为对象的,这样他就不会感到不自然。 “我把江头君带到出租汽车公司附近的点心店,一边吃烤面包,喝咖啡,一边交谈。既然要报道佐山君,就要记述他到东京以前在九州干什么工作。我对他说,听说那时候你同佐山君在一起,特来采访。 “江头说,在佐山君半年前随草香田鹤子来博多举办独唱音乐会时同他见过一面。佐山不是真名,真名叫宫报道夫。宫饭出生于福冈县南部的大川叮,少年时代就在那儿度过。大川位于筑后川沿岸,靠近佐贺县境,是橱柜家具的著名产地。宫饭的父亲是个木匠,却爱摆架子懒干活,因此家中贫穷,以至道天中学一毕业就到大川家具厂当学徒。江头也在那儿工作,两人就认识了。江头说,官场在大川家具厂干了两年后,便辞退工作,离开了大川叮。后来听说,他在佐贺县伊万里的陶器厂烧彩釉,详情不大清楚。上次在博多见到他时,也没提到这个。江头说,宫饭即佐山道夫,好像不愿意提起不大光彩的贫穷的过去,自己理解他的心理,并没多问。 “我住了一宿就到大川去了。江头开车偶然搭上佐山是在11日晚上9点多。据说当时他是到福冈西部郊外的平尾山庄旅馆。江头说,好像他搞了一个女人住在旅馆里等他。江头从女侍那里听说,那女人不到30岁,身材高挑纤细。 “接下来我就打算到平尾山庄,去见见旅馆账房的人。同江头分别时我给他说,今后采访上可能还要来打搅,到时请多多关照,说完我又给他一笔钱。江头很高兴。 “后来,我到了平尾山庄,会见了旅馆主人,也见到了负责佐山同那个女人住的房间的女侍。住宿登记簿上留下的是男人的笔迹,登记的名字不是佐山,而是横滨的平田一郎,大概是化名。据女侍说,他的女伴是个高条儿,化妆很内行,服饰、色调、发型都很讲究。显然那女人不是波多野雅子。那女人是11日下午6点到的,她说她先到,后面还有一个人。晚饭前她待在房间里,有时出去散散步。9点多钟,那男的乘出租汽车到了。那人的特征同佐山一模一样。司机不用说就是江头。女传说,佐山同江头好像早就熟识,两人说话很随便。 “第二天,即12日早上,两人很晚才起床,10点钟吃早饭。那个叫平田的男人独自乘江头的车出去了。女人下午1点左右说是去博多,也乘出租汽车走了。 “12日的下午4点,波多野雅子从东京到博多。佐山晚上9点钟同女伴一起乘出租汽车回来。 “这样,虽然雅子12日到博多,但同雅子会面的可能性却不大。佐山仍同那个女人住在平尾山庄。 “那么,雅子怎么办呢?从前后时间来看,佐山没有去见雅子的迹象。佐山上午离开平尾山庄,那是去为草香田鹤子上台演出做发型的,没有空闲时间。雅子乘的飞机下午4点抵达板付机场,可是,从他们俩9点多才从外面回到平尾山庄来看,那时候佐山正同那个女人在一起。 “退一步说,假定佐山让那个女人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去机场接雅子匆匆会一面,而专程从东京赶来的雅子却不会轻易放走佐山;而且,12日夜晚让雅子独自住在另一家旅馆里,这在常识上也讲不通。 “12日早上,两人都起得很早,9点多便吃完早饭离开旅馆。 “两人后来的情况就不清楚了。佐山是15日回京的,波多野雅子回到家也是同一天。从13日算起,还剩有两三天时间,在这两三天中,不知道佐山是同住在平尾山庄的那个女人去游览了,还是同雅子在一起。” 樱田事务官的信还没完—— “佐山度过少年时代的大川叮位于筑后川的河口,离柳川约20分钟路程,镇上几乎挤满了家具制造厂家,大街上晾干的木料以及油着清漆和涂料的西服橱、桌子、椅子、衣柜等家具触目皆是。 “在这里,我也以周刊杂志记者身份,走访了大川家具厂,会见了一个厂长模样的人。 “厂长年近花甲,像个手艺人,他根本不知道宫报道夫改名为往山道夫。那位厂长介绍说,官场道夫的父亲叫宫饭庄六,现在如果还活着,该63岁,比厂长大几岁,是做橱柜的一把好手。可是,手艺人散漫的习性使他的家庭始终一贫如洗,一家人在工厂附近的胡同后面过着贫穷潦倒的生活。他贪杯、嗜赌,一不高兴就旷工;家庭稍有宽裕就到处游荡。他属于过去的手艺人类型,有人说他是因为妻子早亡才如此堕落。他的儿子道夫就是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成人的。中学毕业后,他到大川家具厂当学徒工,不到两年便远走他乡。父亲庄六在他走后半年左右得脑溢血猝然死去,据说当时由于道夫下落不明,曾经为无法举行葬礼费过一番周折。看来江头也是大川家具厂的学徒工这一点确凿无误。 “后来,有人提供了道夫在有田的线索,便打听他的住址,把父亲的死讯告诉他,把他本人找了回来。可是,道夫办完葬礼立刻又回有田了。 “据厂长说,道夫在塑形方面比做家具更有特长。这或许是结合住山道夫的现在得出的评价。他在有田是当学徒工,给陶器烧彩釉。他本人也了解自己的特长吧。 “哪天晚上我回到柳川,住了一宿之后,第二天去有田。幸好我知道道夫工作过的那家陶器厂的名字,他在柴山陶器厂。在这里他当然还是叫宫饭道夫。柴山陶器厂的主人说,还能记得十年前在厂里干过的宫饭道夫,可是,他在那儿不到一年。到xx年的年底,就到佐贺市去了。当烧彩釉学徒工的官场道夫工作很出色,辞职时厂方再三挽留,可他本人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工作。后来听说,他在佐贺市s生命保险公司当外勤员。 “我又到佐贺市去了。s生命保险公司佐贺分公司在能看到站前街城楼的官厅街附近。公司里的人全都换了,没人认识宫饭道夫。他们细心查阅了各代理店的花名册,于是查明他是乌栖代理店的外勤员。当时我也自称是特意从东京赶来的杂志记者,所以保险公司才那样热情。我立刻就到鸟栖去了,从佐贺到鸟辆不到一个小时。 “鸟辆代理店的老雇员还记得宫圾。查阅那里的花名册后知道,宫报道夫是辞去集山陶器厂的第二年2月进店的,工作到次年5月。他工作表现不好也不坏,算是一般吧。因为是新雇员,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也没做出什么显著的成绩。 “我在那个代理店还打听了宫饭道夭的私生活。他们说,他是个普通的人,没多少特殊的印象。他不嗜酒,也不同人交际,好像性格孤僻。后来,我去了他过去寄宿的保险公司单身宿舍。说是宿舍,并不属公司所有,实际上是为那些单身汉租赁的公寓。接当地的习惯,代理店的外勤员大都家在附近,很少有人住公寓。 “我访问了公寓管理人。他也记得宫报道夫。在这里也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材料。据说,他平素寡言少语,不爱同人交谈。不过,他有时夜宿不归,偶尔还有女人打电话来找他。他是年轻人,又是跑外勤,因而并没特别注意。女人打电话来时并不自报姓名,而且从没来找过他。 “宫报道夫那时候就看妇女杂志、服饰杂志了,就是这一点给人留下了反常的印象。不过,听说他好像并不是因为看了杂志才到当地的美容院去拜师学艺的。 “于是,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宫饭道夫即佐山道夫为什么要学美容呢?他从九州到东京都干了些什么?不知道他通过什么途径,反正地成了美容师,当上了村獭美容室的一个像样的雇员。他在那儿很受顾客欢迎。说不定他在保险公司当外勤员的时候,美容院就是他的业务联系单位。 “我又回到了代理店。我想从了解他的老雇员那里打听宫饭道夫联系的顾主。我的推测猜对了一半。他联系的顾主有医院、学校、农业组合。理发店、美容院等。我想可能他就是那个时期对美容院发生兴趣的。感觉敏锐的他认为,将来男人也能当美容师,现在就已看出苗头,于是立志当美容师。 “上面说过,宫饭道夫于5月辞离保险公司,代理店没人知道他辞职后的去向。宫报道夫后来何时变成佐山道夫来到东京?到四谷的村徽美容室工作之前在哪儿干什么?有关这些问题的调查好像都离不开东京。 “以上是我调查的概略,先简要汇报,详情待回京后再细谈。回去时打算路过冈山,在那里逗留3天。我惟恐3天后回去再汇报就退了,故而絮絮叨叨地写了这封长信。” 桑山看完樱田事务官的长信,确认佐山道夫就是“宫报道夫”,对他的经历也明白了大概。 特别引起他注意的是,宫报道夫在佐贺县鸟栖的生命保险公司担任外勤员的时候,他的顾主中有“医院”。 8年前,在二日市武藏温泉附近天拜山脚下被杀的那个姑娘,是佐贺市某公司办事员。鸟栖在佐贺市与二日市的中间。 凶手是佐贺县精神病院出走的一个精神分裂病患者。 桑山从官署资料室借来了厚生省方面的有关资料。佐贺县神崎郡神崎呼仁比山有个“国立佐贺精神病院”。 神崎叮位于佐贺市和乌栖市的中间—— 可能性 星期六下午,樱田访问了桑山的家。 樱田带来了九州和故乡冈山的土产,向他汇报了在福冈。佐贺调查住山道夫的情况,内容同信上大体相同,倒是信上简明全面。 桑山把一本材料拿给樱田。这是8年前的4月7日上午,在福冈县筑紫郡筑紫野叮二日市圆通寺院内发现一年轻女人被勒死的案件记录副本。材料是所属警察署向福冈地方检察厅报告的,桑山从福冈地方检察厅要了一份副本,副本记述了案件的要点。 “被害人身份:——佐贺市水江叮xx番地,村冈友子,21岁,寄宿在牧野伴枝家。 “工作单位:——佐贺市站前街石非食品加工有限公司外事员,工龄二年零一个月。 “籍贯:——佐贺县伊万里市松叶叮xx番地,窑业,村冈市太郎之长女。 “被害情形:——草绳勒死。外伤有几处是擦伤,无被好淫痕迹。身着布拉吉,手戴镀金壳坤表,手提包里装有皮夹,皮夹内有550余日元现钞,无遭抢劫迹象。衣服上沾有现场泥土、竹叶和草。推断死亡时间是在前一天的下午6点至7点之间。 “凶手:——佐贺县两松浦郡系崎村xx番地,务农,蒲田忠一之次子蒲田重男,zi岁。 “因精神分裂症于两年前人佐贺县神崎郡仁比山佐贺精神病院,4月5日夜由病房出走在逃。 “发现村冈友子尸体时,重男正呆然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傻笑。因精神错乱,无法审讯。此人一星期以来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医院方面也有所注意。因属精神病患者,不负刑事责任,免于起诉。后复又收容到该病院,三年前死于心肌梗塞。 “案件背景:——被害人村冈友子于6日(星期六)下午2点许提前下班,后来回寄宿处,不知去向。她寄宿的牧野伴枝是她的姑母(生父市太郎胞妹)。 “友子的品行:——公司反映良好。没有同男性有来往的风声,但一年前开始有时因健康等原因缺勤或早退。在她的理由中,也包括去看病人。其胞弟芳吉(18岁)因忧郁症入佐贺精神病院住院治疗。苦吉现已痊愈在家工作。 “现场附近的目击者:——案发前,无人看到友子。友子为何只身到现场原因不明。” 看到这里,樱田不解地望着桑山。这件事桑山从没对他说过,樱田自然感到突然。 桑山在楼田看记录的当地回想起八年前山寺浴佛会的情景,那位副检察官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说起樱花树下的疯子,倒有几分浪漫,可是那个被杀死的年轻姑娘都太可惜了。手拿草绳的疯子藏在寺院后山,不幸的姑娘正好从那里经过。行凶发生在天黑以后。据说她经常一个人去国分寺。观音寺。实在是灾难啊!) “你写的信我看了。”桑山略显不好意思地说,“我发现化名住山道夫的宫饭道夫在马福保险公司当外勤员时,同发生这起杀人案是在同一时期。” “…哦,是吗广樱田应道,似乎并未理解桑山的意思。 “上次听江头记住山那时也在佐贺,心里就一直念念不忘。这次从你的信上知道他从有田去了乌栖,范围缩小了。” “嗯,宫饭在有田陶器厂干过,那儿离伊万里不远吧?在二腑的寺院后面被勒死的那个姑娘家就在伊万里。”樱田如梦初醒,连忙打开笔记本。 “晤,可能没有联系,因为那时候被害人同宫饭是否认识还是个疑问;不过,宫级在鸟栖生命保险公司代理店期间同被害人接触的可能性也并非不存在。” “为什么?佐贺同乌栖不是离得很远吗?” “它场是保险公司的外勤员呼!” “我在那个代理店了解过,乌栖的外勤业务范围西面最多到神崎叮,佐贺属于佐贺分公司。” “神峡属于乌牺代理后的范围,这一点引人注目晒!” “你不知道吗?你在信上说,宫饭的顾主中,除公司、农业组合等等之外,还有医院,…” “有医院,”樱田的话刚落音,蓦然想起什么,禁不住失声嚷道,“村冈友子经常到佐贺精神病院看望住院的胞弟!” “是现·” 樱田仰望着天花板,又说: “可是.宫饭是否到精神病院女联系过保险业务,这一点调查时忽略了。” “既然他联系的顾主中也有医院,那么精神病院的医生。职员就是他的推销对象。” “官场可能是在到那家精神病院联系保险业务期间,认识了去探视弟弟的村冈友子。” 樱田像是在想象。 “这是个可能性的问题,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桑山弹排烟灰。 “他们确有结识的机会。宫饭在接待室等候时可以同冈村友子接谈;去医院或返回时两人可以同行……” “还有一点,据警方调查,村冈从一年前开始经常为探视胞弟早退或缺勤,如果这是个借口,那么两人的相识就是在一年以前。宫饭从有田到鸟栖就是在二日市案件发生的一年多之前。按照你的汇报…” “是的。”樱田点点头,“可是,报告上说,杀害那姑娘的是个从精神病院出走的疯子,他还促笑着坐在那姑娘的尸体旁边呢。”他盯着桑山的脸说。 “是啊,不过,是否真是疯子杀死了村冈友子还不清楚。有人看到他坐在尸体旁,却没人看到他行凶。当然,从精神分裂症患者那里无法得到供述,他说的都是些支离破碎的东西。” “那么,您认为是宫饭把那姑娘带到那里把她杀死,尔后嫁罪于疯子,是吗?” “怎么说都是个可能性的问题。如果能从可能性中排除不可能就好了。”桑山从容地说。 “嗯,那当然好,可是……、”樱田想提出问题,却又不知从哪儿问起,不禁语塞,“假定是把疯子放到杀人现场的怎么样呢?如果是有预谋的犯罪,宫饭必须把精神分裂症患者从病房带出,我想那样严重的分裂症,准是给关在有铁窗的单人病房里,宫场必须撬开门锁,才能带走患者。既非医院医生又非职员的宫饭能做到这一点吗?” “这不可能把?” “困难?” “那是指预谋犯罪,若是偶然利用则是可能的。” “偶然利用?” “疯子在前一天从医院出走,去向不明,医院和当地的警方四处查找。我正好在他们进行现场查证时散步到现场,听副检察官介绍了一下情况。” “哦,您在现场?”樱田为之瞠目。 “以前没给你说过,八年前我到福冈去时住在武藏温泉,正好碰上。” “噢!” 樱田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好像已懂得桑山为什么对那个案件念念不忘。百闻不如一见,对一件事物,亲身经历当时的场面要比听别人介绍印象深。樱田若有所悟。 “副检察官说,那个出走的患者可能是翻过病院所在的仁比山,超过佐贺县境进入福冈县,来到天拜山。在设想的疯子出逃路线上进行了搜查,结果一无所获。可能他是翻山的,没有发现。后来藏在寺院的后山时,杀死了走到他面前的姑娘。疯子不知自己干了些什么,并不逃走,在第二天上午女尸被发现之前一直呆在现场。这种偶然现象并非讲不通。” 樱田事务官并没马上搭腔。桑山检察官的推断偶然性太强,使人感到过于凑巧了。 然而,樱田过去经办的案件中有很多带有偶然性的情节。把那种偶然性当作必然性,即看作是罪犯的计划性进行侦查,结果往往并非如此。世上有许多犯罪是借助于偶然性,这一点事务官不仅从直接接触的案件上已有所知,在其他案件记录上也经常看到。 “那么……”樱田事务官说,“宫饭为什么要杀死村冈友子?” “晤,这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宫饭是凶手只是一种假设。…… 不过,情杀的原因和动机还是存在的。我们都知道,这类案例过去也不少。” “可是……发展到这一步,村冈友子和宫饭也该有些风言风语呀。” “那是他们隐藏得巧妙吧。可是,不可思议的是,这起案子的凶手逮捕得很及时,是当场抓住的,案件当场就解决了。知道是疯子行凶,也没必要根据他的自供收集证据。被害人是正好通过疯子藏身的地方被杀的,所以对被害人的周围关系也没作了解。警察署几乎什么都没调查…如果当时细心地把被害者的生前情况调查清楚,说不定会发现她的异性关系。” “甚至会出现宫饭的名字?” “对,”秦山又点着熄灭了的香烟,“怎么样?樱田君,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在那次事件后的一个月,宫饭辞去保险公司,离开了九州。我同你的报告对照过,正好吻合…后来,宫饭来到东京就改姓佐山。” “我一直认为,宫饭改姓是同过去的穷苦生活诀别,迎接新的未来。可是考虑到上述那些可能性,我觉得应重新认识。” “现在开始调查当时的案情怎么样?”樱田两臂抱在一起。 “调查八年前的事?” “提啊,我想再到乌栖、神崎去调查。” “恐怕已查不到重要材料了,没有直接证据,光有间接证据是无济于事的。” 东京与福冈在管辖上互不隶属,东京高等检察厅当然不能指挥福冈地方检察厅;要移臊至福冈高等检察厅,证据又不太过硬。而且,所属警察署已作为“结案”处理,并向地方检察厅报告过,因此不会再深究此案,樱田事务官“私自”到当地进行“调查”这件事还会使他们感到不快。总之,如今对这个案子已无可奈何。 “可是,这样置之不管又不甘心,心里的疙瘩总是解不开。” “是啊,怎么办呢?给官场寄宿过的鸟栖那幢公寓的主人再写封信吧。” “也许还有希望。” “另外,再向那家代理店了解官场当外勤员的时候是否经常去佐贺精神病院,问这些也许保险公司代理店愿意回答,不要提案件的事。” “试试看吧。……都怪我疏忽了,要是听说他联系的单位有医院时,问一下精神病院的情况就好了。那样就不用再麻烦了。” “这不怪你,是我事先没把村冈及子杀人案告诉你。” 两人沉默片刻。 “现在再回到佐山道夫身上。我在信上也写过,没发现他同波多野雅子在博多见过面的迹象。司机江头和平尾山庄的女待都说佐山会的是一个更年轻的女人,模样、年龄都不像。这是怎么回事呢?”樱田如坠入五里雾中。 “嗯,看了你的信我也感到意外。雅子12回去福冈是事实,所以我以为她准是追佐山去了。” 桑山也感到疑惑不解。 “那个年轻女人,年龄在25岁左右,身材高桃,女职员风度,是谁呢?” “不知道,也许是常去任山美容室的一个女顾客。” “有可能。也许是在青山开店的出资人之一,是个艺人吧?” “也许是吧,调查一下就知道了。那样一来,雅子被杀的原因也就不难想像学。” “我也这样想。就是说,佐山另有新欢,雅子成了障碍。由于她死搅蛮缠,他厌恶至极,便把她杀死,于是还落得不还欠款的便宜。雅子特意追到博多,他避而不见,使她徒劳而归,于是在佐山回到东京后便同他大闹起来。” “哎,住山有个d柳田的助手,他说不说?” “他嘴很紧。不过,若是警方正式侦查,也许他会说出点什么的。” 由于佐山既非杀害雅子的嫌疑人,也非重要参考人,无法让警察署立案侦查。若是地方检察厅倒是可以同警察署协商,但高等检察厅却没有这个职责;要把案件转达地方检察厅,材料又不过硬。 按照旧刑事诉讼法,地方检察厅负责指挥检察署的侦查工作z而新刑事诉讼法规定,侦查由警方负责,地方检察厅负责公审。检察系统对此甚为不满,要求“恢复”侦查指挥权的意见十分强烈—— 桑山一到办公室,楼田事务官便打来电话。两人午饭后在餐厅碰头。 “佐贺县的鸟栖有回音了。”樱田兴冲冲地小声说道。 周围有一些同事,但他们即便听见也不明其氛 “果然像您说的那样。据鸟栖生命保险公司的老雇员说,宫报道夫担任外勤员经常联系的单位中,包括仁比山精神病院,他常向医疗部的医生和职员作业务宣传,成绩不小。” 听了樱田的回报,虽然没出秦山所料,但他却不像樱田那样激动。实际上,这反而使人感到线索断了。 “介绍情况的那位男雇员说,因为同医院没什么关系,所以对官板的行动并不十分了解。不过,那是在那个被疯子杀死的女人去医院着弟弟的同一时期。” “医院呢?” “我直接给医院事务长打了电话。虽是八年前的事,因为是桩大事件,他仍记忆犹新。据说疯子出走完全是医院方面的疏忽。精神病院里雇来的护士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专门用来制服并护送那些发狂的患者,因为同普通医院不一样,靠女护士是不能胜任的。负责那位病人的护土忘了锁上病房的门锁,疯子于夜里出走,无人发现。第二天早上发觉患者不见了,人们惊慌起来,当即报告了警察署。” “其间,护士同宫饭有没有来往?” “我不好说出宫饭的名字,就问护土忘记上锁究竟是过失还是故意。他回答说护士没有疑点,也没有同外界串通的迹象,纯粹是过失,那位护士本人曾为此苦恼多日。按照这个回答,佐山有计划地让精神病患者充当替罪羊的可能性是不大的。正像您说的那样,只有疯子凑巧闯到作案现场的偶然性。” 昨晚,桑山又拿出好久未读的《怪文件》。这是一本检察系统的内部参考材料。他记得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想到以往检察官作为侦查机关一直受到国民的信赖,而现在却要放弃侦查,不免感到寂寞……” 感到“寂寞”的是所谓“旧刑事诉讼法派”。他们及时纠正了警察的现场主义和经验主义易犯的错误的侦查方针,指导初期的侦查工作,负责从侦查到公审的全过程。新刑事诉讼法颁布以后,他们只是浏览警方的侦查笔录,对受理的案件并不用心,往往警察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旧刑事诉讼法派的论点。 “检察系统内部还存在所谓新刑事诉讼法派,同内部的先辈、所谓旧刑事诉讼法派在检察的现状以及检察的动向上相互对立。” — —当时是那样。然而,后来随着老检察官相继退职,旧刑事诉讼法派的观点日益削弱,新刑事诉讼法派的观点占了上风。 虽然检察官“放弃侦查”是由于“杂务繁忙”,桑山却感到一种“寂寞”。若理由合理倒能够接受,而杂务繁忙没时间侦查,这种说法委实不能令人心悦诚服。 年轻的检察官也强调了实行公审专职主义的理由: “检察工作缺乏知识性和文化性。检察官一般都不用功,对工作缺乏研究,离开法庭就同警察设有两样。”这反过来是说,年轻检察官有一种优越感,这是同“知识贫乏”的警察划清界线的超然主义。 这样看来,桑ul的思想还属于旧刑事诉讼法派。 桑山如此热衷于侦查,是因为他不仅对少壮检察官、司法进修生检察官持有怀疑,甚至连“检察一体的原则、下级服从上级的组织”也不信任。这是最大的问题—— 旅行后的幸子 在波多野雅子于6月17日在西多摩郡青梅的山林里横死后的半年中,枝村幸子身边也发生了许多事。从幸子来说,应该从4月间日同佐山道夫在博多分别以后算起。 幸子是13日午后抵达羽田的,来到杂志社已是下午3点。从机场到公寓要走一段时间,还要更衣。提着皮包一身旅行装束到公司不合适,加上好久没吃过东京的可口午餐了,她来到赤场的一家餐馆。 上班后,正赶上编辑会议。幸于若无其事地在边上坐了下来。总编瞟了她一眼,当时一言没发。幸子在这里是老资格,工作资历比大部分男职员还长,比她资格老的只有总编等三四个人,其他人在表面上都要敬她三分。 总编是一个月前从别的部提拔来的。幸子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仰着脸大口大口地抽烟。总编不时朝她投去不耐烦的目光,但当时并没说什么。 可是,会议一结束,总编便说了声;“来一下。”把幸子叫到没人的僻静处。 “知道今天下午正点钟要开编辑会吗?” 总编一开始就是质问的口气。幸子倔强地瞅着他。 “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迟到两小时?” “我也拼命想早点赶到,可还是迟到了,有什么办法。” 眼神和言辞没有丝毫歉意。 “想早来却迟到了。回—种回球·什么原因片总编问。 “是私事。因为是私事,请原谅我不能奉告。” 幸子反抗的言辞变得规矩起来。 “个人秘密!”总编嘲笑地说,“你不是请了两天假,休到昨天吗?” “是休年假。” “那当然可以,你行使这个权利我也是同意的。可是,今天迟到两小时……确切地说应该在上午10点以前到社里上班,所以是迟到了五个小时,这我可没同意啊!” “您说得太严厉了吧,上午10点上班,谁也没认真遵守过呀,您自己也常常是下午1点或2点才来嘛。” “那都是有正当的理由。我们的工作与营业不同,根据投稿人的时间,有时上班前去拜访,或进行采访,所以才迟到的,不可能天天准时,都是工作上的原因。你要问,我可以向你解释。你以前迟到我也没有追究过,因为我觉得可能是到哪儿联系工作去了。,…·。可是今天是重要的编辑会议,我说过都要到会,惟独你迟到了两小时。你来迟了,就不了解会议内容,也没在会上发言,只是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地抽烟。你迟到两小时,就等于是今天什么也没干。……所以我要问你迟到两小时的理由,不能因为是个人秘密就不说。”怒不可遏的总编气乎乎地说。 幸于眨巴眼睛听着,嘴唇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总编说的倒好听,他爱逛酒吧,每次从女人的公寓来上班都超过1点,这在社里已无人不晓。 “这两天休假中到别处去了吗?” 因为幸子默不作声,总编又问。新上任的总编早就打算在部里先制服这个高傲的女人。 “出去了。” “没问你去哪儿。你回来用交通工具,刚才说拼命想早回来可还是迟到了,这么说,是有什么不可抗拒的阻碍,使你的意志不能实现,是吗?” “国铁没罢工,私铁也没游行,也没听说飞机出事故……” “行啦,就扣我一天工资吧!” 幸子声音颤抖地说过后,随即转身离去。 她5点离开了杂志社。其他职员都没走,她还有两天休假中积压下来的工作,可是她已无心处理,本来她是准备今晚加夜班的。挨了总编那一顿地,着实不堪忍受。对工作资历较深的她来说,那是不能容忍的侮辱。 幸于在工作上颇有自信,也很适应,比男职员还能干。她长期负责艺术界,在艺术界很有人缘。负责艺术界,人缘很重要。没有人缘就得不到好题材,在杂志的规划上也得不到帮助。可以说这是一种特殊的技艺,不是光凭在杂志社的头衔能办到的。光靠头衔,肯定竞争不过其它杂志。 艺术界是她的领域。不论总编架子多大,在这个领域里却一筹莫展,其他职员就是再努力也望尘莫及。 (好吧,这个月不干了!)枝村幸子拿定主意,这个月玩才痛快!其后果在下月号的艺术栏上就能反映出来。艺术栏是妇女杂志的重要部分,这一栏若不如其它杂志,总编一定会惊慌失措,他会后悔不该训斥一个老编辑,也会像前任总编那样对她谦让三分。想到这些,她觉得好像已报一箭之仇。 前任总编有点宠她。 幸子虽然早早下班,心里依然怒气未消。如果这会儿往山道夫在,可以打电话把他叫来一起吃饭,尔后住到自己的公寓或别的地方;可是此刻他还在九州,也不一定就在博多的饭店里。他说明天要去长崎美容师集会上演讲。旅馆由主办单位负责安排,不到那里就不知住哪个旅馆,没法取得联系。 枝村幸子想起了福地藤子,给她工作的出版社挂了个电话。福地藤子在周刊杂志编辑部工作,不知她在不在。月刊与周刊不一样忙。 福地藤子来接电话了,她说今天是一周中最清闲的,什么时候打来她都在。 “我想喝两杯,愿意请客吗?” 福地藤子的声音像个男人。 枝村幸子同福地藤子在新宿的餐馆会面。她一般喜欢在赤饭更高级的餐馆喝外国酒,可是自同道夫搭上之后,经济渐渐拮据起来,特别是去九州往返乘坐飞机,旅馆费也都是自己付,钱包里就更不宽裕了。 福地藤子的声音、长相和装束都像个男人,头发留得很短,鼻子和嘴巴及宽大的脸孔上没有化妆,上身着黑毛衣,下身穿土黄色长裤。 “总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福地藤子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露出满口金牙,眯缝着眼睛说。 “哦,为什么?” “这说明你很能干,新总编故意给你个下马威,好使自己今后没有压迫感。” “是吗?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荒谬了。” “是荒谬啊,可是,男人也那样讲虚荣,反过来也说明他对你有一种自卑感。” “怎么办呢?是该同池对抗,还是该表面上顺着他?真讨厌!” “不要放在眼里,别理他。” “那也不行,每天都要面对面在办公室里,我想旷工一个月,那样艺术栏就出丑了,给总编一点颜色瞧瞧。” “对,这一招最灵。不过,总编是知道原委的,他会气得火冒三丈,那样情况就更严重。总编向社长和上级报告,你就吃不消了。” 枝村幸子却不以为然。她认为,不能领导部下是总编的责任,总编应将一切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处理。的确,总编刚上任不久,现在还没负起领导责任。她并不认为总编会将这些向社长和上级报告。 然而,社长和上司们长期在杂志社工作,对艺术界的老艺人了如指掌,不会相信总编的话,相反倒会训斥前来回报的懦弱的总编。 “好啊,他要报告,我就辞职。”枝村幸子愤然说道。 “哦,辞职。” 福地藤干瞪着一双小眼,望着幸子。 “是啊,我早就不想干了。薪水一直不高,当这样的编辑有什么意思!女人干得再长,也不能像男人那样在社里出人头地,所以我想当个自由采访记者。好在以前长期担任艺术方面的责任编辑,有这方面的基础,听说我单干,他们都会帮忙的。我同藤浪龙子是好朋友,作曲家新井先生、久米先生,电影导演村尾先生,还有我以前负责联系的作家们都会支持我的。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成了名,以前都得过我不少好处。” “噢,那好!”福地藤子用拳头敲着桌子。“这是你的财产,干吗不加以利用!你会写文章,采访也很漂亮嘛。我经常对你的才能感到惊奇,甚至为你老捆在那个地方感到惋惜。” 不大高级的餐馆,菜肴一般,餐具也很粗糙。廉价的威士忌使她喝醉了。福地藤子又往杯子添了几次酒,小小的瞳孔已转动不自如了。她赞扬枝村幸子的才能,一再保证作个自由采访记者独立单干准能成功。 “你看人。h小姐,她才能平庸,写的东西却那么畅销,听说她月收入100万日元以上呢,真不错。s·r小姐不费劲就收入60万日元。我看干到她们那种水平还是有把握的。不署名的稿件可以一稿多投,也可以同时跟两家订合同。那样你很快就能月收入50万日元,署名文章就更多了,可以达到70至80万日元,我敢保证。” “也许是吧。” 这是枝村幸子的谦虚。福地藤子提到的几个女记者她也认识,而且自信比她们强。 “我先把稿子投给你们杂志吧。”孝子半开玩笑地试探福地藤子。试探中包含着一丝担心和退媚。 “行啊,只要是你的稿子什么时候都行。一开始先给我们,我给你用上。现在用的是a·h小姐的,都是老一套,正发愁呢。你给我们写稿,当然欢迎了,那a·h的就不要了。” “真的?” “我还会说谎!不是我当面说好听话,你还不了解自己的才能?” “知道一点儿,反正要比a·h小姐强。” “强得多!没有自信?……好,你现在就要同各家杂志社搭上关系。以便随时独立单干。采访的对象也不要忽视,当然藤浪龙子以及亲朋好友、声乐界关系不大。辞职以后,要干点名堂给总编看看。” 枝村幸子仿佛觉得福地藤子说的逐渐变成了现实。她本来就有那种自信,在博多的平尾山庄就对往山道夫说过要单干,只是没听到别人的意见,心里总不踏实。自己置身于杂志编辑的世界,头脑里并没有失去客观性,因此总怀疑自己的想法未必正确。她亲眼目睹许多自由采访记者的沉浮,干得顺利倒好,万一不走运,结果便不堪设想。自己的判断需要听取第三者的意见。有福地藤子那样的老手担保,于是她下定了决心。既然单干,就必须为自己巩固采访源和业务联系点,好吧,明天就那样干。 “可是,你一个月挣八九十万日元,想干什么?一个人能干什么?”福地藤子微笑着。 “我是独身,现在就必须做好进养老院的准备。” “说得倒好,那个不讲理的总编训斥你,说你连体两天之后又迟到了,你究竟到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 “哼!从你脸上我就能看出来,旅行很快活吧?若是诚心诚意倒还好说,要是成了男人的玩物,那就是傻瓜一个了!” “不要紧,你以为我会那么傻?” “你生性好强,又有修养,选择男人标准很高,可是一旦爱上某个人,就会一叶障目,觉得他什么都如意,还会瞎吃醋。” 10点半,幸子同福地藤子分手。福地的话使她受到鼓舞,最后那一席话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觉得那些道理自己也明白。的确,她对佐山道夫特别爱吃醋,以致有时嫉火烧心不能自制。——然而,自己是位山的玩物吗? 幸子想,必须考验他——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与其说是想起,不如说是怀疑。她找到公用电话,按照以前记在本子上的号码,往波多野雅子家里挂电话。 “我是川上,这么晚打电话,很对不起。请问太太在家吗?” “不在,昨天出去旅行了。”一个女佣似的人睡意源陵地回答。 “旅行?去哪儿?” “说是去大胆……” “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或大后天。” 走出公共电话亭,幸子觉得一阵晕眩,雅子说是去大胆,而时间同自己回到东京正好交错。 幸子见到道夫时,追问他在长崎住什么地方。道夫从她表情上察觉到出了问题,但他早有准备,滴水不漏地回答了她。要是把住址也告诉她,她会打电话去核实的。 道夫终于现出不耐烦的神情。 “你在撒谎。” 幸子瞪着他。可是不知不觉中,她的表情软了下来,好像要与他妥协。 “哦说的是真的,你又瞎猪些什么?” “波多野雅子12目不在东京。” 道夫已有所预料。幸于很有可能打电话到波多野家。其实,看到她的表情,他便请到几分。 “她在不在东京,与我有什么关系?她去哪儿你问过了广 “听说去大版了。” “谁告诉你的?” “好像是个佣人。” “她自己说去大阪,那就不会有错,我去的是九州。” “什么大阪,我不相信!她离开东京的那天,正好是我回东京的前一天。” “12日你不是同我一起在博多吗?如果她真像你瞎猜的那样是来博多会我的,那我就不能同你在一起了。是吧?12日那天,白天和晚上不都是我们俩在一起的吗?” “我13日上午离开九州的,也许你在我走之后同她见面呢。” “别开玩笑,如果那个女人追到博多,那我就木能把她扔在一边,能不抽出一个小时或30分钟到机场去接她?” “你这么精明,说不定你干得很巧妙。” 争论没有休止。幸子并不知道雅子的去向,无法当作把柄追究到底。她一方面追问道夫,另一方面又从内心里希望他没同雅子会面。想来道夫约定同时在一个地方跟两个女人幽会,这种可能性确实不大。雅子擅自追道天来到博多,这种举动出人意外,要去幽会必然要事前约好。如果事先约定,道天当然不会故意置自己于困境。如果雅子是12日到博多,那么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必须找个借口从自己的身边溜走,而实际上他寸步没离。他从下午就扔下工作,从精崎的旅馆到平尾山庄时刻守在她身边。回想当时的情形,他也没怎么心神不宁,只是一开始不放心剧院里的工作,知道彻底晚了之后,便安下心来,幸子在思右想,渐渐无心与道夫争辩了。 “我好像在受骗。”幸子的嘴边露出一丝苦笑,这表明她已妥协。“我想辞职不干了。” 她说起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心中装着这个问题也是她无心追究道夫的一个原因。一心不能二用。 “在博多的旅馆里就听你说过,下定决心了吗?”道夫好像并不怎么关心。 “反正是要辞职的,晚辞不如早辞。” “已经给社里说过?” 望着幸子不平静的神情,道夫觉得准是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正式说,不过同总编冲突过。” “什么时候?” “从九州回来那天,上班迟到了一点儿。不过总编也太严厉了,我顶撞他几句……反正我不想再干多久,我什么都不怕。” 孝子简单地向他诉说了当时的情形。说话的口吻同眼福地藤子说时不一样,那是寻求安慰、充满情意的口吻。 “被他训几句,就受不了了?” 道夫没表现出幸子预想的热情。 “我受不了,对我来说那是莫大的侮辱。” “澳,辞职以后又会有很多事不好办,再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样?” “你是叫我在那样的总编手下忍气吞声?” “总编也是公司的雇员,不是终身制,以后会换人的,现在还是不要操之过急。” 道夫主张慎重行事。他不了解舆论界,只知道幸子一辞职,她便会更加自由,整天缠着自己。她每天上班,行动就受到制约,虽然有自由,在时间上仍有约束。要是她自己单干,恐怕她会每时每刻都缠着自己。现在就已应接不暇,要是她缠得再紧一些,工作和自由都要深受其害了。 “我也不年轻了,不能老是傻待在一个地方,如果自己单干,收入也能相当于现在当职员的三四倍。这是个好机会,今后我也能把你接连不断地写出来拿去报道了。” “政人能增加那么多?” “最低150万日元是有把握的,我有信心得的更多一些。现在只是在《女性回廊》杂志一家,单子以后可以给许多家杂志写稿,发表的面更宽了。比如说,我即使想写你,《女性回廊》的编辑会议通不过也是枉然,而单干后就可以拿到别的杂志社去。这对你多有好处啊!” 确实亡之有理。听了她的话,道夫也动心了。她辞职后时间自由是个麻烦,但能在舆论界宣扬自己求之不得。要是她忙起来没有闲暇那是最好不过了。 “我已拿定主意,正在进行独立单干的准备。” 实际上,她已开始同各方面拉关系。她拜访其它杂志她熟悉的总编,对他们说不久可能要辞去《女性回廊》的编辑工作,到时请多关照。那些人都是以前同她交往过的好友,所以他们都答应了她的请求,叫她今后送稿来。 不光是对其它杂志的总编,她对编辑部的年轻人态度也好转起来,对她负责的采访和组稿对象也说明真意,请求在她独立后给予帮助。那些人都满口答应,表示一定支持。幸于在外面招待其它杂志编辑的事频繁起来。在她来说,那是为了将来的投资。 幸子在外面活动越积极,对本职工作漫不经心。反正最近就要交上辞呈,与其是干好现在,不如安排好未来。 “你单干以后,有位画家请你介绍一下。”道夫说。 “画家?” “就是设计师,图案设计家。” “噢,以前听你说过,住在四谷公寓时,隔壁的那对夫妇……” “对,叫冈野正一。他本人在神田一带的设计事务所工作,实际上是承接朋友的转包活,画费很便宜。我并不认为冈野有多大才能,但他人品不错,我想帮他取得成功。能在杂志的插页上介绍一下,他就会非常高兴的。” “插图?好吧,我想想办法。” “杂志能刊登他的画和名字,他该多么高兴啊,他人挺好,我想请他负责青山美容室内的一部分装饰工作。” “对啦,在青山开店的方案怎么样了?” “你那个方案,让艺人当会员,筹集一笔资金,进展不大好啊。艺人不喜欢无利可图的投资。”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找过几个人吗?有什么反应?” “最多就五六个人,出手都很小气,一人只10万日元或对万日元,就是藤浪龙子那些大明星,一提到钱也不说话了。” “我再活动一下试试。” “请你费心。” 在这些事上,枝村幸子还是值得信赖的,要是情欲不那么强烈就更好了。 有一天,枝村幸子问: “在青山开店的事,出资的会员招聘多少了?” “我打算卖掉自由之丘的店铺,把资金用来在青山开店,本来是想开总店和分店两处的,但是资金短缺。” “咱由之丘的店铺能卖那么多吗?” “多倒不多,不过地皮是青山的两倍。不足部分的融通已有眉目,我可以卖掉九州那块父亲名下的山林来填补。” “那好啊。哦,你在九州还有山林。” “是的。”道夫断言道,“父亲留下来的山还有一点儿。” “你在自由之丘买下那个店,真是太好了。” 自由之丘那块地皮一个月前还在波多野雅子的名下,那时候他既不能卖,也不能抵押。 然而,一个月前他以店里资金略有不足为由,借走了雅子的印鉴,说是到银行办贷款,一天之中就把地皮以自己的名义重写在登记书上。 雅子为了让他开店选定了这块地方,但只是“借”的。她从没说过把那块地送给他。爱情是爱情,物欲归物欲。雅子只是说不向他要租赁费,自己则愉快地坐视地皮涨价。 道夫对雅子的贪心大为不满。当然,她并没说过要把那块地方给他。可是,她是为情夫开店,那块地方当然应该属于他,至少那是对“情人”的态度。她没说明,他却自以为是。 可是,雅子从不吐口给他。明白了她的本意,他不禁恼怒起来。他想,我又不是地皮管理人!这块地皮必须有效地为我利用,她要这块地,等于是白白扔掉了这块地的盈利机能。 盗用雅子的印鉴,擅自卖掉地皮,是伪造私人文书、诈骗罪,若被起诉,两罪并罚,将被处以数年徒刑。然而,道夫认为,是外人那要被指控,而雅子不是“外人”。 雅子还不知道地皮已经易主,一旦知道准会大怒。道天已同卖主商妥,在青山的店铺竣工交付使用之前,仍原封不动地住在这里。因此,外表上一切如旧,雅子没发觉地皮和房子已属他人所有。 他迁到青山之后,雅子就会发觉。他一直对雅子说是从别处通融资金开办青山分店的,因此,她还以为“总店”安然无恙。事情一败露,她当然要大闹一番。 然而,闹到什么程度合适呢?购买那块地皮,用的是雅子背着丈夫攒下来的钱,可以说是从丈夫那儿偷来的,而花这笔钱为的是情夫。为此,雅子吵闹也有限度。如果她想强行要账,那就会弄掉证券公司经理夫人的地位,就会沦为社会蔑视和嘲笑的对象。结果,波多野雅子只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如果雅子不满,那就威胁她说,把一切都张扬出去!一句话就可以使她服服贴贴。 在九州旅行期间,波多野雅子曾催他还账。她说,除了“垫付”地皮钱之外,还筹集了许多现金,快点儿还吧。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后来一追问才说出实情。原来,雅子卖股票亏了本。 炒卖股票盈利也好,亏本也好,都是背着丈夫干的,将赚来的钱“借”给情夫,以及催他“还”,也都瞒着丈夫。在这件事上,她不能同任何人商量。若为对方不还钱而苦恼,她只能是自作自受。 在枝村幸子回东京后的两天里,道夫同这位讨债的胖女人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那种柔情蜜意并非真心。对付她讨债,这是最妙的一招。事实上,雅子的金钱欲确实被这一招淡化了。 然而,这种状态产并不能长此以往。情欲再强的女人,一旦清醒过来,又会受经济观念支配。 道夫回到东京后,每天都应付雅子越来越强烈的还账要求。 与此同时,伪造私人文书、诈骗一事暴露的时间也愈来愈近。 道夫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与幸子会面的。不,不光是同幸子,还同她和雅子都不认识的其他几个女人会过面。 竹崎弓子,赤皈烹忏饭店的女主人。她有财界的人作后台,只要她说饭店经营亏损,资助人就会给她一笔钱。对那位财界的人来说,每月给她的工资和对她的援助都是公司里的钱,自己毫木心痛。哪个公司都有一笔私钱用作政治资金,筹措的办法各种各样,有系列公司、转包公司,办法五花八门。呈报以外的资金是不公开的。那笔钱送给政治家时,对方共木开收据。因此从几亿、几千万日元的政治捐款中抽出1000万日元,除了公司里少数几个知情者外,其他人是不得而知的。他们在一系列活动中个个守口如瓶。 竹崎弓子并不了解后台资助人的内情,只要她张口,钱款就如期送来,因此,她也常从得到的资助款中毫不吝惜地分给佐山道夫一点。大饭馆的经营内容许多地方难以捉摸,税务署也无法查清,何况,出资人还教给她许多偷税的办法。这也是个富于秘密性的企业。 佐山道夫开办青山美容室不足部分的资金多是从竹崎弓子那儿运动来的。就是说,除了卖自由之丘那块地皮的钱款之外,不足部分由弓子帮助解决。但是,金额太大会把她吓跑的,做生意的女人自卫本能很强。 另一个是滨野菊子,一家二流制药公司的经理夫人。这个公司是其公爹研制出新药发展起来的,由于有王牌产品,现在经营情况尚好。公爹死后,一直规规矩矩的丈夫突然变得游手好闲起来。她父亲是医学博士,在协助其公爹研制新药上起了很大作用,就是因为这个关系才结成婚姻的。她从小就任性贪玩,传说在女子大学读书时期就有男朋友。 菊子买了许多钻石、高级衣料,生活极尽奢侈。可是,衣料买得再多,也填不满心中的空虚。结了婚便不同往常,再同男人一起玩乐在社会上会有影响,于是她选择了经常光顾的美容院的道夫。这个道夫嘴巴很紧,不会向别人吹嘘,也不会以此来胁迫自己的。往山道夫作为一位发型设计师,最近渐渐引人注目起来。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的人对自己的声名机如珍宝,料定他不会轻率从事。 在青山开店,往山从滨野菊子手里也筹到一笔钱,金额比竹崎弓子少一些,但500万日元的钱款,在别处可是求之不得的。她又不要利润,这更好。 这样一来,青山美容室便能如期开张了。对店内装饰道夫心中有一套计划,简单说来,就是一切都符合女人的心理。一般说来,日本的美容室仍有过去那种理发铺的旧意识,仅仅是作为一个梳整发型的场所。近来,各家美容室纷纷开始考虑室内的气氛,但还远远不够。他计划在室内装备最好的设备,以充分满足女人的心理。青山这地方,在环境上也很适宜。若在偏僻地带,这种设计就不适用。道夫把赌注压在青山美容室上。 同竹崎弓子和演野菊子的交际都是瞒着波多野雅子和枝村幸子的,尤其不能让枝村幸子知道,否则不知她会怎样吃醋。表面上她文质彬彬,可在某种意义上却是个可怕的女人。 枝村幸子人很精明,对社会却缺乏了解。让那些演员当青山美容室的特别会员,把她们提供的钱当作资金,这不过是纸上谈兵。这个主意或许是从酒吧、夜总会的会员制上得到的启示。可是酒吧里很多人是假借为公司办事四处游逛的。会员制的钱款都是从公司的交际费里出,高级酒吧得以维持,就是依赖于那些假公游逛的人。如果顾客全是些假公济私的人,荒账势力增加,要不久多就要倒闭。尽管演员收入很高,却没有多余的财力赞助美容室。要是有钱,倒是雇一个专属美容师更能满足她们的虚荣心。此外,不论美容院的老板拥有多么超群的技艺,他也不可能终日专门恭候某位女宾光顾,从时间上来说,是由于顾客多而难以腾出空来。演员们是格外吝啬的。 枝村幸子并不懂得这些。她虽然经常出人艺术界,周旋于文化人之间,她的采访却大都不过是表面性的。这一点道天并没向她点破。他不想因为这些无价值的事情破坏她的心境。枝村幸子声称今后要单干,她单子也有利可图。 幸子独立 枝村幸子终于同总编发生了冲突。 从福冈回来那天因上班迟到同总编顶撞几句以后,双方即成冷战状态。幸子上午去上班,见了总编便把脸扭到一边。总编只是眨巴着眼睛,并不问她为何不打招呼。她心中好不痛快。 一天,编辑部主任审阅枝村幸子写的一篇艺术方面的报道,总编在旁边干别的事,好像刚才就在注意,眼睛者往编辑部主任手上瞅。 编辑部主任刚看完报道,总编便不声不响地伸手要。他开始读那篇稿。五页稿纸看到三页时,他一下把稿纸握在一起扯碎了。撕纸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编辑们,大家一齐朝他看。总编满脸通红,将撕碎的稿纸扔到幸子的桌上。稿纸的碎片像雪花一样飞舞。 编辑们个个呆若水鸡,幸子双目瞪着总编。 “你当几年编辑了?”四方脸的总编声音嘶哑着对幸子嚷道。幸子半晌没说出话来。她也脸色苍白。 “这种敷衍了事的稿件,就是刚参加工作的人也能写!” 说完,总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起另一份稿件。激动的他并非在阅读上面的文章,那架式是在等待幸子的反击。 幸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在编辑们的注视下,声音颤抖地对面前的总编嚷道:“总编,为什么要撕我写的稿?” 这下,总编也无言以对。 “你说我的稿子不好,我看不错。这种题材别人写不出来,这是从我的渠道得到的。” “这谁不知道,你的渠道并不怎么样!”总编头也不抬,嘲笑地回答道。 “你不了解艺术界,就是不了解才这样说的。” “是啊,我同艺术界的人不如你同他们关系深,你就是认为我没什么了不起才写那种糊弄人的东西。” “那是你对我心怀不满,挟嫌挑剔。” “你说什么?” 总编猛然扬起头。对方是个女人,为了不失身份,他掏出一支烟,可是打火机打了两次才点着。 “什么挟媒介?” “你有私怨,上次你训斥我,那时候就有了。” “那次是你上班迟到,是为公。” “那不过是表面现象,其实夹杂着你的情绪。” “什么情绪?” “现在我要说几句,要为编辑部说几句。” “既然是为编辑部,要倒想听听。” 在部下面前,总编不甘示弱。然而他的神色却与他的言语背道而驰。 “好吧,说就说。你到我们编辑部当了总编。你以前在别的部里工作,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经验也不足,来当总编,内心有种自卑感,所以,上任时就带着一种意识,要制服这里的编辑,而一直在这儿工作的我便首当其冲,成了你打击的首要目标,于是前天你大发雷霆。” “你就那么好惹吗?你很难对付啊!”总编故意嗤笑一声。好像打中了她的要害。接着他又说,“那是你瞎猜。女人就是爱胡猜乱想。” “你别掩盖了!”幸子厉声说道,“你刚才说上次斥责我是为公,不就是上班迟到了一会儿吗?你不也经常迟到吗?也许你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可是……” 言下之意是攻击他同女人厮混。屋里有人扑啼笑了起来。 “不管怎样,你撕我的稿件,态度太蛮横了。你想独霸编辑部,想以蛮横来掩盖你工作生疏的弱点。不讲道理就撕碎编辑的稿件,你有这种权利吗?” “有!”总编摆起架子,反击幸子的挑战,“至少对你那粗劣的稿子有这种权利。” “你就这样不把我的工作放在眼里?” “不放在眼里,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们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哼!