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世界(黑色皮革手册)》 第一章 穿过银座的林荫道,在土桥附近的一条小路上集中着很多酒吧,俱乐部在日本一些有陪酒女的高级酒吧也被称为"俱乐部"。"烛台"便是其中的一家。"烛台"所在的那幢楼从一楼至五楼全都是用"俱乐部"或者"酒吧"命名的店家。 老板娘妈妈桑在日本经营酒吧的老板娘被称为"妈妈桑"或"妈妈",前者是比较尊敬的称呼。名叫岩村壑子。她身材高大,虽说算不上是个美人儿,可性格却爽朗、可爱。她大致三十四五岁的模样,鼻尖微微有些上翘。壑子头脑灵活,经营这家店已经有十多年了,要知道在银座这个沉浮激荡的世界里谋求生存不具备超越常人的经营才能是万万不行的。在她店里工作的女孩有三十多个,其中半数以上有着很强的流动性。 在11月的某个晚上,三个画家结伴来到了这家店。 对面的桌子边坐着一个脸蛋长得小巧玲珑的陪酒小姐。小碎花模样的和服下,肩部和腰部都显得细细瘦瘦的,从这边看过去不过三十二三岁的样子。 "那个女孩是新来的吧?" "是的,她叫春惠。" 千鹤子看着画家a的眼睛说。 "半个月前来的。" a时不时地透过嘴里吐出的缕缕青烟,暗中观察着这个叫春惠的女人。不知怎么的,看她的样子实在有些笨拙。虽然其他的女人们正在和客人有说有笑的,而春惠却将身子挺得像一根木棒似的,脸上拼命挤出一副讨人喜欢的笑容。 画家们坐的桌子刚好靠着店内的走廊边,春惠在走廊里穿梭往来的身影和脚步在他们眼里还显得有些别别扭扭的,她总是低着头在客人面前轻手轻脚地走过。看起来对于酒吧工作,她完全是个没有经验的外行,这份工作对于她还刚刚起步。 透过走廊的间接灯光可以看到她脸部的侧影,她的额头微微显得有些宽大,眼睛细细小小的,脸颊有些凹陷,在凹陷处还投下了黑色的阴影。她很瘦弱,姿势却非常端正,细碎花样的和服穿在她身上显得颇为般配,但和服腰带以上的胸口处却非常平坦,看不见女性隆起的线条。当她坐到桌边后,落地台灯的光线照射在她的脸上,脸颊处的阴影消失了,但宽广的额头和突起的颧骨却泛出了光亮。怎么看也不是一张富有血色的滋润的脸。 客人们也因为和春惠尚未熟识,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一味和身边的其他女孩子们有说有笑的。这样一来更显得春惠的年龄不同于其他女孩,也使她的拘谨显得尤为突出。 不过她却热心地关注着女孩子们和客人之间的对话,这点引起了画家的注意。 妈妈桑壑子从别的桌子边转移到了这里,她将自己高高大大的身躯往a身边坐定。 "听说春惠是妈妈桑的朋友。" a问道。 "是的。" 她将一双大眼睛瞟向那边,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是你以前的朋友吗?" "不,不是的。" 她摇摇头。 "她还完全是个外行。" "果然如此。" "看她的样子你就猜出几分了吧?" "嗯,就是。那是你童年时代的朋友了?" 画家的眼睛依然眺望着春惠,见她依旧无法加入到客人之间的交谈中,只是脸上带着微笑。 "也算不上。她是我高中同学。" 壑子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女孩子们,一边小声说。 "哦,是这样。你们到现在还有交往啊?" "倒是一直有交往的。两个月前她突然来我这里,求我收留她在这里工作。" "这么说,她是不是——成寡妇了?" a的头脑中想象着一个死去了丈夫后独自带着孩子的女人。 "那是为什么?她还是独身呢。" "哦。" 快三十五的人了,依旧独身,现在又要到酒吧工作,是不是因为被男人抛弃了呢?a再一次朝春惠的脸瞟了一眼。 "其实她白天有地方上班的,她在那里已经工作了十五年了。从学校一毕业就去那里工作了。" a的想象又错了。 "噢。工作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却不得不到酒吧打工,这是为——懂了,是为了供养比她小的恋人吧?" 正在喝酒的客人以及女孩子们都抿起嘴意味深长地笑了。 "好像也不是。" "是嘛。" "春惠也想干我这一行当呢。她是来我这里实习的。" "是这样啊,怪不得。" 这么一说就完全理解她那拘谨、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有为什么要如此热心地观察陪酒小姐们的服务了。她是完全作为一个门外汉来这里"实习",并学习如何经营高级酒吧的。画家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了春惠。 "这么一来,她不就得辞掉那份干了十五年的工作了吗?" "那当然了。女人再怎么干,即使干上几十年,在那种地方也是无法出人头地的。" "可不是。比起男人而言,职场对女人是不公平的。她在哪里工作?" "这个不能告诉你,她还没有辞职呢。不过实在是一个刻板的工作单位。" "是吗?从这种刻板的单位转而经营酒吧实在是不多见啊。看来她是找到了一个大赞助人了。" "哪里,并没有这样的人。她说开店是完全靠她自己的。" "开在哪里?" 画家还以为会在一些像新开发区之类的边缘地带。 "就在这里,银座。" 听了这个回答,画家着实感到意外。 "那样的话,要筹集开店资金一定不容易吧。如果没有赞助商的话,要开这样的店说明她积蓄了很大一笔钱哪,或者她是不是幸运地继承了哪个伯父的遗产呢?" "不知道。但即使是开店也各不相同的,根据店的规模而定。如果是那种只有吧台的小酒吧,客人坐满了也不过二十个人左右。如果租在一个大楼里的什么狭小地方,既没有调酒师也不用陪酒小姐的话,开一家这样的酒吧花不了几个钱。" "像她那样的一个纯粹外行,难道还会一边独自手摇调酒器,一边忙于接待客人吗?" "来小酒吧的客人一般都不会有过分要求,即使是外行装模作样地摇一摇调酒器也不成问题。在我这里工作过的女孩子中就有两三个后来自己开了这样的店呢。"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五十多岁客人领着另外两个人走了进来。酒吧经理和服务生立刻为他们搬来了桌椅。这家酒吧经常顾客盈门。新来的几位客人在画家的斜对面、春惠桌子的旁边坐定,而一些先到的客人则被挤到了墙脚。 此时壑子妈妈一下子从a的身边站起来走到了这位头发花白、身材发福的男士面前。她和颜悦色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招呼,正在其他桌子边坐着的四五个女孩看到经理向她们使了眼色也都纷纷转移到这张桌子边来。她们一个个嘴里叫着"先生在日本,除了教师,只有在社会上有地位受尊敬的人(包括女士)才会被称呼为"先生",这些人大致是政治家、文学艺术家、科学家、医生、律师等等。、先生——"的。 而同样被称为"先生"的a氏则低声地问身边的千鹤子:"那是谁?" "他叫楢林,是妇产科医院的院长。" 千鹤子低着头回答。 "我从来没见过他,是最近开始来这里的吗?" "好像是三个月前吧。" 那个脸色红通通的客人摘下了眼镜,一边用手巾擦着自己的鼻翼两边,一边向经理点着吃的,同时也为每个女孩点了她们各自喜欢的饮料。 "似乎是个不错的客人。" "是的,他喜欢讲究排场。" 怪不得妈妈立刻转移到那张桌子去了呢。 "我们是没法和医生比的。" a不由自主地说起了税款特别扣除率的事,也免不了对受欢迎的客人讥讽和咒骂几句。 "是不是该回去了?" 十点已经过了。画家们这时也都觉得该走了。 千鹤子和敏枝送他们到了电梯口,她俩身后还站着穿小碎花和服的春惠。大概刚才说到了她的缘故吧,壑子便让她也一起送送客人。 a觉得自己不应该一声不吭,于是向春惠站的方向后退了两三步。 "听妈妈提到你的事情了。" 他面带微笑说。 "我叫春惠,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她竭力做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她鞠躬的样子也是硬邦邦的,听妈妈说她白天在一家刻板的单位工作,这样看来似乎是政府机关或者钢铁公司的办事员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一天早晨,a因为有事到住在千叶县富津一个版画家朋友那里去了一趟。他们一边吃午饭一边闲聊了一个小时左右。当他要走的时候,那位版画家说他刚好要去千叶市的银行办事,可以用车送他去千叶车站。 一路上交通非常拥堵,进入千叶市内已经快三点十五分了。 "这样不成,要是先送你去车站的话,等我返回来时银行就关门了。这样吧,不好意思我们先去一下银行可以吗?" b作为一名版画家很早就出名了,他作品的售价着实不菲。因此他不同于和银行没有什么缘分的普通画家。 "行,没问题。我也并不急着回家。" 版画家将车开到银行旁的一个停车场。在一个白色三层楼的建筑物正面印刻着"东林银行千叶支行"的雕刻字样。 他们从正门进了银行,穿过顾客坐席,有一长排横柜台,大约有二十个左右的银行职员正工作着。墙壁上,大挂钟的指针指向三点不到十分的地方。还有不少客人在柜台前和花坛边设置的顾客座位上坐着,依然有不少客人陆续进来。在版画家走到柜台前的间隙,a在顾客等候席上坐下,一半也是为了解闷吧,他环顾起这家初次光顾的银行。 和任何其他银行一样,在最里面靠近正中间的大桌子边,分行经理面对客人坐着,而他前面那张侧面放置的桌子则是副经理席了。在现金出纳员窗口,排列着一排年轻女子。这家银行女职员的制服是灰色的连衣裙,领子和袖口是洋红色,腰间系一条黑色腰带。银行职员的动作在肃静中带着麻利,那充满惯性的韵律感,让看的人感到赏心悦目。 a将眼光扫向柜台里面那一排排桌子,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一张女子的侧脸,她正坐在其中一张桌边的椅子上,这张脸和一个月前在"俱乐部烛台"所见到的春惠非常相似。 那位银行女职员时而在桌子上放置的文件中填入些什么,时而又盖一下章。画家揉了揉眼睛,不断地向那个方向看了好几次,无论是她的脸部轮廓还是她的姿势,和在酒吧桌边坐着的春惠一模一样。如果将她穿在身上的灰色连衣裙换上那套蓝底夹杂白色、黄色和红色花纹和服的话,简直就是春惠坐在那里了。 a在大厅里继续凝望着她。无论是她的宽脑门还是突出的颧骨,还有她那瘦削的肩膀动起来的样子,无疑就是那个在俱乐部"烛台"所看到的女人。她的脸比在酒吧看到时显得老气一些,也许这正是白天在银行工作和晚上在酒吧工作的不同之处吧。 由于她是侧面,而且专注着手头的工作,因而没有注意到画家的存在。而画家却看得出了神,他忽然想起"烛台"妈妈所说的春惠"白天在一个刻板的单位工作"的话来。原来她说的白天工作单位就是银行啊。 说真的,白天在千叶的一家银行当职员,而到了晚上则成了银座的酒吧小姐,那简直不就是个双面人了。这里的银行职员对她晚上的生活一定一无所知。"春惠"不过是她在"烛台"使用的名字,并不是她的真名。本来她在那里做陪酒女就不是为了打工,而是为了不久的将来自己开酒吧作准备的。她去"烛台"只有一个半月,也许还未曾被这里的职员们发现吧。如果她自己的酒吧正式开张的话,她就不可能同时干两样活了,也许她就打算辞了银行的工作。 版画家从柜台边回来,a悄悄地用眉眼向他朝春惠方向示意。 "怎么了?那个银行女职员?" 当他们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后,版画家问。 "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女职员在那里工作很久了吗?" "你是说的原口小姐吧,很久了,大概有十五六年了吧。所以说她是老资格的银行职员了。她负责客户储蓄,手头的客户好像也不少。因为长年在那里工作,因此很有信誉,工作又利索,客人对她的口碑都很不错。一般而言,任何银行都有这么一两个像她那样有经验的职员——原口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看着有点眼熟,所以就随便问问。她叫原口吗?" "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所谓"春惠"果然只是在"烛台"上班时使用的称呼。 "原口小姐结婚了吗?" "没有,还是独身呢。很有意思,她工作周围的那些人都过了结婚适龄期。怎么搞的,你好像对她十分感兴趣啊。" "有那么点——不要告诉她我打听过她的事情。" "我知道。" 版画家盯着a瞅了一眼。 半个月后,版画家从富津给a打了一个电话。 当他说完事情后,告诉a: "对了,今天我去千叶的那家东林银行,听说上次你问起的那个原口小姐两周前辞了银行的工作。" "真、真的吗?" a不由地发出一声惊讶的叹息。 "怎么,你以前就认识原口小姐吗?" 版画家责备a道。 "不,也不是这么回事。上次因为她和一个我见过的人长得像才问起她的事情。" 他本来就推测原口元子早晚会辞掉银行工作的。白天和晚上两个工作不是那么容易同时兼顾的。 不知道银行方面是否知道她要开酒吧的事。画家a对这事还挺感兴趣的,于是就打探: "她在银行工作挺久了,辞职是因为要结婚吗?" "我以前和原口小姐也在那家银行的客服柜台见过,于是便问了负责那个柜台的年轻女孩同样的问题,可她却回答说:"不知道。"原口元子也算是负责客服柜台的前辈了,对原口辞职是否为了结婚,她居然回答说"不知道",也确实有点奇怪。" 也许元子是因为难以对客人启齿说"自己辞职的理由是为了经营酒吧",因此那女孩也只好告诉客人说"不知道"了吧。银行确实是个刻板的地方。 "负责管理我银行户头的男职员也在,所以我就问了他。" "唔,唔。" "他说元子辞职可能是为了准备结婚,但是她本人什么都没宣布,因此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据说她在辞职报告书中写的理由是出于家庭原因。" "她辞职的原因是为了在银座开酒吧,"虽然a非常想把这点说出口,但是版画家接下来所说的话令他将话咽了回去。 "原口元子辞职似乎另有原因,而这原因不是什么好事,可能会暴露出银行隐藏的内幕。不然的话,负责柜台客服业务的女孩子和男职员也不至于表情阴沉地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虽然是我的猜测,不过原口元子也许就是被那家银行开除的。" "开除?" 那到底是不是因为她为了开酒吧以"春惠"的名义在"烛台"做陪酒小姐,结果被上司发现而被迫提出辞职的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古板的银行也太过分了点。难道说在酒吧做陪酒小姐就有损银行的体面了吗? 原口元子本来就有这个计划。不过如果她先辞掉银行工作再去"烛台"打工实习的话,这样一进一退就很清楚了。可不应该的是她却偏偏恋恋不舍自己在银行的职位。女人都是精打细算的,也许到辞职的最后阶段她还要赚这份工资吧。 不过无论怎么说,开除总是太过分的,这也不是对待一个长期在这里工作过的女职员的应有做法。 是不是酒吧陪酒女的工作和稳重的银行职员形象不相吻合,因此工会组织也默认了对原口元子的开除决定呢? "你怎么对那个银行女职员的兴趣依然不减呢?" 版画家朋友半带嘲讽地说。 "也不是啦。" a知道告诉版画家原口元子在做陪酒女郎的话,他会感到惊讶的,但他还是说不出口。他觉得应该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如果你真的对她那么感兴趣,我可以向银行的职员打听一下她辞职的真正理由,然后告诉你。" 版画家边笑边说。 "那也好,如果方便的话。" a故意随随便便地回答,让版画家莫名其妙地胡乱猜测。 第二章 此后十天过去了。 a在出席某美术出版社晚上的聚会后,回家路上他去银座街上逛了逛。那是9点左右的光景,在他穿过林xx道时,曾一度将脚步迈向附近的俱乐部"烛台"的方向。 到了店里就可以见见那个被称为"春惠"的原口元子了,也许还可以问一问她为什么要从银行辞职,这比问她周围的人更省事,也不会出错。反正她已经从银行辞职,再也没有必要顾虑到上司什么的了。或许现在她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 但是a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即使问了春惠,她到底会不会说还是个未知数,相反缄口不语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也许会被她周围的伙伴听到呢。 画家失去了方向,只得到处闲逛起来。在9点多这个时间带里,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不知道自己逛到了哪里,只是随意张望着灯火通明的商店橱窗。街道幽暗处,一些衣着艳丽的女人们从侧面走出来将喝醉酒的客人送出门。这条街有很多酒吧。摊位上飘来阵阵章鱼烧的香味。 拐角处有一家咖啡馆,在靠大马路的两边装着大玻璃,从外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店里灯火通明的样子。只见桌子边坐着一对男女客人,像是坐在话剧舞台上似的。 a曾经听一位对银座非常熟悉的朋友说,这家咖啡馆是为了带陪酒小姐出场而进行交易的场所。现在当他用这样的眼光来观察这个"舞台"时,发现果然里面有不少身穿和服、衣着妖艳的女子,而前面坐着的那位中年妇女大概就是酒吧的妈妈了吧。 a突然将视线停留在一个身穿细碎花纹和服的女人身上,与此同时他也停下了脚步。 细碎花女人和三个男人面对面坐着。他们相互之间的脸凑得很近,在谈论什么秘密似的。从侧面的特征看那女子正是春惠,她仔细地倾听着男人们一个个轮番对她说着什么。 三个男人都已过了中年,其中一位头发花白,长着一张端端正正的脸。另一个四方脸,肩膀圆滚滚的。最后一位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模样,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他下巴尖尖的。 假设他们正在劝诱春惠去某家酒吧做陪酒的话,那么三个人中那位头发花白的半老绅士应该就是酒吧老板了,四方型脸的那位应该是经理,而下巴尖尖、年纪最轻的是引荐人了。 画家不能老那么站在那里,于是他从咖啡馆前走了过去。 想起在某天当他去"烛台"的时候,看见春惠拒绝了妈妈壑子要她陪客人喝酒的要求,神情严肃地走出了酒吧。而那天那张桌子边坐着的是楢林妇产医院的院长和他的医生朋友们。 妈妈目送着春惠走出了酒吧。春惠近来每隔两天就要在工作时间外出一次,一旦出了门不到一个小时是不会回来的。妈妈皱起眉头对a说。大概是去见经理了吧,a随口答着。 "好像也不是。确实她是去见什么人了,但是她每次出门都好像是去见敌人,神情严厉得很。看来似乎有什么缘由。" 妈妈的这一回答此时又在a的耳边响起。 a又折回身子,他想再透过大玻璃窗窥视一眼咖啡馆里的样子。好奇心驱使着他。 在灯光明亮的咖啡店里,在"烛台"被人称为"春惠"的女子原口元子和三个男人依然在原来的位置上坐着。由于路上很暗,因此店内当事人是不会发现这个观察者的。 只见元子开口说话了。从外面无法听见里面客人说话的声音,能见到的只有他们的脸和姿势。一个半老男子和其他两个中年男子看起来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元子说话。一个将手撑着下巴,一个低着头,另一个则急躁地抽着烟。 四张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确实无法想象他们是在劝诱原口元子去哪里做陪酒小姐。从这三个男人身上都看不出他们是在谈论一件轻轻松松的交易,相反是在谈论一件非常急迫的交易。 a猜测大概因为原口元子马上就要自己开店了,因此他们正在谈论酒吧所在大楼的租赁问题啦、内部装潢,或许还有洋酒的进货等事情吧。三个男人都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听着元子在说话,而她似乎在给他们出难题。 三个脸色窘迫的男人在店里显得极度紧张,好像被逼得走投无路,全无从容不迫的样子,他们急红了眼睛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子。而元子倒显得不慌不忙的。 画家a先生猜不出其中的奥妙来,于是只好断了念,离开了咖啡馆。 "我所挪用的银行款项的金额及其详细条款都如记录所示。" 原口元子看了看几张订在一起、上面印有横条的纸,对桌子对面的三个男人说道。记帐用的纸上填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名和数字。 "就像我以前多次说过的,我承认我利用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工作之便,在过去三年里从二十三名储蓄人的银行帐户中提取并花光了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的事实。这也是我主动向经理陈述的事实。" 元子的目光正对着那个四方型脸、有着圆胖肩膀的男人,此时他紧锁着浓眉,他就是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经理藤冈彰一。 "在花光前要加盗用一词。" 那个尖下巴男人嘴里不断吐出缕缕青烟,他将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后说道。他是副经理村井亨。 "副经理。" 元子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说。 "盗用也好,花光也好,这都没关系。我都承认。" "你背叛了我和经理对你的信任。不仅仅背叛了我们,而且也背叛了前任、前前任以及前任副经理的信任。我们被你长期在这里工作以及业务娴熟所蒙骗,让你负责这方面的工作,甚至将检验图章都交给你保管。而你却利用了我们对你的信赖,滥用了相当于经理代理的老资格储蓄负责人的职位,在这三年间你犯下了盗用定期储蓄的罪名。你到一定时间居然还会计算利息一个个将通知发给储蓄人,可以说你是个惯犯,而且还是个高智商的惯犯。" 副经理压低嗓门说。 "副经理的这番话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说明你的良心麻木到何种程度了。" "就算吧。不过希望不要每次见面都说老一套。我已经被银行开除了,还有其他工作要做,就是被你们最瞧不起的"夜里的工作"。像这样老被你们叫出来实在令我为难,妈妈也会不高兴的。我看不要再这样争吵了,今天就拿个结论出来吧。你们究竟是打算因为我盗用了伪造存款而把我交给警察呢,还是接受我提出的条件?究竟选择哪一个?" 咖啡馆的照明将店内的气氛渲染得更加浪漫。周围其他桌子上的男男女女们兴致勃勃地谈着话,发出阵阵笑声。立体音响播放的柔美音乐掩盖了四个人的说话声,使他们的秘密谈话不至于被旁人听到。 "先生。" 原口元子将视线从副经理身上挪开,将脸朝向了那位花白头发的绅士。他是东林银行的顾问律师。 "如果对我的问题处理得拖拖拉拉的话,事情早晚会传到国家税务局和警察的耳朵里。这对我其实也无所谓,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样会给银行惹来不小的麻烦。因为我手头的那本"黑色笔记本"一定会被税务局或者警察没收的,即使我不愿意的话到时也不得不将所有的情况都说明清楚了。您作为顾问律师接受了本银行这一情况的咨询,那么请告诉我您内心的最终想法吧。" 元子的眼睛由于照明的原因,闪闪发光。 顾问律师用手绢擦拭着额头。他就是因为这件事而被总行派遣过来的。分行经理在桌子上将双手的手指交叉,相抱成拳,向元子方向探出身子。 "最后由我来回答你吧。" 他那国字型的脸、突出的腮帮微微颤抖着。 "我们接受你的条件。" "啊呀。" 原口元子盯着藤冈分行经理。对于经理的话,坐在旁边的总行顾问律师没能插嘴说出自己的反对意见。副经理双眼直瞪着元子,沉默不语。 "谢谢!" 元子低头行了个礼。 "既然这么决定了,那么你能立刻将那本黑色笔记本交出来吗?" "用不着你提醒。这是我们早就约定好的。" "现在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 元子用手指敲了敲放在膝盖上那只用旧了的手提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根本看不出里面放着什么重要东西。 村井副经理和顾问律师同时斜眼看了看手提包。 "你居然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太不小心了吧?" 分行副经理讽刺地说,其实从中也隐含着他真正的担心。 "没关系。放在我的住处反而更令我不安。我的身份也没有到在银行出租保险柜的地步……" 话语中满含着对自己曾经是银行职员的讽刺。 "像这样时不时地被你们叫出来,随着谈话的进程,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需要这本记事本呢。" 她微笑着说。 "好。不过我们也有一点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元子抬起了眉头。 "把你盗用的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中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两千五百二十万日元还给银行。" 分行经理始终紧盯着元子,低声说道。他的眼角布满了血丝,似乎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 "唉呀,并不是无条件的呀?" "三分之一,希望你能还出来。" "那样一来情况又不同了。我是申请了免除全额赔偿的。" 元子的眼角浮现出冷冷的微笑。 "正如顾问律师先生所了解的,这件事不向总行报告不行。这个金额超越了分行经理所能处理的权限。如果向总行报告的话,至少三分之一金额是要本人归还的,不然不可能太平。如果你能退出三分之一的话多少还能息事宁人。" "我能够理解分行经理和副经理的立场。" 元子轻轻点了一下头。 "但是,我已经没有钱可以还出来了。" 她断然拒绝。 "七千五百六十八万,一个女人到底把这一大笔钱花到哪里去了?" 村井责问道。 她冷笑了一下,看了一眼下巴尖尖的分行副经理。 "你们大概会猜我一定是为恋人花掉了这笔钱吧,因为以前盗用银行存款的女职员都是如此。不过我也不想辩解什么,随你们想象吧。" "想象无关紧要,你还是按刚才分行经理所说的那么做比较合适,怎么样?不打算这么做吗?" 花白头发的总行顾问律师,转动了一下瘦削的肩膀。 元子保持着缄默。 副经理又点燃了一支烟说: "说钱全部花光了恐怕不是事实吧?把三分之一退出来吧,或者接近三分之一的金额也行。这样做的话给总行的印象也好一些,我们在给总行写报告时,对所写的内容也可以酌情考虑。" "在那份报告书中会写我盗用了自己所管理的几十个伪造客户的存款吗?" 原口元子问道。 "这不是事实吗?没有办法的事,而且你自己也供认了。" 副经理口中吐出了烟。 "这么一说,是不是我照着副经理桌子边上那本伪造储蓄人名和实际人名对照表,然后在我自己的黑色笔记本上将这些内容全部抄录下来的事情、还有副经理对重要帐本管理如此松懈的事,这些事情也都会写进报告书中呢?" 听到元子充满讥讽的话语,副经理将烟吞回喉咙,并拼命咳嗽起来。 "那也是因为我非常信赖长期担任储蓄工作的你。不仅仅是我,就像刚才说的,从前任副经理都是如此。我只是延续了这一旧习惯而已。" "副经理在上班时间因为忙于各类事情,而将各个伪造存款帐尾的检验章放在我这里保管。报告书中还应该写进他在工作时间办私事,比如想着出去喝茶、或者因为恋人打来电话因而要出去见她、还有要去打麻将时,他总是早早收工就走了。而每当这时,副经理总会对我说:都拜托你了!他自己却急急忙忙地走了。" "好了,好了。" 顾问律师用调解的口吻对原口元子说。 "总之,你能按分行经理所说的去做吗?" 原口元子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打开了膝头放着的手提包。三个人期待着她会拿出那本笔记。可她用手指捏出来的却是一张纸,那是一张印着铅字的复印件。 "先生,您可以念一下吗?" 顾问律师打开眼镜盒,将老花眼镜架到了鼻梁上。 "关于伪造名义储蓄等的彻底自戒 (昭47昭和47年:1972年.12.1藏银第4214号给各财务局长) 关于标题所写之事,全国银行协会联合会在所发的另纸上做了主旨报告书,全国互济银行协会及全国信用金库协会也做了报告书,在充分理解的基础上要求在各银行店堂内进行公布。 (另纸)关于伪造名义储蓄等的彻底自戒(昭47.10.18昭47全业第28号全银协会长发给各地银行协会) 关于标题所记之事,昭和42年1967年。12月作出了自戒措施(日期为昭42.12.5昭42的昭全业第73号),昭44年1969年。6月关于对照上述自戒的彻底实行情况有过一个通知(日期为昭和44.6.30昭44全业第23号),最近在众议院大藏委员会等也多次对本自戒进行过讨论。 因此,今天本联合会理事会对于伪造名义储蓄一事决定再一次以另纸形式作出措施,对于本自戒的彻底执行还望您多加关注。" "如果将这本黑色笔记提交给国税局的话——" 原口元子看到顾问律师看完这一复印件后说。 "不仅会给被伪造的名义储蓄人带来麻烦,而且大藏省银行局对东林银行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吧。还有由于有了这个对东林银行的自戒要求,搞不好会给全国银行协会带来麻烦。正如先生所了解的,虽然大藏省试图将伪造名义和无记名储蓄看成企图偷税漏税的方法而加以废除,但银行协会始终以担心储蓄减少而进行着抵抗。" 顾问律师摘下老花眼镜,一边将其收进眼镜盒里,一边对沉默不语的分行经理和副经理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输了,经理。看来我们只能全盘接受原口小姐的条件了。" 经理的嘴角似乎都发麻了,他低头思考了片刻后无可奈何地说: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无条件地接受她的要求。" 副经理将还剩下的一大截香烟在烟缸里掐灭了。 "就这么办吧。再和你们谈多少次也是没有止境的,今天晚上就作一个了结吧。" 元子说。 "我懂了。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也只好收回我们的要求。那也是为了我们银行的信用。" "对不起了。" "你立刻就把记事本交出来。" "知道了。" 原口元子将顾问律师还给她的复印件放进了包里,同时将笔记本取出来放在桌上。黑色牛皮封面因手的摩擦而锃光发亮。 她打开记事本,啪啦啪啦翻着本子给大家看,上面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每一页的左边是伪造名义人,后边是其本人的名字。 "抄写得那么详细。" 副经理从侧面瞄了一眼后不由自主地叹息道。 "那么,把这个交给我们吧。" 分行经理伸出了他那圆滚滚、看不到骨头的手指。但元子却将自己的手紧紧地压在黑色笔记本上。 "我会给你们的。但是在给你们之前要写一个字据。" "字据?" 经理的脸顿时宛如遭遇了一块劈头而来的石头。 "什、什么字据啊?" "就是不再要求我今后归还一分钱的字据。" 原口元子对着三张惊讶得目瞪口呆的脸说。 "这本子是我护身用的武器。如果轻易交给你们的话,我就变得毫无防备了。今后你们一旦要求我还钱的话,我可就束手无策了。所以记事本可以交给你们,但你们要给我写一张字据。" "怎么可能写这样的字据呢?愚蠢至极!既然现在说了不会要你还钱,将来也不会。" 副经理气愤地说。 "那我也不会把本子交给你们。" 原口元子温和地说完,将本子装回手提包里。 副经理啊地一声,似乎要抢回本子,但在周围那么多客人眼前,他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冲动压抑下去。周围没有人知道这里正发生什么。在灯光通明的店堂,男女客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愉快地有说有笑。副经理又一次涨红了脸。 "好吧,我们写字据给你。" 经理和顾问律师交换了一下眼色,点头答应了。 "谢谢!" 元子低头鞠了一躬。 藤冈经理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名片,翻转过来。当他拿起进口钢笔要写的时候,将身子往前探出去,眯起双眼抬头盯着元子的脸。 "怎么写好呢?" 他问。 "这里不是有法律专家在场嘛?" 顾问律师只得苦笑,往经理手边瞄了一眼。 "这并没有什么规定的写法。简单写一下就可以了吧。" 他说。 "不过必须写明要点。" 元子提议。 "字据:关于本事件归还钱款一事,本方保证永远放弃今后要求赔款的权利。" 他写下了署名和日期,并盖了章。 "如果写关于盗用存款一事的话,你又会不满意的吧。" 从旁边凑过头来看的副经理吐出了自己心中的积愤。元子装做没听到副经理这句恶狠狠的话,仔细盯着经理递过来的写在名片背后的一字一句。 "不好意思。本行的顾问律师也在场,因此请律师先生在这里也签个名吧。" 她抬起头,拿起名片说道。 "我吗?" 律师的脸上满是狼狈。 "你!不至于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经理叫了起来。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安心了。我是一个女人。而且先生作为本行的顾问律师在关于谈话中始终是和分行经理一起在场的。" 元子说律师也有联名签字的义务。 律师服输了。他只得前倾着花白的脑袋在分行经理的签名旁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很好。" 她拿起名片,又仔细看了看。 "我接受了。谢谢!" 她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名片。 "那么,请把这个拿去吧。" 她将黑色笔记本往桌子中间推了过去。 经理抢过本子,性急地翻看本子的内容。 副经理反复交替地看一眼元子,又看一眼本子。 "原口小姐,本子虽然交给了我们,但你也有可能事先留下复印件的。你会做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吧?" 副经理紧紧盯着元子的脸问道。 "副经理,这个你不用担心。正是为了这个我才要求你们现在写字据的。我绝对不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原口元子脸带微笑地看着副经理说。 "哎呀,这下七千五百六十八万全给白白拿走了。我在银行里做事已经很久了,但像你这样的银行女职员还是第一次看到。人不可貌相啊。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一个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了?" "副经理,从3年前就开始了。我本来是想在银行里干一辈子的,但现在改变主意了。" 原口元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向三位鞠了一躬。 "我这就告辞了。长期以来真的给大家添麻烦了。祝你们一切顺利!" 就在几天前,报纸上刚刚报道了某大都市银行关西分行里发生的老资格女职员盗用储蓄存款的事件。 一个叫山田花子的女职员在1946年,即她高中毕业的那年进入银行工作。她先是在a分行,后又转到了b分行工作。她曾做过存款经办人、负责储蓄存款的副系长,1973年10月被提升为分行代理经理,1976年又转到c分行当代理经理。四十八岁时成了同行业全国分行中屈指可数的女性分行经理代理之一。 山田花子在b分行工作的1975年3月,利用代为顾客b市公司的职员n先生所保管的票面额为一百二十万日元的定期存款证明和印章,无故将其解约后加以盗用。此外从她到b分行工作的1969年4月到1976年3月为止的这段时间内,用相同手法分三十多次无故解除了n先生等四个顾客的定期存款、通知存款,盗用了顾客存款共三千万日元。 1976年3月到c分行工作后,她也使用相同手段继续盗用顾客存款,八年间共盗用的金额达六千万日元。 被盗用的那些存款都是存款人为了对付征税政策而用伪造名义存入银行的,存款证明、印章都由当时负责存款的副系长和后来升至分行经理代理的花子保管,到期后她就用自己所保管的印章重新写一份存款证明。花子滥用了她的权力,在解约和盗用存款后,她依然会按时计算出利息,照旧不间断地给客人寄送利息通知书,而n先生在听了警方的叙述后才知道自己的存款被解约了。由于他一直收到银行方面寄出的通知书,因此很难相信发生了这种事情。一些资产者们为了逃避税收,用伪造名义在银行里存钱,他们将证明书和图章等都放在银行里。而这一事件就是钻了他们的这个空子。 据同行们所说,b分行职员共七十五名,其中女职员有三十五名,在全国九十四家分行中属于中等水平。山田花子是其中资格最老的。她性格开朗,待人接物又和气,而且长期在银行的锻炼使她谙熟业务,因此很得同事和顾客的好评。 在同行业,作为行规是禁止保管客人的存款证明和图章的。尤其是图章,除了提取和解除存款以外是不需要的,因此没有理由保管顾客印章的。但是花子负责客人的印章更改申请和替换等业务,负责顾客咨询,于是她利用自己的职位,欺骗顾客,甚至保管了他们的图章。她深得顾客的信任,甚至当她从a分行转到b分行、又从b分行转到c分行工作时,她的客人都会跟着她去那个新的分行存款。 分行内部每个月都有检查,总行每年也有一次抽样调查,可是八年中他们却都没有查出山田花子盗用存款的事实。 这次事件是银行在一次对更衣箱实施抽样检查时才发现了事情的端倪。由于关系到人权问题,银行表面上都不承认做这种事情,可实际上却经常会实施检查。而正是在个人更衣箱抽查时,才从山田花子的更衣箱内发现了客人的图章和存款证明。 银行方面立刻对她实施了强制病休命令,并对她进行了深入调查。不过一旦遇到这种事情,即使银行方面了解了事情真相,也只能将其作为内部事件处理。因为在储蓄人和银行以外的人面前,银行将信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因此作为银行是不希望将事实原原本本地公布于众的。无论盗用的金额多么巨大,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将事件在内部机密地处理掉。对于盗用存款的职员,尽可能被要求归还钱款。 但山田花子的盗用事件却违反了银行方面的本意,警察参与了搜查,媒体也发了报道。那是因为出现了"内部检举",即银行内部的人向警察和报社告了密。 山田花子利用自己盗用的钱建造了新家,买进并经营了一家麻将屋。她带着自己的部下到酒吧四处吃喝,一个晚上曾花费过数十万日元。她购买了一流住宅区的土地,造了"豪宅",这样就花费了盗用金额的三分之二左右。他丈夫是个规规矩矩的低工资上班族,据说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妻子的犯罪行为。 像这类银行女职员盗用存款的事件也并非多么稀有。几年前在某地方银行所发生的盗用事件也是多年在银行负责储蓄工作的女职员所为,她盗用的金额达到了九亿日元,震惊了整个日本社会。这一事件也是将伪造名义存款解约后,开具提取金额的票据,然后将存款提取出来。一些因土地而暴富的农民,为逃避税收煞费苦心,他们犹如害怕老虎似的害怕税务局,于是利用伪造名义或无记名的方式将钱存入银行。 另有一事件金额不算很大。那是一个银行女职员在六年内将顾客伪造名义的存款解约后盗用了。由于每月盗用的金额在十万至二十万日元左右,因此银行在检查中始终没有发现。后来在她调换到另一个分行后,存款人自己希望解除存款的储蓄,事情才得以败露。她是一个老练的银行职员,在顾客服务柜台她的工作态度既热情又和气,因而深受客人的信赖,常有客人和她商量个人的存款事项。 通常情况下,伪造名义和无记名储蓄人往往惟恐自己这么做会被发现。因此山田花子的盗用事件发生后,警察对被害者们进行了调查,但他们所有人都面带尴尬,无人主动为警察提供协助。两百万、三百万日元的巨款由于当事人的否认而使警察的调查陷入悬而未决的状态。储蓄人担心调查会波及到他们在其他银行也利用伪造名义和无记名方式所分散的资金。至于被害金额,由于银行会加以补偿,因此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损失,可从波及面而言银行给储蓄人带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银行根据负责担当伪造名义储蓄存款的银行人员和负责跑外勤的职员所作的报告,通常备有一份伪造名义和本人姓名的对照一览表。本来这个人名一览表应该由分行经理直接保管,但实际上这些名簿却常常保管在副经理等人的手中。 虽然这份人名对照表应按机密文件处理,但在银行的内部事务中也并非如此。负责储蓄的工作人员在需要时同样可以查阅。 原口元子手上那本黑色笔记本,内容完全抄录了那本对照名簿。由于她是东林银行千叶分行负责储蓄工作中资格最老的,几乎相当于系长级人物,因而分行副经理对她寄予了很深的信任,将一切都交给了她负责。而抄写工作对她而言就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了。 原口元子这件事,是她主动将自己盗用的伪造名义存款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的事实向分行经理"交代"后暴露的。这点和其他通过检查才发现的银行同类事件有所不同。 她的"交代"是有补偿的。银行惟恐信用出现裂痕而竭力防止警察的介入,希望尽可能将事件在内部秘密处理掉。如果将"黑色笔记本"交给国税局等地方的话,不仅会给那些普通伪造名义储蓄人带来极大的麻烦,而且发出"关于伪造名义储蓄等的彻底自戒"警告书的大藏省银行局也会对出事的银行方面白眼相看,还有在银行协会方面,他们也同样会感到诚惶诚恐,因为银行协会在表面上还是遵从了这一通知书中关于"伪造名义储蓄自戒"的主旨的。在这个关头,大藏省银行局就有可能以此类银行的内部犯罪为借口而使其成为全面废除和禁止无记名及伪造名义储蓄的突破口。如果事情败露的话,东林银行会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 原口元子让他们消除了自己所盗用的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的帐目,而且为了预防万一,她又让分行经理和总行顾问律师联名签字写下了"字据",这才交出了那本作为武器的"黑色笔记本"。看来这本笔记本的功效实在神奇。 第三章 画家a到意大利去了一年左右。 他周游美术馆和寺庙,参观那里的古老绘画和雕刻,一旦到了自己喜欢的地方,他便临摹学习一番,同时他也在各地尝试写生旅行。他有一位长期居住在罗马和翡冷翠的朋友——日本人画家,于是在那里也小住了一些日子。 二月份他回到了日本。在回来一周后他顺路去了银座的俱乐部——"烛台"。 电梯口他遇到了正在送客人回去的陪酒女郎们。她们对他的笑脸相迎,一年的空白刹那间被填满了。今天宛如昨天的延续,一切和走时毫无二致。 "哎呀,你回来啦!" 看到a走进店里,妈妈壑子立刻过来为他移出了一个人的座位。家堂里也依然宛如昨日的延续,照旧是客人盈门,说话声和笑声波浪般此起彼伏。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星期前。" "平平安安回来太好了。对了,你从翡冷翠和米兰寄来的明信片都收到了,谢谢你。" "我很懒,一年也只寄给你两次。" "但我还是很高兴的。在那里很忙吧?" "一边闲逛一边玩呗。" "你脸色看起来好健康啊,好像还晒黑了点呢。" 这时千鹤子也向这边来了。 "欢迎你回来。怎么样?开心吗?" "很开心,非常开心。旅途中和意大利女子谈谈恋爱什么的。" "啊呀,真不错。那里的女性是不是个个热情奔放啊?但正是那种人才靠不住呢。" 画家所点的威士忌还没有端上来。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桌子。 "在找春惠吧?" 壑子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说道。 "四个月前就辞职了。" "哦……" 在a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原口元子和三个男人悉悉嗦嗦密谈的情景。他曾很辛苦地在大玻璃窗前来回走动观察里面的样子。他当时以为元子为了准备开店和有关装修人员在商量事情呢。 "春惠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店了?" "是啊。" 壑子点头称是。 "在哪里?" "离这里很近的地方。" "是很小的店吧。" 画家的脑海里想象着在某个有很多各种酒吧的杂居大楼地下室的一角,或者楼上哪个场地不佳的角落,元子开了一家只有吧台的小酒吧,而在吧台里面坐着的正是元子。 "不,比你想象得要大多了。" "哦——" "还雇了五个陪酒女呢。" "噢——" a显出一副全然出乎意料的样子。 "那店堂的面积也不小吧?" "在一幢大楼的三楼,据说有十三坪一坪=3.33平方米。大小呢。电梯前面的过道面积被占了一半,店内面积大概有十坪左右吧。" "那是她连货带店铺一起买下的吗?" 在银座这是常有的事。 "哪里啊,是一幢新盖的大楼,春惠买下了房屋面积的使用权。" "哇,这可了不得。" 画家叫了起来。 "这一带新盖大楼的价格一定很贵吧?每坪多少钱?" "那不好说。前一阵子在七丁目一幢旧大楼的九楼,有一家面积为十三坪的酒吧登了一个全盘出售的广告,据说使用权卖二千万日元日本七十年代时期银座的价格。,每月租金二十万日元。广告价格会标得高一点。春惠店的地点也比那里好,而且她买的又是新楼,每坪大概要在二百万日元左右吧。" "那么十三坪的话,嗯——二千六百万日元吧。" "加上设备费每坪六十万左右。" "将这些费用追加上去后,粗略算一下总共三千四百万日元左右吧——" 画家"啊"地叹了一口气。 "唉,画家先生,什么时候你也给我买家店吧。" 千鹤子在旁边将脸凑近过来说。 "以后有可能吧。" "我是当真的。" "如果等不及的话,你就找其他资助人吧。" "等得及。我会很执著的,无论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我画的价格不能升到几百万的话——听了你的话,我都热血沸腾了。" "我会向老天爷祈祷的。" 画家笑了。 "春惠是不是找到一位有钱的资助人?" 他小声地问壑子。 "唔,我不是很清楚。" 那个春惠,也就是原口元子能找到这样的男人倒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那么说来一定不是这里的客人了。因为春惠是打算开酒吧才来这里实习的,她的计划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所以即使她找到了资助者的话也是来这家店以前的事了。 "春惠从这里辞职时没有找妈妈开诚布公地谈谈将来开店的打算吗?" "一般没有哪个女孩子在辞职时会和我谈这些的,尤其是春惠,她什么都没说。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只是告诉我她打算开一家小酒吧。那个女人在这里也不交什么朋友,好像什么事都很神秘似的。" "真的。我也没有和春惠亲密地交谈过什么。" 千鹤子又在旁边插嘴道。 画家的好奇心被煽动了起来,也许因为他的情绪还停留在意大利逗留时的感觉吧。 "哦,妈妈,春惠的店如果在附近的话,我们过去祝贺一下她如何?" 壑子笑嘻嘻地看着画家的脸。 "可以啊。我也只去过一次,就陪你一起去吧。" 她环顾店内盈门的客人,但还是答应了。 "妈妈很忙,我们也不必久留,只是带我去看看就可以了。" "没问题。" 画家和壑子一起站起身子,千鹤子偷笑着说: "你们走好哦。" a退到门口的收银台,在等壑子的间隙他百无聊赖地扫了一遍桌子边坐着的客人。 壑子在经理耳边低声告诉了他自己要出门便走到了画家身边。两个人走进电梯后,画家问: "今天晚上没见到楢林医生——" "楢林医生近来不怎么来了。" 壑子眼神微妙地回答。 "春惠的店叫什么名字?" "一个很不错的名字。叫"卡露内"。是"笔记本"的法语。" ""笔记本"吗?名字很有点与众不同啊。" 二月中旬,外面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中还裹着阵阵寒气。 壑子和画家一起走在酒吧鳞次栉比的街上。由于偷闲外出,壑子连穿大衣的工夫都没有,只披了一条披巾,冷得她直缩肩膀。 他们拐过第一个拐角,又拐进了一条小路,四周断断续续林立着一些酒吧。此时正是男人们三五成群结伴去喝酒的高峰时间。 壑子仰头看着上方的招牌,边走边找着。 "春惠的店就在这一带了。" 画家也凝神在那些竖立着的细长招牌中四处寻找。在那些杂居大楼里有酒吧、小饭馆、饭店、寿司屋等,但还是酒吧店名居多。 "妈妈桑,晚上好!" 有个瘦削身材的男人一边向壑子点头打着招呼,一边往前走了过去。 "晚上好!" 壑子回答。她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先生。您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叫"卡露内"的店吗?" 她对着那个身穿短夹克的瘦削背影问道。 ""卡露内"就是那个在妈妈桑店里做过的春惠开的店吧?" 一张五十左右、面容瘦削的脸向壑子转了过来。 "哦哟,您知道得很清楚呢。" "那是,妈妈桑,您可是不常走这些路的。" "真不好意思。" ""卡露内"在往前三十米左右的地方,靠路的右边就是了。那是一幢新建的大楼,竖着排列的店名招牌中就有"卡露内"的名字。" "谢谢了。我一时想不起在哪里了。" ""卡露内"是不是有点像暴力团伙头目的名字啊?" "那是"卡泊内"吧。阿尔·卡泊内alphonsocapone(1899?1947)阿尔冯索·卡泊内。通称阿尔·卡泊内。美国一个犯罪团伙的头目。意大利移民。因走私酒类获得暴利。以芝加哥为据点,其势力范围扩展到整个美国—— 译者注。"卡露内"是法语,是笔记本的意思。先生德语很擅长,法语的话……" "根本不行了。哦,是这么回事,是笔记本的意思啊?作为酒吧的名字还真有点特别呢。" "是有点与众不同。" "春惠小姐在一流地段的新盖大楼开了店,真是气度不凡啊,妈妈桑。" "是啊。" 男子还企图打听出点什么来,但见a在旁也就作罢,默默地往前走了。 "他是什么人啊?" 画家注意到壑子称他为"先生",于是问道。 "他是牧野先生,是位兽医师。" 壑子轻声回答。 实在没看出来那是位兽医。 "因为他热衷玩乐,所以兽医院只得缩小。据说他父亲那代就是兽医,曾经在杉并地区拥有一家犬猫专门医院,很多住在山之手地区的富裕家庭都曾是他的顾客。后来据说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那家医院倒闭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开了一家小小的兽医院,收入仅供他吃吃喝喝的。现在他依然还是每天在这一带转悠。" 壑子并没有对a再多说什么,而用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的模糊表达,让人可以充分想象兽医师的戏剧化人生。他一定也曾被女人的事弄得身败名裂过。 "啊,在这里。" 画家停下脚步,和壑子一起抬头仰望,映入眼帘的是大楼墙壁上的一团光线,将写着"卡露内"的日语片假名突显了出来。在那个招牌上总共排列着从一楼到五楼大约二十家店的名字。 灯火将通往电梯口的走廊照耀得宛如亮堂堂的大厅,银色电梯里面也是新的,简直令人目眩。 这里和"烛台"那老式的古铜色调完全不同。虽然壑子说自己是第二次来这里,但她还是环视着四周,感觉眼前一亮。 他们在三楼下了电梯,走廊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些叫什么酒吧的门。左转一直到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颜色深厚的红木色大门,感觉颇为庄重。上面排列着用金属雕刻而成的文字——"俱乐部·卡露内"。 身材高大的壑子将门轻轻推开。同时映入a眼帘的是从里面照射出来的烨烨灯光和一起向门口转过身来的女人们的脸。 "啊呀,是妈妈!" 往里张望的壑子被认了出来,有人从里面窸窸窣窣走了出来。门从里面被完全拉开,元子背着灯光站在那里。 "啊呀,先生也来了。……好啊,好啊,欢迎你们来我这地方。快,请!" 元子的声音听起来抑扬有致。 画家听壑子说元子的店有十三坪大小,去掉电梯前的走廊等面积后,店内的实际面积只有十坪。而且在入口旁边有一个被占用作卫生间的突出部分,再旁边还有一个客人寄存用品的储物架。在吧台正面放酒瓶的架子背后好像还有一个小小的更衣室和储物室,出入口在呈直角的吧台旁边,垂着一个帘子。即使那些地方占用了不少空间,但店堂里依然摆放着五张四人桌,吧台边放着十个座位,比想象中的要宽敞很多。天花板和墙壁都是崭新的,所有装饰都被这簇新的环境映衬得格外漂亮。无论桌子、椅子,还是靠垫都泛出新品的光泽。店内装饰的色调以茶褐色统一起来,加上黑色的点缀,色彩感颇为沉稳,实在很不错。画家在朝里的桌子边坐定。他一边嘴里呷着威士忌,一边不露声色地环顾着这家店,据壑子推断买下这家店铺及设备费用在三千多万日元左右。 元子在并排坐着的画家和壑子对面入座,陪酒小姐也在桌边坐了下来。其他的两个桌子旁坐着六七个看起来像公司职员的男客人,那里也有两个陪酒小姐陪坐着。吧台前背对着这边坐着五个男人,他们正谈笑风生地和长头发的调酒师说说笑笑。店里的生意还不错嘛,a这么觉得。 而现在的元子和a在一年前所见到的元子有了迥然不同的变化。用一句话说:她变得更专业了。只见她用留海将宽阔的前额遮盖了起来,头发的造型也变得更加华丽了。以前她留的发型几乎是后面一把抓的式样,脸颊也往里凹陷着。现在却丝毫没有了当时的影子,本来尖尖的下巴也变得圆鼓鼓的了。她比以前丰腴了,以前那瘦削露骨的肩膀即使穿着和服也能看出来,但现在肩膀的棱角变得浑圆了很多。 而她身穿的和服,在"烛台"时总是那件小碎花纹,而现在身穿的和服在浅黄色底上散布着大朵花草模样,是更高档次的和服,围在腰间的一根黑底上印有铁锈红蝴蝶模样的腰带,上面用一根嫩绿色的绳子系着。在腰围间映衬得非常显眼。 画家内心感到非常诧异,一年不见她竟然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元子完美无瑕的妆容和身上的和服,使她看上去似乎已经掌握了作为一个妈妈所必须具备的威严和职业化。 画家不仅将此时的她和在"烛台"实习时的她进行了比较,也和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时曾暗中观察过的她——作为一名女银行职员的脸进行了比较,他简直不敢相信她们还是同一个人。画家感叹本来那张和女性美毫不沾边的脸,再怎么因为职业的变化,也不可能改变到如此啊。 离开一年后再回到"烛台"时,a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曾离开过那么久,他不曾感受到任何时间的空白,一年前的"烛台"宛如就在昨天。可是当他到"卡露内"时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一年的岁月流淌,甚至还不止一年。 ""笔记本"真是个别具一格的名字啊。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a在说了"恭喜开店"之类的客套话后,问元子。以前曾在银行见过的原口元子在这里似乎已经完全消抹掉了,这里存在的只是酒吧的妈妈。 "没有,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笔记本"的法语发音感觉不错才起的。" 元子面带微笑回答。眸子中似乎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不过这更深一层的意思画家和壑子是读不懂的。 "哦,是感觉啊。" "嗯,是的。" "是谁帮你起的呢?" 壑子也在陪着喝威士忌,她问。 "不,妈妈,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店名如果就用日语的"笔记本"的话也太那个了,所以就选用了法语。有人教了我这个单词。" "有人说像暴力团伙头领的名字呢。" "欸?" 一瞬间元子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的这一变化太突然,画家不由得看了看她的脸。元子宛如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睁大眼睛看着壑子。 "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兽医先生。他把"卡露内"和"卡泊内"搞混了。" 壑子发现自己说"暴力团头领"的话说错了,于是为了试图消除她所说话的影响连忙说明。 "哦。" 元子松了一口气,脸部的表情也放松了很多。 "那个兽医先生真够糟糕的。" 这位在银座酒吧街四处转悠的兽医先生在这一带似乎很有名。 "我说,春惠……" a插嘴道。 "在去意大利之前,有一次我路过附近一家咖啡馆时看到你在里面。大概是晚上九点钟的光景,你和三位男士在谈着什么呢。" "三位男士?" 元子将视线投向远处,做出一副想不起来的表情。 "我记不得了……" "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看上去仪表堂堂。" "欸,怎么想不起来呢?" 当时画家特别关注,在大玻璃窗前曾往返了两次,都看见元子和三位男士在不停地谈着什么,因此他觉得元子应该不会忘记这件事的,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元子为了准备"卡露内"开张忙得不可开交,所以给忘记了吧。 "我还以为你的店名是那几位绅士给你起的呢。" "没有。" 元子做出了让人非常奇妙的表情,她先莞然一笑,转瞬间笑容又消失了。 "就像刚才我告诉你们的"卡露内"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是这样的,起名为"笔记本"是从一部电影的名字想到的。" 元子收回眼神,看着画家和壑子。 "电影的?" "不是有一部法国电影叫《舞会的笔记本》吗?" "啊,有的,有的。那是二战前的旧电影了。" 画家想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 "是二战前的一部有名电影,著名导演朱利恩·杜维威尔julienduvivier(1896.10.3~1967.10.30)朱利恩·杜维威尔法国著名导演,被称为法国三十年代四大巨匠之一。的片子,女主角叫,那个,哦,对了,叫玛丽·贝露,她演了一个美丽的寡妇。她是一个气质优雅高贵的女演员。……你,看过那部电影吗?" "怎么可能呢?" 她做出笑弯腰的样子。 "那时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的影子呢。" "那是当然。我也是十五六岁的时候看的,头轮放映结束后很久再次上演时才看的,是我哥带我去电影院的。" "十五六岁已经能看懂外国电影啦?" 陪酒女郎很夸张地瞪大双眼。 "那时已经能看懂了。说起来故事很简单,那位寡妇还在女孩子的时候初次涉足社交界,她有一本记录舞会情景的笔记本,里面记录着自己爱过的男人名字。后来她一个个去找他们,想了解他们现在在干什么。那是一个非常浪漫的故事。" 画家想起了以前的事,兴奋地说。 "一个朋友曾和我说起过这部电影的情节,觉得好浪漫哪。因为头脑中有过这么一个故事,所以才将店的名字起名为"笔记本"的。" 元子说明道。 "让我们干杯吧。" 画家大声说。 "为了我青春时代的偶像朱利恩·杜维威尔!也为了笔记本"卡露内"!" 元子也和他们碰了杯。其他客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往这边看。 元子本来想将店的名字起名为"黑色牛皮笔记本"的,因为开店的资金绝大部分都是这本笔记本给她带来的。 元子刚才急中生智想起这部电影的题名才更换了起名的理由。当然对于这点a和壑子是无从知晓的。 酒吧男服务生接了电话。 "波子小姐!" 被叫到名字的陪酒女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去,她躬起身子将男服务生从吧台上递过来的听筒放到耳边。那是一张年轻而又艳丽的女子的脸。 "啊,是楢林先生吗?" 她的声音很轻,但壑子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的身影。 元子也听到了陪酒小姐所说的"啊,是楢林先生吗?"这句话。 在元子的脑海里蒲田英一的名字和楢林谦治的名字是联系在一起的。同时一张高个子女人的脸也印现在自己的视网膜上。那女人长着一双细长而秀气的眼睛,脸颊圆鼓鼓的,嘴略显得有些大。虽然她不瘦,但却属于肌肉发达的那种类型,因此胸部就显得比较平坦了。她为人爽快、麻利,说起话来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即使来银行办事,脸上也毫无笑意。负责储蓄的职员说她身上与其说弥漫着香水味还不如说充满着消毒水的气味。那女人走在银行大门的大理石地面上时,总是迈开大步,而且从来不会回过头来看一次的。她的臀部完全像个男人。她以两个月一次或三个月两次的频率光顾银行。这个女人是为"蒲田英一"办事的。 元子虽然将那本黑色牛皮笔记本交给了分行经理,但在这之前她将里面的内容全都复印了下来。她答应过经理,不会将它交给税务局的,但作为"参考"她想保留在自己手边。 一年前在咖啡馆碰头时,村井副经理曾说: "原口小姐,本子虽然交给了我们,但你也可以事先留下复印件的。你不可能做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吧?" 他担心元子会将复印本交给什么机构。 "副经理,这个你不用担心。正是为了这个我才要求你们现在写字据的。我绝对不会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的。" 元子是这么明确回答他的,因此她始终遵守着这一"君子协定"。 但是,作为"参考",时不时地翻出来看看对她而言有着无尽的乐趣。 当然这本黑色笔记本记录着定期存款伪造名义人和本人名字的原本。并列写在一起的人名中,"蒲田英一"(伪造名义人)就是楢林谦治(职业:医生楢林妇产医院院长),还有他在东京都的住址等都写在了上面。 存款的金额没有记录,不过在"蒲田英一"名义的定期户头分类帐上有记载。一年半前元子偷看了那本帐簿,查到里面还有余额6200万日元。 对蒲田英一的存款元子没有动一分一毫,因为那不是她直接负责管理的。六年前那个充满消毒液气味的高个子女人来到银行柜台,向其他负责储蓄的女职员提出除了用本人名义外,还想用伪造名义存入定期存款。而且"蒲田英一"名义的存款证明是放在银行保管的,但是印章并没有放在银行里。这点也使元子无法下手。 元子所能够操控的伪造名义存款仅限于那些认识并信任她的存款人,因为他们会将定期存款、印章都保管在她那里。 蒲田英一名义的存款从六年前开始每两年延续一次,已经延续过三次了。也就是说,在这一期间一次都没有解约过,满期后又继续自动更新,利息也是通过复式计算转入本金中,完全属于长期型储蓄。 毫无疑问楢林谦治在其他银行也一定有着同样性质的存款。住在东京都内的人特意跑到千叶银行来存钱,说明他在都内银行以及周边的县银行分行里都存了款。因为分散存款是逃避纳税的最好手段。 元子这么推测还因为那个高个子、肌肉发达的女人每两个月一次,或者每三个月两次来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存款。这说明为了轮流在其他银行存款,因此就成了这么一个频率了。虽然元子无法猜测他还在多少家银行有同样性质的存款,估计至少也有五家以上了吧。当然在各个银行所用的伪造名义都不会是相同的。蒲田英一仅仅是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所用的名字吧?人的聚财之心是没有止境的,医生虽然接受了税收方面优厚的特殊待遇,但依然有人会如此巨额逃税。 无疑,这个以蒲田英一名义来银行存款的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一定按顺序在其他银行办理着同样的事情。这类储蓄不是可以让别人来代理操办的,只可能托付给自己最为信赖的人。而楢林谦治本人却一次都没有来过客服窗口。 来银行的那个女人并非楢林医生的妻子。元子曾悄悄地向那位负责接待过她的女职员打听。据说这个女人是楢林医生的小姨子。对于她的名字,元子也打听清楚了。那位负责储蓄的女职员后来被调动到其他县的分行工作了。 元子作为临时陪酒小姐来"烛台"实习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了楢林谦治本人。他略微有些胖,体格看起来营养充足,不断增加的白发也为这个人物增添了分量。他的眼睛在眼镜后面眨巴着,看上去非常和善。血色红润的脸庞犹如涂了腮红,略显丰厚的嘴唇在嘴角处收紧着,笑时眼睛周围会涌起不少皱纹,但牙齿却长得非常整齐。 他的开朗和落落大方印证着他的富裕生活,和其他有产阶层没什么两样。干医师这个职业平时看到的都是一些心情阴沉的病人,因此为了寻找心理平衡他们喜欢到那些快活的地方玩一玩。 但是这个楢林谦治带着他的医生朋友来"俱乐部烛台"时,却从来不见他们有什么尽情玩乐胡闹的事。本来即使高级俱乐部,不少客人也会企图触碰一下陪酒女郎的微妙部位。但楢林谦治却从来不做那种事情,而只是说些什么笑话之类的,惹得自己也哈哈大笑一番。他喝醉酒时也是一副开朗、天真烂漫的模样。 在"烛台"时,元子只是夹杂在其他陪酒女郎之间坐在楢林医生那一桌人的角落边。这家俱乐部因为不实行指名制,因此没有什么人是主角,也没有什么人是配角,只是根据客人的不同喜好。那些和客人比较熟悉的陪酒小姐就会坐在客人的边上,成为这一桌子的主角,而当客人回去时,她们要将客人一直送到店外。其他陪酒小姐则处于帮忙的位置,元子也曾是其中帮忙的一个。无论她坐在哪个桌子边,她的言行总是非常谨慎收敛。楢林医生来时,也同样如此。 本来她就是为了开酒吧才来这家店实习的,因此她并不希望自己作为一名陪酒女郎而受客人的喜爱,同时她也没有想法要将这里的客人拉到自己将要新开的店去。她纯粹是为了学习酒吧经营才来的。为了将来自己的酒吧经营,她观察着客人的状况、陪酒小姐的服务、她们的性格以及这里的环境等等。 元子的这种态度不可能受到其他陪酒小姐的欢迎,因此也没有人愿意接近她。她们一开始就知道元子是来实习经营的,这不仅使她们感觉不到伙伴意识,甚至还会排斥她。在店里她总是受到区别对待,也没有任何人偷偷摸摸地来求她说——等你开店后用我吧。 元子倒是习惯了那种气氛。在银行做的时候也是如此,虽然工作了那么多年,但始终没有哪个女职员和她关系特别亲密的。刚进银行的时候先辈女职员冷淡她,同事疏远她。比如中午在银行食堂吃午饭时也没有人主动过来和她一起吃,回家时也没有人主动提出要和她一起去喝杯茶什么的。而元子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事们一帮一群去什么地方时留给自己的背影。 在银行工作那会儿,元子眼看着女同事们一个个结婚辞去了工作,而她则成了银行里资格最老的女职员。她全身心投入工作也是故意要给那些认为她是"剩余货"的男职员们看的。对于他们的白眼,她赌气地想"我才不辞职呢",以此和他们对着干。只要听说结婚的什么同事后来又离了婚,或者虽然结婚,但却和老公关系不好等等的传闻,她总会感觉特别爽快。 由于元子在工作上非常聪明能干,因此得到了上司的信任。她也没有任何轻浮的风流韵事,给人的印象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女人。作为银行来说,虽然她不招人喜欢,但却被看作是个宝贝似的。 来储蓄的客人也同样,因为元子的稳重和熟练,因此非常信赖她。虽然有些客人喜欢年轻可爱的女职员,但元子的业务风格更能令那些长期客户感到放心。 银行内的人际关系极为冷淡。男子职员从来不和她谈论任何工作以外的事情,她的后辈们虽然时常接受这个经验丰富的先辈在工作上给予的指点,可却不敬慕她。 元子已经快三十了,她考虑着未来的日子,思忖着要辞去银行的工作,自己经营些什么商业。虽然她曾在心里悄悄地从那些客户们所从事的业务中选择过对自己合适的种类。可是她看得上的业务都需要庞大的资金才行。而且从业务状况和跑外勤人员那里听说银行客户里的那些中小企业全都不怎么景气。 元子想起要经营酒吧也并非出于什么特殊的理由。一来是酒吧之类接待客人的行业经营得好容易赚钱;二来也可以让自己从银行那整天被包围在白色墙壁内、烦透人的环境中解脱出来。她铁了心希望投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里。要从几乎是"朴素"、"刻板"的银行事务工作向代表着"轻浮"的酒吧业(在银行里,酒吧经营的信用度也是非常低的)转行对她来说是非常有价值的。和银行内有限的人员之间那一成不变的人际关系相比,酒吧业包括客人在内,包含着人际关系的流动和发展。 元子开始经营这一行当的资金是从银行里"擅自借用"来的。她娴熟地操纵和管理着伪造名义的储蓄存款。不过她可不能让自己身败名裂,必须最终使这些"借用资金"毋须归还一分一厘。解决方法只需随便动动脑筋就有了。三年内,她的计划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得以顺利实施。如果她自己不主动说出来的话,这件事至今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还依然持续着吧。 这一期间她感受到了保有秘密的愉悦和偷盗的乐趣。进银行工作以来,周围没有给予自己一丁点的爱,这次她终于在心理上加以了报复。最终她使用了那把利剑——黑色牛皮笔记本,并且正如预想的那样,它发挥了神奇的作用。看到对方被自己抓住弱点的狼狈相,那种爽快简直别提了。为了纪念胜利,她将自己的俱乐部起名为"笔记本"。而其由来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知晓。 "烛台"的妈妈和画家a一起来了店里。虽说妈妈自称是带刚从外国回来的a来祝贺自己开店的,但那不过是借口罢了,妈妈是怀着好奇心来窥探一下我开店后情况的。 壑子以前在开店时只来过一次。 壑子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元子,说: "你当妈妈的样子已经很像了呢。看上去很有威势了。" 从壑子的表情看这话并非恭维。她回想起实习时的元子和现在完全不同,那时更加瘦弱,毫不引人瞩目,而眼前出人意料的变化令壑子睁圆了双眼。 元子渐渐有了自信,这种自信已经变成一种外在的形式表现了出来。 壑子进一步将视线投向店内的环境和陪酒小姐、调酒师这些人身上,当然对来店客人的种类以及元子有什么样的资助者等等也都列在侦察范围之内。 想起最初元子为了经营酒吧而要求作为陪酒女郎来"烛台"实习时,壑子先是问了她当时的工作单位,接着又问: "如果打算在其他地方开店的话还没什么,但要是打算在银座开的话是需要花费大量资金的。你那么有钱吗?还是有个资助人什么的?" "没有,我没有什么资助人。"她回答。 "是吗?女人要靠自己的钱开酒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如果不能干得出色的话,好不容易赚来的钱就会被掏空的。" 壑子既不算忠告,也不算试探地对她说过这番话。 现在壑子依然没有放弃元子有资助人的推测。她试图从元子的打扮、化妆的变化、店内的环境等嗅出个所以然来。然而,对于开店资金的秘密任何人都无从知道。 正如壑子所忠告的那样,"俱乐部卡露内"自开店以来连续赤字。为了购买大楼内的开店权,加上开店准备费共花了她五千几百万日元,手头只剩下二千万左右了。持续不断的赤字使近来的经营状态变得更加糟糕。趁现在不想个办法可不行。元子正盘算着该怎么办呢。 "那么今天我们就这样吧。" 画家在桌边抬起屁股来,壑子也一起站了起来。 "哎,再坐一会儿不行吗?" 元子交替地看着两个人的脸。 "不了,这位妈妈忙得很。她是从店里抽空溜出来的,不让她回去不行了。以后再来一定多坐坐。" 画家在口袋里摸索着取出了一个纸包。 "这是点小意思,祝贺你开店。" "啊呀,这么客气。" "收下吧。元子小姐。" 壑子插了句嘴。 "真不好意思。……妈妈,对不起,您这么忙还特意光临我的店。" "没关系。现在刚好有点空闲时间。……元子小姐,你过来一下。" 壑子将元子叫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坐在那个桌边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孩……" 元子朝那个方向望去。 "是波子小姐吗?" 她小声问。 "她叫波子吗?脸长得真可爱,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孩子。" "是的。我对她抱的希望最大了。" "是什么门路找到这么好的孩子?" "那孩子是自己跑来要我雇用她的,说她很想在新开张的店里干。" "哦?……以前在哪家店里干过的?" "据说在神户的一家夜总会。" "那她是关西人了?" "不是。她从东京去了神户一年,觉得很想念这里,于是又回来了。她刚从那里回来。" "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 她想说"你还是要小心为好",但刚说到一半,客人进门来了,于是壑子对元子大声说道: "加油干啊!卡露内的妈妈。" 壑子边说边将视线投向波子的背影。 壑子和画家肩并肩再次走在返回"烛台"的那条酒吧街上。 寒风穿过狭窄的街道,将一张广告纸从地面飞卷而起,缠绕在壑子的袖口。她用手把它掸走,发现那是一张醒目的大红色广告,上面印刷着小酒馆开张的广告。 "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好得多。" 画家一边将围巾从脖子后面拉过来,一边评论着他们刚去过的原口元子所开的"卡露内"。 "是吧。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也非常吃惊,因为元子在我这里辞职前,说她想开一家只有吧台的小酒吧。结果却在那么一幢崭新的大楼里开了一家很不错的店呢。" 壑子说。她的表情宛如自己被元子拎起来后又重重摔了下去似的。 "那么她没有请求妈妈传授一下酒吧开张的各种注意事项吗?" "她说要开一家吧台式小酒吧,求我传授给她一些经验。于是我就告诉她,要开一家小店需要多少经费、利用十年的国产威士忌酒制作对水威士忌和加冰块的威士忌是多少价格、对水白兰地的话又是什么价格、纯粹的白兰地又是多少价格、小吃应占多少比例,至于难调的鸡尾酒,因为没有调酒师也只能如实拒绝客人了,等等。我老老实实、仔仔细细地给了她建议。可是等她开店后去一看是那个规模,你也看到了吧?想想当时自己像个傻瓜似的,还以为她真会开一家只有吧台的小酒吧呢。" "那么,元子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给她指点呢?" "可能有个什么资助者吧。实在看不出元子会有这么多钱。" "元子变成妈妈后打扮得简直快认不得了。在"烛台"时还那么寒碜呢。" "就是。我也好久没去她的店里了,今天看到也颇感意外。" "店内的装潢也很不错,色彩感觉也很有品位。" a用他作为一个画家的印象说。 "我也这么觉得。" 壑子也承认。 "即使有个资助人的话,要做到她现在的程度也应该有一个出谋划策的人吧。" "那不一定。我觉得光这些的话元子自己也可以做到。在我这里做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她非常聪明,店的经营也会不错的。她曾经在千叶一家银行做事的。" "千叶一家银行?" 画家盯着壑子的侧面。 元子在"烛台"实习时,壑子就知道她白天在银行里工作的事了。因为一年前画家问壑子"元子白天在哪里工作"时,她回答说"一个刻板的单位"。 壑子是知道元子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工作之事的。当初元子要求到她店里实习时,壑子是让她带上户口簿的,当然也会问及她的工作单位。 然而画家却没有对壑子说出"其实我也在千叶的一家银行看见过她"的事来。因为一来他担心壑子会诧异他为什么不早说出来,二来也是怕壑子会以为自己在特别关注着元子。 "在银行做过的话,她对会计之类的事一定很精通咯。" 画家引开了话题。 "我也这么想。元子和其他女孩子不同,她做事合理,内心冷漠,也许和她长期在银行工作有关吧。" "她是个很会算计的女人。虽然她在银行工作多年,精通会计,但和经营酒吧还是两码事吧?" "那当然。酒吧经营和光在计算器上核对帐本上的数字完全是两码事。我们的买卖是永远对不上帐尾的。" 酒吧老板娘低声笑了。 "那在妈妈看来"卡露内"目前的经营状况怎么样?" "是啊,店里虽然很漂亮,但女孩子……" "是吗?" "其中那个叫波子的女孩算最不错了。长相漂亮,人也很活跃。一般而言容貌长得无论多么漂亮,闷闷不乐的女孩肯定不行的。那个波子是被她捡了个便宜,而且看起来也有心眼。" "不过她的脸还挺孩子气的。" 画家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个叫波子的陪酒小姐的脸。正如壑子说的,在五个女孩子中只有那个女孩还给他留下一点印象。 "孩子气的脸正是武器呢。她看上去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但一定很会笼络男人的。" "妈妈是根据经验得来的眼光啊。" "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的话我就没法用陪酒小姐,也无法决定该用谁了。……对了,先生,以前总来我这里的楢林医生……" "哦,那个妇产科医院的院长。" "楢林医生最近根本不来我店里了。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了卡露内的波子。" "那么说他转去卡露内了吗?" "刚才那个波子在电话里和楢林医生一个劲儿在撒娇呢,说话时可卖弄风情了。我今天才明白。看那样子啊,波子已经牢牢地俘虏了楢林院长。" "欸,那么厉害啊。" "波子这个女人是楢林先生喜欢的类型。"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他对着壑子说: "妈妈,晚上好。" "啊,是宫田君吗?" 壑子停下脚步,借着昏暗的街灯打量着那张暗乎乎的脸。 年轻男子用眼睛向旁边的画家表示了致意。 "最近不怎么见到你,还好吗?" "是啊。我是因为做胃溃疡手术,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 "啊呀,我还不知道呢。" 壑子很夸张地皱起了眉头。 "以前胃就不舒服,但也没有去看,照样还是喝酒。结果搞得胃穿孔,导致穿孔性腹膜炎。因此住院时间就拖长了。" "不可以乱来的。" "以后我要当心了。" "那已经好了吗?" "是的。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走走了。" 壑子低下头,快速打开手提包的金属扣,从里面取出一张一万日元的纸币就往这个叫宫田的男子手中塞。 "这是我对你表示的慰问。" "这怎么……" 他推了几下,但还是收下了。 "妈妈,那就谢谢了。" 他将两手放到额前做了一个收下的姿势。 男子刚做出分手的样子,但又立刻退回了两三步靠近壑子的耳边: "告诉你一个秘密,前天国税局到"俱乐部琴惠"检查了。" "欸……" 壑子瞪圆了眼睛。 "据说是强制检查,所以搜查得很彻底。不仅要到银行去查存款,还要到"琴惠"妈妈家里,那才是真正的搜查呢。他们会翻开天花板、掀开地板彻底检查的,看能不能发现有隐匿的钱啦什么的。" "……" "据说不仅要查去年偷税漏税的情况,还要追查三四年前的呢。" 壑子的脸顿时变僵硬了。 "哎,就这么回事。妈妈以后要多加小心啊。" "我们没问题,没做这种事情。宫君。" "那就好。妈妈做事总是踏踏实实的。" 他点头行了个礼又走了。 "他叫宫田。以前在一家酒吧做经理,现在算自由职业吧,专门帮忙物色陪酒小姐。" 画家并没有问什么,壑子自己作了说明。 "哦。虽然以前也听说过,但今天才看到星探是什么样的了。" 画家回头望了望,但那个细长的身影已经在霓虹灯闪烁的街上消失了。 "是啊。银座有三千多家酒吧,据说他们列了一个名单,上面记录着哪家店有什么样的陪酒小姐,她们每月的"销售额"是多少等等,她们各自的特点也都在上面表示了出来。这样在万一有需要时,便于和同伙联系,共同操作。" "像这样的星探有多少啊?" "大概一千多人吧。" "那么多啊。" "是把那些现在的经理和老资格服务生都算进去的。不过那个宫君还算是个不错的人,我也比较照顾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求他帮忙呢。" 一万日元的慰问费是为了这个。画家思忖着。无论是刚才去"卡露内"时遇到的兽医,还是刚刚那个星探,形形色色的人都会在银座出没。 "就像哪家店发生了什么事情等等,他都会告诉你吗?" "只要是有关酒吧的事,他的消息可灵通了。你刚才也听到了,他说的"琴惠"这家店因为偷税漏税,国税局对他们进行了强行搜查。那家店的经营排场很大,因此被国税局盯上了。真可怕,真可怕。" 壑子缩了缩脖子。 两人来到了"烛台"门口。 这时陪酒小姐们正送一位老年绅士从电梯里出来,壑子看见连忙抛开画家,赶到他的身边。 "啊呀,会长先生。您这就走吗?这多没意思啊。" 娇滴滴的声音抬高了八度。 第四章 十一月中旬都过了。 半夜十二点,原口元子带着店里一个叫里子的女孩去了六本木的一家寿司店。由于那家店一直要营业到凌晨三点才关门,因此电视艺人等也常光顾。 以前元子总会带上店里两三个自己喜欢的女孩一起去,但今晚她只带了里子。11点左右的时候她就悄悄和里子说过了,回家时要带她去寿司店。 里子觉得今天妈妈只带了自己一个人来,说不定要和自己谈些什么呢,内心很是紧张。 金枪鱼、墨鱼,比目鱼寿司等等,她们一个接一个吃着。元子看里子肚子也有点饱了,于是终于开口道: "你有个妹妹吧?" 她似乎若无其事地问。 "是的,有一个妹妹。和我一起住在公寓里。" 里子将大大的茶杯从嘴边拿开,回答。 "我听说了。比你小五岁吧?" "是的。妈妈。" "你妹妹在哪里上班呢?" "没有,哪里都没有。" "不是身体哪里有不好吧?" "她身体比我还结实呢。她和我都是信州农村长大的,但她比我更像个结实的农村人。" "她不愿意工作吗?" "她在学日本画,常去加藤先生的画室学画画。据说加藤先生是日展审查员中林先生的得意弟子呢。" "哦,她想做画家吗?" "她本人是这么说的,每天都在公寓房间里练习画画。我每天这么晚回家她都会给我准备好夜宵等着我。早晨的早饭,还有打扫卫生、洗衣服什么的她都帮我做。我轻松很多,但相反也要养着她啊。" "是这样。" 元子向扎着头巾的厨师重新要了一份鲜贝寿司,同时催促着里子再点些什么吃,于是里子要了海胆寿司。 "日本画,很花钱的吧?" 元子吞下了鲜贝寿司后又问。 "是的,比起西洋画材料费更贵。岩石粉彩很贵,丝绸画布也很贵,加上每月的学费也是很昂贵的。" "这些都是你出的吗?" "没有办法。" 里子苦笑着。 "她的画能卖出去吗?" "不可能啊。还根本没有到那种程度呢。" "哦。那你也够辛苦的,要到妹妹结婚为止了。" "妹妹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呢,真麻烦。" 肤色黝黑的里子即使化了妆也不见得有多白。她们两姐妹都是信州山里长大的。里子说妹妹看上去更像个乡下长大的孩子,那就比里子更黑了,还说她身体也更强壮。 "对了,你妹妹想不想在一个短时间里打工呢?" 里子看着元子,眼睛里表露出拒绝的神情。 "不,并不是让你妹妹到我店里干活。你妹妹不喜欢在酒吧这种地方干吧?" 元子抢先说了出来。 "嗯,是的。" "不是酒吧。是个更正经的工作,有点特别。"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工作,但我妹妹专心致志地学画画,什么活都不想出去干呢。她那样我也觉得挺麻烦的。" "不是一份长期的工作,只需要一个月或两个月的时间,其实就是份临时性的工作。如果去干的话,虽然画画会一时中断,但收入却相当丰厚,可以赚一些画材的钱。" "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为了妹妹,里子表示出了兴趣。不仅是为了妹妹,自己也可以暂时减轻一些负担。 元子默默喝了一口茶。捏寿司的大厨瞟到元子茶杯中的茶还剩下不到一半了,于是吆喝着店里的年轻人给满上茶。 店堂内顾客嘈杂。这一带出没的都是些夜猫子。寿司转台和中间的桌子上坐满了穿戴艳丽夸张的年轻男女。附近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还有从酒吧回家的女人们陪着男人并排坐着。说话声、大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元子手里端着刚倒满的茶杯,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只见她下定决心拿过了自己的小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纸,递给了里子。 那是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角,里子将纸揣在手心,注视着上面的文字。印在上面的是五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招聘保姆工。包住,三十五岁以内,待遇优,周休一,医院经营,无幼儿。楢林谦治青山绿町2?1457" 那是一则招工广告。 里子看着"保姆工"几个字,一脸的惊诧。一开始她的表情非常意外,不久就变成了沮丧。她还以为元子讲的所谓工作是公司职员一类的呢。 "并不是作为一般的保姆去那里干活的,情况有些特殊。" 元子在里子还没来得及拒绝的时候连忙说。 "说不是一般的保姆,是指……" "你好好看看出这则广告的主人。" 被这么一说,里子又一次看了看纸,她突然抬起脸来:"楢林谦治。就是那个常来店里的楢林先生吗,妈妈?" "是的。那里不是清清楚楚写着医院经营吗?住址也没错,并非同名不同人哦。" "哦。"里子一头雾水,她难以揣摩元子的本意,显得满脸疑惑。 "我突然提出这样的事,你一定很吃惊,但这是我对你的殷切恳请。你试着和你妹妹谈谈看。" 里子的喉头动了一下,她咽下口水。元子的声音突然变得粗大起来,眼梢看上去也微微有些往上吊起。 里子无法回答。元子宛如要将自己的声音掩藏在周围的噪声中似地,她继续说:"是这么回事。我和楢林先生通过某个第三者闹出了一些金钱上的麻烦。如果光这些的话,我可以找人调查一下他的经济情况就可以了,但我还想知道一些他家庭内部的情况。我不愿意去找信用调查所或者私人侦探事务所。先生的私事被其他人知道了也很可怜。因此希望你妹妹在短短的两个月,假如她不愿意的话,就一个月也行,帮我以保姆的身份住在他们家。" 里子略微打听了一下原委。据说楢林求元子为他贷一笔巨款,结果她为他介绍了金融机构。里子觉得元子似乎是因为不了解楢林的内部情况而感到不安。 "楢林先生不是和波子关系不一般吗?" 里子踌躇了半天问。 "是啊。我问波子,她恬不知耻地告诉我,一个月前先生在赤坂用高价给她买了一套公寓呢。那女孩手腕真不得了。" 里子在店里对这点也隐约有所闻。 "先生为波子就是这么乱花钱的。另外什么宝石啦、衣服啦也一定买了不少给她。" 听了这些话,里子感到楢林有这样的浪费癖会给元子替他介绍的金融机构带来麻烦的,因此元子才会感到不安,觉得她也是有责任的吧。至少元子所说的话让里子作出这样的推测。 "刚才你说你妹妹身体结实,那么做一两个月保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元子逼问。 "嗯。"里子束手无策,微微点了点头。 "住宿保姆一般而言每月可以拿十万日元左右。另外我再给你妹妹每月三十万日元。" "欸?!"里子惊讶地直盯着元子的脸。 "这不是我出的钱,是某人出的类似于调查费那样的报酬。" 元子再一次让里子觉得有个金融机构的存在。 "……这样一来,每个月如果有四十万日元的话,画材费也应该够了吧?" "足够多了。妈妈。也可以省下我不少钱了。" "据这则报纸广告说,需要和本人面谈一次的。为了确认身份或许会要求看一看户口簿的。你的本名叫桑原幸子吧?" "是的。" "那样的话,对方也不会知道她的姐姐就是"卡露内"的里子了。你妹妹和你长得像吗?" "不,一点不像。妹妹像父亲。而且我也不太去楢林先生的桌子。最近店里女孩子也增多了。" 夏天过了以后,女孩子们也增加了,变成了七个。 "不过,妈妈,假如我妹妹当了两个月保姆后又辞职的话,不是在人情上对楢林先生过意不去吗?"里子似乎已经下决心去说服妹妹了。 "这个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假如说要准备结婚的话,先生也是无法阻拦的。假如你妹妹不愿意的话去一个月也可以。" 元子干脆明确的态度令里子胆怯。 "总觉得好像对不起对方。" 她垂下眼帘说。 "你不必担心这种事情。" "是吗?" "帮我好好看清楚楢林家的样子向我汇报。只要在那里呆上一个月的话,里面的大致情况也可以了解了。" "楢林先生的家和医院是在一起的吗?" "那是家个人经营的医院,院长的家应该在医院背后或者旁边什么地方吧。通常情况下是有一条走廊将两个地方连在一起的。" "再问一个问题,做保姆的话医院里护士的饭也要帮着做吗?" "那不是一回事。我想他们应该还另有一个烧饭阿姨的。对住院的病人不是还要提供病人餐吗?我想这些饭菜通常是由烧饭阿姨做的,另外医院里医生的午餐、住宿护士们的一日三餐等也都是由烧饭阿姨负责。所谓保姆只是负责先生自己家里的家务活。这个广告上也写了没有幼儿,这就是一个证据。" "就是啊。" 里子再一次扫了一眼印刷的铅字。 "波子有一次告诉我说楢林先生家除了他妻子,还有一个读高中两年级的女儿,只有三个人。长子已经结婚了,住在别处。如果他们家只有三个人的话,我妹妹去那里干活也不会太忙。" "就是嘛。" 里子想了想:"我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她抬头看着元子。 "可以啊,请说吧。" "医生不是很赚钱的行业嘛,税收是很便宜的,报纸上也常这么说。楢林先生家难道经济会拮据吗?" 里子的表情略微显得有些疑惑不解。 "医生也不能一概而论的嘛。不管赚多少钱,如果有疏漏的话还不照样拮据。" "楢林先生真的为波子花了那么多钱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真实情况还要拜托你妹妹了。金钱关系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说来也是,楢林先生每次来店里总是大把大把地花钱。" "你也看出来了吧。虽然对店里来说,他是个很好的客人,但从另一个意义上讲,他的乱花钱就令人担心了。" "就是。"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叫和江。" "那么和江姑娘就由你去拜托了。只需要她坚持两个月或者一个月。" "好的。" "和江姑娘假如同意的话,明天就立刻去楢林先生家。不然要是他雇用了其他人就麻烦了。" "如果妹妹答应的话,就这么办吧。" 元子宛如事情已经办妥了似的一脸安心。她看了看手表,表的设计小巧玲珑,边缘是金色的,绿色的数字盘上有四颗小小的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啊呀,已经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和江姑娘还不睡觉等着你回去吗?" "我想大概已经睡了。" "啊,太晚了。……哎,我说你……" 元子对眼前的大厨说道。 "我要一份两个人用的最高级的寿司,用礼盒包装。" 然后冲里子笑着说:"我想你们谈话需要时间的,到时候说不定又会饿了。这个你和和江两个人一起吃吧。"元子眯缝的眼里流露出和善的神情。 她们走出了寿司屋。即使是深夜,这一带依然灯火灿烂,给人一种还刚刚入夜的错觉。不过毕竟行人已经稀少,深秋的寒风抚摸着她们的颈项。 "里子姑娘,我送你回家吧。" 元子叫了出租车,回头对里子说。 "啊呀,妈妈。这个……" 里子小声叫道。 "没关系的。只是绕一点点路而已。快,上车吧。" 元子让里子先坐了进去,然后自己才在她身边坐了进来。 "去哪里?"中年司机背对着她们问。 "麻烦去市之谷。" 里子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膝头放着寿司盒。 车里元子对重要话题避而不谈,只是问了一些关于里子故乡信州的事情。里子回答说信浓山上已经下霜了,再过一个月就要下雪了等等。 深夜两点的街上,车子稀少,途中等待红灯也似乎变得没有意义了。不到二十分钟,车就到了市之谷。拐到一条护城河的对岸,车上了陡坡。那里有一座很大的印刷工厂,开着令人目眩的灯光。车再往另一条坡道开去后,来到了一条静谧、幽暗的小巷。 "就在这里停一下。"里子对司机说。 "就是这个公寓。" 里子很难为情似地说。 元子望了望公寓的外观。那里有一幢黑乎乎、三层楼高的四方形建筑,各个窗户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了。 "哦。这里离新宿、银座都不远,是个不错的地方嘛。" 元子把这个地方赞美了一番。 "那是,不过公寓很旧,房间也很小。" "我怎么觉得口很干,能请我上去喝杯茶吗?" 里子对她的突然要求感到诧异,可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惴惴不安地说:"就是里面很脏的。" "就上去五六分钟。……司机,你在这里等我五六分钟,接着要去驹场。" 司机爽快地答应了。 她们走出了车外。似乎大楼里有人听到了声音,在二楼靠右边的一个窗户,灯亮了起来。 "那就是我的房间,妹妹打开了窗帘。" 在里子的带领下,她们走上了大楼旁边一个铁制的楼梯。鞋底发出了冰冷的响声。接着她们来到了混凝土砌成的走廊。 里子轻轻地敲了敲一扇小小的门。门开了,一个姑娘的身影出现在房间橙色灯光的斜射下。 "和江,有客人来了,是妈妈桑。" "啊呀。" 妹妹叫了出来。 "我来打搅你们了。" 从后面传来元子边笑边说的声音,她来到妹妹面前打了一个招呼。 "这么晚来真对不起。我马上就走的。" 房间是两室一厅。一进门有一个小小的玄关,上一小级台阶就进到了里面房间。玄关的左边有个鞋箱突出在外,上面放着一个可以插花的长颈花瓶。房间里小小的饭桌上铺着一块粉红色格子桌布,还有两张粗粗糙糙的椅子。地板上铺着红色地毯,一看就是便宜货,而没有铺到的地方,陈旧发黑的地板露了出来。 正面有一间似乎是榻榻米房间,用一扇纸门隔开着,另一个房间挂着蓝色的门帘。墙壁上的花墙纸和漂亮的窗帘掩盖着狭小、看似腐蚀的陈旧房间。 地板的一角铺着好几张报纸,上面弄上了各种红、黄、蓝等颜色。似乎妹妹是在上面作画的吧,画日本画用的调色圆形盘也叠放在上面。 和江个子比里子高,看起来骨骼突出,脸上皮肤也不怎么平滑,除了眉眼长得和姐姐有几分相似以外,其他不像姐姐。这点已使元子安下心来。 和江又说了一番姐姐平时受到妈妈照顾等的客气话。她说话爽快伶俐,说完就立刻到旁边一个小小厨房的煤气炉上烧起了水,不一会儿工夫就将茶端了上来。她将礼物寿司盒打开,劝元子也一起再吃一点。她的动作比她姐姐更加麻利,虽然年轻,但看上去倒是个心气很高的姑娘。她肤色黝黑,容貌也长得不怎么样。这点也令元子感到安心。 元子与和江说起话来。她说起了和江画的日本画,还说什么时候想看看她的画呢。和江回答说还没有到可以给别人看的地步呢,这时候的她才略显示出害羞的样子。虽然姐姐雇主的意外到来令她感到不知所措,但态度却显得干脆利落。 元子和她谈起画日本画的事,是因为元子希望在不知不觉中将话题和费用联系起来。一会儿等她回去后,里子和妹妹提起去楢林先生家做临时保姆的话也和这点紧密关联。 虽然只有五分钟,元子对里子姐妹的生活进行了全面的观察。 