在你这样俗不可耐的总编手下没法干了!” “什么?” “我要辞职!” “哦,那好啊,请便吧。”总编未料到她会来这一手,但是仍旧泰然应对。 “让不让我辞职,你无权决定,我要给社长说!” “顺便再把你上班迟到的原因也报告社长。因为同女人幽会,耽误了时间;中午吃了3个小时,那也是同女人在一起啊。” 总编脸色铁青。 “不过,你放心,我会补充说明,这是准确性不高的情报。我这人向来办事公正。” 枝村幸子往自由之丘的美容院挂电话,店里接电话的人连忙去叫道夫。也许正忙着,他半天没来接。 “让你久等了。” 将近5分钟,才听到道夫的声音。 “哎,我已经向社里辞职了。” “什么?向哪里辞职了。” “傻瓜,向杂志社!” “噢,已经辞了?”声音并不惊讶。 “噢,已经辞了!你倒轻松,对我来说这是件大事啊,再说在那里干了8年。” “是啊,不过你不是早有打算吗?” “打算是有,不过……” 道夫说得轻描淡写,幸子总觉得不大满意。她觉得道夫没在这样的单位工作过,并不理解这种感情。 “从今天起我成个失业者了。” “不要紧,你正好可以独立单干嘛。” “不知前景如何,我有些心虚。” “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对我来说,辞掉工作多年的杂志社,心情很复杂,所以,为了纪念,今晚见见面吧。” “今晚?……”道夫沉默少许,“今晚不大凑巧。”声音小了点儿。 “要出去有事?” “不出去,有人到我这儿来。” “哦,是顾客?” “是我请来为青山美容室搞设计的一个男人,咯,以前不是给你说过吗?就是冈野君。” “噢,是他,那就等你同他谈完之后吧,不要多久。” “原来约好他来以后出去喝两杯的,你看……” “说什么我都要见见你,就来一下吧。” “不知有没有时间……” 道夫的话不大爽快。好像有客人进去了,只听他朝那边招呼一声:啊,请进。 “哎,你就来一下吧,刚才同总编吵了一架,心里正乱着呢。” “知道了。” 旁边有客人,道夫改变了语气。 “我尽量抽空去。” 幸子走出电话亭,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到出版社去找福地藤子。此刻,福地藤子是最好的依靠。 “哦,到底辞了?” 同佐山道夫不一样,福地藤子当即表现出强烈的反应。她瞪着那双小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幸子。强烈的反应感动了幸子。 “怎么引起的?” 坐到椅子上,福地藤子伏在桌子上双手托腮,探着浑圆的肩膀。 枝村幸子把同总编冲突和向社长提交辞呈的情形叙述了一遍。 “没想到啊,社长那么冷淡。他说了句:啊,是吗?真是遗憾!”说完便接受了辞呈。其实他挽留我也不会答应的,可他根本没这种意思,真气人。我在社里干了8年半啊!” “经营者都是一样,真没有眼力,他们觉得还是雇佣比你便宜的人合算。” “我想可能是总编先到社长那里告过状了。” “有可能吧。……不过,同总编吵架是不大合适。” “哦,为什么?” “唤,也没什么。不过,一有人告你的状,不论是真是假都对你不利。” “恶人先告状,我抗议。” “没什么大不了的。行啊,我给你开个头,你写点短文章来,我交给我们的总编过目。” 枝树幸子邀上福地藤子到赤权的餐馆吃晚饭。这儿是合她口味的“好吃的餐馆”之一,法国菜的菜谱中有两个特别好吃,但价格昂贵,一个人倒可以,两个人就有点紧张,而且福地藤子又爱喝酒。幸子坐在对面,望着有男性风度的藤子像男人一样痛饮威士忌。 幸子想,这点饭钱是不能不花的。今后,为了使她多找自己约稿,必须处好福地藤子。她们出版社的周刊杂志被认为是一流的,因此刊用的稿件也引人注目。即使开始稿件上不署名,社会上也很快就会知道是谁写的,幸子自己会尽力向熟识的新闻界人士宣传,福地藤子也会帮着吹嘘。 福地藤子是向自己约稿的头一个,头一个必须小心应酬,即使花销一点也值得。 福地藤子辟了,开始大谈自己那个编辑部的愚蠢,宣传总编和编辑部的坏话。若在往常,幸子准会跟着她随声附和,因为是同总编发生冲突而辞去了杂志社的工作,她更有切身体会;然而如今处境退然不同,在已经独立的现在,福地藤子的上司便是她日后的重要顾主,因此,她设和着她发牢骚,只是微笑着听她说,并不发表意见。今后,她们的处境是微妙的。 “哎,作领到多少退职金?” 不知是说够了上司的坏话,还是发觉幸子没有热情,福地藤子改变了话题。 “嗯,扣除税款,大约是260万日元吧。” 她还有预支,那是同佐山道夫有关系后发生的。以前虽然一个人过得很奢侈,但生活稳定,从没预支过。 “不算多呀。” “是不多,女人总是吃亏,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就因为是男人,待遇却比我们高。” “所以令人生气。”福地藤子在谈到收入的差距时便变成了女人。或许是喝威士忌喝热了,她解开上衣的衣襟,隆起的胸部也显示出她是个女性。 “可是,现在能拿到260万日元也不错啦。” 福地藤子又换了一副表情,没化妆的脸菀尔一笑。 幸子发觉她想要钱,不禁骇然。 “还过得去吧。不过,今后就要靠这笔钱维持生计,心里真没底。” 这是一道防线,也是真心话。她渐渐深切地感到脱离职员生活的不安。作为自由采访记者,在站稳脚根之前,收入并无保障。 “没关系,多多写稿嘛。” “请多关照?” “行啊,我一定尽力。你面子大,可能用不着我来说话,我再托其它杂志社的朋友也帮帮忙。” “我可没有你面子大,你能请人帮忙,那可太好了。” “好吧,先给我们写一篇。” “谢谢。写什么题材呢?” “选你最拿手的吧。总编是个笨蛋,他不会知道,我会安排好的。” 福地藤子出了餐馆,好像还想到哪儿再喝几杯。幸子惦记着道夫该回来了,便想借故告辞。 “今天是6月10号吧?”分手时,福地藤子问。 “是啊。”幸子想,退职书可能今天就要签发了。 “稿子一星期内写好给我,也许下星期能用上。”福地像已经决定刊用似地说。 幸子回到公寓已是10点。夜晚闷热,房间里开着空调,她打开电灯,又开亮床头灯,房间里映出各种色彩。室内装饰很使她满意。这样的房间只住一个单身女人未免可惜。因此,屋里有一种引诱男人的气氛。 幸子不想与这种典雅的生活告别,失去薪水的恐慌重又浮上心头。今后可是要真刀实枪决个胜负了。她清楚地知道自由采访记者中强手如云,竞争激烈。福地藤子是一条门路。幸亏有这个好朋友,可是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明天起就要认真地走访自己的那些关系户。她想以奋力工作来消除内心的惶恐,并鼓励自己:没关系!从事编辑期间,她深知自由采访记者写出的好稿子太少了。她自信能够压倒群雄崭露头角。 幸子洗完澡,从挂在衣橱里的衣服中排了一件漂亮的布拉吉。布拉吉的花纹有鲜明的蓝色,还有黄色和红色,式样也很随便,穿上去宽松舒适。对着镜子一照,只见自己变得宛如服务业中的女郎。 眼睛画得很浓,眉毛重新描过,用手指涂上睑黛,抹上口红。这是等待男人的打扮。身上撤的香水是特意挑来的,不是花香型,甜润中带有一种动物的气味。这是为了夜里做的准备。卧室里,宽大的床上也撒上了香水。 冰箱里存着啤酒,水壶也放在里面,还有不少水果。 一看表,10点40分了。不见电话来,也没有敲门声。道夫白天在电话里说过,他同一个人谈完工作回去时路过这里。他的话有些暧昧,但当时又叮嘱他说,为了纪念辞职,一定要来。因此,他不会把她撂在这儿不管的,这可不是平常。她生气时道夫吃过几次钉子,最近有些怕她。所以幸子相信,再晚他也会来。 走廊里有脚步声,都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她在测览杂志上登载的采访记者们写的报道,但两眼老是走神,心清静不下来。 11点,听见敲门声。她扔下杂志,朝三面镜照了照,连忙去开门。她以为是他,像往常那样毫无戒备地打开房门,不料门外站的是一个陌生人。来人五短身材,矮胖胖的,役系领带。 “对不起。”来人垂首致意。 “你是谁?” 天这么晚,幸子不由得审慎地打量着他。 “啊,是佐山先生叫我来的。” 来人又点了一下脑袋。他头发留得老长。 “佐山先生?” 她感到意外。 “是的。我叫冈野正一,搞设计的,一直承蒙佐山先生的关照。” 语气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哦,你就是冈野先生?听佐山说过,唉,请进?” 他仍站在走廊里,她想让他进屋再说。 “打扰了。” 冈野走进屋来。门依旧敞着。他木然仁立。 他嘴唇肥厚,皮肤黝黑,约摸三十二三岁,额上冒着汗。 “佐山让我捎话来,他今晚没空,实在来不了……”冈野拘谨地低儒着说。 “哦,现在还有事!” “对不起。”冈野又低下头,“要是我早来一会儿就好了,因为有事来迟了一步。佐山白天就叫我捎话来,我来迟了,实在抱歉。” “佐山现在在哪儿?” “他要同青山美容室的设计师洽谈,正在银座那边谈着呢,地点我不清楚。” 既然在银座,回去时就能路过这儿。可是他白天就叫冈野来转告,看样子他已经不打算来了。” “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来。” “这。” 这叫冈野无法回答。他显得很尴尬。 “他也没叫你打电话来说吗广 “嗯,没叫打电话,叫我到公寓来一趟。” 看来道夫是怕让人打电话,幸子会埋怨他没有诚意,所以才派冈野来。可是不管怎么样,反正他本人没来。从他派人上门来道歉来看,他是动了一番心思。她想向冈野解释清楚。 “是吗?特意来转达,谢谢了。哎,请到里面坐。”枝村幸子突然变得热情起来。 “哦,谢谢,天不早了,我告辞了。” 冈野一边后退,一边行礼。 “别这么说,就坐一会儿嘛。”枝村幸子说着似乎要伸手去拉。 “噢,太晚了。” “坐5分钟,怎么样?我还有事想问问你。” “哦?” 冈野迟疑不决。他似乎想说,要问什么就在这儿说吧。或许是胆子小,话没说出口。 “哎,进来坐?” 枝村幸子摆好拖鞋。她的口气没有退路。 “……哦,谢谢。 冈野犹犹豫豫地像被人拖着似地脱下皮鞋,换上了拖鞋。幸子把身后的门一关,冈野为之一震。 在幸子沏红茶的当儿,冈野无聊地靠在椅子上。房里分明开着空调,他却不住地拭着额上的汗珠。 然而,他毕竟是设计师,转眼便把房间的装饰扫了一遍。幸子从冈野的神态上看出,他对这个单身女人居住的漂亮房间颇有兴趣。 幸子将红茶送到冈野面前,他不由得瞪大眼睛。为了迎接道夫,自己妆化得过浓,她照镜子时就知道了。宽松的布拉吉上带有明快的花纹和色彩。即使不是冈野,深夜对面而坐,哪个男人看了都会神不守舍的。玩惯女人的人当然另当别论。 冈野呆板地将幸子端来的红茶举到嘴边。 幸子拿出香烟,递给了冈野一支。 “谢谢,不用,我不抽。” 冈野在弯腰行礼的当儿,手上端的红茶溢到茶托上。他慌了。 幸子悠然地坐到椅子上,嘴里喷着烟雾。 你在哪儿见到位山的?” 自由之丘的店里,嗯,下午3点左右。” 是位山叫你去的广 嗯,是的,他托我设计青山美容室室内部分装饰,不是全部,我是去同他商谈的。” “下午3点?” 那是自己给住山打过电话之后。当时他说话时就有些反常,准是有什么事。 是事先约好叫你去的?” 不是,临时叫的。” 奇怪! 佐山当时在工作吗?没准备外出?” 正要外出,不过不是穿西装,而是上身穿灰色薄毛衣,里面是件淡蓝条的运动衫,下身穿藏青色葛巴丁长裤。” 或许因为是设计师,观察得非常细腻。 “商谈多久?” “15分钟吧……” 枝村幸子这样那样地一问,冈野不由得面露难色。 “15分钟能谈好?” “嗯,以前就谈过……” 道夫把冈野找去,目的准是为了让他带话。可是,冈野因为自己手里的工作耽误来迟了。大致的情况,枝村幸子已经了解。 “佐山真的在银座会见设计方面的人?” 枝村幸子微笑着吐着烟雾。 “我想是吧。” “可是你无法证明,对吧?” “是的” 幸子又把烟递给了喝完红茶的冈野。他客气一下接住了,枝村幸子立刻为他打着了火机。冈野一定噢到了香水味。宽松的布拉吉里自然地露出了上胸。 冈野满脸通红,鼻尖上、面颊上都汗津津的。屋里有空调,坐着不动是不该出汗的。 “叹,冈野!” “嗯!” 冈野夹着烟,咽了口唾沫。 “你以前就认识性山吗?” “是的,在四谷的公寓里我们是邻居。” “知道往山还喜欢哪个女人吗?” “不,不知道。” 冈野眨巴着眼睛。 “是吗?我不信。” “对住山这方面的事,美容室里的人什么都不给我说,他们觉得他是我的男人,怎么好给我说呢。,…”枝村幸子瞅着冈野微笑着说,“哎,冈野,你同住山是朋友,愿意向着我吗?” 翌日,幸子从杂志社的会计那里领到202万日元退职金。自己计算扣除税金该有260万日元,领来一看,不到240万日元,再扣除税金和代付款,比自己算的少多了,不免大失所望;同时也深切地感到了杂志社的冷漠。退职书是6月10h签发的。 局长和职员都面色冰冷。 “这几年你辛苦了。打算结婚吗片 在局长室,局长见到枝村幸子才3分钟便提起了这件事。慰劳的话也好,笑脸也好,都是假仁假义,明知退职的缘由,却装聋作哑问起结婚的事。 幸子从坐了8年半的办公桌里收拾起是最后一批私人物品,向同事们告别。总统在幸子进屋后就装作有事起身走了,显然不想接受她的告辞。按照惯例,都是编缉部主任出钱让大家一起钱行,可这次却是从大家的积金中提取,金额也一般。在这方面,幸子也没能领受同事们的友情。 枝树幸子在编辑部平素就不受人欢迎。地资格较老,总爱摆架子。其实她本来并不是这种性格。她开辟独往独来的领域,在工作上只相信自己。她不用别人帮忙,也从不帮助他人。就是上司吩咐的工作,她喜欢的就认真干,不喜欢的就找借口扔在一边。因此,人们说地固执己见,喜怒无常,自私自利。幸子常常指责上司决定的计划愚蠢,缺乏理智。理智是她自鸣得意的长处。 幸子在编辑部满不在乎却十分孤立,没人同她有深交。她不同男同事一起去喝酒,也不带新来的人去喝茶。即使有好饭馆,她也是只身前往,饱餐之后再对大家炫耀一通。 因为她还要长期在编辑部工作,编辑们都能谅解她的超然态度;而今辞职了,以往对她的任性的反感便一齐涌现出来。她辞职,没人惋惜,没人希望今后再与她共事。 幸子以往不同编辑部的任何人交往,人们都说她单身生活措了不少钱。参加工作时待遇不错,薪水也比别人高,因此好像一个人过得很奢侈,钱也用之不尽。她对自己的事一切保密,于是使人们产生了那样的想象。有三四个编辑曾向她借钱,幸子拒绝说,自己可没那么宽裕。于是人们说她生性吝啬,自以为是。 幸子今后独立单干,《女性回廊》是个重要顾主。可是看到编辑部对自己如此态度,她想,今后要给其它杂志写出好文章,让《女性回廊》看看。她像被扔出去的石头一样离开了工作多年的杂志社,可是她也要向杂志社还击一块石头。 幸子将zod万日元退职金、当月工资、同事们的饯行费装进手提包,比平时加倍小心地抱着提包,乘出租汽车前往有普通存款户头的银行。退职金原封不动全存了,剩下那两笔钱带回自己的房间,工资藏到小偷找不到的地方,钱行费装进了钱包里。28、2万日元。有这些钱,眼前的零花钱以及招待今后须拜托的杂志编辑就够了。 看了一下表,11点半。枝村幸子拿起电话,想办一件上午一直挂在心上的事。 往美容室打电话,经常能从话筒里听到女人的说话声。道夫的美容室从上午就很忙。 给接电话的人说过之后,过了两分钟,传来道夫的声音。 “啊,昨天晚上失礼了。”知道是幸子,道夫先发话。 “怎么搞的?我等你那么久。” 幸子直抱怨。昨晚久等不至的烦恼不知不觉地溢于言表。 “啊,真对不起。我叫冈野君到你那儿去了。”道夫道歉后说。 “噢,见到他了。” “我叫冈野君转告你。昨晚实在抽不出时间,可又放心不下,就叫冈野君去向你道歉…” “为什么你不自己打电话来?” “没空啊。” “你昨天不是4点钟就出去了吗?” “是啊,那是设计人员来接我来得太早了…等见了你再详细说吧。” “哈天晚上来吗?” “今晚?哎呀!”道夫不大干脆。 “不行,今晚不来不行…我今天就辞职了。” “哦,是吗?” “昨天晚上想叫你来同我一起纪念一下,给你说了也没来,真够呛!” “……对不起。今天晚上我去吧。” 好像又来客人了,道夫急忙换成一副规矩的腔调。 “几点钟?” “嗯,你说呢?” “早点儿来,来了好在那儿一起吃饭,我请客。” “我想尽量早去,不过6点钟还有客人来,在这儿吃过饭去吧,那就8点钟以前…” 幸子一气,挂断了电话。 下午,幸子去藤浪龙子家。龙子不演出时就在家里画油画。她还没结婚,家里有母亲、妹妹,还有两个女幸子、l个女佣人,6个人一起生活。 她被让进与走廊相通的小画室。房间里空调效果很好,窗玻璃上白豫漾的。藤浪龙子按照画稿在画布上画山景。画稿是以前在北海道巡回演出时画的,画布上还只是用炭笔画了一个轮廓。幸子一来,龙子便把画撇在一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今天我正式辞职了。”幸子坐定便说。 “哦,是吗?这种时候我该怎么说呢?恭喜你?” 名歌星外表有一种威严,显得气度不凡。 “就恭喜我吧,今天起就能独立了。” “是啊,恭喜恭喜。” “谢谢。藤浪小姐,今后我想给几家杂志写稿,还请多关照。” “好啊,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幸子送上甜瓜。 “我想先写写你。以前来拜访过你几次,想把那些整理一下,再请教一下你最近的情况。” 枝村幸子开始“采访”了。不过不同往常,这次是低姿态。原来,她已决定先写篇藤浪龙子的报道交给福地藤子。写这样红得发紫的歌星。单凭题材福地藤子的编辑部就会争着要。 “写给哪个杂志?”藤浪龙子捧起一块甜瓜说。 “打算登在m杂志上。” “哦,什么时候?” “……还没订合同。 她问什么时候刊登,确实不好回答。给福地藤子看过之后编辑部才能答复,连预定登载也不能说。若不负责地回答,伤害了藤浪龙子的情绪就增了,幸子只好如实相告。 “是啊,关于我的情况,你以前已采访过不少了。”藤浪龙子嘴里含着甜瓜汁,慢条斯理地说。 “那些以前都登过了,我很想知道你最近的情况。” “嗯,最近嘛,没什么新东西可谈……” “说说北海道之行,谈谈作画,都可以。” “哪有什么意思…嗯,以后想想看吧。” 不是以后,而是现在就想听。幸子生怕纠缠下去会惹龙子不快,便将打开的采访本塞进手提包里。采访本是《女性回廊》发的。她往家里拿回许多,就是为了单子时用。 女幸子来滚她接电话,龙子起身对幸子说,今天没有空,以后再来吧。以往再忙,龙子总是要挽留地,而这回却例外。 “往山挺出名啊?”藤浪龙子微笑着说,笑容里似乎不怀好意。 “是啊,他说全托你的福,可高兴啊。” 藤浪龙子最近不找位山道夫做发型了,似乎隐约察觉到了枝村幸子与道夫的关系。 “她感觉不错,会有出息的,现在就很受人欢迎。” “是啊。 “不过,我有些担心,到这种时候男人是危险的。同女人来往,容易出问题。” “听到什么了吗?” “没听到什么。不过竞争者嫉妒心强,芝麻点儿的小事也’会吹得有天大,叫他注意点儿。” 藤浪龙子大模大样接电话去了。 对藤浪龙子今天的态度,幸子略感不满。自己独立单干,满指望她能在题材上给予帮助,没想到她竟如此冷淡。她并不太忙,却故意疏远她。她问m杂志什么时候刊登,幸子回答还没走合同,好像就是那时候突然改变态度的。 难道是由于离开了《女性回廊》独立单干,藤浪龙子才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吗?也就是说,由于自己不属于特定的杂志,她便不尊重自己了?换句话说,由于失去了杂志的权威这一背景,藤浪龙子就对自己没有兴趣了? 在杂志社的时候,这种情况常有耳闻,幸子觉得自己不会遭到那种命运。因为离开机构的权威而失去价值,那是他自己没有才能,很多编辑单干后成了颇有名望的女作家、评论家\随笔家、采访记者就证明这一点。有些女评论家比采访记者只略强一点,在编辑部里连个小头衔也混不上还爱摆架子。枝村幸子相信自己要比那些人强得多。 藤浪龙子的友情不会变。两人相处5年,幸子经常在《女性回廊》上吹捧她,她能成为今天这样的大歌星,全靠她竭力宣传。藤浪龙子自己也心中有数,经常道谢,对她比对其他杂志记者更亲近,不断给她提供一些特殊材料。她觉得龙子不会突然变脸,准是为了想出有趣的话题才叫自己等到下一次。藤浪龙子经常赞扬孝子的文章,这一点枝村幸子也有自信。所以正由于这些,她才觉得独立单于前景美好。 只是,藤浪龙子在最后说的几句话令人不安。她说日益出名的往山道夫同女人来往是危险的。竞争者为了挤掉对手而无中生有,造谣中伤,这种事屡见不鲜,但是不管怎样是话里有话。 去电视台的途中,幸子继续想,龙子知道道夫同自己的关系,那句话是警告?龙子由于职业关系交际广泛,形形色色的人都同她来往,可能听到了风声。 难道是指波多野雅子?若是指她,自己已经知道,那料没什么关系;要是同别的女人来往,那就糟了。 昨天晚上道夫没来,理由含含糊糊,还专门打发冈野正一来道歉,这有些奇怪。今天晚上道夫肯定来,这事要弄清楚。幸子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比男人年长的女人的焦躁。 女演员e·a在电视台。她在演电视连续剧,今天要录相。幸子特意选在这一天。 e·a现在红得发紫。她也是幸子3年前开始在《女性回廊》上介绍的,那时候还是个鲜为人知的新手,而今却上了天。这位新手当然比藤浪龙子加倍地感激枝村幸子,称她是恩人。 她在电视台的大厅里等到录相结束时,e·a跟三四个同伴一起快步走来。她留着深深的刘海,眼睛大大的,身材小巧玲珑。 “听说你离开《女性回廊》了?”e·a娇声娇气、急急忙忙地问。 “是啊,今后就自己写东西了,还请多多关照。今天是我开张的头一天,能给说点儿有趣的事吗?”幸子还像往常那样一边抽烟一边说。 “真不巧,”e·a娇媚地耸了耸肩,“今天特别忙,一分钟空闲也没有,这样吧,你一星期后打电话来,好吗?” “是吗?”枝村幸子既失望又不甘心,“30分钟就够了,明天或后天不行吗?” “实在抱歉,这个星期日程安排得满满的,30分钟的空闲也抽不出来,下个星期再来电话吧,到时候再根据安排表商定。” e·a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不起的?两个月前只要来采访都还是有求必应的。 e·a飞快地走出大厅。幸子瞪着她的背影,振作起精神,抓过旁边的公用电话,拔到女评论家r·t的家。 “昨天听说你辞职了。”女评论家像男人一样声音低沉。 “是啊,我想见见你,打算采写一篇报道。” 女评论家并不繁忙,每天只是活动活动身子,左右摇晃着脑袋,赏玩着10条小狗。 抓痕 当夜,幸子在屋里看书写稿,等待道夫的到来。 她看了杂志上刊登的别人写的采访报道,印象与往日大相径庭。当编辑用的是审阅裁决的眼光,而今作为今后自己的竞争对手来阅读时,仿佛觉得排列的铅字个个全副武装,木容新来者靠近。这些老记者们的文章题材丰富多采,角度新颖别致,读来引人入胜。 不光是有名的采访记者,就连幸子以往一向不放在眼里的那些人,他们的报道也好像忽然漂亮起来,这顿使她感到不可思议。在这些自由采访记者当中,有不少人的稿件被幸子扔到一边,或被原样退回。 那些“不怎么样”的人害怕幸子。他们(当然也有女记者)对幸子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一切都是为了请她“约稿”。幸子毫不客气地吩咐他们修改,严格地限定日期,稍误一点儿,便厉声斥责。他们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惟命是从。要是谁没有才能却固执己见不听她的,今后她就再也不会向他约稿了。 如今情况变了,现在幸子处于“弱小”的地位。看了“同行”的报道而产生胆怯心理,就是因为对那些老资格的竞争者感到畏惧。她当编辑时就从“上面”看到,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要有信心!她强打精神。看到别人写得好,那是她还没适应自己的处境,还应该像往日那样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想,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有什么可担心的?以前不就认为自己比他们强吗? 幸子开始写草稿,这篇报道是准备给福地藤子的,题材还是写藤浪龙子,内容似乎有些平淡无奇。白天去采访时,藤浪龙子没说什么;不过不必着急,最近她准会披露准备好的“秘谈”。同她的友情是信得过的。 幸子根据现有的材料写了起来,可是怎么写不出东西,稿纸上写了四五行便撕破扔掉了,她觉得简直还不如刚才者的“同行”的文章。真奇怪,今天晚上有些反常,好像也不是她要求太高的缘故。 幸子少时便明白了缘由。原来是因为道天。藤浪龙子隐隐透露的谜一般的口风;今天他打电话时的腔调;马上就到9点他还不见人影,就是因为这些她才焦躁不安的。即使不是如此,眼巴巴地等着总让人心神不宁。 也许明天心情就会平静下来,稿子就能一挥而就了。今晚还是什么也别干! 幸子把杂志和草稿扔在一边,打开了电视。这种时候着一些无聊的节目最合适的,歌剧就很无聊。 敲门声。 心中怦怦直跳的幸子故意从容不迫地去开门。是道夫,再上带进一股酒气。道夫不会喝酒。他脱下上衣,只穿着薄薄的运动衫。 他站在那儿看着屏幕上正在唱歌的歌手。幸子走上前关掉了电视机,歌手不见了,歌声也随即消失了。 “来得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幸子站在他面前。电视机关掉了,立刻形成质问的气氛。 “噢,我把青山美容室的设计师和工程负责人五六个人请到新宿的酒吧,他们都爱喝,我也喝了几杯,因为要顾全面子,中间不好溜走,对不起。” 道夫垂首道歉,一只手搭在幸子的肩上。幸子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到新宿哪个酒吧。” “那儿么,一个不怎么样的地方。” 道夫从裤兜里掏出火柴给她看。幸子看了一眼,又瞅着他的脸。 “哼,你倒开心,我可一直等着!” “这个,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把美容院建好,必须招待好这些施工的人,尽到情义嘛,就这我还是找借口早溜掉的呢广 “昨天晚上你也是这样,还要冈野来解释。你不是3点钟就叫他转告我的吗?难道天天晚上都要同设计师和施工的人洽谈、喝酒?” “现在是关键时期,这次是我设计的方案,没有先例啊,所以设计师也感到惊讶。因为要深入研究,有时在一起讨论都忘了时间。……噢,他们很热心,我也得应酬啊。”为了安慰幸子,道夫竭力解释。 “要真是这样,我也不怪你。”幸子有点理解他了,“昨天,你说要同设计师洽谈,4点钟离开了美容室,我听冈野来说的,没错吧?” “嗯,大概是那个时候吧。” “不是大概,在那之前你在电话里给我说看情况尽量来,当时是为什么不想同我说的?嗯,你把不想同我说的原因告诉我。” “这个么,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 道夫搔着脖子。 “光说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没说实话。你叫我无论如何都要来,我知道在电话里对你解释你也不会答应,所以我想,与其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说来说去,不如事后请你原谅,便马上打发冈野来当面解释。” “冈野来得很晚,是11点左右。” “哦,11点?这么晚,为什么?”道夫感到不解。 “他道歉说因为工作耽误了。跟你不一样,人家不像个吃喝玩乐的人。” “他是个图案设计家,以前在四谷的公寓里,他同我在一起,夫妇俩就住在隔壁。他们生活贫穷,很可怜。我请他担任设计,他非常感激,所以钻进工作里就把什么都忘了…不过我不知道他这么晚才来。是啊,他搬哪来迟,你就气上加气了,是吗?” “不是因为传话人来迟才生气,在我的纪念日,你却没有影儿。” “是吗?真是单干了?祝贺你啊!昨天正式辞职了?” “你别装糊涂,现在已经晚了。” “晚了?” “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在哪儿住的?” “没住外面,虽然谈到很晚,可我还是回家了呀!” “几点?” “12点左右吧?” “12点之前在哪儿?” “同设计师和包工头一起在青山看过现场,就到设计事务所去了,在那儿商谈,尔后宴请了设计师。饭后设计师说想着电影,便一起去电影院,我心里老惦记着你,无心看电影,就在日比谷电影院门口同他们分手了,分手后才打算到你这儿来,不料在等出租汽车的当儿,遇见了大崎夫妇。” “大崎夫妇?是干什么的?” “大崎太太是我的顾主,丈夫已年过50岁,是某个公司的要员,他常开自己的车送太太到店里来,我也认识他。他说别等出租汽车了,就坐我的车吧。于是上了他的车。” “那为什么不到我这儿来?” “他知道我在自由之丘,我怎么好叫他往别处开呢!” “别处?” “他当时会那样想的,反正我不好说是情人在那里。他会胡猜乱想,所以我就打算在自由之丘店门前下车,待他的车走后再在那里叫一辆出租汽车到你这儿来。” “你老是打算、打算,我不想听你的打算。” “你真厉害。…我确实是那样打算的,可是在车里,大崎夫妇劝我到他家打麻将,就没能来成。” “噢!” “真对不起。大崎是位重要的顾主,我不好推辞。他家在奥泽,家里只有弟弟来玩,正好三缺一,叫我一定要去。于是我觉得反正非去不可了,就打算今天来向你道歉,陪他们玩了3个小时,他们很高兴。后来她丈夫又开车把我送到家。” “你让别人高兴,我呢?” “…你,这就让你高兴。” 道夫搂着幸子的肩膀。这次幸子没推开他。 “哎,你洗澡吗?”幸子在浴室里朝着正在脱衣服的道夫问。 “不,我好像有点儿醉了,以后再洗吧。” “真是个大傻瓜,不会喝还喝那么多。” 语气已完全软了下来。 幸子出了浴室,道天已睡到床上。她穿着睡衣,对着三面镜,从头上将发夹一个个取了,又往脸上涂抹雪花膏。 道夫身上还有许多谜,疑团没解开,只是现在不想争论,只想度过一个愉快的时刻。他今晚来这里过夜很让她开心。 刚才自己一直在想着未来的工作,心情很不平静,见面之后,顿觉神清气爽。 幸子做好睡觉的准备便上了床。淡红色的床头灯亮着。 “我从今天就起自由了,不受时间约束了。” 幸子来到道夫身旁,坐在被子上并不循下。她是想使他着急。 “是吗?自由了?” “是啊,不过得拼命干。现在可以尽选自己喜欢的写了,得干出个样儿来。” “自由了就是什么时候都能约会了,是吗?” “傻瓜,相反倒是更没空了。” 两人说着话,道夫一直没把手伸过来。幸子等得不耐烦,脱下睡衣,扑到道夫身上。 “关掉灯。”道夫说。 “不要紧,我要好好看你的脸。” 幸子两手捧着道夫的脸,嘴唇贴到他的嘴上。她只觉得浑身热烘烘的。 幸子在被窝里握住他的手,随即有种异样的触感。她把他的手拉到床头灯下,只见他手背上贴着肉色胶布。 “啊,这是怎么搞的广 “嗯,前天在青山的施工现场,碰到粗刨的木料擦破了皮。” 道夫不当一回事地想缩回手。 “让我好好看看。” 幸子要揭开胶布。 “干什么?” “我要看看!”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猛地一下搞开手背上的胶布。手背上有两条渗着血的血道子。 “你昨晚到哪儿嫖女人去了?” 幸子两眼瞪着道夫。 “嫖女人?” “别装蒜了!这不是女人抓的痕迹吗?” “不是,这是擦伤,你好好看看!” “我看过了,这是手抓的痕迹,而且是昨天晚上留下的。” “哪里,你别胡说,就是擦伤!” “你还想骗我?怪不得你不愿意洗澡,你怕伤口沾水。” “你不信叫我没办法,你看不出这是擦伤?” “你手上有伤,就把手藏在被子底下不让我看见,还叫我快点关灯。” “不是。 幸子的话说对了一半。道夫不愿洗澡,把手藏在被窝里,叫她关灯,原因确如幸子所说;不过说是擦伤却是事实,只是那并非工地木料擦伤,而是山里的荆棘、竹叶划的。——这一事实绝对不可外露。 “来,我再检查你的身上!” 幸子不容分说便掀开被子。赤身裸体的道夫惊慌失措。 “啊,身上也有!这不明明是抓痕吗?这么深!” 那是在另一只胳膊上。抓痕非常清楚,上面带有暗红色。 这是女人痛苦之极抓的。 —然而,女人留下抓痕时的痛苦有两种。幸子并不认为道夫身上的抓痕是杀人时留下的,而以为是情欲达到高xdx潮时抓的。 犯罪之夜 觉醒来,幸子在旁边睡得正香,床头上的红灯依旧亮着。 灯光昏暗,不影响睡眠。屋里不开灯,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暗红色中,幸子轻轻地打着鼾。她侧身睡是因为他们刚才一直接在一起;打鼾不仅是因为累了,还因为有男人睡在身旁,心里格外踏实。道夫很少来过夜。 道夫伸手拿起枕边的手表在灯下看了看,2点划分。看表已成习惯。 他把手放回原处。要缩手时,看到了手背上的胶布。擦伤在右手。肉色胶布的边上起皱,是因为幸子揭开过,嫉妒心引起的猜疑在睡觉前使他难堪了一阵。 道夫把胶布掀开一半,只见创口成一条谈黑色的血道子,大概后天就不用贴了。 幸子指责说这个擦伤是女人的抓痕。要想使她释疑,就不得不向她交底。当然,他还是将错就错了。 —好像是藏在竹丛中时披荆棘刺的。那地方白天就很暗,夜里更看不清。他要处理波多野雅子又胖又大的身子。 胖女人惹人注目。把她带到那个现场颇费心机。若让人看到他同雅子两人一起去就全完了,那不啻是向人炫耀自己就是“罪犯”。 在现场地已设下妙计。 道夫一年前曾带领店里的人到奥多摩湖游览,那是对雇员的慰劳。当时曾在中途下车,参拜了御岳神社,对那片山林有些印象。奥多摩湖周围是最理想的地点,只是距离太远,傍晚从东京出发,顶多只能到御岳。从山林情况来看,那一带也不错。 不过,从御岳站到多摩川岸边一带人烟稀少,有几家土特产商店、小餐馆、大众饭馆等。傍晚这些店还在营业,一个胖女人走过,当然会留下印象。雅子对那一带地理不熟,把地点告诉她,让她独自先行到那儿等待,她若瞪大眼睛像等人似地站在那儿,也不像个“自杀者”。 结果,道夫约雅子4时20分到涩谷站前。那儿车水马龙,反而不引人注意。一个开车的人搭上一个等车的女人,这样的事一天至少有上千件。 道夫驾驶自己的汽车前往青梅。他用还账和幽会两件事引雅子上钩。雅子隐约感到,去那儿要比老在市内、老在饭店里幽会更有意思,于是毫不迟疑地上了他的车。 在青梅的山路上行驶了约两个小时,一切还是安然无恙,别的车并不注意。一个男人驾驶的车里坐着一个女人,这样的车一天要有成千上万辆,行人也不注意。 途中,他们在东青梅的中国菜馆吃饭,到御岳站前时天已黑了,尤其是这里群山环抱,黑得更早些。土特产商店和饭馆还有营业,但也没人注意这辆车。 过了桥,没走神社那条高高的石阶参道,而是往左,到村子那边去了。这一带没有行人,只遇到村里的年轻人骑的三辆摩托车。道夫将车开进旁边的山道,停在茂密的树下,来往的行人看不到。 “怎么了,干吗停在这儿?”雅子坐在后排问。 “散散步,山道很有意思。” 他打开车门。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影,林子里黑黝黝的。 “怕吗?” 雅子抓住道夫的胳臂,瞪着眼睛往前看。她仅没觉得帕,只是有些紧张。女人不断追求变化,对变化感到新奇,受到刺激。她跟着他来到山林里就是为了猎奇。树梢顶上的星空、黑黝黝的树影、长层林鹤的叫声——恐怖激起女人的兴奋,青草的气息刺激着性神经。 道夫将雅子按倒在地。这是个斜坡。他贴着女人的后背,右臂伸到前面,弯在女人的下颚下。雅子以为他在戏弄她,没起疑心。他嘴贴着她的脖颈上,吻着她的耳垂。因异常的环境而兴奋的雅子在他那习以为常的抚弄下,左右扭动着身子,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本来气息均匀,可他手臂勒着她的脖子,使她呼吸受到压迫。女人手伸到背后抓着他的膝盖。他的两膝从两边紧紧地夹住女人的腰肢。渐渐地,女人抓着他的裤子的手颤抖起来。——还账的要求现在顾不上说了。 他从背后租着女人的毛发、脖颈,用牙齿咬她的耳垂,勒着她下颚的手臂猛地一下勒紧了。女人没出声。她把身子翻转朝下,想从手臂中挣脱。为了加重压力,道夫又把左臂压在右臂上。他上衣只穿件毛衣,就是为了使胳臂运动自由,好成功地完成这一计划。 用手扼,会在脖颈的皮肤上留下手指压痕,用绳索勒会留下索痕;用手臂压迫颈动脉,则能够不伤表皮而使其窒息。雅子脖颈又粗又柔软,用这个办法正合适,脖颈细就不一定适用。雅子的粗脖子被手臂紧紧勒着,里面一点儿空隙也没有。他一点点地加力,慢慢地勒紧。 雅子两手用力扳道夫的手臂,想从手臂中挣脱。这是她明白事态后的垂死挣扎。对他来说幸运的是,她身体肥胖,动作缓慢,挣扎起来动作很迟钝,坐在草地上臀部不能灵活承受自身的重力。因为身子没有浮力,她只是用手扳着道夫勒在她脖颈上的手臂。就是那当儿,她指甲抓破了他压在右手上的左手,不顾一切的道夫当时未曾感觉到。道夫手上用劲,持续了许久。草虫在耳边鸣叫。他忽然感到,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若慢慢地计数,大概是在数到30的时候吧,雅子的喉管里咕喀响了一声,鼻子里涌上一股鼻涕,两手从他手臂上滑落,身子颓然瘫软,脑袋耷拉下来。毛衣袖子上沾上了她的呕吐物。道夫又数了数下,尔后才松开手臂,弯曲的时关节好半天不能伸直。 他把女人放到在地上,看了看四周,悄没声响地回到车上。他不敢回头,仿佛觉得雅子就要站起来从后面追赶他似的,生怕一回头就没命了。停车的地方离得很远。 好容易跑到停车处,打开车后行李箱,里面放着事先准备的绳索。他拿出绳索,轻轻地盖上行李箱盖,从裤兜里掏出小手电,往地上照着又折回原处。 草地上有一条踩出的小道,道夫沿着小道往前走。眼睛不往前看,也不往两边瞅,只盯着灯光照亮的脚下。往前看,他仿佛觉得雅子正迎面走来;往上看,就产生一种幻觉,好像雅子正攀在树上。 道夫脚不停步地往前走。他觉得一停下就会吓得转身逃回去。他心里想,我会怕她?这个白母猪? 手电光柱照到了女人的衣服。见到尸体还在,反而平静下来。女人静静地躺在草丛中。他将绳索套在她脖颈上,轻轻地从背后打上结,用力往上提,于是张力与女人的重量使绳索紧紧地勒住女人的颈动脉。斜坡上有树,树枝低垂,道夫将绳索的两端挂到树上挂紧。 这样做身体依然贴在斜坡的地面上,不像缢死的样子。道夫看不到一米的旁边,斜坡像刀削一样坡度很大,灌木和竹丛把这块悬崖掩盖住了,但仍能看出倾斜度。眼睛一适应夜暗,视野要比手电广阔。系着绳索的树枝就靠近悬崖。他把尸体斜着拖了一下,将绳索拴紧后,便把尸体往岸下推。尸体一离开斜坡,转眼就变成正确的姿势,垂直地吊在悬崖上。 灌木的树枝仍能触及女尸的脊背和臀部,但并不能支撑人体的重力。缢死时,如果将绳索挂在橱柜的铁环上,身子半起半坐,那么即使吊着脑袋也能站起来。 验尸也好,解剖也好,前颈部素痕很深,后颈部被勒的痕迹看不到。“缢死”的痕迹显而易见。 把雅子摆成缢死状,其有利条件他早就考虑过。她有自杀缘由。丈夫有外遇,一直是个贪色之徒,夫妇感情不和。有夫之妇在41岁这样的年龄,容易产生厌世之心。 雅子背着丈夫炒卖股票蚀了本,丈夫逼她赔偿。不用说,她受到了严厉斥责。自杀事出有因。 雅子的丈夫怎么样呢?丈夫早就嫌弃这个老婆,想早日同年轻貌美的情妇结婚。女方自然也热切地盼望这一天。丈夫盼望妻子早死,一看到那个胖女人,他就暗暗诅咒,但愿她遇上交通事故吧,遇上强盗、火灾都行!他如此盼望妻子早死,她自己上吊当然正中下怀。 即使觉得不太正常,经营股票的丈夫也会老老实实地承认说,对老婆自杀并不感到意外。丈夫不会希望事态复杂化。要是猜到他杀,他还会在心里感谢那位凶手呢。自己不能下手除掉老婆,却有人来帮忙,对丈夫来说这是件幸事。 对警方推断的“自杀”论,遗属不仅没有异议,反而会极力合作。一旦定为自杀,警方便不能行使侦查权,这不正是最理想的犯罪吗?!—— 五天以后。道夫在想着天数,为顾客做发型的时候,与人交谈的时候,去青山看工程进度的时候,甚至在吃饭的时候,无时不在想。 贴在右手背上的胶布摘掉了。那是荆棘的擦伤,已经不显眼。左腕上的伤是抓痕,不过一星期是不能完全消掉的。雅子手抓在毛衣上,那是垂死挣扎,抓得很深。幸子没发现,抓痕的上部还有一道白印子,那是勒住雅子时,她用力扳他的手臂时留下的。 从幸子发现抓痕那天晚上,已经过去四天了。 奇怪,尸体在那地方是不该没人发现的,虽然是在林子里,离通汽车的大道最多只有七八百米,’应该有人发现。村里人要进山砍柴,孩子们要上山捉蝉,来御岳游览的情侣要到山上寻求隐秘处,应该有人发现,又不是深山老林,怎么回事? 道夫一度认为是警方故意封锁消息,正在秘密侦查,可是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即使警方断定尸体是他杀,这是不能见报的重大犯罪吗?不是,这是一件寻常的杀人案。 那么,是因为案件太平淡,新闻才未作报道的吗?这也不可能。被害人——就算是自杀,其身份是证券公司的经理夫人,没有理由不作报道,就连那些农夫的老婆悬梁自尽的消息不也都在社会版的角上刊登过吗? 那么,雅子的尸体仍旧吊在竹丛覆盖的悬崖上?若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时间越长,尸体腐烂越严重,表皮就要糜烂,皮肤组织就要损坏,脖颈上的索痕就会消失,那样,不论哪位具有经验的法医都无法鉴定…… 怀疑 ——2月18日下午,枝村幸子坐在有乐呼点心后的椅子上等着同福地藤子会面。约定时间已到,福地藤子还没来,一杯红茶她一点点地喝着,也唱光了。 前天,她写了一份10页纸的稿件交给福地藤子,今天可以知道能否采用。福地藤子说,自己认为不错,但要交给总编和编辑部主任审阅后才能定。 约定时间已经过了40分钟。福地藤子一定很忙,她是编辑部的老编辑。幸子对自己的那份稿件信心十足。 店里的女侍为闲得无聊的幸子拿来了报纸。今天的晨刊没看过,幸子马上打开来阅读,依然是先看社会见 没有特别的新闻。她一面留心从门口进来的顾客,一面细心地游览着标题,只见左侧第二段有这样一个标题; “御岳山林经理夫人缢死” 证券公司经理波多野伍一郎先生夫人雅子这段铅字映入眼帘时,周围人的走动和说话声都寂然静止了。 “2月17日上午10时许,附近的人在西多摩郡青梅市郊御岳山林中发现一具死亡一星期的缢死女尸,旋即报告所属警察署。验尸后查明,尸体腐烂,因吊在树枝上的绳索朽断,掉到斜坡上。根据随身携带输品断定,死者住东京都新宿区四谷xx,系证券公司经理夫人雅子(41岁)。雅子于10日下午2时许离家出走,去向不明。好像家庭内部情况复杂。 “据死者丈夫伍一郎称,雅子最近精神反常。” 这篇短小的报道幸子反复读了三四遍,每读一遍心便揪在一起。 6月10日不正是道夫答应来公寓而没来的那一天吗?日期没错。10日那天为了纪念从杂志社辞职,很想见到道夫。 其貌不扬的福地藤子比约定时间迟45分钟,来到了点心店。 “对不起,对不起。……我同编辑部主任吵了一架。” 福地藤子为姗姗来迟表示道歉,可是一看到幸子愁容不展,又讨好似地絮叨起来,不是指责自己的出版社,就是说总编和编辑部主任的坏话,或是大谈工作如何无聊。她以前常听她说过,并不感到新鲜,实际上福地今天这番话,只是说明不采用她稿件的开场白。 “我同主任大吵一架。”福地藤子添油加醋地说,“主任说想要点儿新东西。新东西,哪儿有啊!什么是新东西,主任也不清楚,他自己也常采用老一套的来稿。我顶撞了他,于是他抓住我的话说,正因为如此,才想要些新东西的。这不是故意作梗吗?!我同主任合不来,一句话,工作真难干!” 幸子茫然地听着福地藤子的解释。眼下,自己的稿件没被采用并非多么重大。 —波多野雅子自杀的消息仍在头脑中缠绕。那张报纸此刻就放在身旁的椅子上,她仿佛觉得那个胖女人脖子上勒着绳索正躺在那张报纸底下。 波多野雅子是6月10日出走的。道夫那天没来赴约,第二天11日夜里11点才来,当时他右手背和左手腕上贴着胶布,手背上有抓出的血道子,手腕上有抓痕,都是渗着血的新伤。 波多野雅子出走与道夫没来是同一天,那么,雅子的缢死与道夫手上的抓痕有什么关联呢? “就因为这些,我同主任吵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吓得瞪着大眼看我,我气势汹汹地跟他大吵一通。”福地藤子说道。 道夫手上的抓痕是同雅子厮打时留下的?开始看到伤痕时,以为是拥抱女人过分激动留下的,还狠狠地指责道夫一番;然而女人的激动并不一定只是在发情的时候,抱在一起厮打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道夫经常强调同波多野雅子并没有任何关系,幸子却不相信。相信他的话心情就能安定,所以并未深究。不过她觉得两人是有关系的,心中暗自希望他能不知不觉地同雅子一刀两断。道夫也一定想这样做,谁也不会一直迷恋着那个像肥猪似的比他年长的大女人。 然而,雅子则不然。她是有夫之妇,却不愿同年少的情夫分道扬镳。道夫一直秘而不宣,他一定从雅子手里搞到不少钱;不然,一个美容院的雇员不会一下子有那么多财力能在自由之丘开店。道夫说是变卖九州宫崎县老家的山林得来的资金,现在看来此话不可信。 如果变卖宫崎的山林是谎言,那么他就是想掩饰开店资金是雅子所出这一事实。波多野雅子的丈夫是证券公司经理,妻子当然有钱。不光是在自由之丘,这次在青山开店的资金,可能也都是出自雅子之手。 在福冈的旅馆里,道夫曾经设想筹集资金的办法,于是幸子提出了“会员制”的主意,结果落空了。然而,仅仅两个月后的今天,青山美容室地皮已买到手,建筑工程也动工了。道夫说,自由之丘的美容室意外地卖得高价,这话很难使人相信,恐怕一半是从波多野雅子手里得到的。 因为是自己钟情的男人,雅子会忍痛出资的。她以那些为资本,对道夫愈来愈蛮横,而道夫则渐渐厌烦起来。 “我厌烦起来,也连珠炮似地顶撞主任。我说,好吧,这样有名望的人的稿件你不用,说不定别人会采用的,那就是你的责任了。由于这些……” 由于这些,道夫讨厌起雅子来。他本来就是为了钱,一心只想自己开店,扩大经营。雅子有恩于他,把爱情强加于他,他的心却愈来愈凉。他知道雅子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于是年长的女人受不了男人的冷遇,禁不住发作起来。 “真是抱歉,由于这些,这次只好把稿子奉还给你,别介意啊。我们那位主任是个糊涂虫,别的刊物一定很欢迎,我敢保证。” “行啊!” 幸子心不在焉地接过装在信封里的稿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福地藤子惊诧地望着幸子。 幸子走出点心店,漫无目标地走着。今天特别闷热,不停地要擦汗。 其实她有一个地方要去。她本是拿定主意离开公寓的,却无心按原来的打算行事。她要访问的是两位演员和一家杂志社。由于福地藤子退稿而心情不快,这是一个原因;但并不单是如此,若没看过波多野雅子自杀的报道,这也许会成为更大的打击。福地藤子曾夺下海口预约稿件,结果是一场空,她感到难为情,便不住地强调同主任吵架了。看来福地藤子在编辑部的实力并不像她自己嘴上说的那样。 可是,比起她的解释,幸子更关心的是波多野雅子的缢死和道夫10目的行动,是道夫在不在雅子的自杀现场,是她的死与道夫手上抓痕的因果关系。幸子在专注地揣测这个关系。 幸子走在满是白衣服的大街上,甚至忘记选择背荫处。 —如果道夫在雅子缢死的现场呢?10日下午4时左右,道夫已离开自由之丘的美容室,这从他派来的冈野正一嘴里已经知道。雅子的尸体在青梅前边的御岳山林里,那地方没去过,地形不大熟悉,从尸体长时间没人发现来看,现场是在山林深处。 一个单身女人会独身到那样僻静的地方去吗?即使决意一死,女人总会胆怯的;如果身旁有男人,则不论去什么地方都会不在乎。 既然要自杀,就不会选择深山老林,在自己的家里闭门不出就能办到;而且,波多野雅子身体肥胖,身子那样重,她怎么会拖着无力的双腿往山里爬呢?这些情况使人感到不自然。 可是,如果有男人同行则是另当别论。男人拉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身子,任何陡峭的山路都能攀登。 难道是道夫假装要与她情死,待她死后又逃走的?——据报道,雅子的丈夫对妻子的自杀有思想准备。这一点意味深长。思想准备的内容未作披露,可能丈夫发觉妻子不贞吧,或许是知道她把钱拿出去了,也许是两件事都发觉了,不管怎样,雅子因此受到了丈夫的斥责,无法申辩;另一方面又感到道夫态度冷淡,于是在最终的悲剧到来之前对他以死相报。 在道夫来说,那也许是个机会。再同雅子交往下去没有好处。女人绝望了,就会破罐子破摔地纠缠,那样既不体面,名声也不好。因为涉及到钱的问题,对道夫来说是一大麻烦,弄得不好这一丑闻就会广为人知,使他前功尽弃,前程毁灭。 道夫好不容易在美容界赢得声望,每天生活在敌意和嫉妒之中,这一丑闻将会使他大伤元气。道夫由久居人下好容易混到今天,对抓到手的幸运,他比一般人更感到珍贵。他对前途充满信心。青山美容室的室内装饰别具一格,道夫在介绍那新颖的设计时,语调里满带着热情。他通晓女顾客的心理。……他不惜以生命卫护自己的锦绣前程…… 幸子走得身上出汗,喉咙也渴了。也许是天热,她头脑昏然发胀。 她想走进有空调的地方静静神,可是再进点心店也没意思,看到一家饭店,便走进大厅,在柔软的革面沙发上坐了下来。从炎热的室外一进大厅,便好像觉得凉风习习吹来。她在那儿呆坐良久。她双腿又酸又累,像步行了十公里路程。香烟真香。 莫不相干的人们在一旁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走着。这儿的空气真好。此刻需要安静,她希望自己像那边的那个外国人一样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中。 —道夫对此目的行动是怎样解释的呢? 4点左右离开自由之丘的美容室,去同青山美容室的设计师商谈,看过现场又到事务所去了。在事务所同大家商谈,尔后宴请设计师。(…后来设计师说想看电影,同他们一起到了电影院门前,我不想看.心里惦记着你,就在日比谷电影院门口同他们分手了。本打算到这儿来的,等出租车的时候遇上了大崎夫妇。) 头脑里回响起道夫的声音,浮现出当时的表情? 大峡夫妇?