这间公寓房和自己两年前住的房间太相似了。在银行工作时,自己所住的公寓房就是这样的。 那时日复一日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虽然既无聊又贫穷,但内心却很踏实。此时元子第一次感到这种内心踏实的生活原来是那么值得留恋的。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二天,元子从店里出来,里子悄悄走了过来。 "妈妈,妹妹愿意做那件事。她说今天立刻就去楢林先生家。现在这个时候她恐怕已经回家了。"她汇报道。 "是吗?太好了。" "妹妹说妈妈气质真好。" "欸。我这样的女人?" 元子感到很意外。里子不是个会说奉承话的人,所以应该是和江真的这么说了。但不知道是哪点让和江这么觉得。 "妹妹说她喜欢妈妈。" "谢谢。和江接受了我这个硬性要求。你替我谢谢她。" "妹妹是个怪人。"里子笑了。 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至今元子还从来没有被什么人喜欢过呢。银行女职员们从来就不理会她,她也没有其他可以交往的同性朋友。如果和江真这么说的话,元子觉得也许是自己"以事业为重"的处事态度引起了要强的和江的同感吧。然而有谁知道元子其实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第二天黄昏,妈妈从店里出来,里子立刻跟了过来。 "妹妹的事情想跟您说一说,在这里不好说。" 她低声耳语道。店里已经有六个陪酒小姐到了,只有波子一个人还没出现。 元子带着里子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她们在一个角落的座位坐定后,里子小声说:"妈妈,和江昨天下"福-fval-哇-小-说-站-整-理"午四点去了青山的楢林先生家。但人家没有要她。" "欸?" "据说在我妹妹前已经有人看到广告后去过,并被录用了。" "那是去得太晚了?" 元子满脸失望,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她前天就说要尽快去的。好不容易想到的主意却因为时间差而落空了。 "就是啊。我也训斥了妹妹一顿。……妈妈,一定只能去做保姆吗?" 里子感到了自己的责任,她紧盯着妈妈那双神情沮丧的眼睛说。 "你什么意思?" "楢林先生对妹妹说,保姆的话是来晚了一步,已经录用其他的人了。不过你是不是愿意来做见习护士呢?" "见习护士?" "是的。先生的医院里护士也不够,如果做见习护士的话就可以录用她了。虽然妹妹的年龄太大了点,但还可以想想办法的。他还告诉妹妹说:只是工资非常低,每个月住在医院里,拿到手的工资也就四万日元左右。而且学习期间很长,此后才可以正式作为护士接受国家考试,这点是个问题,不过呢,一旦成为了一名正式护士,工资就会很高,那时无论去哪里你的生活就会有保障了。所以带着这样的目标坚持下来的话,既是为了你自己,对我们医院也是一个帮助。" 里子问元子怎么样才好。 元子心中又涌起了希望之光,那是一种比以前更强烈的期待。 "那么就去做见习护士吧。" 元子简直要去抓里子的手了。 "是吗?"里子似乎放下了心来。 "唔,里子小姐,对和江姑娘我还是遵守上次讲过的话,每个月保证能让她的收入达到四十万日元。而且见习护士做两个月就辞职也没有问题,和以前讲的条件一样。那么就这样拜托她了。" 做见习护士,虽然工作地点是在楢林妇产科医院,但恐怕也会因为一些杂事而频繁出入院长家的吧,因此需要了解的情况依然可以很容易到手的。 元子觉得机会这东西有时就是自己迎面过来的。 一个星期过去了。在店关门前,元子叫来了波子。 "我还没去看过你在赤坂的公寓呢。今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我顺便去你那里坐坐,喝杯茶可以吗?" 元子笑嘻嘻地说。 "哦,我也正想着什么时候要好好招待一下妈妈呢。"波子不慌不忙地说。 "啊呀,说什么招待,不需要那么正式的嘛。我只是顺便去看看。" "哦。" "今天晚上不行吗?" 元子看到波子脸上并没有表露出热心的样子。 "嗯,是有点那个……"波子吞吞吐吐地说。 她似乎有些不方便。 楢林先生为波子买了一套公寓是波子亲口告诉元子的。既然波子拒绝元子顺路去坐坐的话说明今晚楢林会去她那里。已经这么晚了,当然会在她那里住下了。照这个样子楢林时常会去波子的公寓住宿了。 "那么明天傍晚五点左右去你那里如何呢?我只去看五分钟,然后一起去店里吧。" "嗯,可以的。那我等您。" 波子爽快地答应了,口气似乎在说只要楢林先生不在的话,任何时候来都可以。 和楢林搞上以后,波子无论是身上穿的还是戴的都突然光鲜了起来。元子估计在店里的女孩子面前波子还比较收敛,可实际上楢林买给她的东西会更好。 波子是自己跑来要到这里干活的女人,说在新开张的店里干比较有意思,说话时的她满脸散发着光芒,那圆润的脸庞上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 元子一眼就看上了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到自己这种店里来做的女人,似乎有什么隐情。但那时元子一心想留住她,因此什么都没有多问,而且根据她的要求预付了一百万日元给她。 那女人已经抓住了楢林谦治,手腕真是出乎人意料。去神户前她一定在东京辗转过三四家店吧。估计波子去神户前一定有过什么纠葛不清的事情,不然她这样的女人也不会安于在"卡露内"这种店干活的。 第二天黄昏五点,元子按约定时间手提礼物来到了赤坂的一幢六层楼公寓——波子的家。那里地处高地,公寓也是半年前新建的,墙壁用巧克力色的瓷砖砌成,据说很像伦敦或阿姆斯特丹的高级住宅。 一楼是出租店铺。其中有饭店、咖啡店、花店等各色商店,一派繁荣。元子乘电梯来到了五楼,踏上绿色地毯往左拐进走廊。那宛如一流宾馆般的豪华气势简直要把元子压倒了,走廊里充满着暖气。 她按响了513室门边的对讲机,"谁啊?"里面传出了尖锐的麦克风声。 "是我。" 她多少感到有些无趣地对着圆窗似的器械回答。 "啊呀,对不起。请稍等一下。" 波子的声音消失了。终于一扇庄重、泛出黑色亮光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啊呀,妈妈,欢迎欢迎。我正等着您呢,请。" 波子的声音极为爽朗,满脸展现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你的房间真漂亮。" 元子进入房间后,四处张望起来,发出感叹。 波子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微笑,用得意的谦虚接受着妈妈的赞美。 为了在妈妈面前展示一番,她还特意穿上了一件设计独特的崭新居家服。她带着妈妈参观了一下:共有四个宽敞的房间,一间是西式客厅、一间是厨房和饭厅,还有一间是八铺席大小的日式客房,最后一间是卧室。最后这间波子没有给妈妈看。漂亮的浴室和卫生间都宽敞有余。 设计师统一了整个屋子的色调,灯具和其他家具等在配合这一色调的前提下,共同合奏出了一副极为美妙的和谐气氛,使人宛如身处建筑装潢杂志的插图之中。这一超乎元子想象的奢侈令她呆呆站立了好久。 这里和里子姐妹住的毫无装饰的老旧公寓相比实在有着天壤之别。 元旦过后,里子将妹妹和江的来信拿给了元子。和江到绿町的楢林妇产医院做见习护士已经有五十天了。 "我说话很木讷,所以只好写信了。但其实也并不擅长写文章,还请多包涵。是这样的,元旦时我有三天休假,就回到了姐姐的住处,身体真是精疲力竭了。就是在这种状况下给您提笔写信的,因此笔迹就更加潦草了。 我不知道妈妈桑想了解楢林妇产医院的有关什么情况,您只是要求我将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告诉您,因此我就将在楢林妇产医院工作中所经历的事情如实地写下来。 这家医院有一百三十个左右的住院病床,除了楢林院长,另外还有四位年轻的医生、三名药剂师、四名办事员、十四名护士和四名接生医生。在私人妇产医院中属于中等规模以上的级别。护士长叫中冈市子,四十岁不到的样子,她在这家医院已经工作将近二十年了。 护士中有五个人住在自己家,她们每天来这里上班,护士长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其他人都住在医院后面的护士宿舍,我每天晚上也睡在那里。这里护士人手不够,因此像我这样已经二十四岁的人也可以作为见习护士被采用。除了我,这里没有其他见习护士。因此比起院长家里需要保姆而言,院长先生更希望医院里能够增加人手的。 见习护士在这里实习半年左右以后,每天下"福-fval-哇-小-说-站-整-理"午就可以到大学附属医院或公立医院去接受两三个小时的教育,那是为了准备将来参加国家护士资格考试。当然我在这之前就会辞职,因此没有这个必要了,但是对于这点我必须不露声色,忠实地向有经验的护士们学习。 说到那些有经验的护士,有不少人年纪比我小。虽然自己常被那些比我年纪小的女孩趾高气扬地指使来指使去,有时还要被她们训斥,内心有些愤愤不平,但想到医院给的四万日元工资,加上妈妈给的共四十万日元的工资,我也始终忍着。 工作基本上是干些杂务活儿。从早晨七点到下午一点以前,要打扫完医院里从玄关、挂号间、门诊室、手术室一直到三层病房的所有走廊。虽然这些是和另外五个护士一起干的,但我作为一个见习护士更是被任意支使。 除了作为护士进行实习以外,我还要照顾那些住院病人的生活,那是最辛苦的。这家医院实行完全护理制,原则上不允许病人有其他看护人,因此我们必须对病人进行全方位的照料。不过再辛苦我也会在心中默默念叨着"四十万,四十万"。 最近我负责给十个病房的住院病人供应伙食。每个房间多则四人,少则两人,还有三个人的房间,我总共负责三十个床位。我要从炊事房将三个做饭阿姨做的饭菜搬运到病房。这活很辛苦,我就像一个接待团体客人的女佣。比这些更难对付的要数那些身体好好的病人们批评饭菜不可口什么的了。"又是这种东西啊",她们满脸带着不满的表情,或者有的人还会将脸扭向一边连瞧都不瞧你一眼,说些什么"医院光在病人的伙食费上就赚了不少钱吧"之类的讥讽话。因为病人都是女的,因此说起话来都是尖酸刻薄的。本来说起病人伙食,要考虑到热量的多少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病人有意见也是情有可原的,但这家医院在这点上尤为突出,因此被怀疑光知道赚钱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仅病人的伙食差,护士宿舍里的伙食也很差。那里的伙食也是由做饭阿姨负责的。据说院长先生要求控制伙食经费,因此也不可能提供更好的了。 本来我想护士们应该团结起来和院长先生交涉一下的,但是这里的护士加上接生的总共不足二十个人,可她们之间有的相互对立,有的相互嫉妒,一点都不团结。其中有喜欢刁难人的上了年纪的前辈护士,有对谁都不理不睬的孤傲之人,也有自认为是护士中大姐级的人。另外她们之间既有对抗的小团体之间的相互反目,还有各种如溜须拍马的人、喜欢唱反调的人、以中伤和挑拨离间为乐的人、心情像春天的天气那样随时会变的人、唯利是图的人、手脚不干净而不得不提防着的人……我和她们在一起住宿,一起饮食,这个由女人组成的世态炎凉的小社会就全都呈现在我的面前了。 这些护士的顶头上司是护士长中冈市子。小团体中的那些大姐级人物看到她也只能收起锋芒,想方设法讨好她。在这里她是大前辈、老资格而有威望的人。她所说的话是绝对不容置疑的。 中冈市子小姐每天从自己住的公寓来上班。她年近四十,依然独身。高中毕业就到楢林妇产医院做见习护士,一直没有结婚。二十年来她将自己的青春埋葬在了楢林妇产医院,现在已步入初老的门槛了。 中冈市子身材高挑,只是太瘦了一点。她长着一对细长清秀的眼睛,眼角往上吊起,脸庞尖削削的。她的长相在年轻时因为轮廓分明,估计相当漂亮,但现在却让人感觉她脸上的阴影似乎太多了……" 说到那张脸的话我可是知道的,就是那个去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办理存款的那个女人。元子一边读着和江的信一边思忖着,那个拿着"蒲田英一"伪造名义来存钱的女人。银行是知道伪造名义存款人的本人姓名的,所谓"蒲田英一"就是楢林谦治,而来跑腿的则自称中冈市子,那是她的真名。她对负责存款的女职员说自己是"楢林的表妹",但当时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虽然身材高高瘦瘦的,但动作却非常麻利,说话的样子也颇为坚定,从不说多余的废话。她总是从银行的出入口带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径直走到柜台前,回去时也是径直走到门口直到消失为止从来不会再回过头来看一次的。 果然中冈市子并非楢林谦治的表妹,而是楢林妇产医院的护士长。那为什么到银行她却要自称是"小姨子"呢?伪造名义存款的代办人,即使不是亲戚也一样可以受理的。 "写了这些不得要领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否可以?" 这个被许诺每月可以得到四十万日元收入的女人在信中向元子问道。可以,没问题,和江。 "院长先生是个体型胖墩墩的人。在五十多岁的男人中,常常可以看到像他那样浑身充满自信的神情。他腹部有点向前隆起,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显得从容不迫。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梳理得相当整齐,还泛出银色的光亮。他脸色呈玫瑰色,亮亮地泛着光泽。他性格开朗,声音宏亮,还时常说些小笑话逗护士们笑。 即使那些对医院伙食不满的病人(包括患妇科疾病而需要进行复杂妇科手术的病人、分娩前后的产妇们)都非常信赖院长,他的医术高明是有口皆碑的。也正因为如此,医院非常有人气,上午门诊的病人拥挤不堪,住院登记后也要等很久才能轮上。 院长先生在走廊或其他什么地方和我擦肩而过时,总会面带微笑对我说"你工作很热心,不错。虽然一开始会觉得很辛苦,但过段时间习惯后就会觉得轻松了。总之你要好好努力多多学习"等等。再过半个月就打算开溜的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院长先生。 护士长中冈几乎没有把我当回事,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有事找我也是让她手下的护士转告我的。就像我上面写过的,这也是出于她的傲慢和对我的刁难。 病房每天早晨的巡诊由院长进行,护士长和另外两三个年长的前辈护士在后面跟随。以前下午四点的巡诊据说也是由院长进行的,可是最近却只见年轻医生巡诊了。当然护士长就不会跟随其后了,因为在医院里护士长的权利远远超过了受雇的医生。 中冈小姐不仅在这里是护士中资格最老的,院长似乎还让她掌管医院经营的一部分。健康保险的点数计算和申请手续等事务性工作由办事员进行,但非保险医疗方面则由中冈小姐一人负责。非医疗保险的大部分要在柜台直接付钱的,中冈小姐就坐在那里从病人手里一个个接过钱。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很大的手提式保险箱,将现金放到里面。据说她每五天就会数一遍里面一万元票面的纸币,然后再将它们用皮筋捆起来。虽然我没有看见过她这么做,但晚上在宿舍听到那些护士们聊天时说起。 她们说的这些引起了我的兴趣。有一次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到正在收病人钱的中冈小姐旁边。这点正是我这个没有固定工作,只管干些杂活的见习护士的方便之处吧。那天我看到中冈护士长将从病人那里收到的一万日元的纸币随手放入了身边的一个大型手提式保险箱里。付款凭单是由做手术的院长填写完以后交给病人,然后再由病人拿到付款窗口付款的。据我看,并没有什么病历卡之类的东西。 其实她们做的都是人工流产手术。这是无法使用健康保险,只能完全自费的,而且必须用现金支付。 流产手术(要是在战前的话,医生会因为堕胎罪而被五花大绑的。虽然现在也依然有类似的法律,但其实只是一纸空文)在清晨5半点至8点左右之间进行,那是为了在门诊病人还没有来医院时,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地进行。每天平均有三个人左右做这样的手术,有的时候要更多一些。其中多半都是年轻女子。以前做完手术要在医院里住一个晚上,但现在只需休息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了。 一些不知道是丈夫还是男朋友的年轻男子则在柜台旁边等待着做完手术的女人。女子付完八万日元左右的费用,刚才还是病人的她此刻却挥动着手提包,向等待着的男子方向走去,一边还大声地笑着说:什么什么君,手术很简单,但是要过一个星期才可以同房哦。然后两人一起手挽着手走了出去。 现在的年轻女人,不知道是脸皮厚呢还是该说她们爽快,可能有的人看了会感叹她们的言行无耻呢。" "如果说到无耻的话,地下室里的冷冻库才叫无耻呢。你猜猜那里都放着些什么? 那是见不得人的胎儿,是那些四个月至八个月大小未被出生的胎儿。六个月以上的话就已经成型了,性别也非常分明,更大一点的话,头发和指甲都已经生出来了。他们在冷冻库里像石头人似的被冻得硬邦邦的。 这些是从护士们那里听说的,听完后我觉得自己的血都被冻结起来了。地下室还放着一些其他东西,有时要去那里取,但自从听到过那些话以后,冷冻库变得如此可怕,我再也不敢下去了。 另外,我还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早晨七点左右的光景,经营胎盘生意的冷冻卡车会停在医院旁边的便门处,护士长下面的那些前辈护士们从医院里搬出一些硬邦邦的包裹交给像是卡车上工作人员似的男人。那些包裹就是地下室冷冻库里取出来的胎儿和胎盘。冷冻卡车其实就是经营胎盘生意的卡车。医院大概就是将这些胎儿交给他们处理的吧。 经营胎盘的卡车每两天来医院一次。卡车还会绕到其他妇产科医院和其他医院"回收"的吧。 自从我注意这件事后,总感到早晨七点停在医院旁边的卡车声响是那样不吉利,令人毛骨悚然。妈妈桑,写了这些令人恶心的事,可以吗?" 写得真不错,和江。 "换个话题吧。在宿舍里听护士们闲聊是我很感兴趣的事。我是个见习护士,还刚刚学会如何使用体温表、如何给刚生下来的婴儿洗澡,还有如何给卧床不起的病人换病员服,因此我不会参加她们的闲谈。护士每天晚上三个人要轮流去病房值夜班,因此宿舍的成员总是不同,这样反而有意思,聊天也更加有趣了,不过也要在护士们之间没有什么矛盾的时候才会这样。 从这些闲聊中听说院长先生每天一到傍晚六点左右便会消失,不知去向。对了,刚才忘记写了院长的家在离医院五百米左右的幽静地方。那是一幢很大很豪华的宅院。 他夫人很可怜,据说长期以来身体不佳,在深院里过着时卧时起的生活。她比院长先生年长五岁,是院长先生在大学时代恩师的千金。据说当初院长先生在刚开始经营规模比现在小得多的医院时,资金是他夫人家里给出的。 一年前,院长先生总是找借口,说是要出去下棋啦、打麻将啦,或者说有会议啦等等,每天晚上都要出去,一直到很晚才回家,护士们推测他在外面喜欢上什么女人了,因此每天都要去那里。而对方似乎是一个什么酒吧的陪酒女。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猜得那么详细。 与此同时,护士长的不愉快也成了她们的话题。其实护士长本来并非是一个歇斯底里的人,但据说近来却闹得很厉害。护士们都说半年前开始她总是拉长着脸,神情变得严厉起来。这么说来我看到的护士长的脸,是经过这一年来发生了变化后的脸,以前的脸是不是更加圆润一些呢?护士们都说最近的护士长变得情绪急躁,容易发火,渐渐变得可怕而令人难以接近了……" 太好了,和江。 元子在心中说道。 第五章 那是一个慵懒而空虚的周日下午。 公寓房窗户的上半部分被宛如青瓷般冰冷而清澈的天空所占据,下面那一半则映现出灰色的、错综复杂的低矮屋顶和林立的树木。在这个高地下是一片山谷,再过去就是东大基础学院的树林了。树林的梢头宛如片片烟雾,朦朦胧胧的。 元子在饭桌上摊开帐簿和发票,她正在写帐单。在公寓的二楼,元子独居却租用着一套宽敞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原因是店里的女孩子们时不时地会来她这里坐坐的缘故。虽说仅仅是为了虚荣心,但那也是无奈。她对房间进行了一番装饰,当然和两个多月前去过的里子住的公寓是迥然不同了。不过这种差异也只是一种浪费。元子觉得里子公寓正是自己在千叶时代的生活写照,而住进这里以后,她也并没有感到自己生活质量有多大的提高,只觉得有点不伦不类的。 在银行时就养成的习惯,元子总不能安心坐在八铺席大的和式房间里写东西,而喜欢坐在带厨房的起居室桌边,一边看着顾客的赊款帐簿,一边填写着帐单,然后在信封上写上收信人的地址、姓名,将帐单放进信封里。银行职员的从业经验使他们数字的书写比文字书写得更漂亮。 帐单的数字多半在六万日元至十万日元之间,没有公司职员,基本上都是公司老板,其中一半以上都是中小企业的老板。 楢林谦治每月花费三十万日元左右,不过他是为波子而来的,因此有些特殊。以前他总是带着一些也是做医生的朋友来店里,可最近他却常带着一个补习学校的董事长来店里。据说那是一所专门为希望考上医学院的考生补习"报考医学院课程"的专门学校。 这位理事长叫桥田常雄,五十多岁年纪,矮个子,宽肩膀。额头由于秃了发而显得格外宽广,鼻子扁扁平平的,嘴巴很大。最近他也会独自来店里。他喜欢喝酒,有时波子陪他,有时润子陪他。桥田知道波子是楢林的情人,因此显得有点顾忌,将双手插进裤袋里似乎是他的一个癖好。桥田每月在店里的花销在十六七万左右。补习学校董事长的收入也相当不错。 如果每天晚上有三组客人花费在十万日元左右,十组客人花费在三万日元左右的话就很不错了。星期六和星期天休息,因此每个月的营业额差不多在一千二百万日元左右。其实元子正是按这样的计算开了这家酒吧的,而这个计算的根据就是"俱乐部烛台"的经营成绩,元子预计自己店的营业额是烛台的五分之一。 可是开店已经一年多了,这一估算却完全落了空,眼前的总帐说明了这一点。 刚开店的那段时间可能由于好奇,还来了不少客人,但此后每个月的平均成绩大约在六百万日元。 每天晚上来的客人只有十二个人左右,平均每个人二万日元。光这点的话每个月只有四百八十万日元,加上楢林的三十万和最近桥田的十六七万,好不容易达到五百二十万日元。 而支出方面,除了该发的工资一共一百三十三万四千日元以外,酒吧的租金、水电煤等共六十五万日元。店的位置在银座最中心地带,而且又是在新建大楼里,因此租金很贵。进酒的费用在四十二万日元,给客人喝的是国产高级威士忌。 一瓶威士忌八千日元,以九折买进,那就是七千二百日元。让客人买下一瓶自己的专用酒,可以卖到一万八千日元。加上桌子费、不论客人是否点都必上的三种餐前下酒菜,这样一来就已经四万日元左右了。 这是在"烛台"实习时学到的计算方法。 一般说来餐前下酒菜占总数的百分之四左右是比较合适的,因此要花二十一万日元左右,冰块的进货大约是三万日元。 加上店里的九谷烧花瓶里时常插着鲜花,每周换两次,一共要花二万四千日元。元子觉得这个鲜花钱花得实在冤枉,但是因为有客人常会赞美鲜花真漂亮,真雅致什么的,似乎还能作为店的一个标志,因此她也不好突然将此取消。以上这些支出加起来粗略算一下总共一百四十万日元。 而令元子头疼的还是工资。调酒师每月的工资是二十万日元。那是一个曾在银座和新宿各店流转的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与妻子离了婚后和新宿一个陪酒女郎过着同居生活。 做会计的女孩每月十五万日元,她以前在乡下某个邮局工作。 每天付给陪酒小姐波子二万五千日元的工资,她是一个特例。里子和润子每天一万八千。美津子、明美、春子、敏枝四人各一万二千。每个月工作二十天,因此每个月共二百一十八万日元的工资。加上元子每天给自己发的工资三万日元,共二百七十八万日元。加上调酒师和会计的工资,每个月要发的工资总共三百一十三万日元。 算上进货的一百四十万,支出的总额是四百五十三万日元。眼下的营业额是五百二十万日元,减去所需支出的费用后得到的毛利刚好七十万日元。 这纯粹是毛利,减去其他看不见的费用后所得到的纯利润将更少。 从中可以看出楢林院长每月三十万日元的分量有多重了。但这个楢林,也不会一直就这么来店里的。毫无疑问,他以后一定会帮助波子自己开店的。这样一来现在的利润就几乎等于零了。 以前的估算难道什么地方有差错吗? 元子双手托腮陷入了沉思。外面出去游玩的汽车驶过,发出了声响。再度恢复宁静后,可以听到屋子里煤气暖炉燃烧时所发出的轻微声响,室内变得温暖起来。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差错在哪里了。当初的预算是陪酒小姐每人每天的工资是一万日元,而且只用四五个人的。 后来才知道这样是行不通的。虽然利用星探去物色陪酒女郎,通过预付工资和签合同费而从其他店里拉拢陪酒小姐,这些都是排场大的酒吧所做的事,但是无论如何也要用像波子这种水平的陪酒小姐。这点是元子在用了波子后才知道的。 在"烛台"的实习说到底不可能了解进一步的情况。对于店里的经营状况、陪酒女郎的情况等也不过是看个表面现象而已。 最初说好给波子的是一万八千日元,但三个月过去后她就提出要二万二千了,也正是在那时她开始抓住楢林的。 虽然她算不上个什么大美人,但她的脸却是男人喜欢的长相,身体的举止动作也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性感风情。因此不仅楢林喜欢她,其他客人也都喜欢她。 "我这头发每天都需要盘起来,因此每个月去美容院的钱就是三万日元。而且晚上回家晚都得坐出租车,从银座到家里的深夜费用是一千二百日元。另外还有和服的钱,我每两个月就做一套新和服,每套都要花二十万日元,每个月就是十万。如果每次都穿同样的和服装,无论在店里还是在客人面前,我都会觉得难为情的。和服比普通服装贵多了。哦,对啊,关于这件事妈妈比我清楚多了。我还要给家乡的妈妈每个月寄七万日元呢,还有公寓房租八万日元。" 那是波子还未搬到现在的公寓时对妈妈讲起的消费状况。 那时波子经常定做和服。虽然做得并不是那种最上等的,但这种"一越织法"的大朵花草和服,二十万也不会是瞎说的吧,说不准还更贵呢。这从自己买小碎花纹图案和服的经验中就可以推算出来。 毫无疑问,波子那时的新和服已经是楢林给她出钱定制的了。但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就驳斥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你的和服是楢林院长给买的不是吗"? 又过了三个月,元子主动提出给波子的工资加到二万五千日元。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波子在自己店已经是一名无人可以替代的陪酒小姐了。 里子和润子那时候的工资加到了一万八千日元。虽然和波子说好工资的事要她千万保密,但女人的直觉很灵敏的,其他陪酒小姐会猜到个十有八九。到时候万一惹恼了她们,一气之下都转到其他店里就麻烦了。 其余四个每人一万二千日元就行了。她们还太年轻,没有什么客源。美津子以前是百货公司的店员,敏枝以前则是研究新剧的学生。 总之呢,陪酒小姐的工资是预算出现差错的重要原因,没有想到她们的工资会占据那么大一笔。以前在"烛台"时陪酒女郎的工资很低,而此后陪酒女郎工资的上涨也是预算出错的原因。还有从店的大小看当初觉得四个陪酒小姐就差不多了,但其实这个估计也不够准确。陪酒女郎越少,酒吧看起来就越冷清,客人来得也就越少了。 以后万一楢林那样的客人不再来的话,还不知道店的生意会怎样呢?店的经营一定会越来越糟糕的。 从东林银行千叶分行那里得到的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中,在"烛台"一年实习期省吃俭用的花销,加上"卡露内"的开店资金和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共计五千万日元已经花费殆尽了。现在为了店的周转资金,不得不再筹集一千万至一千五百万日元。真令人担心哪。 必须考虑如何起死回生了。这样就必须花费更多的资金,而且又是一笔巨大的款子。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 "我是波子。妈妈哪里都没去,在家里太好了。" 一个富有跳跃感的活泼声音传来。 "啊呀,怎么了?" "我有点事情想求您呢。只需要三十分钟就可以了,我可以去您那里一下吗?" "好啊,来吧。我一个人也正好很无聊,不要说三十分钟嘛,多玩一会儿。" "太好了,我太高兴了。" 如果店里的女孩说"我有事求您"、"我有话要和您说"而要来家里玩什么的,一般总没什么好事。什么提前借用工资啦,还有女孩子之间的各种纠纷啦等等。说完那些后女人一定会哭上一通,然后元子就得安慰她们,或不得不为她们调解纠纷。提前借用的工资也是从经营资金中取出来的。 波子的事恐怕有所不同吧,元子隐隐约约感觉到。不过本来还以为她会在店里再多呆一段时间的。可却来得太快了,令元子感到意外。 刚才的电话中,波子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兴奋,说话的腔调也有点霸道,似乎已经有了"对等"意识。 说是"求您",可其实并不是要求获得许可,只不过是她单方面宣告罢了。 元子想起了里子妹妹和江来信中的内容,那是和江第三次来信的"报告"。 "有一次我去院长先生的房间打扫卫生,那房间不同于楼下的院长室,在二楼。平时院长累了上去休息时用的,有时也在里面看看书什么的。那天我以为院长先生不在里面,就拿着吸尘器去了二楼,刚上了二楼就吓得我两腿直发软。我听到里面传来中冈市子护士长的号哭声,那是一种忘乎所以的声嘶力竭的号啕大哭。 "伴随着她哭声的是院长先生的大声喝斥:我讨厌你这种凭着胡乱猜测就随便妒火中烧的女人!我今后还会按自己喜欢的去做,不管你怎么想,我绝对不会让你干涉我的! "于是护士长发出了犹如动物吼叫似的哭声,一边嚷着:这太过分了。这么多年来我对先生竭尽全力,现在却像破布一样被你扔掉吗?请带我到那个让先生痴迷不悟的女人那里去,我要和她当面较量一下。当院长先生野蛮地吼着"不要做蠢事!",这时只听到"扑嗵"一声,那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护士长口中不断发出"哇、哇、哇……"的可怕叫唤声。 "我感到好害怕,赶紧跑下楼去。" 元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封信的文字。窗外一幢红色砖瓦墙的公寓映入了元子的眼帘,看着它想起了上次去波子住的赤坂那幢巧克力色的高级公寓。 波子大概是在附近打的电话,因此不大会儿工夫就敲响了元子的房门。 元子打开房门,一个身穿水貂皮大衣的身影立刻映入了眼帘。看到元子瞠目结舌的样子时,被外面的寒气吹得脸色红扑扑的波子满脸展开了笑容: "妈妈,您好。" 她解开大衣纽扣,交替伸出了两只脚脱下了鞋。她身上的西服套装也是新做的,和她身穿和服的样子有些不同,但看起来也很漂亮。 波子这是第四次来元子的公寓了,但她依然还在和自己的公寓比较似的环顾着室内。她将提在手上的在银座一家有名的高级水果店买的礼物交给了元子。 元子为客人精心泡了红茶,因为她已经知道波子今天来访的用意了。 "妈妈,我这次也准备自己开店了。" 波子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但却带着骄傲的口吻。 "祝贺你了!波子小姐。"元子作出从内心向波子表示祝福似的说道。 "妈妈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不过到这个月底我打算辞职了,行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又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事。" 元子的脑海中再次浮现了和江的"报告"。 "请带我到那个让先生痴迷不悟的女人那里去,我要和她当面较量一下。" "很抱歉。"波子鞠了一躬,装了装样子。 "那你店的位置定了吗?" "在银座。" "是吗?在哪个位置呢?" "这个我好像有点说不出口……" 元子误以为她是因为位置比较差而说不出口呢。 "妈妈,你知道在卡露内再往上两层楼的地方有一家叫泊尔塞的店吗?" "嗯,我知道……" 元子回答道,她的脸色铁青。 "我把那家店买了下来。取名叫"巴登?巴登"baden在德语中是洗澡的意思,德国地名中有许多是以baden结尾的,往往意味着那里是个疗养胜地,有温泉或矿泉可以洗澡。"巴登巴登"就是这个意思,自古它就是一个温泉疗养地……" 波子的新店和元子在同一幢楼。 "是哪位啊?"一个年轻女人以公事公办的口气问。 下午三点,元子估计那是护士们最为空闲的时间带,她在楢林妇产医院附近给医院打了一个电话。 "我叫原口,我有事要找护士长。" "是有关病人的事吗?" "不,是私人的事。" "那你等一等。"听筒里传出了等待时八音盒演奏的音乐声,护士长好像在。元子在等待的间隙似乎感到一股消毒水的气息从电话的那头传过来。 "喂,我是护士长中冈。" 她的嗓音让人感到一个四十多岁女人所特有的老练。 "百忙之中让您来接电话真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给您打电话,我叫原口元子。" "哦,有什么事情吗?" 中冈市子的声音很有些焦躁。一个以两个月一次的频度来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长脸女人在元子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那次给护士长添了不少麻烦。" "欸,是怎么回事啊?"中冈市子还以为是和病人有关的事呢。 "我是银座一家叫卡露内酒吧的店主。"元子压低了嗓门说。 元子觉得听筒的那头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啊"的声音。对方果然知道这家店。 "是这样的,护士长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见一见您,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了。其实我人已经在医院附近了。" "您到底有什么事?" 中冈护士长也突然压低了嗓音。是不是身边有其他护士在,或者是接到了意想不到女人的来电而感到了不安呢。 "我是来道歉的。" "……" "本来早就该来医院了,只是担心被人看见。" "……" 护士长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为波子的事情,店里的妈妈居然突然到了医院附近,这使她感到惊讶。 但是,对方的口气似乎拒绝了她就会亲自来医院似的,这又使她感到担心。其实元子是故意用这种口气说话的。 "我想先告诉你,我解雇了波子,我知道她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因此就解雇了她。" 正是这句话起了作用。 "现在您在哪里?" 依然还是那低沉的声音,很显然她的心思已经有所动摇。 元子说了她现在的位置后,护士长告诉她在附近走大约十分钟有一家地下咖啡馆,她让元子在那里等自己,说再过十五分钟自己就可以出门了。这次她的说话声变得非常爽快。 此时此刻元子正从外面察看着楢林妇产医院,作为一家私人医院已经够大了。正面看是三层楼,门前种着躯干粗壮的椰科植物,手掌形的绿色叶子大大地伸展着。旁边有一个并没有种上任何花草的花坛,宽敞的玄关上方悬挂着"楢林妇产医院"的雕刻文字,按一定间隔排列着。在三楼屋顶上也高高竖立着医院名字的招牌,上面是大红色的文字,到了晚上会点亮霓虹灯。 在屋顶招牌背后和医院相连在一起的是一栋有着大屋顶的高楼,那是医院的住院部,里面共有一百三十张床位。就在前一阶段,里子的妹妹和江作为见习护士还在里面工作过呢。 元子穿过一条横马路,去边门看了看。医院背后和住院部就在那里连在一起。一个身穿白色护士服的护士手里端着一个装脓、血之类的金属盘,瞥了一眼在边门往里张望的元子,她穿过过道,快步消失在住院部的入口处。那一定是和江所说的喜欢欺负人的护士吧。里门的内侧,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花坛,里面种植着叶子短小的植物。 "医院非常有人气,上午门诊病人拥挤不堪。住院登记后也要等很久才能轮上。……早晨七点左右的光景,经营胎盘生意的冷冻卡车会停在医院旁边的一扇边门。" 元子脑海里浮现出和江汇报的内容。 当然此刻并没有卡车停在边门,横马路上不见行人,医院的停车场里也只有五辆小汽车。现在正是医院最为空闲的时间。 走出共用电话亭后的元子看见一辆出租车从眼前驶过,向医院大门方向开去,里面坐着膝头放着鲜花和包裹去探望病人的女性访客。电话亭刚好位于可以观察楢林妇产医院的角度。 元子沿着人行道走向了通往地下通道的水泥阶梯,里面有些昏暗,也很狭小。她走进了咖啡馆,里面小小的,没有一个客人。 圆嘟嘟脸庞的女孩走过来问她想点些什么,元子回答说有一个朋友要来,于是她端来了一杯放着冰块的水。 看到这样一个化着浓妆、身穿细碎花纹和服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店里的人会怎么看她呢?或许猜测她正在等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吧。元子从手提包里取出香烟,低着头轻轻吸了一口。自从开酒吧后不知不觉学会了抽烟。 中冈护士长说十五分钟后从医院出来,那么说来楢林院长可能不在了。从医院辞职了的和江说院长离开医院的时间从以前的六点越来越提前了,而他的去处毫无疑问是赤坂的公寓。 波子就要开店了,院长也一定和她在商量开店的各种事宜吧。他出了资金的,因此会相当热心此事了。 波子真是个厚脸皮的女人,居然买下了和"卡露内"在同一幢楼的酒吧,而且在上面二层楼的地方,这可不是一般的厚脸皮啊。她非但不讲情谊、毫无顾虑,而且简直是在挑衅,她买下的叫"泊尔塞"的店堂面积比"卡露内"还要大三坪左右。买下使用权也一定花费了不少钱了,她是连货带店一起买下整个店的,但现在却在对店进行大肆改造,似乎要将原来的店改得面目全非。近来已经有很多装修工进去了。反正是院长的钱,波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上次波子为辞退"卡露内"的活,还有她自己也要开店一事曾来公寓和元子打过招呼,那时她身上穿的崭新貂皮大衣,质地非常不错,少说也得五百万日元。还有她手上戴的那两克拉闪闪发光的钻石,至少也要八百万日元了吧。光这两样,院长就为她花了一千三百万日元。此外还有套装啦、和服啦,也不知道院长给她定制了多少套了。 虽然她长得并不见得有多美,但却长了一副讨男人喜欢的脸蛋。她那已经完全成熟的、结实而丰腴的肉体足以愉悦男人。她的脸抚摸起来一定光滑细腻,还有身上那滋润而细致的皮肤。有一次她穿和服时曾让我帮忙,我的手伸进和服的对襟口,隆起的胸脯非常有弹性,那皮肤的质地简直可以说像肥皂,既光滑又有吸力。大腿内侧周边一定更是如此了。女人一定会嫉妒她,而楢林院长毫无疑问一定沉溺其中了。 波子头脑灵活,和客人对话时非常机敏,对带点黄色的话题也能巧妙地应付自如,和她那天真无邪的脸蛋很不相称。而她自己开店做了妈妈后会锻炼得更不得了的。 "欢迎。" 随着男性服务员的招呼声,咖啡馆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 元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在她离开椅子起身前,她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啊,果然是那个人,她想。就是那个去东林银行千叶分行以蒲田英一的伪造名义来存款的女人,在银行柜台声称自己是蒲田英一的表妹。 中冈市子踩着响步朝元子的桌边走了过来,这声音和她在银行大理石地板上踩响的声音完全一样。今天她穿着一身朴素的西服套装。 站起身的元子收回了视线,等着对方走到自己跟前。她将双手交叉垂放在身前,并且弯下了腰。 "您是护士长吗?我就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原口元子。" 她小声而有礼貌地说。 "我是中冈。" 对方也低声回答。 元子感到自己似乎被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头往下俯视着,不过这种感觉反而可以使她更容易将抱歉的话语说出口。 "我是来向护士长道歉的。不这样的话,我心里会觉得很过意不去。" 虽然说的是和电话里同样的话,但这次元子是当着面直接说出来的,同时她深深地鞠躬表示了歉意。 "总而言之,先坐下吧。" 中冈表情生硬地说道。 "好的。"元子宛如罪人似地显出十分沮丧的样子,她迟疑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女孩又来问需要点些什么,两个人都要了红茶。沉默了片刻,元子抬起了头。 "这次真的给护士长添了很多麻烦,太对不起了。" 她又一次低下了刚抬起来的头。 护士长从额头到脸颊都涨得腓红。虽然元子只重复了一遍添了很多麻烦这句电话里也说过的话,可护士长却听出波子曾呆过的这个酒吧妈妈对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 "不过你又不是当事人。" 中冈市子竭力冷静地打断了她。 "不。波子干出这种事是在我的店里,所以我也是有责任的。" "……" 护士长沉默不语。 "请您原谅她吧。我听说了那件事后也对波子非常生气。" "刚才在电话里听妈妈说已经辞退了那个女人?" 护士长仿佛又确认一次地说。 "是的,因为事情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所以我立刻解雇了她。" 元子说这句话的口气显得特别肯定。 红茶端了过来,她们的对话中断了片刻。 中冈市子从元子推过来的金属容器中舀了一勺糖放进了红茶里。她那拿着勺子的手指虽然很长,但关节突出,手背上好几条青筋突显着。 她双颊凹瘪,骨头却突出着。她的鼻梁高耸,上面的肉很薄,深陷的双目四周集中着细小皱纹。尖削削的下巴下方、咽喉一带的皮肤已经开始松弛。套装的肩部虽说平缓,但也显露出了肩胛骨的形状,胸部也放着衬垫,可以明显看出她的胸部平坦如板。来银行时所看见的宛如男人似的绷紧着的臀部也只是因为瘦的缘故。 这样她是无法和波子决一胜负的了。 据和江的汇报,听护士们说护士长半年前开始明显消瘦了,但即使没有这种精神的痛苦所引起的羸瘦,她原本也是一个干瘪无肉的女人。 元子在无意间仔细地观察着中冈市子,但市子却没有发现元子就是自己曾去过的那家银行的女职员。因为银行女职员就是坐在银行客服窗口里面负责储蓄的。 可元子还是为了防备自己被认出来故意化了浓妆,并穿上了碎花纹的和服。这样一来和不怎么化妆的脸,以及身穿银行米色制服的形象迥然不同了。 "你为什么解雇了那个女人呢?" 护士长盯着元子的脸问道,声音中流露出凶巴巴的感觉,此时她的脸色已经由红变青了。 中冈市子使用"女人"这个词是有特殊含义的。当然她知道波子的名字,甚至叫山田波子她都知道。可她却并不称呼她的名字,却使用了"女人"这个词。这是只有从妻子的立场出发在提到丈夫的情妇时所使用的词。这个词里露骨地迸发着一个妻子对情妇所带有的憎恨、藐视和厌恶的感情。护士长不由自主地使用了"女人"这个词是因为她自认为自己是院长的"妻子"。 "院长先生和护士长有着特殊的关系。医院的护士们说她是院长第二。" 已经辞去楢林妇产医院的临时见习护士的和江曾对元子这么汇报过。 "护士长住在涉谷的一个公寓里,但涉谷的一家宾馆是她和院长幽会的地方。他们时常会一起住在宾馆里,然后早晨像刚遇到似的,一起到医院上班。" 院长夫人幽居在家中的一个房间里,过着半卧半起的生活。虽然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护士长之间的关系,但无论是态度还是语言从来不曾流露出来。她本来就寡言,性格老实木讷,长期的疗养生活使她多少患上了忧郁症。 "医院里有一个相当于事务长的男性职员,但是遇到会计方面的敏感问题都由护士长掌握着大权。院长先生是如此信任着工作了二十多年的护士长的。但男人真是任性,即使这样他在外面还是有了女人。护士们都一致认为护士长如此暴跳如雷,就是因为院长在外面有了新女人的缘故。" "辞去波子的理由是……"元子对护士长说。 "店里有了这样的女人,会在其他陪酒小姐面前造成一个坏榜样。店的声誉也会每况愈下的。" 被院长抛弃的女人似乎还想更多地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波子最近身上的穿戴突然变得奢侈起来。上次居然穿着貂皮大衣,而且还是长大衣,从质地看起码也得花上一千万日元吧。而且她手上还戴着钻石戒指,从大小看也有二克拉半了,我想大概也得要一千四五百万了。就在半年前她还将质地并不怎么好的墨西哥蛋白石戒指像宝贝似地戴着呢。" 元子夸大其词地说道。 "……" "而且她还戴着一只镶嵌着小颗钻石的女式金边手表,是瑞士的一流名表。她还在其他陪酒女郎面前炫耀说那是最新款式。我告诉她以后到店里来上班不要戴着如此贵重的东西,其他没有的人看了心里会感到不舒服的,女孩之间的竞争多了是件麻烦事。这是我作为一个酒吧经营者理所当然的处理方法。然而,波子还是瞒着我偷偷地将这些东西在店里的女孩子们面前炫耀。而且她还明目张胆地说是院长先生给她买的呢。" 护士长低着头,嘴都气歪了。 "我这样阻止她,可她还是我行我素。波子简直把我当傻瓜,她完全藐视我。" 上面这席话是元子自己真真切切的感受。 波子将店开在"卡露内"上面二层的地方,她买下了一家酒吧,将店取名为"巴登?巴登",而且她已经开始在为开店做宣传了。现在店内的重新装修大概也接近尾声了吧。 每天从早到晚,木匠、水泥匠、水管工、煤气工和电工等近二十个人在五楼唝咚唝咚地施工。白天这些工人可以利用电梯上下,但傍晚六点以后各层楼的酒吧都陆续开张,因此施工人员只得提着工具从狭窄的楼梯上上下下。不过要是施工时间紧迫的话,他们也会和陪酒小姐以及其他客人一起乘坐电梯上下。 现在木匠的工作已经结束,只是在做最后结尾工作的小木匠师傅、玻璃工、冷暖气的施工人员、油漆工和电器用品送货工等在五楼上下来回着。 这些人夜间也工作,因此他们会手提工具和客人、陪酒小姐同乘一个电梯。他们施工时不仅声音大,而且施工人员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一同乘在混乱的电梯里非常不便,于是各个店都提出了抗议。但各个负责不同业务的施工人员都找各种借口推卸责任。而波子自己却只在上午时分才会来店里看看,此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傍晚过后酒吧店主或经理都找不到她本人,而施工却依然进行着。夜间作业时强烈的裸灯泡将周围照得亮堂堂的,施工人员施工时所发出的巨大响声也给人一种这里的景气非常良好的感觉。 元子听陪酒小姐们说波子打算将店装修得非常豪华铺张,据说已经花费了不少钱。店堂面积比"卡露内"大三坪左右,包箱座位更多。店一开张就打算安置十个以上陪酒女郎,而且据说都是从其他酒吧里拉拢过来的出色女孩。这样的话就必须支付预付款,而且她们的工资也一定不会低。最厉害的还要数波子打算在酒吧的一角安排一个乐队,乐队前有一块场地可以供客人自由跳舞。 传入元子耳里的一切使她的神经愈加烦躁。波子很明显挑战到"卡露内"的头上了。不,与其说是挑战,不如是很强的优越感。元子感觉她犹如在宣扬说:像"卡露内"这样的小破店早晚会倒闭的。 到时候等波子的店一开张,乘电梯的客人们几乎都会直奔五楼,电梯就会在三楼连停都不停了。"卡露内"的陪酒女郎送客人到电梯口按下了按钮后,电梯里或许早就坐满了从五楼下来的客人和陪酒小姐,三楼就没法停了。不仅仅是陪酒小姐,连送客人出门的元子在坐电梯时也会遇到同样送客人出去的波子吧。 啊呀,妈妈,店里的生意如何啊? 波子一定会用得胜后骄矜的微笑,傲然地这么对我说吧。她的脸上也会写着:论客人的层次,我的店和你那里完全不同吧。