…… (太太常到店里来做发型。她丈夫50多岁,好像是个公司董事,常开自己的车送太太到店里来,我同他也认识。他说别等出租汽车,就坐我的车吧,于是我上了他的车。……在大崎家里玩了三个小时的麻将,她丈夫又用车送我回家,回来的时候是12点吧。) 幸子从钱包里拿出10元硬币,从沙发上站起身,往大厅角上的公共电话机前走去。在帐台的旁边,一个美国女人在大声喊叫女招待。 电话里传来美容院一个女雇员的声音。 “看到大崎先生的太太了吗?”幸子故意改变腔调问。 “大崎先生?” 听声音是担任美容院现金出纳的那个姑娘。现金出纳兼做接待,对老主顾的姓名和长相十分熟悉。她声音显得很惊讶。 “没见过一位叫大崎的顾客呀……” “奇怪,她明明给我说到你们店里去做发型,一个小时以前去的,你不认识那位顾客吧?” “不,现在来的顾客都是我认识的,没有生客。”姑娘像被人刺伤了虚荣心似地生气地说。 “是吗?大崎不是你们的常客吗?” “没见过。” “大崎啊,就是奥泽的大崎呀,她丈夫是公司的董事。” “我们店里没来过这样的顾客,可能是搞错了吧。” 显然,道夫的解释是说谎,根本没有叫大崎的顾客。 想来,同设计师一起吃饭,到电影院门口等等,这些话都值得怀疑。在电影院门前等出租汽车,“大崎夫妇”坐车经过把他带上,这未免太凑巧了。 道夫说玩了三个小时的麻将,这也是证明不在现场的惯用伎俩。如果说是在麻将馆或身份明了的朋友家还能得到证明,而说在虚构的人家里,谁也不知道、只有相信他本人的辩解。 乘坐的车也不是出租车或包租车等营业车,而是“大崎的家用车”,这样一说,便滴水不漏了。 汽车—— 幸子想了解道夫在10日那天是不是乘家用车外出的。他去年买了一辆中型轿车,在教练所学习后领到了驾驶执照,高兴地开着车到处兜风,除特殊情况外,他都要开着那辆车外出。车身是蓝色的。 如果是两人一起到御岳去,乘电车就很显眼,乘出租汽车又给司机留下印象。道夫如果是计划假装情死尔后逃走,那就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与她同行过。雅子身材肥胖,胖女人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一个自杀的女人在路上曾有男人同行,让人想起这一点就麻烦了。 如果是自己的车,危险就小多了。道夫下午4点离开美容室。在距离很远的现场时天已经黑了吧? 道夫在当天是不是乘家用车外出的呢?如果是他自己开车出去的,他的解释就完全不能自圆其说的,因为道夫搭上了“大崎”的车。 怎样才能查明这一点呢? 向店里的人打听是一条捷径,可是这没有意义。店里的人都是道夫的雇员,如果他编造别的理由堵住他们的嘴,真相仍然不得而知。首先要考虑好怎样了解这一事实,否则,他们马上就会告诉道夫。调查必须不让他察觉。 幸子放弃了道夫身边的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就是道夫派来的冈野正一。 冈野忠厚老实,也许会说实话,说不定能使他吐露真情。不,即使他有所戒备,只要话说得巧妙,就有可能使他上钩。 上次冈野为道夫带活到公寓里来时,幸子曾经说过:“哎,冈野,愿意向着我吗?” 她头脑里又浮现出冈野当时那种尴尬困惑的表情。必须引他上钩。 为了同冈野取得联系,幸子想向村懒美容室打听他的下落。笔记本上有村做美容室的电话号码。最近同村懒有联系。 “我想问一个佐山在你们店里工作时住的那幢公寓的名字。”幸子在电话里说。她当然没报出自己的姓名。村嫩的雇员说清等一下,就去问老板。于是只听老板娘说,没必要告诉这个;老板却说,告诉了又有什么关系?这番小小的争执都传进了送话器。那对夫妇依然对道夫持有反感,倒是老板宽容些。最后那位雇员回答说叫“藤花在”。 打开电话号码簿,“藤花庄公寓”在四谷左门叮xx番地。不错,那时候自己的公寓在四谷的背胡同里,道夫曾经说那儿很不整洁。 拨通电话,接电话的人像是公寓管理人,等了一会工夫,他回来告诉说,冈野夫妇都不在,还说一小时后冈野或许能回来。 幸子打算在一小时内赶到,连忙出了公寓。昨天夜里下雨了,今天一早停了下来。阵雨之后,阳光显得格外强烈。 她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告诉司机到四谷叮xx番地。司机不停地问,是在四谷三丁目的前面向南拐,还是再往前一点儿?对路不熟的乘客,他现出不满的神情。 昨天夜里,幸子听着雨声,想着心思,几乎彻夜不眠。福地藤子退稿这件事过后使她恼火起来。早先夸下海口的福地藤子着实令人生气,她自吹在编辑部实力雄厚,而实际上并不然。幸子后悔当初访福地藤子这样的女人吃饭,对她阿谀奉承,好像觉得是受骗上当了,似乎是福地藤子居心不善,耍弄了她。 另一方面,这件事给自己新的道路罩上了阴影。虽然是被福地藤子骗了,但稿件未被采用却是事实,这件事大大地动摇了幸子的自信,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不安感。 她想的不光是这些,还有对道夫的怀疑。一想到道夫的可疑,对将来工作上的忧虑便焕然冰释。她认为道夫同波多野雅子的缢死有关,但是无法断定他是假装殉情死后逃走的,还是他把她置于死地的。若是前者,那是帮助她自杀;若是后者,那就是他杀。 幸子认为,道夫不论是帮助雅子自杀,还是亲手把她杀死,其原因与动机都是一样的。总之,雅子的存在成了他的负担,成了他的障碍。 如果道夫的动机是因为幸子,她会感到幸灾乐祸。可是,道夫并不是因为爱幸子才除掉雅子,那完全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爱着道夫的幸子知道他对自己并无深情。她渐渐了解了他的自私。 司机说里面路窄汽车开不进去,幸子便在朝南拐的街角下了车。行人太多,街道狭窄,司机不愿往前开。 幸子无奈,只好徒步走去。街道成缓缓的斜坡往前延伸,两边是小店铺,到处都有一些围着石头墙的大户人家。幸子按照冈野的住址往前走。那地方原来在斜坡的尽头,像是谷底的街区。 这里公寓鳞次栉比,前前后后都是些陈旧粗劣的建筑物,衣服都晾在窗外,不像高级公寓那样文明,连女人内裤之类的衣物也晾在外面。“藤花在”就在这里。 道夫曾在这里住过。她像是来瞻仰名人的故居。道夫如果知名度更高、更有钱,这幢粗劣的公寓照片真可以插在名人传记的卷首。当年的朋友现在却依然住在这里。 幸子顺着狭窄的街道原路返回。有许多女人在鱼店、菜店买东西,也有许多孩子。 来到汽车拥挤的宽阔的大街上,走进一家点心店,要了一杯楼子汁,便去打电话。冈野正一回到公寓。 “我想跟你说几句,现在有空吗?”幸子亲眼地说。 “哦,没什么事……”冈野好像慌里慌张的,大概对接到这个电话感到意外吧。 “我就在附近的点心店里。” “她把门上写着的店名告诉了他。蓝盈盈的门玻璃上映出街上的公共汽车。 “啊,知道了,我这就去。”冈野结结巴巴地应道。 不到10分钟,冈野正一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戴着深度近视镜的脸上汗津津的。他好像来时换了衣服,身上穿着短袖衬衫。 “上次深夜造访,失礼了。”冈野恭恭敬敬地说。店内开放冷气,镜片上雾漾漾的。他如此彬彬有礼,是因为她同道夫有着特殊关系。 “真的不忙?” “不忙,我从外面刚回来。” “把你找来,给你添麻烦了。要点什么?” “哦,也来点儿橙子汁吧。” “哟,都12点多了,到哪儿吃点饭吧。”幸子竭力显得亲热地说。亲热中有几分媚态。 “不,还不感到俄。” “那就在这儿吃点儿烤面包吧。” “烤面包还可以。” 幸子想让冈野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当然并不是想托他办事。 “上次你突然到我家,没能招待你,下回约好到我家去,到时可一定要来哟。” “啊,谢谢…上次那么晚还去打扰,实在失礼了。” 冈野像回想起上次深夜在一个单身女人的屋里,面颊微微发红。 “那是因为佐山道夫请你带话,不能怪你。” “不,佐山早就给我说了,可我忙于自己的工作去迟了。”冈野像替佐山辩解似地说。 “他是什么时候给你说的?” “唔,3点多吧,3点10分左右。”冈野像强调自己的过失似地尽量说出确切时间。 “当时佐山正要外出?” “是的,他说马上有事要出去,叫我给技村幸子小姐捎话。” 冈野第一次说了句技村小姐,好像很难上口。 “他说要去哪儿了吗?” “说是到银座那边商谈青山美容室的室内设计,地点我没问。” “坐车出去的?” “不知是不是坐车,佐山出去的时候我没看到,不大清楚。” “不过,佐山经常开自己的车出去吧?” “他经常坐车,不过不一定是自己的车,也有外面来接他的。” “同设计师商谈是用自己的车吧?” “嗯,我想可能是吧,我没看到。” 所谓到银座那边同设计师商谈,这同佐山的话不矛盾,可是也可能是他预先编好的。 “佐山当时的服饰上次听你说过,我想再问问你。” “哦…不是西装,上身穿一件灰色薄毛衣,下身穿藏青色葛巴丁长裤,毛衣里面是带蓝条的运动衫。” 幸子想象那身服饰。那样一身打扮,爬山是最适合的。可以说那身装束就是为了外出作案。葛巴丁裤子质地结实,轻易不会撕破、挂烂。一切都是有计划的。 幸子想,不是假装情死。他会穿着那样的衣服去情死吗?如果是情死,会穿上整齐的服装。情死是庄重而浪漫的葬礼,女人会要求服饰整洁的。他穿着爬山的装束去情死,女人会怀疑他是否有真心。 那么雅子怎样呢?她是以“情死”的装束离家出走的吗?幸子认为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雅子出走时是同道夫幽会的装束,那就说明她没有情死的愿望。没有这种愿望,就不能推断是她情死后,他只身逃走。也就是说,那是他杀。 面对着冈野,幸子暗想,对雅子的情况还要再调查一下。 冈野好像在琢磨为什么至今她还打听这些事,但并不显得多么不可思议。冈野有自己的推测。他以为是道夫同幸子之间发生纠纷。幸子出于嫉妒而调查道夫那天的行踪。幸子从冈野的表情上看出了他的心思。 幸子想,他那样认为也好,索性将错就错,利用冈野的误解。 “哎,冈野,”她心事重重地说,“……你帮我调查一下那天佐山是不是开自己的车去的,好吗?” 她表情好像心事沉重,但眼睛却在向冈野暗送秋波。 “这” 冈野眨巴着眼睛。 “哎,帮帮忙,这样的事只有你能帮我。” “也许你已知道,我同佐山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这事我可是不给外人说啊,别人也不知道,我们已相好三年多了。” 冈野耷拉着脑袋,一副为难的样子,深度眼镜滑到鼻梁上。 “可是,我们最近不大和睦,佐山好像是另有新欢。你是佐山的老朋友,听说了吧?” “不,我一无所知。”冈野满面通红地直摇头,“我以前也没听说过,只是最近才因为工作上的事经常来往。”冈野的辩解既是为佐山也是为自己。 “是吗?那么,我刚才的请求,答应吧?” “……唔,光是这件事还可以。”冈野像挤牙膏似地说。 “那太好了。其实上次你到我屋里去的时候,我就想同你谈谈佐山的事,当时我还给你说,愿意向着我吗?” 冈野困惑地点点头。 “那话是无意中说出来的,我一个人心中烦闷,又没人商量,心里拿不定主张,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不错,什么都想同你商量。我自己心情烦乱,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冈野小声说道。汗珠顺着前额往下淌。送来的烤面包两人都没吃。 “啊,我真高兴。”对冈野的回答,幸子很感激。“那么,调查汽车的事就拜托你了…不光是汽车,今后还有许多事要靠你帮忙,同你商量呢。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佐山的事给你带来麻烦的,绝对不让他知道。” 冈野微微点点头,一言没发。 这是两人的密约。——建立这个秘密关系,恐怕诚实的冈野心里早吓得扑通扑通的了。 “那天是6月10日吧?”幸子说。 “嗯。”冈野歪着脑袋,好像连日期也不记得了。 “10号,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幸子微笑了,那执着的神态看上去确实像是个嫉妒得发狂的女人。 “10日下午4点左右,佐山是不是坐自己的车出去的?你向谁打听一下或许就会知道。” “经理长谷川或柳田怎么样?” “对,柳田可以,他好像是佐山的随从。不过问的时候要装成没事的样子,别引起怀疑。” “是” “还有,佐山真的是同设计师一起吃过饭到银座去了吗?这一点也向设计师打听一下。你认识那个设计师?” “唔,我负责青山美容室的室内设计,一起商谈过几次。” 冈野似乎渐渐开朗起来。 “噢,问得巧妙点,别让他怀疑。……哎,再调查一下11日佐山的汽车加设加油。” 如果佐山10日往返于御岳,汽油就要耗用不少。 山根设计事务所在新桥大楼的二楼。事务所包租三个房间,一间作事务室和办公室;一间是所长山根的设计室;另一间是设计人员的设计室。 “所长在吗?”冈野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向一个女办事员问道。 “刚才出去了。”身材矮小,胸部丰满,正在看涨本的女办事员抬起脸来答道。她对前不久开始出人事务所的冈野感到很滑稽。 “啊,是吗?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出去一个小时,大概快了吧。” “是去自由之丘了吗?” 道夫委托山根担任青山美容室的设计。 “不,是别的地方。” 他戴上眼睛,擦着脖子上的汗。 “什么事……?”女办事员问。屋里空调效果很好。 “哦,想同他商量设计上的事。” “很急吗?” “不太急。” “别人行不行?工藤在。” “工藤?哦,就是那位设计主任?好吧,工藤也行。” “我去叫他来……瞧你出这么多汗。” “我爱出汗。” “到那边凉快一下。” 她指着旁边的接待室,往里间走去。 刚坐在椅子上,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工藤穿着短袖衬衫快步走了进来。 “什么事?”工藤进屋就问。他只是把担负部分室内装饰业务的冈野当成一个油漆匠。 “听说山根先生不在。”冈野并不介意。 “出去了。” “关于青山美容室陈列窗的装饰,山根先生给你说过吗?” “陈列窗的装饰?没听说过。”工藤像同设计无关似地说道。 “是吗?哎呀,那就不好办了。10号傍晚我同佐山和山根先生三人已经商定,可是因为细节上还有点问题,想同山根先生商量一下。看来要改变外表的部分设计。” “改变外表的部分设计?”工藤两眼盯着冈野,“没听所长说过呀。” “不是一定要改,而是有这种可能,来请所长考虑一下。” “什么时候商定的?” “我刚才说过,10号那天下午5点,就是在这里。” “10号?” 这当儿,刚才那位女办事员送来了凉茶。 “哎,10号那天所长在这儿吗?”工藤望着女办事员。 “10号……”女办事员扬起洼抠脸,像是在回忆,“10号那天,所长上午就到横滨去了。” “啊,对啦,到横滨的森田家去商谈新居的设计问题去了,晚上才回来的。” “是啊,记得所长没回来,我比平时早一点,5点半就下班了,因为当时妹妹从千叶来到我家。” “10号没错吧?会不会是9号或11号?当然,是哪一天都没关系。”工藤说。 “确实是10号,就是那一天。” 冈野强调就是10号,工藤和女办事员都感到不解。 “我们是10号那天商谈的,因为约定10号以后我来见山根先生,所以今天才来的。” 冈野说明自己是应约前来。两人都知道他是个老实人。 “奇怪,10号那天所长是去横滨了呀。”女办事员又说了一遍。冈野用心地听着。 可是,工藤不耐烦地说:“反正没听所长说过,我不知道这件事,请你直接给所长说。”说完,喝了一口红茶便转身走了。 “工藤先生好像很忙啊。”冈野端起了茶杯。 “他是个急性子。”身材小巧的女办事员打圆场似地说着笑了起来,“所长马上就回来了,你等一下好吗?” “好吗,正好我这会儿没别的事……”他瞟了一眼手表,“是吗,那天不是10号?” 他对自己的记忆怀疑起来。 “不是10号吧,我记得所长10号上午在横滨,晚上才回来。” “噢,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哦,也许是我把同别的设计师的约会弄混了,不是同山根先生。” “瞧你,冈野!”女办事员望着他那傻乎乎的模样不禁失声笑了起来。 “哦,对了,一定是的,我记错了,是同别人的约会。”冈野肯定地答道。 “冈野,清醒一下脑子吧,可能你是热昏了。” “对不起,都怪我脑子出毛病了,真难为情,这事就别对山根先生说了,谢谢你。”冈野垂首致意。 傍晚,冈野挤上充满汗臭的电车去自由之丘。道夫不在店里。 “什么事,冈野。” 文雅的柳田出来接待。老板道夫不在,店里仍旧顾客盈门,边上还坐着一排顾客在等候。 “我来我往山先生商量一件事。” “老师不在,到银座那边去了,有事我给转达,好吗?”柳田答道。 “那就不用了,没什么大事,下次再来吧。往山先生坐自己的车出去的?” “车在车库里。干吗问车的事?” “是这么回事,我想买车,买辆半旧车。” “你会开车?” “买来再学嘛,没有一辆车实在不方便。不过买汽油要花不少钱吧?” “汽油费要不了多少。” “往山先生买油是每月一次总付吗?” “是啊,他从不一次一次地付现款。” “他经常开车,要花不少钱吧,大概是多少片冈野的黑脸膛笑嘻嘻的。 “多少?看看付款发票就知道了。”柳田好像不大耐烦,“他常去的加油站就在这前面的车站附近,到那儿一问就知道了。” “车站附近?唔,谢谢!加油还是固定在一个加油站好,是吗?” “是啊,因为加油站的人一混熟识,他就会帮你洗车,为你提供各种服务。…你要买多少钱一辆的?” “先买一辆300万日元左右的。” 他要买那样便宜的旧车,难怪现在就担心起汽油费。柳田轻蔑地笑着目送着冈野的背影。 加油站里有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两个雇员正忙着给顾客的汽车加油。空气里飘溢着汽油味。 “佐山先生一个月的汽油费大约是一万元。”女雇员站在摆着蜡罐的棚架前说道。 “噢,不少啊。” “不过,算起来比乘出租汽车要便宜些。” “那也倒是。如果整天开车,每天都要来这儿加油吗?” “不,佐山先生好像不经常开车。” “最近一次来加油是在什么时候?” “最近?最近一次是在一个星期之前,我来看看发票。”她翻看发票,找到一张,“有了,是回回号。” “11号?”冈野探着身子,“加了多少?” “32公升。40公升就满了,里面还有8公升。” “32公升可以行驶多少公里?” “唔,300公里左右吧,不过这是10天用的,哦,不对,在那天的四天前来加过油,好像跑过远路了。”女雇员说。 这当儿,加完油的雇员进来了。 “是啊,他好像比平时用得多,而且那天车身脏得很,大概跑乡下了,我给他洗了车,轮胎上沾着红土和杂草。”雇员望着冈野说。 “红土和杂草?”冈野双目圆瞪,“他是11号几点钟到这儿来的?” “上午,9点半左右吧。” “当时佐山有没有说去哪儿了?” “嗯,车那么脏,我当时间他到哪儿去了,往山先生说,昨天到多摩川岸边玩去了。” “到多摩川岸边玩,要用那么多汽油吗?” “噢,那要看怎么玩儿了。” 冈野往车站走去。 —10日下午3时左右,往山道夫说要同山根设计师去青山美容室,托自己带话给核材幸子。可是,山根事务所却说,那天山根到横滨去了,两边的话不相符;另一方面,据加油站的人所说,道夫到有红土和杂草的地方玩过。汽油比平亲用得多,是因为10号那天出去玩了。在多摩川岸边兜风要用那么多吗? 道夫那天好像跑远路了。如果是同设计师山根一起去的,那么同对自己说的话也有矛盾。这是怎么回事? 他还不十分明白,但总觉得枝村幸子的怀疑有来由。 冈野同情被道夫抛弃的女人,如果他的“调查”对她有些价值,那就能讨得她的欢心。 技村幸子在点心店前同冈野正一分手后,乘出租汽车到日本桥方向去了。这个主意不是心血来潮突然萌发的,但决意采取行动,是在同冈野交谈之后。可以说,同冈野的谈话给了她力量。 波多野证券股份公司在颁壳吁的大楼里。幸子将名片交给收发员,要求会见经理先生。名片上有用的还是《女性回廊》编辑的头衔。独立以后印制了“采访记者”的名片,不过还是以前的身份有权威。来接见的人不是看人名,而是注重有名望的单位,尤其是第一篇稿被福地藤子退回以后,她更没勇气拿出自己的名片。 30分钟之后,她被带进豪华的接待室。名画家的大作、金灿灿的摆设、令人不敢入座的高级椅垫——接待室里的装饰表现出一个暴发户的爱好。然而,这一切却能收到一种奇效,那就是给那些为金钱欲而东奔西跑的人以幻想,使人相信证券公司的稳定。 经理波多野伍一郎的胖脸和身体显得精力充沛,和蔼可亲的微笑中夹杂着经理的威严。其实他此刻的微笑似乎是为杂志社的女记者前来采访感到得意。 实业家喜欢在报刊上抛头露面。 漂亮的女秘书送上凉点心和雪糕。好像是特殊待遇。 “找我有什么事?”伍一郎把名片递给幸子后,悠然自得地问道。他双目鼓起,鼻子扁平,嘴唇肥厚,下跨发达,在一般人眼里,是一福财气亨通的模样。他就是雅子的丈夫?真是天生的一对。 “是这样,想请您就新近丧偶的名人的悲伤这个问题作点儿介绍。”幸子从容地说。“名人”是句甜言蜜语,半途而废的“名人”一听到这话就会上钩。 “谈谈丧妻的感受?这太残忍了吧?内人尸骨未寒。” 伍一郎故作悲痛状,但感情并不真切,厚厚的嘴唇上反倒挂着一丝微笑。那不是出于日本人的那种不能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悲痛的修养,分明是快慰的微笑。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向您提出这种问题委实过意不去,可是世上还有很多人都有同样的痛苦,为了安慰他们,特来请您谈谈。”幸子满怀同情地说,接着掏出了笔记本。 “真叫我为难啊,内人情况与人不同。”伍一郎一面说,一面戒备地望着幸子拿笔的手。 “啊,是吗?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太太是……” “是啊,是自杀?”伍一郎接过幸子的话,爽快地应道。 “真不知该怎么说是好。” “她是个混蛋,一点儿都不顾我的影响,假如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就无地自容了,好在我肚量大……”伍一郎笑了。 “对太太的不幸,您有思想准备吗?” 这儿说的“不幸”,当然是指“自杀”,含意对方明白。伍一郎刚才还说:“是自杀,她一点儿也不考虑我的影响。” 可是,虽然他这样说,作为第三者却不该露骨地提这样的问题。但“杂志记者”有特权,她有“读者的代表”这一冠冕堂皇的身份。 “思想准备?” 伍一郎手支在肥胖的胯下默然良久,眼睛瞅着地板。 “……嗯,说起来也有一点儿。”说完,嘴边又浮现出一丝微笑。 “是吗?如果可以的话,想请您…” “嗯,她已过不惑之年,我们夫妻也共同生活了20个春秋,许多事情值得回味,就是说,内人自杀的原因很多。”伍一郎抽象而又意味深长地答道。 “那,没有遗书吗?” “有遗书,我对警察署也说有遗书,所以警察署就放心地断定是自杀。” 放心地断定是自杀,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玄妙。伍一郎好像也意识到这一点,连忙补充道: “是这样,警察署只要掌握决定性的东西,就会对自己的判断心安理得,内人是上吊死的,但是发现得迟,尸体已经腐烂,使用的工具绳索也已朽断,身子落在地上,因而,并没有她本人上吊的确凿证据,从情况来看是自杀。但这只是推断,于是我一说妻子有遗书,警察署就放心了。” “遗书上写着自杀的原因了吗?” “女人哪,”伍一郎苦笑着说,“到死也不会说出真心话。她呀,什么具体的事都没写,谢谢关照啦,如此莽撞对不起啦,等等,都是一些辞别人世时的道歉话。” “警察看了遗书就理解了?” “不,我没给警察看,因为我把它烧掉了。就为这一点,警察把我好盘问了一番。” “现在我很后悔,坦率地说,看到那份遗书的时候我非常生气,忍不住把它撕了。” 此刻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把一支烟叼在嘴上,打着了打火机。 “直到最后她还那样任性。”他喷出一口烟雾。 “怎么呢?” “她已经充分地享乐过了,所以,我对她自绝于世丝毫不感到悲伤。” “我不是不服气或强词夺理,实际上我认为内人一直比别的太太过得快活,所以并不觉得奇怪.我说的是实话。” “刚才您说对太太要走上绝路有思想准备,知道许多线索,是同太太生活上的享乐有关吗?” “不完全是,这也是一方面吧。……哦,对不起,请问您是太太,还是小姐?” “还没结婚。” “噢,结了婚你就明白了。夫妇间、家庭中有许多微妙的缝隙,若—一列举,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日积月累.就会形成难以言喻的困境,就像一所变了形的房子,那样的房子,门窗都不能自如开关,可是从外表看,门窗都是关着的,并不知道房子已变形,而在屋里却深知内情。” 幸子手握铅笔,眼睛盯着笔记本。再问什么呢? “太太常去美容院吗?” 提出这个难以开口的问题时,她的眼睛故意盯在笔记本上。 侃侃而谈的伍一郎这下半天没搭腔。 “好像去吧,女人嘛。” “听说她经常留着漂亮的发型,有这样的传说。” “哦,是吗?做丈夫的对妻子留什么样的发型很少注意。” “据说太太的发型颇有个性,富有扭力,准是在她中意的美容院做的,是吧?” “哈,哈哈哈。” 伍一郎突然大笑起来,这一阵大笑把肯定、否定以及他的情感都掩盖起来了。 出了证券公司,幸子想,波多野伍一郎对妻子的品行了如指掌,他那开心、爽朗的笑声就暗示着这一点。笑是商人藏奸的技巧。 伍一郎说他对妻子的自杀知道许多线索,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同美容师佐山道夫的关系。可是,幸子想,可能他并没有直接为这件事指责妻子。他把自己的家庭比喻成一所变形的房子,门窗都关着开不动。伍一郎也有女人—— 夕阳的余辉映照在街对面的屋脊上。幸子站在人行道上,茫然不知往何处去好。她扬手招呼一辆出租汽车。 乘车回公寓的途中,幸子又陷入了沉思。 —伍一郎自己也有的情妇,因此没有直接斥责妻子。可是知道雅子把钱给了情夫时,一定严厉地追究她了。道夫在自由之丘开店的资金、在青山开店的资金,大都出自雅子之手,这是毫无疑问的,不可能是他人所给。这么大一笔钱,不是股票商的妻子也筹集不到。 发现这一漏洞时,伍一郎抓到了斥责妻子的机会。他追究妻子的责任时,态度是严厉的。商人对金钱是执着的,失去了金钱的痛苦激起了他的愤怒。 她想起伍一郎那句不可思议的话。妻子有遗书,警察署听说有遗书就放心了。可是,那份遗书警察署并没看到,只是听他说,而且已被他烧了。警方认为没有疑义,便不再深入了解夫妻间的私生活。 对妻子“决意自杀”感到放心的不是警察,正是他自己。 除去一切与妻子自杀有关的疑点,伍一郎所得到的就是社会对“被遗弃的丈夫”的同情。对他续娶新人,虽然新娘是以前的情妇,社会也不多加指责,相反倒会加以认可。伍一郎可能一开始就是这样盘算的。 伍一郎的笑声依然回响在幸子的耳边。 回到公寓,在下面的餐馆吃完晚饭,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其间,波多野伍一郎的笑声一直在头脑中回响。 —那么,道夫帮助雅子自杀,假装情死而逃走的痕迹呢?幸子认为,在这一点上伍一郎与道夫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伍一郎不宽大为怀,怀疑妻子的自杀,要求追查自杀原因,那么道夫的逃脱也就不安全了。伍一郎知道妻子的情夫是道夫。 由于尸体腐烂,雅子的自杀未得到决定性的证据,只是根据情况推断的。因此,听说有遗书,警方便“放心”了。如果伍一郎不说有遗书,反而要求警方查明真相,并说出妻子生前的品行,事态就会完全不同。 伍一郎不多久便与情妇完婚。如果他是为了这一点利益隐瞒了迫使妻子不得不自杀的原因,也隐瞒了自杀的怀疑,那么就在客观上帮助了道夫的逃脱。 想到这里,只能说是理出了一点儿头绪,只能说是推测伍一郎的心理,猜度道夫的行为,得出了初步结论。她的推理到这里就受阻了,一时不能向深处发展。 不知不觉中过了三四个小时。窗外,街上的霓虹灯烟馆闪烁。 电话铃响了,她蓦然醒来。 “我是冈野。”听筒里传来他的气喘声。“喂,关于佐山的事,他10号那天的行动…” “哦,查清楚了?” “嗯,大致清楚了。” “那你来说说。” 这是不能让别人听到的报告。她禁不住脱口说道,“别在电话里说,到我家里来。” “我现在去,没关系吗?”冈野拘谨地说,那声音是希望现在就来。 “没关系,来吧。” 不到30分钟,冈野敲门了。他想来见幸子,好像是在附近打的电话。冈野脸上汗津津的。 幸子兴冲冲地迎上前来。 “热了吧?快,快坐下!” 关上门,她直用眼神慰劳着冈野。 “嗯!” 冈野从裤兜野掏出手帕,摘下眼镜,擦去脸上的汗水。手帕都擦湿了。 “我给你拿擦脸毛巾来。” “哎,不用了。” 冈野摘下眼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幸子从冰箱里拿出擦脸毛巾递给冈野。碰到她的手指,他顿时茫然不知所措。 他连忙用毛巾擦脸。意识到幸子就站在面前等待,他不禁慌了神。 “怎么样?舒服些了吧?” “啊,谢谢!” 将擦过的毛巾递给幸子时,冈野生怕再碰到幸子的手。 坐在沙发上平静下来之时,冈野的视线一直瞅着旁边,不敢正视幸子,以使自己镇定。 “冈野,怎么样?查清楚了?” 幸子大胆地望着他。 “嗯,大体上清楚了…” 10号那天,山根设计师上午就到横滨去了,不在事务所,晚上很晚才回来。冈野把听来的情况叙述一遍。 “这么说,佐山说到设计师那儿去是撒谎?” 果然没出所料,她并不感到意外,却故意作出吃惊的样子。 “是的,不过,也许是佐山以为设计师在才去的,因为他叫我转告你说,他今天晚上没空。”冈野解释说。 “既然他去了,他就该在山根事务所露过面,事务所的人怎么说?” “哦,这个没听他们避。” “他没去,要是去了他们会提到的。你好像在为佐山打掩护,可是我已掌握了证据。” “说是同山根一起去比谷看电影,他没进电影院,到奥泽一位顾主的家里去玩麻将了,其实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全是撒谎。” 不知不觉中,幸子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哦,对啦,那天他是开自己的车出去的还是坐别人的车?” 冈野越来越难堪。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夫是开自己的车出去的。 “果然是这样,他骗了我!哎,那天他用了多少汽油?” “听说用了不少。第二天去了加油站,比平素加油的日子提前了,而且车身污脏,加油站为他洗了车。” “你听谁说的?是柳田君?” “没问柳田君,是到佐山常去的加油站打听到的。” “好啊,你真行…一天中用了那么多油,到哪儿去了?” “佐山在加油站说,他到多摩川岸边游玩去了。车轮胎上沾有红土和杂草。” “红土和杂草?” “是啊,多摩川岸边红土多。” 虽说是多摩川,却不是下游,而是在上游游玩。御岳位于多摩川上游。——幸子觉得抓住了证据,激动得脸都扭歪了。 冈野目不转睛地盯着幸子扭歪的脸孔。他可能是觉得被男人欺骗的女人是可悲的,脸上浮现出同情之色。 幸子流泪了。她觉得这下彻底把道夫抓住了。偏执的女人往往稍动感情就会流泪。……冈野错误地领会了这一点。 反侦查 任山道夫来到加油站。 “你好!今天天气不错啊。” 一位熟悉的雇员将输油软管插进油箱,起动加油机。 “很忙嘛!” “还好。 “听说你的美容院要搬到青山那边去了,什么时候搬?” “年底吧。” “现在的店怎么办呢?” “转让出去。” “可惜啊。不过,你的生意扩大了是好事,遗憾的是我又少了一位顾主。” “不,我还尽量来这儿,开着车,经常能到各处转悠。” “谢谢!工作不忙的时候勤来这边兜兜风。……哦,说起兜风,是前天吧,有人来打听你上次到多摩川岸边兜风用了多少汽油。” “到多摩川岸边兜风?” “你第二天来加油,车身不是很脏吗?我还给你洗了车…那是几号?11号?” 道夫呆然盯着雇员的脸。 “谁来打听的?” “那人三十四五岁,头发长长的,戴眼镜,看上去土里土气的。” “那是谁呢?” 雇员叫出接待过那位来客的女雇员。 “他说是从柳田先生那儿来,所以我告诉了他。” “柳田?” 女雇员看到他眉头拧成个疙瘩,担心地问:“不该告诉他?” “哦,也许是吧,我没听柳田说过,那个戴眼镜的人向你打听了些什么?” “噢,是这样,他说想买台车,为了参考,想知道佐山先生一个月要花多少汽油费。我给他说,大概要一万日元左右吧。他说,那不少啊。后来他问,最近什么时候来加过油?我查了一下发票,告诉他是11号。于是他又问,加了多少?我说32公升。他又问32公升能行驶多少公里。他说他是第一次买车,从柳田先生那儿来,所以,我以为他是您的朋友。” 同他素昧平生,却什么都告诉了他。刚才那位雇员接着说: “当时我就过来了。我对他说,佐山先生的车平时用油不多,只是前天到多摩川岸边兜风才用得多了点儿。这话还是听您说的呢。” 道夫两手背在身后。 “车身脏也告诉他了?” “是啊,说到可能转了不少地方,就把那话也说了,还告诉他轮胎也很脏。” “轮胎脏?” “是啊,上面沾着许多红土和杂草。” “说得那么详细?” “是啊,越说越有劲。……不该说吗?” 雇员手拍着脑袋,担心是自己太轻率。 “不,没关系。” “真对不起,因为听说是柳田先生介绍来的。” “不要紧,……我猜到是谁了,那人戴着深度近视镜,皮肤黝黑,土里土气的模样,是吗?” “是的,脸上老淌汗。” “对,他爱出汗。” 道夫笑吟吟地上了车。 他改变计划,回到了美容院。他表情严肃并不是因为集中精力驾驶,而是在想心事。 —冈野正一为什么要到加油站去打听那些事呢?打听11日的加油量,了解10日的情况,是为什么? 他把车开到御岳的小路上,轮胎带上了那一带的红土,沾上了被人踩断的杂草。请加油站洗车时,因为加油站里的人问起,便哄骗说的是到多摩川岸进兜风去了。冈野打听这些,似乎颇有兴趣。 可是,冈野…… 不,是冈野吗?不可能,恐怕不是冈野,说不定还有人也戴眼镜,爱出汗,模样土里土气的。 下了车,走进自己的店内。 “你好,你好!” 道夫向店内的顾客点头致意,脸上笑容可掬,举止稳重。大方。 “哦,太太,好像瘦了嘛,在洗蒸气浴?确实苗条了,更漂亮了,看您这模样,不比明星逊色。” 他向客人大献殷勤。一个徒弟走过来时,他若无其事地对徒弟说: “叫柳田到我这儿来一下。” 他恭恭敬敬地向顾客鞠躬。 “太太,待会儿再见…” 道夫的小办公室在店铺的里面。柳田走了进来。 道夫说了说店里的工作,便转变话题。 “前天冈野君到这儿来过?” “是啊,来过,是傍晚吧,当时您不在,到银座去了。” “都说了些什么?” “嗯,没说工作上的事。……对了,他说要买辆车,打听一下情况。” 果真如此——他明白了。可是,他不知道冈野为什么要那样做。 “打听什么事?” “问汽油的事。我正好忙着,没功夫同他细聊,叫他去加油站问问,把经常去的加油站告诉了他。” 果然不错。可是他没斥责柳田多管闲事,不能让柳田也起疑心。 也许是不知不觉中显得不高兴,柳田有所察觉地问: “不该把加油站告诉他吗?” “不,没什么关系。”道夫连忙作出笑脸,“只是冈野君也太小气,车还没买就担心起汽油费来。” “就是啊,又不是新车,不过是辆30万日元左右的旧车。” 松了一口气的柳田防他一起笑了起来。 “他真要买车?” “是啊,他可真是个小心谨慎的买主。” “噢,他会开车?” “我也问过他,他说买来再去教练所学习,没有车,工作不方便,他就是小里小气的。” “柳田君,别对冈野君说同我说过这件事。” “是。 “冈野君会不高兴的,他会以为我们背地里笑话他。” “是啊,我不告诉他。” 他想让冈野以为自己还蒙在鼓里。惊动了他,就会给自己的侦查带来麻烦。 “我到山根君那里去一下,青山的工程现在是件大事。” “是啊,能早日完成就好了,客人们也都在议论,开头的舆论很重要啊。” 冈野打听汽油的事果真与那件事有关?道夫心中又疑惑起来,坐车到青山工地去的途中,思绪一直不断。 也可能冈野真想买车,因为要买车,才关心耗油量。他生性规规矩矩,处世谨慎,这样做是可能的。 或许是自己的胡乱猜疑。车身污脏、轮胎上沾着红土和杂草之类的话并不是冈野间的,而是加油站的雇员随便说出来的。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心。 冈野没必要打听这些。要打听,就要有原因,而冈野没有这种原因。死在御岳的波多野雅子同冈野有何关系?什么关系也没有,冈野甚至都不认识波多野雅子。 况且,他也不会因为同在御岳自尽的女人有关系,就调查自己10号那天的耗油量。道夫觉得,是自己的神经太紧张了。不能神经过敏,这样下去是危险的,要当心。青山美容室的工程很顺利,现在正朝着希望步步迈进,不能遇到意外的挫折。道夫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 在青山的施工现场,设计师已先到一步,正同现场指挥商谈。工程进展顺利。 三人商量后,现场指挥走了。山根所长年轻,设计水平高,道夫很赏识他的感觉。 “嗯,我想说件事……”山根说,“我想说说冈野的事,只是不好在你面前和…” “冈野怎么了?” “不,没什么,就是他的设计,感觉有些过时了。因为是推荐的,我想凑合着算了,可是…”山根又苦笑着说。 “是吗?这下麻烦了。”不是那件事,他顿时放下心来,可是听了设计师的话,又皱起眉头。“我同冈野以前就认识,同住在四谷的公寓里时,冈野夫妇对我很好,那时候他们就拼命干,现在还没取得成功,所以我想帮助他们。我知道他的感觉有些过时,至今未能出名也就是因为这个,不过细小的地方可以让他搞…二倍么样,也不行?” “因为你说过话,所以我一直将就着,可是门旁陈列窗的设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搞,不能因为那儿不显眼就一味迁就。所以,最近我几次要求改设计,实在不满意…大前天我不在,冈野来找我说要商量一下,要改部分设计。” 引起道夫注意的是设计师最后这句话。所谓大前天,就是冈野来打听耗油量的那天吧。 “你不在?冈野君怎么样?” “因为我不在,他说下次再来就回去了。……哦,对了,他老是对在家的人说,他10号那天同你我三人在事务所商谈过。” 10号,就是那一天。 “在家的人说,我10号那天上午到横滨商谈设计业务去了,他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觉得他一定有急事,大前天回来后就在事务所等他,可他再没来过。真叫人捉摸不透。” 道夫觉得一度消失的阴影重又浮上心头。 冈野的意图是关键性的。 10日下午4时30分左右,为了同波多野雅子在涩谷碰头,托冈野向有约在先的技村幸子转达不能赴约的歉意,当时的借口是要去会设计师。冈野追查山根所长10日的行踪,大概就是为了核实他的话是真是假。道夫觉得心中一阵发虚。 “我找冈野君问问。” 道夫自己也发觉说话腔调变了。 “给你添麻烦了,其实冈野倒是个好人,人品不坏,我给你说这个,有些不应该吧。”山根道歉似地说。 —冈野是好人?人品不坏? 道夫又上了车,在车上自言自语。那是发自内心的自言自语。 波多野雅子同冈野之间的“没有关系”被一条线联结起来。10号那天,他托冈野把要去见山根的话转达给幸子,枝村幸子就是那条线。 那个女人会注意到10号那天的耗油量的。 幸子以当时来传话为由,在利用冈野正一(原来如此!冈野在香幸子…) 道夫将车停在路旁,掏出了一支烟。 道夫下了汽车,到香烟店旁给什崎弓子挂电话。她是赤板烹饪店的老板娘。电话不是打到店里,而是要到老板娘的房间里。老板娘是专用电话,号码没登记在电话号码簿上。 占线。或许在同她的后台老板通话。看了一下手表,一点多了。她的资助人每月来东京两次,弓子曾经笑着说,资助人不在东京的时候便经常打电话来,检查她在不在家。 如果是他正给弓子打电话,说明他不在东京,因此弓子就能够外出。3分钟后,他又拨了一次。还占线。上年纪的人打电话就学唆,资助人已65岁,将一个32岁的女人放在摸不着看不见的地方,难免放心不下。 第三次挂通了。虽是专用电话,先接电话的却不是竹崎弓子,而是她的女佣。她处世谨慎,生意兴隆。 “3点钟能出来一下吗?还没吃饭吧?”换上她接电话后,道夫说,由于职业上的习性,她还没起床。 “正想吃点什么呢。”女人娇声娇气地说。 “那就再忍一会儿一起吃吧,我也没吃中饭,在自由之丘和青山之间来回奔波,忙得没顾上。” “我连早饭都没吃呐!” “跟睡懒觉的人在一起,真受不了。” “嘻,嘻嘻……青山的工程进展顺利吧?” 竹崎弓子是出资人之一。着湖本求深,大阪的那个老头儿才是“出资人”之源。 “托作的福,还顺利。吃了饭,想请你到现场去看看。” “去哪儿呢?” “是啊,虎门的兰亭饭后怎么样?” “我喜欢中国菜馆,行,3点钟夫。” “刚才电话好长嘛。” “哦,你早就打来了?” “从10分钟之前,打了五次。” “嘘……嘻,嘻嘻,做生意嘛,什么样的事都有。” 挂断电话,又塞进一枚硬币。“藤花在”公寓管理人还是以前那对夫妇,太太客气地寒暄两句,就去叫冈野了。 “你好!”不多时,话筒里传来冈野的说话声和气喘声。大概听说是道夫的电话,匆匆忙忙从屋里跑下来的。 “关于设计上的事,想同你谈一谈,现在忙吗?”道夫说。 “哦,手里正干着,不过我能去,到自由之丘?”冈野爽快地问。他好像毫无觉察。 “不,我3点有约会,想在3点之前同你见10分钟,地点在虎门的兰亭饭店,是一家中国茶馆。” “噢,名字我知道,2点40分到那儿可以吗?知道了。” 冈野语气恭恭敬敬。同住一幢公寓时的主宾关系已经颠倒过来,如今是年长的冈野从属于他。 道夫觉得确实什么事都有,没想到冈野竟会被技村幸子利用。——不过,现在还只是推测,即使没错也要核实一下。核实这件事当然要浪费些时间,但能讨好竹崎弓子,也不算浪费。 ──2点40分,道夫走进虎门的中国菜馆,冈野已先到一步,在角上等着他。 “哦,你早。”道夫笑吟吟地望着从椅子上站起身的冈野,“这么热的无,还让你出来。” “哪里。” “喝点冷饮吧?” “好,橙子汁吧。” “本该同你一起在这儿吃点东西,只是马上还要会一位客人。” “你很忙啊。” “时间不多,就简单地谈谈吧。” “是陈列窗的设计?” 道夫想,如果说你按照幸子的吩咐在侦查我的行动,他会是何表情呢?这话要留到以后再说,现在必须不露声色。 “是啊,就是这事,你同山根君交换意见了?” 他没说3小时之前同山根君见过面。 “山根先生基本上是赞成的,对一小部分有些异议。” 冈野眼镜下面的双眼连眼皮也不抬,与上次不同,好像不敢正眼看他。 “山根君怎么说?” “怎么说呢?他喜欢标新立异,这当然好,可是太新了一般人不能接受,那也没有意义,还是给顾客一种亲切感好。” “说得对。” “是吧?我就是带着这种想法进行设计的,可山根先生却不满意。我事先画过几张草图,而山根先生认为我感觉陈旧。” 他的话同山根的口气恰好吻合。 一位身穿和服的女人进来了。鹅卵色的绸缎上染有茶色碎花,衣带上有桔红色晕圈式组锦。弓子看到道夫在同冈野交谈,微笑着站在一边。她是个漂亮的女人。 “噢,我先到了一步。”道夫把冈野撇在一边,站起身亲热地招呼弓子。 “是吗。”弓子对陌生的冈野怀有戒心,暧昧地答道。 “上次同你一起玩到很晚,家里没关系吗?” “晤,不。”弓子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今天想见见你,边吃边聊吧。”道无走到弓子面前亲呢地说。弓子无所适从,朝冈野源了一眼。 冈野着慌了,连忙站起身。 “哎,佐山先生,我就告辞了。”他一只手摸着脑袋说。 “哦,对了。”道夫转过身来,“那件事你多费心啊厂 “好,一定。 冈野向弓子以目致意后,心神不定地走了。 “吓了我一跳。”冈野走后,弓于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对道夫说。 “怎么?” “怎么!当人面那样说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不是很老练吗?” “再老练也不能一下就想出打岔的话来呀,你当着人面那样说,合适吗?” “为什么不合适?我请他为我的店担任设计,不必见外。” “可是你说的不明不白,谁听了都会认为你同我有特殊关系。” “是吗?应该再隐讳些?” “是啊,所以,他几乎是逃走的。他会到处传播的。” 对别人说不说暂且不论,冈野正一肯定是要把这个女人的情况报告枝村幸子的。如果冈野在为幸子工作,他就不会的把最能引起幸子关心的这件事闷在心里。 道夫想,幸子嫉妒心强,肯定会说些什么。她会追问,在中国菜馆约会的女人家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同她是什么关系?本来,幸于欺骗冈野,派他调查他6月10日的行踪,那是出于她的异常心理。她的策略是在波多野雅子身上抓到他的把柄,从而控制他。排斥其他所有女人的强烈的独占欲,来自贪得无厌的自私心。听了冈野的报告,她怎么也不会对“新交的女人”保持沉默的。 同竹崎弓子的关系尚不为人知,当然,也没有这方面的流言蜚语。枝村幸子虽然连弓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是如果她提起“兰亭饭店”的女人那段事,幸子同冈野的关系则不言而喻。 幸子会注意到这一点,因此,她可能只字不提中国菜馆的事,只装作听到风声似地追问他。即便那样,也能说明他们俩的关系。 “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好吗?”竹崎弓子坐在餐桌旁,从菜谱上抬起眼睛问道夫。白天,她安上假睫毛,还涂着睑黛。她本是个扁平脸,不那样化妆就不好看。道夫也精心将她发型做高一点,劝她尽量做得有立体感。 “店里是很忙,可是我的脾气是说干就干。” “你干得很好。” “别说这个了。刚才电话怎么那样长?我都等急了。” “对不起。” “这回是什么时候?” 他是指大阪的那一位何时来东京。 “月底。” “噢,这么说,这个星期是自由的。” 弓子微笑着,含情脉脉的眼睛盯着他,发觉侍者站在身后,便指着菜谱点了几道菜。 为了对传者说话,她扭着脖子,露出雪白的咽喉部,成无防备的姿势。道夫感到那儿有一种诱惑。诱惑来自于经验。 (不论幸于派谁侦查,都没有证据。光是形迹可疑,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道夫用手向来到身后的传者点了点菜谱。……那双手勒过女人的咽喉。 人的想象是准确的。没出道夫所料,冈野正一离开中国菜馆后,便给技村幸子的公寓挂了电话。可是,当时幸于不在。 没能给幸于打通电话,冈野大失所望,又觉如释重负。将道夫的事向幸子告密绝不是件好事,所以他觉得,她不在,或许是神灵在启示,告诫他不要多管闲事。道夫一直对自己很好,两人素来无冤无仇。 冈野回到公寓,重又开始道夫把他叫出去之前的工作,可是怎么都不顺手。他的心还没平静下来。 少时,室外一片昏暗,进入了闷又热的夜晚了。囫囵地吃娶妻子做的晚饭,又开始画板上的作业。 从洞开的窗户飞进屋来的羽定群集在台灯周围,蚊虫叮咬着手腕、小腿和双脚,电扇不慌不忙地吹来阵阵热风。他已撕破了三张画纸,一张是额上的汗珠掉到好容易画好的线条上,将是对渗成一片。 冈野在想着那套带空调的公寓住宅。技村幸子已经回到家。空调料不重要,他想看到她那感激的脸孔,听到她那文雅而亲切的话语。她那儿的气氛和她的谈吐都是妻子所没有的 “实在画不下去,我出去散散心。” 洗脸的当儿,妻子拿出了从洗涤店刚取回来的翻领衬衫。 “早点儿回来。” 妻子是不怀疑地送到门口。 此刻,神灵的启示在冈野的心中也潜移不定。有句话说“坏事”要留到明天。明天推后天;尽量往后推,直到打消念头,这是个聪明的办法。路上,冈野如此反复想了好多遍,可是,好像是在兴头上,行动仍在继续。 后来的情况也没出道夫所料。枝村幸子在带空调的奢华的房间里,穿着艳丽的室内服饰(那是为道夫打扮的),在电话上听冈野汇报了一下。 “骷等等我吗?我马上就去。我想去见见你,现在你在哪儿?” 她没让冈野进屋。今天夜里说不定道夫要来。虽然没有把握,却不能大意。特别是同女人幽会,他有可能先来看看。 特意洗过澡,换上室内服饰,这下还要更衣,到闷热的室外去。 冈野说的地点离公寓不远,就在没有灯光的大楼角上。他站在黑影星。 “让你久等了。” 幸子前后窥视一下走到他面前,在黑暗中亲切地朝他微笑。仿佛是情侣幽会,他们漫步在行人稀少的住宅街上。冈野心中仍不平静。 “就这些。佐山同那女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当然不清楚,这一点请你不要误解,仅供你参考。”冈野在详细叙述后又强调说。 “不过,佐山那样对那个女人说话,看来不会有错。”幸子故意靠在冈野身上,悠然地边走边说。 “看起来挺亲密,只是到什么程度,我……”冈野对自己的“告密”和幸子贴着自己的肩膀感到紧张。 “那女人的和服挺时髦?” “是啊,她那身和服打扮,我看了也觉得很优雅,哦,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冈野,我很冷静,别有顾虑,说吧。” “噢。” “那女人三十二三岁?是艺人?” “噢,我也不知道。” “3点左右在中国菜馆会面吃饭?奇怪,佐山喜欢中国菜,可是…” 说到这里,幸子墓地觉得像神灵显圣一样来了灵感。 6月10日,道夫开车离开自由之丘是在下午4点左右。离开自由之丘后再到什么地方同波多野雅子见面,搭上她到青梅,时间就很晚了。他们没在路上吃晚饭?—— 抓证据 枝村幸子拿着《女性回廊》的名片,来到西多摩郡青梅市所 属警察署。昨天晚上同冈野正一在公寓附近黑暗的街道上边走边谈得到的启示,变成了今天的这一行动。 