波子就是这样的女人。 这个女人完全藐视了我。元子对护士长说话时的声音里隐藏着的愤慨。 小小的儿童公园里没有任何孩童的身影。他们还没有从幼儿园或者学校里放学吧。加上天气寒冷阴沉,父母们大概也不愿意让孩子去外面,因此无论是秋千还是滑梯都是空荡荡的。 元子和中冈市子在冰冷的椅子上铺上手绢,两人并排坐了下来。光秃秃的树梢在风中颤抖着。在石栅栏外的一片空地上,去学校的学生,还有上班族们的自行车都集中停放在那里。这是一个远离楢林妇产医院的地方。 "波子现在住在赤坂的一幢高级公寓里,公寓位于一片高地上,是一流地段。 我只去过她房间一次,又宽敞又气派,室内的装饰也宛如贵妇人沙龙。备置的家具全都是上等货。观叶植物的盆栽排列得像花坛,玻璃水缸里的热带鱼游来游去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外国地毯,天花板上悬挂着枝形吊灯,上面也有很多观叶植物悬垂而下,使人宛如身处植物温室。房间里腓红色的窗帘点缀着房间,在里面简直宛如置身国外。当时我觉得这些一定是花了不少代价的。" 波子的房间通过元子的添油加醋描绘得比实际更加豪华。但为了预防万一将来什么时候中冈市子真的去波子那里,所以元子也并非完全胡乱吹嘘。不过她知道刚才的话经过一番加工足以煽动对方发挥更大的想象力。 "可我住的公寓却是十多年前建造的,又旧又寒碜。"中冈市子的声音很低却充满了愤懑。 "波子以前也是的,就在前一阶段还是呢。以前她住的地方看上去也很穷酸。大家都说波子傍上院长先生是撞上大运了。" "真是的,太厚颜无耻了。" "就是啊。看来院长先生为波子还真花了不少钱呢。上次买了高级的公寓给她,现在又帮她开酒吧。可这些还远远没有完呢,以后波子还会在衣服啦、首饰啦等等上提出要求的吧。那个女人简直欲壑难填。而且住在赤坂这种地方,生活费也高,离青山、原宿、六本木以及银座又都很近,虽说买东西方便了,但却充满着价格不菲的高级货。即使日常生活的费用每个月也不会低于八十万日元。而且她又是一个爱奢侈的女人。" "我在医院里工作了二十多年,现在每月的工资是二十二万日元。生活还根本谈不上宽裕呢。" 在楢林妇产医院埋葬了自己的青春、为楢林谦治奉献了自己身体的市子,此时此刻凄惨地喃喃低语着。她的侧脸透露了一个四十岁女人的疲惫,也呈现出逐渐衰老的迹象。 "只有二十二万吗?"元子惊讶地问。 "是的。" 护士长既羞愧又气愤地垂下了眼帘。 "实在太不像话了。工作了二十年……而且护士长在那家医院什么都得管,什么都得干的吧。" "不知怎么搞的自己就这样了。我为院长先生忘我地工作,抛弃了一切个人欲望,也不结婚。以前的十多年来,楢林妇产医院的经营一直很艰难。" "你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而且不正是你才将医院发展到现在这么大的吗?至少你也有一半的功劳啊。真没有良心,我觉得院长先生真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一个老人带着狗走进了公园,他在这里转了转,瞟了几眼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中年女人又慢吞吞地走了。椅子上一个女人在哭泣。 "不管怎么说,院长先生现在不是很有钱吗?" 元子目送着老人走远后,对正用手绢擦着眼睛的中冈市子说。 "是的,现在医院很兴旺。" 护士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抽泣着,一边回答。 "院长为波子花钱花得实在太过分了。就这半年左右的时间,院长为她花了将近二亿日元。" "二亿日元?为了这个女人?"护士长睁大着一双通红的眼睛。 "光是那家酒吧的使用权以及装修费就要六千万日元,还有为了招集优秀的陪酒小姐不得不付"预付金"给她们,也就是这些小姐们欠以前酒吧的钱、因陪酒小姐的责任而赊给客人的酒钱等,也不得不为她们付清。这点估计波子现在已经开始做了,如果看中的陪酒小姐越多,要付的数额也就越大。而且酒吧的经营资金必须始终保持在三千万日元左右。这样一来光酒吧的支出不就是一亿日元了吗?" "……" 护士长惊讶得呆若木鸡,这些事情是她绝对无法想象的。 "购买赤坂的公寓也花了五千万日元不是吗?加上波子购买的奢侈品、她每月的生活开销,这笔钱估计在三千万日元以上。这样算起来总共也要接近二亿日元了。" "……" "波子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即使以后开店赚了钱,她也绝不会将钱还给院长先生的。相反,她会将每月的收入存起来,然后依旧向院长伸手要生活费。"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哪,简直不是人!" 中冈市子呻吟着说。冬天的冷风吹散了她的头发,那头发已经开始枯萎,发质也变细变软了。 "是的,波子简直算不上个正常人,在银座的陪酒小姐中也是不多见的。今后她还会死乞白赖地向院长先生要钱的。" "难道还不够吗?" "她什么谎话不可以编哪。什么家乡的父母住在医院里需要用钱啦;如果不给因交通事故而受了重伤的亲戚寄钱的话,他们一家的生活将没有着落啦等等。这类借口要多少有多少。院长先生痴迷着波子,所以今后他还是会给她钱的。他对她的迷恋程度在我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那是中年过后才得到的恋情,延续时间一定会很长,而且谁劝都不会顶用的。另一方面波子对院长先生也不会轻易放手,因为对她而言那是不可多得的生财之道。" 中冈市子的脸色变得苍白了,那绝不仅仅是因为受了冷风吹拂的缘故。 "唔,护士长,妇产医院赚钱赚到可以让院长如此大手大脚地花钱吗?" "嗯……兴旺的医院利润是很高的。"护士长小声回答。 "医生不是有一个医师优待税嘛,最近报纸上经常有报道,医生是在扣除了必需经费的百分之七十二之后的那部分收入才缴税的,是吧?" 元子装作漫不经心地口吻,开始逐步询问起来。 "是的。" "这样一来必然赚钱了。不过我听说妇产医院的收益最高了。"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问到这种程度,护士长说话也含糊了起来。 "健康保险制度以外的那部分非保险医疗的现金收入不是最赚钱吗?" "也许是吧。我不是很清楚。"护士长依然试图隐瞒。 "我想院长先生能在波子身上如此花钱一定是有那样一笔收入的缘故。……护士长,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不,你打算依然还留在那家医院吗?" 和那失去光泽的头发相对照,中冈市子眼中噙满的泪花却闪闪发光。元子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 太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投射在停车场上自行车的手把上,发出同样刺眼的光芒。 第六章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中冈市子来到了原口元子的公寓。那是十天前她们在公园见面时就约好的。 元子在六铺席大的和式房间里招待了市子。桌子上摆放着鲜花,盆子里装满了水果,小碟子上放着蛋糕。这是两个小时前她准备的。 中冈市子来拜访时似乎连和元子打声招呼的心思都没有。虽然她是第一次来到元子公寓,可她既说不出任何恭维话,也无心打量她的房间,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进房间,呆呆地坐下,两眼直勾勾的。 "我辞掉了医院的工作。前天晚上我和院长先生大吵了一顿。" 市子比上次见到时显得更加消瘦了,虽然她化着妆,但粗糙的脸上白粉都似乎涂不匀了,眼睛下方的皮肤被泪水弄得发了炎。 从市子带着哭腔的叙述中,元子得知楢林院长在她的追问下一反常态,大声吼道:我如何援助波子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利来干涉我。我不喜欢你总是一副我妻子的样子,对我的任何事情都随便插嘴。护士就要像个护士的样子,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懂得如何退避。 护士长也有自己的把柄。院长毕竟有一个病怏怏的妻子,而且就住在医院附近,大家的眼皮底下。因而正是这句"不要总是一副我妻子的样子"触动了市子的神经。正如被波子打败了那样,自己也曾打败过他的妻子,这点令她感到心虚,因此面对院长的蛮横无理也就无法强烈抵抗了。 "我已经无法呆在医院里了。" 长期以来为院长奉献了一切的市子,既懊丧又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院长先生给你赔偿费了吗?" "我才不要这些东西呢,我也是个有志气的人。"市子狠狠地擦了擦泪水,悲愤地挤出了这句话。 "不过这不是太傻了吗?你是有权利要求楢林院长赔偿你那么些年来为他所付出的。" "不。如果我这么做的话会觉得自己更加凄惨,会更受不了的。" "但是先生为波子花费了近二亿日元呢。" "我对先生也提到了这点。但他说我"简直愚蠢至极,我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胡乱猜测也要有个尺度。"" 元子想二亿日元确实是多了点。那是将楢林给波子买公寓、珠宝之类的金额通过想象加以夸大而来的,还有对酒吧开店费用的估计也过高了,这样总共的费用就多算了很多。但是为了点燃女人的嫉妒心和敌意,元子觉得说先生为波子花钱的数额越多就越能起到效果。 "我觉得那是先生的狡辩。怎么算的话,他也为她花费了这么多钱了。楢林先生应该是出得起这笔钱的吧?"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这个对楢林妇产医院财务情况了如指掌的女人,一开始就会否认二亿日元这个数字的。无论说先生有多么迷恋波子,她都会说先生是根本无法出得起那么大一笔钱的,也就不会当它回事了。她既然没有这么说,就说明身为护士长的市子清楚地知道院长有多少收入了。 医院不仅仅有明帐上的收入,花在女人身上的那部分支出是从帐簿外的那笔收入——也就是从秘密存款中提取出来的。市子自己对这个漏洞也很清楚。既然她去东林银行千叶分行以"蒲田英一"的名义为楢林跑腿存钱,那么她一定清楚地了解其他银行以各种不同伪造名义所存的款项了。 相当于医院会计的市子掌管着医院的内部帐本。院长对护士长的信任体现了两人的爱情关系,而现在这种关系正濒临崩溃。 然而市子并没有下定决心主动地道出正因为有这笔秘密存款,院长才有可能为一个女人花费将近二亿日元。本来嘛,要一个人如此迅速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元子首先变换了话题,对市子的将来表露出担忧。 "还没有想清楚。"市子低着头说。 "手头多少还积蓄了一点钱,看看是否可以到派遣护士协会那里工作。" "你有护士执照,而且有着长期的工作经验和了不起的护理技术。这是你的武器。" "不过我已经年纪不轻了,不能再像年轻时那么拼命工作了。对于自己究竟还能做多长时间还真的没有信心呢。" 如果做派遣护士的话就必须四处出诊到别人家里给病人看病,有时为了看护病人,还需要在人家里住上十几天。想到要和其他不认识的人打交道,作为人到中年的她而言,当然会感到踌躇不安了。以前她可一直作为医院的护士长耀武扬威地指挥着年轻的护士们。 星期天,公寓里静悄悄的,一如往常。大多数住户都带着家人外出了。公寓前的马路上时不时地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与其做这种事还不如自己干点什么买卖呢。" "买卖?"护士长惊讶地望着元子的脸。 "我觉得那是最好的办法了。像你这个年纪就不用再听人使唤了吧。" "像我这样从年轻时就做护士的女人还能干些什么买卖呢?"市子自嘲似地说道。 "就目前而言,开家咖啡馆怎么样?假如开一家规模不大的咖啡馆既不需要人手,也不存在什么难对付的讨价还价问题。我觉得那是一件优雅的买卖,和经营酒吧生意不同,只需要稍微学一学就可以了。" "开店资金一定很贵吧?"市子似乎有点动心了。 "那要看土地的条件和店的规模了。假如在一流地段的周边,而且店铺又大的话,那是很贵的,但如果在近郊区域就不见得了,而且这种地区今后的发展余地很大,是相当令人期待的。一开始店铺不必很大,只要租一间合适的屋子,搞得小巧雅致一点就可以了。要是你再有个正当年的妹妹什么的就好了。" "明年春天,有一个侄女要从短期大学毕业。" "那不是最好不过了吗?你做咖啡,你的侄女将咖啡端到客人面前。咖啡的烧法稍微学一学就可以了。" 很明显市子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她的表情变得明朗起来,脸上流露出了兴奋之色。 "那么需要多少资金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自己研究研究如何?我觉得不会花太多钱的。" "我多少有些储蓄,等我好好研究一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打算试试看。" 所谓多少有些储蓄一定是从工资以外,也就是作为院长情妇时常从院长那里得到一些特别补助的钱,积蓄大概就是从那个钱中存下来的吧。 "趁这个机会要求院长先生补偿你一笔钱怎么样?至少要一笔可以帮你开咖啡馆的钱,你看呢?" "我不愿意。我绝不愿意从那个人那里拿一分钱。" 护士长眼神坚决,她咬着嘴唇。这是她第一次称呼院长为"那个人",口气宛如毅然决然地在说:从那个人那里拿到赡养费或赔偿费是对我的侮辱。 "是吗?那是你可以光明正大地从他那儿得到的钱啊,我觉得好可惜……" "我不愿意让他以为我只有用那样的钱才能找到自己的生活出路。这也会成了我日常生活的污点。" "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市子小姐,你如果开店的话,虽然不多,但我也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欸?你吗?" "我虽然也不宽裕,一年前刚开了酒吧,现在依然还是不断赤字。不过一百万日元的钱,我还是可以借给你的,当然不必还利息。到店里开始赚钱之后再还给我也没问题。" 护士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元子,眼神充满感激。 "市子小姐,我挺喜欢你的。作为一个女性那么有志气,这点和我也很相似,我觉得我们好像是好朋友似的。不止这些,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我们都被波子那样的女人搞得很惨。你是这样,我也是的。波子在我楼上开了酒吧,我会因此而倒闭的。她的店规模大,而且她做事也比我夸张得多。曾在我的店里工作过的女人在我眼前开了店,这种不懂人情的做法已经令我气愤难忍了,可波子还企图使我的店濒于倒闭的边缘。" 元子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得激愤起来。 "……这也是因为楢林院长给了波子太多钱的缘故,因此你和我一样都是被害者,我一点都不认为你的事是别人的事。我想趁现在还可以挽救自己的店,因此我想知道为什么楢林先生能有那么多钱给波子。你应该知道原因的吧?" 在沉默不语的护士长面前,元子取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以楢林妇产医院的边门为背景,前面停着一辆卡车。上面还有两个手端金属小箱子的男性搬运工。 市子瞥了一眼照片,吓了一大跳。 "这是我六天前的一个上午,在楢林医院附近拍的照片。那里不是有一个公用电话亭吗?我就在它背后偷偷拍的。" 市子拿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着,她被元子的可怕行为吓着了。 "这台卡车是做胎盘生意的吧? "嗯。"护士长轻轻点了点头。 "这张是我三天前的一个早晨在同一个地点拍的。" 元子又取出了一张照片。上面也有一辆小型卡车以及怀抱箱子的搬运工。 "胎盘公司就这样每隔两天来医院收取一次胎盘吧?" "嗯。我们有产科。他们是来取那些从产科出来的东西。" "所谓胎盘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胎盘,还有其他一些脏东西。" "这么说来医院里每天都有婴儿出生?楢林妇产医院并没有那么多床位吧。" "你再看看这个。" 元子取出三本周刊杂志,翻开其中一页给市子看。 这是其中一份杂志的记载:"据推测,比这多三倍的生命在降临人世之前就被结束了。人工流产——谁都知道这些女人是偷偷摸摸到妇产科的。那么此后被打掉的胎儿是如何被处理的呢?他们被安置在东京都内北区s寺庙的骨灰存放处。 骨灰存放处是1955年建成的。每年有一万五千盒骨灰集中在这里,据说至今共有二十七万盒左右存放在里面。那么这些遗骸是经过怎样的途径才运到那里的呢? 就是通过胎盘公司。从东京都卫生局环境科打听到,目前经营胎盘生意的公司共有八家,都是从大正末期到昭和初期创业的公司。东京都《对于胎盘及分娩污物的管理规定》中对其作了严格规定。胎盘公司接受妇产医院的委托进行处理,据说每个公司一个月所处理的胎盘数大致是一千二百个,而死产胎儿在五百具左右。" 下面是另一份周刊杂志的记载:"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的气味,"师傅,这是六个月大的胎儿",一个护士对胎盘公司的师傅f说。随后他又由一名护士领着来到了分娩室。那里摆着一个不锈钢盘子,上面放着一个早产儿。"总觉得好可怜啊"。f师傅默祷着,仔细地用酒精棉擦了擦婴儿的身体,将其装入一个大塑料口袋,再用白纸包起来,将其放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箱子里。死去的胎儿——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只得被这些人从黑市转卖到黑市,然后被埋葬。这就是死产或者流产胎儿的下场,当然人工流产的胎儿居多。优生保护法第一章第一条中写道"这一法律是出于优生的考虑,为防止不良子孙的繁衍,同时也是以保护母亲的生命健康为目的。"然而这一法律被滥用使现在的日本成了"人工流产"天国。" 还有一本周刊杂志。 "几年前,东京的妇产科医生给美国三百多位医师发出了这样的委托书"如果有希望人工流产"的病人,望能介绍到本院。我们将支付百分之十的介绍费。"因而引起了争论。当时的首相立刻在内阁会议上提出要严格审查人工流产问题。然而却遭到了主张性解放的年轻人的强烈反对,认为"这是无视日本现状的发言"。然而有部分人称讴歌"人流天国"的并不是胎盘公司,而是妇产科医生。因为他们做这种事可以赚钱。" "我说市子小姐,"元子将手搭在正在看杂志的楢林妇产医院护士长的肩上。 "做人流几乎都是自费的吧?出于各种原因,接受这种手术的女性一般都隐姓埋名来医院的。虽说表面上需要本人同意书,但实际上她们用的都是伪造姓名。医院虽然了解这一情况,但人流却照做不误。其中有的医院连病历都不写。这一自费项目所得的现金收入是记录在内部秘密帐簿上的吧?楢林院长给波子的那笔钱当然也是从这一和税务局无关的储蓄中取出来的。你一定了解这一情况的吧。" 元子的声音很和善,然而却充满着威慑力。 那天,天空刮着冷飕飕的强风,可阳光却依然明媚。要是一个月前的话,下午三点半以后,天色就要暗下来了。 "请稍等",一个大概是护士的女人声音传了过来,元子交换了一下拿听筒的手,继续将听筒紧贴着自己的耳朵。等了很长时间。市子说过从医院外面打来的电话首先会连接到问讯处,然后再转到院长室的。楢林院长是不是正忙着其他什么事情呢?电话听筒里只是反复传来八音盒演奏的音乐声,医院的空气也似乎被音乐声所阻隔。中冈市子已经不是这里的护士长了。 也许因为说了自己是"卡露内"的元子,院长才踌躇是不是要接电话的吧。而犹豫不定的原因院长心里一定很清楚。那是波子以前打工的酒吧妈妈来的电话,很久一段时间楢林已经没到那里露面了。波子的酒吧一周以后就要隆重开张,而作为资助人的楢林谦治一定从波子那里听说过元子对此非常反感一事。因此他也许察觉到元子来电话是要说些波子的坏话,因而迟迟不肯来接电话的吧。 "巴登?巴登"这名字实在好奇怪,有客人说那是德国一个有名的温泉疗养地。毫无疑问那一定是院长楢林给起的。虽然波子开店将即,可她却并不到元子那里去打招呼。本来新店开张,在给客人的请帖中一般会给原酒吧的妈妈写上"以后也请您多多关照"之类的话,当然波子是不会履行这种人情的。所以开店那天元子也并不打算送鲜花过去。 无疑波子时常会在枕边对楢林说些元子的坏话。元子觉得她等了那么久电话,结果一定会是护士说声"院长有客人"或者"院长不在"之类的话,院长也就不出来接电话了。正这么想着时,八音盒的声音戛然而止。 "喂?"是楢林那粗重的嗓音。 "啊呀,是先生吗?" "妈妈,好久不见了。"院长的声音没有任何异样。 "近来好久都没来店里了,我们可是很想您啊。" "哈哈哈,是很久不见了。以后会去的。" "那我们等着您来。"元子停顿了一下说,"突然给您打电话,真对不起。" "哦,没什么。妈妈还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呢。" "其实我有事要恳请您帮忙的。我能马上见到您吗?" "哦?"楢林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下,他那样子似乎可以从听筒里传达过来。 事情一定是关于波子的,他似乎意识到了。本来从接电话的护士那里他就已经有所推测,现在听元子这么说了。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如果您不忙着出门的话,我现在就想去医院拜访您,可以吗?" "……" "我只要二十分钟或者三十分钟就可以了。" "是吗……" 他并没有立刻就说那你等一下,而显出一副在思索的样子。 "那么着急吗?"他用缓慢的语调反问道。 "不好意思我这样随便提出要求,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今天就能见到您。" "你说有事,大致是什么方面的事情呢?" 他似乎很关心谈话的内容,对于元子所说的"恳请您帮忙",他想立刻知道那是什么。 "还是见了面之后再说吧。"元子温柔地说。 "那也好。如果谈话时间不长的话,我们就在哪里见个面吧。" "太高兴了,先生。"元子的声音兴奋得极富跳跃感。 "那么去哪里呢?" 不出所料,院长先生的态度果然软了下来,元子想。自己非但不请自来,而且如果说的是波子的事情,院长就会在护士们面前不知所措了。 "不好意思,我现在要去银座。在s堂的二楼有一家咖啡馆,如果五点钟能在那里见到您的话就太好了。那里比较容易找,而且也很安静。" "五点吗?"院长似乎在看手表。接着他回答说,"好吧。" "我只考虑自己方便了,真对不起。那我就在那里等您。"元子放下电话,独自偷偷地笑了。 她旋转钥匙打开柜子的抽屉,取出压在好几层和服下面的一大叠厚厚的印刷品。那是复印件。 她去复印屋亲眼看他们复印了文件,并当场拿了回来。这样一来就不让别人有时间阅读文件内容了。她将这些复印件仔细地放进了一只大型挎包里。 而那些复印件的原本则在其他地方保存着。 四点五十分,元子来到了银座s堂。二楼的咖啡店非常宽敞,里面的装修漂亮得宛如化妆品的包装瓶。店里只有窗口的一排座位上稀稀拉拉坐着一些客人。 元子环顾了一下店内,她阻止了要领她去窗边座位的男服务员,自己指定了一个靠墙的角落位置,那个位置不惹人注目。 她将挎包放在旁边,紧贴着膝盖,点上一支烟打量着四周。即使最靠近的一对男女客人离这个位置也有一定的距离,她无法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因此她所选择的桌子对今天的谈话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客人中看起来优雅人士居多。即使年轻的男男女女也都穿戴整齐,说话的样子显得很安详。对面有四位女士在喝茶,似乎是一些富裕家庭出来的主妇们。有个瘦瘦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说话。男子略微向前倾斜着上身,似乎在说明着什么事情。虽然在旁人看来他们宛如一对情侣,不过元子觉得也许是酒吧的经理正在拉拢其他店的陪酒小姐吧。经营了一年多酒吧的元子对这点还是能够推测出几分的。 虽然没法和现在这家咖啡店比较,但元子还是想起了中冈市子打算经营咖啡店的事情。 前天元子和她一起去看了一个候选地。那是轻轨从新宿往西北方向开一个小时左右的地方,四周的农田引人瞩目,那里是一个新开发区。根据车站前一家不动产屋的推荐,有一家美容院打算转让店堂。如果是美容院的话,地板按原样就可以使用,下水道设备等也很方便就改装成咖啡屋了。她们去看了以后发现面积也很合适,市子很感兴趣,不过租金的价格实在不菲。 辞去楢林妇产医院护士长的中冈市子早晚会在那里开一家小咖啡屋的。她没有从院长那里当场领取意味着赔偿费的退职金,而所谓"当场"也就是说保留以后可以要求支付的权利。这也是元子给她出的主意。如果不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傻了。因为她为院长和医院埋葬了自己二十年的青春。虽说出于愤怒放弃金钱也不错,但为了咖啡屋的资金和自己的生活费,应该得到的东西还是拿到手为好。元子说院长拿出这点钱应该是不在话下的。如果开咖啡店的钱还不够的话,元子愿意无息借给市子一百万日元。 元子想年轻人大概会伴随着田园清风一起来到市子开的咖啡屋的吧。他们粗声大气地说话,张开嘴哈哈大笑。虽然不动产屋的人说那个区域是白天去市区上班的人们晚上归来的居住区,而且目前看来渐渐也已经有几家刚建好准备出售的房子了。但一切都似乎还刚刚起步。不过市子的秉性恰恰是个能够坚持到底的人。 窗外天色渐暗。五点十分,咖啡馆门口出现了楢林谦治那宽阔的身子。他将大衣交给了侍者,环视着客人的席位,他眼镜的镜片发出反光。元子笑眯眯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楢林先生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满面堆着笑容。 "真对不起,先生。在你这么忙的时候。"元子低了低头。 "没关系,没关系。" 他"扑通"一声在元子对面的座位上坐定后,向走过来的侍者点了咖啡,元子也一起点了咖啡。 "真对不起,电话把你叫出来。" "妈妈把我叫出来实在是少有的,所以我也就急急忙忙地就赶了出来。" 虽然楢林很想知道妈妈为什么叫自己出来,但他还是对元子说:"好久没见了,妈妈血色不错啊,好像变年轻了。" 他自己先将话题扯开了。没什么好着急的,似乎决定还是先避开话题,慢慢听她道来。 "谢谢。" "是不是有恋人了?" "看得出来吗?" "女人变漂亮了大致是出于这个原因。" "没有的事。为维持店里的开支已经把我搞得焦头烂额了。先生近来好久都没来我店里了,眼睛不知道被哪里吸引去了吧。" "好久没去,不好意思啊。"楢林微微低了低头。 "不久一定会去的。" "我等着您那。不过波子小姐把店开在了我上面,先生也会被那里吸引过去的,不是吗?"楢林收住了笑容。 "波子说她过段时间要去妈妈那里致歉的。"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认真。 楢林先把波子的不是提了出来,对他而言已经无法保持缄默了。这也是他向元子首次公然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可以看作是在向妈妈"打招呼"。 然而说波子会去妈妈那里道歉不过是楢林的门面话,无疑在说谎。波子才不是那种温驯的女孩。她在"卡露内"头上开了一家名曰"巴登?巴登"的店,显然是在明目张胆地提出挑战。现在为了店的改装,建筑公司的各类员工手拿工具,和其他人共同使用着仅有的一部电梯,晚上直到很晚还发出施工的巨大声响,可波子却连打声招呼都不过来。波子并非出于竞争心理,显然是充满着熊熊敌意的。 "波子也是个内向的女人,她因为不好意思向妈妈说明辞去卡露内的原委,所以觉得不好意思打招呼。想到妈妈生气了,更是不敢来见你了。" 楢林从保护者的立场为波子进行辩解。 "没有,我并没有生气啊。波子小姐来的话我一定会祝贺她开店的。" "是吗?妈妈真是这么想的吗?" 为了情妇,楢林似乎放心了很多。他还说要是告诉波子妈妈这些话她会高兴的。 "不过,到底是有先生在背后援助,所以才能如此豪华隆重地开店的。波子运气真不错啊。" "妈妈,你这不是讽刺吧?" "怎么会呢。我是从内心为她高兴呢。" "这样的话我就安心了。不过,妈妈,我也没为波子出什么钱。或许有人会这么以为,但是我并没有给她钱。开店资金是她从亲戚那里凑起来的,还有从银行也借了一部分。" "不过,银行借钱的话先生也是担保人吧。即使波子想把借大楼的酒吧作为担保的话,银行是根本不会予以理睬的。酒吧这种行当要向银行借钱,从排列次序来说是可能性最低的了。" "啊呀,这个嘛,也是……" 楢林勉强承认自己做了银行保证,不过其实这也是在说谎,很显然有一大笔资金是从他手里交给波子的。 周围的客人依然安详地喝着茶,平静地聊着天。对面看起来像酒吧经理的高个子男人和看似陪酒小姐的女孩站起身走了出去。拉拢似乎成功了。 楢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焦躁的神色。他再一次想知道被叫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我的店不久就会被波子挤垮的。"元子叹了一口气。 "没有的事。"楢林满脸充满困惑。 "不,会这样的。波子的店一定很豪华吧?客人都是很见异思迁的,有了更新、更漂亮的店,他们一定会流动过去的。我也想把自己的店重新装修一下,就在最近。" 元子宛如从内心期望着如此似地说。 院长喝了一口咖啡,沉默不语。 "我也想让先生做我的资助人呢。"楢林抬起了双眼。 "妈妈也学会说笑话了。" "不,这可不是笑话。假如没有波子的话,我还想拼命求先生呢。" "……" "不过,假如不做资助人的话,我做先生的临时情妇,或者随便玩一玩也行啊。我不会像波子那样向先生要钱的,只是我需要先生帮我出出主意,我没有什么人可以商量的。" "妈妈就是为了说这个才把我叫到这里的吗?"楢林大吃一惊,问道。 "是的,现在我就有事要想和先生商量呢,不过在这里可不行。我们到一个安静的宾馆去吧。先生不是说我变年轻、变漂亮了吗?"元子的双眸扑闪着热烈的光芒。 第七章 元子站在s堂前的大马路边上,夜幕已经降临。 楢林谦治付完帐后走了出来,他磨磨蹭蹭却也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元子身边。 "我们去哪里?" 楢林笑容暧昧地问道。他无法猜测元子叫他去宾馆的真正意思,不懂她到底是在说真的还是在说笑话,因此他再次确认。 "是女人求上门的,不要让我感到如此难为情了。你不会说不愿意的吧?"元子从侧面盯着楢林。 元子将和服的下摆提起,自己先钻进了停下的出租车内,她将那只大挎包放在自己的腿上,像是招呼楢林进来似的将身子靠往座位的里面。 楢林磨磨蹭蹭地看着她。嗯,还是先一起去那里再说吧。于是他也慢吞吞地钻了进去。车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我们去汤岛。"元子告诉司机后,年轻的司机不吭一声便将车开走了。 元子可以感觉到身边的楢林虽然落落大方地坐着,可脸上却露出不安的神情。他咳嗽了几下,将香烟叼在嘴里。元子拿出了打火机,微弱的火光映照出他那充满犹豫并泛出红光的双眼。先生听到元子说的目的地是"汤岛",便知道元子刚才的话并非玩笑了。 "现在去那里的话,你要再返回来不是很晚了吗?" 院长想让自己镇定似地长长吐了一口烟。 "没关系。九点前到店里就可以了。" 元子打开包,取出香烟,这时可以看见塞在香烟旁边的白色纸张。她"啪嗒"一下关上了包,将手放在上面。 这次是楢林为她伸出了打火机,他的手指和火光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元子判断身边的男人是会听从她劝诱的。装作镇定的院长渐渐失去了平静。显然此刻他的好奇心高涨起来,况且他本来也是一个好色之徒。 元子思忖着就是刚才自己说的"随便玩玩也行啊,我不会像波子那样向先生要钱的,我只是希望先生帮我出出主意,想和先生商量商量"的话勾起了他的欲望。 楢林喜欢漂亮女人,这点元子很清楚,不过说到玩一玩的话情形又不同了。 只是一次性的肉体关系也不错,这个女人的身体是怎样的呢,试一下也不赖啊。此时此刻他的脑海正被这样的空想所占据。他想象着一个三十多岁女人的成熟肉体及其对性的反应。这些使胖院长的心脏跳得急速起来,呼吸也有点局促了。 从"烛台"的时候算起,他认识元子总共有两年。前半部分她不过是一个坐在桌子旁的陪酒小姐,而后来则成了一家小酒吧的妈妈,和她之间的距离不过是外人而已。可现在这个女人突然主动提出了性的要求。这是因为她太憎恨波子的缘故,企图瞒过波子的眼睛悄悄地向她泄愤呢。楢林这样解释着元子的引诱。那么一来,这半老徐娘的身体会燃烧得更加旺盛了,这顿送到嘴边的美餐也更别有一番滋味了。他兴奋的样子已经显而易见。 出租车在从神田开往茶之水的山坡道上行驶着,一路上灯火通明。 元子握住了楢林的手指。他的脸略微动了动,眼睛正视着前方,并没有立刻热烈地拉过她的手,只是任凭元子握着他的手指,随意摆弄。他还稍微有些犹豫不决。 楢林没有立刻回应她,原因是在他的脑海里一定还在进行着最后的盘算。他在算计危险度到底有多少。他似乎在考虑一旦事情败露后波子的吵闹、金钱上的纠葛等等。因此他还不能明确表明自己的意思,只是等待着事情的自然发展。说他虽然狡猾,但其中也有一丝胆怯缠绕在心头。 "在汤岛你有"熟悉的家"吗?" 楢林表情犹豫,打探似地问道。元子知道他所说的"熟悉的家",意思是指常带情人去幽会的旅馆,于是心中一下子像被泥巴塞满了似的。 "讨厌。先生我看起来像这样的人吗?"她扑哧一声笑了。 "那倒不是。是因为你那么爽快地对司机说出了去处。" "我只是听人说的,据说汤岛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家"。我自己到那种地方还是第一次呢。" 元子握紧了楢林躲在袖子里的手指,而他也第一次对元子握手有了回应,然而还很微弱。 此时路上开始堵车了,出租车不断地开出三四米左右又紧急停车,每次都搞得两人的上半身猛然"嘎噔"一下往前倾。司机是故意紧急刹车的,他在恶作剧。因为无论是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是两人在座位后面甜蜜地窃窃私语,都似乎使年轻司机感到愤懑。 车子上了陡峭的坡道,透过车子的左侧窗户在昏暗中可以看到微微泛着白色的汤岛天神的鸟居。开过这段路,前面便可见道路两边排列着灯光。司机熟视无睹似地开着车。 "这里可以了。"元子让他停下车,司机粗暴地踩了刹车,两人的身体又往前折了一下。 "多少钱?" 司机不说话,只是用手指敲打着自动计价器。元子看了看计价器,付了钱,下车站在马路上。 "真粗暴。"元子像是故意要说给司机听到似地说。 司机"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并从车窗探出头,扭头对客人骂了一句:"畜牲!" 他骂完后转身准备将车开走。 楢林略带怒意往前跨出了一步,但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伫立着,瞪眼看着出租车。 "这种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恶性司机了。这种恶习是会成性的,我要抄下他的公司名和车牌号,去投诉他。" 元子将包夹在掖下,从和服腰带里取出了一本小型记事本,她边看边要将开走的出租车的车牌号码抄录下来。 "那个司机是嫉妒我们。"她重新拿稳包,对着楢林笑了。 "就是,真是个傻瓜。" 楢林站在昏暗的路上,对司机的粗暴言行也嘟哝了一句,但他看着元子将记事本藏进了和服腰带,问道:"你还真的想投诉他吗?" "这个司机实在是太恶劣了嘛。我要投诉到警察局交通处,据说那里对出租车司机的管理最起作用了。" "那么我们的名字也要写在投诉里吗?" "我才不会写呢,那样就会知道我们去哪里了。当然我是用匿名。" "那还可以。" "虽然是匿名,但写的内容是事实。那个司机和他公司的人会被交通警察叫去教训一顿的,一定会的。那感觉真好。" "虽这么说,但替司机想一想的话,他不高兴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正没日没夜地干着活呢。" "那倒是。我们却是来图快乐的,虽然这是他的工作,但他不高兴也确实可以理解。其实他也蛮可怜的。投诉就算了吧?" "是啊,那样好。" 楢林立刻表示了同意。他似乎想避免因为投诉而惹出的麻烦,搞不好连自己的名字也被知晓。 他们转了一个视角,发现路的两边排列着各种宾馆、旅店的建筑物,上面的霓虹灯招牌在寒冷的夜空中闪耀着条条细细的光线。 从饱受"虐待"的出租车下来后,楢林觉得事到如今,要抽身也难了。而且元子的那句"我们是来图快乐的"话也似乎给了他一种推动。这次是他走到元子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我们去哪家?" 建筑物有宾馆式的,也有日式旅馆式的。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们边走边看吧。" 走上了一条坡道,他们避开路上的汽车,走在路的一边,似乎是在物色宾馆或旅店。 "你没问题吗?" "什么啊?" "你去酒吧会迟到的。" 他又一次问道。 楢林并非在替元子着想,而是到了这种地步依然在犹豫不决。 元子撩开袖口透着暗淡的灯光看了看表。 "九点前到店里就可以了。坐上出租车,那时路上不会堵车,因此到银座也不过三十分钟而已。谁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九点以前是妈妈们玩乐的时间吗?" "就是。哪个妈妈还不都这样偷偷地在玩吗?" 楢林从背后重重推了一把元子的肩。 楢林首先站在玄关前的那段短短的碎石路上。玄关里面灯光昏暗,紫色的灯光柔和地照射着。他们在一个年长女人的引导下走上了狭窄、弯曲、铺着大红地毯的楼梯。 这间挂着"桐木屋"木制房牌的屋子有六铺席那么大,里面放着一张老式的矮饭桌,饭桌四周都有着宛如蚯蚓爬过的痕迹,那是香烟烫出来的焦痕。 房间的角落里放置着梳妆台和座垫。在角落一块小小的铺着地板的空间挂着便宜货的挂轴,放置着从夜市买来的盆栽、小型电视机以及上面放着的房间价目表。天花板上的灯光映照在开始褪色的格子纸门上的云彩图案上。暖气开得还算暖和。 女服务员暂时退了下去,在还没有端茶来的间隙,楢林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房间的纸格子移门。他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小声地叫来了已经脱下大衣,身穿着小碎花纹和服的元子。 元子站起身走到楢林身后。只见那是一间三铺席大小的寝室,里面铺着两床看起来会被误以为是夏天用的浅色被子,而且是红色的大朵花样,并排放着的两只白色枕头看起来非常低矮,似乎头一枕上去就会被压扁似的。三铺席大小的房间里有一个装修时就做在房间里的固定衣柜,草席上铺上两床被子后就把整个房间给占满了,露出来的榻榻米几乎就看不见了。 "好寒酸的房间哪。"楢林很扫兴地说。 "这种地方也不错嘛,就像私奔出来住到乡下某个旅馆里似的。"元子边笑边说。 "私奔啊……" "这样不是带有点旧式的浪漫气氛吗?" "没想到你是个会做这种梦的女人,就是为了这个才特意带我来这种小旅馆的吗?其实周围到处都是不错的宾馆和日式旅店呢。" "那些地方才危险呢。也许会突然遇到什么认识的人。银座酒吧的女孩子们也会常来那种地方的。但这里太寒碜,所以大家不会来,我们也就可以安心了。" "是这样啊。" "先生也一样的。如果在这种地方遇到病人的话可怎么是好呢?先生的病人大多是些富裕人家的太太或小姐,要不就是有钱的高级俱乐部陪酒小姐什么的吧?" "嗯,就是啊。……不过我以前还没来过像这样的安全地方呢,这次就忍耐一下吧,也不会呆很长时间的。" 楢林重新转过身回到前面的房间。他猛然用手绕住元子的颈部,将自己的大块头身体紧贴过来,并且伸出了嘴。 "等一等。"元子用手挡住了他的嘴。 "为什么?" "女服务员马上就要来了。" "……" "不要那么着急嘛。已经到了这里,等一会儿我们慢慢来。" "就是啊,所以嘛,之前先亲一口又怎么了?" "不行,现在。在这之前我还有事要问先生呢。" "什么?" "为什么你会对我这种毫无姿色的女人感兴趣呢?虽说是我引诱你的。" "……" "我因为是喜欢先生才这样的。但我知道先生眼中只有漂亮女人。这次为什么会跟着像我这种不漂亮的女人来这里呢?" "不,你很有魅力啊。" "你骗人。" "是真的。" 楢林稍微压低了点嗓门,用强调的语气说道。 "……说真的,以前你在"烛台"时太朴素了不怎么起眼,所以当时没感到有什么魅力。但是最近你做了妈妈后,有了威望,而且也开始熟悉起银座的气氛了,人变得文雅起来,所以我觉得你的魅力大大地表现了出来。年轻女人很浅薄,虽然初看很漂亮,但立刻就会生厌的。以前我没有体会到你对我的吸引力,不过今晚你让我了解了这一点。" "如果你说的这些是真心话,那我很高兴。你不是仅仅出于同情我,才说这些甜言蜜语的吧?" "怎么会是恭维话呢?那个桥田君,就是医科大学补习学校理事长的那位。" "嗯,那个人是我店里一个不错的常客。" "桥田君常去"卡露内",就因为他被你迷住了,是真的。他总说妈妈有着迷人的魅力。" "不可能吧。" "你嘴里虽这么说,但从他的举止中你也发现过这点吧。他在"卡露内"花那么多钱,可全是因为对你感兴趣。他本来就有钱。医大专门补习学校是很赚钱的。" "是吗?" "是的。一般补习学校及不上它的一点皮毛。像他那样的人都迷恋着你,就可以知道我刚才说的不是恭维话了吧?" "……" "在你被他追求到以前,先让我和你的身体那个一下。为了让他大吃一惊,我也要,所以呢……" 楢林又将脸凑了过来。 "女服务员上来了。" 果然听到纸移门外传来:"打搅一下。" 上了年纪的女服务员将点心放在客厅小桌子上,然后从保温瓶里往茶壶里倒开水。她在为他们准备茶水。 "过了二月,天气多少有些回暖了。" 女服务员将茶壶里的茶往托盘上的两个茶杯里倒,一边说着客套话。 "真的。又到了观赏天神寺梅花的季节了。"元子回答说。 楢林从口袋里取出报纸,摊开作出要读的样子。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已经快盛开了。你们来这里时没去看吗?" "没有啊。" "天神寺墙内的梅花在灯光映照下一片洁白。不少外地客都去那里观赏呢。尤其汤岛天神的舞台因上演泉镜花的《妇系图》和演唱流行歌而闻名。" "我听说过,但还没有去过呢。" "如果有空的话,一定去看看吧。寺庙里可以俯瞰神田周边的市民居住区,景色非常不错。" "很想去看看呢。" 此后她们依然说了好久的话,低头看报纸的楢林因为被她们这些无聊的闲话占用了时间而显得焦躁起来。 女服务员终于倒好茶退了下去。走廊里传来倒开水的声音,再过一会儿从纸格子门外传来了女服务员:"开水倒好了,你们自己用吧。"和"你们请慢用"的声音。说完她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刚才还伸长耳朵在听的楢林,此时对元子说:"你干嘛和女服务员聊那么多话呀,不是浪费时间嘛。" "那不也是客套吗,有什么办法。"元子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地喝着茶。 "你不是九点钟要去店里的吗?都已经七点了。" "时间好像很紧张啊。" "所以你快点换衣服吧。" "等一等,我说先生,这种事真的只能今天做这么一次的。" "我知道。" "我也是一个做生意的,我可不愿意下次再见到你时你表现出什么来。" "那当然了。" 楢林正准备脱上衣。 元子远远地看着他,继续说道。 "男人不是常常喜欢对朋友吹嘘嘛,说"那个女人已经是我的了"什么的。而且会骄傲地告诉别人"品尝"的结果呢。真是讨厌。" "但我是绝对不会和别人说起这种事情的。" "就是。波子要听到的话可了不得。她对我已经很反感了,如果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这种事情的话,一定会闯到我这里来揍我的。" "这不用担心。那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楢林始终紧盯着元子的脸,他满脸熠熠生辉地站起身,绕过桌子靠到元子这边。 "啊,浴池里的水满出来了,不赶紧去关上可不行。" 元子将楢林绕在她肩上的手推开,站了起来。 在分隔走廊的纸门一角,元子将手撑在墙壁上蹲着身子,左右交替地踮起后面半个脚,脱下了脚上的足套穿和服时套在脚上的白色足套……她在摆动的和服裙摆下伸出脚,露出了雪白的脚踝。 她迅速打开纸移门,啪嗒啪嗒地往浴室方向走去。 楢林看着她丢在榻榻米上的一双雪白足套,自己也到了走廊。 左手方向装着磨砂玻璃门的是浴室,此刻里面放水的声音已经停止了。 打开门,在弥漫着的水蒸气中,楢林看见元子关水龙头的背影。只见她挽起小碎花和服的下摆,在湿漉漉的瓷砖地上刚伸展开自己的身子,和服内的淡粉色内衬就露了出来。 楢林一把将走出来的元子抱在自己宽大的怀里,走过一段很短的走廊。他打开卧室的纸移门就往狭窄房间里的两床被子上靠过去。在落地台灯的照耀下,他喘着粗气。他将元子推到被子上,元子没站稳,一屁股坐了下去,但双手立刻在膝边又将身子撑了起来。 "等等。" "为什么?" "让一个妇产科医生看到我的身体真是太难为情了。" 楢林明白了元子的意思,稍微往后退了退。 接着他左右用力摇了摇头。 "没有的事。我们这是恋爱,我可没有一丁点在检查室里的感觉。" 他很体贴地说道。 "不过……"元子双手撑在膝头。 元子很清楚地知道接着楢林会怎么做,她已不是什么年轻姑娘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他说:这么一个有了点年纪的女人又是做夜生意的,还这样磨磨蹭蹭的。果然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他提高了嗓门。 "那你快点换上浴衣。……我帮你吧。" 楢林用手压在元子的肩上,一边上去就解她的腰带。虽然他手指粗壮,但也许是妇产科医生的缘故吧,还挺灵活的,元子和服上打得笔挺的结一下子就被解开了,腰带立刻松开,鼓形结松垮了下来,从背后慢悠悠地掉了下来。 他顺势将手伸进了腰带的衬垫里。 "不要那么着急嘛。你冷静一点。" 他不听元子的劝说要继续解元子的和服,元子只好往相反方向扭转身子,浅蓝色腰带衬垫的一边慢慢松散下来。 可楢林还是不停手,他将扭到一边去的女人脸再次扳转回来,并想去吻她的嘴唇,同时自己的眼镜也跌落了下来。 可元子还是硬将脸朝下,却又被他的手用力抬了起来。由于对方的脸凑近了,元子再次使劲将脸别转过去,楢林依然没有吻到她的嘴,却舔到了她的鼻翼和脸颊。元子的脸都被他的唾液搞得粘糊糊的。 "看你,不要这样嘛。" 元子扑哧扑哧小声地笑了起来,立刻拿出手绢,感到很恶心似地擦着湿乎乎的地方。 楢林这才住了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元子。刚才被他舔到的地方被她擦得一干二净了,这使他感到出师不利。 "在我们做那档事之前我有话要和你说呢。"元子突然冷冰冰地说。 "有话?" "在银座喝茶时不是和你说了吗?"他将手从元子肩头拿开。 ""假如不做资助人的话,我做先生的临时情妇,或者随便玩一玩也行啊。我不会像波子那样向先生要钱的,只是我需要先生帮我出出主意,我没有什么人可以商量的。"" 他似乎想起了元子说过的这番话。 "要我给你出主意吗?" "是啊。"元子用力点了点头。 "我想先和您谈谈关于这件事。" "那什么时候都行啊。" "我们去外面那间吧。" "这里不也可以说嘛。" "这里不行。还是那间好。" 元子从被子上站起身,将绑腰带的细绳一端咬在嘴里,然后将手绕到背后把垂下来的腰带重新打成鼓型,再将绑腰带的细绳饶在腰带上,在前面紧紧系上,细绳上留下了稍许口红的印记。最后她将取出的腰带衬垫重新垫进了腰带里。 她的一系列动作透露出一种风情,也带着风骚,但不知哪里有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感觉。