到底还是《女性回廊》有名望,编辑部的名片收到咒文般的效果,对平民百姓严然关闭的大门,她轻而易举就通过了,警察署侦查股长高兴地同她会谈了一个小时,主动地介绍了许多情况。 用这张名片,“名人”一般都能见到,就是一些难以接近的人也不需要介绍人,名片上的头衔是最有力的介绍人,上次就是用一张名片见到了波多野伍一郎。 幸子觉得没毁掉《女性回廊》的名片是件好事。那家杂志社那么吝啬,在外面的影响却非同寻常。机构内部同在社会上的影响大相径庭,这是件怪事,内部人员并不怎么样,机构却声名显赫。幸子想,要是拿出‘咱由采访记者”的名片,侦查股长会狐疑地打量著名片上的铅字,将她逐出门外。 幸子想,既然还有这个名片,就要充分利用。《女性回廊》编辑部以后一旦知道,也许会来指责,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没用来干坏事。 青梅西面是山林,听说有不少人在那儿自杀或情死,想就这些事件的实质写篇报告文学,特来采访素材。这是《女性回廊》记者枝村幸子向侦查股长说的一席话。今天的幸子特意穿一身潇洒的西装。 头发稀疏的侦查股长深信自己的谈话将刊登在一流妇女杂志上,并不知道自己正中圈套。他拿出统计表等笔录文件,热情地向她介绍。 “自杀者中男性多还是女性多?” 做记录的幸子继续问。股长的周围,一些便衣和制服警察在工作中不时瞟瞟幸子。 “男性占压倒多数。” 股长报出统计表上的数字。 “为什么?女性天性懦弱,应该多些的呀。” “一般人都这么认为,实际上女性自杀者只有男性的三分之一。女性动辄就说想死,却很少付诸于行动。据外国统计,比率也大体相同。而且,女性很难有决心只身到这一带的山林中自杀,胆子小嘛!还是在室内,即在自己家里或旅馆里口用煤气管、服毒或缢死容易。” “女性自杀多是缢死?” “是的,还有瓦斯自杀,可能在药店买药手续麻烦吧,服毒自杀一直不多。” “女性自杀的原因呢?” “年轻人多是因为恋情,中年人往往是由于家庭原因。可是,最近一个时期,女性的心理也越来越现实,那种烦恼已逐渐减少了,大概女性的自杀就像常来月经一样多是发作性的。” 波多野雅子的身体怎样? “……男性多是由于金钱上的原因,自杀者大都是中年以上,而且都是早有准备。” 男人怎样都没关系。 “最近,据说中年女性自杀者多是因为家庭原因,你们管区有这种例子吗?最近的例子就行。” “有啊,对了,半个月前吧,在前面的御岳那地方,东京的一位经理夫人在山林里吊死了,原因好像是因为丈夫另有新欢而精神苦恼。那位太太是只身进山的。” 猎物落网了。 “尸体很快就发现了?” “不,一星期之后,在一个人不常去的地方,是村里人发现的。” “尸体恐怕腐烂了吧?” “对。上吊用的绳子断了,尸体掉到地上。” “那种情况就很难断定是不是缢死了吧?脖子上的皮肤也变样了吧?” “腐烂到那种程度还是能知道的,因为脖子上有缢沟。” “缢沟?” “勒住脖子时,大体上在脖子的一圈要形成一道索条沟,因为在脖子后面打结,缢沟朝后倾斜。勒死或扼死时,被害者一定要反抗,脖子周围的皮肤会留下擦伤,而缢死时则没有。一般情况下,通过这一点可以区别开来。” 幸子想,波多野雅子或许是被凶手用臂勒死的。她猜测,脖子上没有伤是因为没有手扼,而是用手臂勒的。幸子作为一般的推测向侦查股长提问。 “嗯,用手臂勒,脖子上的皮肤不会脱落,可是,要使她窒息而死,凶手手臂无力就办不到。听说外国有这样的杀人手法,日本人怎么样、’ “即使不死,也要致成假死状态吧?” “假死?嗯,对,就是不省人事,压迫给大脑供血的颈动脉,意识不清了。” “那种意识不清的状态会来得很快吗?” “很快。缢死时,脚离开地面,体重吊在脖颈上,压迫颈动脉,马上就失去知觉。” “那具女尸解剖过了?” 幸子提出核心问题。 “横死尸体原则上施行解剖。” “胃内物查清了?” “如饭后时间不长,食物还留在胃里,时间一长,就进入肠内了。” “那女人呢?”幸子若无其事地问。 “哦,请等一下,我把资料拿来。”股长很热情。 附近发生了交通事故,据报有人负伤,数名警察慌忙赶赴现场。 股长在那边边找资料边说:“那个女人的食物一半在胃里,一半在十二指肠里,这是饭后两三个小时的状态。” “那种状态还知道她吃了些什么吗?” “知道,即使成粥状也能进行科学鉴定。” “那女人呢?” 语气平静,心中却怦怦直跳。 “你瞧,很清楚,有蘑菇、小虾、竹笋、猪肉、青豌豆。” “中国菜?”幸子禁不住大声问。 “是的,竹笋和虾不容易消化,所以分辨得很清楚。对啦,吃的是炒面,解剖报告书上有记载。” —波多野雅子吃过炒面,她是陪同爱吃中国菜的道夫。昨晚同冈野散步时得出的推断果然不错。由于雅子死亡时间不明,不知道那些食物是什么时候吃的,反正两人一起吃过晚饭是事实。 可是,冈野说道夫4点左右就离开了自由之丘的美容室,如果是在那之后不久就同雅子吃饭,时间又嫌过早。从市内到御岳乘车要将近两个小时,这样算来,要在6点半左右到达。 6点半还亮着。道夫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黑以后再作案,因此,可能是在八九点左右。就是说,有两三个小时的间隔,就是在那中间吃炒面的。 在哪儿呢?如果是在去御岳的途中,就可能是在青梅的街上,也可能是在车上随便看到的餐馆里,不是背静处,是汽车通过的路边上。 “哦,对了,还有,”翻阅笔录的侦查股长说,“有一个樱桃核…,” “樱桃核?”幸子反问了一句,随即恍然大悟,“噢,是吃雪糕了,雪糕上有樱桃。” “对,对。”股长笑着应道。 “我还想提一个问题。” “请吧。” “您刚才说女性一般不只身进入那样僻静的山林,去山林的路上有很多人家,那个女人独自朝那方向去,一定是很显眼,有人看到过吗?” “噢,没有人看到她。” “如果是乘电车在胸岳站下车,站勤人员会看到她的,车站上也没人见到过?” “没听说,我们没专门调查目击者,因为那是明显的自杀,不是他杀,她丈夫也说家里有遗书。” 幸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就不必探究了,没人看到雅子走过,也因为是乘车。 “股长先生,我想看看女性选择什么样的地方自杀,能画张草图,让我知道那个女人的自杀现场在什么位置吗?” “行啊!” 股长当即画出草图,在现场打上x记。 “杂志记者什么地方都要看吗?”他把草图递给她时说。 “为了作参考,这也是工作,没法子。” 幸子又一次浮现出微笑,向股长鞠躬致意。 幸子离开警察署前往站前广场。等客的一大溜出租汽车中,最前面一辆恰巧是一位年长的司机,看上去为人和善。她乘车去御岳,来到多摩川大桥附近。大桥旁边有大众饭店、小餐馆,没有中国菜馆。大众饭店里大概有快餐面,不卖炒面。她叫司机到店里核实一下,果然没有炒面。 “再到这儿,你看一下。” 她向司机出示侦查股长圆的草图。 驶过大桥,在通向另一个村子的道路上行驶。右侧是山,左侧是低丘和田地,林木茂密。一只手拿着草图的司机在离桥300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车。 “是这条山道吗?”他指着有面的山。 往他手指处望去,只见茂密丛生的杂草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径通往山林深处。 “里面能进车吗?” “这里?”司机瞪大眼睛,“走这条路全是山,哪儿也出不去。” “我想到山里看看。” “那不好办呐,那边就是上坡。” “能到哪儿就开到哪儿吧,除了车费我再给你一笔酬金,下车后请你一起在附近走走。” 可能是这句话使司机动了心,不仅有小费,还可以同一位女性一起在山里玩玩,在年长的男人来说并不是坏事。 高高的杂草足有齐腰深,草丛中的热气闷乎乎的。山道是红土。—— 司机走在前面。草图又回到幸子的手上。蝉叫得烦人,小鸟拍落树叶飞走了。 来到离马路150米左右的地方,山道的下面突然出现一座陡坡。 “在这儿停一下。” 幸子呆呆地望着下面的陡坡。陡坡上杂木茂密,无数根树枝伸到斜坡上,哪根树枝上都能系住绳子。 看到这块地形,幸子明白了。以往一直不知道一个男人怎能把意识不清的波多野雅子那肥胖、笨重的身子抱到系在树上的绳子上。利用这处陡坡,将绳子系在脖子上之后,往陡坡上一推就行了。只一推,她便双脚离地,重心落在拴着脖颈的绳索上,完全压迫住颈动脉。她在意识不清中被窒息致死。 手段明白了。幸子盯着那块地方,发现草丛中有些料粒状的紫色种子。 “司机,那草籽叫什么名字?” 站在幸子旁边的司机瞅了瞅说: “哪个吗?叫猪殃殃,你看,茎上有倒刺,秋天开小紫花。” “什么时候结籽?” “6月初开始给籽。” 6月10日猪殃殃已经结籽。 “这种草籽沾衣服吗?” “嗯,好沾衣服。” 幸子请司机采几粒草籽。司机往斜坡下走了几步,采了十二三粒。幸子将草用白纸包上,装进手提包里。 “瞧,我的裤子沾上了吧,啊,刺拴住裤子了。” 司机让她看。藏青色哗叽裤子下半截沾满了紫色草籽。 “真的哩!”幸子显得很感兴趣。 两人离开那里,回到停车的地方。 “还去哪儿?” “回青梅。” 上车前,她瞟了一眼轮胎。车是硬开到山道上的,轮胎上全是红土,还沾着杂草。不过这一带没有猪殃殃。 “让你的车也搞脏了,对不起。” “不,没关系,反正我要洗车。” 她上了车。 “到青梅的站前广场吗?” “对。……哎,能在青梅的街边上找一家中国菜馆吗?从青海到立川那一段都行。” 她没叫出租汽车到八王子和立川那边去。从御岳回到大街上往东,不一会儿就驶过青梅的街区。东青梅车站就在街区的边上,那里有家中国菜馆。 “司机,停下。” 汽车在餐馆门前过10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怎么了?” “回到餐馆门前。” 中年司机往后倒车。汽车一辆接一辆从后面驶来,半天没能倒过去。 那家中国菜馆是个乡下的小馆子,正好在去御岳方向的马路附近。门上挂着“和来轩”的招牌,门口带花边的大布带上写着同样的店名。 幸子从车里窥视室外的陈列窗,只见陈列窗摆着塑料制作的中国菜,样品中确实有炒面,色泽鲜艳的蘑菇、竹笋、虾、猪肉丝等盖在褐色的养麦面条上,同所属警察署侦察股长说的波多野雅子胃中的残留物一模一样。 可是,仍不能放心。这种炒面的样品是现成的,哪家餐馆的都差不多,因此,还不能说完全准确。然而,幸子的眼睛瞅到陈列窗的最下面一层时,便确信无误了。那儿摆着雪糕的样品,洁白的雪糕上有一颗通红的樱桃—— “司机,吃炒面吗?”幸子问道。 “行啊,肚子正好有点儿饿。” 中年司机很高兴,可是却为没有停车场发起愁来。马路狭窄,上下行混在一条线上。 布帘里走出一个塌鼻梁、矮个子的30来岁的女人,指了指右侧。 “同机,要停车,往那边走二三十米,后面有块空地,可以停在那儿。” 幸子下了车,司机把车往那边倒。 (对,道夫也是开车来的。)看着司机倒车,幸子想。(道夫是往御岳方向去,那就在对面。不过,要右转弯进入空地,车辆多时一定很难过去吧。) 实际上,司机把车开到空地再走回到餐馆,用了7分钟。 “要两份炒面,先来两份橙子汁。” 店里只有一个40来岁的主妇,顾客有一对情侣坐在角上吃惊面,正适合打听情况。 对面的司机在不好意思地用麦秆大口大口地吸橙子汁。 “司机,从御岳到涩谷多少公里?” 要的菜没来,她同他交谈。 “嗯,不到m公里,大概吧……” “耗油呢?15公斤左右吧?要是碰上交通阻塞,汽车开不起来,那就更费油。” 消耗15公升汽油,第二天当然要加油。冈野的调查结果是符合推断的。冈野是个可利用的人,今后要继续用他。 她想起昨天夜里在黑暗的街上散步时他那奇妙的兴奋神情,脸和身子都僵硬了,手指好像也在颤抖。这样正好,冈野是个有桃色灵感的男人,他“青春”的冲动珊珊来迟了。年轻时就同贫困生活顽强抗争的男人在这方面是受压抑的,而且,哪个女人都看不上自己的这种自卑感,把他关闭在灰色王国中。 如今,冈野的心中落进一滴淡淡的蔷薇色,把那层灰色的膜撕裂了,并使之颤抖。不能不利用冈野的这种异常心理—— 两份炒面送上来了,同陈列窗中样品一模一样。蘑菇、竹笋、虾、猪肉。司机吃得很香。 “来两份雪糕!” 老板娘送了过来。盒装雪糕上配着一颗通红的樱桃。 “炒面很好吃。”幸子对老板娘说了句恭维的话。或许因为是乡下菜,味道辣了点儿。 “是吗?谢谢!” 塌鼻梁的老板娘露出金牙。 “顾客多吗?” “嗯,渐渐就多了。” “经常看到有人坐车过去吧?” “哎,这里地处路边,见的多些。” “我的朋友去御岳时路过你的餐馆,说这里炒面好吃,所以我也慕名而来。” “是吗?谢谢啦。” 老板娘满口金牙的嘴半天没合拢。 “我的朋友,男的近30岁;女的40岁左右,身材肥胖,是半个月前路过的,还记得吗?” 听了幸子的询问,老板娘皱起眉头。 “噢,从东京到多摩川来游玩的客人很多,记不清。” “是吗?”她并不甘心,“就是6月10日的傍晚呐,那女的胖得很,穿着绿色布拉吉。” 让人回想自己的朋友,这是常有的事,并非不自然。 “说起来好像见过这样的客人。” 老板娘仿佛想起了一点儿。 “略,那男的就是这个人。” 幸子从手提包里拿出道夫的照片。这是她拍的决照,道夫站在公园的树下。 她把照片拿出来问,是装作并非打听情况,而是出于好奇。 “啊,想起来了,这个人以前到店里来过。”老板娘把照片拿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端详着说。 “真的?” 心中一阵激动。 “是啊,半个月前,是傍晚,对,对,是同那个胖胖的女人一起。当时那男的把车开到空地时,挡住了对面来的货车,货车司机训斥他一通,所以我有印象。” “哦,还有这事?” 刚才看到司机为难时心中的猜测果然猜对了。 “那位货车司机经常到店里吃快餐面,他的车是从冰川拉木材过来的,当时眼看司机要同他打起来,我过去劝解,那位顾客还向我道谢哩。对,对,那个胖胖的女人脸都吓白了。” “唉呀,竟有这事!” “这一带开货车的年轻司机脾气都不好。” 老板娘瞟了瞟正在吃雪糕的出租汽车司机。 “他们在这儿吃炒面了吗?” “对,大概是肚子饿了,他们俩都吃得一干二净。” 老板娘的记忆好像完全恢复了。 “同这一样的炒面?” “是的。 “后来又吃什么了?雪糕或者别的……” “是雪糕。同您二位吃的一样,啊,真的一样,炒面和雪糕都一样。” 老板娘笑了。 “两人说了些什么?” “他们小声交谈,还有别的客人,我没听清。” “他们说从这儿到哪儿去了吗?” “没说,不过,好像是从东京来的,大概去多摩川了吧,顺便乘乘凉,夜晚在御岳一带谈情说爱的情侣很多,那一带还有专为那些人开的情人旅馆。” 塌鼻梁上积起难看的皱纹。 “真不得了。” “那对顾客,女士年龄很大嘛。” 竟然认得这么清楚,显然不会有错。 “是啊,他们俩有关系。” 幸子始终保持朋友的身份。 “是吗?这阵子那样的情侣多了起来。” 鼻子上的皱纹又聚了起来。 “货车司机发脾气也是因为车上坐的是一对情侣吧?” 鼻子上的皱纹又聚了起来。 “可能是吧,听说黑子被女人甩了,正窝火呢。” “黑子?” “就是黑原三郎,他皮肤也黑,大家都叫他黑子。” “是这附近的人?” “在青梅车站后面的青梅林业公司工作。” 青梅林业公司的黑原三郎。幸子想,必须把这个记住。 “那对情侣回去时没路过这儿?” “没有,可能回去时天太晚,在那儿住下了。我9点钟就打烊了。” 老板娘好像没有把当时那位女客同御岳山林里的自杀者联系起来。她话里没提到此事,说明这里没听到传说。这件事证明侦查股长认为雅子是只身来御岳的看法不正确。警方没让这位老板娘辨认自杀者的照片。 “谢谢,太好吃了。” 幸子又给她一点小费。 找到雅子胃内食物的餐馆是很幸运,幸子自己也没料到会这么顺利。 “到青梅车站去。”她对司机说。 “知道了,到青梅林业公司?” 中年司机也听到了刚才的谈话。 幸子坐上出租汽车,瞅了瞅驾驶席。公司叫“北多摩运输公司”,司机叫铃木金次。这个人也能作“和来轩”老板娘的“证人。 上了车,来到车站广场。在广场上往右拐,后面是货车装卸场和堆木场。 “青梅林业公司”的事务所位于堆木场附近,是一幢涂着蓝色涂料水质结构的两层建筑,旁边的广场上露天停放着三台空货车。 “到这儿就行了,回去时坐电车。” 幸子也给中年司机一笔小费。 “谢谢,您招待了一顿饭,还给小费。” 司机不住地点头。 “刚才中国菜馆老板娘的那些话,听到了吗?” “听到了,很有意思。您是来这儿打听那个货车司机的吗?” “因为某些原因,我想调查我朋友的一些情况,刚才那些话,你也好好记着。” “知道了,只要您需要,随时愿为您效劳。” “谢谢!” 司机不明底里,却好像饶有兴趣。 同样的事,又同“青海林业公司”的货车司机黑原三郎说了一遍。 通过事务所的人叫出黑原三郎。黑原是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皮肤黝黑,那副长相难怪被女人甩了。 “在和来轩门前是有那么回事,下行线上的车硬要右转弯,挡住了我的车,我火上心来,忍不住训了那个带女人的男人几句,于是和来轩的老板娘出来劝解……” 黑原三郎回想往事,嗤嗤地笑了。 “那辆车是什么车型?” “最新的t型,t型豪华轿车,车身是灰色的。” 正是道夫的车。司机对车记得最准确。 “里面坐着一个女人?” “对,坐在后排座席上,可能是因为那女人太胖,才没坐在前面助手席上,身子那样肥胖,坐在助手席上多难受呀。” 这一点倒不一定。波多野雅子不坐在助手席上是怕显眼,坐在后面不易被人看见。这是道夫的主意吧。 “那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半个月前吧。” “应该是6月10日的傍晚。” 听了幸子的话,黑原拍了一下手。 “等等,当时我是去深川,正急着赶路,我来看看行车日记。” 黑原往事务所里跑去。 “证据”就要出现。幸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司机黑原一只手拿着“行车日记”回来了。 “果然是你说的那样。” 黑原将6月份的日记册打开到中间。在“2月10日”那一页记着:“下午5点10分由冰川难木场出发,晚上9点15分到达深川木材店,门点20分回到公司。” “就是6月10日。5点10分离开冰川,到和来轩门口是6点半左右,上行线上正好是高峰时间,我当然着急步。”黑原强调说。 “说的对。” 道夫下午4点左右离开自由之丘,正好在那个时候经过青梅,一切都吻合。 “我正为工作奔忙,而他却带着女人兜风,忍不住气上心来。” “我能理解。” “哦,那对情人,胖女人好像比男人年龄大,那男人皮肤白皙,举止文雅,是有闲太太的年轻宠儿吧,那家伙柔弱得像个女人。” 幸子觉得道夫的生命就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脖子上的绳索 幸子去青梅、御岳三天之后的夜晚9时许,往山道夫来到她的房间。 道夫脸上不大高兴,从开门的幸子面前走过,一屁股坐在里面的沙发上。 幸子关上房门,木然望着道夫。道夫并不看她,只顾拿出香烟点上火。幸子望着他那讨厌的样子,视线落到他裤子上时,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光辉。 上身不一样,下身穿的是藏青色葛巴了长裤。 (佐山是一身外出时的装束,没穿西装,上穿一件薄毛衣,下身穿藏青色葛巴了长裤。) 这是冈野正一来替道夫捎话时说的道夫6月10日的穿着。现在他下身穿的就是那条裤子。 幸子心中油然产生一种胜利感,仿佛抓住了猎物的腿。当然,这些不能露在脸上。 “到哪儿去了?”幸子故意坐在离他远一点的椅子上问,嘴边浮现出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 “在青山的工地。”道夫望着别处答道。 “穿这身衣服?” “就是到工地才穿这身衣服的。工程渐渐走入正轨,我一直在那看着。” “那种事让设计师或现场指挥干不就行了?” “噢,那不行,青山的店铺可是我的命根子,不亲自看着不行。” “真操心响,什么事都操心。” 弦外之音道夫心里明白,并不作声,只是皱着眉头,默默地抽着烟。少时,抬眼望着车子,漫不经心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你啊,我不三番五次打电话,你就不来,是吗?”幸子不满地说。 “哪里,不过有工作在身就没办法。” “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有空的时候我不来了吗?现在忙,店里要看,工地上也看要,几乎没有自由时间。” “以前再忙也会抽时间来的。” “现在抽不出时间。” “你是大忙人啊?” “哼?”道夫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广 “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别装蒜?” “你想说什么?” “你最近又有请人了吧?” 道夫眨了眨眼睛,但并没住别处嘛。在凝视幸子的当儿,他暗自在心中猜测。车子是胡乱瞎猜,还是已有所闻?——如果是听别人说的,那就是最近她利用的冈野告诉她的。这是真的?冈野把他同竹椅弓子的约会告诉幸子了吗? “又听谁造谣的?” 大脑转了几圈之后,道夫的表情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造谣?” “这是中伤!有人觉得给徐吹那样的事有意思!是谁说的?” “谁也没说,风声自然传到耳朵里的。” 道夫差一点说出冈野的名字,却欲言又止。现在说出来不适合,应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更有效的时机还在后头。 “传说可信吗?” “碑,没火的地方不起烟!” “可是,我没有那种火种阿。” 幸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坐到道夫身旁。 “那么,只是我自己?” “那当然,我现在忙于工作,没心思想别的。” “真的?” 幸子表情、声音都变了,一下握住道夫的手。 “真是实话。” “当然!”道夫不耐烦地说。 “那”她搂着道夫的脖子,嘴贴在他的嘴唇上。 “哼,怎么没反应?”她挪开嘴唇,靠在男人的脸庞上发牢骚,“哎,精神点儿,如果你说的不是假话……” “哎,今晚能在这儿过夜吗?”少时,幸子问。 “我想尽量赶回去。” “这阵子你光想回去,好像有人在家等着你似的。” “胡说,哪有人等我,妇女杂志约我就最近的流行发式写一篇东西,我要回去写稿。” “你也了不起了!” “托你的福,终于有了今天,以后的路更艰难。”说到这里,道夫像才想起似地盯着幸子的脸,“你的工作怎么样了?顺利吗?” “我?嗯,顺利。”幸子爽快地说。 “哦,那好啊,这么说,你也忙得很吧?” “许多杂志纷纷向我约稿,现在正慎重选择。不过,开始给三流杂志写稿,我是吃亏的。” “一流杂志没找你约稿?” “市倒是也有…”幸子略显慌乱地说,“主要是题材上的问题,对方约我写的不是我喜欢的,我又不愿写我不喜欢的东西。其实,要说编辑的感觉,还是我好一些。如今那些年轻编辑的想法怎么那样不成熟呢?” 道夫一声不响地听着。他是个门外汉,对杂志编辑工作一窃不通,不过,他并不认为幸子的工作像她说的那样顺利。起码,她根本没接到过什么稿约。 道夫了解幸子的性格,并没提出使她露馅的质问,凭直感觉得她的话华而不实。 道夫在心中暗想,同幸子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他从幸子身上已感觉不到女人的扭力,愿意同她再周旋一段时间,是因为她还有些利用价值。 (单干以后,可以随便给各家杂志写稿,到时候就写写你。) 对她的话所抱的期望好像也成了泡影。 必须巧妙地同她分手。 平常看不出,幸子性格异常。如果分手方法不当,她那异常的性格就会发作,说不定会凶相毕露,她不是用金钱能解决问题的女人。 如果她期待的工作以失望告终,她就会比以往更加依赖自己。她越是失望,感情就越深厚,同时也意味着要对她给予金钱方面的援助。失业的她没有收入。 道夫想,必须在决定性的局面出现之前离开她,必须不激怒她,巧妙、圆满地摆脱她那肉体的枷锁。 如果专一地负担幸子,她的不利条件就太多了。他是单身汉,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被女人强求结婚。正因为如此,女人不愿弃他而去,不光是幸子,现在接近他的所有女子都对这一点着迷。 没有必要为了幸子这样的女人毁掉自己最有利的条件,世上没有这样的傻瓜。 只是分手的手段比较麻烦。女人没什么可以失去,她性格暴躁,不惜一切,而自己不能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好容易混到今天,这便是道夫回顾过去对照现实的满足感。好容易混到今天,不能因为幸子闹出事而毁了自己。 幸子是个潜在着异常性格的女人,她若冲动起来,什么事都敢于,即使动起刀来也在所不惜。她舍得一身剐,心中无所畏惧—— “你在想什么?” 这个可怕的女人眼睛里现出几分慵态。 “没想什么,只是在发愣。” “在想别的女人吧?” “哪里?” “林刚才说只有我一个女人。” “所以不是在想别的女人。” “就是想别的女人,我也批准。”幸子吻着道夫的面颊,“哟,你的脸上好咸呐,到浴室洗洗澡;出出汗吧,怎么样?” “洗澡?” 死神会令你洗过澡就留你在这儿过夜的,你想回去我就让你走。” 幸子的话通情达理。 公寓的浴缸小巧舒适,两个人就挤得满满的,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浴缸不是瓷砖砌成的,是粉红色塑料的,真好像是进入赛础路的玩具容器中一样。 道夫先一个人进去洗。幸子说等会儿进去,看了看洗澡水后就待在屋子里。看样在收拾他脱下的衣服。 同女人分手有两种办法,那就是和平散伙和反目为仇。和平散伙是两人都想分手,而现在的幸子用这一条行不通,给钱她也不会答应的。如果给她一笔巨资则另当别论,不过拿不出那样大一笔钱,何况,她也不值得那样做。 如果自己强行同她分手,那就反目成仇,这一条要避免,不能招惹麻烦。如果幸子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来,闹到警察署,那就会成新闻人物,好容易“混到今天的自己”便前功尽弃。即使不是那样,自己过去深受同业嫉妒,这下他们就解恨了。不能让人家说,那家伙到底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既然不能和平散伙,又不愿出钱;剩下的就是在女人不能抗议的情况下同她分手。那只有一个,就是女人有过失的时候。 —想到这里,道夫的嘴角自然地浮现出微笑,头脑里又想起冈野那张黝黑的脸孔。 似乎人在浴缸里就能想出好主意。对,再好好考虑如何利用冈野,说不定这一条会格外顺利—— 幸子迟迟没进浴室。平常她是不多会儿就赤裸着身子跑进浴室,现在却半天不见人影,收拾东西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房间里寂然沉静。 —道夫在浴室里对幸子的活动一无所知。 幸子本打算进浴室洗澡,上衣都脱了。 她光着上身,从手提包里取出包在白纸里的草籽,在道夫的裤折里藏了三粒,剩下的仍包在白纸里装进了手提包。 她打算把裤子挂在衣橱里,又改变了主意。考虑到演出效果,裤子仍放在原地没动,自己则在椅子上抽烟,身上只穿着衬裙。 道夫从浴室出来了。 “怎么还不去洗?”道夫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幸子,感到意外地说。 幸子并不回答,不悦地吐着烟雾。系着长树裙细带子的肩膀露着锁骨,凹处能看到阴影。裙子的下摆打着卷儿盖在叉着的脚上,腿上的肌肉显得松弛。她是个瘦女人,那到身材缺乏成熟的感觉。 “快去洗吧!” 道夫坐在椅子上,嘴里也叼着一支烟劝道。他一点儿也不明白幸子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他也看到了扔在那儿的那条裤子,虽猜到那可能是她突然不高兴的原因,却得不出确切的判断。 “你想坐到什么时候?” 语调轻柔。实际上他也想试揉不高兴的原因。 “你最近穿这条裤子到乡下去了吧?”幸子将烟头按在烟灰缸上,瞪着他严厉地说。 裤子?——裤子上有什么?道夫下意识地瞅了一眼扔在那儿的裤子。并无异常。 “没有,没去哪儿。”话刚出口,他便想起冈野到加油站的事。难道被她猜中了? “你撒谎,别瞒我了,既然去爬山,就说去爬山好了。” “爬山?”心里墓地一惊。 “还装蒜?这是什么?” 幸子抓起裤子,当着他的面翻开裤折。里面藏着三颗猪殃殃的种子。 道夫不知道幸子打开给他看的草籽叫猪殃殃,但对那三颗植物种料却已猜到几分。虽然是第一次看到,对草籽钻进裤折中的经过却心中有数。 幸子拿出“物证”时,他仍没把那些放在眼里。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是在哪儿弄到裤子里的?”幸子瞪着道夫。 “噢,记不清。” “哼!自由之丘附近有这种草吗?” “那一带还有一些草地,贪心的地主等着地皮涨价不愿出售,地上长着杂草,可能是到那儿散步沾上的。” “什么时候散步的?” “因为心情不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 “草种沾到裤子上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别再一个劲地追问这些无聊的事了,赶快洗澡去吧,看你还能老是这副样子?” 长衬裙上露出的肩膀瘦削削的,下面露出的腿也是皮包骨头。幸子是个瘦女人,以前肩膀、大腿还像瓷器一样富有光泽,现在光泽已经消逝。她的早熟似乎已到终点,即使目睹她的裸体,男人也毫不动情。 “洗不洗澡不用你管,你不说清楚这草籽是哪儿来的,我就哪儿也不去。” “别耍孩子气,谁也不会故意把那东西放到裤子里,自然沾上的,怎能记得住!” 刚才幸子说到“山”的那句话仍回响在道夫的耳边,使他挂在心上,但他觉得她瞎猜的是普通的山,以为她想象的是他带着女人在山里玩儿。 终于,道夫也察觉到,幸子把那些同6月10日下午4点以后的行动联系在一起了。冈野走访加油站和设计事务所,了解他10日下午4点以后的行踪,把情报送到了幸子手里。加油站把那天傍晚去多摩川游玩的话告诉了冈野,幸子大概也听冈野说了。可是,幸子是个精明的女人,她不会简单理解,难以为到多摩川游玩是谎话。 而且,如果幸子不慎说出去多摩川兜风的事,就会暴露是冈野说的,因此她在这方面很谨慎。 道夫推测,就是出于这两个考虑,幸子才把草标的来源说成是“山”。 “对吧?你同女人在山里楼搂抱抱才沾上的吧?” 幸子果然使用推测的口气。好像以为是同女人调情,并且认为那个女人是新勾搭上的。 “别胡说!” 知道是瞎猜,道夫轻轻地笑了。 “不是我胡说,是你在骗人?” “怎么?” “你到我这儿来是11号晚上。” “嗯,是啊。” “当时你的手背被抓破了。都是血道子,上面贴着胶布,你说是在青山工地上被木料擦伤的。” “嗯,没错。” “那,手腕上的抓痕是什么?那天晚上我问你,你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了,搂着我蒙混过关了。今天晚上可不行,抓痕是什么?你说清楚!” “那个,不是什么抓痕,是青山工地上的木料擦的。对了,我想起来了,有根木头倒下来擦到手腕,当时没在意,回来后一掀衬衣,才发现碰伤了。” “你自己搬木头。” “不是搬,是在靠着的木头中选料。” “则么时候?” “什么时候?……嗯,到这儿来的两天前吧。” “哼,那抓痕可是新伤,是前一天留下的,瞧,那儿不是还有点儿疤吗?” 道夫上半身赤裸着,幸子指着他的手腕。他觉得心虚,却又无法躲藏。 “这下没法隐瞒了吧?” “干吗老缠着这个?” “那天晚上你老早就叫我关掉电灯,是不想让我看见。” “你想得太多了。” “你干了坏事,害怕我的眼睛。” 幸子扔下裤子,紫色的草籽滚落到地板上。 道夫尚不知幸子这话的真意。 “告诉你,这种草叫猪殃殃,知道长在什么地方吗?”幸子慢声细语地说。 “不知道。” “自由之丘的空地上没有,只长在乡下的山里。” 她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是吗?” 道夫开始穿村农。 “6月10日,你不顾到我这儿来的约定,同她一起到山里去了。” “没有这回事。以前也说过,我在青山店里同设计师山根君会面,尔后去日比谷电影院,我没进去。打算回来,等出租汽车的时候……” “遇上你店里的顾主大崎,坐他的车到奥泽他家里,夜里很晚才回来,对吗?” “就是这样,你记性真好。” “你的顾主中没有大崎这个人。” “别说这种谎话,我向你店里的一个姑娘问过,就是那个当出纳的姑娘,那姑娘对你的顾主全认识。” “噢,也有她不认识的。” “你都陪着打麻将,她会不认识?” “那又怎么样?” “你下午是开自己的车出去的。所以,不会搭大崎的车。” “你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道夫考虑要不要说出冈野的名字。要有意使冈野与幸子关系密切,还是不提冈野的名字为好。 “所以,你关于6月10日的辩解是一派胡言。你那天傍晚同你勾搭上的女人一起到郊外的山里去了。你就是那时被女人抓破的,有证据。” “证据?” “就是手和脱子上的抓痕,真是个热烈的恋爱场面呐,那地方就有猪殃殃,别瞒我了,快说吧。” “没影儿的事我不能说,别找碴儿。” “你就自己好好想一想哪。……我要洗澡了,等我出来的时候你要想好,别走啊。” 幸子站起身,给道夫一个冷关。 穿上衬衣的道夫蹬上被她扔下的裤子,眼睛无意识地看到了滚在地板上的三颗草籽。 “猪殃殃草……”幸子脱下长衬裙,对道夫说,“青梅西面的山里有,那儿叫御岳。” 她打开门,走进蒸气弥漫的浴室。 幸子全身泡在热水里,心想这下把道夫控制住了,眼睛里依然浮现着他呆着水鸡的身影。 道夫没走。即使他想在她洗澡的当地溜走,刚才那番话却缚住了他的脚。这下道夫要问她了。为了消除内心的不安,他会提出各种问题。心中不踏实下来,他是不会走的。 幸子一面在肩膀、手腕、胸脯、腹部、腿上打着肥皂,一面倾听门外的动静。门外静悄悄的。她仿佛看到道夫百思不解地站在门外的身影。 墓地响起脚步声。门开了,露出道夫的脸。眼睛在笑,表情却忧虑不安。 “你刚才说御岳,为什么说起这个名字?” 水蒸气使他的脸模模糊糊,半开玩笑似的腔调中带有一丝恐慌。 幸子支着一条腿,用心地搓着脚丫。 “猪殃殃这种植物,现在只有御岳才有。” 幸子向无知的道夫抛出了绳索。道夫认为她知识渊博。她利用了他的自卑感。猪殃殃这种野生植物是否推有御岳地区有,她也不知道,但波多野雅子的死亡现场长着那种草却千真万确。 道夭木然呆立。透过水蒸气显现出来的道夫的脸孔,显然是一副困惑的神情,那神情就像遇见一个可怕的女人。 “还有呐广幸子换上另一只脚说,“10号傍晚,有一男一女乘灰色中型轿车,到青梅的中国菜馆吃了一顿炒面。那女人胖胖的,男人比女人年轻,那家叫和来轩的餐馆老板娘记得清清楚楚。男人开车到店门前时,同货车司机吵了一架,老板娘还出来劝解过。” 道夫无法脱身了。他在幸子抛出的绳索中失去了自由。果然猜对了。被绳子套住脖子的男人,像被绳套拽过来似地推开了浴室的门,他脱下一度穿上的衬衣,全身赤条条的。 “哦,你还洗?” 幸子嗤嗤地笑了。 道夫转到幸子的背后,两手从后面搂住她的胸脯。 “想到什么了?别胡来,瞧你假惺惺的。” 幸子想扳开他的手,可是怎么也板不动,只好由着他。 “你在哪儿听说的?”道夫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你别管,怎么,担心了?” 幸子在他怀里笑了。道夫默然无语。 道夫想,难道是冈野正一?可是从幸子说话的样子来看,好像是她自己去的,草标也好像是到电岳实地察看的。 惟有幸子自己知道,这一点使道夫有机可乘。 “你什么时候去的?”他温柔地问。 “什么时候都行,这与你没有关系。” 道夫突然吻幸子的脖颈,于是饱尝了肥皂沫的苦味。 “你这样也没用。”幸子毫无反应地漠然说道。 道夫心中上火了。他想紧紧地勒住这块肉体——这个瘦女人的身子,把她的骨头箭碎。他禁不住一咬牙。 “啊?” 幸子回过头。那一声叫,道夫嘴和手都松开了。 幸子连忙溜走,钻到浴缸里。 “我见到了青梅警察署的侦查股长,同他谈过。”她在浴缸里望着道夫说。 “他说,解剖波多野雅子的尸体后,发现胃里有炒面,还有一颗樱桃核。据和米秆老板娘说,那对男女乘车来吃炒面,还吃了带樱桃的雪糕。” 道夫的脸扭歪了。那表情像愤怒,像悲伤,不可名状。 他盯着幸子,突然身子跃入浴缸。狭小的浴缸中抛起了波涛,热水溢到瓷砖上,赛踢越的肥皂盒忽忽悠悠地漂在洗澡水上。 浴缸中的波浪未能平静。道夫骑在幸子的两膝上,抓住坐在水中的幸子的肩膀,疯狂地摇晃,嘴贴在她脸上。 身体的重量已不在水中,他的屁股坐在她的膝上,浮在水面上,这给她以快感。男人的发疯也并没用多大力气。 “别担心。”幸子用手指擦去溅到耳朵里的水说道。声音是温柔的。她望着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孔,瘦骨嶙峋的手悠然地搂住他的脖颈。 “知道这事的只有我自己,中国菜馆的事也没告诉警察,餐馆老板娘不知道那位胖胖的女顾客就是在御岳树林里吊死的那个女人。不过,同货车司机争吵时她出来劝解过,那位男客的容貌她还记得。” 道夫无言以对,只是脸贴在幸子的面颊上。定神一看,水已平静下来。他哭了。 “真可怜?”幸子用水淋淋的手抚摸着他的头,“你也费了不少心,不过没关系,有我保护你。” 她亲见地往男人的肩膀上撩水。 “你好容易干到今天这样,现在失去这一切太可惜了,今后安下心来,朝着最高目标努力攀登。……我帮助你。我也不工作了,专心守在你身旁。你需要我这样的女人呀,经营方面全部由我来料理,你只管提高技艺。艺术家就该这样,有名的画家都是让太太当经理。……嗯,同我结婚吧!” 幸子温柔地抚弄着道夫的头,将系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拴紧了。 订婚 新年到了。1月5号是星期天,官厅也是6号开始上班。许多人说4号是“年初办公日”,但因为是星期六,人到不齐。附近经济部门的官厅门庭若市,有很多工商业者前来拜年,而检察厅的门前却冷冷清清。 桑山6日9时左右来到官厅。他给这一天才来上班的检察长和副检察长拜了年,上午什么也没干,时间就过去了,本来也没什么像样的工作。新年的气氛将持续到8号。 快到中午时,樱田检察官从楼下地方检察厅来到楼上。 “新年好,今年也请多关照。”樱田恭恭敬敬地低头致意。 “新年好,请多关照。…假日到哪儿去了吗?” “过年一直呆在家里,我觉得到外面电车和旅馆人太多,懒得出去。您呢?” “嗯,我也是。” 樱田将手里拿着的周刊杂志送给桑山。 “检察官,请看,住山道天要结婚了。” “结婚!” “是啊,我上班时在车站书亭里买了一本,在电车里翻了翻,看到了这篇报道。” 樱田看的不是独篇报道,而是“简明新闻”栏。半页的篇幅上加着“美容新秀双手捧花”的标题。 那幅小照首先映入桑山的眼帘。在豪华的房间里,一个瘦女人和戴着太阳镜的男人并肩微笑。照片说明是:“佐山道夫与核材幸子喜气洋洋。” 报道不长,桑山马上看了起来。 “近年来在美容界崭露头角的佐山道夫(29岁)于去年底在青山三丁目开办‘佐山美容室’,受到世人关注。最近,又宣布同原杂志编辑枝村幸子小姐(30岁)订婚。佐山氏自三年前在自由之丘独立开办美容室以来,以其崭新的感觉,创造出新颖的发型,颇获好评,很快驰名于美容界。他的独创性在名演员、艺人中深受爱戴,一些以评价严厉而著称的美容界权威和先辈无不交口称赞佐山氏的才能,有人甚至感叹是天才的出现。去年底新落成的青山‘美容室’也是按照佐山氏的要求进行设计的,室内装饰‘以豪华、典雅、舒适为主旨。’今后,青山美容室的设计将成为同业界的楷模。在xx饭店进行的开业典礼酒会上,云集近千名支持佐山的美女,其中有藤浪龙子、草香田鹤子、星月光子、三笠月子等明星。 “这次订婚的女方枝村幸子小姐是一位富有修养的漂亮女性,曾经长期担任某妇女杂志的记者,在著名文人中不乏知交,日后将成为佐山氏的得力助手。有人就半吃醋地说佐山太幸运了。婚礼将在半年后举行。关于新婚旅行,记者提问是否到海外观光,顺便考察美容界?佐山氏望着幸子雄心勃勃地说:‘巴黎、纽约都不能作我的参观对象;如果让我去讲学那另当别论。’ “幸子也胸怀大志地说:‘结婚后,为了让位山潜心钻研技艺,经营上的杂务均由我来承担。”’ 桑山把周刊杂志还给樱田,看了一下手表,说道:“走吧。” 在公园的餐馆里,客人比平时多。两人在戴有新年装饰的出纳员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点了一份牛排。吃了那么多过年的菜肴,这会儿想论西餐。 “佐山终于要结婚了。”桑山点着烟说道。对于这句话包含的各种意思和感慨,只有他俩明白。 “你认识宣布订婚的那个女人吗?” “叫枝村幸子,不认识。原来是杂志记者,可能是在采访佐山的过程中两人情投意合的吧?” “嗯。”桑山眼睛望着远处,“…想起来了,去年4月11日,佐山到博多去了,波多野雅子也于12日赶到博多。我觉得她显然是去追佐山的,可是其行踪却没摸清。据平尾山庄的女传说,有个二十七八岁,身材瘦削的高个子女人同往山在一起。偷那封信上确实这样报告过。” “显的,不错。” 樱田答话时,牛排送到了两人的面前。 “说不定那个女人就是枝村车子,看这照片,她好像个子很高,年龄也差不多。” 桑山同楼田一筹看周刊杂志上的照片。 “很可能,不,一定是她。”樱田说,“正符合女侍说的模样。”说着,停止了切肉,出神地望着盘子里的肉。 “检察官,佐山戴着墨镜,我觉得宣布订婚的照片应该拍上真实面目。” “这是最近时兴起来的,他也想摆艺术家的架子。” “我倒不是看住山这副样子才这么说。我觉得他们俩好像早有关系,去年4月两人就在博多同居,现在才宣布订婚,有点儿晚了吧,又不是结婚,婚礼还在6月份呢。” “哦,这也是当今流行的风气。” “是吗?我觉得住山并不马上宣布结婚,似乎有什么考虑。” “怎么?” “佐山经营的是以女人为对象的人情生意,这篇周刊杂志的报道上也说,他有许多女支持者,因此,即使要结婚,现在也只是订婚,意在留有余地。” “不错。就是说还没决定结婚,因为既是订婚,就能解除。其用心可能就在于给他的支持者以希望,看来,他的意识同明星们一样。” “是的,最近的年轻人过于自以为是了。” 樱田望着牛排,把盘子碰得叮当响。牛排的断面渗着血。 “如果往山没会见追来的波多野雅子,那就是因为这位技村幸子在身旁,他要避免情人们碰面。……那样的话,被撇在一边的雅子回到东京后要责备住山,于是两人争吵起来。佐山杀死雅子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样判断或许为时尚早。” “检察官,这是我的想象,如果是佐山将雅子伪装自杀,那就不仅是金钱问题,而可能是在雅子与幸子之间左右为难,不得不采取的穷极之策。也许幸子知道雅子追到博多,不让佐山去见她。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有可能干出这种事。” “把这本周刊杂志寄到平尾山庄,请女侍确认女人的照片,怎么样?” “抓紧办。” “看了这篇报道,”桑山又低头看着杂志说,“对枝村幸子写得比佐山还要好。这位记者可能以前就认识枝村幸子,因为幸子也当过杂志编辑。这篇报道大概只刊登在这一家杂志上吧?” “等一下。”樱田翻看杂志封面,“检察官,这家杂志社有个记者我认识,也是个女的,不过,她喜欢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是个老记者,说不定这篇报道是她写的哩。” “有这样的朋友?” “谈不上是朋友,以前有位小说家想以一起案件为题材写部连载小说,到我这儿来采访,当时她不声不响地在一旁作记录。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如果是她,她可能对佐山和枝村幸子的关系比较了解。因为有那次交情,我去找她,她会介绍的。” “好,好主意,为了参考,找她谈谈。” “好吧。她是个很有趣的女记者,大概会坦率地告诉我的。” 波多野雅子的丈夫伍一郎于去年11月娶了新委。桑山偶然在饭店里碰到了他们的婚礼。这次,佐山道夫又宣布订婚。对往山的过去,检察官感觉到有“杀人’的阴影,雅子的“自杀”上好像也笼罩着那个影子。 不管怎样,雅子“缢死”半年后的现在,似乎新的舞台又拉开了帷幕。 樱田事务官一下班,便来到有乐叮点心店。 点心店是福地藤子在电话上指定的地点。福地藤子早已如约来到,坐到里面的座位上。 “啊,你好,樱田先生,好久没见了。” 外表像男人的福地藤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发出男性般的笑声,招呼着樱田。大嘴巴咧开到耳根,态度很热情。 “唔,这么忙,还劳驾你。”樱田也向对男人一样同她寒暄。 “以前曾得到过你的帮助。”福地藤于低下留着短发的头。 “哦,好像没起多大作用,在杂志上拜读了那篇小说。” “你提供的资料很好,只是那位作家太笨拙,写出的小说没有味道。材料再好,功夫不到家,也做不出好菜肴。向那样的作家约稿是编辑部的失策。真是过意不去。” “不,很有意思。”樱田说。其实那篇小说他连一个字也没读过。 咖啡送来了。樱田从皮包里拿出周刊杂志。 “今天拜读了贵社的杂志。” “是吗?谢谢!” “是这样,关于里面的一篇报道,我想打听点儿情况。” “哦,哪地方有问题?” 福地藤子的脸上瞬间布满阴云。她担心他注意到色情描写。 “不,不是,刚才在电话里我没好说,是这个。” 樱田打开到佐山道夫发表“婚约”的那一栏。“啊!佐山的…” 福地藤子扫了一眼便脱口而出。樱田立刻从她表情上看出报道就是她写的。 “这是你写的吧?” “是的。”福地藤子承认道。她神情惊讶,不知道哪地方有问题。 “关于这篇报道,我个人想向你请教一下,请别误解,这同地方检察厅无关,同案件之类毫无关系,完全是出于个人的兴趣来请教的。”樱田笑着说。听了他的话,福地藤子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想知道,你认识佐山道夫君吗?” “不,不认识佐山。枝村幸子我很熟。” “那么,这篇报道是你的特讯吗?” “不算什么特讯,佐山作为美容界的新星受人注目,在这个意义上略有特殊吧。” “你是听枝村幸子说要订婚的吗?” “是的,她是我的朋友嘛。” “也是编辑同行?” “对,除此而外没有私交,以前我曾许诺要帮助她。” “是这样。” “她在妇女杂志《女性回廊》工作很长时间,在她本人有心独立,要当自由采访记者时,偶然受到总编批评,于是同他大吵一架后辞职了。” “为什么被批评?” “详情不大清楚,据说她休假去九州,回来迟了,总编为此指责了她,好像直接原因就是这个。” “去九州?”樱田差一点惊叫起来,“那是什么时候?” “嗯……去年4月份左右,你问《女性回廊》就知道了。” “你说要帮助枝村幸子,那是指什么?如果没有妨碍的话,我很想知道。” “她叫我在她独立单干后,帮助她发稿。我想在编辑部用她的稿,就约她写了一篇,可是稿件写得太差,没等总编看,编辑主任就拒绝了。我很失望。过去我以为她笔下的功夫不错呢,她一直都那样自负。在别处她可能也遭到退稿,因此,她也灰心丧气,便想早些与佐山订立婚约。” 福地藤子的大嘴巴凑到咖啡碗边上。 樱田事务官把情况报告了桑山检察官。 “正像你推测的那样,周刊杂志上的那篇报道是同技村幸子关系密切的一位女记者写的,就是我以前认识的福地。” 他把福地藤子的话从头至尾叙述了一遍。 去年4月左右,枝树幸子休假去九州,回京时间比预定推迟,上班迟到了,于是受到了总编的指责。幸子当场顶撞,以至后来向杂志社辞职。 “是去年四月去九州的?” 桑山回想起在去福冈的飞机上,往山若无其事地在飞机通道上向一个女人打招呼,头脑里浮现出那个女人的背影。 “是的,根据她的话,那个同佐山一起在福冈的女人准是枝村幸子。为了确认去九州的日期,我还到杂志社去了一趟。” 樱田见到了《女性回廊》的总编。据总编说,查阅编辑人员出勤簿,枝村幸子休假是去年4月间、12日两天,13日下午3时左右才来到社里,因为她平素盛气凌人,这次狠狠训了她一顿。从那以后,幸子便针锋相对地进行反抗。后来,她提出辞职,也没加挽留,不但没挽留,反倒觉得正好哩…… “我只要查清枝村幸子4月11日休班就行了,可那位总编看过周刊杂志上的报道后说,枝村幸子很要强,早就想辞职不干了。她光想独立单干,殊不知她才疏学浅,单干是站不住脚的,没想到她要结婚了,对象是有名的佐山道夫,算是枝村走运。不客气地说,她是一步登天啊!” “总编知道往山同枝村幸子是恋爱关系?” 桑山瞟着窗外下的小雪。 “好像不知道。她是个精明的女人,私生活从不外露。杂志社里都说她没有男朋友,看到杂志上发表的她同佐山订婚的消息和她的谈话,对他们关系由来已久感到惊诧……不过总编说,往山道夫那种人因为职业上的原因,在同女人方面有许多传闻,没想到他竟会同技村这样的女人结婚。” “问女人的传闻?” “他是单身汉,在美容界又声名显赫,因而颇有人缘,据说他同到美容室来的那些有闲太太关系很亲密。总编只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嗯,我记在本子上了,叫什崎,好像是某高级宾馆的女老板。” “噢,想在杂志上写吗?” “如今这样的事到处可见,不足为奇,没打算在杂志上刊登,所以设专门采访,在演员世界里,这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他们谈到这里。总之,枝村幸子去年4月11日同佐山一起到福冈去过,这一事实查清了。 “这么说,波多野雅子12日到福冈是事实,因此同佐山还是会过面。就是说,那天晚上枝村幸子和雅子都在福冈,而雅子一个人住在别的旅馆里。因为不了解这一点,我们在同往山一起到平尾山庄去的女人身上搞混了。”桑山听了报告说。 “是的,这点事往山能干出来。这样,以前考虑的一些情况就清楚了,佐山有了幸子,雅子成了障碍,于是把她杀死。” (樱田以前曾经说过: 佐山另有新欢,雅子成了障碍,因为她缠住不放,他讨厌她,便把她杀了,那样还能得到不还账的好处。) “可是,雅子是自杀,尸体的检验书和解剖报告已证明这一点,我们不能不相信。” 桑山打断了他的话。 “是啊,不过,如果有人帮忙促使她自杀,那就等于是他杀。”樱田坚持说道。 “你指的是枝村幸子?” “是的,枝村幸子是个精明的女人,不知她耍什么花招,所谓帮忙,只是策略的意思。” “这样,就必须调查她去年6月10日夜晚不在现场的证明,而现在就比较困难了。” “已经过去七个月,案件发生在夜里,白天在杂志社上班,要了解不太容易。” “白天上班了吗?” “她就是在那一天同总编吵架后交出辞呈的,心急编也记得,出勤簿上也有登记。” “是吗?” 桑山觉得樱田很细心。 “计时器上也有记录,下班是下午5点。” “下午5点?” “5点以后去御岳的可能性很大。嗯,调查很详细,想了不少办法。” 平尾山庄的答复在信寄出的一个星期之后来到了,已经知道是幸子后,信的价值便不大了,但在核实这一点上仍有一定的作用。 “——看了你寄来的杂志上的照片,那女人就是去年4月11日和12日在此住宿的客人,那男人因为戴着太阳镜,看不清楚,好像就是她的同伴。13日上午,两人一起在9点多出发了。” 樱田事务官将这封信拿给桑山看。信的内容同樱田自己到平尾山庄了解到的相同。 “13日上午离开旅馆,同枝村幸子那天下午3点上班正好吻合。查阅福冈至东京日航班机当天的时刻表。有一班是上午11点从板付发出,大概是乘坐这一班。” “12日晚上,波多野雅子一个人住在福冈的什么地方,佐山送走枝村幸子,又赶到雅子住宿的旅馆。” “我想是这样。” “可是,佐山为什么让波多野雅子12日到福冈呢?如果安排在13日,枝村幸子已经回东京,就不至于让雅子独自住在别的旅馆里了。 “我猜想,也许是雅子自己硬追他去的。她知道草香田鹤子在博多的独唱音乐会是11、12日两天,12日晚上是终场,因此,为了让他一起到某地旅行,雅子迫不及待地向剧院的佐山发出电报什么的,便匆匆赶去了。佐山也感到为难,便吩咐助手柳田去应付雅子。这一点只要向柳田了解就能查明,但柳田只字不露。” “也许像你想象的那样吧。据你调查,雅子12.13、14日三天都不在东京。佐山15日回到东京。如果雅子的自杀可疑,可以说其征兆在福冈就发生,因为雅子飞到福冈是4月12日,而在御岳缢死是仅仅两个月之后的6月10日。” “对,对,对波多野雅子来说,这两个月是重要的时期,我调查时也特别注意。” 樱田说的是调查,而没说成侦查,这是因为还不知道是否属于犯罪。 四天后。 桑山回到家,妻子不在。今天她到水户的亲戚家去,傍晚就该回来,可她回来时已是晚上8点半。 “对不起,回来时列车出事故,晚点一个小时。” 妻子表情略显激动。 “事故?出了什么事?” “有人撞车自杀。在金叶和龟有之间,6点钟左右,窗外,乘务员打着手电在黑暗中来回奔忙在铁路线上。有的男乘客跳下去看,我以为是我们乘坐的列车轧着人了,心里很不好受。” 妻子板着脸。 “自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听说是个女的。据去看过的乘客说,那人约摸30岁光景,打扮入时,股和身子都轧坏了,看不清楚。” 妻子瞪着眼睛,虽然还没吃饭,却迟迟不肯动筷。 翌日清晨,桑山正在洗脸,妻子来对他说: “昨晚撞车自杀的消息登报了,是个饭馆的老板娘。” 因为是自己乘坐的列车,妻子最先注意今天的晨报。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见闻,撞车自杀并不稀奇。 桑山在餐桌旁阅读妻子捐给他看的报道。消息排在社会版最下面一段不显眼的位置。 “饭馆老板娘撞车自杀——l月18日下午6时许,在常盘线龟有、金泽路段,一女性撞车自杀。据遗留物品断定,死者系赤报x丁目‘弓’记饭馆经营人付崎弓子(32岁)。没有遗物。据认为,该店生意兴隆,但最近,弓子同与她关系亲密的大皈某公司经理之间发生矛盾要分道扬镳,因此,弓子痛苦不堪而惨然自杀。由于这一事故,常盘线上行列车晚点一个小时,8时后恢复通车。” 世上的事说不定在何处便联结起来,看似毫无关联的情况,也可能会由于看不见的因缘而交织在一起。 桑山看了这个报道一时未加注意。 可是,在乘电车上班的路上,“竹崎”这个姓墓然浮上脑际。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而且就在最近。 姓竹崎的不多,至少不太多。在哪儿听到的?于是,他立刻想起楼田。 桑山把樱田从楼下喊来。他把合订在一起的报纸拿给樱田看。樱田好像是初次看到。 “不错2”樱田连忙打开笔记本说。在《女性回廊》总编的谈话记录中,有“竹崎弓子”这个名字,她是佐山道夫的情妇之一。 “前天才听说过她,现在就变成这样的结果,真没想到啊!” 樱田又看了一遍报道。 “检察官,这起自杀仍与佐山有关。”他抬起头对桑山说。 “为什么?” “竹崎弓子是佐山的情妇,这话是总编说的,一定没错。这篇报道说的那个同竹崎弓子关系亲密的大阪某公司经理,可能是她的资助人吧。他知道她同佐山的关系,要抛弃她。她因此而感到悲观。她同往山有关系,可佐山不愿负担她的今后。” “有道理。” 桑山脱掉上衣,屋里暖气太热了。 “可是,就因为这些她会自杀吗?即便同大阪的经理分手,以后照样能找到靠山,五岁正是妙龄,一定很漂亮吧?报上说她的饭馆生意兴隆。如果她喜欢经理,又被他甩了,可能会悲观绝望而自杀。她同佐山有关系。” “是的,她的资助人平时都在大贩,她在东京同佐山私通。…… 明白了。这篇报道是警察提供的,我马上去问警察署。佐山身边的女人怎么接二连三地老是自杀呢?” 樱田苦笑着走了。报告当天就带来了。 “所属警察署说,竹崎弓子完全是自杀。” 樱田事务官向桑山报告。 “据驾驶那班列车的司机介绍,常盘线上电车正点下午5点32分由金叮站发出,行驶到距前方车站龟有站1.2公里处时,蹲在前方路轨边上的一个女人突然跳起,坐在路轨中间。虽紧急制动,当然已来不及,没有别的人影,她自己坐在前方路轨上,前灯照得清清楚楚,肯定是故意自杀。” 还有遗书。 “在哪儿?”桑山间。 “在饭馆她自己的房间里,收件人是她的资助人,大阪的添岛。听说添岛是某机械贸易公司经理。遗书中说,您给我许多帮助,我却给您添了很大的麻烦,实在对不起。我选择死来向您表示歉意。都是常见的那些话。” “很大的麻烦?” “检察官,那与佐山道夫有关吧?” 樱田呷了一口温热的茶。 “竹崎弓子原来是活跃在日本桥一带的艺妓,添岛看上了她,让她辞去艺妓的行当,在赤报开了一家饭馆。她有经营才能,生意兴隆,门面扩大了。因此,不算开店时的资金,后来添岛又给了她一些钱,拥有2000万日元左右。” “他的钱经竹崎弓子之手全都流到佐山那儿去了吧?” “不是全部,大概有300万日元左右,弓子给了佐山一半。不用说,这150万日元成了他在青山开办新店的资金。” “这些添岛经理知道了?” “不是自然知道的,是枝村幸子写信告诉添岛的。” “枝村幸子?” 所属检察署很快就调查清楚了。原来,竹崎弓子的妹妹也在那个饭馆里,对其间的情况一清二楚。 枝村幸子并不是马上就给大阪的添岛经理写告密信的。在此之前,她曾打电话约竹崎弓子,叫她同佐山断绝关系。 (姐姐脸色苍白地回来了。) 竹崎弓子的妹妹向所属警察署的警察申述情况。 (一开始我怎么问姐姐都不告诉我。不多久就知道了。枝村幸子直接到店里来过,气势汹汹的。) 以下是妹妹申述的幸子同弓子的争吵: —我要同佐山结婚,请你规矩点儿,知道吗?我上次说的那事怎么样了?还没有回音?我想早点儿解决。(幸子) —你突然这样说,我很为难。请让我见见佐山,先听听他的意见。我打几次电话他都没接,是你在妨碍吧?(弓子) —你没必要再见佐山,我们要结婚了。我是佐山的代理,他本人说他不想见你。(幸子) —光你说我不能相信,我要直接听佐山说。(弓子) —我要做往山的妻子了,我说的是真的。当事人在一起说容易动感情,所以从上次开始我才介入的。(幸子) —我从没听佐山说过你。(弓子) —男人与人私通的时候是不会提到别的女人的。你也不是姑娘了,你是从日本桥出来的,对男人还不了解?(幸子) —不是私通,我爱佐山。(弓子) —佐山对我说是私通。(幸子) —我不信。(弓子) —如果不是私通,你想同他结婚吗?(幸子) —怎么样?(幸子) —我看会有那一天的,佐山也说要等到那一天。(弓子) —是你同大阪的男人分手的那一天吗?(幸子) —别隐瞒了,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你的男人是大阪的贸易公司经理,叫添岛。不用说,同佐山的关系是瞒着添岛的,对吗?(幸子) —你不敢让他知道,因为你开这个店,以及在后来的经营上,添岛都给了你许多钱,我以前在妇女杂志工作,像你这样的情况也采访过,因此大体上我都知道。你能背弃他的情义吗?(幸子) —对添岛,我想以后作出解释,请他谅解。(弓子) —能原谅吗?(幸子) —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弓子) —听说你呆过的花柳界有这样的习惯,而在我们良家女子来看,那是只顾自己。花柳界不足为奇,我们却不能做那种缺德事。(幸子) —这我也知道。(弓子) —可是,我不能原谅你。你同他之间是你的事,而关于佐山,却是我的问题。现在,你要离开佐山,我不能容忍我的结婚对象有情妇。这一点我让你也明白,懂吗?(幸子) —要知道我的处境。(弓子) —处境?要说处境,是我同佐山关系长。他还在四谷的村懒美容室工作时我们就有关系了。在自由之丘开店也是我帮助的。资金是我的,不像你那样,都是拿后台老板的钱。(幸子) —你这样说太过分了吧。(弓子) —不,我就要说,就是你哭,该说的我还是要说。感情用事到什么时候都解决不了问题。怎么样,同佐山一刀两断吧?(幸子) —我要同佐山谈谈,同佐山谈过之后再考虑。(弓子) —你真是死脑筋,磨破嘴皮还想不通。要是再说还没用,我就采取别的办法。(幸子) —别的办法?(弓子) —你不愿同佐山分手,是因为你给佐山的那笔钱。你想以那个作挡箭牌,这也要解决。(幸子) —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不是为钱,而是爱情。(弓子) —说得倒好听,不过,你一说爱情,我更不高兴。也许要给你添麻烦了,可是我必须用别的办法来解决。阵子) (姐姐当时没有理解技村那句话的意思,根本没想到技村会和盘托出,把姐姐同佐山的关系、给佐山钱的事统统写信告诉添岛,没想到她会干出那样卑鄙的事来。) 竹崎弓子的妹妹在继续申述。 一星期后,添岛突然从大阪进京,来到弓子处,添岛向她质问佐山的事,接着又追究给她的钱的用途。弓子无奈,只好如实坦白。 于是,添岛要与弓子断绝关系。一切过错都在弓子身上。添岛说,不需要给赡养费,这个饭店交给你,那乱用的1000万日元要偿还。被背弃的添岛恼羞成怒。 (因此,姐姐终于走投无路。姐姐当过艺妓,现在又干这种服务业,但她本性却是个正直的女人,不会欺骗人。她是真的喜欢往山,也觉得对不起添岛。事到如今,我恨技村,都怪她给添岛写信,把姐姐逼上绝路。) —以上是竹崎弓子妹妹申述的情况。说完,樱田叹息一声。 “唉,枝村幸子是个厉害的女人呐!” “噢,是个不寻常的女人……” 桑山也只是抽着烟。 “检察官,竹崎弓子是被枝村幸子逼得自杀,那么,波多野雅子可能也完全是自杀呢。” “咽” 桑山也拿不准了。在雅子的缢死上确实像有佐山的影子,可是听了弓子的情况,怀疑又消除了。 “等一下,”桑山忽然想了起来,对樱田说道,“竹崎弓子给佐山打了几次电话,佐山都没来接,是吗?” “是的,是弓子妹妹说的。” “妹妹是听姐姐说的,可能不会有错。在枝村幸子和竹崎交涉期间,佐山一次也没同弓子联系过。” “恐怕是幸子不让他打电话吧。” “即使幸子妨碍,也不可能时刻守在佐山身边,他只要有心,打个电话还是能办到的。另外,也不是不能同弓子面谈。” “这也倒是。看来往山怕幸子,事后一旦让幸子知道他同弓子联系过,可能会挨剂。幸子性格异常,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他可能就是怕这个。” “佐山也太胆小了。那个往山可能是个小丑,连幸子一个人都对付不了。” “对女人的歇斯底里是无可奈何的,佐山可能也束手无策。幸子自己以为是佐山的妻子,俨然是一副妻子的态度。” 竹崎弓子自杀一事就这样了结了。 然而,还有桑山和樱田都不知道的事。 枝村幸子察觉了给佐山道夫提供资金的另一个女人演野菊子。她是某二流制药公司的经理夫人,游手好闲,生活奢侈。她给佐山500万日元。 别的女人都不算什么问题,佐山即使有三五个女人,无非都是男女间的私通关系。可是对给他钱的女人却不能坐视不管,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枝村幸子约滨野菊子出来,威胁地说,如果不同佐山断绝关系,就把一切告诉你丈夫。滨野菊子的丈夫经常出去游玩,外面也养着情妇,但听说妻子不轨却会恼火的。菊子内心里怕离婚。谁也不愿失掉这样奢侈的生活。 枝村幸子还说,我当过妇女杂志的编辑,在舆论界有许多朋友,我把你的事一说,妇女周刊等杂志就会公诸于众,像明星一样有名的男美容师反而会因为这一丑闻更加出名。可是你就吃不消了,你就会不能出门一步,整天关在家里,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这一番话把滨野菊子制服了。 “我要把你周围的女人一个一个都除掉!”枝村幸子在滨野菊子被制服后,对道夫说。她愉快地嘻嘻笑了。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道夫无精打采地说。 “那当然,不然怎做你的妻子!结婚之前,我要让你一个情妇也没有。结婚以后也绝不允许你玩女人,别想蒙骗我,我很快就能知道。玩女人是要花钱的。而店里的经理由我来当。要想经营好,我就必须管好开支。对女人和钱,你都管束得不严,我只给你一些用途清楚的零花钱,你只管把工作干好就行了。” “只管干工作?” “是啊,你要想出人头出,就必须这样严格要求,今后你的一切都由我来管理。……不反对吧?这不比作为杀人犯在黑屋子里生存强多了吗!” 冈野的变化 冈野正一最近一直没工作。 业务量比以前大大增加了,可他无心动手。夜里睡不好觉,白天精神恍惚,脸色也不好。 招贴画、小册子封面设计、插图之类的委托信在桌子上摆了一擦;广告代理店、印刷厂因期限已经上门催要,也都未完成。他呆坐在桌子前,手扶着脑袋茫然沉思,一个劲地抽烟。 妻子和子忧郁地望着丈夫。他不高兴的时候不能随便开口。 和子已经辞掉酒吧的工作。随着冈野生意增多,收入也增加了。刚好邻室空着,冈野把邻室作工作间,可是每天宾客不断,需要人接待、应酬。冈野工作的时候,和子就担任他的助手,为他整理资料。 整理设计上的资料,同写稿不大相同,是个麻烦事,大到整张纸的招贴画,小到标签、封缄,还要分门别类地保存报刊广告的剪辑、画册、影集等。门类分为风景、人物、风俗、动物、鸟类、建筑、家具等,每一类还要细分,要动脑筋贴在剪贴簿上。 才能渐渐为同业界承认后,冈野便不再依赖图案社,自己独立单干了。他埋头工作,刻苦努力。才能受到公认就有信心,工作也得心应手。 参与佐山道夫青山美容室的设计也提高了他的名声。同成名的人交往是有利的,可以沾到对方的光。佐山开办的新店刊登在妇女杂志的周刊上,报道中也提到冈野正一同著名的山根事务所共同担任设计,而这一点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宣传效果。虽然还不是全社会家喻户晓,在设计界却无人不知冈野。正因为如此,来委托他设计的日益增多。 委托增多,工作就紧张。可是在佐山的青山美容室接近完成时,冈野正一忽然变得意志消沉起来。 和子对内情略有所知。原来是同设计师山根发生了分歧。 “山根不理解我的意图。”冈野时常发牢骚,“山根看不起我,把我当成街头的图案设计匠,他的艺术趣味超出常人,太自以为是、自我表现了。” 回到家就发牢骚,每天夜以继日地更改设计,那种艰辛实在令和子看不下去。 “好不容易和山根意见一致了。” 最后,冈野笑嘻嘻地回到家。 “还是佐山君对山根说的,不懂道理的山根只好同意了。” “佐山不错,是个好人。”和子说。 于是冈野脸上浮现出奇妙的微笑,说道:“女人都认为住山君不错吧?” “唔,不光是女人,一般人都这样看,他是你的朋友,住在这公寓时就熟识。” “嗯,这倒也是,不过……人一出名就容易变呐,往山君当然也不例外,那时候他真纯真。” 和子好像在问:这是什么意思?冈野并不搭理。 “女人都认为佐山君不错吧?”丈夫这句话萦绕在和子的心头。 含意不清,但隐约能听出一点儿意思。他是说佐山道夫人品复杂? “人一出名,往日的纯真就不见了。”话中也有这个意思。那可能是说,佐山因为出了名,人品变得复杂起来。 不知是不是这个影响了丈夫。反正从那时起丈夫就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都是后来发现的,当时并未觉察到。 比如,冈野深夜工作,有时说想散散步就出去了,因为事情很自然,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有时候他散步很晚才回来。 他解释说是因为构思走得时间长了;或者说不知不觉走远了;有时回来,到银座、赤板一带考察最近的流行趋势去了。 以前总是伏案工作,很少夜半外出,即使外出,也说明是到神田一位朋友那里接受委托,外出目的清清楚楚。和子不忍让他一味苦干,对他出去散步倒是赞许的。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丈夫深夜归来时,衣服上常常带有香水味,看来他是在屋里。 冈野年轻时就对自己的长相深感自卑,是个不能激起女人兴趣的男人,同他一起生活的和子对这一点也清楚,有时甚至有些可怜他。不论怎么说,丈夫不会同女人有瓜葛。 一天夜里,和子终于向丈夫提出了疑问。 “我一直没对你说……”冈野面红耳赤,“是这么回事,我认识了一位流行模特儿出身的年轻女设计师。她承担青山一家点心店的室内装饰设计业务,菜谱封面、火柴盒标签等设计得很有意思,我向店里的人赞扬过几句,那些话传到她的耳朵里。有一天我去点心店时,那姑娘来到店里,向我道谢。交谈一番,她竟有些荒唐的想法。她长得很丑。” 冈野为了让妻子能接受,强调她是个丑女人。她理解他的用意,不禁觉得好笑。 后来冈野经常同那位女设计家在点心店会面。年轻人好想入非非,要赴现代潮流。他饶有兴味,让她介绍几位朋友。于是,又来了四五个女人,几个人组成了一个俱乐部。 “就是这样,并非同她一人来往,她们总是三四个一起来。听她们的谈话很有意思,对工作有帮助,可以增加新的感觉,我也觉得受到教益。……现在想来,也不能光埋怨山根不好,我自己是有些陈腐了。” “是吗?既然对你的工作那么有好处,你只管同她们来往好了。” 和子说的是心里话,而冈野却好像误解了她的鼓励,脸上现出奇妙的神情,瞅着她说: “你可别误解呀!” “哎,我没误解。你没把她们带到家里来,只在外面同她们交谈,我很高兴这样。那样做不仅你能心情愉快,而且对工作也有帮助,这再好不过了。你同女人没有缘份,我放心。当然,你回来的时候衣服上有香水味,我不能不起疑心。” 于是,丈夫惊慌失措。 “那姑娘,哦,就是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年轻的女设计家,身上总是撒着浓重的香水,我同大家说话的时候,她坐在我旁边,就是沾上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丈夫的辩解既幼稚又狼狈。和子认为,那是因为他缺乏同女人交际的经验,如果是久经情场的老手,态度当然会坦然自若。丈夫不老练。 丈夫开始苦恼的时候。和子以为他是工作上碰了壁。和子一问,他挠着头发说: “我构思不出好图案。一想到大家在注意我,心里就觉得空虚。完了,完了!”说着,在榻榻米上来回翻身,“啊,我真是个无能的人?” 和子开始总以为他是在工作上碰壁才如此苦恼的。工作勉强被社会承认,反而使自己压力更大。这是一种恐怖感,多少有些神经衰弱。 “你少接受一些委托,好好休息一段吧。”和子劝道。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说:“傻瓜,现在怎能拒收委托?人家会说我翘尾巴的,好容易有点名气,这样做便前功尽弃了。” “可是,工作不能按时完成,反而给人家添麻烦。” “我能按时交差就行了。同过去可不一样,现在人家都瞪眼看着我呢,不能丢脸。我要构思,那就费时间。”接着又训斥道,“你总以为我闲溜达,其实我脑子里忙得很呢,耳朵里都要冒出血来了,你就少吵嚷几句吧?” 他借口要构思,就到外面去,说声要整理一下构图,半夜三更也往外跑,回到家,不是伏案工作,而是颓然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对和子一言不发。吃安眠药也是从那阵子开始的,和子劝阻他也不以为然。 由于交活不及时,生意减少了。 神田的那位朋友担心地问和子:“冈野怎么了?” 那会儿,丈夫说是去看画展,不在家。 “他气量小,对工作害怕起来了。”和子笑着说。 “心情可以理解……这样下去,他可不妙啊,好容易有这样好的机会,我们这些作朋友的也为他担心呐。……他可能还有别的事吧?” 朋友在暗示男女关系。 可是,最近丈夫外出回来后,衣服上嗅不到香水味了—— “不会吧,他是个整天只知道工作的人。” 和子故意回避朋友的暗示。若向朋友问起,也许能听到丈夫的闲言碎语,但她不想知道。 即使丈夫有外遇,他们之间也不会顺心如意,他好像失恋了。对方可能是丈夫上次说的那个“年轻的女设计家”。但不管是谁,都只能是丈夫的单相思。 两人年龄就有悬殊,丈夫同一般的男人不同,没有养情妇的经验,他很单纯。 要是那样,可以说是安全的。如果确有恋情当然不好,但事实并非如此,因而,反倒觉得丈夫有几分可怜。 和子拿定主意要像姐姐一样抚慰丈夫。她觉得单相思失败的打击不会长久,再说也不是年轻人,他要不多久就会报作起来。一旦精神振作,对工作就会拿出数倍于以前的热情。 她的愿望实现了。 丈夫突然恢复了生气,精神充满了活力。 “哎,今后要好好干学!”丈夫手一挥说道。 这是个急剧的变化。 枝村幸子同道夫商定在6月结婚,对日子的吉凶并未多加考虑。新婚旅行以巴黎为中心,为期三周。这一切都是幸子的意见。 举行婚礼和举办喜庆宴会的饭店也是按幸子的意见确定的。她选定的那家饭店同佐山道夫的名望很不相配。 “社会上一说起我们的婚礼,”幸子对道夫说,“准以为我们要在一流饭店举行,而我们偏要让他们想不到。要知道超出常人想象,使人感到意外,这是扩大生意的窍门。现在连普通职员都在一流饭店举行婚礼,那就不足为奇了。” 听她说过举行婚礼的地点,道夫略显不满,但幸子的话又不无道理,于是赞成道: “这也倒是啊!” “可是,宴请的宾客要严加选择。与其是把什么人都邀到一流饭店,不如在不显眼的地方专请一流人士效果好。因为经过严格挑选,客人们都会有一种优越感。作法别出心裁,舆论界一定会大大报道的。” 其实,幸子是想节约一笔不必要的开支。当然,钱全部由道夫负担,但是,不久那些便将成为她的财产。夫妇共有的财产,继承时要尽量不减少。 “在巴黎就住四天吧。” “只四天?” “四天就够了,对别人就说都住在巴黎。在巴黎长住,又不想在那儿当学徒,你也不需要那样做,考察两三个美容院,就能知道最近的流行趋势;看看街上的女人,就足够参考的了。对外说都住在巴黎,那只是为了镀金。” “以后去哪儿?” “到荷兰、比利时、西班牙、瑞士、希腊去观光。” 幸子想到各地欣赏古典艺术。初次的欧洲之行撇开通常的路线,是为了显示她的知识,并且要由她带着道夫旅行。不单是到国外旅游,今后的生活也要遵循这一原则。 她来到旅游代理公司,委托制定几套b程安排方案,饭店也尽可能选择费用便宜的。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由于道夫在旅行中不会说外语,幸子利用旅行前这段时间上私立速成学校,学习英语和法语会话。这一点也给道夫以强烈的自卑感。她要把他养成今后一切都靠自己的习性。 “我听别人说,”有一次,道夫说,“你选择的婚期不是黄道吉日,那天不吉利。” “这话是谁说的?” “店里的顾客。” “提个年纪大的老脑筋女人吧?我们可别那么迷信,就是在不吉利的日子结婚又会怎么样?” “嗯,我也不知道,听说会夫妻感情不和,两人离婚,或一方早死。” “这两条我们都不会。”幸于自信地说,“我们绝不分离!我们是离不开的。对你来说,我是个多么不可缺少的妻子,婚后你渐渐就会明白的。没有我在后面指点你就寸步难行。不,不光是在后面指点,我不当经理你就干不下去。你会出人头地的,将来肯定要成为日本的代表人物。光有技术不行,你看,技术出色而落魄的人不多得是吗?相反,实力并不突出,在社会上却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不是也不乏其人吗?一切都在于计划。而你在这方面却不能胜任,没有我不行。” 她改变一下语调又说: “关于一方早死,这也是同吉凶无关。你身体结实,我也很健康。我至今还从未得过什么病,又有医学知识。你的健康调理由我负责。在《女性回廊》的时候,因为工作关系经常见到t大学的有吉教授…唔,他是t大学附属医院有名的内科医师,我同他很熟,如有麻烦,就找有古老师,他会谈心帮忙的。” 说到这里,幸子又换了一副语调,表情也与前不同: “只是,人不一定死于疾病,也可能死于事故,比如交通事故等,这一点必须小心。” “怎样小心呢?” “是啊,”幸子眼睛里浮现出微妙的笑容,“你眼睛不要乱瞅别的女人,偷眼看别的女人,说不定就会死于事故。” 枝村幸子还住在以前的公寓。道夫则佐在青山美容室自己的房间里。最近添了不少新公寓,幸子的公寓不像以前那样可以引以自豪了。 “我是个界限分明的女人。”幸子对道夫说,“不检点的事我不干。不久就要举行婚礼,我讨厌让人说我在这段时间与人同居。” 所谓界限分明,不用说是出于她的自尊心。矜持是注重形式的。幸子经常到店里去,在他的房间过夜;有时把他叫到公寓,住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连续在一起同居就是她说的界限。周围的人——例如道夫店里的雇员们,对还有三个月就要结婚的车子到老板这儿过夜,并不觉得奇怪。他们已不是一天的关系,三年前就搭上了。 幸子并不光是来过夜,她白天就来到店里,坐在他的办公室内,把经理长谷川和会计找来,翻阅着账本。 “我结婚后,为了让位山专心钻研技术,经营由我来负责,经理我来当,等结婚后再学者账、记贴就晚了,现在就学点儿基础。” 她嘴上没说,实际上是想结过婚就登记是这个店的常务董事。美容定是股份制。 因为是法人组织,经理的工资是固定的。 “我让位山给你这些工资,零花钱就不必那么多了,利润要留作店里的积金,必须尽量把基础打好,以备不景气时之需。这些都由我决定。”她提前对长谷川说。经理的权限被缩小了。 “我要让你在经营上没有后顾之忧,要让你出人头地。因此,你要配合我的方针。男人当家有什么好!有些有技术的男人对赚来的钱随心所欲任意花销,搞现代经营,那一套是不行的,而且还耍有课税对策。”她对道夫说。 “为了对付保税,必须储备一笔背地交易的资金,你明白吗?” “这些我懂,我已吩咐过长谷川。” “不行,不行,不能相信别人,说不定他什么时候会变心的。” “长谷川以前一直当经理,为人很谨慎。” “我不是说长谷川坏,不过,人是感情动物,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因为某件事情发生矛盾,那样,弄不好他就会把经营上的秘密报告税务署,被追罚一大笔款,可就后悔莫及了。报纸上经常刊登公司逃税事件,那都是起内江,内部的人向税务署告密。我在妆性回廊》的时候,就采访过这方面的内容,我可是知道的。” 说到《女性回廊》的时候,幸于那些引以自豪的经验盛然辉映在面部表情上。 “你是说,人不可信。” “重要的事不能交给外人,外人毕竟是外人,可以信赖的谁有妻子。” “你要干?” “是啊,积蓄背地交易的资金也由我来负责,我打算重新选一个精明的会计师来处理。” 总而言之,一切财务都要把持在她的手里。 幸子一来到店里,就向顾客寒暄。 “它来了,您来了。” 她弯着腰,笑容可掬。 “太太的头发真好,我真羡慕啊。” 对头发不好的顾客,就称赞她长得漂亮,或者是夸奖她衣着得体,实在没什么可恭维的,就赞叹她的“年轻”。 然而,她的眼睛里却带有几分冷漠。她是把自己置于高处,居高临下地评论对方。顾客都是女性,她们当然敏感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是干什么的?”不认识她的顾客,悄悄地问店员。 “啊,她最近就要同老师结婚了。” “哦,未婚妻?” 未婚妻像老夫老妻一样到店里招呼顾客,这种事很少有先例。幸子却说,她是想早些同顾客混熟。可是,对她热心经营的“好意”顾客们在背地里议论纷纷。 “老师,我看还是叫枝村少到店里来为好…”看出苗头的柳田小心翼翼地对道夫说。 “嗯,我也这样想。” 他想这样做,但她不仅不听他的,还就每一位客人的发型向道夫提出建议。 婚前的三个月一天一天地过去。 道夫在考虑怎样能够躲掉同幸子的结婚。给了婚,终生都要束缚在这个坏文人身上,一切都将置于她的监视之下。 他的“情妇们”已被幸子一个一个地除掉了。她的手段比任何一位辩护律师都高明、“毒辣”,将来也绝不会容许他与其他女人来往。一个堂堂男子汉,哪里还有快乐!她现在还在侦查着自己。 令人不安的是幸子对金钱怀有异常的兴趣。她说为了加强经营管理,她要担任经理。她是想通过控制化的零花钱,切断他同女人的交际。养情妇、同女人交际都离不开钱。他的开支今后要经过“经理”幸于许可,而且每一笔开支的用途都要受到严格审查。 现在,幸子已让担任经理的长谷川交出全都贴本,知道店里的资金在两亿日元以上。把卖自由之丘地皮的钱款、银行贷款、自由资金分列出来以后,还有近一亿日元名目不清。她知道这笔钱是从波多野雅子、竹崎弓子、读野菊子那儿通融来的。 “还有从别的女人那儿要来的吧?你说清楚!” 除了银行之外,贷款给他的都是同他有关系的女人。道夫关口否认。 “啊,那好,雅子、弓子都死了,菊子也溜了……这些钱不用还了,全留着。”幸子嘲笑道,“我现在就在账本上动脑筋,把这笔款转作背后交易的资金。” 道夫觉得事情严重。所有的钱都掌握在本子手里,他的开支只能是“零花钱”,一年240万日元,每月20万日元。凭自己的才能一年盈利几千万日元,而自己却只能得到一般雇员的工资那一点,其余全在不劳而获的幸于手里;而且,一生一世都要如此。 —我这不变成终生受她剥削的奴隶了吗? 在加强管理、稳定资本的美名下,他赚来的钱全进了她的腰包。所谓夫妻只是徒有其名,表面为别人,实际却被她独吞了。照这样,自己仅仅是活命而且。 如果拒绝,杀死波多野雅子的罪行就会败露。幸子说,比起被判死刑,或终生囚禁在监牢里,还是现在这样好,比将狱自由得多,还有我做作的妻子,在监狱里可抱不着女人肩8 “你想把我甩掉?” 一天晚上,睡在一起时,幸子妩弄着道夫的头发说。 “可是,你绝对别想溜掉。你也知道,你把我甩了,你自己也就完了。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已套在你的脖子上,绳头提在我的手里,绳索的长短由我来调整。如果你想逃走,绳套就会自然拉紧,勒住你的脖子。” “真可怕!”道夫现出同内心所想完全相反的微笑。 “可怕吧,我这个女人…”幸子说,“你的行动我都能掌握,桩桩件件我都知道。不要对别的女人感兴趣,你的病我来治。” 道夫想,她是靠冈野正一提供情报。也差一点儿想说,是冈野吧,转瞬又咽了回去。这话不能随便说,不能让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明白。在她面前装作不知道冈野的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有用呢。 —对,我也要利用冈野。从那次以后,冈野好像在回避我.我要主动接近他。” “哎,”道夫对幸子说,“冈野君啊,就是冈野正一。” 幸子一惊,以为道夫察觉了她利用冈野的事,但道夫声音自然,脸上露着愉快的微笑。 “我想帮他取得更大的成功。” “让他成名!” “嗯,他是我的老朋友,我唔地里帮过他的忙。可他的感觉过时了,真遗憾,我很想让他成名。” “那倒不错,可是。 幸子仍有疑虑。她感到道夫的话太突然。觉得他也许是发现了她同冈野的事,故意试探她的反应。 冈野今后还要负责侦察道夫的行动,不能轻易露馅,现在不能告诉他,就假装不知道。 “冈野夫妇帮了我很多忙,那还是在学艺时期,太太是个热情的人。不能忘记人在困难时给的帮助。” “那时候太太在新宿一间酒吧当女待,半夜回来的时候,总是买来冈野君和我两个人的夹馅面包。那会我没有钱,夜里肚子正饿着,所以非常高兴。夹馅面包真好吃哪,其实那只是廉价的面包。不光是央馅面包,有时还有馒头、烤章鱼。总之对我很关心。” 一个在成名成家的道路上跋涉的人,中途喘息一下回顾过去。向别人谈起苦难的过去,同时也是炫耀现在,于是使得过去如同童话。 —那时候自己很晚才回到公寓,是因为同波多野雅子在饭店里幽会,也包括同幸子调情。然而那些记忆都被洗刷殆尽,就是在她本人面前,也声称“过去贫穷而纯洁”。 幸子消除了戒心。他说的同心中想的并不一样。对方说起意想不到的话题,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你让冈野承担店里的设计,就是为了报答那时候的好意,是吗?” “是的,总想帮助他们。” “是有些效果,冈野也小有名气,委托多了起来。” “好像有点儿作用,但还不够。要以这些为基础,让他更加出名。” “想怎么办?” 道夫的话正合幸子的心意。她欠冈野的人情债。 “要在报刊上宣扬他,不光是我熟悉的美容专业杂志,还要在一般刊物上宣传,使他成为一流图案设计家。” “…可是,冈野有那样的才能广 “才能不大,很平凡,但他为人忠厚老实,具有顽强的毅力。” “这样的人在报刊上宣传,行吗?” “行,行!只要自己具有一流的意识,就自然会有相应的才能,那样,就会有不少好工作来委托他。才能的开发要着舞台,舞台越好,就越显得本领高。” “猛地一下大肆宣扬合适吗?” “你是说缺乏实力?” 道夫自信地微微一笑。 “开头不会太顺利,可是,报刊宣传的作用不可低估,一篇拙劣的作品能说得尽善尽美,就是在画坛,也有人因为在报刊上介绍过.便严然摆出一副大家的面孔。宣传能够迷惑大众,其本人也会增强信心,振作精神,于是变成真有才能的人” “可是,冈野有这种胸怀吗?他胆小懦弱,我不放心。” 道夫差一点说,那你就鼓励他嘛。 “当然,不是光在杂志上介绍冈野,我要根据宣传的反应,-为他拉生意。” 幸子不明白道夫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帮冈野成名。听他刚才的话,以为他是想帮助不走运的朋友,觉得他这种想法在男人来说也是常有的。 “你也来找找你认识的杂志编辑,周刊杂志不行吗?效果会来得更快。” 幸子想同福地藤子说说看。上次被退稿心中快快不乐,由于那件事,藤子欠她一笔人情债。 幸子觉得有必要先把这事告诉冈野正一,就往他的公寓控电话,却自称是委托冈野设计的一家广告代理店的女雇员。 好久没叫冈野到房间里来了。她转达了道夫的话。 “我才疏学浅,还要这么麻烦你。”开始冈野犹豫不决。 “那怕什么,这是个机会。”幸子劝道。 “虽然是机会,但范围太大,稍微给些帮助就感激不尽了 “佐山还要同你谈的,到时候你们再考虑吧。” “好吧。 “不过,我叫你调查他的行踪的事,最好不要告诉他。” “明白了。”冈野应道。 “他听了心里会不高兴的。” “是的。” “我不久就要同佐山结婚……” 冈野垂着脑袋,上次就发现他脸色慌停。 “到了这种地步,也不知能不能同他和睦相处。” 说这番话是为了引诱冈野,言下之意是希望婚姻破裂。往山今后肯定要同女人来往,现在就预料到会有离婚那一天,到时候,希望同现在一样向着我。弦外之者回荡在冈野的心头。 “佐山为什么想抬举我?” 冈野也觉得v疑。 “他说自己取得了成功,心中很满足,想报答你以前给他的好处,也最想显示自己的能耐。你就不声不响地利用,对他不必感恩。” “啊” “在这点上,我也想帮助你,让你获得成功。” 听起来好像让冈野出名的条件之一是,同佐山分手后幸子要依靠冈野。这使踌躇的冈野勇气倍增。 可能正像幸子说的那样,人在顺着阶梯往上爬的时候,也许会获得新的力量。光是站在阶梯下面往上看,只会心虚胆怯。 —这使冈野对自己的才能增强了信心。 “你会有力量的。”看到冈野有所动心,幸子说。 “我没有信心,但机会难得,试试看吧,只是心里不太踏实。” “没关系,打起精神来g” “说不定半途而废呢。” “不能那么没有志气,气馁就要失败,有我呢,今后我会时常见你帮助你的。” “能见我?” “最近因为太忙没能见你,请你原谅,今后我会常见你的。” “那样,我就有用不完的勇气!” “我需要见你,就是结了婚,有关他的事还要像现在这样请你帮忙。” 就是说,同往山结婚以后仍要在唔中掌握他的行动。冈野终究是冈野,他以为幸子想了解佐山的行迹,不是为了永远保持婚姻关系,而是想早日同他离婚。 因此,后来往山把冈野约到酒吧告诉他那件事,他丝毫没提听幸子说过。他像第一次听到似地显得十分感激。其实,他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我已向两三家杂志社介绍过。”佐山手握酒杯,兴致勃勃地说,“以后,可能编辑还要找你采访。哦,别害怕,现在是舆论时代,社会对你刮目相看的时候,你的才能也会随之提高。以前你对社会是被动的,今后就变成社会对你是被动的了,你对社会成了主动的。在艺术界,被动与主动有如天壤之别,有了自信,就会像有神灵保佑一样左右逢源,万事亨通。” “但愿能有那一天,诸多关照,我一定好好干!” 冈野垂首致意。 “好好干,我尽力帮助你。哦,对了,这些话有没有人给你说过?” “没有,没听说过,第一次听你这么说。” 冈野竭力掩饰内心的恐慌。 “那就好,这些话过早地透露出去会遭到麻烦,给工作带来障碍,我也从没把这些想法告诉别人。”佐山望着冈野的脸色,嗤嗤笑着说。 事后想来,冈野正一情绪反常就是从听了佐山那番话开始的。 可以说,自从枝村幸子同佐山订立婚约,幸子中断同他会面之后,冈野就情绪低落,连工作都无心坚持,妻子和子和朋友十分担忧。可是,他的病态又一下消除了。同幸子的交际使他恢复了生气。这一切没人知道。和子只是为丈夫精神振作感到高兴。 然而,同样的情绪反常,前后两次原因和性质却遇然不同。 —像往山所说,杂志记者来采访冈野了。那是一家不出名的杂志,报道也平平淡淡。不管怎样,总算是介绍冈野正一这位设计新秀的第一篇报道吧。 杂志的报道后来成了社会舆论的话题。终于,周刊杂志的女编辑来了。 那位不男不女的编辑拿出了福地藤子的名片。她让跟她来的摄影记者给他和那间斗室拍了照,客气地向他提出问题,不停地作着记录。 “你认识枝村吗?”男人气十足的女编辑最后问。 “…嗯,认识。”冈野茫然不知所措。 “你们是什么关系?” “要说关系,也没有什么。只是,我同住山以前就认识,幸子是位山的未婚妻,所以他给介绍过一回。” “是吗?真实,是幸子让我在杂志上介绍你的。” 那位男人气十足的女编辑走后,冈野想,自己说的那番话不能让佐山知道。他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幸子的名字。 “‘这不要紧,我马上告诉福地,让她不外传。”被冈野找来的幸子对他说。 “你同那女编辑早就认识?” “是啊,我在《女性回廊》的时候就认识了,是我的好朋友,是我请她写的,那家周刊杂志发行量大,效果一定很好。” “真不得了,已经有两三家杂志社到我这儿来过。” “是佐山叫他们来的。不过,都是些小刊物吧?还是大刊物好。”幸于像炫耀自己的实力似地说。 “不过,一想到我那乱七八糟的工作间要拍成照片上杂志,心里就觉得不好意思。” 周刊杂志上刊出了冈野的报道和照片,报道长达两页纸。福地藤于描绘绝妙,称赞冈野是迄今埋没在设计界的奇才;并声称,在现在这个停滞不前的世界,应该珍视他的才能;他的崛起,必将带来一股新风。狭小而凌乱的工作间照片恰恰象征着冈野的奇才风格。现在的一流设计家都有豪华的工作室…… “写得很好,周刊杂志发行快,范围广,效果显著,会有反响的。” 下一次见面时,佐山说。 反响又从佐山的嘴里传来。不到两周,依山打电话找冈野。 “告诉你,好消息,我店里一位顾客是航空公司要员的太太,我一边给她做发型,一边介绍你。太太给她丈夫说了。她丈夫好像也读过周刊杂志的报道,最近正为没有合适的观光招贴画发愁,所以,想委托你。哎,a航空公司没说的吧?你的作品一旦成功,你就会一跃成为一流名家了,全世界都能看到你的作品。” 冈野正一高兴得跳了起来。 “a航空公司不会采用我的作品吧?” “你说什么呀!好好干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我同那位要员的太太关系很好,我会劝说她的。妻子劝丈夫采用你的作品,这是最好的途径,已经谈定了。” “哦,谈定了?” “对,反正先让你画一次,但是有期限,时间不太宽裕。” —第三次向a航空公司交付招贴画的日期延长了一个星期。然而,冈野正一却怎么也构不出图来。前两次交去的作品不合格,由于丧失信心和进退两难,头脑中乱作一团。 好容易得到a航空公司这块大显身手的舞台,倘若不能如期完成,幸运的大门便会永远关闭。消息已在同行中广为流传,事情的成败引人注目。这次如果误期而被撤销合同,人们便会议论说他到底不行,还会有人幸灾乐祸。a航空公司平常都是委托设计大家,今后再也不会同一个违约的“新秀”来往。 一星期还剩下五天。冈野夜不成眠,两眼充血,抱着胳臂阴沉着脸,在桌子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对和子也一言不发,对妻子担忧地送来的饭菜,几乎一口不尝,两三天中一直处于绝食的状态。 冈野将可供参考的大家和先辈的作品集、外国作家的作品集统统拿出来过目,但并未得到任何构思或技巧上的启发,越思考头脑越空虚,只觉得头晕目眩。 冈野已不是以前的他。似的名字刊登在杂志上,成了设计新秀。他不是街头图案设计匠,不能轻易违约。要对得起往山,是他给自己争取到这个有可能一鸣惊人的机会;也不能辜负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核材幸子。 度过这一难关,前面就是充满着我色光彩的世界,想到这些,他真想祈求神灵保佑。 还剩四天。制作至少要三天,必须在一天之中决定构图。他急得全身冒汗。 和子也为他揪心。她一张口说什么,他就愤然斥责,看到她那提心吊胆的样子就不顺眼,就不由得火上心来。现在已不是到外面散心的时候,他在屋里来回地踱步,看到不顺眼的东西,抬手就把它扔出去。他忽而躺到榻榻米上,忽而坐起身,急得抓耳挠肥,恨不得自杀了事。 还剩三天的那天晚上,冈野终于来了灵感,决定了构思。这是垂死挣扎的结果。无论如何,要按期完成。 第二天一早,他开始在浸贴在画板上的绘图纸上画了起来。连日来他几乎彻夜未眠,此刻却丝毫没有睡意。头脑不清醒时,就唱几口呶球。和子也几乎没合眼。 到了晚上,完成了三分之一。他稍微松7口气。当然心里并不踏实。结局怎样还说不定呢! 到第二天傍晚,完成了一半。终于有把握按期完成了。图案设计得也不错。也许是在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神灵保佑的。身子疲惫不堪,神经却异常敏锐。进行到一半,是成功还是失败,尚不能定论。 傍晚6点半左右,公寓管理人员来叫他接电话。 “一个叫安西的人打来的。” 安西是枝村幸于同他联系时的化名。和子要去接,他止住了她。冈野走下楼来,拿起管理人屋里的听筒。 “冈野,是我,今晚我要见你,8点钟能到我的房间来吗?” 是幸子的声音。 “噢!” 冈野不知如何是好。他担心的是眼下的工作。这当儿如果耽误时间,就要误期了。可是又不能拒绝。不论有什么事,幸子邀请就不能不去。 而且,见到幸子就能消除疲劳。她能给已陷入不安与绝望的自己以勇气。 连日苦干使肺中积满了浊气,他想到外面呼吸一下夜晚清凉而新鲜的空气,那样,一定能把招贴画画好,会更加得心应手。 冈野说8点到。于是幸于说,“唔,是吗?我等着你。” 冈野回到房间,又圆了几笔,刮胡子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精神振奋。他对和子说要去见一个业务联系人。 和子也好像为他恢复了生气松了一口气。 “出去慢一点儿。” 妻子望着准备出门的丈夫,心中很高兴。 “傻瓜,慢了怎么行呢?耽误了工作,那就误期了。” 冈野打算见了幸子就回来。 —离开“公寓”时是几点钟?(检察官调查笔录) “当时看了一下手表,是7点35分,5月”留下午7点35分。” 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往枝树幸子的公寓驶去。来到公寓时,正好8点。当时他曾想,说是8点到,果然准时到达。 幸子的房间在四楼。电梯里有四五个男人,那三个人背着脸。三个人都在四楼下,他们顺着走廊往那头走去。幸于曾经皱着眉头说过,那头的一间屋子里最近成立了一个“愉快的待老”俱乐部,外来者很多。 往那头去的几个男人是俱乐部的客人。 冈野敲了敲幸子的房门。没有回答。一拧把手,门吱地一声开了。冈野以为说过8点到,幸于在搞着门等地。 他走进房间。电灯亮着,幸子不在。他不敢贸然往里进,便站在那里等她出来。等了两分钟左右,他轻轻地说了一声“晚上好”,可是仍未见幸子的身影。 房间他经常来,里面他很熟悉。他又往里走几步看了看,只见长沙发前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女人的头发。在地板上。 冈野以为是幸于身体不适病倒了。周围的器具搁置得井井有条,桌子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椅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冈野绕到沙发前的前头,只见枝树幸子脸朝下以在地板_t。 他蹲在她身旁,晃着她的脊背,叫道: “枝村,枝村!” 身子晃动,脸孔依然趴在下面。他以为她是不好受,还是趴着。 他把手放到她肩膀上,把她的头扶起来。明亮的灯光无情地照亮了那张黑紫色的脸孔。鼻孔里流出了血,嘴里流着白色混浊的呕吐物。睁着的瞳孔一动也不动。就在这时,他发现她脖颈上缠着一条女人用的蓝纱巾。 冈野放下她的身于。纱巾的结在脖颈的头发下面。 他在惊慌失措中考虑自己此刻的处境。他想到了妻子,身子本能地朝门口移动,想尽快从这儿脱身,可是像作恶梦一样两腿瘫软无力,似乎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他耳鸣目眩,头脑里像风车旋转,心中惶恐不安。乘电梯会遇见人,他从楼梯下楼,遇到一个上楼的女人,擦身而过时他把脸扭到一边。 来到了外面。清凉的空气也没使他有丝毫感觉。回头一看,公寓的窗户灯火通明,可以听到电视里的音乐。没人追来,迎面来的人也没注意他。 他看到一个公共电话亭。冈野踉踉跄跄地走进亭内,半天才从钱包里取出10元硬币。手指颤抖丧失了机能。 他拨了两次电话,都失败了。必须把这一变故通知佐山。他是她的未婚夫这种意识使他形成了一丝不苟的义务观念。2月20日举行婚礼,已经收到请帖。 硬币当地响了一下之后,传来对方的声音。 “喂,喂!” 是个女人。 佐山住在青山美容室的二楼。电话号码是直通他房间的。房间里有女人。也许是店里的人没走,去找他有事。 “佐山君在吗?” 他的腔调都变了。 “在呼,你是谁?” 若是女店员,她这样说话未免有失礼貌。听声音似乎很年轻。 “我是冈野。” 于是没有回答,只听她朝远处叫道: “道夫,电话!” 可以听出,她用手捂着送话器。 听到女人称他道夫,冈野知道她不是店里的雇员。雇员不会这样随便称呼老板。 “谁打来的?” 佐山的问话从远处传送了送话器。 “他说叫冈野。” 若是店里的雇员,大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才这样转达的。 “这时候来电话,什么事?” 从听筒里听出住山一面说一面往这边走。 “喂,喂!” 佐山继续呼叫。冈野仍然沉默不语,只是咽喉啥啥了两下。 “……奇怪啊,没有声音!”佐山对女人说。 “怎么回事?刚才还有人讲话。” 冈野挂上电话走了。 如果开始就是佐山接电话,或者是女雇员接电话转达,冈野都会马上向他报告幸子的变故;可是,知道同佐山关系亲密的女人在一分,他打消了报告的念头。 —离开“公共电话亭”是什么时间?(检察官调查笔录) “我看过手表,是8点25分。” —为什么看手表? “在电话里听佐山说,‘这时候来电话,什么事?’我也看了一下手表。” —那么,离开枝村幸子的房间是什么时候? “我想是8点14一18分左右吧,离开房间时没看表,当时没顾得上。” —这么说,你在枝树幸子的房间里停留了10分钟左右,是吗?除掉乘电梯上楼和从楼梯下楼的时间,就是这样,对吗? “当时糊里糊涂,自己不知道在屋里待多久。” —为什么后来没打电话报警? 冈野正—一度想过报警,可是,他的处境不同寻常,遭到怀疑也解释不清。他明白,即使解除嫌疑也要作为重要参考人受到审讯。 向a航空公司交付作品的期限是后天。现在被警方拘留,那就绝对不能按期完成了,幸运将永不再来。必须履行同佐山的约定,对a航空公司的义务虽然是间接的,却更为重要。 如果没有这项工作,那就可能毫不踌躇地去报告警察。还有两天。再等两天! 回到公寓,已经过了9点。 和子兴冲冲地迎上前来,忽然又呆若木鸡。 “丈夫好久没外出过,这次我认为他回来时要开心些。可是看到他脸色苍白的样子,我不禁愣住了。我想他一定是在外面受到了什么‘打击’。因为丈夫以前就曾因为工作上的事‘情绪反常’过,所以我什么也没问。