楢林也因为无法出手而只得呆在旁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请到这边来。" 元子首先走出了卧室,回到了外间。 他也只好无可奈何地从被子上捡起眼镜,跟在后面走了出来。他们像刚才那样隔着矮饭桌坐下。楢林坐在元子对面。 明亮的灯光下,元子侧过脸对着粉盒镜整理头发。她重新在脸上扑粉,尤其在被楢林的唾液粘湿过的地方。 楢林猜不透她的真意,只好从对面打量着她。 "要说的话长不长?"他试探似的问。 "不,很快就好。" 她在下嘴唇上涂着口红。 "你说九点要去店里的。" "嗯。" "时间已经不多了。今天晚上酒吧请一天假不行吗?"这话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欸,看情况这么做也行啊。" "真的吗?" 本来感觉万般欠缺的楢林顿时两眼放出了光芒。 "那要看谈话的结果而定了。" 元子"啪"地一声关上了小粉盒。 "看谈话结果?" "先生,"元子将视线投向了楢林,"我想问您借钱。" 楢林显出满脸的意外。 在银座喝茶时元子引诱他来这种地方,说仅仅是想经历一次一夜情,没有任何纠缠不清的后患,也不会像波子那样死乞白赖地向他要钱,她只不过是想有个人商量商量而已。 虽然他也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打算过后多少会给她一些钱的。不过那只是"过后"的事,然而她在关键时刻却突然说有话要说,并且整理好衣衫,连房间都转移到外间了。此刻又用郑重其事的口气说要借钱,楢林多少觉得有些窝火,他简直想对她直说"这不是和你刚才说的不同吗"? 不过想想自己本来就打算给她点钱的,如果因为这点就责怪她的话,也太没有大人样了,说借钱也不会是一笔什么巨款的,大概就比自己想给她的金额稍微多一点点吧。楢林这么揣度着。 楢林落落大方地笑着。 "你要多少钱?"他语调缓慢地问。 "有点难以说出口。说实话因为波子在楼上开了店,我的酒吧正处在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我知道这样下去的话一定会倒闭的,一旦倒闭我可就麻烦了。虽然是一家小店,但它如同我的生命那样重要。如果倒闭的话,从明天起我就会徘徊街头了。" "怎么可能呢。" "不,是真的。因此为了使酒吧变得更漂亮一些,趁现在我想装修一下。"元子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按你的说法是不是说波子开了店,我就不得不补偿你的店了?" 店虽小,但说起要装修的话可就不是一笔小钱可以了结的。楢林觉得自己刚才还乐观的心犹如被一根铁棒打碎了,一头冷水浇灭了他的热烈情绪。这种感觉明显地在他的脸上表现了出来。 "难道不是这样吗?先生。先生是波子的资助人吧?" "……" "你难道不是波子的出资人吗?" 楢林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耷拉下脑袋。 "把这种责任转嫁到我身上,是没有道理的。……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才引诱我到这里来的吗?" 院长依然一副不甚明了的表情。 "这种令人难堪的话怎么可以在咖啡馆或者哪个宾馆的大厅里说呢?这里既安静又不必担心谈话会被其他什么人听到。" 元子的眼角依然露着一丝笑意。 "嗯,那么作为参考,我想问一下,你想借多少钱呢?" "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我干脆说了吧?" "说说看吧。" "五千万日元。"她用毫不迟疑的口气,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五千万?" 楢林的眼球都要往外鼓出来了,他简直要将元子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元子似乎无法忍受他的眼神,低下了头。 接着他大声笑了出来。 "你真会开玩笑。五千万呢。" 说完他依然拖着笑声。 "我才不会把这种事情拿来当笑话说呢。我现在至少需要五千万日元。"元子依然低着头说道。 "你这样的店装修根本不需要五千万日元。" "不,需要的。"她口齿清晰地说。 "你再单方面说什么需要钱,我也没有理由要给你出这个钱的。而且我也没有钱,毫无办法。" "这点钱你出得起。" "哦,我看上去还真这么有钱呢,这可真是一个麻烦。" "先生是个有钱人。"元子突然抬起头,定睛注视着院长。 "先生背地里有着三亿二千万银行存款,那是先生六年间在二十多家银行的分行以伪造名义、无记名方式分散的存款总额。" 然而此时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显得异常温顺。 第八章 楢林的脸上立刻血色全无,宽阔的肩膀一动不动,刹那间他想微笑的脸部肌肉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他无法对此一笑置之,只因为元子所说的秘密存款的数字实在太准确了。他瞥了一眼元子,发现她似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脸部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元子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呢? 院长的脑袋里忙着寻找答案。 这个秘密存款的事情,除了自己以外,只有中冈市子知道,连妻子都没有告诉过。病弱的妻子对于医院的经营、医院的会计内容、创造财产的方法等都毫无兴趣,她只是将一切都托付给了能干的丈夫。她就是如此被丈夫驯服着。由于长期生病,精神也多少受到消耗的妻子如果能维持现在的安泰生活,就再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要求了。 因此告诉元子这些的只可能是中冈市子,就是那个和自己吵架后离开医院的护士长。 我让她管理医院所有自费医疗所得的收入和有关问题。而负责秘密收入的那部分是在我们之间的爱情契约尚存时才成立的,因此一旦爱情关系破裂,对方也就将这些秘密公诸于外了。为了泄愤,她究竟告诉了什么人了呢? 楢林似乎还不能将中冈市子和元子直接联系在一起。那也是当然的,他并不知道元子曾经是他存入伪造名义存款之一的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存款负责人,因此无法想象拿着"蒲田英一"名义去存款的市子和元子之间,从银行相识到后来所产生的联系。 秘密存款三亿二千五百万日元,所存的金融机构有二十多家,极其准确。市子不知道告诉了什么人,而那个人又告诉了元子。市子和元子之间一定有个第三者的介入,只能这么认为了。 院长似乎不断进行着推理。 那个人毫无疑问既认识市子也认识元子,而且和她们两个人的关系都很亲密。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这种秘密谈话市子是不可能对这个人讲的,同样那个人也没有理由告诉元子。 元子现在要问我借五千万日元。当然她是根本没有还钱意思的。这点也一定是那个人给她出的点子。元子和那个人一定是同谋,那么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楢林的鼻翼泛出亮光,油脂浮了出来,眼镜掉落在鼻梁下方。他垂下眼看见烟灰缸旁放着一盒火柴,上面写着"旅馆·梅溪园"的名字。今天她分明是引诱我到这种地方来恐吓我的。 此刻一个稀里糊涂露出好色之心而落入陷阱的医生正挣扎着,他试图从中逃脱,而且企图努力不让对方了解自己的内心。他既要保持自己的体面也不想表露出自己正处于弱势。而坐在对面打量着他的元子对院长的心理活动看得一清二楚。 楢林终于取出了一支烟。他忘了拿打火机,于是伸手去拿上面印有"梅溪园"的火柴。他想划一根火柴,可手指却无法稳定下来,结果用力过猛,火柴虽然点燃了,火柴棒却被折断了。他动了动庞大的身体。 "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这种蠢话?" 烟雾弥漫在他垂下的眼帘前。 "从谁也没有。"笑意依然停留在元子的眼角和嘴角。 "那么是你编出来的胡说八道了?" "是吗?对于我所说的数字先生心里一定是有数的。" "……" "绝不是我自己编造出来的数字。" "那么是和谁谈话后才得到的数字呢?" 楢林试探着问道,他企图找出联系市子和元子之间的那个人。暂且不说市子,元子酒吧里各种各样的客人都有,其中一定也有品德恶劣的男人。他试图从这一推测着手,然后再查出这个人和市子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元子觉得他完全不理会自己说的数字绝不是随便编造出来的这点,而相反巧妙地将话题引到另一个方面。 "我和谁都没有谈过。根本没有那样的人存在,因此您尽管放心。"元子微微抬起头说。 楢林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她。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相冲突。院长首先移开了视线。 "我不相信。"楢林望着别处说。 "请您相信。您认为我背后有什么人在指使吧?这点绝对没有,是我一个人。"她用强调的口吻说。 "是嘛。" 院长将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 "先生想象着我背后有男人是吗?我根本不想找这么一个麻烦的搭档,我对男人没兴趣。……不过,先生可不同。" 楢林看着抿嘴微笑的元子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但他却没有将拳头揍上去。 "你……" 先生紧盯着她问:"你认识我医院里的什么人吗?" 其实这话他是尽量不想说出口的。因为问起他自己的医院内部有什么人会向她秘密汇报,这点令他感到自尊心受伤。可是元子否认有第三者的存在,虽然他也并非完全相信,不过靠这点可以引导出有关对市子的试探。消息的来源只有市子了,他当然这么认为。 "不。我并不认识先生医院里的任何人。也从来没有在楢林妇产医院门前走过。"元子脸不变色地说。 "那么你是从什么人那里听说的?" "这点当然无法奉告。"她停顿了一下。 "看你那么关心的样子,恐怕我说的秘密储蓄的数字不是胡说吧,先生?"她安静地追问。 "胡说八道!纯粹的谣言!"楢林吼道。 "是胡说吗?" "一定是什么人的中伤,你是受了那中伤的操纵了。" "不过,那是事实,那个秘密存款不是靠自费医疗所得的现金收入储蓄而来的吗?先生的医院自开业以来二十多年过去了,不可能没有这些秘密存款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这可能吗?告诉你,假如我的医院在做这种事情的话,一定早就被税务局盯上了。我们自费医疗的所得申报比其他同等级别的妇产医院少多了。东京都内像我们那样的妇产医院多如牛毛呢。如果只有我们医院申报过少的话,税务局一定会来检查的。所以说六年来可以存下三亿日元以上的秘密存款,这简直毫无可能。" 院长企图尽力甩脱。 "也许像你说的那样,但是你们同行业的人之间不也可以相互商量好的吗?" 元子追问道。 楢林一时语塞,只发出了一声:"呜……" "当然像你说的,如果某家医院现金收入的申报特别少的话会引起税务局的怀疑,可是假如大家秘密协商好将所得金额申报压低一点,这样大家都不如实申报。这类医生之间的秘密协商难道不是也在进行吗?" "这种事情绝对不会有!" 院长冒出了一股怒气。 "是吗?" "这种事情是听谁说的?" "这也不能告诉你。" 元子将手提包拉近身子打开了包盖,里面放着复印件,不过此刻她还不能把它取出来。因为给院长看复印件的话,书写人的笔迹就会被他发现了。拿出它是最后的手段。 她只是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自己抄写下来的纸。 "先生,请您过目。"她将纸放在楢林面前。 "是什么东西?" "您还是先过目吧。" 楢林取下近视眼镜,凝神看着纸。 ○朝阳银行大井分行伪造名义人"谷政次郎",存款余额2,520万日元。 ○同上目黑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1,800万日元。 ○东林银行千叶分行伪造名义人"蒲田英一",存款余额2,300万日元。 ○同上青砥分行伪造名义人"下田茂三",存款余额1,600万日元。 ○帝都银行池袋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1,600万日元。 ○同上川崎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850万日元。 ○枥木银行板桥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1,350万日元。 ○同上池袋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1,000万日元。 ○茨城银行锦丝町分行伪造名义人"细川正藏",存款余额1,250万日元。 ○同上神田分行伪造名义人"水野正弘",存款余额1,530万日元。 ○东日本银行金町分行伪造名义人"山口一良",存款余额1,500万日元。 ○同上市川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1,200万日元。 ○神奈川银行品川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1,400万日元。 ○同上大森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1,500万日元。 ○湘南相互银行横滨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2,000万日元。 ○同上川崎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1,500万日元。 ○正中相互银行四谷分行伪造名义人"内藤敏治",存款余额1,600万日元。 ○同上饭田桥分行伪造名义人"伴一郎",存款余额1,200万日元。 ○武藏相互银行吉祥寺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800万日元。 ○同上荻漥分行伪造名义人"狩野三之助",存款余额1,200万日元。 ○光风信用金库饭田桥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1,600万日元。 ○同上御徒町分行无记名,存款余额1,200万日元。 楢林谦治整个人变得像块石头似的,脸和身体都僵住了,他那高大的体格再也不见了威风。 唯有脸颊的肌肉和嘴唇在抽动着,那是激烈地痉挛着。 毫无疑问那是中冈市子干的。除了这个辞职了的护士长之外,没有任何人能了解到如此确切的数字,不仅金融机构的名字准确无误,连伪造名义人的姓名都毫无差错。 此时此刻院长的内心翻滚着对中冈市子的满腔愤怒和后悔。他后悔自己没有费心挽留她一下,本来是有可能更好地安抚她的,可是这点自己却没有做好。市子是因为对波子大为光火才将事情透露出去的。本来自己应该有办法对付一个女人的嫉妒,只要适当地哄哄她,对她再温和一些,骗骗她就可以了。是自己疏忽大意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会如此在我脸上甩上一把泥的。 院长的愤怒是出于市子的背叛。他长期以来对市子给予了相当的信任,对她也特殊照顾着,对方也长期以来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这份爱情之中。虽然曾有过那么长的良好关系,可楢林依然无法原谅她的这种卑劣的、背信弃义的行为。 不过比起愤怒和后悔而言,楢林首先感到的是危惧和恐怖。那是因为市子将这一切都告诉了一个第三者。元子说没有从任何其他人嘴里听到过,那是在说谎。她们之间必定有个第三者。市子在医院工作期间并不认识这样的人,这点楢林是很清楚的。她如果认识了这么一个第三者的话也一定是从医院辞职以后的事。因此楢林对此事无法作出任何推断。 那个家伙一定是让元子到这里来的人,他和元子无疑也有联系。他是个地痞流氓?品德恶劣的律师?记者黑写手?落魄的恶劣股东?那类人也许会去卡露内接近元子的。他被他们捏住了逃税的事实,连同医院的信用和院长的名誉都握在了他们的手中…… 楢林身子绷得硬直直的,脑子里翻滚着各种各样的思考和猜测。元子将两手齐齐地端放在自己的膝头审视着他。 "在各种大大小小的妇产医院里,据说做人工流产手术患者的门诊挂号名簿也都被烧毁,病历卡也都是不保存的。患者方面也有各种内情,因此她们的名字和住址也不清楚。而手术费被称为技术费,因此连个收费标准都没有。费用在医院的接待窗口用现金支付。虽然那笔现金收入记录在秘密帐本里,但正式的帐本里是没有任何记载的。"元子絮絮叨叨像是在独自嘟哝。 "那笔收入几乎是每天进帐的,因为每天或者隔天就会进行这样的人流手术。其中被流产的有怀孕已超过五六个月的胎儿。可怜的是他们无法被降生人世,却被医生们从黑市转卖到黑市后被埋葬。而医生们的秘密收入就是这么积蓄而来的。"元子喝了一口热气散尽的茶。 "我们换个话题吧。"她继续嘟哝着。 "国家税务局去银行调查时,据说强制检查的对象首先就是针对逃税嫌疑人的伪造名义和无记名储蓄存款。调查时,再怎么说是税务局来的人,他也不能问像"a的伪造名义人或无记名存款是哪一个"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两者法律都是允许的,银行有义务保护众多存款人的这一合法秘密。即使可以和司法警察权行使同等搜查权的国家税务局检查官也无法这么做。因此他们在检查时使用的是消除法,他们让银行方面提供伪造名义和无记名的储蓄名单,"这是a的吗?"他们一个个询问。银行职员沉默不语,只是用摇头来表示。如此他们将被否定的人名一个个消除掉,剩下的帐户也就是银行方面在沉默中加以肯定的a的了。据说他们是采用这种方法的。" 楢林敲响了桌子。 "我知道了。按你的要求,我给你五千万。" 他宛如从喉头挤压出了呻吟声。 元子听到他的"决断",看到眼前的楢林那苍白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亢奋起来。 "谢谢你了。"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低头鞠了一躬。 "……那么,我就向您借五千万日元。不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无法还给您的,也没有利息,希望不会给我限定归还日期。" "我没办法拒绝你的要求,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好了,所以我也没打算你会还钱给我。" 楢林说道。他的嘴都歪了。 "不,我会还给你的。五千万日元可是一笔大钱啊。等我富裕了一定还给你。"元子整理了一下和服的领子。 "那么就拜托你咯。"他气呼呼地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钱呢?" "一周以后。那么大一笔钱不可能立刻拿得出手。" "啊呀,你在各大银行不是到处都有伪造名义和无记名存款吗?只要将其中四个左右的存款解约掉不就可以了吗?" "……" "总之,我认为尽早将钱拿出来才是为了先生自己的利益考虑。" 楢林紧盯着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 "你这个女人太厉害了。" 眼前的女人,四十分钟前还曾试图解开她的腰带和她睡觉呢。而此刻她居然以一副胁迫者的姿态坐在自己面前,而曾诱发楢林好奇心的这个三十多岁女人的肉体魅力,此刻也烟消云散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半老徐娘令人憎恶的嘴脸。 "难道不是这样吗?医生所得金额的百分之七十二属于非课税。在普通经营者,尤其是普通公司职员中,对医生的这个特殊收税优待存在着极大的不满,而且这种不满在不断增加,可是……" "等一等,对医生的收税措施是包括技术费用在内的。而且我们的工作时间极其不安定。" "医生协会总是以这种狡辩来对付舆论。如果改变了现在的税收政策,医生对国民的健康就不再负责任,这简直是在将国民的生命当人质。你不仅享受着这种不公平的税收优待,而且还在六年里逃避缴税,如果这种事情被发现的话,你想一想结果会怎么样呢?" "……" "而且如果人们知道了一部分医生之间还存在着秘密协商的话,事情又会是怎么样的呢?一定会在对医生优待税收政策充满批判的舆论中火上浇油。而这个责任楢林先生也需要承担。到那时您就会遭到医生协会的排斥,陷入孤独。" 院长的鼻尖浮出了一颗颗油脂。 "我说先生,如果您被税务局征收大量罚款的话,不是太愚蠢了吗?" "我给你五千万日元后,这事你就不会声张出去了吧?"他终于发出了近乎悲鸣的声音。 "这件事一定会在我这里就此结束的。"她充满自信地回答。 "有什么可以保证的吗?" "我拿了您五千万日元了,我这个人本身就可以作为保证。" "这笔钱你和背后的人平分吗?" "先生,相同的话不要我说那么多遍了。我背后没有任何人指使。" "但是我的事情你一定是从什么人那里听来的。" 材料出自中冈市子,这点楢林是很清楚的,但他担心的是她们之间还有什么人存在。 "那是空气传递给我的信息。" "说什么蠢话。" "是空气,人只有我一个。先生似乎害怕有其他什么人会说出这件事情,但那绝对不会发生的。这点请您放心。" "你肯定吗?" "我肯定。" 楢林的眼中流出了一滴泪水。 当他流出这滴悔恨的泪水时,元子觉得他的心中一定浮现出了什么东西。他是不会对着不知真相的东西流出悔恨眼泪的,那一定是为了某个有着感情瓜葛的特定对象所流的。 元子低头点上了一支烟。 她无法正面对着他,也无法对他说一句话,只是想让他冷静下来。 楢林的手肘撑在桌子上,用手捂住了脸。 过了一会儿,楢林抬起头开口说话了,声音里充满了鼻腔。 "五天后你来今天见面的银座s堂的那家咖啡馆,我把钱交给你。下午两点。" "我知道了。" "当然我要你开收据,而且要写一张字据。" "字据?" 元子盯着楢林的脸,他果然比刚才镇定了很多。 "嗯。今后关于这件事情不再给我添任何麻烦,主要是表达这个意思的字据。" ""关于这件事情"这样写太含糊不清了,还是让我写上"关于逃税的事情"吧?" "你不要多嘴多舌,写"关于这件事情"就可以了。"楢林的脸色极其不悦。 "先生,我可以写收据和字据。但是请不要将它拿到什么地方去,让我戴上恐吓的罪名。" 元子露出微笑说道。 "你担心我会这样做吗?" "我知道您不会这么做的。但万一无意中泄露出去的话,对先生而言实在是个损失。首先,我不会构成恐吓罪。请您考虑一下我们身处的地点,我并没有潜入楢林医院,或者把您叫出来谈话,如果那样的话或许会构成恐吓罪。但这里是情人旅馆。" "……" "先生带我来这里的事那个出租司机是知道的。" "什么?" "那个司机嫉妒一对男女乘客,开车时故意恶作剧似的,所以我把出租车公司的名字和出租车的车牌号都记录了下来。以此为线索调查一下很快可以找到那个司机的。他会证明是先生带我在汤岛情人旅馆街下的车。" 楢林睁圆了双眼。 "还有这个房间的女服务员。她似乎喜欢说话,我只说了一点点,她就开始高兴地聊起了汤岛天神等等。我们谈话时女服务员也仔细打量过先生的脸。因此今天傍晚是先生带我来这个梅溪阁的,这点旅馆方面也是知道的。"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和那个女服务员说了那么久的话吗?" 院长没有闭上刚才说话的嘴。 "不,是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不是我带你来这里的,是你勾引我到这里来的。" "啊呀,您这么说的话一般人是不会相信的。说什么"是你强硬引诱我来的","不,是我被你强行引诱才去的,"难道可以在别人面前如此争论这种事情的吗?不被人耻笑才怪呢。" "……" "不管怎么说,到这种寒酸的情人旅馆来本身就会被人认为是发生了和睡觉有关的故事了,因此恐吓罪在客观上是无法成立的。如果您是为了这个才让我写五千万日元的收据或者字据,企图利用它来告我的话,我看您还是放弃这个想法比较明智。" "我是受了你的骗才来到这个旅馆的。但是,我……" 楢林正想说什么。 元子看着他的嘴,突然站起了身,跑到那间卧室,接着从里面传来了"扑通"、"扑通"的很大声响。 楢林颇感惊讶,于是也跟了过去。只见元子正用脚胡乱踢蹬着两床被子,接着她又将垫被上的床单用脚胡乱踩踏着,将床单搞得皱七皱八的,将两只矮矮的枕头也踢到了一边。落地台灯透过红色灯罩照耀出一派情色狼藉的景象。 此刻楢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像个木头人似地呆立在那里。元子在他面前取出浅筐里的两件浴衣,将它们展开,用手又搓又揉,搞得全是折皱后往被子上扔去。随着一系列粗暴的举动,元子的头发也乱了。 "这样一来,虽然女服务员会认为我们是一对事后不做清理工作的男女,不过这样可以清楚地让她知道我们两个人睡过觉了。即使您想说虽然我们到过旅馆,但两人并没有睡觉什么的,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此时的元子在楢林的眼中宛如一个母夜叉。 "您再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了。恬不知耻地跟我来这里本身就是先生的失败。您怎么可能对别人说出口呢,先生有着大医院院长的体面,这件事情传到波子耳朵里的话会怎么样呢?院长先生是个有社会地位的人,拥有一个巨额收入的经营团体,而且你也有恋人。如果您想和我正面冲突的话损失的一定是您。您看我是什么都没有,就光溜溜一个人,没有什么比这点更强的了。" 楢林再次变成了一个石头人。 "啊呀,已经过九点了。"元子看了看手表嘟哝道。她从坐垫上返回身,拨通了直线电话。 "润子小姐吗?是我。客人怎么样?是吗?我有点事晚了一些,现在要赶去店里。我到之前店里的事都拜托你了。" 此时她的声音宛如换了一个人。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 元子招呼了出租车直往银座开去。院长也许要付旅馆费什么的,此刻还呆在旅馆里依然不知所措。 胜负结束了。元子将楢林妇产医院院长彻底打败了,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外神田寂寥的大楼流溢着一片灯光。有很多车开在元子前面,它们的红色尾灯排列成行,在元子眼里那红灯宛如就是祝贺自己刚才胜利的灯笼队伍。 五天后将拿到五千万日元。 没想到世界上还有那么有趣的事,这世界真是太富变化了。即使是女人,只要动动脑筋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赢得胜利,自己的实力就完全可以得到发挥。阵阵喜悦涌上元子心头。 自己以前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长期被围困在银行这个四方形的白色墙壁里,一个只有记帐单和算盘的世界,曾以为自己的世界除了这些东西将不会有其他什么了,就像白色墙壁上生长着的霉菌。 银行男职员还算好,他们可以调动工作岗位,每次调动都是一次升迁。每次在购买临别礼物时,其他职员都必须分摊一定数额的钱,而他本人只要笑眯眯装模作样到桌子边来打声招呼就可以了。那些去远方赴任的人,还必须送他们到车站的月台。在列车旁,银行男职员们将准备出发的人团团围住,银行女职员们则站在圆圈的最外围,不得不参与他们高呼万岁和拍手的行列。可女职员自身却永远无法得到这样的升迁机会。她们必须在一成不变的白色墙壁中从事着单调的事务性工作。她们每天宛如在狭小水池中游动的鱼儿们,生活在缺乏足够氧气的世界里。 然而,某一天元子像是突然觉醒了似的,头脑迅速转动起来。无意间她发现了一件事。为什么在长期的工作中始终没有注意到呢?她按计划行动了起来,于是七千五百万日元得手了。她让上司在事后同意或者默认了,总之承认了她的合法性。那靠的完全是智慧啊。就连那个头脑聪明的银行经理,还有那个喜欢多嘴多舌、自认为可以走高升路线的副经理都无法轻举妄动了。要知道这两个席位对一个不值一提的女职员而言曾经是有过很强威慑力的。而从总行派来的律师也无法插手干涉此事。 元子从银行跳槽后所看到的是银座的酒吧世界。在酒吧,她抓住了一个市内屈指可数的妇产医院院长,成功地降服了他。而此时一个被社会上公认为上流阶层的卓越人物犹如得了痴呆症。 自己还从来没感觉到世界居然如此五彩缤纷。以前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这个世界只要自己用一点心思,就会得到如此多的反馈。这一切做得太值得了。这是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钱的三十多岁女人所做出来的事。我的所作所为不地道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那是对长期以来窒息一般生活的报复。以后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可以做。 元子回到了银座的店里。她在出租车里重新化了一遍妆。 "妈妈,您回来了。" 陪酒小姐们一个个出来迎接妈妈。收银小姐过来帮她脱下大衣,元子将手提包递给了她,并对她说了声"小心"。 店里有三组客人,共十二三人左右。十点以后,店里果然忙碌了起来。 作为医学系科大学的补习学校,即那个"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理事长桥田常雄带着六个人正坐在包厢座位里。他对于自己身上所穿的西服、领带等所有东西都是外国一流货感到洋洋自得。今晚他是第三次带着这些人来这里了,他们都是一些年龄在四十多岁到六十岁左右的学者型人物。不过桥田对他们的职业和姓名都没有作过任何介绍。 "啊呀,先生,欢迎欢迎啊。" "哦,妈妈,在哪里偷情啊?" 醉意正浓的桥田从谢了顶的额头到扁平的鼻子都已经红通通了,他抬起头看着元子。 "我才不偷情呢。没有人理我呀。" "来,过来。" 桥田立刻让元子坐在自己身边,用手挽住了她的肩。其他客人和陪酒小姐们边笑边装作视而不见似地继续着各自的谈话。 "妈妈,我可是喜欢妈妈的。你有丈夫也没关系,做我的女朋友吧。" 桥田将元子的脸拉近过来低语道。 第九章 楢林谦治双手提着包走了进来。他一手拿着手提包,另一手提着旅行箱。两个都是红褐色的,并且泛着光泽,看起来还沉甸甸的。 元子从椅子上站起身,用眼睛迎接着他和他手上的包。才过了五天,可院长肥胖的脸显得面容憔悴。 s堂的咖啡馆里,冷冷清清。透过窗帘的间隙,早春的阳光斜射进店堂,温暖着桌上插着的单枝鲜花。这些景象都宛如是那天的延续。 服务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来两杯咖啡。"点完后,元子对他说,"我也刚到这里。" 她是故意让服务生听到她所说的话。在外人看来他们似乎是一对夫妇或情人,在这里碰头后准备一起去哪里旅行似的。 "这是说好的东西。" 楢林出示了两个放在椅子上的包。 "是嘛,谢谢你了。"元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显然一副极其不愉快的样子,两个眼圈黑黑的。 "刚才你进来时我就看见了。你手上的包好像很重的样子。"元子将视线投向两只包。 "每捆一百万日元,共五十捆。你再查一下吧。" "不用了。应该不会有错的。"元子笑眯眯地说。 "这些现金是先生到各个银行去凑起来的吗?" "……" 护士长中冈市子走后,楢林不得不自己亲自出马去跑银行了。要取出那些伪造名义存款或无记名存款是不可能随便让一个莽莽撞撞的人去办的。 "费了不少心思吧。" 这种慰劳话当然在院长听起来不过是讽刺。他用锐利的目光瞪了元子一眼。 他的眼睛里果然布满了血丝。 "不费什么事,请放心。" 她将包拉近身边,从里面取出一张纸。 "这是收据。" 楢林接过纸,定神看着上面的文字。服务生将咖啡端了上来,他只好急急忙忙地将纸塞进了口袋。 等服务员走后,元子对着他脸带微笑地说:"我没有写字据。" "如果能恪守诺言的话,不写也行。"楢林绷着脸说。 "不要那么害怕我嘛。"元子露出了冷冷的微笑。 "也许是我多管闲事。这些钱你会存进银行吗?" "这是一笔巨款。在我用它们还债之前会先将它们存进银行的。" "那你也采用伪造名义或无记名方式存款了?" 楢林最多也不过能想出这个讽刺而已。 "不,我才不这样做呢。最近银行对这种做法开始严加管理起来。" "没想到你对银行还挺了解的。上次听你讲话的口气也是这样。" 元子心里吃了一惊。 "啊呀,这点不过是常识而已。自开店后,我也多少和银行有些交道要打的。"她面不改色地说。 "拿五千万日元到银行存款的话,会引起税务局注意的。" "当然税务局也不会认为我的店那么能赚钱。假如税务局的人追问我钱是从哪儿来的话,我回答说是先生给的,行吗?"楢林露出了满脸狼狈。 "这点请您不用担心,我会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的。"元子轻轻地拿起咖啡杯。 "那天我回酒吧后,先生认识的桥田先生正好来我店里。他喝醉酒后半开玩笑地向我求爱了。" "那家伙喜欢喝酒,也是个好色之徒。" 楢林带有藐视地说到了医大补习学校的理事长。 "那种学校据说实际收入很不错是吧?" "也许吧。" "先生不是和桥田先生关系很好嘛,你没有做那个补习学校的顾问吗?" "我才没有呢。我做了自己毕业学校的评议员。桥田会时不时地来我这里,这种补习学校从他们的经营政策上说希望能在医科大学有很好的名声。我和桥田之间并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关系。" 他抢先说了自己和他说没有特殊关系,从这点上推断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还是有的,元子推测。 "怎么了?下一个目标是桥田吗?" 院长紧盯着元子的脸。只见元子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你会提醒桥田先生吗?说那个女人很危险,还是离她远点……"元子笑了。 "然后你就告诉他自己的经验?"她注视着对方的脸。 楢林保持着沉默。 元子用湿毛巾擦了一下嘴角。 "那么这些行李我就拿走了。" "在这里把东西拿出来吗?" "怎么可能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两个包我也一起拿走吧。过后从邮局寄还给你也是件麻烦事,干脆都一起给我算了。" "……" "不过,包的钱我会付给你的。多少钱?" 楢林露出极不痛快的表情,将头转向了一边。 两人走出了咖啡店。元子提着旅行箱,在那么多人面前院长也只好若无其事地拿起提包走到路边。他们在等出租车。 "怎么好像要去温泉旅行似的。"元子喜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出租车到了,元子钻进了车,楢林将提包从外面塞到她身边,满脸露出了悔恨。 司机以为这个男人也会乘进车来,于是并没有立刻关上车门。 "司机我一个人走。" "那您先生呢?" "那个人不去。" 三天后。 傍晚七点刚过。元子正在"卡露内",门外波子脸色苍白、无声地走了进来。 润子等几个女人正在闲聊,而调酒师则在擦着桌子,一边等着客人的到来。此时大家一起将眼光投向了波子。 "妈妈!"波子走到元子面前突然吼了起来。 "啊呀,你来了。你可是稀客啊。" 波子想说什么,可她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却先涌了出来。 "你好像有话要说,那我们去那边吧。" 元子将波子带到了最里面的包厢座位。 调酒师开始擦杯子,女人们转过头去在吧台上叠起餐巾布来。 波子既没像样地化妆,身上穿着的也是家常便服,头发也有些乱蓬蓬的,似乎没去美容院修整过。 "你的店快开张了,一定在为各种事情奔忙吧?" 元子看着此时的波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 "我不开店了!"波子大声喊道。 "啊呀。" 元子紧紧注视着她。 "为什么?"她连眉毛都不动弹一下地问。 "就是因为妈妈。"她的眼中泪光闪闪。 "是因为我?"元子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是的。因为妈妈,我的店开不成了。"波子压抑着呜咽说。 "你居然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你是什么意思?请给我好好说明一下。" "那个人不再给我出钱了。" "欸,院长不给你钱了吗?这是为什么?" "他说因为出现了种种情况。"波子擦去了流出来的眼泪。 "为什么先生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呢?" "我不知道。我问他,可是他不回答我。只是说他再也不能给我出钱了,请原谅。在最关键的时刻却没有钱了,我简直毫无办法。付给建筑公司的钱还不到一半呢。" 元子觉得楢林也真有点小气,从秘密储蓄中取出五千万日元难道就会对波子的店产生影响吗? 不过,其实不仅仅因为这个。波子的店刚好在"卡露内"楼上,如果她的店搞得轰轰烈烈会刺激到元子,令她焦虑。这样一来元子也许又会对楢林提出什么要求来。偷税漏税的资料被元子捏在了手里,那是楢林的致命弱点。他为了从以后的厄运中脱身,不得不牺牲了波子。当然,他也做好了和波子分手的准备。 元子这么思忖着,笑嘻嘻地看着眼前双肩不住颤抖着的波子。 "付了高额的小姐拉拢费,已经找到十二个女孩了……"波子说。 "就是啊。你那里似乎正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开店准备呢。" "就是这么说嘛!" "怎么?" "看到我的店就要轰轰烈烈开张了,妈妈心里不愉快是吧,你害怕"卡露内"会倒闭。那是出于你的嫉妒心和恐惧心。" "这些我可丝毫没有担心过。是你过于多心了。" "而且妈妈在那个人面前中伤我、挑拨我。" "啊呀,这不也是出于你的偏见吗?楢林先生难道会听从我的话吗?你在他眼里真是可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妈妈笼络了那个人!" 正用白布擦着杯子的调酒师和手边叠着湿手巾的陪酒小姐们一个个装做事不关己的样子,却竖起耳朵倾听着她们的谈话。 "你尽说些让我无法置之不理的话。我什么时候笼络先生了?"元子脸色变得僵硬起来,紧张地盯着波子。 波子怒目圆睁,瞪眼看着表情发生了变化的元子。 "那么请你拿出证据来。" "不会有错的。" "你有证据吗?" "即使没有那种东西,我的直觉也告诉了我。" "这是你的胡乱猜测、可恶的猜忌。" "难道我是在胡乱猜测吗!是出于我一个女人的直觉,不会有错的。" 元子从和服的袖兜里取出了一支香烟。 "如果这些都只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的话,我也就无话可说了。但像你这样用错误的猜测就到我这里来大叫大嚷一气,简直让我讨厌透顶。" 缕缕青烟在她的脸部前方吐了出来。 最初元子还猜测波子为什么会知道楢林这件事的,她怀疑是不是楢林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呢,可是似乎并非如此。对楢林而言也是没有理由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她的。 正如波子所讲的,女人的直觉可真是敏锐啊,她暗自佩服。 "妈妈,我的前途全被你毁了!"波子从喉咙口发出了简直不像她自己的粗大声音。 "你,是不是发疯了?" "和别人的男朋友私通,还砸了我苦苦经营的开店计划……你居然还能这样在我面前抽什么烟呢。"她发出了尖锐的声音,两手直哆嗦。 "私通?哼,不要说这种坏我名声的话。你冷静一点。" "难道我能够冷静下来吗?" 波子双眼燃烧着憎恨的火光,突然伸出手抢走了叼在元子嘴上的香烟,将它折成两半扔在地上。 陪酒小姐们转过头来,她们都抬起了屁股。 "你到底要干什么?"元子站了起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波子满脸泪水朝着元子扑上来就揪,身体往前扑去时椅垫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连桌子都摇动了起来。 波子涂得鲜红的指甲朝元子的脸上抓,然后又将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使劲地往外拉。元子发出了一声惨叫,突然身体前倾一头撞在波子的胸口,被波子抓破的脸上鲜血直流。 被撞了一下的波子重新直起上半身后又更加激烈地向元子扑过来。 "经理!" 元子叫了起来。调酒师奥山从吧台下钻了出来,飞快地跑过来从波子背后抓住了她的双臂。 就在她们两个又抓又打的当口,调酒师忠心耿耿地从后面对着波子的头一拳打了过去。这次是波子惨叫了一声。 女人们涌了过来,美津子和明美冲到了波子和元子中间,保护着元子,里子和润子也站在波子的对面挡住了她。 "波子小姐,真可恶,你对妈妈干了什么呀?" 原来的同事们对她质问道。 "你们知道什么呀,给我滚一边去!" 波子用哭腔大声喊叫着,企图甩开被调酒师抓住的手臂。她的头发竖起,满脸泪水将脸弄成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 "疯子!"元子吼骂道。 "你说什么!" "经理,客人马上就要来店里了,立刻将这个疯女人赶出去!" 奥山将波子一把从后面抱起就往门口拖。 被拖着走的波子胸前的衣服乱作一团,她张大嘴巴:"记着,你这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恨。" 元子用手绢压着半边脸,盯着走远的波子,另一边的脸上透露出窃喜。 "波子小姐,如果你觉得花了钱可惜的话,你的店我可以买下来。" "谁……" 在门边波子大叫道。 "谁会卖给你!走着瞧,以后我一定要让你在银座生意做不下去!" "可以啊。" 元子将和服领子重新对齐,嘴里依然呶呶不休:"我等着那个时候!" 约定的下午二点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可中冈市子还没到。每当房门口有脚步声走过时,元子总是竖耳倾听。电视机也关上了。 今天市子也知道有重要的事要商量,她应该是不会迟到的。估计可能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但即使那样的话她也会和自己联系的,可是她却连个电话都没有。元子担心是不是会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 三点钟,市子终于来到了驹场的公寓,她手里提着水果篮。 "对不起,我来晚了。" 市子立刻道歉。看起来她来时一定紧赶慢赶的,此刻正微微喘着粗气。 "刚要出门时有人来了。"市子说明了迟到的理由。 "那就好,我还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对不起。" 市子又一次低了一下头,元子觉得她的脸色灰暗。今天要谈的事情本来应该令她更加兴奋的。因为上几次的谈话有了不少进展,每次她都显得很高兴。 "四点半我们要和不动产,就是那个房子的主人见面,我是约好装修店堂的设计师也一起到那里的。那我们立刻就出发吧。"元子看了看表说。 元子还以为市子会立刻站起身来的,可是她的身子却丝毫不动,只是低着头。 元子皱起眉头看着她,她正在等着市子接着说下去。一种预感在元子的脑海盘旋。 "原口小姐。真对不起。" 在日式榻榻米房间的市子突然双手撑地深深的低下了头。 "……" "我对经营咖啡馆失去了信心。" "市子小姐,你,怎么到这种时候突然……" 不出自己所料。 "真是对不起。你那么好心帮我,虽然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不干的……" "市子小姐,把你的手拿起来。请你详细给我讲一讲吧。" 市子将手重新放回膝盖,她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其实我早就这么想,也早就想告诉你的了,可是一直就没有说出口,虽然总鼓励自己要说出口,可还是不行。结果拖到现在这个紧要关头,真对不起你。" "经营咖啡店并没有什么特别难的,如果有你侄女帮忙的话,不是最好不过了吗?" "但关键是我这个人太胆怯了,我发现自己渐渐害怕起来。我知道自己说到底还是一个除了做护士,就没有什么其他能力的女人。" "但是,你总不能做一辈子护士吧。要做决定的话,现在可是个好机会啊。"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辞去医院护士工作可以开这种店,中间我还是需要一定的过渡时间。" "是吗?" "以前工作上的客人都是一些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可说到要迎接咖啡馆的客人,内心还不能立刻完成这样的转变。" 市子用力将重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弯曲过来,于是指尖变红了。 元子听到这里,想起了以前和江曾作为"见习护士"潜入楢林妇产医院,她在一次给自己的"汇报"中说:护士长中冈市子支配着医院,是护士们惧怕的对象。 而且对于护士而言,她们丝毫没有将病人当做"客人"的观念,相反倒是病人和家属总有一种自己给护士"添了麻烦"的意识。护士对病人也有着居高临下的感觉,有时还会狠狠训斥那些"任性"的病人。 中冈市子长期以来一直从事这一行业,对于她要转换到对客人笑脸相迎、说些迎合他们口味的话确实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元子也多少有些理解。 "那样的话,可以让你侄女先经营一段时间,等你习惯之后再干怎么样呢?酒吧陪酒小姐对客人的服务确实要很费心思,但咖啡馆并不需要这样,我觉得简单多了。" 元子劝道。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我实在是干不了。虽说事到如今我还有点太任性了,不过真的很对不起。" 市子一个劲地将头前倾不断道着歉。 "如果你说什么也不喜欢开咖啡馆的话我也没有办法。那我现在就给不动产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件事情先中止吧?" "对不起。请打吧。" "那样的话,借店铺签合同时付的定金就泡汤了。" "元子小姐为我垫付的那笔钱我会还给你的。" 元子斜眼看着说着话的市子,起身走向电话机方向。 马路上传来了救护车驶过的声音。 打完电话的元子过了一会儿又回到市子跟前。 "我对不动产说了不租房子的事。对方也觉得事情很突然,好像很惊讶似的。" "对不起。"市子紧缩着肩膀。 "市子小姐,你刚才好像说了很奇怪的话,说我付的预付金你要还给我。" "是的。" "你已经还给我了,不用还了,就十万日元。" "不,我并没有还给你。" "市子小姐,请你收下这个。" 市子一看,发现自己眼前已经放了一个像礼品似的四方形布包裹。那是她去打电话时到另一间房间准备的。 "啊,那是什么?" 市子一会儿看看元子,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包裹。 "你在楢林妇产医院工作了二十年,是和院长吵架后从医院辞的职,所以先生是否会给你退职金还很难讲。因此我为你到先生那里去要了退职金来。" 元子说到这里,市子瞪圆了双眼。 "还有赔偿费。两样加起来一共九百万日元。" "……" "是我自己算出来的。如果请一个律师来和楢林先生争一下的话,得到的钱会更多,但是你不喜欢这种纠纷吧?因为一旦打官司的话,事情就会公诸于众,甚至报纸、周刊杂志都会大肆刊登出来呢。" "这种事情我讨厌。"市子身体颤抖着使劲摇着头。 "是吧?所以我到先生那里为你要了九百万日元。虽说还不够多,但你将就着点算了。" 事情实在太出乎市子的意料了,她瞠目结舌。 "你不用担心。给你九百万日元的事院长终于认可了。还有当初为了帮你筹集资金开咖啡馆,我借给了你一百万日元。所以这里还剩下八百万日元。请你收下吧。" 元子将包裹朝市子那边推了过去。 "还有我取出了借咖啡馆店铺时替你预付的十万日元,因此现在里面是七百九十万日元。" "不过,我已经……不再打算开咖啡店了。" 市子惊慌失措地说道。 "目前是这样。虽然现在这么定了,但今后你总要开始做些什么吧?就当是为了将来的资金做准备吧。"市子把包裹推了回去。 "这个我不能收。"她声音低沉,但却非常坚决。 "啊呀,你这是干什么?" "我做了对不起院长的事。当时出于愤怒,再加上你的好心,我将医院的秘密收入、各银行的伪造名义、无记名存款的事情对你和盘托出了……" "那又没有什么。不都是事实吗?" "你靠着那些材料去威胁先生,然后从他那里弄来了钱是吗?"市子苍白的脸上目光炯炯。 "我?"元子的脸色丝毫不变, "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你也是知道的,院长非常迷恋那个波子。波子辞掉了我店里的工作,先生准备为她开酒吧呢,就在和我的店同一幢楼,而且就在我上面二层楼的五楼。她要开的店非常豪华,先生为她出了将近一亿日元呢。我们因为在同一幢楼,这个信息是绝对准确的。" "……" "也因为有了这件事情,有一次我遇到了好久没来我店里的先生。我对他说:先生也太过分了,在你那里工作的护士长中冈市子很久以前就是我的好朋友。" 市子吃了一惊,她睁大双眼。 "因为不那么讲的话,就讲不通了。"元子为了让市子平静似地说。 "我追问先生说:那位朋友年轻时起就在你那里做护士了,你给了她多少退职金?据说你一分都没给吧?" "……" "他当初也吃了一惊,于是他说自己并不知道中冈市子和妈妈是朋友。于是我坚决地说:先生给波子都出了一亿日元了,如果不给市子一千万日元以上退职金的话她不是太可怜了吗?于是先生就说既然妈妈都这么说了,那也没有办法,那我就出九百万日元吧。先生给自己喜欢的女人出那么多钱,而对不得不付的钱却那么小气。我这么说了后,先生说:妈妈不要这么说嘛,就这些,饶了我吧。" "……" "于是楢林先生说:我再也不想见市子了……他清清楚楚地说不再想见你了。" 市子的眼睛始终盯在榻榻米草席上。 "……因为我不想再见市子了,所以他说妈妈代我将这九百万日元交给她吧。先生不想见你是因为他对你有愧疚。然后第二天他立刻拿了九百万日元现金到"卡露内"来亲自交给了我。他以为我从你那里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细节,所以就想尽早了结算了。" 元子盯着市子,试探着她的反应。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的。关于秘密存款的事情我没有在先生面前透露半点风声,是先生自己反省后出的钱,所以你就收下吧。" 她微笑着说。 元子纯属信口开河,但为了说服市子她也只能这么编造了。 这样一来,对楢林谦治心怀怨恨的中冈市子就再也不会到他那里去了,院长也不会再见她,他们之间会相互憎恨和厌恶。元子并不担心这个小小的谎言会被揭穿。 即使万一这个谎话被揭穿的话,楢林已经从偷税漏税的资料中察觉那些资料是从中冈市子手中流出去的。因为这些东西除了他和护士长之外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在这样的事实面前,这点小小的谎言对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如果傻乎乎地将这点作为问题计较的话,反而会在他偷税漏税的事情上引火烧身,说不定就此被发觉。因此无论什么消息传到院长耳朵里他都会始终保持沉默的,他一定会坚决地声称"绝对没有受到恐吓的事"。 只要楢林谦治这么做的话,中冈市子就不会了解真相了。 市子的态度终于出现了转变,她不再坚决地推开那个包裹了。 仔细想一想的话,元子的说明中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然而这个从青春时代开始就被关在妇产医院里的市子缺乏普通的社会常识,因此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而且中冈市子现在没有分文收入,眼前的八百万日元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你咖啡馆不想开了,那么今后打算怎么办呢?"元子变化了说话的口气。 市子低垂着双眼。 "不可能吃吃喝喝随便玩玩过日子的,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她的说话神态也和刚才不同了。 两人中间依然放着八捆一百万日元的包裹,其中十万日元被抽走了。这已经意味着中冈市子接受了这笔钱。 "说"要做些什么事情",那你有目标了吗?" "像我这样的女人。"市子孤寂地笑了笑。 "以前一直是靠技术吃饭的,所以现在能想到的工作还是做个临时护士。现在都内某个公司医务室正在招三名护士。" 窗外射进来的光线照耀着市子拿来的礼物果篮,上面的塑料包装纸发出熠熠的光芒。元子模糊地看到上面印着的商店名字。 "市子小姐,你近来搬到五反田的一幢公寓里了吧?" 元子问道,眼中露出试图确认这点的神色。 "是的。" 中冈市子辞去楢林妇产医院的工作后,把本来住在医院附近的家搬到了五反田的一个公寓。说明她下决心要和楢林断绝关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刚才你是直接到我这里来的吗?" "是的。" "真的吗?" 市子虽然点了点头,但被元子这么一追问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 "你刚才送给我的果篮包装纸上有个标签,标明是原宿一家水果店买的。" 市子脸上顿时流露出狼狈的神色。 "来这里前你去原宿办事了?你不会特意到那里去买水果的吧?" 原宿是在从五反田到驹场的路上完全相反的方向。 市子脸上刹那间显得不知所措。然而元子接下来的问话却使她的脸涨得通红。 "你去了在青山的楢林妇产医院吧?"元子的眼神和声音都变得严厉起来。 "没有。我没有去医院,只是在外面看了看。" 市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她引得说漏了嘴,她低下了头。 "你见到了楢林先生吗?" 市子像被元子的强烈视线盯住而不敢动弹似地僵硬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特意到青山是去看楢林先生的,还是去看医院大楼的?" 元子看着沉默不语的市子,渐渐火气冒了上来。 一边受到楢林如此恶劣的待遇,而且又是市子自己从医院里辞职走的,可是现在她却依然对他念念不忘。 这种吸引力源于市子在曾经的生活中和楢林保持过肉体关系。她的身体曾在枕边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接受着楢林的摆弄、渐渐地被挑逗起来。他们两人维持了十年以上的夜生活,这段生活渗入了她的体内,令她无法摆脱。 元子近距离观察着市子眼睛下方垂着的眼袋、她眼角的细纹以及双颊松弛的肌肉。这一切似乎都表明了她和楢林之间的秘密性生活。很多四十多岁的女人,她们的皮肤看起来依然白净,而市子的皮肤看上去却好像有沉渣扩散似的污浊。尤其是对方又是一个和波子有着情人关系的男人,这就使市子在元子眼里显得更加脏兮兮的了。 "我接着还有事呢。"元子故意看了看手表。 "今天你这就回去吧。"面对元子尖锐刺耳的声音,市子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 在起身前,市子双手撑地行了个礼,她轻声又简短地对收到的钱表示了感谢。然后她拿起放在面前装着七百九十万日元的包裹,抱着它从门里走出去时,回头对着元子丢下了一句话: "原口小姐,你根本不懂女人的真正心思!" 市子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黄昏六点左右,元子走在去酒吧的银座林xx道上,从旁边传来一声: ""卡露内"的妈妈桑,晚上好。" 元子一看,是每天晚上在这一带晃悠的牧野兽医。 "啊,是先生。晚上好。" 元子答应了一声,正准备接着走时,那个兽医女里女气地迈着八字步朝元子身边走过来。 "妈妈桑,在你酒吧上面二层的地方本来预定要开张的"巴登-巴登",据说现在取消了开张计划。" 他说话的样子也有些娘娘腔。 "好像是吧。" "听说本来要做那家店妈妈的人就是以前在你店里的波子小姐,是吧?" "是啊。" "为什么突然取消了呢?是这个……" 他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日本人以竖起大拇指表示男人或情夫,竖起小拇指表示女人或情妇…… "是不是这个人的钱拿不出来了?" "我才不知道呢,这种事情。" "那个人不是经营着妇产医院吗?钱的收入应该是很不错的呀。" "噢哟先生,这个你也知道啊。" "我好歹也是个兽医嘛,我们都是医生同行啦。" "真是失礼了。" "据说是他出不起钱了,这使波子恼羞成怒。前些日子波子不是到妈妈店里大吵大闹了一番吗?" 牧野每天在这里闲逛,因此什么都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真讨厌,先生,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嘿,嘿嘿……" "波子并没有大吵大闹,只是过来发发牢骚而已。" "好不容易要开张了,真是可惜啊。据说此后怎么办,她还没有着落呢。" "是吗?我不是很清楚。" "我说妈妈桑,你把这个摊子接下来怎么样?" "实在是不可能啊,我可没有那个能力。" 他们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分手后,兽医的话语犹如一种暗示留在了元子的脑海里。 此时"报考医科大学补习学校"的理事长桥田常雄的矮短身材浮现在元子的眼帘。以前他曾屡屡勾引过元子。 "我讨厌随便玩玩,不是认真的恋爱可不行。" "我是认真的,妈妈。" "那你拿出证明来啊。" "什么证明呢?" "楼上波子没开成的店,帮我买下来吧。" 元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当时和桥田的对话。 第十章 那天晚上九点左右正如元子所预料的,桥田常雄给店里来了电话。接电话的是里子,她立刻来到正在包厢招待客人的元子身边。 "桥田先生说他带着两个客人现在就要过来,客人叫安岛和村田。好像是哪次来过店里的国会议员秘书。"她轻声说。 这么说来,以前桥田曾带这样的客人来过店里。带有"报考医科大学补习学校"理事长头衔的桥田常和医生们一起光顾,但他也曾带国会议员秘书来过,而且每次总是桥田付帐,带国会议员秘书来时也是如此。一来是报考医科大学的专门补习学校很赚钱,二来他为了找门路让学生考进大学,似乎也颇受这些医生们的照顾。不过桥田和国会议员秘书之间的关系却不得而知。秘书比桥田和那些医生们都年轻,两个人都在三十二三岁的样子。 傍晚时分,在来店里的路上元子曾和那个"兽医"站着谈过一会话。兽医半开玩笑地提议妈妈接下波子那家"巴登-巴登",而这话又令元子想起了桥田平时总想引诱自己的事,她觉得今天晚上他也同样会这样引诱自己的。桥田不管身边有没有其他人总会低声劝元子和他偷偷情什么的。 今天晚上元子比任何时候都期待着桥田的到来。 九点半刚过,桥田和两个男人一起来到了店里。元子果然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两个国会议员秘书。 "欢迎,欢迎。" 元子和女孩子们一边接过客人脱下来的大衣,一边看着他们身上穿的服装。 "啊呀。" 她皱起了眉头。因为三个人都身穿黑色西服,戴着黑色领带在日本只有参加葬礼才戴黑领带,穿黑衣服…… "是参加完葬礼后过来的吗?" "就是啊,去参加了某人的第七天忌日法事。"桥田满口酒气。 "噢哟。" "太沉闷阴郁了,所以想到这里来感受一下不同的气氛。妈妈,还记得这两位客人吧?" "好久不见了。欢迎啊,请到这边来。" 元子和这两个客人打了招呼就算是回答了桥田的问话。她将几个人领到里面的包箱。另外还有三组先到的客人坐在吧台。 "店里的生意兴隆起来了。"桥田用湿毛巾擦着手,一边打量着店堂说。 "全托您的福了。" 元子在桥田和他的秘书客人之间坐了下来。 "不过店堂还是很狭小。" 元子像是漫不经心地提到了自己店堂狭小的事。 "以后店会越开越大的,"桥田宽阔的额头已经变得红通通了。 "不过这家店是无法扩展的了。大楼面积的规格是固定的。" 这话她是故意说给桥田听的,也是在暗中埋下一个伏笔。 "是吗?杂居公寓大楼就是有点不方便。" "就是嘛。如果店再大一圈的话,我也可以想点什么办法了……" 这时她好像才注意到似的, "啊呀,我只顾说自己内部的事了,真对不起。你们喝点什么?" 在两个显得一副无聊模样的客人面前,元子笑着仰起上身。 元子提到"内部的事"这个词令桥田感到心情舒畅。这似乎表明他们所谈的话是两个人间的亲密谈话。他们点的酒上来了,他们相互干了杯,桥田立刻将手绕在元子的背部。今晚的元子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将身子往他身边靠拢,香水也选用了香味浓烈的那种。 "我说,你们的黑领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西装也是黑的。……是什么人去世了吗?"元子将眼神转向两位秘书。 桥田一副缄口不语的样子,另两个男人也将眼睛瞅着杯子,他们和桥田带来的医生性格迥然不同。他们的脸看起来长相敏锐、身材也呈运动型体格。 从他们无法立刻回答元子的问题来看,去世的似乎是某个有相当知名度的人物。虽说没有必要保守秘密,但在酒吧这个场合,桌边坐着不少陪酒小姐,看来他们无法轻轻巧巧地把事情说出口。 从两位都是秘书这点看,元子推测故世的是某个国会议员。不过今天如果是做头七法事的话,只要查一下报纸就可以知道姓名了。 秘书系黑领带可以理解,但补习学校的理事长桥田也同样穿着这身丧服,说明他和已故的死者生前有过交往。 "看来我们穿这身衣服来这里是比较糟糕的选择啊。" 这个叫安岛的秘书头发又多又亮、三七分开,在他瘦精精的脸上浮出了苦笑。 "就是啊。忙得都忘记从家里另外带一条领带了。" 村田头发全部梳理到后面,他将身子前倾,手里捧着杯子随声附和着。 渐渐杯子的数量增多了,整台桌子也热闹了起来。 元子一边和桥田说着话,一边若无其事地竖耳倾听着旁边两位秘书的谈话,同时观察着他们的举止动作。 两个秘书虽然和女孩子们说着俏皮话,但也没说什么其他多余的话。他们既不谈论自己的工作,也没有谈到任何可以推测他们工作内容的事。 两个人的关系乍看挺亲密的,但其实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谈话内容也多少带有他人之间的客套,这点从他们两人的态度中也可以看出几分。 元子由此推测他们并非同一个议员的秘书,他们各自有着自己的"议员先生"。似乎是因为两个议员先生之间关系密切,他们的秘书也因为工作联络,关系变得紧密起来了吧。 这么看来,这两个秘书中的一个是今天做头七的议员秘书,另一个则是和这个议员关系亲密的议员秘书。从样子看,村田似乎装出一副快活的样子,时不时又突然陷入沉思,元子推测他是去世的那位议员的秘书,而那个外貌俊朗的安岛则受议员先生的托付出席了去世议员的头七法事,此刻他似乎显出一副完成义务后的解放感。 显然这件事并没有给桥田带来什么烦恼,不过他也没有掩饰自己履行了义务后的内心愉悦。他喜形于色,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挽着元子。 然而桥田和两个秘书之间的关系看似亲密,但实际上不过是出于外人之间的礼节。桥田对议员秘书的态度在某些方面显得较为谦和,而两位秘书对桥田也并没有显出趾高气扬的神情,可见他们的关系是相互依存的。 那个桥田并不好好地和他带来的两个客人说话,只是一味地在元子耳边窃窃私语。 "欸,我说妈妈,你下决心了吗?" 旁边的安岛和村田正和周围的女孩子们轻松愉快地有说有笑。 "决心?什么决心啊?"元子的嘴角浮现出了笑意。 "你装模作样就不好了。我如此热心地在向妈妈请求呢。" "你提到的那事,是真心的吗?" "是真心的。我是喜欢你的呀。" 元子觉得此刻的对话和傍晚时分那个兽医谈话很接近了。 旁边里子、润子、美津子等在和两位秘书聊着天,她们的脸虽然对着客人,但是却都竖起耳朵在听妈妈和桥田的窃窃私语。 喝醉了的桥田紧紧挨着妈妈。 "好啊。"元子笑着点点头,表示接受。 "欸,什么?你同意了,妈妈?"桥田睁大通红的双眼,紧紧握住了元子的手。 "嗯,好啊。" ""好啊",就那么简简单单回答了,行吗?我可不是在酒后胡言哦。" "我知道,以前你就提过多次了。" 像是在说"谢谢"似地,桥田紧紧握住了元子的手。 "不过不能立刻就这样答应你。" "欸?" "我可是个女人啊。我也需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不是在这种地方,我们应该选个什么别的地方一边吃饭一边再说吧。" "那当然。" 桥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酒滴。 "那么我们黄昏在哪个地方一起吃顿饭,尽量在稍微早一点的时间,你还要到店里去呢。" "好啊。到哪里请我吃饭呢?" "就是啊。" 说到这时他也顾忌起周围,将嘴贴近元子耳边。 "去赤坂的y宾馆吧。那里十五楼有一家饭店,我们在那里用餐。" "明天黄昏吗?" "嗯……等一等。" 桥田毫不难为情地拿出日历式记事本,打开看着,一只手挠了挠头。 "真麻烦,明天晚上、后天晚上,以及此后的晚上都排满了。那怎么办?"他皱起眉头。 "我可没那么着急。四五天后也可以的嘛。" "是吗?那么就安排在四天后的黄昏吧。"桥田满脸露出喜悦。 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吃饭,至于接下去干什么,元子是很清楚的。 "桥田先生,"安岛一边意味深长地微笑着,一边回头说,"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桥田将头转向这边。 "等一等,不是还早嘛。那好,我们再换一家吧。"他急急忙忙地说道。 对他而言刚和元子谈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此刻和他们两人一起毫无顾虑地去其他店里也已无妨了。 "哎呀,桥田先生还是留在这里吧。"村田也笑着说。 回到自己公寓的元子取出放在壁柜里的新闻,她寻找着关于什么人死亡的报道。刚好在一周前早报下方的栏目里,她看到: "江口大辅(参议员议员天云运输董事长) 早先在东大附属医院住院,三月七日下午二点零五分去世。病名为胃癌。享年六十八岁。葬礼定在十一日下午二点在青山火葬场。丧主东京都目黑区柿之木坂10-713长子义雄氏。 江口氏为熊本县出身,在地方区四次当选,曾担任参院文教委员长。江口氏的去世使参院各党的议员数……" "就是这个人。"元子边看报道边想。 她不仅知道了这位做头七的已故人士的姓名,而且还了解到已故的江口大辅氏是参院议员,尤其知道了他是文教委员长这点。她似乎多少有点搞懂了医科补习学校理事长桥田常雄为什么要参加那天的头七法事了。 那是第二天傍晚时分的事。 元子进了店里,调酒师向她走了过来。 "妈妈,有人要见你。" "是吗?谁呀?" 调酒师用眼神向一张桌子示意了一下。 一个女人站起身向元子毕恭毕敬鞠了一躬。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看上去三十出头。女人身穿以黑色为主调的和服,给元子的第一印象是和服穿在她身上不知哪里显得相当漂亮,配着的腰带也洁净淡雅,非常清丽。虽然身上的穿戴算不上高级,却显得颇有教养,她鞠躬的样子看起来礼貌中透露出柔和。 她身材苗条,长型脸上化着淡妆,令人颇易生出好感来。 在店里等待的这个女人此时朝元子走了过来。 "唔,是这样的。我可以到这家店打工吗?" 她轻声说道,在周围调酒师及陪酒小姐的注视下害羞地涨红了脸。 "你吗?"因为感觉不错,元子便微笑地看着对方。 "是的。没有人介绍我就自己突然跑到这里来了,真不好意思。唔,我可不可以到你们店做陪酒小姐?" 态度中没有透露出任何卑躬屈膝的样子。 "哦,你坐吧。" 本来元子招陪酒小姐希望女孩的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但眼前的女人怎么看也有三十二三岁的模样了。由于她的化妆很淡,因此眼角的皱纹显得更为明显。 不过在元子眼里她身上穿的和服非常妥帖,这点令她难以割舍,况且她也刚好想招这种类型的女人。 总之还是先听一听她说什么吧。元子让对方在椅子上坐定。她坐下的姿势也透露出与生俱来的妩媚,这点并没有逃过元子那看似若无其事的眼神。 "自我介绍晚了,我叫岛崎须美江。" 她将两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又鞠了一躬。 元子也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 "你以前有过在酒吧做事的经验吗?"她和颜悦色地问道。 "没有。在酒吧倒是没有做过。"岛崎须美江微微地摇了摇她那张长型的脸蛋。 对于她所说的"酒吧倒是没有"的回答,元子进一步追问:"那么是在夜总会什么地方做过吗?" "不是,也没有。" "哦,那么说你从来没有在接待客人的服务行业做过吗?" "我在料理店做宴会女招待。" "现在也在做吗?" "是的。" 怪不得元子觉得她穿和服的得体程度,还有她的言谈举止,看起来令人舒服,看上去和普通的人有所不同。料理屋估计也是颇有规模的。 她想从原先工作的地方辞职出来到酒吧干活,说明在原来的店里发生了什么纠纷,要么是嫌工资太低了。因为酒吧陪酒小姐的实际收入高,因此有的年轻艺妓也会转行到酒吧工作。 但即便如此,她在这个岁数才想起转行到酒吧干活,年龄多少太大了点。元子想到这点悄悄地瞟了一眼岛崎的脸,发现她很有几分姿色,身上的穿戴也颇为得体。 不过呢,虽然这个女人礼貌举止得体大方,但性格却显得过分沉静了,甚至有几分孤寂感。客人是来放松的,他们一般都喜欢热闹活泼的陪酒小姐。元子用经营者的眼光审视着对方。 "那么你为什么要辞掉现在的工作呢?" "料理屋不久就要关闭了。" "哦哟,是吗?" "虽然不是立刻,但也快了。如果等到关闭后再找新工作的话,像我这样年纪的人是很难找到的,因此我想现在就在像你们这样规模的小店里找个事做,所以就来了。" 元子苦笑了一下。 这个叫岛崎须美江的女人意识到自己的年龄已经不轻了,因此想到这样的店来找份陪酒女的工作。据她的判断"卡露内"是家很小的店,是无法繁盛起来的。对于这点元子虽然有些冒火,不过从外观上看"卡露内"也确实如此吧。 与此同时她的话也刺激了元子"走着瞧吧"的发奋意识。她非常想买下波子放弃的五楼酒吧。 "妈妈桑,我不行吗?" 岛崎须美江以为元子在盘算要不要她,因此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担忧,表情中隐藏着一种忧郁之美。 "倒没有说不行。" 她缩回了接着想说"让我考虑考虑"的话,突然转换了问题, "那家料理店叫什么名字?" "叫梅村。在赤坂四丁目,穿过一木路再往西走一点。" 听了她的回答,元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里的周边环境。 "那一带不是高级日式酒家鳞次栉比的地方吗?" "是的。梅村是其中的一家,虽然店堂很小。" 元子本来还以为所谓的料理屋不过是普通的料理店而已,但从岛崎须美江的话中她才得知那家店是有艺妓的高级日式酒家。 怪不得。元子似乎再次得到了证实:那就是她身穿如此素雅和服的理由了。在那样高级的酒家做女招待,自然会受那里气氛的感染,所以她的漂亮装束、得体的举止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一带的路上排列着不少酒家,进门狭小,雅致的玄关类似等候处。从两根木头柱上搭一根横木而成的小小外门可以窥见里面有一排灌木林,旁边的黑色围墙上挂着写着店名的方形纸罩灯,那是店的招牌。原来梅村就是其中的一家啊。 "那么梅村为什么要关闭呢?" 元子想大概是因为生意不好吧。 岛崎须美江低下了头。 "说实话,是因为店里老板娘的男人去世了。" "啊呀,真可怜。……不过料理店店主去世的话,老板娘不是照样可以继续营业吗?" "话虽这么说……但店主和老板娘并不是夫妻。" 哦,是这样。很多料理店的老板娘都是如此。 "是二奶对吗?" "是的。" "即使主人去世了,老板娘不也能继续做生意吗?" "是啊,有的店家是这样的。不过,董事长,也就是店主人生前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也是国会议员,梅村的客人主要是和他有交往的人,因此董事长去世后,这类客源就会消失,而其他客人平时对这家店不熟悉,因此也不会来,如此生意就无法做下去了。加上失去了平时资助她的董事长,老板娘对继续做生意也会丧失信心的。" "等一等。" 元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排印刷体文字。 "你们老板娘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虽然不能公开说出去……,但我还是告诉你吧,他叫江口大辅。参议院议员,是一家运输公司的董事长。八天前得胃癌死了。" 果然不出所料。 元子盯着岛崎须美江。 "那么梅村找到了可以买下它的人了吗?" "没有,目前还没有。" "我说,须美江!" "欸。" "在这里我们没法好好谈话,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到附近的咖啡馆去吧,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元子突然改变了态度,独自兴奋起来。 "好吧,那就和您一起去吧。" 岛崎须美江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 "拜托你们了。" 元子说罢,若无其事地看着小姐们,小姐们慌忙齐声回答: "妈妈,您放心去吧。" 调酒师立刻从吧台下方取出了妈妈的手提包。 紧跟在后面的岛崎须美江对着调酒师和陪酒小姐们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店里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元子进了林xx道拐角边的咖啡馆。那家店装着大玻璃橱窗,从外面看宛如化学实验室。元子曾在这里和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经理和副经理等人谈过话,也就是画家在林xx道上窥视过的那家店,这家店也是酒吧的妈妈和经理为了和跳槽的陪酒女谈话而常来的地方。 此刻店堂里面有二、三组客人。关于物色小姐的谈话一般都在较早的时间或者酒吧关门后很晚的时间里进行。 元子想找个合适的位子,她朝店的角落望去,突然发现波子正和一位中年男子谈着话。波子也无意间将脸朝向这边,刚好和元子的视线相遇,波子的脸色立刻大变。 "我们坐在这里吧。"元子笑容可掬地对岛崎须美江说道。她故意无视波子的存在。 虽然她装作对波子不理不睬,却用眼角瞟着波子。 虽然她用余光瞥着波子,但还是发现波子的穿着打扮远比以前逊色不少。她好像是将过去的旧衣服翻出来穿在了身上,脖子上戴的也并不是以前曾令她骄傲的三连珍珠项链,而是一串廉价项链。发型也很松散,明显不再每天去美容院,而是自己梳理发型了。 楢林妇产医院院长似乎已经从波子那里抽手。自院长受了元子的胁迫,被骗走五千万日元后,他似乎吓破了胆,再也没有勇气为波子出钱了。院长胆怯了,因为再和波子保持关系的话,不知道还将有什么样的灾难要降临到自己头上呢。 楢林如果还想继续为"巴登-巴登"开店而出资金的话,就不得不从黑市收入或秘密存款中提取了。然而偷税漏税的事实如果被元子抓住把柄的话,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大胆枉为,相反必须战战兢兢了。加上波子那样的女人在金钱上也会提出无限制的要求吧。元子的存在令楢林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虽然元子发誓不再给他添任何麻烦,但对于楢林而言只要他不停止逃税、只要逃税的事实存在,他就一定会担心元子还会提出什么要求来。如果继续维持和波子关系的话,他的这种担心也将会更加强烈。因为院长很清楚波子和元子是"仇人"。 元子想到这里向服务员要了两杯咖啡。 和波子讲话的中年男人身穿黑色西装,元子无法知道他的职业,似乎有点像从事不动产方面的人,不过这个男人目光犀利。 波子不得不放弃了"巴登-巴登"的开张,此刻她也许正用院长给的分手赔偿费和不动产的人商量在不怎么热闹的地段找一家更小的店吧。院长给波子的钱已经够多的了,他不可能再出太多的赔偿费。这么一来"巴登-巴登"的开张也就破灭了。 原来的那个护士长现在怎么样了?和波子分手后院长是否和她恢复了关系?如果真那样的话,市子那屈辱的愿望就会得到实现。 突然波子从对面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她吊起眼梢,紧盯着元子,宛如一根木棒似的挺立在那里,绷紧了全身。 "唔,须美江小姐,我想让你到我的店里来工作。" 元子要让对面的波子看见,故意堆出满脸微笑。 "可以雇用我吗?"须美江瞪圆了眼睛,看着元子。 元子依然用眼角瞟着波子。 "是啊,拜托了。" 对面波子站了起来,那个中年男子也随即站起了身。由于波子一动不动地紧盯着这边,他也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只见他的双眸深处透露出尖锐的光芒。 "谢谢了。" 岛崎须美江柔和地弯下上半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我要拜托你了。" 眼角里的波子开始有了动作,本来元子还以为她会冲到这边来呢,可她却用一股很夸张的势头大步走向门口。此时用"愤然离席"来形容她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和她一起的那个中年男子走去付帐台结了帐。他的肩膀非常宽阔。 那个女人宛如一条落水的母狗,此刻元子笑出了声来。 她这么突然一笑使岛崎须美江吃了一惊,她注视着笑出声来的元子。 "失礼了。"元子用手绢掩住了嘴。 "突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来。"她用手绢擦了擦眼角,然后将它折叠起来。 "须美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梅村的事。……嗯,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因为料理店是我不了解的世界,因此非常有兴趣。" 元子似乎满脸写着好奇。 赤坂料理屋梅村的女服务员简短地回答着元子的提问。 "我做梅村的女服务员已经有十五年了。" "那么长?" "不过,比我做得长的女服务员还有两个。一个干了十八年,另一个干了十六年,我还算最短的呢。" "料理屋的女服务员都干那么长时间吗?" "那全都看老板娘了。梅村的老板娘是个相当不错的人,为人温文尔雅。" "那么说来,梅村是家历史悠久的店了?" "在二十二年前开张的。" "是去世的参议院议员、天云运输公司董事长出的资金吧?" 报纸上的死亡报道中曾写到:"江口大辅氏。熊本县出身。地方区当选四次。曾担任参院文教委员长。" "是的,据说如此。" "老板娘是赤坂出身的吗?" "是的。曾用过"小奴"的名字,本名为梅村希美。" "失礼地问一句,她多大年纪了?" "她属猴。" "她一定很漂亮吧?" "是的。现在依然很漂亮。肤色白晳,下巴宽宽的,眸子很大,长得非常可爱。只是她的身体不怎么好。" "她和董事长有孩子吗?" "一个都没有。老板娘很感寂寞,她所依赖的董事长又先走了一步,因此她失去了那股子劲头,也失去了继续做生意的勇气。" "生意本来做得还是不错的吧?" "是的。梅村店堂虽小,却总是顾客盈门。" "里面还配有艺妓吗?" "是的。不过和大的酒店不同,客人多半倾向于晚上在其他地方的正式宴会结束后,换个地方来进行第二次宴会的,要么就是内部的小型聚会,还有打高尔夫球回家途中折进来一下,还有就是来打麻将的。" "包房有多少间?" "楼下有十铺席和八铺席大的榻榻米房间各一间,楼上有一间十二铺席和一间八铺席大小的榻榻米房间,再加上一间四铺半席的休息室,共五间。" 元子头脑中立刻计算了起来。楼下两间客人吃饭的房间、厨房、包住宿的女服务员住房、老板娘的起居室兼帐房,再加上储藏室、走廊什么的,还有浴室、卫生间、库房等等,不算二楼在内大概有三十坪1坪=3.33平方米左右。如果将到门口的那条通道面积也算在内的话,占地面积也许有五十坪左右。 "另外老板娘生活在里面另一栋房子里,那是一幢平房,有一间八铺席和六铺席的房间,有一套厨房、浴室。" 看着元子思索的表情,须美江主动说道。 "哦,是嘛。" "那一带的料理屋虽然进门处狭小,里面却很深。" "是嘛。" 这些唤起了元子曾在这一带经过时留下的记忆。 这么算来梅村的占地面积大约超过了六十坪。 现在在赤坂的后街小巷建起了各种公寓楼和全是酒吧的杂居大楼,甚至情人旅馆也侵蚀到了那里,小路的景象正发生着变化,同时那一带也成了最有活力的区域之一。那么地价究竟是多少呢? 元子宛如看到了遥远将来令她兴奋不已的景象,情绪不可思议地高涨了起来。咖啡店大玻璃橱窗外,一群年轻男女在林xx道上穿梭来往着。 "董事长去世后,老板娘身边没有出现新的资助人吗?她这么漂亮……" "是的。老板娘好像至今还没有要嫁人的意思,她对董事长实在是念念不忘啊。董事长对老板娘也是万般宠爱的。" "真令人感动。" 元子很女人味地表示了自己的感动,但其实她关心的是梅村要关闭的事,虽然和自己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虽说岛崎须美江说话不多,但对于元子的任何提问她都会"是,是"的一一答应着。 "须美江小姐,你说梅村店主要接待的是晚宴以后的第二次聚会或者是内部的小型聚会,那么这些客人都是董事长经营上的顾客或者做国会议员的政治家吧?" 元子对刚才须美江所说的话再次确认了一遍。 "是的。董事长工作关系上的客人大多是在一些公司担任重要职位。另外他还时常招待一些自己经营上的顾客和银行里的人。" "那么说,董事长以前常常在梅村大宴宾客了?" "是的。" 已故的江口大辅氏常常利用他情人经营的料理店那是当然的事了,其实无须多问。 "另外他还招待一些政治家吧?" "那些先生们也常来店里,尤其是他们的秘书、一些支持董事长的人、还有进京的选举区选民等等。这类客人也有很多。" "那么说董事长在梅村也花了不少钱吧?" "是的。我想一定是花了很多钱。不过……" 女招待岛崎须美江虽然想继续说些什么,但却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脸部表情也有些犹豫不决。 元子觉得应该更多地注意须美江这句半吞半吐的话,当时把她的话都引出来就好了。 可是当时她却有一个问题急着先提了出来。 "你说梅村店里还有一些先生的秘书们去,那么议员董事长的秘书也会去那里的吧?" "是的。江口先生作为参议院议员在议员会馆里有两位秘书和一个私人秘书。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根据国会规定,议院秘书也算国家公务员,不过我个人觉得他的私人秘书更有实力。" "是嘛。"元子略作思忖。 "其中是不是有一个姓村田的?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公务秘书还是私人秘书。"她略微放低了声音。 "叫村田吗?" "嗯,我不知道他后面的名字,不过看上去三十二三岁,体格微胖,头发全都往后梳理的。" "哦,你说那个人就是村田俊彦了。不过村田先生不是董事长的议员秘书,是浜中先生的秘书。" "浜中先生?" "是同一个党派的议员。他是众议院的议员,和董事长是好朋友。" "这么说的话,那个头发三七开、长相英俊的就是安岛先生了?" "啊,那个是董事长的秘书,叫安岛富夫。是他的私人秘书。" 元子猜错了。那天在已故的江口大辅氏的头七法事结束后,桥田常雄带着的两个议员秘书中,元子还以为那个兴致不高的村田是议员的秘书,而推测另一个显得并不怎么悲伤的安岛是议员同事的秘书呢。由此元子感到从人的长相、动作其实是看不出人和人之间关系的。 "妈妈桑怎么会认识安岛先生和村田先生呢?" 这次是梅村的女招待显得挺不可思议地问道。 "是这样的,那天董事长的头七法事结束后,他们两个到我店里来了。" "哦!"须美江瞪圆了双眼。 "安岛先生和村田先生常去卡露内吗?"她往前探出头问道。 "有时吧,是有人带他们来的。" "那就糟了。我要是到你那里做事被他们看见的话……" 须美江此刻就已经显出不好意思似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他们只是偶尔才来。假如他们来的话,我可以让你到后面躲一躲。他们即使来喝酒的话,坐的时间也不会长。" "那拜托您了。"须美江在胸前合拢双手,接着她又说, "不过没关系,董事长去世后,议员秘书之间的交往也会烟消云散的吧,也许他们不会再一起去店里了。妈妈桑,带他们两个去你那里的是谁啊?" "话说到这里了就告诉你吧,是一个叫桥田的先生。" "桥田先生?是桥田常雄先生吗?就是报考医科大学补习学校的董事长?"须美江眨巴着双眼。 "啊呀,你认识桥田先生呀?"这次轮到元子满脸意外了。 "是的。我挺熟的。" "挺熟?那桥田先生也常去梅村了?" "是的。" 在江口先生做头七法事的那天晚上,桥田带着议员秘书来过店里,之后元子看到报纸的死亡讣告栏而产生过一种直觉,此刻元子觉得这个直觉得到了应验。 补习学校不得不以学生考上大学的成绩来夸耀自己,如果考试合格率低的话,学生的数目就会减少,这样一来就会直接影响到补习学校的经营。因此学校千方百计地要让学生取得高合格率。 无论在哪个医科大学,考生都会蜂拥而至。因为学生们一旦将来成了一名医生,他们的一生将得到保障,而且受到社会的尊敬。对于他们收入的税收率,目前一律承认百分之七十二为必要经费,那是破天荒的优厚待遇。 然而即使有了这个对普通人而言不公平的税收制度,报纸每年报道的偷税漏税排行榜中,前几位都是医生,这表明人类对金钱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在偷税漏税的医生中全都局限于妇产科、外科和整形外科,那是因为病人出于各种原因不愿意使用健康保险,而直接支付现金。一些品行恶劣的医生就将这些收入作为帐本外的秘密收入加以隐瞒,不予申报。楢林妇产医院的院长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竞争激烈的报考医科大学补习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他们所付出的辛苦无疑比报考普通大学的补习学校要多好几倍。也许升学率的高低正是这些补习学校存亡的关键所在。 比起普通补习学校,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学费昂贵得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如果生源充足的话收益就相当丰厚了。不过其他补习学校是针对普通综合大学各种学科的,而医大补习学校却只针对单一专业,因此如果升学率低的话会造成学校的经营破产。 江口大辅曾担任参院的文教委员长,他在有文部官员等的教育行政界一定有着无形的力量吧。当然他在医科大学也同样有着这种力量。不难推断报考医科大学补习学校的理事长桥田常雄为了维持补习学校的经营,时常会去江口大辅那里拍马屁,也一定会在背地里送他一些钱财什么的。桥田常雄是个相当俗气的人,他时常去江口情人所开的梅村店也就可以理解了。 "须美江小姐,你是我店里的人了。"元子和善地说。 "谢谢了。"须美江弯下长长的颈项行了个礼。 "虽然现在我的店还很小很不起眼,不过我想将来会扩大的。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哦,是吗?" "因此我希望你多多帮助我。" "说到帮助还真不敢当。像我这么一个有了年纪的女人……" "不,你很漂亮,看起来很年轻。而且刚好我想要一个像你那样很具日本化气质的陪酒小姐。你身上具有一种沉静稳重的魅力。" "妈妈这么说,真叫我不知怎么是好了。"须美江显得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刚才我就这么一直盯着你看的。作为一个女人,我都觉得你很有魅力,所以我希望你一定到卡露内来,拜托了。" "我不了解酒吧里的任何事情,我是个在料理店里做了十五年的女招待。我诚心诚意地希望妈妈桑能给予我中肯的指点。" "只要你始终保持现有的气质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去故意模仿那些做惯了陪酒女的小姐们。" 须美江似乎对元子的好意十分感激。元子看着她涨得红彤彤的脸蛋说:"须美江小姐,我们两个已经谈得很投机了,你再多告诉我一些关于梅村的事吧。刚才我也说了,我对料理店的经营很感兴趣。" "好啊。" "那么说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桥田时常去梅村是为了使自己学校的学生更多地考上医科大学而向江口先生求援吧?" "是的。"须美江立刻作答。 "那他做得很成功吧?" "好像合格率挺高的。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不仅桥田先生常来董事长那里求他帮忙升学的事,其他议员也常来。因为他们是受了各选区的有力支持者托付,为了他们子弟的升学之事。如果拒绝的话就会影响到他们选票的数量,下次的选举就危险了。大家都是拼了命的。浜中先生的秘书村田先生常来梅村也是为了此类事情。" "江口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大家都来求他关于大学升学的事,而他也一个个给予定夺。" "是的。不过对于选举区有实力者子弟的就职问题,董事长也会求浜中先生和其他议员解决的。浜中先生以前是通产省副部长,他在各种企业都很吃得开。浜中先生的秘书村田先生和安岛先生关系密切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议员先生之间、先生的秘书之间相互你求我、我求你,之间形成了相互依赖的关系。" 元子叫来了女招待,又要了两杯咖啡。 从须美江的话中,元子很清楚地了解了村田先生和安岛先生之间的关系。 看来议员们为了保住自己的票数也是相当不易的,他们有着不为人知的辛苦。现议员和前议员在世人的眼里是截然不同的,他们在各个政府机关、企业所产生的效果也迥异。所谓"效果"就是指他们的斡旋、他们介绍所起的作用、他们的影响力、他们说话所起的作用等等,不要说是什么特别大的人物了,只要稍有名气的议员,一旦落选,所有的力量都将大大减弱。据说做过大臣的人也不例外。 而当他们的头衔从"前议员"变成"曾经是议员"时,他们的情形将变得更为可怜。因此国会议员在选举中必须千方百计地赢得胜利。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平时就必须给与选举区的大头头、小头头们各种各样的"服务",因为那是当选与否的关键所在。他们必须在选举区留下一个"某某先生"很懂得体谅民情的评价。而他们体谅民情的程度、多少将会无限制地用来和对立方的议员、候补委员进行比较。 很多传说、报道中都说,每逢选举区发生了什么红白庆吊诸事,他们是绝对不可以忘记发上自己的贺电或唁电的,他们还要送上签有自己大名的花圈或花环。到海外旅行时必须给选举区寄明信片,选民团体来东京时,要让秘书陪同参观国会议事堂,自己也必须笑容满面地出来迎接,分发豪华的便当给他们。在适当的时候要给选民邮寄"国会报告"的复印件,还要附上有自己提问的政府公报的速记记录,回选举区时也要热心倾听当地的请愿。有时还要从中央请来著名人士召开"文化演讲会",给与会者分发像赏樱花时所携带的便当和日本酒。这些就是议员在选举区内所必须展开的"日常活动"。同时这些也成了议员先生需要"政治资金"的"理所当然"的理由了。 据须美江说,议员不得不对选举区有势力人士所提出的子弟大学入学、就职等要求给予帮助,而这些要求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作出决断的,因此他还必须去求那些在各部分有权势的先辈议员和其他的议员同事们帮忙。同样对方也会提出各种相同的要求。议员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包括他们秘书们之间,按须美江的话说就是"相互依赖的关系"。 "在大学里靠着在教育行政部有威望的先生,可以有走后门进大学这一手段,那么在公司企业里,只要恳求公司有实力的人就可以进公司了吧?" 元子一边小口啜饮着新端上来的咖啡,一边问须美江。 "是的,是这样。" 由于参院议员江口大辅是梅村资助人,经常招待议员以及他们秘书的女招待也因为时常进出客人包房,于是将偶尔听来的知识积累了起来。 "不过企业用人也是有限度的,即便是通产省副部长也不可能将所有求他的人都安排进公司吧?" "是这样。据说他们会先让人暂时进一个二、三流的公司,等以后找到更好的公司再说。" "用这种方法就可以全部解决问题吗?" "不。好像也没那么容易做到。因为来自选举区的这类请求总是接踵而至的。" "就是啊,新毕业的学生总是源源不断嘛。" "先生们总是拼命想方设法来安排这些事情,而且让秘书们也为这些事四处奔波。因为那些求上来的人在选举区都很有权势,如果不讲情面拒绝了他们的话,下次选举一定会受牵连的。" "那么遇到没法解决的情况怎么办呢?" "那也没有办法,据说只好答应他们在自己的事务所先干一段时间了。" "干杂事吗?" "不,是以正式秘书的名义。不过,这些人都是在正规公司的招聘考试中落榜的年轻人,本身能力就很差。哎,其实就是给他们弄一张秘书的名片,让他们无所事事赋闲一段时间罢了。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到家乡宣传说自己当了某某先生的秘书,在议员会馆工作什么的,于是面子上就有了光彩。议员先生也会受到掌握着他选票数的那位年轻人长辈的感谢了吧。" "这是指刚才我们所谈到的私人秘书吗?" "是的。不过,有实力的私人秘书却与此截然不同。这里讲的是那些没有能力、不能发挥任何作用的名义上的秘书。可是只要他们到处炫耀自己的名片就会带来相应的效果,那么他本人不就感觉良好了吗?" 须美江边笑边回答。 "刚才听你说议员先生如果还在位、依然生气勃勃地展开着活动的话还没什么,而一旦他们落选走向了没落,或者本人死亡了,总之当他无法在这个世界立足时,这些靠关系进公司的人怎么办呢?他们在公司里的地位会不会因为先生已经没落了无法在这个世界生存而受到影响呢?" "妈妈桑观察真敏锐啊。"须美江用充满惊叹的眼神望着元子。 "我不过是出于直觉罢了,并没有特别去观察什么。"元子苦笑道。 "据说是这样的。议员先生去世后最感到苦恼的就是那些秘书了。如果能够继承先生的衣钵,将他的地盘全部接收下来,并出马参加下次选举的话还没什么关系,但其余的秘书就不得不四处分散各自消失到别的地方去了。" "欸,那么可怜啊。" "还有就是妈妈桑所说的靠先生关系进公司的那些人,如果能很好地发挥自己作用的倒还没什么问题,否则的话,随着这位先生影响的减弱或者他的去世,那些人在公司里就会受到冷落。" "是吧。" "据说这不仅仅局限在年轻人身上,我也是听大家说的,某个在企业界有着相当大影响力的政治家,其亲属因某大公司的请求当了那家公司的董事。虽说是董事,但不过是一个不负责任何具体部门的一般董事。