我送上热茶,丈夫却叫我拿凉水来,一口气喝下一杯水之后,就坐在工作间的画板前,发呆地瞅着上面的画出神。他坐在那儿什么也没干。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衬衫’袖口上有血迹。” 和子在地方检察厅检察官的面前这样说。 冈野想,这件事不能让妻子知道。虽然同枝村幸于没有肉体关系,可是以往同她会面都是唔地里进行的,什么都瞒着她,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欺骗了妻子。妻子怎样瞎猜、指责,他都无法辩解。急忙离开枝村幸子的房间,没打电话报警,这也是一个缘由。 可是,翌日下午两个刑警就来带冈野了。画比以前略有进展,但显然是失败之作。 证据和证言 枝村幸子的尸体是5月30日上午8时20分左右发现的。 “枝村的房间是29日晚上开灯的,透过窗帘,灯光亮到第二天上午。”住在公寓同一楼层的一位主妇作证说,“枝村经常晚睡晚起,却从没通宵开灯。我认为她是有客人,可是到上午8点灯还没关。是不是通宵开灯我不敢肯定,反正我11点睡觉前看过窗户,凌晨3点起来解手时也看过,都亮着灯,所以我觉得是开了一夜。听不到说话声,也听不到响声。我感到奇怪,就到枝村的门前按了按门铃,没人应声,于是报告了管理人。我同管理人一起进了房间。” “接到报告我拿上钥匙就到枝村的房间去了。”管理人作证说,“透过窗帘,可以看到屋里的灯光。那会儿是上午8时对分左右,太阳已经老高。没用钥匙开,房门没锁,一推就开了。我同横山(报告人)一起进了屋,天花板上的冕形吊灯还亮着。屋里没有枝村,四处看了看,发现枝村躺在客室的长沙发前面。走近一看,脖颈上勒着一条蓝纱巾,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拨110报警。” “我不知道枝村屋里的灯亮了一夜。夜里我没巡逻,因为住在公寓里的人各有各的事,夜里巡视,反而不受欢迎。不过,最近公寓里成立了一个什么俱乐部,外来人很多,公寓里的人都嫌太嘈杂,叫我想点办法,我正愁着不好办呢。” 住在同一楼层的一位姓小野的酒吧老板娘作证说: “枝村屋里的电灯在7点10分左右是关着的,窗户看不到灯亮。是本来就没开灯,还是开了以后又关掉的,我不清楚。当时我到店里去了,不知后来开了没有。夜里12点左右回来时,从枝村的门前走过,电灯是亮着的。” 所属警察署搜查了房间,屋里纹丝不乱,没有财物被盗的迹象。极村幸子是单身生活,是否被盗很难弄清,但从现场情况来看,强盗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解剖所见,被害人系绞杀致死,推断死亡时间在5月29日晚7时至9时,无外伤,颈部皮肤有轻度擦伤,系绞杀时所致,无反抗迹象,无奸淫痕迹,胃和血液中无毒物反应,未服安眠药。根据胃内物体的消化程度,未吃晚餐。血型为o型,有少量鼻血和呕吐物,是窒息时流出。 指纹连同被害人枝村幸子的在内,新的有三人。其中二人是管理人和报告人横山太太的,遗留在门和把手上。另一个在许多地方都有,后来查明同冈野正一的指纹一致。 还有佐山道夫的指纹,时间略长,也是许多地方都有。 “大概是29日下午8点20分左右吧,我顺着楼梯从三楼上四楼,遇到一个男人从上面下来。” “那人下楼时神色慌张,所以我有印象。记得他身上穿的米色底茶色格条运动衫,下身穿的是浅茶色裤子,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头发很长。他背着脸,急急忙忙地往楼下走去,年龄三十四五岁左右,皮肤黝黑。因为楼上有个俱乐部,我以为是那儿出了什么事,心里直犯嘀咕。” 枝村幸子同美容师佐山道夫订有婚约,这事在一些杂志上报道过,公寓管理人也知道。管理人告诉了警察,警察同佐山道夫取得了联系。 佐山道夫立刻由青山赶到现场。目睹未婚妻的惨状,他面如土色,痛哭流涕。 “下楼梯的那个人可能是我的朋友冈野正一。他经常穿米黄色底茶色格条衬衫,也穿浅茶色裤子。……冈野好像经常到幸子的房间里来,他一直瞒着我,幸子对我说过。其实一开始是我托冈野到幸子那儿有事的,从那时起他就时常去找幸子。因为冈野是我的朋友,幸子也很为难,一直没有说,后来由于冈野的态度越来越不像话,她终于不堪忍耐,才告诉了我。 “我也听说,冈野对我的未婚妻心怀不善,尤其是婚期临近,他更加反常。我正想最近明确提醒他注意。为了使他专务正业不起邪念,最近我把a航空公司的生意揽给了他。他本人起初很高兴,可是作品一直未完成,不是去幸子的公寓,就打电话把她约到外面,既费时间又费心。” 推断是冈野正一作案,有直接证据。他29日夜穿的米黄色衬衫左袖口上有一块10元硬币大小的血迹,是o型。冈野自己是b型。 另外,右袖口上有少量斑点,经验查原来是附着的呕吐物干了。这些是幸子被绞杀时垂死挣扎中吐出来的,因此冈野很像在现场。他的指纹遗留在室内的好几个地方,都是新的。 冈野不否认在“现场”。 “我看到枝村幸子倒在沙发上面,不知道她已被杀死,以为是身体不适倒下的,连忙上去把她扶起,那时才发现鼻孔出血,嘴边流着白色粘液。当时没注意,可能就是那会儿袖口沾上鼻血和呕吐物的。那会儿我糊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了。肯定是有人在我去之前杀死了幸子。” 凶器蓝纱巾是幸子的,当时也许就挂在旁边。凶手可能还带着别的凶器,看到这条纱巾,又转而利用这个。 可是,把被害者放在旁边的物品当凶器,可以认为是偶发性犯罪,这样倒比上一种推测更加自然,这种一时冲动的犯罪并不少见。——警方倾向于这种意见。 “我丈夫确实一度情绪反常,心烦意乱,画也画不好。”冈野正一的妻子和子作证,“佐山先生要给他拉生意,为a航空公司画观光招贴画,他很受鼓舞。最近,在佐山先生的帮助下,杂志对丈夫作了报道,前途大有希望。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一下被捧上天,他确实觉得压力大,精神负担很重,工作不像以前那样轻松了,着实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a航空公司的招贴画是件上等工作,他不堪重任,精神衰弱起来。成功了,可以一鸣惊人;失败了,则永无出头之日,周围的朋友还要冷嘲热讽,因此精神异常痛苦。他生性老实胆小,精神一紧张,就怎么也画不好。期限一天天逼近,他心情十分烦躁。看到他那样,我心里也很不安。听说画过两张给佐山先生看了;可是位山先生说,航空公司不满意,要再画一张。期限又延长了几天,开始画最后一张。 “丈夫非常苦恼,饭也不吃,几个晚上都没沾床,面容紫里发黑,没有血色,老瞪着眼,唉声叹气,情绪很反常。我想,要是丈夫不硬逞能就好了,可又不是他本人揽来的,是位山先生好心帮忙。 “29日傍晚,公寓管理人来叫接电话,丈夫接电话回来后说是一位顾主打来的,要出去一下。我很高兴,满指望出去走走能使他开开心。我给他拿出米黄色底茶色格条运动衫和浅茶色裤子。 “丈夫一个半小时后回来了,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觉得不宜多问,便一言没发。丈夫痛苦了一夜,好像不是为作画。第二天早上发现衬衫袖口上沾有褐色的血迹,我丈夫好像没发现,我一说,他顿时吓得面如白纸。他说是走在街上碰到了一个小孩,沾到了孩子的鼻血。我打算下午给他洗掉,就在这时,警察来了,带走了丈夫,那件衬衫也给拿走了。” 关于冈野正一与枝村幸子的关系,冈野的妻子和子作证说; “同枝村幸子的事我一无所知,这次是头一次听警察说,也没听往山先生说过。 “只是,有这样一件事。发生这件事的一年之前,丈夫经常喜欢深夜外出,回来时西装上常常带有香水味。我感到奇怪,曾经问过一次。丈夫说,是同几个年轻的女图案设计家在点心店里聊天。我觉得丈夫可以解解闷,又能获得新的感觉,所以对他们的交往表示赞许。后来,也许他们的关系断了,丈夫很少外出,情绪突然反常起来。现在说起来有些滑稽,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单相思失恋了呢。那阵子他也无心工作,整天愁眉不展。听了警察的话,我才想起来,那时候正是枝村同佐山先生宣布订婚的时期。 “住山先生给丈夫帮很多忙是在那之后。在杂志上报道他。给他招揽上等工作也都在那之后。……我觉得佐山先生是同情丈夫的现状,出于友情,才帮助他的,心中十分感激。现在仍是这种心清。 “确实,就从那时候起,丈夫心情开朗起来,情绪也正常了。刚才说过,这次情绪反常,是因为接受了不能胜任的工作。我根本没想到他的烦恼与枝村幸子有关。” 冈野正一对核材幸子的态度越来越不像话,具体地说有哪—— 佐山道夫的证言: “幸子对我说,她同情冈野,原因是,他是我的朋友;比起我来他非常不幸;他诚实、懦弱。她说过要帮助他,尽力地帮他。冈野君认为她的好意具有特殊的含意,于是有时半夜造访幸子的房间,有时把她约到外面。这我已经说过。 “我曾打算提醒他注意,可是又想,一发表同幸子的婚约,他就死心了,再说我直接提醒他也难以启齿。可是没想到效果却适得其反,发表了婚约,冈野反倒认为是被幸子骗了。我也说过,我好不容易为他揽到了工作,可他扔下工作不干却热衷于责备幸子。他好像精神不大正常。他自作多情,总以为幸子爱着自己,所以认为是被抛弃了,头脑发昏。 “冈野君逼迫幸子立即同我解除婚约,并要幸子同自己结婚。幸子说,你不是有妻子吗?他说,我马上就同妻子散伙,同她离婚,所以,你必须解除同佐山的婚约。 “我们的婚期已定在6月20日,日子越来越近了,幸子根本不愿解除婚约。冈野说,既然如此,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有生以来只有过这一次爱,要为自己的爱献身。我非常担心,以为给他找到好工作也许情况会有好转,便四处为他兜揽生意。可是后来他又哭丧着脸对幸子说,不愿自己一个人死,要逼幸子一起情死。 “于是我想,这下必须认真解决这一问题了。就在这时,幸子出了这事,真是遗憾。听说冈野君否认是他杀死了幸子,是真的吗?他说他进屋时幸子已被杀死,可是又没有强盗入室的迹象,我觉得冈野君强逼情死,自己胆怯了,故意狡辩。哦,我不想说对朋友不利的话,只是听幸子说过这些事,便如实地说出我的感想。” —冈野说他离开幸子的房间,立刻在8点25分左右给你打过一次,你接到过电话吗? “接到过,确实是5月29日晚上8点25分左右。”佐山道夫作证说,“我在青山美容室自己的房间里,当时有一位女客来访,正同她谈话。我离开桌子去加咖啡的当儿,电话铃响了。那位女客看到我没空儿,就替我接了。女客告诉我说:佐山先生,您的电话,对方没报姓名。我想现在谁还打电话来,于是看了一下表。8点25分大概过了一两分钟。 “我拿起话筒,喂喂两声。不知为什么,对方一声不吭。我以为是电话机坏了,又喂喂两声。对方一句话也没说便挂断了电话。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冈野打来的。那位女客说,接电话的时候,开始听到过硬币落下的响声,说明是从公共电话上打来的。” —冈野正一说,在公共电话里听到那个人说话的声音时,曾自我介绍说是冈野,是这样吗? “那位女客说没听到对方的名字,我拿起听筒时,也不知是谁打来的。” —冈野正一说,那位女客亲昵地说:“道夫,电话!”他觉得那女人同你关系亲密,不便在电话里同你说话。 “没有的事。那个女人是位出色的杂志记者,当时她为了报道我的美容室,在向我采访,是下午6点半左右来的,正准备回去呢?” —她叫什么名字? “周刊m杂志的福地藤子。枝村幸子以前曾在《女性回廊》当过编辑,她是幸子的朋友。经幸子介绍,我也认识她。她是个颇有见地的人。当时我正同她谈店里的情况。幸子也知道这事;而且,幸子曾经向福地藤子介绍过冈野,请她在杂志上报道他,所以他才有点名气的。 “如上所述,福地藤子是一位颇有学识的女性,因此绝众不会使用‘道夫,电话’这种不礼貌的语言。接过电话之后,福地又待了30分钟左右,便同我一起吃饭去了。 —这么说,你29日下午6点半至9点左右,一直同福地藤子在青山的店里谈话,是吗? “是的。我的店下午7点打烊,福地是打烊前来的。店里的雇员差不多都在7点半左右下班。” 福地藤子的证言: “哪个电话是我在佐山的店里同往山谈话的时候打来的。我下午6点半去访问佐山,交谈了两个半小时,当时正谈了一半,就是8点25分左右。我刚拿起听筒,便听到挡的一声硬币声响,随即一个男人问,佐山君在吗?我问,你是谁?对方没报姓名就说,叫住山接电话。我以为是佐山的朋友,就喊正在远处加咖啡的佐山过来接。佐山拿起听筒,喂喂地喊了两声,对方好像没说话。佐山说了声奇怪呀,接着可能就被挂断了。我问,怎么回事?他说,大概是朋友打电话来找我喝酒,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接电话,不会亲昵地说‘道夫,电话’的。同佐山认识时间不长,是枝村幸子从中介绍的。枝村与佐山的关系和婚约我当然知道,我不会称他‘道夫’的。我在工作中深深地懂得一个编辑应有的礼节,同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我毕竟是过来的人。那可能是冈野心情激动产生错觉了吧。 “我认识冈野也是核材介绍的。其实不是介绍,而是枝村请我在周刊杂志上宣扬这位设计家。看枝村的面子,我答应了,因为我做的是同枝村一样的编辑工作,同她相处得也很好。她辞掉《女性回廊》的工作,以及辞职之后,很多事都来同我商量。 “冈野好像为人正直,胆小懦弱。我在工作中经常接触形形色色的人物,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凭直感觉得,冈野似乎对枝村怀有某种感情。这样的人容易冲动。 “枝村把冈野推荐给我,说是受佐山之托。我想既是这样,也不好推辞,便去采访冈野,写了一篇小报道。冈野的才能和实力我并不了解,可以说是相信枝村和佐山的介绍,为他吹喇叭抬轿子吧。于是,冈野一下成了知名人物。 “冈野喜出望外,对我感激不尽。他欣喜若狂,简直要发疯了。我觉得一个久居人下的下层人得到出名的机会,那样高兴也不难理解。事后才知道,冈野生性就具有那种狂热性。” —什么意思? “我把冈野的欣喜告诉了枝村,于是她说,是吗?他爱激动,好狂热。说着又现出愁容满面的样子。我想,她也该高兴的呀,心里不由得感到纳闷。后来有一天,我见到枝村时对她说,同佐山的婚期快到了,你既忙碌又高兴吧?枝村说,本来应该高兴,可是却有许多烦恼。我问,怎么了?于是她像要消除顾虑似地连连摇头说,嗯,没什么。也许是与冈野有关,当时我要是再往下问就好了。 “冈野这样的人很有可能错误地领会了枝村的好意。枝村是受佐山之托想帮冈野出名的,而冈野却误认为是她对他另有意思。晤,自作多情的男人都是这样。我觉得,冈野好狂热,思想钻到牛角尖里去了。他是佐山的朋友,枝村要顾全佐山的面子,因此左右为难,苦恼不堪。 “我29日傍晚到佐山的店里去,是佐山说想进一步发展他的美容院,找我商讨如何宣传。我不仅同枝村是好友,而且对佐山的才能也非常敬佩,因此,欣然同他探讨了扩大宣传的方法。佐山同我并不了解的冈野不能相提并论,我非常放心地推举他。佐山的感觉也好,技巧也好,都无与伦比,令人佩服。 “佐山现在在美容界好像也招来不少反感,敌手不少,连大家一级的先辈也嫉妒他,散布了不少流言。由于工作关系,我对美容界的派系斗争了如指掌。大概在几年前吧,由于反对派散布的谣言,美容界曾经掀起过轩然大波。美容界是女人的世界,皇宫内院宫女式的明争暗斗和阴谋诡计到处可见。 “枝村说,佐山单枪匹马不属于任何派系,不当首领,没有同党,也没有推崇他的后来之辈,衷心希望我帮助他。由于这个原因,那天我才到位山的店里去同他商谈的。美容室7点钟打烊,雇员们7点半左右大都走了,大概还剩两三个人吧。 “我怎么也不相信枝村竟在佐山同我交谈的时候被人杀死了。若有神灵显圣,谈话中会觉得心情烦躁,或有不祥的预感,遗憾的是一点儿预兆也没有。可以想象,未婚妻就是在那时被人杀死,往山心里该是多么悲伤啊。” 青山“美容定”的雇员柳田作证: “福地藤子是29日下午6点半来到店里的。长相和服饰有些男人气,所以一看就知道是她。老师(往山)从那天早上起就没外出一步。美容室?点钟打烊,6点钟就不接待客人了,因此雇员们大概7点多钟可以下班。我7点10分左右到老师的屋里去向老师打招呼,当时老师正同福地谈话。老师说,大家回去吧。于是,雇员们?点半左右就下班了。下班时间再到老师的屋里打招呼。只是,由于下班前整理室内耽误了时间,女雇员(梳发学徒)大友雪子和曾根万须于两人一直到8点左右才走。” 青山“美容室”女雇员大友雪子的证言: “8点左右室内整理完毕,我来到老师的房前,可是听到屋里有女客的说话声,没打招呼就走了。最后走的人临走时都要对老师说一声晚安。我们的宿舍在美容室的旁边。” 该店女雇员曾根万项子的证言: “我是同大友一起下班的。大友到老师那儿去了,我在楼下等着她。” x叮x丁目(四谷附近)香烟店老板娘尾谷久子的证言: “大概是29日晚上8点半左右吧,从西面过来的一辆出租汽车在我的店门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男人。那人长头发、戴眼镜,身穿米黄色底茶色格条运动衫,在店里打了一次公共电话。那人没看笔记本,也没查号码簿,拨通电话就说,某某在吗?他神色慌张,心情激动,后来一直不说话,不一会儿便放下电话,坐上等在路旁的出租汽车朝东驶去。我觉得那人蹊跷,所以记得很清楚。在电话里说这某某在吗,名字我没记住。好像他说过自己的名字,因为门口有车驶过,也没听清。 “这回我在报上看到一个女人在公寓里被杀死的消息,时间以及警察抓住的人犯的照片都很像,所以我来报告。我的店在那座公寓往四谷方向去的路上。记得就是8点半左右,因为设特意看表,时间不一定准确。那男人特征、服饰,他打电话时我看得仔细,所以肯定没错。” 对冈野正一的审讯: —你认识一个叫福地藤子的女人吗? “认识,她是周刊m杂志的编辑,曾经报道过我,见才两次面。福地是枝村幸子的朋友,就是枝村托福地报道我的。” —你认为福地藤子怎么样? “她是个头脑聪明的女人。” —你说29日晚上8点25分左右给佐山打电话的时候,一开始是女人的声音,你觉得那女人是谁? “不知道是谁,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人。” —你认为福地藤子多大了? “嗯,她总是那副打扮,我看不出来,大概30多岁了吧?” —以前在电话里听过福地的声音吗? “没有。” —对福地的声音有什么样的感觉?用一句话说。 “怎么说呢?听起来像男人的声音。” —你说对电话里的女人说,佐山君在吗?我是冈野。其实,我是冈野这句话你没说吧? “我是冈野这句话说了。” —接电话的女人说,对方没报名。 “哪可能是她记错了。” —接电话的人是到佐山屋里访问的福地藤子,你刚才不还说福地是个头脑聪明的女人吗? “啊,她是福地?” —福地藤子是这样作证的。 “我确实说过自己的名字。” —你听到电话里是福地藤子的声音,吓了一跳,自己的名字也没说,杀死枝村幸子的事也没告诉佐山,对吗? “我打电话不是为了把杀死枝村幸子的事告诉佐山,而想告诉他我看到了尸体。” —你说福地藤子的声音像男人,既然她的声音有这种特征,即使在电话里你也该听出来。 “我没以为是福地的声音,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你听出是福地的声音,便不能在电话里坦白犯罪事实了。可是,你误以为刚才已报过姓名,说过我是冈野,知道事后被调查时,不能否认过电话这件事,便说成是住山那儿有个年轻的女人。福地否认亲见地说过‘道夫,电话’这句话。 “不,我确实听到过。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就是那样说的。” —你净撒谎,不然你就是脑子出毛病了。 “我没撒谎,不过心里很乱却是真的。” —那么我再问你,你说电话是在枝村幸子的公寓附近打的,其实不是,是在坐出租汽车回家的路上,在x叮x丁目一家香烟店里的公用电话上打的,香烟店的老板娘已经作证。 “我记得是在电话亭里打的,说不定是记错了。这么说也许是我记错了。由于a航空公司的工作,我急得三四天前神经衰弱了,再加上看到枝树的尸体,意外的打击使我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你是刚刚杀害枝村幸子,所以心情激动,思绪紊乱。你想把这些说成是神经衰弱造成的。 检察官的推理 枝村幸子被杀约一年之后,东京地方法院以杀人罪判决冈野 正一无期徒刑。《刑法》第199条规定对杀人者可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检察官要求处以死刑,但判决减刑一等。 “证据”是案发的29日晚9时许,冈野外出归来时穿的运动衫左袖口上的血迹和右袖口上的污点。血迹同被害人枝村幸子的o型血型一致;污点是呕吐物,被害人被杀时曾有呕吐物,经验查,二者一致。 还有指纹。枝村幸子的房间附近有许多冈野正一的指纹,门把手、椅子扶手、桌子边、门边的墙壁、橱柜中的咖啡碗上都有。指纹有新的,也有旧的。冈野平时经常到枝村的房间里去,所以他的指纹新旧都有,不过新指纹是不是作案时留下的,一时难以断定。 冈野说29日晚上8点左右进入幸子的房间时,幸子已经死了。如果真是这样,作案就在此之前,因此冈野8点左右留下的指纹就不能说是作案时的指纹,而是作案时间之后的指纹。这是被告冈野的辩解。然而,判决接受了检察官的指控,驳回了被告和辩护的辩解。 勒在枝村幸子脖颈上的丝纱巾上有幸子的淡淡的指纹,没有冈野的指纹,这条纱巾是幸子的,原来挂在衣橱里,作案时被当作绞杀凶器。 “纱巾上没有被告的指纹,是因为被告没使用过那条纱巾,因而不是被告所为。”辩护人辩解。 “丝纱巾在绞杀时拧皱了,凶手是用力拌的,柔软的丝织物上很难附上指纹,而且这样拧也很难查验出指纹。”检察官反驳道,“被害人穿的衣服肩膀和靠近肩膀的背上以及手腕部分,都查验出有被告的指纹,因为身上的衣服是化纤织物,质地厚硬。这不是证据吗/ 对此,被告和辩护人申述: “看到幸子躺在地板上,被告不知她已经死亡,便把她抱了起来。因为手在她背上摸过,指纹便道留在被害人衣服的肩膀、脊背和手腕上,被害人的鼻血和呕吐物也是那时候治到运动衫袖口上的。” 判决没接受这位辩护人的申述。 下面是证言。 证言之一是,目击者说到被告在当晚8点15分左右从公寓四楼慌慌张张地走下楼梯。 时间同四楼幸子房间里发案后不久是一致的。分明有电梯,为什么要走楼梯?想来可能是怕乘电梯的人多,为了避人眼目,才选择了很少走人的楼梯;而且,被告在楼梯上遇到证人时把脸扭到一边,这也使人相信这一事实。 证言之二是关于被告在作案后用公共电话给枝村幸子的未婚夫佐山道夫打电话。 被告说,由于接电话的女人同佐山说话时显得关系亲密,便一句话也没说就挂断了电话。但佐山道夫和福地藤子的证言说,福地藤子接电话时没说过亲见的话语。 被告为什么不用公共电话将发现尸体的事报告警察,却要在电话里通知使山道夫?那是因为被告是真正的凶手。这就是说,被告一时冲动杀死枝村幸子,作为事后的心理,他感到对不起被害人的未婚夫,于是想隐瞒自己是凶手这一点,只把幸子死了的消息告诉他。这样的先例在一时冲动而杀人的犯罪中并不少见。然而,被告很快意识到通报这一消息是危险的,于是在佐山接电话之前挂断了电话。 证言之三是被告的恐慌心理表现在行为上。 被告说给佐山道夫的电话是在公寓附近的电话亭里打来的。据x叮香烟店老板娘尾谷久子自去,当晚8点半左右,一辆从西面来的出租汽车停在店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同被告一楼一样的男人,使用店里的公共电话,只说了一两句就挂上话筒,回到出租汽车上,朝东面驶去了。因为行迹奇特,所以印象深刻,看到刊登杀人案件的报道,便前来报告。枝村幸子的公寓在该店的西面,被告的住宅在东面,而店前的道路是连接两地的直通线路。 遗憾的是没找到那辆出租汽车的司机,但根据老板娘描述的面孔特征、眼镜、身材和身高、米黄色底茶色格条运动衫等特点,证明使用香烟店公共电话的人就是被告无疑。 关于这一点被告在被审问时一开始反复申述自己的论点,可是渐渐地便沉思起来,接着说很可能是吧,忽而说也许是自己记错了。这些细虽与否认作案无关,但这些现象却充分说明了被告在作案之后内心的恐慌和混乱。 —检察官指控。 被告回到家也没将发现尸体的事实告诉警察,第二天上午仍未报告,一直隐瞒到当天下午被捕。如果像被告说的那样,同这一犯罪无关,那么被告的态度便令人费解,在常识上是不可能的。 关于秘而不喜的理由,被告申述,因为承担a航空公司宣传品的设计工作,期限眼看着要到,若将事实报告警察,就会因此而耽误许多时间,作品就不能如期完成,所以知情没报。然而,发现地杀尸体,这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现者应该首先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而且非说不可才是人之常情。被告对妻子和子没说,这在常识上是说不通的。 被告是真正的凶手,所以他既没报警,也没告诉妻子。显而易见,被告的辩解是欺骗孩童的谎言。 关于被告杀害技村本子的原因、动机,从被告的自供以及往山道夫的证言中就可一目了然。 被告供述中承认对核材幸子怀有贪恋之心,但说那只是埋在内心的一种欲念,并未向她表白过爱情,连地的手也没触摸过,到孝子的房间,每次都是幸子叫他去的。可是,对照住山道夫和蔼地藤子的证言,他的辩解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像被告说的那样,只是对幸子怀有好感或朦胧的爱情,那么,被告在交往的初期就该将幸子的事告诉妻子和子。而和子作证说,从没听被告说到过幸子。不仅如此,被告经常外出,却在妻子面前掩饰说是同几个并不存在的女图案设计家聊天。被告自己也供认,外出是到幸子那儿去了。 总而言之,被告由于技村孝子不依从自己的意志,她同往山道夫的婚期又越来越近,于是心情焦躁起来,催通幸子解除婚约遭到拒绝后,遂于5月29日晚8时许,在访问中一时怒起,陡生杀机,以至杀人行凶。 这一犯罪并非早有预谋,而是出于一时冲动,从被告以往表现出的那些反常的行动上,就能得出充分的论断。 进一步说,证明这一点的是被告在警察署的自供。被告在被捕的第二天,便开始坦白杀害枝村幸子的事实。 据被告供述,被告对技村孝子和往山道夫的婚期逼近焦躁不安,为了催通幸子解除婚约,于晚上8点时访问幸子的房间。幸子大概从傍晚起就在假寐,屋里没开灯,躺在沙发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灯光,屋里隐约能够看清。被告知道即停们她叫起来劝她也不可能答应解除婚约,心中突然生起一股杀机。他准备事后自己也自杀。打开衣橱,里面挂着一条纱巾,于是用纱巾勒住了幸子的脖颈。 幸子睁开眼想大声喊叫,被告遂将纱巾勒紧。幸子挣扎着想站起来,结果身子翻落到地板上。当时,幸子成俯卧姿势,被告便骑在她的背上,将勒住她脖颈的纱巾在后颈部系紧打上结。这个过程,大概要5分钟左右。 被告托起幸子的脸,确认她已经死亡,就在那时,运动衫沾上幸子的鼻血和呕吐物,由于室内昏暗,加之情绪兴奋,当时没有发现。被告想离开房间,但惟恐关着灯引起其他住户的怀疑,便打开墙壁上的开关,开亮电灯,离开了房间。 这一自供同住在该公寓的小野惠美子和其他人提供的证言完全相符。小野惠美子的证言说,枝村幸子屋里的电灯晚上7点10分左右是关着的。其他人的证言说,在11点左右看过枝村的房间,屋里的电灯开着,到第二天早上还没关。 —检察官申述。 然而,进入检察官调查阶段,被告突然翻供。被告声称在警察署受到刑讯,警察署则否认有此事。 问被告怎么受到刑讯,于是被告说,虽没受到严刑拷打,但审讯的警察言词粗暴,颇有要大打出手之势,因此心中骇然恐惧。还说,审讯的警察们不断劝他说,你就自首吧,在警察署坚持顽抗,只会拖延审讯,给检察官造成不好的心证,有罪无罪金由法院裁定,即使承认是你干的,法院调查如无确凿证据,仍会判你无罪,那样你就能早日回家,重新工作,获得自由。被告听了这些话随之动心,于是作出假供。 被告说,有生以来头一次被关进警察署拘留所,日以继夜的审讯使身心疲惫不堪。夜里的审讯从傍晚5时起,一直进行到翌日凌晨两点,因此意识恍惚,仿佛觉得自己身体要彻底垮了,甚至担心自己会发疯。 被告说,他想早日回家,想工作,不光是热爱工作,而且还挂念妻子,不工作就没有分文收入,妻子就无法生活,为此,决定早日出去。 被告想,反正自己没犯罪,如果开庭审理,准会作出无罪判决。他相信辩护,相信法官公正廉明,于是在警察署便违心地自首了。他还说,自供同现场情况不符的地方,审讯的警察都适当作了诱导。当然,对于这些警察署是全盘否定的。自本官(检察官)调查以来,被告一直坚持否认有罪。然而,综合各种直接证据,客观而科学地作出判断,结果认定,被告在警察署随意作出的自供是真实的坦白。 这一命案是被告冈野正一所为已毫无疑义。分明知道是朋友的妻子,而且分明知道婚期在即,为了泄愤而杀害一个不服从自己意志的善良女性,虽属一时冲动,也没有宽恕的余地。 —检察官的论点大致如此。一审判决几乎全盘接受了检察官的指控。 一审检察官是小久保重一。 小久保检察官在受理这一审判的当初,曾经从检察厅大楼的一楼(地方检察厅)到高等检察厅,与东京高等检察厅检察官丸冈房雄商谈过。那不是作指示。地方检察厅的检察长同高等检察长商量之后,决定在这件案子上“参考”高等检察厅的意见,因而,指使小久保检察官夫同丸冈检察官商谈。 小久保检察官认为案情复杂。被告在警察署一度作为自首,后来又忽然翻供。这样的审判在一审不能确定,被告说不定要上诉,从以往的案例来看,可能性很大。 如果被告上诉,二审检察官不能与一审检察官态度相悖。一审检察官坚持有罪,二审检察官便不宜提出异议。在证据。事实认定和价值判断上,两者不能矛盾。检察官是作公益代表追究犯罪的,因而追究犯罪的态度不能分歧,其见解从下级审判到上级审判都必须统一。检察成一体,检察一体的原则关系到国家的权威。 —冈野正一的一审审判开始后,地方检察厅的小久保重一检察官便与高等检察厅的丸冈房雄检察官频繁联系。丸冈检察官的办公桌在秦山信尔检察官的对面。 桑山比丸冈资格老,可是,只要在受理的案件上没有特别要商讨的内容,两人便互不干涉。他们各自接受检察长和副检察长的指示,同事之间互不干预。 桑山同丸冈并不亲密。两年前从仙台高等检察厅调来的丸冈头发稀疏,几乎没有眉毛,面颊是高颧骨,一笑全是皱纹,两只眼睛大大的。他是个理论家。 他们并没商讨过,但桑山从一开始就十分关心冈野正一杀人案,并且认真地阅读能够到手的审判记录。 犯罪行为的设想 夏去秋来。一天晚上,樱田事务官来到了桑山信尔的宿舍。 夜晚,不开窗屋里就很闷热。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本冈野正一杀人案公审笔录的副本。其中有警察署的侦查笔录。一审审判笔录、检察官调查笔录、证人笔录、论点概要、辩论要点、公审笔录、判决理由书,以及被告的上诉书和提交二审宗旨书等。 上诉宗旨书就是简单明了的上诉书,文中对原判的事实认定扼要简明他提出异议的理由,二审法院据此审理一审事实认定当否。因而,二审是审理事实。二审的材料原则上是原法庭查获的证据所表现的事实,因此,上诉书必须具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上诉法院(二审)可以调查上诉宗旨书中申述的事项,也有权调查没申述的事项。调查结果,“如果认定不撤销原判显然不合正义”(刑事诉讼法第397条第2款),可以判决撤销原判。刑事诉讼法是这样规定的。 冈野正一及其辩护人提交的上诉宗旨书以事实认定有误为由,全盘否定了一审判决。对冈野正一5月29日晚8时许进入技村幸子的房间。返回时从楼梯下楼,用公共电话往佐山道夫的美容室打电话,叫佐山接电话等事实供认不讳,但在犯罪方面却全盘否认。这种事在审理杀人事件中是常见的,但各人情况不同。 桑山悠然地摇着团扇。樱田则使劲地扇着手里的扇子。桑山的妻子送上啤酒,便退居内室。 “一审检察官紧紧抓住被告冈野案发时行为上的矛盾不放。冈野妻子和他朋友都作证说冈野情绪反常,小久保检察官充分利用了这一点。检察官的论点是,被告并不是因为不能按期完成a航空公司的招贴画而苦恼,而是因为技村幸于同住山婚期临近,嫉妒与苦恼之极,精神极度衰弱,于是丧失理性,一时冲动,跑到幸于处作案。被告供述案发后没打公共电话报警,却要向住山坦白自己的罪行,这种不自然的行为本身就反映了被告在作案后由于过度兴奋而精神紊乱。”樱山说。 “是啊。 秦山看到检察官的论点是: “被告供述中的矛盾反映了被告的自私、恐慌、兴奋和记忆力差,是被告犯罪的一种心理现象,这种矛盾恰恰说明了被告犯罪的真实性。因而,说被告供述犯罪经过中的矛盾、修正是细枝末节,并从这一点上论述自供的任意性和真实性,这只能是外行评论家的辩解。” 对此,辩护人反驳: “检察官的论点是,被告供述的矛盾均出自于被告的恐慌。兴奋和犯罪意识,因而认为供述中虽有矛盾,‘只要在大纲上;大体一致使无妨碍’。专家们似乎对这一观点欣然接受,而对’自供如何出笼却好像不感兴趣。然而,正是自供中的矛盾、修正等现象,通过暴露与直接犯罪无关部分的矛盾,表现出对自供真实性的否定。” 冈野正一在警察署一度作过自首。上诉书上说: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被关进警察署的拘留所,夜以继日的审讯使我心力交瘁,简直要发疯。警察劝我说,你就坦白吧,在警察署坚持顽抗,只能拖延审讯,审判也要往后推延。有罪无罪法官自有公断,你要争取早日开庭。我很想早日回家继续工作,便暂时作出假供。每天被监禁,心中很想作画,简直是如饥似渴。我在设计界也小有名气,非常希望能早日获得自由,继续钻研自己的正业。家里没有我,分文收入也没有,妻子无法生活,我想早日出去,帮助妻子,让相信我无罪的妻子高兴。出于这种心情,我轻信了警察的话,这是我的过错。” “自首过就不妙了。”樱田说。 “嗯,是不妙。”桑山应道。 这当儿,桑山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位法律学家的文章。 “有了自首,会给法官、证人、鉴定人和与案件有关的其他人以有力的、暗示性的影响。倘若作过自首,被告承认的与案件有关的所有情况都有可能改变其位置。一有自首,所有情况都将按照自首进行整理、分类。这种倾向会产生出强大的力量,承认的所有情况都会被按照某种特定的理解而改变,进而那种理解被牵强附会,事实被歪曲,被套用于那种理解。”(青木英五即着停实认定之实证性研究》) “对被告在作案前后的矛盾,一审检察官和律师好像都错误地理解了事实。”桑山给樱田斟满啤酒说。 “哦,您有何见解?” “错就错在被告的兴奋上。律师的辩护只反驳了检察官说的对被害人的嫉妒、憎恶。在这一点上,好像对冈野在自供和上诉书中表现出的要重新工作的强烈愿望没能充分理解。” “您是说,冈野只是为了能早日出去工作才作了假供,是吗?” “是的。冈野自己也说过,他很想早日出去作画,非常想画。他不是杰出的画家,也不是人们所说的艺术画家,而是一个图案设计家。但是,不论是艺术家,还是宣传美术家,想作画的冲动是一样的。”桑山将酒杯送到嘴边,继续说道,“这种心情,使得冈野发现技村幸子的尸体也不向警察报告。他说,如果报告警察,作为发现者就要受到种种盘问,因而会耽误时间,招贴画就不能按期完成。尤其是,由于同技村幸子的交际,他的处境是微妙的,很可能受到警方怀疑的意识,他也是存在的。若遭到怀疑,警察的审问时间更长,画就完不成了。他只想着这一点。必须完成的画不能完成了,这种心情形成一种强制观念,牢牢地系在冈野的头脑里。” “强制观念?” 任山道夫将a航空公司这个一流企业的生意揽给了冈野。对冈野来说,这是出名的阶梯。他感激不尽,觉得这次如能获得成功,自己就可以一举成为一流图案设计家。他是这样说的。他很兴奋,也很紧张。由于过分紧张,反倒画不出来。” “这一点很清楚。” “从冈野妻子的证言可以知道,他心烦意乱,情绪反常。这不是一幅普通的画,而是企业的宣传品,因此对方规定了期限。期限很紧,在作画的压力和交画期限的鞭策下,冈野渐渐陷入神经衰弱状态。” “这一点也很清楚。” “冈野画出招贴画,拿给位山看。对方不满意,又画一张。他说,佐山把画拿给a航空公司看,对方不满意,要再画一张,已经超过的期限再延迟几天。于是,冈野在疲惫不堪的精神状态中作最后努力。这在普通的画家是不可理解的,因为这不同于在客厅里的装饰画。宣传品是企业的炮弹,对对方来说,期限至关重要,同招贴画的宣传效果一样重要。想什么时候完成就什么时候完成的任性是不行的。有艺术家风度的画家可以说,不满意就算!而图案设计家却有着艺术家们不能理解的苦衷。” “是啊!” “像我刚才所说,冈野认为这项工作是自己成名的阶梯,于是全力以赴。有过他那样不幸经历的图案设计家也许会把那项工作当作是天上吊下的一根线,说什么也要抓住它。这种烦躁、苦恼益发搅乱了冈野的精神状态。” “冈野行动上的矛盾,原因就在这里吧?” “我想是的…而且,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冈野像过去那样,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图案设计匠,他就不至于有那样的野心,他会说自己不能胜任这项繁重的工作而加以拒绝。可是,冈野作为有希望的设计新秀而有了点儿名气,周刊杂志上登过关于他的报道,杂志上也介绍过,于是,使冈野变得跃跃欲试、野心勃勃了。” 樱田盯着桑山的脸。 “准备工作做好了?” “对,人为地造成冈野有野心这样一种环境和状况。” “是位山道夫?” “就是位山。”桑山望着樱田的眼睛说,“对吧?往山说是出于友情,想使冈野成名,为此,他设法让舆论界报道冈野。枝树幸子也协助他,请周刊杂志的编辑福地藤子吹捧冈野。可是,他没有作品。通常报刊上宣扬无名新秀,都是以其杰作引人注目。可是冈野正—一无所有。没有作品,只是单纯地吹捧冈野正一其人。那些全是靠佐山同记者的关系炮制出来的。可以说,冈野的出名是空洞的。不难看出,这些都是诱发冈野的欲念,使他情绪反常,陷入精神错乱状态的手段。” “有道理!” 樱田探着脑袋。 “要想将杀死技村幸子的罪行转嫁于他人,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要使那个人情绪反常,行为乖戾,那样,第三者才会认为他可疑。前后矛盾的行为和自供,会使人认为是罪犯的应有表现。为了造成这种状况,他老早就对冈野正一做这样的准备了。不是这样吗?” 桑山的妻子轻轻地进来,将一盘凉点心放在两人中间又走了。 “我们就假定杀害枝村幸子的凶手是佐山道夫,来分析他作案的可能性,动机和原因暂且不管,只研究作案行为。”桑山说。 “好!” 樱田挪了挪屁股。 “佐山的美容院同技村幸子的公寓相距多远?” “青山x丁目xx番地同四谷信浓叮x丁目xx番地,按距离最短的道路计算,不到两公里。若是开车,加上在十字路口等红灯,15分钟可以到。” “来回30分钟?” “可是,听美容室对面一个古玩店的雇员说,佐山的车傍晚起一直停在车库里。那位雇员透过玻璃橱窗,望着美容院那边,在店里一直坐到晚上9点半。” “佐山外出过没有?” “据说没看到他外出。直到那个店员下班,二楼西侧的那扇窗户灯都亮着。那扇窗户是佐山的房间,是套间,他就住在那儿。” “要是佐山从后门出去,前面的古玩店雇员就看不见了吧?” “对,美容室的后门是厨房门,推销员都是从那里出入,后面是一条同前面大街平行的僻静小巷,行人稀少,从那儿向东走20米,就可以拐到大街上。那儿离美容室前面的商店和房屋就远了。” “不错。大街上行人很多吗?” “哪儿是青山的一流地区,人多车也多,有许多年轻人在街上大摇大摆。” “那样的话,住山一个人走也不会有人知道,谁也不会注意的,他可以在适当的地方叫一辆出租汽车。” “那是什么时候?” “二点划分到30分之间把。” “哪个时候,美容院还有几个雇员没下班…” “这个等会儿再研究,先弄清佐山的行动。他乘出租汽车来到信浓叮那座公寓附近,用了15分钟。可能他没让出租汽车一直开到公寓门前,而在稍远的地方停下来,从那儿步行到公寓,尔后乘电梯。” “乘电梯?” “乘电梯安全。你知道吧?那座公寓的四楼最近成立了一个秘密俱乐部,外来的人很多。外来的人要乘电梯,因此,住山混在里面,他们会以为他是同自己目的一样的外来人,对他不加注意。即使事后觉得他可疑,也不会出面作证,以免俱乐部的事张扬出去。” “对是,电梯上也有公寓的住客吧?佐山经常到幸子那儿去,住客中不会没人认识他。” “你看过警察署的侦查笔录了吗?有人证明在电梯里碰到过往山吗?” “没有。” “位山可能戴着帽子或墨镜。人的模样稍一打扮就会改变,本来住客中就没人同往山直接说过话,因此,他只要略加化妆。戴一副墨镜吧。到那个俱乐部去的人为了避人眼目,可能也有不少人戴墨镜。就是说,怀有不同目的而行为都很诡秘的人偶然同乘一个电梯,这种巧合使得各自都不显眼。” “嗯,很有可能。后来呢?” “佐山乘电梯上了四楼便往右拐,去秘密俱乐部的人往左拐。他见通道上没有一个人,就轻轻地敲门。幸子打开房门让他进屋。” “那时候电灯是关着的吗?” “俄想是关着的。” “旁边屋子的住客,就是那个姓小野的酒吧老板娘,她说7点10分左右从幸子的门前走过时,屋里没有灯光。可是,技村幸子为什么不开灯把住山接到屋里呢?虽然是情人,也有些不自然。” “确实不自然,他们已经订过婚,没必要那么偷偷摸摸的。所以我认为,屋里没开灯,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 “商量好的?” “幸于6点半打电话给冈野,约定冈野正一8点左右到幸子的房间。电话是冈野到公寓一楼管理人的房间接的。不是欺骗电话,冈野能听出幸子的声音,木错,是她本人的声音。” “幸子为什么要叫冈野8点钟去她的房间呢?” “我认为,房间不开灯,让冈野8点钟来,都是佐山事先吩咐幸子的,一定是那天打电话吩咐她的,因为,那天白天往山没同幸子见过面。如果是以前商定的,时间就太长了,所以,佐山给幸子的电话大概是幸子给冈野打电话之前的4点或5点左右。” “计划就是佐山先进入没开灯的房间,尔后冈野再过去。那么,最初的意图是什么?” 樱田好像还没领会。 “让她不开灯,是因为佐山不想让隔壁的住客知道冈野来之前,自己在幸子的房间里。当然,窗帘虽然关着,因为是夏季用的薄窗帘,屋里的灯光能够透过窗帘映出人影。若在平时,即使被人看到他在屋里也没关系,可是他一会儿要杀人,必须把灯关掉。” z清道理。可是,往山让她不开灯,04她约冈野8点左右来,对他的话幸子不感到可疑吗?” “住山会编造出圆滑的理由来的。比如说,同她坐在黑屋子里,让冈野进来吓他一跳;或者是在冈野来到之前再开灯,等等。昏暗的房间对情人来说有几分浪漫,所以便欣然照他的指示做了。我是想起以前受理的一件案子有类似的情节,才这样分析的。” 桑山说的是在静冈地方检察厅初任检察官时受理的一件案子。在静冈附近的农村,一个青年与一个寡妇私通,开始两人秘密幽会,渐渐胆大起来,以至寡妇公然开着灯引青年八宝。可是,有一次又把幽会地点转移到女方家中后面的仓库里。那里没有电灯,屋里一团漆黑。男人不太乐意,但女方却执意要去,说在黑暗的地方更有趣味。后来,说到结婚的事,青年把女方勒死了。那个农村青年后来追述,要是不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幽会,也许就不会生起杀机了—— “啊,幸子按照佐山的吩咐关着灯在屋里等地的心情我理解了,没有疑问了。”樱田略显不好意思地说。 “佐山同幸子谈过话,从现场情况来看,是坐在尸体旁边的长沙发上。虽然没开灯,但走廊的灯光透过窗帘,把屋里映得模模糊糊,能看清人影。佐山趁幸子不在意的时候,用爱情的表现就是手搂着她肩膀或双手捧着她脸蛋的时候,将准备好的那条丝巾猛地缠到她脖子上,为了不让她出声,又将手绢塞进她的嘴里。她一直偎在他怀里,因此这些动作瞬间就能完成。” “等一下,您说住山事先准备了幸子的纱巾,纱本不是在她的衣橱里吗?” “是啊,往山借口有事,趁她站起来的时候把纱巾拿到手里。……佐山知道她的纱巾挂在衣橱里,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只是作为客人来访的冈野却不知道纱巾一定在衣橱里。凡是罪犯有计划地用被害人家里的东西作凶器时,就必须熟悉物品的所在;否则,罪犯就要自己带来凶器。” “冈野是徒手到幸子这儿来的,所以就不是凶手,是吗?”樱田间。 “对。冈野在警察署作的自供中说,‘经常看到幸子从衣橱里拿出纱巾,所以就想到可以用纱巾把她勒死。’这是在警察威逼之下撤的谎吧。女人从衣橱里拿出纱巾,通常都是在准备外出的时候,而看冈野自供的前后部分,他没有从她屋里同她一起外出过。就是在外面会面,也是事先约好的。另外,供述中也没说到两人一起从外面回来过。所以,他没看到过幸子从衣橱里拿出纱巾。从冈野来说,他平时也不可能在她的房间里来回走动,随便打开她的衣橱看看里面的东西,平时能这样做的惟有位山。” “这么说,衣掘的门上应该有佐山在作案之前留下的指纹。 “侦查报告书中的现场勘验报告上说,衣橱上佐山的新旧指纹都没有,门把手、门边墙壁、椅子和桌子上有他的指纹·衣橱上有的只是冈野正一的新指纹。” “就是说,佐山把自己的指纹全部擦掉之后,冈野的指纹又附上了,是吗?” “我想是这样。别的地方,比如卧室的墙壁、床头、床头柜,以及橱柜和橱柜里的餐具上都有佐山的指纹,就证明这一点。还有一些被他擦掉了,查验不出。离现场较远的墙壁上也有他的旧指纹;可是离凶杀现场较近的地方却没有,这说明,佐山擦新指纹的时候,连旧指纹也一起擦掉了。” “他的指纹擦掉了,却有冈野正一的新指纹。” “那儿只有冈野的新指纹,没有旧指纹。冈野也经常作为客人去访问,因此,他常坐的桌子或桌子迈上应该有旧指纹,而这些东西上都没有,说明佐山在那些地方探自己的指纹时,连冈野的旧指纹也一起擦掉了。” “是的。 “相反,在幸子的卧室,冈野的旧指纹一个也没有,只有位山的。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冈野和幸子之间是清白的。…冈野对幸子是有些心思,但还没到因婚期临近而嫉妒得要.把幸子杀死的程度,待有那样的杀机,关系应该更深些。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冈野翻供后的车述以及他的上诉书都是真实的。” 樱田连连点头。 “往山杀死幸于后逃走了。后来,按照计划,冈野果然采访。当时屋里的灯是开着的,门没销。” “是弹簧锁,一关紧就自动锁上,只有从里面才能打开。幸子已死,没人从里面开。如果门是锁着的,冈野到了门q就得回去,那样就不能使他进屋,让他变成‘凶手’了,所以,往山出走时没拉紧,留了一点儿缝隙,稍后来到的冈野才能够推开门走进屋去。” “开着灯呢?” “如果关着灯,冈野便不敢贸然进屋,往山深知冈野的性格。所以,往山打开电灯开关,离开了房间。开关上的指纹也没忘记擦掉。” “于是冈野进屋,发现了尸体,到处留下了他的新指纹。” “对,对,就是这样。” “冈野是屋里开着灯逃走的?” “没必要特意关上,电灯一直亮到第二天早上。当然,住在旁边的酒吧老板娘在夜里12点半左右经过幸子的门前时电灯是亮着的,所以她在证词中说,‘当时被村的屋里电灯亮着’。” “佐山作案后是怎样逃走的?” “还是乘电梯吧,同来时一样。” “您说来时电梯里有秘密俱乐部去的人,为了各自的目的,他们谁也不留心对方,那么回去时的电梯里也是这样吗?” “这些还不清楚,但刚才说过,佐山可能戴着帽子和墨镜,是化过妆的。如果真是这样,即使公寓里的人在电梯里碰到他,也会以为他是秘密俱乐部的客人。我想,公寓里之所以没人看到他,恐怕原因就在这里。” 外面有汽车声,在附近停下了。好像是难回到了家。 樱田侧着耳朵,好像在听汽车声,少时抬起脸来说: “佐山返回青山美容院时也是乘出租汽车吧?” “他没在公寓前面乘,还是步行一段后才叫了一辆车,在青山的十字路口附近下车。那是个行人多的地方。他顺着来时的那条小巷,溜进美容室的后门。……乘出租汽车要15分钟,步行要5分钟,有20分钟,就能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样算来,佐山离开美容室假设是7点20分,来回40分钟,加上乘电梯和等出租汽车要10分钟,一共要50分钟左右,那么,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是8点10分或15分左右。” “对” “反过来推算,作案时间就在7点40分以50分之间……” “因为冈野马上要来,必须尽快完成作案。” “佐山回到自己的房间,福地藤子一直等在那儿。” “她是证明佐山不在现场的人。6点半左右访问住山,在房间里谈到9点钟,因而,她证明说佐山哪儿也没去。” “法庭采用了她的证言了吧?” “不仅采用了,而且佐山道夫完全在嫌疑圈之外。佐山一开始就没成为嫌疑对象,疑点都集中在冈野正一身上。” “是的,……可是,”樱田感到纳闷,“美容定的女在员也作证了。”说着,他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啊,有了,是这个,大友雪子的证今。‘8点左右室内整理完毕,我就到老师的房间去,听到屋里有女客的说话声,便没打招呼就走了。最后走的人临走时都要给老师说一声晚安。’另一个女在员曾根万须子作证说;‘我是同大友一起回去的,大友去老师的房间了,我在楼下等着她。”’ 樱田念完证言,对秦山说: “从证言上看,8点左右,佐山正在屋里同福地藤子说话。