虽说他不懂业务方面的事情,但那家公司当初就是要他在公司里做一个闲人才把他招进来的,因为一旦公司遇到什么麻烦事,还有公司想获得什么特别的权益时就可以靠他到政治家那里活动活动,从这个意义上说才需要他的。可是那位据说将来可以做总理的非常有实力的政治家突然患病死了,接着你猜怎么着,那个公司的董事一个月不到就被老板炒了鱿鱼。" "真太过分了。" "我也觉得他们做得太露骨了。那位董事是个很不错的人,以前也常来梅村。他嗓子可好了,经常会哼个小曲什么的,不过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最初少言寡语的须美江在和元子的谈话过程中也变得坦诚起来,渐渐地话也多了。 "是的。男人的世界真是很残酷的。" 元子又喝了一口咖啡。江口大辅在参院曾担任过文教委员长,在教育行政界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这一死无疑会给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桥田常雄带来不小的麻烦。这家补习学校的医大升学率也一定会急速下降的吧。虽然桥田是个俗气的人,他会考虑今后的对策,但面对这样的危机他一时也会受不了的。 可是在已故的江口氏做头七法事那天桥田来过店里,当时他并没有显出多么脆弱的样子,相反还当着两个秘书的面恬不知耻地抱紧自己提要求呢。 "须美江小姐,那个常和议员秘书一起去梅村的桥田先生……" "哦,就是那个补习学校的董事长吗?" "是的。桥田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人怎么样?你的意思是……" "你不必多虑,我是指他的人品、性格什么的。我在自己店里所见到的桥田先生,感觉他头脑非常灵活,好像干什么事情都特别努力的样子。" 再怎么样元子也说不出"他是一个厚脸皮的人"那种话。不过,须美江却说了出来。 "妈妈桑也这么认为吗?我觉得桥田的性格相当蛮横。" "噢哟,是吗?" "桥田先生不在的时候,安岛先生和村田先生都这么说过他。尤其是安岛先生,他是江口董事长的秘书,好像经常有事要和补习学校的桥田先生联系工作,因此他对桥田先生更加了解。安岛先生也说桥田的顽固是自己无法比拟的,说个性如此强烈的男人实在是不多见的。听了他的话,村田也说正因为如此他办的医大补习学校才会赚钱呢。" 须美江把客人的谈话在这里抖搂了出来,说明她对桥田也没有什么好感。 "那个补习学校很赚钱吗?" "这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报纸上常有关于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报道,因此多少也可以想象出一些来。" 须美江也看到过报纸上或者周刊杂志所刊登的关于补习学校的学费如何高得出奇,而且他们还收取考生为了进医大而走后门所付的几千万日元的介绍费之类的报道。 "妈妈桑,刚才我说到有个大公司在某个有实力的政治家死后,立刻把因他的关系而进公司的董事炒了鱿鱼的事情,我听说那个桥田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呢。"须美江从对面座位上将脸凑近元子说。 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被这家咖啡馆明亮的灯光吸引,进店的客人不断增多了。可是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说话的女人。虽然元子已经出来很久,也该回店里了,可她却被须美江的话吸引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桥田炒了他的医科补习学校校长的鱿鱼,就在董事长去世后的第三天。" "这是为什么?" "那个补习学校的校长叫江口虎雄,是江口董事长的叔叔。据说以前曾是某个公立高中的校长,退休后就闷在家里。桥田为了讨好董事长,主动提出要他出来当自己学校的校长。他希望靠这个在医科大学也有着不小影响力的议员先生而使补习学校的升学率大幅度上升。可是那位董事长去世了,所以他的利用价值也就没有了,因此这个做校长的叔叔也就立刻被炒了鱿鱼。那位校长先生以前是语文教师,本来就对医学一窍不通。你不觉得他的做法比刚才那个董事更加赤裸裸吗?就在董事长去世后的第三天哪。" 须美江的口气在平静中透露出愤慨。 这么一来,元子便明白为什么在江口氏做头七法事的那天,桥田会如此无动于衷了。因为他纯粹是出于情面才参加法事的。 "理事长一个人就有权决定一件如此无情无义的事吗?" "那家补习学校是桥田独自经营的。" "噢,是吗?桥田还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哪。" ……三天后和这个桥田约好在宾馆一起吃晚饭的。元子浮想着这个会和男女情色有关的约会。 "那个被赶走的校长先生对桥田先生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对意见吗?" "还反对什么呢,据说连一句牢骚都发不出来。听说那位校长先生本来就是一个秉性耿直的人,作为他后盾的董事长去世后,他就失去了依靠的力量。即使他说什么,桥田先生也不会听的。即使只给一丁点的退职金就让他走人的话,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真可怜。那位先生现在在干什么呢?" "据说又回到世田谷区的代田,闷在家里了。或许他本来就一把年纪,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他今年好像七十三岁了。不过听说他挺恨桥田的,因为有他侄子的面子,而且他也为这家医大补习学校非常努力工作的,而桥田最后却做出这种无情无义的事情……" "也许吧。" 元子听了这席话,呆想了半晌,在她眼前宛如弥漫起一股雾气。梅村的事、刚听到的有关校长的事,还有自己和桥田的约定等等。这一切相互纠缠着,在她眼前模模糊糊地晃动起来。 须美江看着元子的表情还以为自己刚才那些絮絮叨叨的话令她感到无聊了,于是突然活动了一下肩膀。 "哦哟,妈妈桑,真对不起。我说了那么长的话,让您听了烦心。" "哪里的话。你那么坦诚地对我说出这些话,我应该感谢才是。你说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放心吧。" "那拜托您了。"须美江又一次对着元子双手相合。 "你能那样对我说话,说明你没有把我当成外人,我很高兴。那么还有一件事情,希望你也能开诚布公地告诉我。" "是什么?" "是关于你自己的个人问题。你一次都没有结婚过吗?" "……" "到底是怎么回事?" 须美江低着头,她小声地、可却非常清晰地说:"结过婚,但是两年后分手了。" "果然不出所料。" 元子一边扫视着须美江的腰部周围,一边说。 "我在梅村工作了十五年,其实中间中断过四年时间。在这期间我结婚了,之后又离了婚。刚才对初次见面的妈妈桑我没好意思说这些。" "为什么离婚了呢?" "我和婆婆关系相处不好。" "这也是常有的事。那此后你一直独身吗?" "……" "你还是把什么都告诉我吧。" "是。此后我和一个人同居了半年。那个人是有妻儿的。"须美江说话声低了下来。 "就这些吗?像你那样漂亮的人,来梅村的客人不可能对你不感兴趣吧?是吗?" 对于正在循序渐进、追根究底的元子而言,她的心中涌现了一个刨根问底的理由。 第十一章 第二天一整天元子的思绪始终被岛崎须美江的话缠绕着,挥之不去。 梅村在赤坂的日式酒家中只是很小的一家,里面只有五间日式榻榻米包间,最大的一间也只有十二铺席子大小。不算二楼只算地面面积的话只有三十坪左右吧,算上周围的庭院估计也不过六十坪。听须美江说,那家料理店是人们在正式晚宴结束后作为第二次宴会来使用的。 她口中所描述的梅村勾起了元子想窥视一下那雅致围墙里面的想法。因为老板娘资助人的关系,有不少政界人士、企业界人士光顾店里。不过江口大辅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腕政治家,因此倒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政治家光顾,也没有称得上财界巨头的一流企业家光临。 不过即便如此梅村和普通的酒吧也迥然不同。壑子的"烛台"在银座够得上最高级的俱乐部了,虽然客人的层次也不错,但是政治家或者有地位的大老板都不会光顾。公司上班族中最高职位也不过是董事或某部门的部长级人士。他们在店里不过喝喝酒,和女孩子们开个玩笑什么的,从来不说关于工作上的事情。而遇到重要的或者秘密事情要谈时,他们会在其他地方谈完后才来这类酒吧喝酒。而他们最初走的那家就是像梅村这种店。 像梅村那样的小料理店,政治家、企业家也会在那里进行畅谈。他们在一起商量委托业务、探讨委托方法以及酬金等等诸多问题。据说并非政治家而是银行头头坐在上宾席位的时候居多。多半是企业经营者因平时多受银行的照顾而来这里向他们表示答谢,与此同时又向银行提出贷款。 元子脑海中浮现出她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工作期间常来的总行经理以及其他银行董事们的脸。每当他们要来视察工作时,银行工作人员就必须比平时早一个小时上班,将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清扫工作由女职员们承担,而分行经理和副经理则会显得万分紧张。 尤其是元子"退职"时的分行经理藤冈彰一,性格谨小慎微,和他那对粗粗的眉毛极不相称。而副经理村井亨则是一个非常神经质的男人。村井平时总喜欢站在分行经理身边,表现出在辅助分行经理工作的样子,可在背地里却非常藐视他。村井的心思始终是向着总行的。每当总行来了董事什么人时,为了引人瞩目,村井总是干得特别勤快,鬓边暴起的青筋也紧张得一跳一跳的。 而那些从本行来的高级干部们,对女职员表现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对其他人就根本不当一回事了。能够进入他们视线也就是那些可爱的女职员们了,他们那意味深长的视线只会瞟向漂亮的女员工。 也有董事记得元子这张脸的。"这个女人到底打算在这里坚持多久啊?还是早点退职算了,这样还可以招个年轻漂亮的女职员进来,安置在客服窗口的话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存款。没有什么比那些年纪不断地上去,可却怎么也不结婚、赖着不走的刁蛮女职员更令人讨厌的了。"元子能看懂他们赤裸裸的眼神——这种家伙似乎也大模大样地坐在梅村的上座。 在这类料理店里,企业界人士向政治家的托求,由此而产生的两者间的联系也是各种各样的,不过去世的江口议员和医大补习学校理事长桥田常雄之间的关系却是局外人无法知晓的。 据说桥田常雄经营的是专门为报考医科大学而进行补习的学校。元子从梅村女招待须美江嘴里第一次听说那个桥田为了经营自己的补习学校,拜托在文教行政方面有权势的江口帮助他走后门,让他的学生进医大。而江口氏为了自己能连续当选,就要让掌握着票数的政治头领的子弟进入医科大学,于是将他们送进桥田的补习学校。无疑他们之间本来就有着金钱的交易。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一直维持到江口氏去世。 近来报纸上常有关于走后门进大学,尤其是医科大学、齿科大学的报道。元子以前看到了这些报道,也觉得那是和自己生活毫无关联的,因此从来没有关心过。没有孩子的家庭大致也都如此吧。而对于在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欺诈事件也就没有太大的兴趣去阅读了。 可是自从听了须美江的话,元子突然感到走后门进大学和自己的生活也有了关联。 她觉得以前要是自己更仔细地阅读这些报道就好了。这类事情在各种周刊杂志中都有过详细报道。 元子多半是在美容院里阅读周刊杂志的。自从做了酒吧经营者以后她每天都要去美容院,那里各种周刊杂志一应俱全。阅读的时候也是头上带着烘发箱。就像坐在电车里那样,烘头发时,为了消磨这一无聊时光,除了阅读周刊杂志以外就毫无他法了,可以说那是"烘箱下的阅读"。 元子从来不买周刊杂志,家里也没有这类过期的刊物。她立刻去了美容院,但那一周的没有刊登关于走后门进大学的事。她问为她梳头的女美容助理,过期的周刊杂志都堆放在储藏室里,每两个月由专门回收废品的人过来取走。 头发弄完后,元子试着问美容院老板。 "先生,可以给我看看你们那些过期的周刊杂志吗?我突然想起要看一则报道。" 美容院老板是不会怠慢那些给小费的客人要求的。元子被带到了储藏室,助手拖出一堆杂志,解开了系在上面的绳子,元子逐本翻看着。 以前元子总是戴着烘发箱漫无目的地翻阅周刊杂志的,而今后这种浏览将会变成"学习"。她想从中了解更进一步的情况,由此寻找出有用的东西。从这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她是在"研究"。 如果是"研究"的话,那些过期的周刊杂志就显得不够了。于是元子去了区立图书馆,反复阅读了合订在一起的报纸,将需要的内容复印了下来。光这些就已经一大堆资料了。而且她还看到一张卡片上写着名为《私立大学的内幕——有关走后门进校费用的腐败构造》的书,于是她办了借书手续,拿回自己公寓阅读。 这本书虽然没有涉及到补习学校的事情,不过为了更好地了解学生走后门入学的补习学校的情况,必须了解有关私立医大走后门进学的现状。 1"新办的a医科大学。一位理事以进大学为前提,从十几个考生父母那里收取了总共近二亿日元的"委托金"。 曾出过二千万日元"委托金"的某医院院长说,"即使自己儿子不是做医生的料,也希望孩子能继承自己的事业,做个医生。每个医生都会有类似的心情,因此都会出这二、三千万日元吧。如果能进国立、公立大学的话当然会去那里,而出钱给私立医大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名落孙山。"此外,那些出了"委托金"的医生,包括牙医、药剂师等对采访记者说,他们的儿子即使高考落第,那么这付给理事的一千万日元或者二千万的钱也算是"平时承蒙照顾后的感谢费,或者给学校出的赞助费",他们没有人会说"出了钱可却还是没有被录取"这样有失体面的话。" 2"从各个都道府县每年发表的高收入者名单中可以看到,前十名里肯定有医生和土地暴发户,而所发表的高额偷税漏税者中也是同样。 为了解决医生不足的现实问题,新办医科大学接二连三地得到认可并得以正式成立。与此相关,为了获得认可,他们设宴款待政府官员、为了编造子虚乌有的资金而伪造文件、而且高考时非法收取考生二千万、三千万日元的走后门费用,因此发生了经营者到底侵吞了这些钱还是没有等丑闻事件。那些无论自己的儿子合适还是不合适都希望他将来当医生而倾注了巨额走后门费的爸爸们,百分之九十自己也都是医生。" 3"在东京都西部地区新办了一所医大,从希望入学的家长那里收取了九亿日元的赞助费。当然这些赞助者绝大部分都是医生,据那个学校说赞助费的行情是二千万日元到五千万日元不等。 这家新办医大的职员同时也是去补习学校劝说如何走后门的人。他们宣传说:"只要出三千五百万日元的话就可以进我们医大。你们这里有想这样进校的学生吗?如果能给我们介绍的话,我们会付百分之十的介绍费。新办医大的后门入学费一律是三千万日元,要让读书成绩差的孩子进医大出三千五百万也是便宜的。"" 4"同样走后门入学其实也各不相同。像庆应、日本医大、慈惠、顺天堂,有人将这四家称为"四大天王",这些学校"走后门"进校的人必须在候补入学者中按成绩顺序产生,人数最多百分之二十。而且在初次笔试中的成绩要到一定的分数,比如说一百分为满分,七十分为及格线,那么至少也得考个六十分什么的。这些学校的同窗会也反对这样的走后门拉关系。但不管怎么样,这种候补入学者要进校的话,最近的"行情"是一千五、六百万日元。" 5根据"某个高考补习学校的资料,有十七所学校(包括新办的和旧有的)收取"高达二千万日元以上"的"后门费"——学校方面称之为入学赞助费或特别缴纳费。 不过以上所说的"行情"只是"走后门"费用的行情,还不算背后的黑钱。靠"黑钱"来解决问题的新办医大有九家,如果你想"靠金钱来解决问题"的话就必须拿出"走后门费"和"黑钱",两者加起来据说要五千万日元左右。最近这个"行情"有了进一步上升,听说到了七千万,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到了将近一亿日元。" 这里要提到介绍考生家长走后门入医大的补习学校了。报纸、杂志上不断有报道,元子光复印下来的就有那么多。 1"因为不景气带来了"高考产业"的急速成长。花一千万日元就承诺学生考上医大的补习学校也出现了。最近几年由于兴起了胡乱建立私立医大的风潮,全国各地随之成立了报考医大的补习学校。如果能招到付得起几千万日元入学费的孩子,学校就会有很大的油水可捞。在品川有个为专门报考医大的补习学校,以全部学生必须住校接受激烈的考前补习而出名。据说学生每年需交纳一千万日元的学费。对于"出无论几千万日元都行,只要能让自己的孩子进医大学习"的人,学校的理事长还收取他们一百五十万日元作为进医大的介绍费。而一旦付了钱,中途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予退还。" 2"一部分医学专科的补习学校介绍学生走后门进医大,这在广大补习学校中已成了无人不知晓的"常识"。交了一定数额的钱后就可以进一些水准较低的私立医科大学,但介绍费以千万日元为单位。当然,给大学的赞助费还不包括在内。" 3"某个姓欧的大学教授因介绍学生走后门入学,三年之中收取的感谢费达五千万日元。因为没有申报交税,因此被税务局发现。国家税务局所得税科科长在记者会上因那位教授声称"偷税漏税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已故父亲的遗产,并非出自走后门入学的感谢费"而感到非常愤慨。"对于偷税漏税问题,我们的调查是不会有疏忽的。我们的调查和他本人的申诉是一致的。到现在这种时候,欧教授称他陷入了国家税务局的调查战术,这种说法毫无理由。如果真有异议,可以堂堂正正地提出申诉。而且欧教授手头还有一本"感谢费记录"的大学记录册。" 4"银行的骨干人员正经事不干,却通过恐吓储蓄人而诈取了一亿五千万日元的存款。被害人是一名四十五岁的医大入学专门补习学校的女理事长n.y子。然而了解她的人都为"她怎么会那么有钱"而感到疑惑不解。她的生活奢侈得令人无法相信她仅仅是一个补习学校的经营者。 那位女理事长向警察局投诉说"y互济银行新宿支行不肯归还她存在里面的一亿五千万日元"。问了情况后,据说是"银行负责人曾威胁她:那笔钱是为了开后门进医大而从补习生那里收取的吧?被发现的话你会惹麻烦的。" 那位负责人是y互济银行新宿支行的主任调查官s。s知道n子理事长有个要建立补习学校独立校舍的建设计划,因此接近她,对n子理事长甜言蜜语地说:"近来我被内定为新开的东京第二分行的经理,因此需要二十亿日元存款。如果你现在能够在存款的事情上帮帮忙的话,以后你的校舍在建造时我可以给你贷款。"就这样s将理事长分十次给的存款共一亿五千万日元,用伪造名义存入了定期存款帐户中。作为那笔存款的担保,s允诺立刻将两倍的金额贷款给她。然而他却将n子的钱接二连三地帐外放款给了金融中间商、不动产商,而这些钱几乎无法收回,被逼得走投无路的s只好使出了刚才所说的"那是开后门的费用吧?"这样的胁迫手段。 反过来看,n子理事长被欺诈的一亿五千万日元本身是什么性质的钱呢?n子理事长确实是一家专门为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独立经营人,但学校规模很小。虽然入学金、每月的学费都很高,但因为学生数并不多,因此她不可能存下一亿五千万日元存款的人。因此人们说那些存款会不会是为了帮助学生开后门入学而从他们的家长那里收取的以千万日元为单位的介绍费呢? 本来家长所付的走后门进校的介绍费和"大学赞助费",当考生高考结束却没被录取时,赞助费是要归还给家长的,可实际上有不少地方以各种借口不归还那笔赞助费。给补习学校的高额赞助费是以补习学校债券的形式让家长们购买的,有的地方规定在学生没被医大录取的话,这笔钱是要归还给家长的,然而很多情况下这些债券再也无法收回。虽然也有家长为此抗议,但大部分家长(多数为医生)为了体面或者不好意思只得忍气吞声。是不是对于那些有钱的家长而言,这区区一千万日元的损失也算不上什么吧?" 5"高考前夕某补习学校的经营人拿着六千万日元逃走了,警察在全国范围进行了通缉。这家补习学校是c县的t补习学校,实行"推荐制",即"在本校学习一年以上的学生中,通过推荐所有的学生都能进入自己希望的大学"。学校对被推荐的学生进行个别授课,收取每个学生一百万日元至一千万日元的推荐费。而所谓的"推荐"不过是在医大有门路而已。"—— 正当元子"资料"看到这里时,岛崎须美江来了电话。元子对须美江说一旦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希望能告诉她,并将自己公寓房间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岛崎。 "我不能从梅村店里给你打电话,我是从附近的咖啡馆给你打电话的。"须美江小声说道。 "妈妈桑,那个医大补习学校的桥田好像要买下梅村呢,虽然我们还在继续营业。" 元子在赤坂见附下了地铁,走上了水泥楼梯。时间是下午四点半。 出了地铁站走到地面,刚好是十五层楼的y宾馆。一楼、二楼是出租店铺的商店街,即使从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对面依然能清楚地看到那里橱窗五花八门的摆设。一楼宾馆的正门进口处非常狭小,上方突出在外的装饰性帐篷下站着身穿红色制服的侍卫。 和桥田常雄约好明天晚上在这里幽会。先是吃饭,地点在这幢楼十五层的一家餐馆。此后估计他会劝自己开个房间的吧。三楼以上那隐藏着客人私密的无数扇窗口在元子看来是那么冷冰冰。 元子此刻是利用去卡露内上班前的时间来这里预先观察一下的。因为到那时显得张皇失措的话就不好了。 不过她并没有先去宾馆,而是到了梅村,她想亲眼看看那里。她朝一条林xx道走去,途中周围的夜间俱乐部、饭店、酒吧等突然增多了起来,和以前这一带的样子有了很大的改变。不过无论这里的气氛有多么高雅、无论这里多么有活力,依然还是和银座有着迥然不同的氛围。作为酒吧街,银座才称得上是老字号。元子这么认为。 穿过林xx道,元子叫了出租车。虽说散散步也不错,但过后还要到y宾馆,六点前还想赶到"卡露内",坐车可以节约点时间。而且万一走在梅村附近时遇到了女招待岛崎须美江的话,相互之间岂不尴尬嘛。 "不好意思,我要去附近的一个地方。我在找一家店,你慢慢地往前开吧,之后要去y宾馆。" 近来出租车司机很难对付。开得距离近,要求又那么复杂,如果不彬彬有礼地请求的话会被粗暴拒绝的。 车往南开走了。在民间广播局的拐角向西转了个弯上了乃木坡,中途又往左拐了一个弯,在东南区域像这样的缓坡小路比比皆是,各种小料理店鳞次栉比,和刚才的俱乐部、酒吧还有饭店繁多的新兴繁华街全然不同,这一带显得非常宁静,这种充满保守感的安谧能使人感受到传统的气氛。 正像元子要求的那样,出租车司机慢悠悠地开着车。元子从车窗出神地眺望着外面。 元子看到了一家叫梅村的料理店。木板围墙,入口处非常狭小,玄关在里面,可以看到有一排踏脚石通往玄关,上面好像洒过了水,石头上湿漉漉的。园子里种植的两三棵松树、还有竹林的上部越过木板围墙往上生长着。从外面只能看到店家的二楼,外墙呈土黄色,是城郭风格的宅邸。外面并没有店里的人走动。 车开过了这里。 "司机,对不起,请返回去再慢慢从这条路开一遍。我没看到要找的那家店。" "叫什么店家?"司机板着脸。以前的司机会很热情地为客人寻找要去的地方。 "一家叫津田的店。应该是在这条路上的。"她随便说了一个名字。 "我看你以后还是好好确认地址后再叫出租车吧。" "对不起,以后一定注意。" 车尾倒进横马路后,出租车返回了原来的路。这次车从梅村的相反方向开了过去。这是第二次通过了,元子仔细地观察了这家店。她并没有看到岛崎须美江的身影。 当初听了须美江的描述后,元子对这家店的房间排列作过一番想象,今天亲自从外面看过去觉得占地面积差不多是六十坪左右吧。这一带远离闹市,时价大致在每坪三百万至三百五十万日元,而房子越老越卖不出价钱。那么每坪如果算三百万日元的话总价应该是一亿八千万日元,如果算三百五十万日元的话则要二亿一千万日元。 从事运输行业、又身为议员的江口大辅将这栋房子送给了自己的情人,并让她在这里开店营业。现在这位男主人去世了,据说老板娘也就失去了继续经营的心情。而根据须美江来电话告诉的"信息",元子得知桥田正打算购买这幢房子呢。桥田一定会便宜收购吧,但即使那样每坪也不可能降到二百万的。如果是二百万日元的话那就是一亿二千万日元了。 听说经营医大补习学校的人赚钱很多,就像昨天读到的报纸、杂志以及书上说的那样。 那是他们从"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的儿子进入医科大学"的家长们那里榨取的钱,而这些家长大多自己也是医生,他们靠所得税的优待政策以及偷税漏税而积攒了很多钱。楢林妇产医院院长就是其中一个很好的例子。本来这些做家长的医生也拥有大量通过不正当途径得来的钱。 那些让补习学校骗了钱,孩子又没能考上医大的家长们,还有交了钱,可学校的经营者却卷钱逃走了的受害家长中报警的人却少得出乎意料,原因之一是出于他们"面子上"的问题,而另一个原因是出得起七千万、八千万甚至一亿日元走后门费的家长,他们惟恐警察和税务局会追查他们收入的实际来源。他们担心自己偷税漏税的实情被暴露出去。 因此桥田是能堂堂正正地买下梅村店的吧。毫无疑问介绍人肯定是已故的江口议员秘书安岛富夫。安岛始终在梅村店出没,江口议员活着时,作为秘书他也是个"联络员"。议员去世后,曾是议员情妇的老板娘无疑会和他商量各种事情的。而安岛和桥田又是朋友。 桥田买下梅村店并非出于经营,只是因为便宜。安岛一定帮着到懦弱无助的老板娘那里讨价还价了。桥田的目的是为了将房子再度转手卖掉,从中赚一笔钱。这一带四五年内土地的时价一定会上涨的。集中在东部区域以色情行业为主的繁华街区逐渐侵蚀了周边地区,使自己的经营领土不断扩大。 元子走进了y宾馆。宾馆的一扇门开在大路上,另一扇门开在出租的店铺商业街上,从天桥可以走到宾馆二楼的露台,从露台可以到二楼的店铺层。露台上摆放着巴黎风格的仿制品,一楼和二楼店铺都是一些比较高级的商店。 元子从二楼乘自动扶梯到了三楼,三楼空间的一半是宾馆的前台,客人在那里办住店手续,然后拿到钥匙。客房在四楼以上,客人必需坐电梯上去。三楼的另一半则是酒吧和咖啡馆。 这样的设置很偶然,非常适合因幽会而要利用房间的客人。因为可以先让对方在一、二楼的店铺层看看橱窗,男方先去三楼拿钥匙,然后告诉对方房间的号码,接着两个人错开时间上电梯就可以了。由于这一系列行为都是分别进行的,即使女性被人看见的话,也会以为她是在逛商店而已。这些都是元子从自己酒吧里那些水性杨花的陪酒小姐们听来的。 元子坐电梯来到了十五楼。在楼层右侧最靠里的地方有一家名叫"哥斯达黎加"的饭店,左边则是一家高级的小酒馆。那里摆着一个写有"哥伦布"字样的招牌,风格考究,充满中世纪气氛又别具匠心。 约会地点既可以在这家"哥伦布"酒吧,也可以在那家叫"哥斯达黎加"的饭店。客人可以在这里吃饭、喝酒。从连接两家店的走廊窗口,元子俯瞰着赤坂见附的现代化风景,下面的汽车和行人都可以尽收眼底,在这里她观察到下面恋人们行色匆匆地走来,或者从车里钻出来。而下面走动的女人们宛如一群群颜色各异、模样不同的昆虫。 桥田常雄明天黄昏五点钟就要在这家"哥斯达黎加"饭店请我吃晚饭。元子这么想着。吃完饭他会先去订房间,然后将房间号码告诉我。你马上就来吧,桥田说完便会独自坐电梯下去的。 他大致就是这样一个计划吧。元子对"场地"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剩下的就是考虑如何对付他了。 元子对桥田抱有生理上的厌恶。他额头上的头发已经秃得精光,头顶上的也非常稀薄了,虽然抹上油梳理得整整齐齐,但一旦弄乱的话会令人联想到大猩猩的脑袋。突出的额头下方一对圆圆的小眼睛凹陷着,里面闪烁着狡猾的光芒,这点用金壶眼日本人将"凹陷而又亮光闪闪的眼睛"称为金壶眼。来形容非常恰当。 他的脖子又短又粗,上面的皮肤始终是汗滋滋、粘乎乎的,似乎显示着旺盛的精力。虽然桥田身材矮小,却总是穿着外国制的服装,而且喜欢向同伴或者陪酒小姐们夸耀。 "所谓不知羞耻,好色男人之心——枕草子。" 如果说来酒吧的男人多半如此的话,那么用下面这句用来形容桥田是再恰当不过了。 "大致上肮脏的东西不过鼻涕虫、破扫帚、清凉殿的木漆碗——同上。" 读高中时,语文老师教《枕草子》,当学到这一章节时,元子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鼻涕虫那褐色的湿漉漉的身体,在它爬过的地方留下闪闪发光的粘液痕迹,想到这里她就会浑身发寒。清凉殿里备置的有盖大红漆木碗,虽然表面看起来很豪华,但由于在五年更换周期到来前始终被放置着,因此那华丽显得更为肮脏。元子想起语文老师是这么教的。桥田穿的西装、衬衣,戴的领带虽然都是崭新的,可因为穿的人令人作呕,连衣服都给人以脏兮兮的感觉了。 元子绝对不想和鼻涕虫似的桥田睡觉,光想一想就已经令她反胃了。能不能找到一个对策,使自己既可以从他手中逃脱,又能巧妙地利用他对自己的诱惑呢? 元子想要的东西就是将被桥田弄到手的梅村。如果再能将其转卖的话,不要说波子弃权了的那个"巴登-巴登",甚至连银座一幢小小的杂居大楼都可以买下了吧。 元子以前也不是没有和异性交往过,还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负责储蓄工作时,最初是一个市内证券公司的职员,此后是一个渔业协会的董事。由于常来窗口储蓄,久而久之和元子亲密起来,在元子下班回家的时候会对她纠缠不休。那是元子二十三岁和二十五岁时候的事了,两个人都有妻儿。和他们的交往时间都很短暂,两个人都是"好色的男人"。那个证券公司的职员后来调动了工作,而渔业协会的董事则因为渎职贪污罪而被送入监狱并从此在市内消失了。 元子从自己和这两个男人交往的经验看,她不理解为什么女人会因为那事而对男人着迷的。在她眼里那不过是件单纯而无聊的事,而且她只能从中体会到肮脏。可中冈市子却被男人的身体牵着鼻子走。护士长在知道楢林院长外面有了其他女人后愤然辞职,而现在她因为忘不了院长一定又回去了。也许她会拜倒在他的脚下,请求他恢复两人的那种关系吧。 元子觉得自己对男女之间的性事无法产生兴趣,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有什么缺陷呢?自己已经三十四了,来店里的客人常常会用舌头舔着被酒沾湿了的嘴唇说:"现在妈妈的年龄是女人最"鲜肥"的时候,就像金枪鱼最肥美的腹部的肉了。" 对他们那些家伙而言,女人的容貌并不是问题,他们想要的就是那熟透了的女人身体。而桥田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元子这么觉得。 从y宾馆出来的元子向着附近的赤坂见附地铁站走去。傍晚六点前是道路非常混杂的时间带,与其坐出租车还不如坐地铁来得快。从地铁银座站下车走六分钟路就可以到了。 元子走下水泥阶梯来到了地铁站台,从涉谷开出的地铁驶进了车站。她站在车门旁等着下车的客人,不料发现了一张自己认识的女人的脸,虽然样子和以前有了些变化。元子仔细盯着她看,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于是将脸转了过来。 "啊呀,这不是柳濑小姐吗?" "啊呀。" 对方吃了一惊,看着元子。 柳濑纯子曾是东林银行千叶分行负责储蓄窗口的工作人员,比元子小十岁,长着一张可爱的脸。四年前她因为要结婚而辞去了工作,她是恋爱结婚的,只在银行工作了两年时间。本来她的脸蛋是圆滚滚的,满脸福相,可现在脸却变瘦变尖了,简直瘦骨嶙峋的样子。 只见她身上的穿戴也不怎么样,从穿扮上看不像是出去购物或者玩之类的,而是上班途中。 "好久不见了,柳濑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元子没有立刻坐上地铁,而是和她面对面站在站台上。 "就是啊。你没什么变化呀。" "你也是。" 元子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想柳濑纯子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也许对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尽早离开。 "你丈夫好吗?"元子问了一句很平常的话。 "哎呀,一年前他因为交通事故受了重伤。半年前刚出院,但他的身体活动不方便了,只能在家里卧床不起。"柳濑纯子垂着眼低声说。 "啊呀。"元子凝视着她那凹陷的双眼。在银行的时候那可是一双饱满而充满魅力的眼睛啊。 "因此我不得不出去工作了。现在我是去一个食堂,在那里做小时工。" 柳濑纯子的恋爱和结婚曾令同事们羡慕不已。 "原口小姐看上去很幸福啊。"纯子瞥了一眼元子身上的服装,充满羡慕地说。 "我也并没有什么幸福啊。我们女人的境遇也都差不多的。" 无须争辩,曾在银行没有任何男职员感兴趣的自己,比起当时受尽大家宠爱的柳濑纯子而言,现在无疑自己的境遇要幸福得多。 "我急着要走,这就告辞了。" 柳濑纯子点了一下头。她的头发看起来也是很久没去美容院了。 "好好照顾你丈夫,你要多努力啊。" "好的。" 柳濑纯子正准备要走,突然又退回一步来。 "遇到东林银行时代的同事感到好亲切。一个星期前我也遇到过一个人。"她笑着说。 "谁呀?" 元子还以为是个女职员中的什么人呢。 "就是副经理,那个村井副经理。"她回答道。元子吓了一跳。 "村井副经理一年前从千叶分行被调到九洲大分县的中津分行当经理,但他立刻就辞职了。藤冈经理则在调去工作的地方去世了。" "啊呀,真的吗?"元子的脑海里浮出了村井那张傲慢的脸。 "是的,据说现在他在东京一家不动产公司上班呢。" 下面一班地铁带着轰隆声驶进了车站。 第十二章 早晨起床已经快十一点了。 元子打开窗户,一整夜停滞在室内的浑浊空气从窗口飘了出去,屋外清爽的和风将明媚的阳光一起带进了屋子。光线中泛着绿色,和风中飘浮着树木发芽的气息。公寓山丘的斜坡下幢幢房顶的对面是东京大学基础部校园内的一大片树林。 她准备好了要烤的面包,然后到门外的邮箱里取出了今天的早报。元子将烤好的面包撕成小块,慢慢地涂上奶油,然后和煮得五分熟的鸡蛋一起吃,同时还看着报纸。她觉得这一刻的自己非常快乐。 对政治版面她只是瞥了一下标题,经济版面也准备放到后面再看。最近店里常有不少公司白领光顾,为了迎合他们的谈话,元子不了解经济动向可不行,加上自己经营酒吧也必须了解经济形势。不过她将这些放到社会版面看完之后再看。 "又有医生偷税漏税将近二亿,在青山的楢林妇产医院。" 元子眼前大大的标题在跳跃。标题下面楢林谦治那张胖乎乎的脸宛如电光照似的浮了出来。 "东京国税局十六号发表了在港区青山绿町二街一四五七号楢林妇产医院院长——楢林谦治(五十五岁),偷税漏税达一亿八千二百万日元的消息。根据这则报道,医院在过去三年里没有将自费门诊等的收入记录记录于帐本,同时还通过虚报健康保险点数而索取不正当利益。医院有病床数一百三十个,护士和助产士共十八人,是市内屈指可数的个人经营的医院。医生尤其是外科、妇产科医生,他们和不动产经营商并列都是每年偷税漏税最多的。他们经常受到社会的指责,本事件又为我们提供了新的话题。 下面是楢林谦治院长的话:这属于会计工作中一个失误,同时我们对收入的性质和国税局的见解也差异悬殊。总之绝对不是故意偷税漏税的。" 终于被发现了,国税局开展了调查。 元子宛如已经看到了楢林的狼狈相。他满脸通红,布满血丝的眼睛往外突出着,或许正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在咆哮呢,这种想象和元子在汤岛的情人旅馆所看到的他那发了疯似的姿态重叠在了一起。 三年内居然偷税漏税一亿八千万,还真厉害啊。 然而元子觉得根据护士长中冈市子的透露,他在二十家金融机构的伪造名义和无记名存款总共合起来是三亿二千万日元。楢林妇产医院自开业以来已经有二十年历史了。和三年偷税漏税一亿八千万相比,二十年间共计的地下存款三亿二千万不是太少了吗? 然而国税局却只追查过去的三年,之前的都失了时效,因此不算在调查范围之内。那么这样一来,根据二十年来偷税漏税的数额,他的地下存款不可能只有三亿二千万,或许达到了十亿呢。 那么这余下的钱,楢林藏到哪里去了呢?即使市子对这些也未必了解。 元子两次、三次反复阅读了这些印刷文字。此时传来了一股面包烤焦的味道,从烤箱里一股烟正冒了出来。 元子取出了烤焦的面包,而她手的动作宛如思考的弹簧,促使她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中冈市子是不是没有告诉自己院长所有的秘密财产呢?她起了疑心。 市子恨院长是因为她觉得院长背叛了她的爱情,不过她越是这样越说明她依然爱恋着楢林。那样的话,她就不可能将他所拥有的全部财产告诉自己。她的女人心正游荡在憎恨和留恋之间,一方面她透露给元子男方的秘密,可另一方面还是企图庇护他,保守着他的秘密。难道不是这种心理吗? 元子想起了市子最后一次来自己公寓时扔给自己的话: "你根本不懂女人的心理。" 市子那激烈的口气和反叛的眼神可以说明这些。 不过立刻她又产生了另一个想法。 也许楢林会猜测这次国税局对他偷税漏税的追查是她向国税局告密的吧。 因为知道他伪造名义存款和无记名存款的是原口元子,除了原口元子以外不会有其他人向国税局写信或者打电话告密的。元子觉得楢林谦治一定会如此推测的。伪造名义、无记名存款和偷税漏税的嫌疑有着直接的关联。 简直毫无道理。国税局早在一年前就对楢林妇产医院开始暗中侦查了,已并非今天或者昨天的事了。详尽的调查是必须花那么多时日的。 楢林对这些也应该知道,不过当人失去镇定时,理性就会变得模糊起来。偷税漏税被指控后,楢林一定会忐忑不安,因此很难说他不会这样胡乱猜测。 元子从楢林那里敲诈了五千万日元,那是靠秘密储蓄这一证据进行恐吓的。那么从这件事中,楢林会不会武断地揣测向国税局告密的只有元子了呢? 元子觉得如果真这样的话,可是件麻烦事了。从楢林那里得到了五千万后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问题就已经解决了,自己还有什么必要再向国税局告密的呢? 然而楢林却不会这么认为。他相信告密者一定是那个品行恶劣的女人原口元子吧。 中冈市子似乎和楢林恢复了原来的关系。由于楢林和波子分了手,市子好像又和楢林续缘了。她似乎将他对自己的伤害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女人心理"呢?对市子来说,自己年纪一把了,又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除了依靠楢林已无路可走了吧。也许她又回去做起了楢林妇产医院的护士长了。 如果楢林揣测是自己告的密而对我恨之入骨的话,无疑市子也和他一样了。以前在听她絮叨时,自己也说过不少楢林的坏话,而如今这些都成了市子怨恨自己的理由。她告诉了自己楢林伪造名义和无记名存款这点,而自己正以此为材料从楢林那里敲诈了五千万日元,这一定引起了市子的反感和敌意。可她会忘记正是她提供了这些用以恐吓的材料,而在她心里留下了恐吓行为本身,并由此化成愤慨。 那是一种毫无道理的怨恨。所谓"反被记恨"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吧。元子思索着如果他们两个非要恨我的话也只好请便吧,没有必要去做什么解释。两个人一定要这么想的话,麻烦的是他们自己,我是不会成为被害者的。 自己是没有空闲为这种事担心的,元子将报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 这时电话铃响了。 "是须美江,早上好。" 是梅村的女招待岛崎须美江打来的。元子对她说过有什么事的话打电话给她。 "早上好,须美江。" "啊呀,我把你吵醒了吧?" 须美江似乎注意到了元子的声调,问道。 "现在刚想起床呢。" "对不起,妈妈桑。" 她不称呼元子为妈妈,而叫妈妈桑,确实像一个料理店的女招待。 "没关系,今天我事情很多,早点被你叫醒还要谢谢你呢。" 电话听筒里传来了汽车驶过的声响。 "我是从外面给您打电话的。" "是公用电话吗?" "是的,咖啡馆现在还没有开门,到香烟店打的话,讲话会被人听到的。所以我只好到离开梅村两个街口的公用电话亭给您打电话。" 住在梅村店里的须美江要打秘密电话时只有到外面去了。 "你辛苦了。" "是这样的,妈妈桑,上次我告诉你说梅村这段时间还会继续营业的,看样子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呢。" "哦?那桥田买店铺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桥田会买下料理店这点是没错的,不过好像要到五月份了。" 即使是桥田,要他一次拿出一亿日元的现金恐怕也不是立刻就办得到的吧。 "因此我也不可能一下子从梅村辞职了。虽然我想尽快到妈妈桑的店里工作,但对梅村店的老板娘我也有一份人情的。不过我会尽早从梅村辞职的,以后请您多多关照了。" 须美江为了确保自己在辞去梅村工作后的下一个工作,又叮嘱了一次妈妈,从中显示出一个没有职业,又过了三十岁女人的担忧。 "没问题,我也希望你能来我的酒吧工作,我会等你的。" "那太谢谢您了。" 须美江似乎手握着听筒在那里鞠着躬。 "这种情况下在梅村的工作人员不都会感到很不安心吗?" "就是啊。女招待和厨师们都在担心不可能拿到很多退职金呢。" "是啊。此后老板娘也必须独立生活了,她也不想出太多的钱吧。" "我也一样啊。我年纪不小了,也想多存点钱。以后去妈妈桑店里工作后一定好好干,即使豁出身体也要……" 须美江的声音中透露着一副认真的劲头。 "我说须美江小姐,你还是不要说豁出身体那种话。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店的风气很坏似的。" "啊呀,真对不起。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听说在酒吧工作的女性为了店里,也为了她们自己赚钱,干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须美江降低了嗓音。 说这话也很像一个在日式料理店里听着坐席上的客人讲着各种传闻的女招待。 "这个嘛,据说这种酒吧在银座也是有的,但卡露内绝对没有这种事。" "对不起。" 不过从她这个话里,元子推测出须美江一心想要赚钱的心思。 "不过,虽然我不鼓励,但店外恋爱还是自由的。至于恋爱条件我是不会插嘴的。" 虽然说"恋爱条件",但这里却另有含义。 "知道了。" 须美江好像放心了似的应了一声。 "我绝对不会给妈妈桑或者店里添任何麻烦的。" "如果能信守你的诺言就行了。恋爱是你的自由,你自己要好好作出判断。" 元子也必须理解一心想赚钱的须美江的处境。 "是,一定。" 须美江温顺地回答。 昨天,桥田常雄给店里去了电话。 "是妈妈吗?你还记得明天五点在y宾馆一起吃晚饭的约定吧?" 他是来电话确认明天约会的。那嘶哑的声音听上去也是如此恬不知耻,不过却似乎蕴含着一种奇妙的魄力。 "啊呀,你不来店里吗?" "今天晚上太忙了,我期待着明天的见面呢。在y宾馆十五楼一家叫哥斯达黎加的饭店,我们先在旁边的哥伦布酒吧碰头,明白了吗?" "知道了。" 元子从昨天开始就发起愁来。 元子为了准备今晚的事情,她用眼睛四处物色着店里的陪酒小姐们。她竭力想逃避桥田常雄步步逼近的要求。 然而虽然拒绝他是件容易的事,但因此会和他断绝了往来。桥田常雄暂时还是一个必要人物。不,是一个有着"必要"以上价值的重要人物。 如何做到既不把身体给他,但又不使桥田和自己断绝了来往呢?有什么方法吗?随着约会日子的临近,元子不断思考着这件事,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如果想不出办法的话,只能将今晚的"危机"稍微往后拖一拖了。而要这样的话有两种借口。 一是声称自己身体刚好不适合,那样一来就可以推迟一个星期了。 不过这是酒吧女郎们惯用的手法,很容易被对方识破。因为太容易被看透了。 还有另一个借口是在约会地点偶然遇到了熟人或者朋友,不巧自己被他们看见了,所以今天不行,只能延期。尤其是y宾馆二楼以下都是出租商店,因此来买东西或者来玩的人也很多。看来这个借口比较容易成立。 为了证明这一点就必须编造一个"偶然遇到的人"来,不过光用嘴说,男人是不会相信的。 来演这出戏的只能是自己信赖的人,因为要是把真相说出去的话可就坏事了。元子考虑了里子和明美两个候选人。元子平时就常常请她们吃饭,或者背地里借钱给她们。尤其对既年轻又有客人缘的明美,元子表现出了温情,暗中对她厚爱有加。她利用了所谓的"感情攻势"和"人情攻势"的方法,那是妈妈为了不让自己喜欢的陪酒小姐逃到其他店里的拉拢战术,虽然不知道陪酒小姐内心在想些什么,表面上为了回音妈妈的厚爱,她们也会对妈妈发誓忠诚。 元子决定让明美做那个在y宾馆"偶然遇到的人"。桥田当然和"卡露内"的明美也很熟识,如果让那个陪酒小姐看到妈妈和他结伴在宾馆的话,他就会失去开房勇气了。 但是这也伴随的难题啊,元子思忖着。在演这个戏之前必须告诉明美事情的真相。虽然明美当时会保证严守秘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有可能向其他人透露这件事的。"感情攻势"、"人情攻势"不过是经营政策问题,一旦妈妈和陪酒女之间发生了利害冲突,以前和妈妈约定好要严守的秘密就会立刻被暴露出来。那样的话一定会传到桥田的耳朵里,如果那时还在利用和桥田的关系,那么计划立刻就会出现破绽。 元子对展开相当猛烈的"感情攻势"而培养起来的陪酒女也不能信任,因此她不得不放弃了"偶然目击者"的这一计划。 看来只有利用身体的借口了。这种手法太普遍或许会被桥田看破,不过只能努力装装样子了。即使被桥田识破的话,一周以后他还是有机会的。女人总是寻找各种理由先是四处逃避,而男人则毫不气馁地追逐,最终使女人找不到任何逃避的理由只好就犯——这个过程元子是听人说的。 也许桥田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今晚不行的话,他一定会等下次机会的。加上他本来就是一个性格固执的人。 五点过了,元子去了y宾馆十五楼的酒吧"哥伦布",由于昨天已经事先去侦察过了,因此她毫不迟疑。 酒吧里灯光昏暗,只有似有若无的间接照明,每张桌子上点着的蜡烛光纤细地飘逸着。一半的桌子都被男女情侣占领了,里面却不见桥田的身影。 元子点了杜松子酒,点燃了香烟。墙壁上挂着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时的大幅图画,背景是大海、礁石,以及几艘海盗风格的帆船,上面画着身穿十五世纪风格服装的哥伦布和他的船员们。也许蜡烛光是为了酝酿出了一股中世纪的气氛吧,那充满罗曼底克风格的红色光线也起到了提高男女情绪的作用。 元子从吸管里吸了一口杜松子酒,这时桥田常雄那五短身材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走了进来。他环顾着幽暗的四周,终于找到了元子。 "哦,让你久等了。" 他在元子桌子的对面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看了看元子喝的饮料,对走过来的男服务生说: "我也要杜松子酒。" 他点了饮料,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今天他穿着比平时更加"高级"的西服,全身笔挺。 "你等了很久吗?" 蜡烛光从下面照耀着他那张盯着元子的脸,鼻子上方、眼睛四周围绕着暗黑色的眼圈,这使他的相貌变得更加可怕了。留有汗水的额头在红色蜡烛光下发出粘乎乎的光亮。正如《枕草子》作者所说的"大致肮脏的东西不过如鼻涕虫"。 "没有,我也是刚来,刚开始喝了一口。"元子做出了笑眯眯的样子。 "是嘛,那好。我实在忙得昏头转向,所以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怕来这里迟到了。" "我可不那么着急,慢慢来没问题的。" "不,那可不行。我早就盼着和妈妈约会了。" "我也是啊。" "真的吗?" "如果不是真的话,我怎么会来这里呢?" "那太好了。谢谢了,谢谢了。" 