那么,佐么会不会是8点以前在幸子的房间作案后回到自己屋里的呢?” “下,往山绝不可能在8点以前回来,因为我们推算的所需时间是很紧的。” “那么,女雇员大发雪子听到的佐山屋里的说话声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我也想了许多。大友雪子听到的是‘女客的说话话声’,是女人在说话。既然在说话,就有对方,对方不用说就是佐山老师。就是说,大友雪子只是听见福地藤子的声音便想象往山在屋里。” “那么;是福地藤子一个人在说话?” “是的,福地藤子预料到最后下班的女雇员会来给住山打招呼,那是店里的习惯,可能是听佐山说的吧——便一个人在屋里说话,因为住山还在现场没回来。” “如果来打招呼的大友雪子推开往里面看怎么办呢?佐山不在,只有福地藤子自己。” “她大概认为不会有这种事。同女客谈话时,一般人都不会贸然进去的。另外,如果女雇员敲门,福地藤子可以伸出头来装作替佐山回答似地说,老师说你们可以回去了。福地藤子可能有这种准备吧。” “由于福地藤子证明他不在现场,往山便摆脱了嫌疑。” “本来往山就在嫌疑圈之外。因为疑点集中在冈野正一身上,当局只注意研究怎样剥去他的伪装。由于有福地藤子不在现场的证言,往山道夫处于安全地带。” “佐山为了使福地藤子那样作证,把她制服了。那个女人现在好像正迷恋着佐山呢。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丑女人……检察官,不如以伪证罪把她抓起来,她一吐真言,佐山的狐狸尾巴就暴露无疑了。”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桑山马上回答。 丑女人的作用 福地藤子决定辞去出版社的工作。——她在出版社工作13年,22岁时入社,在周刊杂志编辑部当了10年编辑,是个老资格。 她是个有名的女人。夹杂着卷发的短发、西装上衣、男式长裤——这副装束坚持了近10年。所谓近10年,在刚入社的那两三年还是年轻姑娘打扮,后来不知为什么,她一改往日的打扮,技成了那身“装束”。有人背地里嘲笑说,她是觉得自己那副模样找不到对象,连婚也结不上,才改变打扮的。也许真是出于这种动机,因为,她年轻的时候在风流韵事方面就没有一点流言,甚至也没听说过她有恋爱对象。 福地藤子脸上从不化妆,她的短发和服饰丝毫没有娇柔的女性铁力,完全是一副男人气,而且是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说话的口吻也不像女人,在客人面前早就是一副自然的男性的腔调,在编辑们中间也不分男女,使用一些粗鲁的语言。 初次见她的人,乍一看没人想到她是女性。她穿男式西装上衣、男式长裤,同女人赶时髦男式流行服装有着质的区别。她是一年到头都穿着那样的服装。 由于这一点,福地藤子以她那独特的风度引人注目。说起福地藤子,不论哪个记忆不好的人都会一下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编辑的形象。 她苦想结婚,也不是办不到,可是条件都不理想,不是要做一个高龄男士的后妻,就是要嫁给一个缺乏修养的小商人或中小企业的小职员。对她来说,这未免有失体面。由于工作关系,她长期与名人交往,对等地同一些有知识的人谈笑。—— 福地藤子将辞职的意向告诉编辑部主任时,主任想,她准是想当自由采访记者独立单干。 “我经常想采写一些东西。”福地藤子禁不住有些难为情地说,“现在,我要改变自己的生活。” 口吻忽然像女人一样文雅起来,编辑部主任为之一惊,呆然盯着她的脸。 “要结婚了?” 不知不觉中,声音说得很大,周围的编辑一齐抬起脸来。 “不,哪是结婚,同结婚不是一回事,在常识上人们可能会那么认为……” 或许10年中从没有过吧,福地藤子脸红了。 “他是谁?”主任代表全体编辑的心情,饶有兴趣地问。 “哦,现在还不能说。” “噢…他是本社的?” 主任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位新近丧妻的高龄编辑。 “哪儿呀,不是本社的。” 福地藤子又用女人用语。 她说不是本社的时,口吻中带有一种轻蔑的意味。主任不由得一愣,心想她准是抓到了一个意外的家伙,于是试探道: “那人我们也认识?” “嗯,可能不直接认识吧,不过,如果说出他的名字,也许……” “也许就知道?哟,不简单,是个有名的人物?” “算不算名人我不知道,不过妇女杂志上经常介绍他。” 主任和其他编辑都猜不到是谁。妇女杂志上报道的人,谁?是谈论命运的专栏评论家?所谓在常识上是结婚这种形式也不知指的是什么?她刚离开编辑室,屋里的编辑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据福地藤子后来对关系最好的同事解释,对方是当今美容界的新秀、奇才往山道夫,虽是同他结合,但并不是一般的那种结婚,也不是同居。他们彼此对各自的处境和人格互相尊重,在互相访问时结合,并在一定时期过同居生活。经过这种夫妻生活之后,如果双方满意,再行一般的结婚。…… 有句话叫做合同结婚,你们这叫合同同居吧? 女人们听说对方是佐山道夫,无不惊诧得瞪大眼睛,她们接着追问两人以后怎样生活。… “嗯,怎么说呢,我也不知该叫什么好,反正与一般人不一样,不过总是要结婚的。 “…那么,举行仪式吗? “嗯,不要那种庸俗的形式,不过,还是要把亲朋好友召集在一起开个茶话会。 福地藤子到编辑部作辞职告别时,短发也变长了,脸上化着妆,身上穿着流行的新西装,脚上穿的是高跟鞋。 辞职是冈野正—一审判决不久。 —一年前。5月对日傍晚6时半左右—— 福地藤子到美容室访问佐道夫。二楼地的房间里。 房间里的装饰有一种现代的舒适感。店里的设计豪华高雅,老板房间至的气氛同店里的装饰和借一致。 “你特意赶来,可是真不巧,因为有件事,我要出去一下。”住山对坐在椅子上叭喀叭略地吸烟的福地说。 “什么?你说晚上要请客我才来的。” “我要招待你的,到外面招待你。刚才又有件事,7点半左右要出去一下,不要一个小时就回来了,你等着我。” “有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鬼话里说不清,不去不行,不见面说,容易引起误解。…… 我同你坐到7点半,7点半以后我出去,不用一个小时,你就等等我。你可以看看书,看看电视,我回来后一起出去,到a饭店吃饭。” “真是没办法。” 福地藤子勉强答应了。好像同佐山一起到a饭店吃饭对她很有勉力。 7点多,柳田来打招呼后,楼下响起雇员们离去的声响。佐山看了看表。 “过了7点店里的雇员就下班了,再过30分钟,晚下班的女雇员要来房间道别,我在她们来之前就出去了,所以你就装作同我在这儿谈话一样大声地说话,行吗?” “为什么?” “雇员看到我把你一个人留在屋里,会瞎猜的。” “我不怕。” “可我不行。把一个女人独自留在屋里,别人会以为是什么关系?” “一当上老板,对雇员就小心起来了。”福地藤子面颊泛红地说。佐山望着她的神态,从椅子上站起身,极其自然地将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上。 “哎,福地,帮帮忙,女雇员到门前来的时候,要拧开楼梯入口的门,听到门响就知道了。她一来,你就装作同我谈话一样自己随便地说。女雇员只是来说,要下班了,晚安。这已成了惯例。她一听到有女客,就不会进屋了。” “如果她敲门,你就伸出脑袋,说我在卫生间里。” “这么神秘!”福地藤子自言自语。 她说神秘,不是怀疑佐山的行动,而是顾虑置身那种处境的自已被雇员识破。往山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她感到肩膀发痒,发沉。 “哦,没关系,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好吗?让雇员看到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外出,那多不好。” 佐山温柔地微笑着注视着福地藤子的脸,那只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三下。 佐山离开房间后不多会儿,楼梯处的门响了。女雇员向佐山道夫道别来了。 福地藤子连忙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不学无术,什么也不懂,今年到我们编辑部工作的那些新编辑,整天夸夸其谈地说什么政治思想、谈什么萨尔托1的权力抵抗态度;可是,一让他写文章就丢人现眼了,简直不成日语,而且错别字满篇,字也歪歪扭扭的如同天书。……哦,你这儿的工作不用写字倒是不错。不过来美容室的那些女客,外表似乎颇有学识,可说不定肚子里都是稻草呐,别看她表面上道貌岸然,装模作样的……” 走廊上的脚步声去远了,又一次传来门的响声,女雇员走了。 佐山道夫回到房间是8点10分。在他回来之前福地藤子再没听到门响,也没有脚步声。 道夫喘着粗气,好像是跑着回来的,脸色也略显苍白。但是,并不显得激动。 “这么快?” “嗯,很快就办好了。” “今天幸子不到这儿来?” “不来,听说她同冈野君有约会。”道夫站着连吸了几口烟,接着说,“冈野君也许要往这里打电话,……如果他打电话来,你去接,尽量装成年轻女人的声音。”说着,脸上现出要开个玩笑的样子。 “还在声音上做戏?刚才女雇员到这儿来了,听到我的讲话声,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啊,是吗?你辛苦了。”道天吃吃地笑道,“你还这样做,等会儿电话里如果说,我是冈野,你就大声叫我,对,尽量显得亲昵些。” 也许后面的话使福地藤子开心,她轻轻地笑了。 “冈野真会打电话来?” “晤,大概是30分钟以内会打来吧,要是不打来,也许明天还会打。” “这么说,冈野现在在幸子那儿?” “对 “啊,明白了,你是想让冈野以为有个年轻女人在你这儿玩,他会告诉幸子,那样就能让她吃醋,是吗?” “是的。 “真有意思。幸子会大大吃醋的,我不想在你们两个中间作小丑,过后幸子知道是我,准会生我的气。”福地藤子兴致勃勃地说。不到五分钟,电话铃响了。 “真叫你说对了。” 她对道夫说着,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听筒。 “……哎,你是谁?”听到对方问“往山君在吗”?福地藤子捏着嗓子问。她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冈野。听到他回答说“我是冈野”,便一声不响地用手轻轻捂住送话器,大声喊: “道夫,电话。” 这句话也故意装成年轻女人的声音。 “谁来的?”道夫也亲见地问。 “他说叫冈野。” “现在打电话,什么事?” 福地藤子觉得很好笑,将听筒递给了道夫。 “喂、喂”道夫说。 “喂、喂”喊了两三次,道夫放下听筒。 “怎么了” “没人说话。” “哦,出毛病了?” “他不说话,晤,也许是出毛病了吧。” “冈野可能已经离开幸子的公寓,是在公共电话上,我听到硬币落下来的响声了,现在没法给他打,等会儿往冈野的公寓打一次试试。” “不必了吧,反正他明白还会打来的。” 道夫坐到椅子上,失神地呆坐着,好像有心事。 “哎,还不去吃饭吗?肚子都饿了。” “现在几点了!” “8点半啦!” “8点半了?嗯,怎么样,再等30分钟,9点钟去吧…对,打电话叫一辆车。” 为什么要在屋里等到9点,福地获子心里不明白。 “想等电话。” 道夫将脚捆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指夹着烟,烟灰烧得老长,眼看要掉下来。 “等谁的电话广道夫像放心了似地从失神中醒来。 “哎,冈野的呀。” “哦…好,说不定还会打来的。” 没等香烟送到嘴边,烟灰掉到了地毯上。 “会打电话来的,刚才没能说上话。……快来了。” 10分钟过去了,电话铃没响,福地藤子忽而望着电话机,忽而望着道夫的脸。她身子陷在沙发里,架在膝盖上的那条腿不停地抖动着。夜晚同道夫两个人一起待在一间屋里,不禁觉得沉闷紧张。身上是男性装束,因此平常总是带着一种男性意识,而此时内心的骚动却是女性的。或许是刚才接冈野电话时的故意表演,给自己的心理造成了影响。 道夫老是默默地抽烟,也加重了室内的空气。 “哎,电话还没来?” 又过去五分钟。福地藤子竭力想使自己恢复男人气的口吻,可是怎么也办不到。 “是啊。 道夫好像还在想心事。 “肚子都饿了。”她说。 道天皱起眉头,将烟蒂扔到烟灰缸里。 “怎么了?” “嗯,有点儿头痛。” “头痛?” “可能感冒了吧?” “天这么好,怎么会感冒?” “昨天夜里睡觉着凉了吧,傍晚还好好的。” “有药吗?” “我这儿没有那东西。” “到底还是个光棍汉。” 无意中说出的话,证明她是个女性。 “真遗憾,”道夫手摸着额头说,“今晚好像不能出去了。” “不要紧。怎么样?有热吗?” “等会儿可能就会发烧的,我怕发烧。” “早点儿休息吧?” “是” “我这就告辞了,要打电话一幸子来吗?” “下,打电话她也不在房间里,她说过晚上8点以后要到朋友那里去了,所以,冈野可能也早走了。” “下管在不在.我打一下试试吧,说不定还在屋里呢。” 道夫从捂着额头的手指了偷着福地藤子援电话。她的手离开拨号盘,将听筒贴在耳朵上,等待线路接通。好像接通的声音叭地一响,信号出来了。她拿着听筒,像拿累了似地又换到另一只手上,眼睛望着道夫,表情好像在说:没人。 然而,道夫比福地藤子更觉得时间漫长,像生怕枝村幸子爬起来接电话似的浑身微微颤抖。他担心电话里冒出别人的声音。要是有人走进那间屋怎么办?即使没人进去,一直响着的电话铃声也会把住在旁边的人叫到屋里去的。还太早了——快放下!道夫很不能对这个神经迟钝的女人大声喊叫起来。 “真的没人。” 福地藤子终于放下了听筒。 “迟了一步。” 道夫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电话里没出现技村幸子的声音,福地藤子为他证实了她的死。 他伏在桌子上,闭着眼,心中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彻底摆脱她了,又恢复原来的自由了,原以为这辈子要当她的奴隶,这下终于把绳套解开了。 率子凭那一点儿帮助——只是对自己在波多野雅子被杀那天的行动保密,便想强迫结婚,自封为妻子,掠夺自己的全部收入。 (你是艺术家,店里的经营不用考虑,你只管工作。你会更加出人头地的。店里的经理我来当,我会经营,一定会经营得很好。太太当经理,自己潜心钻研艺术而成名的画家,我认识不少,在《女性回廊》的时候,曾经采访过一些名画家,那些名画家都是由太太当经理。) 什么名画家的老婆,什么《女性回廊》……。 —道夫认为,枝村幸子的用心是掌握经营实权。 所有的收入都要控制在她手里,一切都要推她的话是听。金钱、财物都要由她管理,银行的户头、证券也都要以管理为名受她控制。她有了钱就有权。 (我这是为了你呀,只会对你有好处,就你放心地干吧!) 她坐在桌子前,望着桌子上的账簿,高傲地微笑着。美容院这种生意是按日息计算利息的,银行雇员每天上门,同银行的洽谈都是由她出面。女人越熟悉就越胆大,开始是洽谈,渐渐地就变成单方面的报告,最后变成事后承认了。 道夫想,她想把我当成佣人,只给一定的零花钱让我干活。谁是老板又不是不知道,真正的实权在当经理的女人手里。她只想让我干活,只要她作我的妻子,她就要剥削我一辈子。差一点儿为了她被当成一匹“死马”。 什么著名艺术家!确实有著名画家的老婆当经理,名义上让他专心工作,她自己同画商交涉,让不让他画,全在老婆一句话。因此画商不是讨好丈夫,而是去讨好老婆。画家不是被画商所求,而是受老婆驱使。画费都被老婆控制着,零钱给多少要看老婆的脸色,因此穷画家要偷偷地画些小品、色纸等交给画商,勉强地凑合着。一个可怜的“死马”艺术家,被老婆夺去自由的美神的形骸。——技村幸子在担任编辑时期看到过不少这样的奴隶形象,所以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幸子同他结婚,并不是爱情的表露。经过漫长的时间,两人之间的爱情已经磨钝,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的心计。女人就是上样。幸子生性聪明,满脑子坏主意。抓住那个小小的机会,就想置我于死地,让我做终生奴隶。那是个不可逃脱的奴隶制度,稍有逃走的念头,她就会射来嘲笑的目光。(想从我手里逃走?我送你上绞刑架!你看哪条路好?) 这太不合理了!技村幸子在那件事上没帮一点儿忙,没出一点儿力,没冒一点险,她置身于绝对不是“同犯”的位置,站在万一败露也绝不会一起完蛋的地方。 “对窝藏或转移相当于罚金以上罪行之罪犯,或越狱潜逃犯者,判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罚金200日元以下。”(《刑法》第103条) “依法宣誓之证人作伪证时,判处三个月以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测法》第169条) 技村幸子一条也不适用。她既没窝藏罪犯,也没转移罪犯,确切地说,道夫还不是“罪犯”。幸子即没亲眼目睹道夫杀害波多野雅子,又没参与他的计划,也没听他说过要犯罪,那只不过是她的“怀疑”。“怀疑”不能构成“窝藏或转移罪犯”。 也构不成伪证罪。幸子在这件事上没受到过讯问,当然也不具有“依法宣誓之证人”的资格。 此外,她在法律上和道义上,都没有义务将自己的“怀疑”报告警察。因为,波多野雅子杀人案的“侦查”不存在。波多野雅子是自杀。 然而,“知情不举相当于窝藏”的犯罪意识是他与她之间的默契,而在相互默契换来的盈亏结算单上,显然他严重赤字。 道夫想,没有任何理由要勉强同一个讨厌透顶的女人结婚,而且终生受其剥削,不能容忍这种不公平,这个傲慢、贪婪、嫉妒心强的女人会终生以妻子自居,这已令人不堪忍受,她还要剥夺他的自由,占有他的金钱,赶走他的情妇,一想到这些就不禁头晕目眩。与其那样苟且生存,莫如一死了之。 道夫想,自己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许多快乐在等待着自己;那个女人精神已经衰老,肉体已经疲惫,谁留在世上更有价值?自己能够开发新技术,能够给世间女性以精神,能够给社会带来美和快乐,相比之下,应该离开人世的是她。——神灵也会承认这一公平的。 “哎,怎么样?” 福地藤子担忧地挨近他的身旁。道夫一直捂着脑袋,她是来看他的病情的。 “嗯,还有点儿……” 道夫的脸苦作一团。 “烧得厉害吗?” “咽” “用体温计量量吧?” “设有体温计。” “真的是,你这儿什么都没有,…我试试。” 福地藤子手贴在他额头上。手掌热乎乎的。 “哦,好像不发烧。” 她想缩回手。道夫墓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握得很自然。福地藤子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若慌忙把他的手甩掉,又显得自己太多虑了。 “手再放得时间长一些,我自己觉得有热。” “是吗?” 福地藤子再次将手掌贴在他的额头。手掌发烫。 “怎么样,有热吗?” “没觉得有热。” 她眼睛转向一边,表情好像在试体温,呼吸却不平静。 “噢,是内热吧,外表不热,热积在体内,浑身发酸。” “早点儿休息吧。”她劝他道。 道夫顺从地站起身,动手脱上衣,脱袖子时显得很吃力。 “帮帮忙。” 声音疲惫无力。 “噢?’ 她在道夫的身后帮他脱去上衣。面前现出他穿着白衬衣的脊背。 “把上衣挂在衣橱里。” 福地藤子照他的话做了。打开杨门。里面的衣架上挂着好几件地的西装。那当儿,道夫又解开领带递给了她。 福地藤子转过身去挂领带的时候,他忽然从背后楼住了她。她身子左右摇晃时,他那湿润润、热呼呼的嘴唇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福地藤子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她不知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长期以来,一直习惯于男性装束,习惯与本性激烈地抗争着。她曾经满不在乎地参与男编辑们和撰稿人的淫狠谈话,而实际的场面几乎从未涉足。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脖颈上,男人嘴唇吻着的皮肤在发抖,皮下血管膨胀,全身产生不可名状的痉挛。她站不住,摇着肩膀,张着嘴,扭着腰,头脑中热腾腾的。道夫咬着她的耳朵,疼痛触动了她的感觉,使她禁不住叫出声来。 这一回是道夫给福地藤子脱西装。她半推半就,几乎失去了自由。脱去男式上衣,摘掉领带,解开衬衫钮扣,脱掉衬衫,露出了女式内裤。 道夫嘴里嘟哝了几句什么,但并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在这种时候男人说的话几乎都是一样的。只是一开始他对福地藤子不敢过于随便,不一会儿知道她是个普通的女人时,最初的拘谨全然消失,终于能够随心所欲了。 道夫拉着她的手往床前走去。福地藤子像把手伸给医生一样依顺地拖着碎步跟着他往那边走。 看到床,福地藤子扭过脸去,随即被道夫按倒在床上。地趴在床上,两腿并在一起,双手捂着脸。 道夫关掉床头灯,动手扒她的裤子,虽不很容易,但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接着,他把她身子拖正,让头枕在枕头上,上面盖上被。于是,她顿时停止了挣扎。 道夫走近窗前往下瞅,没人站在街上往上面张望。当然,警察不会注意的,技村幸子还躺在那儿呢。 看到路灯,他关上了窗帘,回到原来的位置,福地藤子仍趴在被子下一动不动,看不到呼吸时肩膀抽动,简直同技村幸子的尸体一模一样。 道夫得到福地藤子的身体时,知道她已不是处女。他感到惊奇。强烈的惊奇就是意外。 福地藤子已过30岁。这种年龄的女性还是处女,在常识上是不可能的。但对她,一般人都认为她没有经验,可能谁都会这样认为。 当然,这与她那不漂亮的容貌和奇特的打扮有密切关系。她从上到下,一身男式装束。她穿的不是宽大的女裤,而是男式长裤。她跻身于土里土气的男人群中,从自己身上抛弃一切能引起异性兴趣的东西,连声音也模仿男人的腔调。单眼皮的小眼睛、扁平的鼻子、往上翻的厚嘴唇,即使是男人也是个丑男人。——反过来说,她是意识到自己不受异性喜爱,为了消除那种屈辱,便变成个男人。因此,察觉福地藤子早就同异性发生过关系时,道夫深感意外。 那时候的异性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这一点成了饶有趣味的问题。如果是纯粹爱她的男人,那实在令人惊奇;即使是出于一时冲动员选择了她,也足以令人感到意外。 在与道夫作爱时,由于男人一举拔除了她情感的软塞,福地藤子身体中一直封闭着的女人的本能顿时滔滔奔腾而出。那时,她的意志已经消退,谁有生理上的希求在她的器官上贪婪地索取。 真是奇态,福地藤子事后竟像罪人一样在道夫面前耷拉着头。她显然是感到羞耻,但那并不是因为两人刚才的淫乱,好像是由于被他知道自己不是处女而感到无地自容,觉得对不起他。 道夫为了安慰难堪的福地藤子,也为了满足她的空腹,打电话叫来出租汽车,两人一起到饭店去了。在出租汽车里,他像对待普通客人一样待他,不让司机看出他们的特殊关系。 “门机,现在准点是几点?”上车以后,道夫要像校对自己那块走慢了的表似地问。 到了饭店以后,他又好几次对表,每一次都想让对方对自己的模样留下深刻的印象。 “餐厅开到几点?”他把脸凑到开电梯的侍者面前问道,接着又问饭店里住的客人多不多。 在餐厅里坐下后,他长时间地盯着菜谱,让侍者等得着急,并且对菜谱的内容问这问那,又让价者也看手表,问他上菜要等几分钟。在这里他也不把福地藤子当作私人朋友,而是作为业务上的客人。道夫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有没有熟人到餐厅里来。看到一个美容室常去的像是女演员的客人,便大大咧咧地走到她的座位前,虽然对方有同伴在场,仍向她打招呼。 对道夫的不稳重和没礼貌,福地藤子并不责怪,却像个小猫一样温顺地坐在餐桌前。她顾不上去怀疑道夫为什么要这样。 福地藤子股还红着。她后悔此时没带化妆用品。当然,“男人”似的她不需要携带手提包。可是,不论外观如何,她已经开始发生质的变化——恢复成女性。她几乎不同道天说话,始终低着头,羞羞答答他将汤匙往嘴里送,轻柔地操着刀叉。形象还是男性,而动作却是女性。 佐山道夫知道福地藤子是个老实人。由于以往不是作为女人在男人中交往,因此她心地正直。她一直作为“男人”在男人中生活,没体验过女人的苦衷,但生性却是个“可爱的女人”。 在这一点上,她与技村幸子明显不同。幸子意志坚强,工于心计,阴险毒辣。 福地藤子则全然没有这些特点。她一边吃饭,一边像作梦一样追忆一小时前的情景,好像即使是作梦,也要把那意想不到的梦境牢牢地置于胸中。 周围的人一旦知道福地藤子是自己的女人,他们将会由于事出意外而目瞪口呆,一定没想到他会喜欢那个丑女人,甚至会有人说,佐山专爱挑剔,这下拣到个宝贝。 然而,别人不了解内情,道夫并不在乎。他当然不想正式娶她为妻,但眼下必须给她类似的待遇。个中自有缘由,而这别人当然也不得而知。 即使以后他失信违约,福地藤子也绝不会像枝村幸子那样愤怒,只会感谢忱曾经把那个位置给过她。对她来说,那种待遇实在是不敢企及的幸运,这一点福地藤子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一定极力忌讳使他生气的言行,对他有自卑感的她要变成替他保守秘密的女奴隶。与技村幸子截然不同。 对她的容貌不美要原谅,可以临时同一些漂亮女人交际。不能让福地藤子嫉妒,她自己也知道没有那种资格。 道夫用出租汽车把福地藤子送到家门口,便返回美容室。她同老母和弟弟、弟媳一起生活,家在中央线沿线一个僻静的地方,房子又旧又大。 回到自己的房间,屋里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通报枝村幸子变故的迹象。 他洗了个澡便上床了。身上的疲劳顿时涌现出来。 床上还遗留着同福地藤于睡觉时揉出的皱招。他想起了她的身子。没想到她曾有过经验,对方是谁当然没问她,今后也不打算问,没有意思。只是,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她的身子充分地满足了他的本能。——由于长期未同男人发生关系她显得新奇而紧张,随著作爱进程的反复,他兴奋、瘫软了,而她倒主动进攻起来。 有些果实外表丑陋不堪,而内中味道却芳醇甘美。神灵摄理之妙就在于果实与人同样。都是自然物。 道夫有了信心。这样看来,在一定时间可以同其貌不扬的福地藤子和睦相处下去。即使别人不理解,也不必感到屈辱,这样做至少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平衡。 —翌日傍晚,福地藤子急急忙忙地赶到他的房屋。这会儿,她已将短发烫长,脸上化着淡淡的妆,穿的不是男式长裤,而是宽大的女裤。 可是,她的脸却因惊恐和激动而惨白如纸。看清屋里没别人,她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在一起的报纸。 “今天的晚报,枝村幸子在公寓里被杀死了。” “我知道了。”道夫望着她拖着单眼皮的眼睛说道,“我才从公寓回来,上午10点钟左右,警察通知我的。” “说是被勒死的?” “好像是。报纸上说,尸体已送去解剖。结果明天早上可以知道。” “凶手有目标了?” “好像还没有。警察盘问我者半天,调查我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的行迹。” 福地藤子坐到椅子上。道夫走到她身旁。 “昨天晚上我和你在这儿子的事没告诉警察,没必要说。我是男人,我不想让你一个女人家受到警察和社会的注意。” 福地藤子低下头,好像哭笑不得。他温柔地搂着她的肩膀。 “怎么样,藤子?”他第一次亲昵地称她藤子。“昨天晚上我7点半左右有事出去了四五十分钟,把你一个人丢在房间里,其实我是到街上一个金融业者那儿洽谈贷款的事去了,因为对方只有那会儿有时间……现在我新开了这个店,从银行贷款太多,只好去借高利贷。这种难为情的事,可不能告诉外人。” “可是,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幸子昨天晚上被人杀死了。我去谈高利贷的时间就在她被杀的时间范围之内。当然,警察会来了解我的行迹的,可是我不想说去谈高利贷的事,因为这关系到店里的信誉和我的名声。如果传到社会上,同行们就会大肆诽谤我。我有很多敌人,而且……”道夫将福地藤子的肩膀搂到怀里,“而且,即使把谈高利贷的事实说出去,警察还要了解我在那前后的时间都干了些什么,因为不知道幸子被杀死的确切时间是几点几分。那样,我就不得不说出同你的事,虽然说出去也没关系,但现在说还为时太早,我不想说出去让这件事成为丑闻,必须慎重考虑后再回答警察。” 福地藤子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他说两人的事说出去也没关系这句话感动了她,话里包含着他的诚意。 “还有冈野来电话的事。”为了使她充分理解,道夫慢慢地说,“电话是8点25分左右打来的,我去谈高利贷刚回来。” “对” “冈野可能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如果警察问你,你就回答说是事实。但是,当时我们在语调上耍了个小把戏,因为根本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同冈野开玩笑,你装成年轻女人的声音亲昵他对我说话,这件事不能承认。不然,如果承认就会引起荒唐的误解,人们会想,他们是什么关系?你就说,昨天你是为了社里的工作,就是为采访到我这儿来的,怎么样?懂了吗?” “哎。”福地藤子用完全变成女人的声音应道,接着又担忧地抬头望着道夫,“可是,那样对冈野就不利了吧广 “冈野么…”道夫语气沉重地说,“警察怀疑冈野是杀害幸子的凶手。” “啊,真的?” “他昨天晚上8点左右在幸子的房间里,正好是我去谈高利贷的时候。冈野有杀死幸子的动机。我不想说朋友的坏话。冈野对幸子有点儿意思见。” “我也有些感觉,总觉得他爱着她。” “孝子也不好,好像作过一些引诱冈野的事。她就是那种人,喜欢在男人面前卖弄风情,非常虚伪。” “幸子是有这种特点,不过,你是喜欢幸子的吧?” “哪里,开始喜欢她,渐渐地了解了她的品性,便讨厌她了。订婚也是幸子提出来,是硬逼的,她是个说到就要做到的女人。” “真的,……幸子是那样说过,她很自信。” 福地藤于此时一定想起了技村幸子送稿给她的那件事。 “她真令人讨厌,我被迫同她订了婚,自己的未来也没希望了,绝望了。”道夫觉得再说幸子的坏话是危险的,于是将话题转到冈野正一身上,“说到绝望,冈野眼看幸子和我的婚期临近,变得神经衰弱了。听幸子说,他曾好几次叫幸子毁掉婚约。幸子不答应,冈野就说要自杀。他说话时眼神凶狠,幸子生怕他逼她情死,叫我告诫冈野。我不相信,没给冈野说过,再说他还是我的朋友,那样的事怎么好说呢。我知道冈野情绪反常,但作梦也没想到他会杀害幸子。” “冈野真的杀了幸子?” “勘察正在调查,好像是真的。” “哎呀!”福地藤子打了个冷战。 “噢,是冈野干的那也没办法,我们只能防卫自己的安全,不愿无端遭到怀疑。即使落个嫌疑,我也名誉扫地了。事后就是查明凶手是别人,一度失去的信誉也不能马上恢复。社会上对起初的误解印象最深,因为这种事惹人注目。” 福地藤子抱有同感似的点点头。 “我好容易混到今天,不想蒙受嫌疑,不想败在敌人手下,我要继续攀登!” “你是天才啊!”福地藤子鼓励他。 “所以,不论警察怎么问,你都回答说昨天晚上一直同我在一起,从6点半到9点多一直在屋里同我谈话,后来到a饭1店去吃饭,饭后才分手。我也那样对警察说,两人口定要一样。凶手肯定是冈野,我们不要受牵连。” —虽然活中有些矛盾,福地藤子仍相信道夫说的。这是她昨晚一番快乐之后萌发的爱情导致的结果。久未享受过男人爱情的女人,一朝得到了男人就会激动不已。就是这种激动迫使她认为,忠实地听他的话是爱的美德。 与技村幸子不同,福地藤子是个无危害、无危险的女人,虽然为他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明,也不会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检察官的自由心证 冈野正一上述的理由是违反《宪法》和事实认定有误。 辩护人的理由书提出证据能力无效。 审判的证据能力主要集中于两点,其中之一是自供的任意性。 《宪法》(第38条)规定,强制、刑讯、胁迫下的非任意性自供和长期非法拘留、拘禁后的自供也不能作为证据。(该条第2款)有非任意嫌疑的自供也不能作为证据。可以将自供作为证据认定犯罪事实时,也不得将自供作为推一证据,必须具有其它补充证据。 补充证据有物证和人证。物证是足以证明某人犯罪的物质,如凶器、指纹、脚印。衣服等。人证系指证人的当庭供述,其中,在严格限制下,听人传说的证言也可以作为证据。 除直接证据之外,还有间接证据。间接证据通过证明其它事实,来证明犯罪事实。 这些证据能否证明犯罪事实,即证据是否具有证明能力,由法官判定。判定要听凭法官的自由心情,这叫做“自由心证主义”。为此,作为法官判断材料的证据必须真实可信。所以,只有在法庭上进行合法调查后的证据才能作为认定事实的材料。 —以上简要叙述了证明犯罪的审理过程,现在从后者来说冈野。在实施犯罪的当时,他穿的运动衫袖口上附上了被害人枝村幸子的鼻血和嘴里流出的呕吐物,此外还从被害人尸体所在房间里采集到冈野的新指纹。这些是物证。 冈野对此也不否认。但他声称是在发现尸体,抱起被害人上半身时,衬衫袖口上沾上了血迹和污物。 证人有冈野的妻子和子、他的公寓管理人、佐山道夫、福地藤子、被害人公寓的住客、香烟店主妇等。 然而,他们的证言都没目击冈野的犯罪,或没直接证明他犯罪。冈野的妻子和子供述了丈夫在案发的5月四日晚7时35分离开公寓,9时返回的前后情形和丈夫平素的性格及生活情况,这是间接证据;只是,由于妻子作伪证也不能起诉(可以否决证言),因而没有证据能力,只能作为某种程度的参考。 佐山道夫的证言是关于同冈野的关系、同幸子的关系,以及冈野同幸子的关系,还有29日晚8时25分打到他房间里的电话。从前者的材料可以推断冈野是“因嫉妒而犯罪”,揭示了冈野杀害幸子的动机,但并没证明犯罪,因此不是直接证据,只能作为了解冈野性格的材料。 福地藤子的证言是接到上述电话,同冈野的陈述内容大致相同,只有细微差别。 公寓管理人、香烟店主妇等人的证言也是间接证据;而且由于冈野对那些与犯罪不直接相关的行为并不否认,没有什么问题。 剩下的就是冈野在警察署供述后又自己翻悔的自供,这一证据有无证据能力要看自供的任意性。 审讯冈野的司法警察(刑事警察)在一审曾经出庭作证。警察作证说,没作过冈野在法庭上陈述的那种审讯。 冈野在法庭上供述:“警察对我说,要想早日回家作画,现在就自首吧,那样会给检察官造成好的心证,我们也提出请愿书,要求缓期执行;而且,如果你真没犯罪,法官调查后就会清楚的。警察训斥我说,要想早日回家工作,就在自首书上盖印!那时我正惦记着工作,觉得没有事实法庭上也能调查清楚,就按照警察说的自首了。对作案中不清楚的地方,都是按警察教的说的。” 对此,有关的警察矢口否认,并作证说,曾经告诉过嫌疑人,在自首之前,可以不说对自己不利的事;而且,从没作过逼迫、诱导、或以利益引诱的审讯,因此,自首完全出于嫌疑人的任意性。 警察在法庭上还说,嫌疑人移送检察厅后,向检察官翻悔在警察署作的自供,是被告想逃避刑罚的心理(这种先例不足为奇),被告在警察署作的自供具有真实性。 被告冈野的辩护人辩护说:被告的自供是在警察的逼迫下作出的,警察将冈野在发现被害人枝村幸子尸体时偶然沾上的血迹和污物同他与幸子的交际联系在一起推断,并将推断作为自供强加给冈野。因而,在警察署作的自供以及自供构成的物证都是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 辩护人在上诉理由书中说;“审讯中,如果允诺说,你自首就宽恕作,给你从轻判处,那么被审的人便以为得到了只要自首就能立刻得到自由或将来受到宽大处理的保证,从而产生能够从现实的痛苦中逃脱的希望。这样,就存在作假供的危险性。在本案中,被告早就有回家恢复工作的强烈愿望,警察知道这一点,审讯中便以利益诱导被告供述。根据遗有严重恶习的警察现状,这种事是十分可能的。因而,本案中在警察署作的自供缺乏任意性,认定这种自供具有犯罪证据能力的一审判决违反了《宪法》第38条第1款、第2款、第3款,这一缺乏任意性的自供引发的其它物证h间接证据都是虚构的。” 辩护人始终坚持主张冈野的自供无效。此外,将冈野在案发时言行的不自然归结于“当时通过佐山道夫揽到手的a航空公司的工作不能如意地完成,心情焦躁,处于精神错乱状态;由于发现被害人尸体的打击,精神极度紊乱。” 看过一审笔录的副本,桑山信尔想,如今,辩护人只作这样的辩护,对佐山道夫的证言却丝毫没加追究。 冈野发现枝村幸子的尸体,于8点25分左右给佐山道夫挂了电话,而佐山是否一直在屋里?证明这一点的是福地藤子的证言,她说从6点半左右就一直同他在一起。 据樱田事务官私下调查,佐山同福地最近虽不同居一室,但两人有姘居关系。在案件发生约一年之前,他们没有这种关系,好像有这种征候。可以推测,佐山为了使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明成立,便勾引福地藤子,那种关系渐渐深入,以至发展成现在的姘居关系。 因而,福地藤子所谓“从6点半到9点一直同他一起在佐山的屋里”这一证言便有伪证嫌疑。但是在审判中佐山不是嫌疑对象,所以辩护人不能加以非难。对佐山持有怀疑的只有不负责本案的桑山检察官。 据樱田查访,佐山在案发的5月四日夜的行迹有可疑之处。佐山同福地9点多从附近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去a饭店,司机说两人之间虽不显得特别亲密,但好像是故意做作,想给人留下那样的印象。 a饭店开电梯的诗者和餐厅侍者都清楚地记得佐山和蔼地。那是因为,他故意做出一些行动,以给人留下佐山到饭店来过的印象。比如,在餐厅里,他学里沙咦地向侍者询问菜谱上的菜;故意走到正在那时来到餐厅的一位电视演员的座位上,对她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经常向侍者问时间,等等。 冈野发现枝村幸子的尸体是晚上8时左右,那可能是刚死不久,所以,佐山晚上9点以后的外出不成问题。佐山执拗地要给a饭店的侍者留下时间上的印象,反而是“罪犯心理”的表现。 桑人注意到冈野正一上诉书的如下部分: “前年的6月10日,位山君约好要去枝村幸子处,结果没去,受村技之托,我调查了佐山那天的行动。于是了解到,11日,往山君到自由之丘站前的加油站加油,当时在加油站没了车,轮胎上沾满了红土,还有杂草。往山君对加油站雇员说,昨天(10日)到多摩川岸边游玩去了。 “我把这些告诉了技村,她非常高兴,叫我今后也向着她,意思是说,往山同女人私通,要我帮她阻止他。” 前年的6月10日,就是后来发现在青梅西御岳山林中自杀的波多野雅子离家出走的日子。佐山那天约好去枝村幸子处而没去;他驾驶的家用车那天消耗了大量汽油;轮胎上沾有红土和杂草,这些使人推测到佐山和波多野雅子在10日那天一起乘车到御岳去了。 技村幸于可能也从冈野的报告中得出了同样的推测。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而且追踪意识强。如果是那样,枝树幸子就很有可能在听过冈野报告那些情况之后,奔赴御员的现场进行“调查”,因为她可能也认为波多野雅子的缢死不是自杀,而是佐山道夫的伪装杀人。 从附在轮胎上的那些红土和杂草来看,好像不是去多摩川岸边游玩,而是到御岳去了。 —在这一点上,桑山和楼田意见一致。 樱田事务官从御岳到青梅,进行了调查。 据调查报告,一天,青梅站前的一辆出租汽车载着好像是来自东京的一位30岁左右的女客,到御岳的西侧去。那位女客带着司机爬进了山林。那儿是以前发现波多野雅子尸体的地方。 后来,那个女人乘出租汽车返回青梅站,进了“和来轩”中国菜馆,在餐馆里向老板娘打听了许多关于以前来过的一男一女的情况。 樱田访问了“和来轩”的老板娘。老板娘对那个女人和谈话的内容记忆犹新。6月10日傍晚,一男一女两位顾客在店里吃过中国炒面,那女人声称那对情侣是自己的朋友,打听了他们的许多情况。当时,那对情侣的车在10号那天来到店门前时,同“青梅林业公司”的一辆货车发生过纠纷,这事也告诉了她。那女人听到这件事很有兴趣。出租汽车司机也作了证明。原来,那女人离开“和来轩”后,又到了车站后边的“青梅林业公司”事务所,访问了同那家用车吵架的那个货车司机黑原。 于是,樱田又前往青梅林业公司,直接访问了司机黑原三郎。黑原还记得很清楚。 “10号傍晚,在和来轩的门口,一辆下行线上的车要右拐弯,前方被阻,我不由得火上心来,对那个带着女人的男人训了几句。当时,和来轩的老板娘出来劝解过。” 问到那辆家用车的特征,同佐山道夫的车相同,只是车号没看。 然而,解剖波多野雅子的尸体,胃肠中遗有中国炒面的消化物,这是铁的证据。和来轩老板娘描述的那对情侣的特征,也是同佐山道夫和波多野雅子一模一样。 据此,可以推断出两个事实。 一是,波多野雅子是佐山开车带到御岳,绞杀后伪装成缢死的。所谓警察署认定波多野雅子是自杀,是因为尸体腐烂严重,颈部索条沟不清楚,雅子的丈夫坚持对警察说妻子是‘咱杀”。尤其是后者,丈夫有情妇,具有希望妻子死亡的倾向,因而声称雅子有遗书。丈夫希望妻子的横死不引起大的骚动,因为他打算不久就同情人结婚,实际上没到半年就举行了婚礼。桑山曾经偶然在饭店里遇见过他们的婚宴。 另一个是,枝村幸子根据以上调查掌握了佐山道夫的罪行,便以此为武器,要挟佐山结婚。可以说,佐山杀害幸子的动机就在这里。 看了樱田的报告,桑山更加坚定了对佐山的怀疑。可是在技村幸于命案中,一审判决冈野是凶手,二审也肯定要围绕被告冈野进行争辩。辩护人只是以被告冈野的目供没有任意性进’行防守。自供当然没有任意性,但辩护人却没有试图从别人身上找出凶手。 由于不负责这一案件的审理,桑山不便干预。负责这一案件的同事丸冈继承了一审检察官的论点。这不是出于丸冈检察官个人的考虑,而是从一审阶段就根据上峰的意志——命令决定的。法官各有各的“自由心证主义”,检察官却没有。即使一审检察官的论点与事实方面不符,上一审的检察官也要继承其论点。所谓“检察一体化的原则”太死板,有时就是违反被告人的利益,也要采取拥护这一体系的不合理倾向。 桑山确认冈野不是凶手,真凶是佐山道夫。如果自己是审理这一案件的二审检察官,就可以明确冈野的自供不可信,揭露出佐山道夫不在现场证明的骗术。就是说,可以抓住位山自己作的证言的矛盾,进而追究杀害波多野雅子的罪行。 当然,这样做有很大的困难。首先,冈野正一对佐山没有丝毫怀疑,没发现上了他的圈套;而且,由于没有第三个人怀疑是佐山犯罪,所以没提出这样的疑问。怀疑的只是检察厅内部的桑山和樱田,因此提出问题的方法着实是件头痛的事。 由于二审不是重复同一审同样的审查,原则上是事后审查一审的判决,因而提出一审判决后的新证据是个重要条件。要撤销原判或驳回重审,必须发现严重的“原判失误”。 然而,明知真正的罪犯不是被告而是他人,只因为不能违反“检察一体化的原则”,只因为自己不负责本案,就对冈野正一的二审不闻不问? 桑山信尔先将自己的看法非正式地告诉了丸冈检察官,接着又向检察长进言,但都以失败告终。 还有什么办法? 在一些犯罪案件中,往往案犯尚未逮捕,就形成了一个罪犯的形象。这是出自于侦查人员的经验主义。 发现特定的嫌疑人时,是否将其人的形象与犯罪的情形联系在一起,是个重要的问题。即使有嫌疑人,如果同犯罪内容相差很大,那就会有不相称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推断就没有把握。 桑山之所以认为佐山道夫杀害枝村幸子的嫌疑很大,是因为从前后情况来看,福冈县二日市武藏温泉杀人案也是他所为。被害的那个年轻姑娘同佐山有关系,在杀害她时,佐山利用了偶然从精神病院出走的疯子。 杀害波多野雅子的手法同那次案件一模一样。在武藏温泉案件中,他在天拜山寺院的山林里作案;杀害波多野雅子时,他选择了御岳的山林。两人都是与他有关系,成为障碍后,被他除掉。前者是由于成了他前途的累赘;后者则是因为失去利用价值后,成了他的绊脚石。 最后的这个枝村幸子同前两位倒略有不同。她推测出波多野雅子自杀的真相,从心理上控制道夫。他被迫要同她结婚。对未来怀有野心的往山不难想到,幸子的存在束缚着他。就是说,枝村幸子也成了佐山的绊脚石,而且,幸子是个比前两者更棘手的货色。 认为佐山道夫是杀害枝村幸子的凶手,是因为他的人物形象与案件内容十分紧密。 可是,在枝村幸子案中,罪名落在他人头上,一审判决有罪,佐山道夫始终站在“证人”席上。要想改变这一点,让“证人”站到“被告”席上谈何容易。直接证据一件也没有,法庭认定的直接证据个个证明冈野正一是罪犯。 在间接证据上,倒是佐山道夭不利,这一点隐藏在被告冈野的背后。冈野在警察署作的自供当然是不实的,但正像犯罪学家说的那样,嫌疑人若一度自首,其他证人就会作出在心理上受到自首影响的“证言”,这些证言将成为间接证据,紧紧束缚着嫌疑人或被告人。 桑山向副检察长申述了意见,涉及了佐山道夫。可是,副检察长郑重而冷淡地驳回了他的意见。副检察长嘴上没说,内心却是要维护检察一体化的原则,并非责备检察官桑山提出如此意见是多管闲事。 桑山想从重新调查波多野雅子缢死案人手,将佐山道夫作为杀人犯逮捕,以此为突破日,从枝村幸子一案中救出被告冈野。上层说不通,惟有这一条办法。 可是,这也有很大困难。要使自杀案件作为他杀案件重新侦查,必须有足够的说服力,而现在缺乏这种力量。 困难首先是波多野雅子的解剖报告书上写的不是勒死,而是缢死。这是阻碍重新侦查的关键。 要否定那一鉴定或另作鉴定已经不可能,关键的尸体已经焚化成灰。要对鉴定书作鉴定,即鉴定的鉴定,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只要没有其他有力的直接证据,就难以办到。 还有,波多野雅子的丈夫不仅对妻子的缢死没有任何怀疑,甚至还庆幸她的自杀,以至扬言妻子有遗书,可是实际上没人看到过。 关于佐山道夫早就同波多野雅子有肉体关系一事,只要追究佐山,调查他店里的人就能查明;仅仅凭这些不足以构成犯罪嫌疑。前年6月11日上午,往山到加油站加油,对车上沾的红土和杂草,他说是昨天到多摩川游玩去了。实际上不是,是到御岳的山林中去了。这一点,根据青梅中国茶馆主妇的话可以断定。可是,如果佐山否认说是“认错人了”也没办法。中国菜馆的主妇过去没见过往山和波多野雅子,因此,可能会有人反驳说,初次见到的目击者的证言准确性低。而且,这些他即使承认了,也不过是间接证据,只要主妇没目击杀害的现场,就不能构成直接证据。警察署已把尸体作为“自杀”处理,就更没法翻案了。 凭这些间接证据——尤其是尸体检验结果与推断不符,不能将佐山道夫作为嫌疑人进行侦查。如果重新侦查,而结果又不令人满意,就会被人谴责是捕风捉影,还会闹出人权问题。像佐山道夫这样难对付的家伙,凭这点间接证据,他是不会自首的。 可是,不管怎样,不能眼睁睁地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让无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一直注视着往山道夫的桑山心情十分沉重。 “往山道夫5月29日晚上6点半到9点多一直同福地藤子一起在他的房间里,这显然是撒谎。佐山肯定中间出去过,时间就在冈野到幸子的房间发现她尸体的8点钟之前。佐山杀害幸子需要匕分钟左右,因此佐山出发的时间是7点半左右。如果能找到佐山当时乘坐的出租汽车司机就好了,看来没有希望。”樱田说。 “几乎是绝望啊。” “那我们就造一个在那儿载过他的司机。” “造一个司机?” “检察官,与其是这样到处碰壁,不如我们略施小计。” 樱田事务官以前曾经在警视厅侦查一科工作过,作为刑事警察,他掌握了一套老式侦查技术。有些老警察在侦查中运用骗术。 桑山认为这样做危险,但不管怎样,先听听樱田的打算。 “前年6月10日,在青梅市‘和来轩’门前,‘青梅林业公司’的货车司机黑原三郎同佐山吵了一架,”樱田说,“黑原后来又见到了调查往山行迹的枝村幸子。因为幸于也找他调查!过,所以我见到黑原,问起同往山吵架的事时,他印象很深。” “你说的是一个像往山的人驾驶的家用车在中国菜馆门前右转弯,拦住了货车的路,司机黑原气得同那个像佐山的人吵了起来,中国菜馆的主妇出来调解,是这件事吗/ “是的,那辆车是佐山驾驶,里面坐着波多野雅子,这一点已确凿无疑。我把杂志上登的佐山的照片出示给黑原看,他盯着看一会儿说,照片不大清楚,脸很黑,如果见到本人,也许会认得更准确。” “让黑原同佐山见面?” “光让他们见面还不行,往山会装糊涂的。”说到这里,樱田把身子往前探,“让黑原当出租汽车司机,把佐山从枝村的公寓送到青山美容室门口。 “可是,如果佐山记得出租汽车司机的长相怎么办?” “我看不太可能,我们坐出租汽车从不注意去盯着司机的脸,只要没吵架。” 出租汽车司机的职业就是在公共场所服务,同饭店侍者。邮递员一样,没人去留心他们的长相。这一点桑山也明白。 “我的想法是,不让黑原当佐山去程的出租汽车司机,而让他当佐山归程的司机。”樱田继续说,“因为我想,佐山从青山去的时候,出租汽车不知是在哪儿拦到的;而回来则可能是在公寓附近上车,到美容室旁边下车。作为罪犯作案后的心理,总想尽快脱离现场,往自己的家里跑。虽然去的时候也心慌意乱,但回来时的心情更不安,心理更恐慌。” “可是,不知依山会不会真的让出租汽车开到自己的店门口q” “不是门口,附近也可以。反正要当成司机对他印象很深,觉得那位乘客形迹异常。……让他当成回来时的司机,还有一个好处。往山不在现场的证明是冈野打电话的时候他在屋里。因此,从司机的证言上可以知道,佐山是在冈野打电话来的8点对分之前刚回到屋里。这样,他准备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就彻底破坏了。” 听了樱田的话,桑山也动心了。 “可是,黑原从前年起就一直在青梅林业公司工作吧?” “这也要做手脚。把他当成前年8月份左右就调到东京来当出租汽车司机,反正以前又不是载的往山,谎话怎么说都差不多。” “怎样让黑原同住山见面呢?” “如果只是一般地见一下,就像您说的那样,对方是佐山,他准会装作不认识的。为此,想让黑原给佐山写一封信,信的内容是…去年5月29日晚上快8点的时候,我载一位乘客从信浓叮公寓附近到青山美容室附近,那位客人我好像见过,想了很久,最近看到女性服饰杂志上的照片终于想了起来。我同您于前年6月10日傍晚,为车的事在青梅吵过一架,因为那次纠纷,我印象很深,没想到那天搭车的是您。非常想念……就写这些。嗯,寄出那封信,为了等佐山的回信,让黑原搬到东京租房子住一个星期,费用我来负担,给他一笔佣金。我再到青梅去一次,说服他来做这件事。” “佐山会回什么样的信呢?”桑山自己也不清楚。 一天上午,佐山道夫从送来的邮件中收到一封署名“黑原三郎”的信。 道夫那里邮件很多,除了杂志、同业界报纸、百货商店的宣传品,还有许多陌生人寄来的信函,也有慕名信件。有不少正在各地美容院工作想来拜师学艺的人,他们用幼稚的笔迹写道,我想成为一流美容师。每天至少有两三封。男性比女性多,是现代的倾向,人们认为美容师能赚钱。 道夫以为“黑原三郎”可能也是那一类吧,于是漫不经心地打开了信。 “秋高气爽,气候宜人。贸然给您写信,请您原谅。 “我想对您说,久违了。不过我想,您可能已不认得我,我对您却记忆犹新。我现在在东京都内一家出租汽车公司当司机,以前在青梅市的青梅林业公司工作,驾驶运货卡车。前年初夏——我有日记,翻阅日记,是在6月10日下午6点半左右,在青梅市‘和来轩’门口,您驾驶的车右转弯,挡住了我的车,我一生气,下车去指责您。长期开货车,脾气就是暴躁,终于发生了那件事,实在对不起。记得当时‘和来轩’的老板娘曾出来劝解,坐在您车里的那位胖胖的女士好像很惊慌。实在抱歉,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 看到这里,道夫的心里翻腾起来。 —不错,一点儿也不错,是在开车带波多野雅子去御岳的路上,雅子说肚子饿,要进路边中国茶馆的时候。 向自己述说这段事实的,这是第二个人,那一个是枝村幸子。 (那位货车司机,我详细向他了解过。我掌握了你杀害雅子的确证。那位司机说他任何时候都愿意出庭作证。你的车里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独自在御岳缢死的雅子坐过你的车,说是一个人在多摩川岸边游玩的你,却在去御岳的路上的青梅,同雅子一起吃中国炒面;解剖雅子,发现她胃里的中国炒面和那个餐馆里出售的雪糕上的樱桃核。) 枝树幸子开心地说着,得意地笑了。为了从她那傲慢的束缚中解脱,决意将幸子也置于死地。—— 黑原三郎的信后还有很长一段,究竟他要说些什么?道夫像在可怕的波涛中挣扎一样惶恐不安地又往下看。 “……早就想向您道歉,但一直不知您的尊姓大名,也不知府上在何处,可是偶然在去年5月——查阅日记,是5月29日晚上快到8点的时候,又见到了您。真是太巧了,您从信浓叮搭上了我开的出租汽车,对,那一带有一座高级公寓,就在公寓附近。不过,我当时没马上想起上车的您就是一年前在青梅“和来轩”门口同我吵架的那位先生。我觉得在哪儿见过,从后望镜往后瞅了好几次,终于想起是您。当时我就想向您道歉,因为不好意思,话没说出口,想再开一段就向您提起那事,不料您到青山就下车了,于是丧失了向您说话的机会,心中甚感遗憾。最近从杂志上看到了您的照片,没想到您是那么有名,非常惊讶。我想这样就更要向您道歉了,想去拜访您,所以写了这封信。” 看了黑原三郎的信,道夫手里抓着那七八页的信纸,眼睛久久地盯着远处。他的视线里浮现出两个不同的场景,看到有一个人在来回地闪动,而且只是一个人影在不透明的玻璃后面闪动。 对于那个在青梅遇到的货车司机还隐约有些印象;但对从信浓叮到青山的那个出租汽车司机却毫无记忆。不仅没有记忆,实际上就没看过他的脸。谁乘出租汽车也不会一个一个地注视司机的脸,以后还记着他。 前年6月10日下午6点半到去年5月四日晚上8点、青梅和信浓叮——没想到还有人能把这两个时间和地点联在一起,即使是偶然也太巧了,简直像是有缘。会有这样的巧事? 道夫起初疑惑地感到,这里面或许有名堂。要说名堂,那就是人为的诡计。 要是人为的就要有原因,若是诡计就更有原因。 道夫想,黑原三郎也许是警察署的好细,或许是警察想用司机要阴谋。——可是,这种推测不能成立,因为,对波多野雅子,警察署已作为“自杀”处理;在枝村幸子案中,“罪犯”已受到指控,正在审判,一审已判决有罪,处以无期徒刑。被告在上诉,但警察署信心十足。这样看来,黑原三郎的这番举动不是来向警察署这条线。道夫认为,司机来接近,是由于同权力部门无关的个人的原因。 也可能像信中说的那样,黑原是在一年之后驾驶出租汽车期间,回想起开货车时的粗暴行为后来道歉。对方若是个普通人也就缓了;知道他是个“名人”时,便惦念不忘,这种心情中或许含有对‘名人’的崇敬,想以此为机会接近“名人”。 道夫也觉得,这种根据字面的理解或许太天真,可是别的又想不出什么“原因”。其实,司机这种职业不论时间、地点都能到处出没,他们的生意就是每时每刻都在接触各种不特定的人。只不过是从那不特定的乘客中仍然想起某个特定的乘客。 然而,道夫断定,漠然拒绝这个司机的接近是不妥的。如果任其不管,司机可能会四处传播,对朋友和其他人张扬,弄得不好有可能传到警察的耳朵里,引起怀疑,他们就有可能想调查一下。此外,世上有不少人好奇心强,那些人也会多管闲事。还有一点不妙,就是枝村幸子后来找过他。 这些考虑或许是杞人忧天,但若不予理睬,便一直是块心病,最好是早日查明真相,心里就坦然了。如果确属隐患,现在就必须除掉。总之,需要对付这封信。 黑原三郎的信中确定了来美容堂会面的日期,并写道,将在当天下午5点左右打电话问他能否会面。所谓当天就是今天,信是快递信。 傍晚5点左右,道夫将一位政治家夫人的发型交给徒弟做,自己回房间休息去了。也不想用店里的电话。 正好在5点钟,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 “我是黑原。”一个年轻男子怯生生地说,“…嗯,是佐山先生吗?” “是的。”佐山冷冷地回答。他是想试探一下对方。 “我给您寄去一封信,看到了吗?” “看到了。” “谢谢。我现在去可以吗?” “就是信上的那件事?要来向我道歉?……” “是的,不过,还有点儿别的事。” “什么事?” “电话里不好说,我想见了您再说。最好不要有外人在场。” 道夫来到新宿百货商店后面的一个点心店。 黑原三郎要求不要有其他人在场,这一点引起了道夫的注意。看来他用心不善。本来没必要专门到点心店同他会面,可以一口拒绝;可是读了那封信,道夫联想许多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 进了点心店,门口的座位已经客满。这家点心店往里面走有更低的一层,上面还有二楼。二楼必须上了楼梯才能看清整个楼上的情影,道夫仁立在门口往里面扫视,只见在二楼栏杆处有一个人半起半坐地拿着一本杂志像旗子一样来回摇动。那人系着峰紫色领带。这是黑原的记号,他在电话中告诉过他。 道夫一面上楼,一面望着那个摇着杂志的男人,隐约感到有些面熟。傍晚在青梅的马路上从那辆货车上下来的那个家伙就是他。楼梯不高,转眼便来到那人的面前。 “是黑原君?”他先打招呼。 “啊,是的。” 那人年龄二十五六岁,不是最近流行的盖着耳朵的长发,而是前面留得长,后面留得短,是平头发型和艺人发型的变型,洼进去的眼睛又圆又大,颧骨突出,鼻子扁平,嘴巴阔大,…皮肤当然黝黑。对,就是这模样。 道夫从模糊的记忆中搜寻出那个男人的形象,当时他身穿一件肮脏的衬衫。 “佐山先生,那段事我在信上也写了,实在对不起。” 黑原三郎深深地鞠了一躬。 “啊,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 道夫伸出手。对方的手像木器一样坚硬。 两人对面而坐。黑原三郎端着咖啡,自己叫女侍送来一杯。坐定之后,重又打量眼前这个男人,面容上的记忆渐渐恢复,终于认定就是这个家伙。 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周围尽是对对情侣,不像有化装的警察坐在里面。 “真是对不起,经常开货车,脾气就暴躁,芝麻大的小事也大发脾气。” 黑原三郎使劲搔着变形平头。 “噢,就别提这事了。” “啊,谢谢!” “哦……你信上说,现在开出租汽车了?” 他先发制人地提出问题。 “哎” “哪个公司?” “江东区的八光出租汽车公司。” “噢,什么时候去的?” “前年8月。在青梅生活费倒是很便宜,但没什么刺激,不过开出租汽车也不是理想的生意,白天根本没法开。……对了,说起出租汽车,去年我经过信浓叮见过您哟,那儿有座高级公寓,就在那旁边。” “你信上也写过吧?” 道夫继续观察黑原的态度。 “是的,实际上我对那座公寓非常关心呢。” 道夫心中一惊。 “因为,那座公寓的四楼那阵子有个有趣的俱乐部,是个供男人玩乐的秘密场所,我们司机经常送客人到那儿去,把乘客送到那里,女人就给我们1000日元左右的小费。不瞒您说,您在那附近上车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是俱乐部的客人要回去呢,所以,我老是从后望镜里瞅您,于是马上回想起来,您就是在青梅的那个人……” “我不是从那座公寓里出来的。”道夫禁不住大声否认,“我是在那附近散步。” 他觉得光那样说明还不够,没充分考虑,便脱口说出了辩解似的后一句。 女侍将咖啡送到桌子上,问他要不要加牛奶。 “哦,您一个人在那儿散步?像您这样应该有个徒弟什么的跟着吧?” 黑原三郎睁大凹下去的眼睛。 “想散散心的时候就一个人。”道夫吸着咖啡说道。 “您的美容室不久的将来在日本美容界要变成头一号了吧,周刊杂志上是这样说的,我就是看到周刊杂志上的照片才知道您的。” 黑原的眼睛现出敬爱之情。 “周刊杂志的报道言过其实了,既是赞扬也是鞭策吧。不过也必须当心,弄不好还会遭人诽谤。” “什么事都要操心呐。不过,服务的对象全是女的,这一点令人心情愉快,可以把漂亮的女人打扮得更漂亮。” “我们的生意是要使不漂亮的女人变得漂亮,所以,在赢得谢意之外,还能盈利。”道夫诙谐地说。 “这么说,在女性中很有人缘吧?” 黑原也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对道夫来说,这是个需要特别小心的问题。 “我们这是工作,顾客们也那样看待我们。” “有道理,不然就没办法应付了。”黑原点着头,忽然又抬起脸来,“我前年失礼的时候,哦,就是在青梅的马路上同您吵架的时候,当时您的车里坐着一位年长的妇人,她现在好吗?” 问题提到要害处,道夫心里暗暗盘算,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接着若无其事地答道: “可能搬家了,最近没到店里来过。” “如果见到她,请代问好。当时她在那辆豪华车里看到我那副野蛮相,好像都吓得发抖了。实在对不起她呀。” “见到她一定转达。”语调坦然自若。 “还有……”司机难为情地直搔头,“还有一件事要向您道歉,……镇不好意思啊i” “什么事?” 他觉得不是好事。道夫鼓起勇气主动地问他。如果不让黑原说出来,不知他想“道歉”什么,心中不能踏实。 “哦,是这么回事。……同您发生冲突的半个月之后,一个在青梅站前待客的出租汽车司机带着一位30岁左右、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来找我。不知为什么,那女人刨根问底地打听我同您吵架的事,尤其注意了解时间和同乘那辆车的女人。” 枝村幸子!道夫仿佛觉得胸中涌出一股黑水。幸子曾经把这件事告诉过自己,还得意地说,抓到杀死波多野雅子的证据了。她还说她解开了车轮胎上沾有红土和杂草的谜,让他看钻进裤折里草种,说那是铁的证据。她把那些“证据”捻成一条绳索,紧紧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时候我还不认得您,所以,我回答了那个漂亮的知识女性提出的问题。我一到女人面前就挺不住。我还特意从事务所拿来那天的行车日记让她看。她是对您有好感,因为吃醋才调查您的行迹的吧?” “不,不会吧,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回事。”声音不大爽快。 “是吗?我做了不该做的事,给您添麻烦了吧?”黑原担忧地问。 “不,没有。” 说是没有,可是把这事再告诉别人可就麻烦了,你就别再提了。——道夫想,怎样塔黑原的嘴呢? 挑战 樱田事务官去访问福地藤子。他先到她以前工作的杂志社, 打听到她住的公寓。打电话与她联系,她说在公寓里不方便,约定了附近的一家点心店。 福地藤子真是个好人。她对不久前来了解技村幸子有关情况的地方检察厅事务官没有任何戒心,对他要来会面,根本没间相当千丈夫的住山道夫商量,就独自答应了。她以前曾经为一位小说家采访作品题材请樱田帮过忙,因此,对他印象不坏。可能她是想报答那时的好意吧。 在点心店,樱田见到一身女性打扮的福地藤子,不禁吃了一惊,知道她的变化是由于道夫的关系。他在杂志上已经打听了她辞职的原因,对道夫为什么要与她“变形同居”,其意图樱田已心中有数。 “樱田先生,好久不见了。” “听说您辞职了?” “您也听说了?事情竟到了这一步。” 福地藤子像女人一样低下了头。所调到了这一步,不用说是指同道夫结合。 “恭喜呀,结婚了吧?” “不是社会上那种形式的结婚,是在相互理解之下,非同居的相处。” “同婚前恋爱不一样!” “我们过结婚生活,所以同婚前恋爱也不一样,是两者兼有的新形式,意在不失新鲜感。” “不错,是很新鲜,哦,对不起,入籍的手续也不要办吗?” “如有必要也可以办,现在没有那种必要,入籍也是形式主义。” “可是,入籍就能有法律保证。” “哎,就是有那种保证,如果同床异梦也没有意思,离婚成为悲剧就是来自形式主义,关键是实质。” “我明白了。这么说……就是分居结婚,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么,5月份。” 是枝村幸子被杀害的一年后。安排在一年后,可能有道夫的意图。如果时间太短,便太露骨。为了让人看到同她的分居结婚不是为她证明不在现场的“报酬”,需要经过那样长的时间。 樱田后来在随便的闲谈中了解到,他们的“分层结婚”不是福地藤子的意见,而是道夫的主意。她倒是希望社会上那种“形式主义的结婚”,由于她性格懦弱,没加以反对。她觉得不论付出多大的自我牺牲,只要能得到道夫就是无上的幸福因此便紧紧地抓住这一求之不得的幸福。 接着,樱田告诉她,有个出租汽车司机在枝村幸子被杀的5月29日晚上8点左右载过道夫。对这些,她只是感到为难,却并不知道这件事使他在法律上处于不利地位。道夫绝没把杀害枝村幸子的事告诉她,只是把去金融业者那儿的事作为保密事项向她透漏了一点儿。 福地藤子已经丧失了周刊杂志记者的头脑。 “佐山在那天7点20分左右出去了。” “那是在去年,即昭和xx年的5月对日晚7点30分左右,是吗?”樱田像为她纠正似地问了一遍。他抬了抬戴着手表的手,像是看时间。 “是的,是5月29日晚上7点20分左右。” “佐山君回到房间是什么时候?” “我想是8点10分左右吧。” “当时往山君说是到金融业者那儿去了?” “是的。 “金融业者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佐山没说。” “他不在的时候,有电话来过吗?” “佐山刚回来,冈野就打来了电话,开始是我接的,后来佐山一接,电话就断了。” “当时,佐山君没对你说什么吗?” “佐山估计到冈野会来电话,对我说如果来电话,我就亲昵地喊他,开个玩笑。” 樱田像要看表针似地又把手表往脸前抬了抬。 “你是什么时候到位山君的房间的?” “傍晚6点半左右。” “雇员不知道佐山君外出吧?” “这也开了个玩笑。最后一个雇员来向往山道别时,我一个人在屋里说话,假装佐山在屋里。哦,佐山自己外出,却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有点儿奇怪吧,为什么?” 桑山信尔听取了樱田的报告,一是关于黑原三郎在新宿的点心店同道夫会面的情况;一是他自己同福地藤子会面的情况。 “证据有了。” 樱田拿出了两盒录音带。这不是普通型的录音带,是装在手表里的微型磁带,两盒录音带,外观都同大型手表差不多,表把是按钮,录音和放音都能自由操作。” “我让黑原君见性山的时候戴上了这块表。”樱田说着拿起一块手表,用手指按下表把。 (…我老是往后望镜里瞅,于是回想起来,您就是在青梅的那个人…) “这是黑原三郎同往山道夫的谈话。佐山承认他开着家用车,带着一个像波多野雅子的女人,在青梅站前同黑原君吵过架。”樱田解说道。 问答的声音虽不大,但录音机播放得清晰。 听完谈话,樱田又拿起另一块手表,播放录音。是樱田自己的询问和福地藤子的回答。 桑山认为有三种办法,一是再次报告上司,让他接受被告冈野的上诉,驳回重审。这是法官的权限,但检察厅方面可以出现新的事实为由积极促进这一点。 另一个是,让警察署重新侦查技村幸子案件,逮捕往山道夫。但是,这样做还必须征得上司的理解,因此,同上一条大体相同。要让警察署把佐山道夫送交检察厅,起诉是前提。 在技术上还有另外一条办法,那就是以“伪证罪”起诉佐山。因为,在一审公审笔录中有这样的记载: 证人(佐山道夫):冈野君来电话是在晚上8点对分左右,正好在我屋里的福地藤子接了电话,把听筒递给了我,但冈野君什么也没说。 “审判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间屋里的?” “证人:从下午6点半到9点多一直在屋里。” “审判长:中间哪儿也没有去过吗?” “证人:哪儿也没去,一直同福地藤子在说话。” 当然,这并不直接对被告冈野有利或不利,即同冈野的犯罪行为无关,所以严格说来,可能不适用于伪证罪的精神;但是却可以把这个作为转向佐山自身行为的突破口。 然而,桑山认为这些都没有希望。上一次副检察长就驳回了自己的意见。副检察长也是秉承检察长的意志,而且自己不负责此案,说话更没有份量。在负责侦查事务的人员更换时,同案检察官亦可更换,那是在案件侦查不合格的时候。那时,检察长有权不改变检察的方针,将案件移交其他检察官审理。 “事务移交权”在检察长手里。 对这种局面,樱田考虑了两条办法。 一是,由于佐山道夫明显在波多野雅子的“自杀”现场,波多野雅子不是自杀,他杀嫌疑很大。因而,让警察署重新侦查波多野案,从那里查出位山道夫杀害枝村幸子的真相。 但是,这也有难度。已经作‘咱杀”处理的警察署一定对重新侦查不感兴趣。没有任何物证,只有当天佐山开车带着一个像波多野雅子的女人在青梅这一间接证据,而且雅子的丈夫伍一郎也强调妻子是自杀。 “采用正面进攻的办法是不行的。”樱田说。他十分执着。“也许这样做不合常规,指名说佐山有杀害枝村幸子的嫌疑,把材料发表出去,怎么样?” “发表?” “在一家杂志上发表我们的怀疑,那样,佐山就要起诉我们诽谤他的名誉。如果他起诉,为了认定事实,就要调查原告佐山。要想调查他,除此别无他途。” 虽然有些不合常规,倒也是一个策略。 对樱田的“进言”,桑山不能不有所犹豫。樱田的办法是邪门歪道,而警察署和检察厅都不愿重新侦查此案,只好另僻途径。从以往的先例来看,即使有第三人的“告发”(注:〈测事诉讼法》第239条,任何人在认为有罪的时候都可以告发),检察厅也不侦查。就是说,如果正道被堵死,就只好采取某种策略。 事情很简单,明知一个无辜的人要被判处重刑,桑山不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依法保护人权的国家机构由于自身的官僚机构和官僚意识,对一个人的人权坐视不救;而且,内部已有检察官发现了真相,但在检察厅“指挥·命令”的约束下却不能干预。 不知二审会作何判决,高等法院的审判长是判决维持原判还是判决被告无罪,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只要没有新证据,高等法院也很难作出无罪判决。 “我绝不给您添麻烦,这个案子就交给我来办,一切由我樱田负责。” 长期以来,受桑山之托以“个人身份”调查佐山道夫的樱田内心已形成追究佐山的执着的意识。 “那就干吧!” 秦山同意了。 “是吗?谢谢!” 樱田将双手扶在膝盖上深深地鞠了一躬。不用说,樱田此时已作好了辞职的准备。 “首先要取得杂志社的协作,这是面临的第一个难题。” 因为是指名揭露某人是“杀人嫌疑人”在杂志上发表,杂志社也需要足够的勇气。 “我看《女性回廊》可以。”樱田说。 “那不是枝村幸子当过编辑的杂志吗?” “是的。从杂志社来说,被害人曾经在社里工作过,有报复的意味,会比其他杂志社更热心。” “反正目的是让佐山起诉我诽毁他。起诉的消息,最近杂志上登载不少,不过对杂志社来说总是件麻烦事,因此不热心的杂志社是不会刊登的。在这一点上,《女性回廊》还有被害人曾经在社里工作过这点情份,因此,即使刊登这篇报道,社会上也不会认为是以消遣为目的的。” 问题在这里,佐山道夫是舆论界知名的宠儿。“杀人嫌疑”的报道一刊登,杂志会非常畅销,人们会认为杂志社的目的就是想以此扩大发行量,如果往山道夫妻是杀人犯还好;如果不是,社会就会严厉谴责杂志社的恶劣的商业主义,杂志的声誉就会一落千丈。这对杂志社来说是个非同小可的冒险。 正因为如此,这篇报道不能交给没有关系的杂志社,有可能愿意冒这个极端危险的风险的,只有《女性回廊》。樱田对桑山说的意见就是出于这些考虑。 还有一个大问题。向杂志提供那篇报道的“材料”的是检察厅的职员摆田。按规定,身为国家公务员的职员不揭泄露在工作中掌握的秘密,退职后也不得泄露。《国家公务员法》第100条第1款) “制定第100条法令条文的人除了要禁止以泄密给特定的团体或个人带来利益的行为之外。”摆田说,“还关系到侵犯人权的问题。可是,应当保护的人权在道德上和社会上都是正当的,而钻法律空子的罪犯却没有这种权利,应该揭发他,而且,由于他的原因,有人以不实之罪身陷囹圄,所以,为了社会正义,必须揭发出真正的罪犯,还无辜者以自由。《国家公务员法》第100条的解释不是要墨守陈规,而应该体现社会正义这一法律精神。” 樱田继续说: “第100条上说‘在工作中掌握的秘密’,严格说来,这一条不适用于我,因此,我至今从未以‘公务’身份调查这一案件,在调查中绝对本行使过检察事务官的职权。我从没利用职权进行调查,也从没在公务时间内从事调查活动。去九州是休假,在东京都内活动,也都是在下班之后,利用的是假日。条文中说的工作中是指负责该案侦查的责任人,我也不是责任人,一直都是以个人身份,从没动用机关进行调查。所以,我个人调查的材料只能是我个人的,并不违反100条。……这是从狭义上解释法令条文。总之,能否从检察事务官的身份完全分离成个人身份,这一点还是疑问。当然我刚才说的虽然不错,却有强词夺强理之嫌。可是,检察官,不这样干就无法救冈野正一。” 《女性回廊》的总编接待了樱田的来访。在同编辑部主任两人一起听他谈话中,总编不禁兴奋起来。他事先说过谈话要保密,他们在没有其他人的一个单间里会谈,内容果然令人瞠目。 访问者是以个人身份来的,听了他的介绍才知道他的目的。原来,检察厅和警察署没发现那个杀人嫌疑人,因此他想用别的办法制造重新侦查的机会。这不是一般的“推销”稿件,显然是检察厅内部一部分人的意图。 樱田是要杂志以报道的形式揭发一个人,使其以名誉被排’谤为由提出诉讼,这可不是总编能决定得了的。 总编让樱田先回去,并郑重地对他说,要同社长商量后才能回答。当时还对他说,自己作为个人很想接受,因此绝对不要泄露给别的杂志。当然,樱田正求之不得。 总编一面等待今晚就能从大阪回来的社长,一面让编辑部主任悄悄整理出有关美容师佐山道夫的保存材料。社内的调查室里整理保存着迄今刊登在报刊上的佐山的报道和照片。如果刊登,仅那些还不够,但可以作为了解佐山道夫的预备知识。 看着那些材料,总编回想起曾经在编辑部工作的枝村幸子。 枝村幸子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傲慢、虚荣心强,常以老资格自居,不把编辑部的人放在眼里,人倒有些才能,但却有恃无恐,近乎蛮不讲理。 谁都不愿理她,历任总编都讨厌她,对她另眼相看。她上班比总编晚,下班总是比总编早。在编辑会议上,她嘲笑别人提出的意见。在上班时间内,她以访问作者为名四处游逛。她领高薪。以前有一位总编对她能采约到名人的稿件(那时期她工作也很卖力)非常赏识,给她破格加薪,从此,那就成了她的工资基准。 总编回想起使她辞职的那次争吵,现在想起那时的情景,心中还很生气,厌恶之情未减,可听说她被人杀害,却不免有几分同情。 ────来访的检察事务官因总编不明确答复,没谈具体内容,但使人感到,在要求协助拯救一个无辜者的背后,拥有十分可靠的材料。他不是普通人,而是检察厅的职员。这个叫樱田的人始终说是以个人身份谈这件事,可是很显然,在这位事务官的背后,还有高一级的人物。 杂志肯定畅销,甚至还要增印。谴责的是红得发紫的首席美容师,在女性中他的知名度相当高。这是一篇适合《女性回廊》的最好材料。 报道有正当的理由,是在杂志上公然揭发“杀害原本刊编辑的凶手”。这是复仇,绝不会看作是以消遣为目的。 然而,复仇还是个人的事,不管怎么说,拯救在狱中哭泣的无辜者,更有强烈的正义感,会使读者受到震动。揭发真正的罪犯,也是为可能在二审中被判死刑的无辜者复仇。不,还会唤起整个社会起来拯救无辜的人。 还有,揭发这一罪犯,还是对以杀人罪逮捕无事者的警察署、起诉无辜者的检察厅、一审作出有罪判决的法官的深刻批判,社会对国家权力向无辜市民施加残酷镇压提出强烈抗议,人们将会严厉谴责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的警察署的无能。 《女性回廊》将会掀起一系列动乱,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历史性”的事件,而且是本刊“独家”报道。 总编越来越兴奋。给大阪挂过加急电话,社长已乘上新干线电车,正在归来的路上。总编充分相信访问者提供的材料准确性是极高的,因此已经对被害人枝村幸子的处理动起脑筋。 —必须使原本刊编辑枝村幸子给人留下天真纯洁的印象。她才华出众,富有修养,工作出色,成绩显著,深受社内同事敬爱,特别是在社外知名人士中颇获好评,而且是个独身美人。她辞职时,全体编辑曾极力挽留。现在社内的年轻女编辑每每谈起她,无不充满崇敬之情。她是永恒的偶像。……总编决定自己写这篇文章。 过了三个星期,《女性回廊》发出特集:“美容师佐山道夫是杀害原本刊编辑枝村幸子的重大嫌疑犯”。 杂志的新闻广告就很轰动,“指名”“载文揭发”几个大字赫然醒目。 杂志未经警察侦查,公然指责某人为杀人嫌疑犯,这还是头一次。读者知道嫌疑犯是当今美容界声名显赫的宠儿,都很感兴趣,如果只是普通杀人犯的嫌疑犯,杂志也不会连篇报道的。 杂志上的“本刊调查”,详细披露了怎样推断出是佐山道夫杀害原本刊编辑校村幸子的。 报道写法带有煽动性,而仔细读来,又没多少具体内容。可是,从自信十足的笔调来看,好像手里一定掌握了充分的材料。 报道还有一点是暧昧的,就是被害人枝村幸子同位山道夫的关系。因为,如果过多地披露这一爱情关系,那就给“才能出众,富有修养,工作出色,成绩显著,受到同事敬爱,现在还是年轻女编辑的偶像”的枝村幸子的形象带来矛盾。 可是,读者对这些并不留心。报道对这一点的写法是不引人注意的,其焦点在于报道以下内容,即:一个街头图案设计匠因无实之罪被警方逮捕,在警察强迫下违心自首,因而受到起诉,一审被判决有罪,眼下正在上诉,仍被关在拘留所里。可怜的图案设计家遭到如此不幸,是中了美容师的奸计。 报道对无辜的冈野正一倾注了同情的笔调,对妻子和子介绍其丈夫的善良性格,相信他无罪,靠副业维持生活的艰难处境等也作了详细披露。 与此相对照的是对美容师佐山道夫的个人攻击,指责他把冈野送进了监狱。报道介绍他如何生活“放荡”,还举其朋友的话加以证明。本来这篇报道会使人推测到那个“才华出众,富有修养”的枝村幸子实际上是个愚蠢的女人,但报道接连发起猛烈攻击,以至使读者没注意到这一点。 攻击还以美容界“权威”向佐山道夫“谈话”的形式进行。报道称,佐山的虚名都是由他那经商的才能投机钻营来的,他连美容的基本技术都没有,论实力,他不过是“学徒水平”。以前雇佣过往山的四谷村做美容室的村做夫妇证明了这一点,尤其是村做的妻子,张口就骂佐山道夫“没有人性”。 美容界一位权威称,往山其人是我们根本不屑一顾的冒牌暴发户,留着这样一个骗子,美容界会受到社会的误解,我正想早晚要收拾他呢! 攻击又转向警察署、检察厅、法院。对警察署和检察厅的批判特别强烈,不过有的读者感到,比起对警察署的攻击,似乎攻击检察厅的调子相当“温和”。 报道宣称,必须尽快救出等待二审的被告冈野,为此本刊打破新闻界的常规,揭露真正的罪犯,将其丑名公诸于天下;并且指出:“对佐山道夫,尚有材料能推断他还是另一起杀人案的真凶。” 检察官的失败 第一期《女性回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那是公然揭发红得发紫的年轻美容家“杀人”,被点名揭发的佐山美容室,其顾客都是些名演员、酒吧女郎和名人的太太,因此反响更大。 可是,反响只局限在《女性回廊》的读者中,或者是扩展到读者的周围,报纸和其他杂志对这件事却不闻不问。 新闻界有着不可思议的惯例,对某家杂志以“本刊特稿”刊登的报道,往往都故意默然以对,大概这关系到“权威”吧。跟在别人的“特讯”后面,吃别人嚼过的馍,总是没有味道。从编辑的心情来说,吃别人嚼过的馍也丢面子,而且对别人超过自己还有一种反感和嫉妒。由于这些原因,往往都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确切地说,《女性回廊》对往山道夫的揭发不是消息,那是发自《女性回廊》的主观。如果是消息,即使别的报刊抢先,也要迎头赶上超过去,激战的结果,有时会遭到失败而向对方道歉。 可是,在妇女杂志上“指名”揭发佐山道夫“杀人”,可以说是对个人的人格揭露,因此别的杂志、报纸便按兵不动,只是对《女性回廊》的大胆报道瞠目结舌,坐在一边静观结果。 所谓结果,就是佐山道夭提出“诽谤名誉”的诉讼。人格受到如此伤害,谁也不会默然处之,不,绝对不会,这可不是谈情说爱中的“杀人”,报道中说的是刑事犯罪上的“杀人”。 杂志发行两个星期以后,往山道夫仍没有任何动静,《女性回廊》编辑也感到纳闷。于是,采访记者设法接触了他的周围。 首先是青山的“美容室”。这里依旧生意兴隆。 本来,因为是“杀人”的美容院,女客会害怕得不敢涉足,店里该萧条的;可是实际上却比以前更加繁荣。惊诧不解的采访记者请顾客中一位颇有名气的年轻女演员谈感想,她没好气地说: “佐山会干出那种事?那是你们想推销杂志吧?卑鄙啊l” 一位名人的太太说: “我们不相信那篇报道,那是卑鄙的中伤。首先,如果真的事实,警察署、检察厅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们丝毫不动他,就说明佐山是清白的。那篇报道的材料是哪儿来的,大体上也能猜到,佐山觉得好笑呢,他当然不理会,不提出什么诽谤名誉的诉讼,那样做有失身份,对方正想让他那样做!” 问她对方是指谁,她说是嫉妒佐山出名的美容界大人物。她推测就是那些人怂恿《女性回廊》发表中伤报道的。 采访记者求见佐山道夫,不用说遭到了拒绝。店里的一个名叫柳田的秘书替他接待了记者。 “老师对那篇报道没有什么想法,因为那显然是一篇有人策划、捏造事实的报道,不必理睬。在某种意义上说,美容界竞争激烈,在攻击对方弱点方面,比政党的派系斗争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像皇宫女佣一样阴险卑鄙。也许您还记得,有位美容界大家的身边曾经有过一些流言,那也是反对派的阴谋。太残酷了!顾客?懊,不仅没减少,反倒多起来了。大家都同情老师,绝对支持。我可以奉告的仅此而已,您为此事而来,谢谢!” ──-一女性“同情弱者”?她们拥护、支持佐山,是出于对杰出的美的创造者佐山道夫受辱感到同情,还是相信佐山的所谓“是美容界敌人的阴谋”一说? 《女性回廊》改变计划,准备了第二发炮弹。发表报道的那期杂志发行情况很好,说明引起了社会上一般人的反响。 总编的第二篇“告发”是上一期预告过的“杀害波多野雅子”。材料当然是樱田提供的,“证人”是青梅林业公司的货车司机黑原三郎和青梅站前大街中国菜馆“和来轩”的经营者。 《女性回廊》的总编是个忠厚人,他发出第二篇报道时,曾去征求雅子的丈夫波多野伍一郎的谅解。 因为,对好容易刊出的第一篇报道,佐山道夫默然以对,这样,第一发“炮弹”不仅落空,相反还招来社会上一部分人不满。 几乎都是些佐山迷,这些人反击编辑部想发起的“拯救无辜者运动”,甚至说,“被告冈野正一在警察署不是自首过吗?后来又翻供,那是想逃避罪责,这是常见的伎俩,不像个男子汉!一审不是判决有罪吗?凶手肯定是冈野,不能让救出真犯陷害佐山的阴谋得逞,坚决反对《女性回廊》,我们不买杂志,要结成抵制同盟。” 这里也有‘伯首”带来的影响。仅凭作过“自首”这一点,女性——不光是女性,社会上一般人都会认定被告“有问题”,而不去作细致的分析。 还有对权威决定的盲从性。过去就遗留着“衙门办事不会错”这种官尊民卑的观念,可以说在这里也有这种因素。由于客观情况是这样,只有根据现状确定方针。 还有人批评说: “什么呀,《女性回廊》把自己和原编辑都当成被害人,头脑发昏了吧?袒护自己的原编辑,就是‘复仇’这种封建思想的表现,那篇报道感情色彩太过分了。” 编辑部相信能够唤起同情弱者、惩治罪人这一日本传统的感情,结果事与愿违。《女性回廊》遭到攻击,被说成是美容界阴谋的走狗。 要发第二篇时,总编向雅子的丈夫伍一郎说明雅子不是自杀,被佐山道夫杀害的嫌疑很大,请求他对杂志的披露给予理解。 总编在访问前心里就想好了警句:“身为经理的雅子丈夫义愤填膺,决定彻底追究佐山道夫!”“对惨遭毒手的前夫人无限哀思,伍一郎发誓此仇必报!” 可是,听了总编的话,伍一郎极其冷淡。 “荒唐!”胖墩墩的历一郎几乎要发火似地对总编说。 “雅子是自杀,当时身为丈夫的我是作过保证的,她有遗书留在家里,这我也对警察说过,所属警察署的侦查科长也表示同意的。” —可是,解剖时胃囊中的中国炒面和樱核桃同目击者的话是一致的。 “那种东西到处都有卖的,目击者的话木可信,我不希望现在还争辩雅子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想尽量忘掉那些事,雅子也忘掉一切,正在墓里长眠。事到如今我不想再把家里的私生活张扬到社会上去。佐山道夫这个人,我是头一次听说,根本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请你不要再为这个来找我,给你说明白吧,那以后我又娶了个妻子,请你为我现在的家庭想一想。” 波多野伍一郎最后变成了恳求的语调。 可是他的话也有道理。如果报道说雅子的死是他杀,她同美容师的丑闻就要公诸于众,身为经理的伍一郎会因此而失去面子,更主要的是不好向年轻的妻子交待。 《女性回廊》的第二发炮弹终于没能发出去。总编失去了信心,认为既然得不到波多野伍一郎的协作,这件事就没有希望。即使第二次进行“告发”,往山道夫也不可能响应这一挑战。他大概会一直保持沉默,而暗地里继续散布说“美容界对他嫉妒玩弄阴谋”。 其它的报刊也不会表示赞同,《女性回廊》便处境难堪。虽然读者会有些反响,但没有人表示支持杂志,却会谴责杂志是以消遣为目的的‘启俗读物”。 总编悄悄地打电话同樱田联系,告诉他说,“根据社长的指示,这件事要停下来,请原谅”。 樱田将失败报告了桑山。 “是我没能耐,对不起。”他埋下。陈悻的面容。 “噢,没关系,责任木在你,是我的责任,你干得很好,谢谢你!” 桑山对过去的部下全心全意给予协助表示了谢意。他帮助自己,并没有什么个人所求。 不是努力不够,而是努力碰不过检察一体化这块墙壁。最好的办法是桑山自已被委托为责任检察官,在二审阶段负责侦查。更换检察官这一“事务转交权”在检察长手里,只要检察长不同意,本人要求也不可能。 而且,这一案件从一开始地方检察厅就同高等检察厅取得联系,决定了“检察系统的态度”,因此既然检察官作出冈野正一有罪的结论,就绝对不会将本案“转交”给持反对意见的检察官。如果持反对意见的检察官依然硬性坚持自己的主张,那样的检察官就是检察厅的“异己分子”,成为检察体制的“逆子”。 不久,检察厅内悄然传出了流言。《女性回廊》攻击佐山道夫是真凶,那篇报道的材料是地方检察厅的樱田事务官偷偷提供的,其背后是桑山检察官。这个传闻通过什么途径传出,大体已能猜出几分。 桑山觉得意料中的事果然来了。 检察长和副检察长召集桑山。 “你荣升了,就在今天。”检察长说。 “去哪儿?” “函馆地方检察厅的检察长。你会接受的吧?” “谢谢。不过,能让我考虑一天吗?” “好吧。 “对不起。” 退出检察长室,桑山早早下班了。回去时,负责冈野案件的丸冈检察官冷冷地目送着他。 当晚,桑山把樱田叫到自己家里。 “把我撵走了!”桑山微笑着把检察长的内部命令告诉了他。 “不过,倒是荣升啊。”樱田望着桑山的脸说。 “是给点面子吧,总不能太露骨。因为这件案子,惹得他们很讨厌,这是很明显的。到北海道,同流放到孤岛没有两样。” “是吗?” “能给我吃个宽心丸就不错了,我去北海道以后,冈野正一会判定有罪,即使到最高法院也是这样。佐山会逍遥法外,越来越繁荣。” “怎么办?” “我辞职!” “明天向检察长交出辞呈,以后当律师,尽义务,为冈野正一君辩护,除此之处没办法救他。因此,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就在我的律师事务所干吧。因为是新律师,薪水不太高,如果你能答应……” “干!我明天也向地方检察厅提出辞职。”不等桑山说完,樱田便大声打断了他的话。 秋风送爽的10月。 东京以西60公里处有个s湖。这是个狭长的拦河人工湖,面积2.58平方公里,东端有个堤坝发电站。北侧沿着甲州大道,南侧是山的半山腰,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湖岸。水面高约160米,靠近湖边的水面上露着往昔峡谷里的大树梢,湖底埋没着村落和农田。 s湖现在是京供地区的人们驱车前来游玩的游览区,北侧的镇子上有游船的码头和游艇出租店,饭店、旅馆也增添了许多。 一天下午3时左右,一辆从东京来的高级轿车驶进湖滨的饭店,从车里下来的是一个月岁左右的男子和一位比他略显年长的女子。男子身着潇洒的运动衫和运动裤,一身便装,长脸上戴一副眼镜;女子也戴着太阳镜。在女侍的眼里,这是一对不相配的情侣。 两人进了饭店,要了房间,却说三小时后就回东京。然而,他们不是情侣的所谓“休息”,不多时就到阳台上喝冷饮。阳台也是个展望台,站在上面可以将整个湖面尽收眼底。 湖上,形似天鹅的游船拖着浪花在行驶,还有十二三只小游艇。 太阳还没落山,湖面上依旧亮如白昼。不知是男子的要求,还是女子的提议,两人来到大厅,要去划游艇。饭店把有合同关系的游艇出租店告诉了他们,原来就在步行不到两分钟的地方。去那儿之前,男子借用服务台的电话,拨了东京的号码。 “是我,”男子对着送话器说,“回去稍晚一会儿,我要同藤子玩一个小时的游艇。对,回到家要7点钟吧。……泛美航空公司班机是10点40分出发,没关系,来得及,行李收拾好,回去换换衣服就行了。你把什么都收拾好,以便随时能走。” 服务台的办事员殷勤地向打完电话的男子问道: “今天晚上去美国吗?” “夏威夷,同内人一起。” 于是,办事员知道那个有些男人气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两人拉着手往湖边走去。望着两人的背影,办事员觉得,看外表他们是一对不般配的夫妇。今晚要去夏威夷,那样子却从容不迫,生活一定很富裕。办事员羡慕不已。 两人从游艇出租店租来游艇,往湖里划去。男子桨划得不太熟练,但湖面平静,并不紧张。此刻是4点半。游艇出租店是计时收费,时间记得准。 太阳落山了,但6点之前还是亮的,因此船上没装灯。这当儿,许多小艇都回去了,还有五六只分散在湖面上。 那一男一女乘小艇时兴致很好,特别是那女子,非常高兴。在这种场合常常都是女的高兴,因此并无异常。 划到湖心的小艇朝西转向。s湖是东西狭长。湖岸线一半是沿着山谷,曲曲弯弯的,北岸是甲州大道,有许多街区,显得开阔;南岸是密林,情侣们常常划着游艇到那里寻觅隐匿处上岸调情。 那只小艇也靠着南岸向西划去。从饭店和游艇出租店看去,小艇在对岸,离得很远。小艇拐进了一个呷角看不见了。 这当儿,游船已结束航行,别的小艇也几乎都回到了岸边。所以,拐过呷角进入湖岔中的那只小艇怎样了,没人在近处看到。在湖岔对岸,有人看到那只小艇进入湖贫,在伸出湖面的树枝上向前划行。然而,游艇上是一对情侣,没人一直盯在后边瞅。 那只小艇快到6点时仍未回到岸边。白天一小时的出租玩两小时、三小时都没关系,而此刻天已黑了,四周是山,太阳一落,天黑得快,两侧的湖滨已有灯光,甲州大道上的汽车灯光闪耀。 游艇出租店久等这艘小艇等得不耐烦,便同饭店联系。为防止万一,饭店又打电话报告了警察署,办事员让出租店老板划着桨乘小艇去湖上搜索。 拐过呷角进入湖岔,办事员打亮长手电往湖面上照。手电光照不远,可是不多会就发现了倾覆的小艇。小艇就在进了湖岔靠近东侧岸边的水面上,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大声喊叫树林里和水面上也没有应声。 一小时后,所属警察署驾驶船头带探照灯的小艇赶到了现场。 第二天早上天亮后,发现了两具尸体,不过不是同时发现的,首先看到的是浮在水面上的女尸。运到西岸验尸后查明,她已溺死十三四个小时。小艇到达湖岔大概是昨天快到5点的时候,因此可能不多时就翻了船,女子被翻到水里。 尸体无外伤,颈部也没有被绞杀的痕迹,伸着舌头,口。鼻冒出泡沫等溺死的迹象十分明显。服饰同上船时一样,鞋子也穿在脚上。 男性尸体是在发现女尸的半天之后才好容易找到的,没想到尸体沉在水下。尸体挂在水下的树枝上,搜索艇上的人先用带钩子的长竹竿在水下来回地打捞,钩子钩着了他的裤子。 可是,在上面拉不动尸体。两人脱了衣服潜入水底,搬开挂住尸体的树枝,尸体才浮出水面。 经勘验,男子也完全是溺死,推断死亡时间也同女子相同。衬衫、裤子同上船时一模一样,只是鞋子好像在游艇里脱掉了,漂在倾覆的小艇旁边。 可是,仔细验查,男子右脚袜子上部露出的小腿处有一道挠抓似的不长的擦伤;同时,脚脖子上有环状血痕迹,像个圆圈。当然,这是生前留下的。 开始以为擦伤是水下树枝挂的。s湖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比较浅,有些地方水下的树木枝梢露出水面,水下的枝条又交叉在一起。从游艇落入水里的男子掉进树枝里上不来,以至溺水而死。在水里他一定拼命想从树枝上挣脱,所以脚上当然会有擦伤。可是,擦伤太短,太细,如果是树枝的搓伤,应该更粗更长些。 伤的原因从脚脖子上的淤血得出判断。小艇倾覆,两人沉入水里时,女人两手拼命地抓住男人的右脚,她一心想得救,用尽全身气力握住他的脚脖。这是淤血的原因。那么,擦住就是女人的抓痕。近年来女人爱留长指甲,指甲尖尖的,这个溺死的女人就留着又长又尖的指甲。 女人在水里握着那人的一只脚,由于不断喝水,渐渐失去力量,终于放开手,于是被溺死了。 男人好容易挣脱了女人的手,但是已经喝了不少水,虽然会游泳,浑身没劲,在拼命地想挣脱女人浮上水面时,又不幸地被卡在树枝里,他动弹不得,终于一命呜呼。难怪尸体没浮出水面。 两具尸体被运到所属警察署后院时,十来个亲戚和五六家报纸、杂志记者从东京赶到。身份昨天晚上就已查明,从自用车和男子的遗物中,知道他是东京青山“美容室”的经营者佐山道夫。女子的身份在东京的人赶到后就知道了,是佐山姘居之妻福地藤子。报纸和杂志记者赶来,是因为佐山道夫是美容界的宠儿,声名显赫。 “老师和福地预定乘今天晚上10点20分的飞机去夏威夷。”“青山美容室”的柳田说。他是昨天晚上赶到警察署的。“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离开日本,会出事故?我简直不相信!福地那么愉快,可是……” 因为纯粹是事故死亡,警察署将两具尸体交给他,让他带回东京。 报纸不顾美容界的压力,刊登该界名人的谈话,悼念在事故中死去的“天才”。 “……不过,佐山君年龄这么轻就如此出人头地,想来他本人也心满意足,可以瞑目了吧。这么年轻,是很难获得那样高的声望的,确实不愧为‘天才’。唔,所谓天才只是指夭折的有才能的人;‘大家’则是指长寿的人。佐山君与其是成为长寿而才能枯竭的‘大家’,或不受欢迎的大人物,倒不如那样更好。哦,我说的是实话。” 这是一位美容界“批评家”的谈话。 “福地藤于衷心地爱着佐山,她说过,得到了佐山,世上没有比自己更幸福的人了。在那样的事故中死去,太可惜了。大概是同佐山一起情死的吧,真是感人哪!直到最后还抱着往山不放。多叫人羡慕啊,世上没有比她更幸福的了!” 这是福地藤子以前工作过的杂志社一个同事的谈话。 —现在,没有一家报纸或杂志再提及二审中的“技村幸子案件”的被告冈野正一同佐山道夫的关系。 “桑山信尔律师事务所”开设在芝a叮某大楼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狭小,一半被用作接待来宾的会客室。除桑山律师以外,还有办事员樱田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没有顾客。 佐山道夫和福地藤子在s湖意外死亡的第二天上午,到湖滨所属警察署调查归来的樱田向桑山回报大概的情况。 “您怎样看这件事?” “警察署判定是过失死亡,根据就是溺死,无外伤,是吗?”桑山问。 “这是主要根据,其他还有一些情况,乘小艇前佐山给青山的店里打电话说,7点钟回去,尔后去机场,两人一起乘飞机去夏威夷。” “佐山划艇技术很好吗?” “据出租店老板说,他划船技术不太熟练。” “可是,湖水很平静,没有波浪,不可能因为划船技术不好翻船。” “警察署说,现场在远离他人眼目的地方,可能是男人想搂抱女人,移动位置时,小船失去平衡而倾覆。以前也出过几次这样的事故,人倒没死。” “这次两人都死了,有点儿不寻常。他们租下小艇划出去的时间也很晚,别的小艇都要回来了。就是说,别的艇上没有。目击者。会不会是有意选择没有目击者的时候往湖里划?”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警察署对鞋子的事怎么说?” “鞋子?没说什么。” “佐山鞋子脱掉了,在游艇里。福地藤子穿着鞋。可以认为是由于划船,往山嫌穿鞋不方便,便打赤脚……” “警察署大概就是这样看的。” “可是,如果想在水里游,当然也要脱掉鞋子。” “啊,是这么回事!”樱田睁大眼睛点点头,“您认为佐山是想伪装成过失死亡或把福地藤子杀死?” “佐山大概不会愿意同福地结婚的,同她保持姘居关系,是利用她证明他不在现场的结果。由于我们对这件案子追得紧,佐山对福地藤子不放心了。福地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因此佐山担心她露出真情,特别是要翻悔同她结婚的诺言时,她很有可能主动报告警察或透露给担任冈野辩护的我们。佐山心中恐慌。在这件事上,福地藤子既是他不想与之结婚的女人,又是握有他把柄的女人,这双重原因促使佐山萌生杀机。”桑山说。 “佐山可能也想过,马上就要乘飞机去夏威夷,谁也不会认为是有预谋的犯罪。往返的机票已经买好。连在夏威夷逗留10天的旅馆费都全部付给旅行社了,这样做未免有些可惜,不过他是想以这件事来掩盖他的预谋犯罪。” “在有可能进监狱的关键时刻,作这些投资是必要的。” “对现在的佐山来说,这也不是多大的一笔投资,他赚了不少钱,他那些资本都是从女人身上攫取的。…白山是打算让不会游泳的福地藤于在水里溺死,自己再浮上来,这样,就可以把最后一个障碍福地藤子除掉。可是,他却被福地藤子抱住了脚,身子动弹不得,无奈之下,他想放弃杀害她,把她甩掉,自己浮上水面,却又被水里的树枝挂住,怎么也浮不上来了。佐山溺死实在是自食其果!” “这叫做……天意吧!他以往惯用的手法最后失败了。” “以往的手法?” “他杀害了波多野雅子,她的死亡现场有佐山;另一个,九州天拜山脚下那个姑娘被杀,往山也在场,将罪行转嫁给从精神病院出走的疯子,作法同杀害技村幸子又嫁罪给冈野如出一辙,手法类似。最后他竟死在自己的手上。” 两人沉默良久。 “让佐山死了,有些遗憾!”樱田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真想把他送上绞刑架!” “没办法,既然如此,就专心致力于使冈野获得无罪判决,我们只能这样。” “照现在的情况,二审还是有希望的。” “嗯,”桑山点点头,“……不过,同往山道夫可是打了好长的交道啊!” 樱田仿佛觉得他在说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