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桥田迅速环顾了一下幽暗的四周,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玻璃棒似的东西,上面晃动着一把钥匙。 "刚才我在三楼的前台开了个房间,已经拿好钥匙了。我把钥匙交给妈妈,你先去房间里等我五分钟。房间号码就是钥匙上所写的923。" 他递上钥匙,轻声说。只有他的眼睛在烛光下泛出浑浊的红光。 "啊呀,让我先进房间吗?"元子感到意外,问道。 "那样比较好吧。走进一间里面已经有男人躺在床上的房间,对女人来说会有点不好意思吧?" "……" "你先去房间比较好。" "桥田先生总是这样的做派吗?总是让女性先进房间的吗?" "嗯。"桥田一时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不,也不是的。我只是在猜测女性的心理,说说而已。"他皮笑肉不笑似地说。 "快点将钥匙收起来,服务生过来了。" 桥田将玻璃棒推了过来。 当元子将它收进手提包里时,服务生蹑手蹑脚地端着桥田点的杜松子酒走了过来。 元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桥田抬起头宛如在问"现在就去房间吗"。元子摇了摇头,脸带微笑地走向咖啡馆的深处。服务生告诉了她卫生间的位置。 元子回到座位,桥田几乎已经喝完了杜松子酒。元子落落大方地做了个鬼脸,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你怎么了?"桥田感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宛如他的眼神令元子感到了刺眼似的,她垂下了眼帘。 "真不凑巧,那个来了。刚刚去卫生间才发现的。" 桥田的脸色立刻变得目瞪口呆。 "之前不知道吗?"他带点愤慨地问道。 "比预期时间提早了五天,所以我也不知道。" 元子显得有点难为情似地低下了头,缩了缩肩膀。她倾斜着上半身,自然而然地显出了一副妩媚的神情。 "那么说来,今晚不行了?" 桥田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眼睛直视着元子。 "真对不起。女人如果受了什么刺激、受到外界的什么影响而感到兴奋时,那个日子就会混乱的。因为想到今天要见桥田先生,我感到很兴奋,因此日期有点乱了。"元子涨红了脸,低声说。 桥田立刻笑了起来,他的疑心好不容易被打消了。 "真的很对不起。我自己也很沮丧呢,发生了这样的特殊情况。"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么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呢?" "我时间有点长,要一个星期左右。" "那就是一周以后了。那好,就在一周以后吧。还在这里和妈妈见面,行吗?" 桥田说这话时显得劲头十足。他又一次凝视着元子的脸,眼眸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就在那天晚上十点左右,江口大辅参议员的秘书安岛富夫突然出现在"卡露内"。 坐在客人中间的元子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 "哎呀,真是难得啊,您一个人来了。"她紧贴着他将他领到了座位上。 安岛似乎在其他地方已经喝了很多酒,肩膀摇摇晃晃的。他是个注意仪表的人,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三七开头发,此刻也有几根凌乱地散落下来。 安岛竭力维护着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和桥田常雄、浜中众议员秘书村田俊彦等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最注重礼貌举止的人。 他点了加冰块的威士忌。 "您没事吗?" "没问题。" 元子看着喝得醉醺醺的安岛,寻思着现在倒是一个可以向他确认关于梅村和桥田一事的好机会。 和桥田在y宾馆会面的当天晚上,安岛来到自己店里,虽说是偶然却实在是很巧,元子觉得将来的计划能否顺利实行,今天简直可以算是占了一卦。 元子和桥田在y宾馆连晚饭都没吃就分了手。那是因为桥田说自己太忙了,本来说好一起吃饭的,可桥田说还是改在以后见面时再一起吃吧。一旦听到自己身体状况后,他立刻改变了约好的事,真是一个势利眼。 桥田也许觉得在自己的希望落空后还请女人吃饭是傻瓜吧,所以他就以自己太忙为借口和元子在哥伦布喝了一杯杜松子酒就分手了。他那过份露骨的行为令元子简直想笑出来,同时也像《枕草子》作者所说的"不知羞耻,好色的男人之心"中所说的那样,桥田大概就是这种男人的典型吧。本来对于女人,他就是个单纯的行动派。 "刚才一直和桥田先生、村田先生在一起吗?" 元子举起酒杯,和安岛碰了一下酒杯。 "不,今晚的聚会是和其他一帮人。最近和桥田君、村田君都没有见面。" "是因为忙吗?" "忙也是忙——" 安岛含糊其辞地回答,不知怎么地他的样子有些奇怪,是不是他们之间关系失和了,还是怎么的。 那样的话就更容易询问关于梅村和桥田的关系问题了,元子这么觉得。如果他们关系失和的话,安岛更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关于桥田的事情了。 "今晚我的心情很复杂。" 安岛表情严肃地说。他的下唇突出,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出什么事了吗?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有时候只要说出来话,胸口的憋闷就可以得到宣泄。不过如果是秘密的话,就算了。" "我可以悄悄地告诉妈妈一个人。虽然说出来还为时过早,但我知道妈妈是一个嘴巴很紧的人。"安岛将自己突出的下唇凑近妈妈的耳边。 "事情是这样的,我决定参加参院选举。" 他窃窃低语道。酒臭和男人的体臭混合在一起直冲妈妈的鼻腔。陪酒小姐们虽不露声色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啊呀。"元子紧盯着离开了自己耳边的安岛。 "妈妈,说实话,我是前些日子去世的参议员议员江口大辅的秘书。"安岛开诚布公地说。 "啊呀。" 元子装出头一次听说似的神情。接着安岛所说的关于他和江口议员的关系也和从岛崎须美江口里听到的差不多。 不过元子无论听什么都必须装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不时也必须夹杂一些自己对他——一个打算竞选国会议员男人的赞叹。 "真的吗?" "马上就要做参加竞选的准备了。刚才见面的都是一些支持我的志同道合的人。" 国会议员的秘书一般都希望自己能继承先生的衣钵当上议员。安岛也似乎继承了已故的江口大辅的地盘,但此后会怎样呢? "可事到如今,江口的遗孀突然说她自己要参加竞选了。"安岛恶狠狠地吐出了这句话。 "那么结果会怎么样呢?" "对政治的事情一窍不通的遗孀受了其他人的蛊惑企图获取同情票呢。" "这不是选举中常有的事吗?那是吊唁亡夫之战。报纸上也有报道的。" "纯粹是个爱出风头的乡下老太婆。" 安岛突然间变得心情不佳起来,将加了冰块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其实安岛先生是自己想出马竞选的吧。" "那也是要按顺序的。为此,我也为江口先生和选举区尽了不少力。可是他的遗孀却无论如何都想自己参加竞选。" "这种例子以前即使有的话似乎也只有过一次。" "就是嘛。妈妈对选举的事还挺了解的呢。" "就算是我,也要看报纸的呀。" "妈妈厉害。其实就是那么回事。选举区有实力人士来我们中间调停,结果决定下一个是遗孀,再下一个轮到安岛。虽然下一个再下一个轮到我实在是太遥远了,但我也不能无视调停啊。因此也只好同意了那个调停案。" "安岛先生还年轻,下一个再下一个的话说不定还刚好是时候呢。" "我也这么想的。因此这次我还是决定为那个遗孀工作,不过这对我也没什么损失。因为我的工作态度正可以为下一届选举作有力的宣传,可以当作是我参加选举前的准备运动。" "我也这么认为。" "坦率地说,选举区有权势的人士也都知道,我在他们的子弟考大学时,帮助他们走后门进大学、就职的时候我周旋于各大公司的职员之间,硬是塞人进去等等,这些我也是出了很大力的。江口先生毫不吃亏地将该拿的东西都拿了,而每年到了选举的关键时刻,实际上没日没夜干活的人正是我。" 安岛自己将话题扯到了走后门入学。店里有一组客人走了,陪酒小姐们都移动到角落里的两组客人那里。此刻正是谈话的好时机。 "那么桥田先生怎么样呢?" "桥田?他是一个无耻小人。所以最近和他没有来往。" "啊呀,这是怎么回事啊?"元子用惊讶的眼神问道。 "那个男人是个势利鬼。江口先生还活着的时候,他知道先生在大学里很吃得开,因此他利用这点。现在他知道先生的遗孀没有这样的能力,就立刻离开了。现在他成天出没在大学里有声望的其他派别的众议院议员那里,而且是和江口先生对立的派别。真是一个没有节操的家伙。不过对这种本来就彻底信奉金钱至上的桥田而言,节操简直等于废话。" 桥田的势利,从他听到元子的身体情况后立刻中止了吃晚餐这点也可以清楚地看出来。 "桥田先生是那样的人吗?" 元子口头上表现出很意外的样子。 "那是一个经营医大补习学校的商人,只要能利用人,什么义理、恩情他是丝毫感觉不到的,而且他还喜欢玩女人。" 桥田喜欢玩女人这点是很明显的。 "桥田喜欢女人吗?" "他对女人很着迷。桥田对妈妈也很迷恋呢,你可要小心啊。" "我没事的,我附和他也只是他在我店里的时候而已。" "妈妈是个有心眼的人,应该没问题。" "我也是个女人嘛,虽然我对桥田先生的感觉不怎么样,但对其他人就未必咯。"元子抬眼看着安岛。 "是嘛?" "桥田靠他的补习学校不是赚了很多钱吗?最近关于这种补习学校的事情报纸上不断有刊登。" "那当然很赚钱的。" "说他喜欢女人,那么桥田先生在女人身上肯花钱吗?" "算肯花钱的吧。虽然我不想干涉他的个人私事,不过我想他赚了不义之财,所以将钱花在女人身上也不会疼惜的。相反其他地方用钱他就比较小气了,简直到了吝啬的地步。属于除了出赚钱资金,其他一分钱都不愿意花的那种人。" 社会上有确实有这样的男人,他们肯为女人花钱,为了赚钱也可以不惜投资。安岛所说的桥田的这两点,元子觉得很有参考价值。 江口参议员死后,桥田觉得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于是开始疏远他们。这点使安岛多少觉得有点气愤。元子推测他们不合的原因就在于此。 现在终于到了可以问一问梅村如何收局的问题了。 "以前听桥田说赤坂的梅村是江口先生情人所经营的店,先生去世后现在梅村怎么样了?" 虽然元子并没有听桥田这么说过,她这样说也是为了打听的方便。 "那家店要关了。" "真可惜。那么此后又怎么样呢?" "好像桥田要介入此事呢,他打算买下这家店,就在这一两个月内。" 岛崎须美江的话说得没错。 "桥田先生接着要经营料理店吗?" "才不呢。那家伙只是为了便宜买进再高价卖出,企图从中赚钱而已。" 这点也和岛崎须美江告诉的一致。 "那么安岛先生,您没提出什么异议吗?" "梅村的老板娘比起我更加信赖桥田呢。" "是因为他能说会道吗?" "也有这个关系。不过也因为遗孀和老板娘之间的关系纠缠不清,也就是说正妻和二奶在勾心斗角。" "哦,是这样啊。" "总之,梅村的老板娘以为作为先生前秘书的我一定是支持他遗孀的。虽然我站在公平的立场上对谁都不偏袒,但这次我确实是支持遗孀参加竞选,因此她这么看我也是无奈。" 安岛苦笑。 "因此梅村的老板娘对于安岛所说的话是不会采纳的,对吗?" "根本连听都不听的。总之她似乎把我看作是敌方的人了。即使我告诉他桥田是个狡猾的家伙,她也会以为我在中伤他。她一心一意地信赖桥田,而桥田则钻了这个空子。" "桥田先生和梅村老板娘的关系不正常吗?" "怎么可能呢?桥田再怎么喜欢女人,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也不会感兴趣的。他的口味是三十至四十之间的中年女子。妈妈刚好在他喜欢的年龄层里呢。" "我并不是问题。不过喜欢这个年龄层的女人说明这个人真的挺好色的。" 元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岛崎须美江。 "那么桥田喜欢什么样的女性呢?" "即使他那样的人也不是只要女人就可以的。他自己长得胖墩墩的、身材矮小,因此他喜欢偏瘦型,身材苗条,个子高挑的。" 须美江刚好是那种体型。 "脸的长相和性格呢?" "他喜欢带有日本风格的长相,性格温顺。" "是这样。" "妈妈在想什么呢?" 安岛看着元子的眼神问。 "没有,没什么。" "那你怎么老问我桥田的事呢?" "也不是,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就问了几句。不过桥田应该会觉得这个世界有意思得很吧,钱也是源源不断地进来,而且又是医大补习学校的理事长,也算是一位教育工作者了,从这点上说他也是受到社会尊敬的。" "这种人哪算得上教育工作者啊。知道他实情的人听了你的话会笑翻天的。他不过抓住了一心想让孩子进医大读书的那些医生们的弱点,不择手段地骗人钱财而已。" 但是那位已故的江口议员不也和他沆瀣一气吗?虽然对于已故的江口大辅而言赚钱并不是他的目的,但为了讨好在选举区掌握着大量选票的有着大大小小势力的人,帮助他们的子弟走后门进医科大学念书,先生也曾和桥田同心协力。不过他也不可能白干的,刚才安岛也露了一句"先生也是该拿的都拿了"。那么无疑"实际上拼命努力干的"秘书安岛也在中间"该拿的都拿了"吧。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短处,安岛虽然在背后骂桥田无耻小人、叛徒什么的,但也不敢当着面和他吵架吧。 "桥田先生是这样的话,那么作为医大补习学校的校长,也一定赚了不少钱吧?" 元子从岛崎须美江口里听说过校长江口虎雄。 "不,校长是江口先生的叔叔,他是一个清廉的人,没有拿钱。他本来就受自己侄子的嘱托,做了一个"摆设"的校长。不过他觉得桥田的做法太肮脏,实在无法忍受就辞了校长的职位。他叫江口虎雄,虽说马上就要七十三岁了,但却性格固执。现在他退居世田谷代田的家中。有意思的是,那老人不知怎么的,就是很看中我,现在我还时不时地去他家里呢。" "哦,真的呀?" "桥田将这位老人捧上台,然后将他高高架空起来。不过他是个稳健的人,对桥田的所作所为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偷偷地在调查桥田走后门入学的事。他掌握着一份名单一览表呢。桥田至今都不知道这点。我也是最近才听那位老人说的,非常惊讶。" 最后一组客人回去了,陪酒小姐们也开始做回家的准备。时间已近十二点了。 "妈妈,我用车送你回家吧。"安岛抬起屁股说道, "如果你觉得一对一会有什么危险的话,再叫个女孩一起坐就行了。" 安岛笑了,脸上浮现两个酒窝。 元子叫了一辆和店里签过合同的出租公司的车,安岛和元子坐在后面的座位,陪酒小姐美津子则坐在助手席。安岛说他住在新宿区下落合的一幢公寓。 汽车按美津子的公寓中野坂上、元子的公寓驹场、最后转回安岛的下落合这样的顺序走。即使绕远路也要先送女士回家,这是送人回家的一个礼节。 在到达中野坂上前,因为前座坐着美津子,安岛显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元子也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美津子让车停在银行前,并下了车。 "哦,你家在这里啊。你住的地方不错嘛。" 安岛看了看外面。十二点过了,路上跑动的出租车很多,路灯闪烁的街上没有行人的身影。 "不,我家在这条路再往里走的一条很小的横马路上,里面挺乱的。" "我和妈妈去你那里喝杯茶怎么样?" "下次吧,以后我会另请你们的。那就这样,妈妈,晚安。安岛先生,妈妈就拜托您送一下了。" 元子告诉正准备从中野坂上开往驹场的司机说,还是先去下落合吧,因为万一先到了自己公寓安岛说要上她家去喝杯茶的话可就不好了。 环状六号线上此刻非常空,白天的堵车就像胡扯。车疾速飞驰着,连等红灯都显得很麻烦似的。 美津子下车后,安岛立刻将身子挪向妈妈,只是在有其他人在场时,元子才可以不受骚扰。她将手提包放到膝头,为了避开反视镜中司机的目光,元子将被安岛抓住的手藏到包的下面。 曾经做过医大补习学校校长的江口虎雄,悄悄地制作了一个靠桥田帮忙走后门入学的医科大学、齿科大学入学者的名单目录,元子还想从安岛那里打听到更多的情况。此刻正是机会。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而且安岛又喝醉了,即使稍微问得露骨一点,他的大脑已经变得迟钝,听了后也不会起疑心的。 "刚才说的那些话挺有意思的。" "刚才说什么了?" "说了桥田先生,还说到那个校长江口先生手中掌握着走后门入学者名单的事。" "嗯,那是很有意思。啊,哈哈哈——"果然安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大笑了起来。 "江口先生不想将这些名单公布出去吗?" "公布的话那可不得了。桥田立刻就会毁了,而且不仅仅是桥田,那些和走后门入学有关的、在私立医科大学、齿科大学的教授、副教授们一个个都要被开除了。而且大学也逃脱不了社会舆论的谴责。这样一来,那些出了大钱才让孩子进大学的家长们就麻烦了。他们自己也是医生,能出得起那么多走后门的钱,他们的秘密收入就会败露。" 所谓秘密收入也就是说偷税漏税的收入。 "江口先生既然没有要公布的意思,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拿在手上呢?" "我也不知道。那位老人虽然恨桥田,但也不像会做出将名单公布出去以解心头之恨的事情。嗯,也许是自己掌握着这颗炸弹,独自欣赏罢了。" "安岛先生,您看过那份名单吗?" "我想假如我要求看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到的——为了走后门入学的事,我也为江口先生奔忙过,其实和我也是有关系的,那也不是什么看了令人心情愉快的东西,所以我也从来没有要求看过。" 即使雇个专门小偷,元子都想要到江口家里偷出那份名单来。无论什么手段,她都想拿到手。 "安岛先生要是提出想看的话,江口先生真的会给您看吗?" "会给我看的。刚才我也告诉你了,江口老人很喜欢我的。" "看来他很信赖您哪。" "他知道我是江口先生的忠实秘书,因此很信赖我,甚至都有点信赖过头了。只要我提出想看看那份东西的话,他一定会同意的。" 安岛在包下面握着的手更加用力了,害得元子手上戴的戒指把旁边的手指压得直发痛。她从牙缝中吐出了一声低沉的声音。 "啊,对不起,对不起。" 安岛重新握住了手,并顺势搂住了元子的肩。他轻轻地往元子的耳朵边凑过来。突然元子体内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想看那个东西。" 元子想甩掉刚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坚决地说道。 "呃,妈妈想看那种东西啊,真是个奇怪的人。" "人对于秘密东西都是感兴趣的嘛。我比一般人好奇心更强。" 如果能直接看到那份名单该有多好啊,那就可以详细地了解那些走后门入学的家长们的住处、姓名,最后入学是成功还是失败,等等。 "是嘛。" 安岛握着的手放松了。他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元子吓了一跳,一瞬间她觉得是不是被他看透了自己的意图呢。 包租车始终飞驰在环状六号线上,在目白大道往右拐了过去。 "好。"安岛发出了坚决的声音,并将元子的手握得更紧了。 "呃?" "既然你好奇心那么强的话,为了妈妈我就辛苦一下吧。" "是吗?"元子的声音自然而然变得兴奋起来。 "而且我觉得妈妈直接和江口老人见个面也不错啊。" "我吗?不过——" "当然,之前我会见一见老人,事先讲明一下。" "事先讲明"等政治用语,近来似乎成了议院秘书的口头禅,连这种地方都用到了。 "然后怎么样呢?" "我事先会很好地劝老人家的。有这么一个人想看一看他的名单,请务必借用一下。" "就这样的理由,他会借给您吗?" "所以说嘛,要靠我努力去说服老人了。不过这份东西妈妈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过目的。你要发誓。" "那当然了——但即使那样的话,江口先生还是会不安的吧?" "不,那我就要说一说江口老人的性格了。这个老人是个正直汉子,在那里做校长的时候就不想放过做恶事的桥田。不过虽说他是个顽固的人,但有两样东西他是喜欢的,一个是酒、另一个就是女人。" "噢哟。" "他就是着迷于女人。只是他那个方面已经不行了。" "他年纪大了。" "七十三了。因此现在他只要能和女人说说话就非常高兴了,简直高兴得连身体都会打颤呢。" "真的吗?真讨厌。" "真的。妈妈只要见到他本人就知道了。那么我就先和他打个招呼,然后再带妈妈去江口家。他家在代田二丁目八百二十八番地。" "在代田二丁目八百二十八番地。" "离妈妈住的驹场很近。坐井之头线在新代田站下车的话走过去也不远了。" 元子将这些好好地记在了脑子里。 安岛凝视着在外面路灯映辉下元子的侧面。 "妈妈,到时候化个漂亮的妆,然后尽量穿得艳丽一些去老人家里。这样一来,老人便会眯缝起双眼,高兴得摇头晃脑了。" "你说得太夸大其词了吧。" "我才没有夸大其辞呢,是真的。如果可能的话,再像这样握着他的手就更好了。" "这点服务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反正那个事也不行了,你尽管放心好了。" "真讨厌。" 安岛松开了元子的手,将手伸往她膝盖下面和服,慢慢地试图翻开下摆。 "江口先生,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吧。" 元子将手提包紧紧压在膝盖上,然后在安岛的手背上掐了一下。 "一开始不会这么做的,见了两次、三次后可就不知道了。" "真讨厌。" "即使有点令人讨厌的话,想想那也是个可怜的老人了,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那也是为了看到你想看的东西呀。" 安岛放弃了想将手放到元子膝盖中间的想法,将手又绕到了她的背部,将她往自己身边搂了过来。他很用力,加上车子突然减速,元子的身体一下子往前倾了过去。安岛从后面抱住了元子。 他的嘴唇吸住了元子的后颈部。虽然有股酒臭袭来,但却也有点暖暖的感觉,粘乎乎的唾液将她的脖子弄湿了。元子的中枢神经宛如被针刺了似的,一股颤栗向头顶直冲而去。元子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向后仰起,安岛便顺势想去吻妈妈的嘴唇。 "等一等。"元子用手将自己的脸掩盖了起来。 "他看着呢。"元子将下巴往后视镜方向仰了仰。 车停了,司机从前面平静地问道:"是这幢大楼吗?" 透过车窗,元子看到那是一幢高级公寓。虽然已经不是议员秘书了,可他还是住在这样高级的公寓里。 安岛略带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元子的身子,说话也变得正经起来。 "那,妈妈,我只要取得对方同意后就打电话给妈妈。这是我公寓的电话号码。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写下了电话号码,然后将纸塞到了元子手中。 "谢谢。"元子对着站在外面的安岛弯下上身,满脸笑意。 "晚安。" 第十三章 此后的四天里,元子既没有得到安岛也没有得到岛崎须美江打来的电话。桥田常雄也没有来店里。元子觉得安岛也许正在为自己劝说江口老人看名单的事吧。 元子尤其在等岛崎须美江的电话,即使用假名也绝不想给梅村打电话的。因为设身处地为须美江想一想的话,她很少有从外面打来的电话,元子这么做会引起老板娘和其他工作人员的怀疑。 第五天下午一点左右,须美江终于来了电话。 "啊呀,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呢。" 她并非随便说说,而是真的如此。 "真的吗?对不起了。这四五天来店里实在太忙了。" "现在你在哪里呢?" 听筒的那一头传来了嘈杂的汽车声和人声。 "在一条大道的红色公用电话亭里,是为店里外出办事顺便给您打的。" 在梅村包吃包住的须美江没有自己的自由时间。 "你这会儿可以从店里抽出两个小时来吗?" "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没问题的。" "那我马上去赤坂附近,我有话要和你说呢。" "知道了。不过去赤坂附近的话,说不定会被人看见的,还是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去吧。"须美江很谨慎。 "也是。那我们就去原宿吧,从原宿站沿表参道向青山方向走一百五十米左右,有一家叫"蓓蓓"的咖啡馆。" 元子将印刻在头脑中的原宿地图用语言表达了出来。 "是蓓蓓吗?" "名字很容易记是吧?那么我们两点在那里见吧。" "我知道了。两点在原宿的蓓蓓是吗?"一丝不苟的须美江又重复了一遍。 "一直到四点,你可以吗?" "没问题。四点半开始店里要做准备工作了,所以会忙起来。但这之前的一段时间没什么关系的。" 元子一边迅速地做着出门的准备,一边想今天有一大箩话要和须美江说呢。成功的概率在四比六或者三比七。须美江需要钱,她趁梅村不久就要关店之际,希望到"卡露内"做陪酒小姐。那也是因为从赤坂料理店的女招待转做酒吧的陪酒小姐是最快的赚钱方法了。她曾说过"在卡露内要豁出身体去干"的话。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也必须为今后的生活多准备点积蓄了。 元子坐井之头线地铁在涩谷换乘国铁线到原宿下。路上所花的时间和她打扮用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个小时。 她走进蓓蓓咖啡馆,岛崎须美江已经先她一步在里面等候了。店堂不大,客人也不多。在一幅瑞士风景照片下,须美江穿着素气的和服坐在那里,不过今天她的化妆比往常浓了一些。在昏暗的店里,她那涂得雪白的脸尤为显眼。她本来长得很端正,如果化妆化得好的话,一定会更好看的。 虽说元子今天有话要和须美江讲,但她也并不直奔主题,而是先和须美江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她问端着咖啡过来的服务生说:"蓓蓓是什么意思啊?" "那是在勒曼湖畔勒曼湖(leman)在瑞士和法国边境,是阿尔卑斯地区最大的湖泊。别名:日内瓦湖。一个小巧而优美的城镇的名字。" "哦,怪不得这里有一幅湖泊的照片呢。" 男服务员走了。 "我很想去一次瑞士。" "我也是。" 元子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寻找着如何引出今天想要讲的话,她想象着须美江听了以后的反应。她看到须美江的神情终于变成了揣摩。既然自己要亲自对须美江讲出来的话,那就只许成功了。 须美江不知道元子今天叫自己出来是想说些什么,此刻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最近你在梅村常见到桥田先生吗?" "是的,经常见到。" 从安岛那里听说梅村老板娘和桥田关系密切,对于这一点须美江当然也是知道的。须美江开始压低嗓门说话也是因为这点。 "我说,须美江。" 元子将上身往前倾去。 "你觉得桥田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须美江歪了歪脑袋,她不能很好地理解这句问话的意思。 "桥田先生是梅村的常客,而且和老板娘关系也处得很好,你要说他些什么的话也不那么容易说出口。" 元子尽量做出非常和善、温柔的样子注视着须美江。 "你就在这里对我说一说吧。我绝对不会对任何其他人讲的,桥田先生也是我店里的客人,所以作为参考,我想知道这个人的人品。" 虽然元子将话题引到了这个方向,但她想观察一下须美江的反应,即使到时候再缩回去也来得及。元子谨慎小心地做好或进或退的两手准备。 须美江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可以看出她的鼻梁上一条青筋突了出来。 "如果要说真话的话——" 她执拗地抬起头,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抱歉的很,我讨厌像桥田那样的男人。" 虽然元子料想到她会这么说,但却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直白,让人无言以对。 "为什么?是他的脸还是性格?"元子脸带微笑,温柔地追问。 "嗯,两者都是。妈妈桑。"须美江轻轻一笑,答道。她是在用笑容掩盖那强硬的口气和过分的用词。果然这个女人是做惯了招待客人工作的。 "桥田先生绝对算不上一个美男子,他那长相普通人会觉得他很丑。但男人的脸看多了也就习惯了,渐渐地也就不觉得他有多丑了,有时还会觉得挺有味道的,不是吗?而那些长相漂亮的男人反而更容易令人生厌呢,而且他们在年纪上去后容貌的衰老也特别明显,那样更令人感到悲哀。" "不过即使看习惯了,桥田先生的脸也还是令人讨厌。就像我们吃的八头芋似的。身材又宽,肉一节一节的,看上去粘粘糊糊的,好恶心。" 元子实在觉得太有同感了,但她在这里是不能笑出来的。 "就像妈妈桑说的,确实有些男人虽然长得丑,但看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而且还渐渐会觉得不错呢,那是因为他的人品、性格好的缘故。一个性格好的人可以和对方相通,然后再体现到他的脸上。进一步说的话,就可以达到"麻子也变酒窝"了。" "桥田先生的性格呢?" "我觉得是下等中的下等。虽说他确实很能干,但那也是出于他那强烈的金钱欲。"丧失理智、品行卑鄙"大概说的就是他那种人吧。" 桥田居然被须美江如此狠狠说了一通,这点大大出乎元子所料,她觉得这样一来可就没戏了。但是她还是打算坚持到最后。 "你在梅村见到桥田先生时就表现出这样的感情吗?" "怎么会呢?他是客人啊。这种想法是绝对不会在行动上表现出来的。" "那你对他依然做出讨人喜欢的样子,成天笑眯眯的吗?" "是啊。那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 "真佩服你。不过,浑然不觉的桥田先生对你是怎么看的呢?" "……" "大概印象不错吧?" "也许吧。"她露出了尴尬的眼神。 "他主动表示出对你的好感了吧?" "我也不觉得这样。"须美江低声说道,但听起来却像是肯定了元子的说法。 "不,我知道这点。像你那样长着瓜子形的美丽脸蛋、身材高挑、心地善良、年龄又在三十出头,这些刚好都很合桥田先生的口味呢。" "真讨厌,妈妈桑。" "是真的。身材矮小、胖墩墩的男人都喜欢你那样类型的。我是知道桥田先生的。在和式宴席上,他所偏爱的艺妓不都是这种类型吗?" "说起来也是。" 须美江看上去似乎想起了他所喜欢的艺妓。 "你看吧,我说得不会有错。我说,须美江,桥田对你没有露出此类的意思吗?" "我没有注意过。" "他没有婉转地劝过你吗?在店里的座位上,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 "不,没有过。" "或者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用眼睛盯着你看?" "我没有觉得。" 须美江眼帘上方有点涨红了。 "你不喜欢张扬,虽然不告诉我,但我的推测一定没错的。你是他常去料理店的女招待,当然他也不会明说,但他趁着座位上没有其他人,难道没有握住你的手什么的吗?" "那是打招呼时的握手。常来梅村的客人常会要求和我们握个手什么的。" "那在卡露内也一样,不过握手的时候轻重有所不同。如果只是打招呼的话,轻轻地握一下就可以了,但如果用心不良的话就会很重的。" 元子说话时想起了五天前的那个晚上,在车里安岛对自己的行为。 "桥田先生在和你握手时是不是很重啊?"虽然她的眼角露出了笑容,但声调却是在追究。 "我记不清了。" 她回答得有点畏畏缩缩的。 "那么,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桥田先生一次都没劝过你和他一起出去吃饭吗?" "开玩笑时说过的。" "你看,这是他在劝你呢。" "不过,那是开玩笑的,我只是听听而已。" "他是故意装作开玩笑,其实是在试探你。如果被你坚决拒绝的话,他会感到很丢脸,因此他很谨慎,一步一步地在试探你呢。看桥田先生对你有多执着啊。" "啊呀,妈妈桑。" "虽然当时我不在场,但桥田先生的表情、内心活动好像都能看在眼里似的。" 须美江显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 对面座位上两个年轻男女在说话,鼻尖似乎都要碰到一起了。还有男女手挽手走进店来的。 元子将走过身边的男服务员叫住,重新要了两杯红茶。 "那个,须美江小姐,其实我向桥田先生问起过你的事情呢。" 元子忽然想起这么讲,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引出她的话来。 "呃,是我的事吗?" 须美江吃了一惊,转脸看着元子。 "是啊。本来桥田先生从没有提到过你的名字。因为在我店里没有他喜欢的陪酒小姐,即使坐在位置上也是显出一副遗憾的样子,所以我就问了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性?"结果他反问我:有没有像我常去的赤坂梅村店里女招待那样的女性?虽然我对那个女招待很着迷,但是毕竟和酒吧不同,在那种店里工作的女性,尤其是我和老板娘关系也很熟,不能露骨地表白自己的心思。他带点焦急的口吻告诉我。其实他说的就是你啊。除了你梅村没有那样的女招待了吧?" 须美江虽然没说什么,却也没有予以否认,只是脸上带着奇妙的复杂表情。 不论他怎么想自己、不论他怎么劝说自己,讨厌的男人就是讨厌,即使向自己求爱也会感到毛骨悚然。须美江虽没有对元子这么说出口。她是个有器量的女人,元子估计除了前面有男人向她求过爱,她一定还和其他男人有关系,不过最近似乎有了间断。那么现在的须美江是不是也会感到有点寂寞呢? 红茶上来了。元子喝了一口,紧盯着须美江的脸,又说:"嗯,须美江,你想来我店里做是因为收入比梅村高,是吗?" "是的。" 须美江眼睛看着红茶,点了点头。 "虽这么说,你也到了该考虑自己年龄的时候了。" "是的。妈妈桑。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在新宿或者涉谷的后街小巷开一家茶水泡饭日本料理中一种饭的吃法。店,然后渐渐开一家小小的日本料理店。那是我的梦想。" "很好啊。那你是为了筹集资金才打算到我店里工作的吗?" "是的。是这样。" "但是陪酒小姐赚不了那么多钱的。身上穿的戴的都挺花钱,公寓的租金最近又涨得那么高。" "我平时可以节衣缩食。无论如何都要筹措开茶泡饭店的资金。" "你曾说过即使豁出身体去也要在卡露内干活的。" 须美江低下了头。 "这也没什么呀。当时听了你的话,我曾训斥了你一番。不过要是采取不损害店风的方法那就没什么关系了。坏了店里风气的是那些和什么男人都去宾馆开房间的女人。只要不是那样,只要是和一个固定的对象,那就是谈恋爱,没什么关系了。" "……" "如果交一个固定对象的话,必须能满足你的希望,是个有钱人才行。如果只是长相好一点,却囊空如洗的年轻人,那可就不行了。像桥田先生那样的人,已经有能力买得起梅村了,钱多得甚至都可以喂马了。而且他的钱又是那种钱,因此给自己喜欢的女人花,他是不会吝惜的。" 须美江低着头,始终听着。她的脸似乎有点微微发红了。 "机会哪,是很重要的。如果觉得以后还有更好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而让眼前的机会溜走,结果就会被一些琐事绊住了手脚。用关西话说这就叫"抓了一手无用的大粪"。结果就会这样的。" "……" "无论是茶泡饭店还是小料理屋,现在这种时代都是需要花费一大笔钱的。就是为了这个,你对桥田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没什么了,反正是他喜欢你。你只要适当地附和他一下就可以了。对于这种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没有必要一直和他交往下去,如果你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再换不就行了。因此无论是茶泡饭店还是小料理屋都行,还是要尽早拥有自己的店。不可思议的是和受人雇佣时相比,即使自己经营的是一家小店,来向你求爱男人的种类都会发生变化的。" 须美江一语不发。 傍晚六点时分,元子又一次去了y宾馆的十五楼。 这次她没有先去哥伦布酒吧,而是坐在连接哥伦布酒吧和哥斯达黎加之间的一条狭长的过道厅里。上次事先来观察的时候就在这里的窗户边俯瞰赤坂见附的。 十分钟过去了。 "哟,让你久等了。" 身后传来了一声说话声,桥田常雄出现在了眼前。 今晚他全身也都穿着的一流名牌服装。无论他多么会穿扮自己,从他的长相和举止上都透露出一股暴发户的趣味。 "好,那我们马上去吧。" 桥田精神饱满地说道,连声音都不一样了。 他们在饭店的桌边坐下后,桥田并不好好看菜单。 "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尽量点上得快的菜吧。" 他对戴着蝴蝶领结的男服务员说。那么,这个和那个怎么样?服务员指着菜单上的菜说道。因为桥田只要求菜上得越快越好,于是也不和元子商量就点了头。不过酒倒是点了白兰地的vsopvsop:verysuperioroldpale的缩写。表示白兰地的成熟年数,一般在20至30年之间…… 桥田如此性急慌忙,是因为他们要一起共度接下来的时光。元子八点半左右还要去店里,因此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桥田兴奋得呼吸都有些局促了,这让元子觉得可笑。 "我一直在等着今天晚上。" 男招待走了以后桥田看着元子说。他满脸带着笑意,眼里闪烁着光芒。须美江曾说他"长着一个八头芋似的脑袋,身体宽大,脸上疙疙瘩瘩,还粘粘乎乎的。"那粘乎乎的液体宛如他精力的分泌物从毛孔中冒出来,难怪他看起来总是汗滋滋的样子。 桥田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玻璃棒似的钥匙挂,从桌子下面悄悄塞给了元子。 "钥匙上写的房间号码是968。快把它放到你包里。" "好的,我知道了。" 元子将细长的钥匙挂放进了包里。 桥田看得清清楚楚。他安下了心。 "饭吃完后,你先去房间,我过十分钟后就去。我会敲门的。" 他低声可却仔细地说明着。元子深深地点了点头。 吃饭时桥田也并不多说什么,只见他忙碌地运用着刀叉,似乎在想象着他们进了968房间后的快乐情景。元子祈祷着此后的计划能够顺利得逞。 饭很快吃完了,元子嗓子里像堵住了似的,也没有很好地品出菜的味道来。桥田饭后既没有点水果也没有要咖啡。 "你只要八点半前去店里就行了吧?"他又确认了一次。 "是的,不过即使过了九点也无所谓。" "是嘛,是嘛。"桥田喜形于色。 "那我这就……"元子放下餐巾, "我这就先去了。" 她站起身,在男服务员和其他客人面前,对着桥田鞠了一躬。 "我先告辞了。" 桥田也微微点头表示了回答,只是他的眼神和平时有些不同了。 元子离开座位正要往门口走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朝桥田的方向返了回来。 桥田转过头,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你刚才说十分钟后去房间,过二十五分钟后再去吧。"她在他的耳边低语道。 "哦?" "我们女人需要事先做一下各种准备的嘛。" 她脸带害羞似地说。桥田宛如在说"好吧,好吧"似的点了点头。元子转身走出了饭店的门,背后是桥田万分满足的脸。 电梯在九楼停了下来。从十五楼和她一起坐电梯下来的一对年轻男女立刻走了出去,可元子依然留在电梯里。她的包里藏着968房间的钥匙,本来她是应该在这里下的。到了三楼,厚重的绿色电梯门开了,元子这才走了出来。 这层楼左边是宾馆的前台,右侧则是酒吧和咖啡馆。中间是和一楼相连的自动扶梯。在扶梯前的玻璃窗边,一个身穿和服的女子背对这边站着,她的和服和腰带都是元子熟悉的。 "让你久等了。"元子从岛崎须美江的背后走到她身边。 须美江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打招呼的声音似乎堵在了嗓子眼。双眸的神情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元子从包里取出了号码为968的塑料钥匙棒,悄悄往须美江手心里塞过去。 "不要让人看见了,快拿着。" "好的。" 须美江似乎下定了决心,将钥匙放入手提包里。 "桥田先生还在上面的饭店里,二十分钟后就要去968号房间了。在这之前你先进去。" 须美江低垂着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今晚须美江化了比平时浓一些的妆,窗外射进来的灯光微弱地照在她的脸上,她比平时更漂亮了。从这点就可以看出须美江已经下定决心了。在梅村她以亲戚来东京为由临时请了假。 "桥田先生以为是我去了968号房间,因此他看到你时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她们俩面对窗户并排坐着,低声说着话。 须美江雪白的咽喉处动了一下,她咽了一口唾液,此刻她的心跳加剧了。 "到时候你就说卡露内的妈妈因为店里有事,无论如何要回去,因此就把我叫了过来。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 "这样做没问题吧?"须美江显得有些担心地问。 她的一个担忧就是怎么向桥田说明自己和元子的关系。对于这点元子也考虑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解释。与其笨拙地说些掩饰的话,还不如坦率地对他和盘托出,说自己近来想辞掉梅村的工作到卡露内去做的想法。而就在交涉这件事的时候,和妈妈逐渐熟识起来,因此她就拜托我今天做一做她的"替身"。 桥田进房间后,忽然发现元子变成了须美江,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不过只要把情况讲清楚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他来说,已经决定去"卡露内"做陪酒小姐的须美江代替妈妈进行这次色情之事,比起和梅村女招待的须美江偷偷摸摸沾染男女关系而言,会觉得更加轻松。 这点元子和须美江之间已经谈妥了,只是须美江还有另一个担心:对于这个"替身",桥田是不是会答应。刚才她问"没问题吧"?也就是出于对这点的担心。 "没问题的,我敢保证。" 元子在这里又一次作了保证。 "是吗?桥田先生看到我在房间里不会生气地对这我说:"我不需要你,给我滚"这样的话吗?" "绝对不可能的。"元子微笑地说。 "……就像上次我对你说的,桥田很喜欢你。只不过在梅村老板娘以及其他工作人员面前无法向你求爱,而现在你却自己意外而令人惊喜地从天而降。虽然一开始他会感到惊讶,不过之后他一定会欣喜万分,还以为恍如梦中呢。他一定会高兴得不知所措的。" "他会吗?" "肯定的。桥田虽然喜欢女人,但他也不是只要女人就都喜欢,他也是要挑选的。比起我,他更喜欢你呢。" "但是桥田今晚是打算和妈妈在一起的呀。" "须美江,你自信一点。今天晚上我觉得你非常漂亮,很出色。" 其实元子说的是真话,她都有点嫉妒须美江了。 "桥田先生不可能对你说"你滚吧"这样的话。他绝对不会说出这种令他自己惋惜的话。也许他还会跪在你面前,不断地给你鞠躬作揖呢。" "是嘛。" 须美江低着头。 "还有,须美江。" 元子虽然声音很轻,但却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 "关于钱的事情,今天晚上你不可以当场拿的。" 须美江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好,那是……" 她摇了摇头。 "你自己也会不好意思的。如果那样的话,桥田会以为你和那个什么是一样的呢,他会看不起你的。" "我知道。" "过后我作为你的代理人会去向桥田先生要的。" "好的。" "不过如果只是一次性幽会的话,要和他谈就比较难了。" "……" "如果可能的话,和桥田先生有五六次幽会,我觉得这种事多几次比较好。那样的话就容易得到一整笔钱了。" 须美江依然低着头。 "我其实就是需要一笔整钱。"她轻声说。 "是吧?想想那是为了筹集资金。好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好,就这么办吧。……不过,桥田先生以后还会接着和我见面吗?" "肯定的。他一定会说"我们继续见面吧",他一定会来求你的。" "但是,今晚我是做妈妈替身来的呀。桥田先生不会说下一次想见妈妈吗?" "须美江,今晚你非常俊俏出色。为什么你自己没有自信呢?桥田先生不可能愿意放你走的。他绝对不会再对我感兴趣的。" "哦。" "我倒是觉得你自己怎么样?没问题吗?" "什么?" "你曾说桥田先生是多么讨厌什么的。你看到桥田先生的脸,自己不会想逃走的吧?" 须美江沉默了。也许她也感到自己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冲动吧。这也难怪,须美江曾把桥田先生的长相、性格说得体无完肤。况且桥田也正像她描述的那样。 假如须美江真不愿意干的话可就麻烦了,元子为了说服她花费了那么大的功夫。 "你的心情我是非常理解的,不过这正是需要你忍耐的时候啊。你是为了筹集资金,只要清楚地明确这点就可以了。对方也只是想要你的身体,你只要应付一下就可以了。爱情啦或是什么的是不需要的。" 据说以前的接客女郎被自己不喜欢的客人搂在怀里时,她们会数着天花板上的节孔。虽然这些元子是从店里的客人们在谈论一些淫猥内容时听来的,即所谓的"耳朵学问",但对须美江元子是说不出如此露骨的话。不过刚才的话意思已经传达过去了,只见须美江皱起了眉头,似乎经过了左思右想,终于点了点头。元子从中看出了她的决心,觉得她多少有些可怜。 "不过你可以得到相应的报酬的,我会到桥田先生那里为你去取的。关于这点我可能有点罗嗦,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好的。拜托了。" "你即使对他说了他也不会给你的,我会和桥田先生交涉让他拿出来的。那个人钱多得是,不过他很小气。交涉是要有诀窍的,你不懂这些是吧?" "这种厚脸皮的事我实在说不出口。" "就是嘛。如果是我的话,作为一个第三者,也作为你利益的代表,什么要求我都可以向他提出来的。不过作为先决条件,你和桥田先生之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要告诉我哦。" "……" "也许你会觉得不好意思说不出口,如果你毫不隐瞒地告诉了我你和桥田先生之间所发生的行为,那么我就可以利用这些来和他交涉了。男人,尤其在床上为了取悦女人会说些花言巧语,由此他自己也可以得到满足。这些不负责任的枕边蜜语,对我们此后问他要钱、做善后工作是非常有利的把柄。因此我才说你什么都要告诉我的。" "好的。"对于这点须美江也深深点了点头。 接着就要看自己如何运用手腕了,元子思忖着。 "那么你快点去吧,不然桥田先生先到的话,他会在房间前晃悠的。" 约好二十五分钟以后,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很多了。 须美江迅速上了电梯,她对元子鞠了一躬,电梯门从左右两边合拢了。元子的眼中留下了须美江的身影,觉得她宛如一只奔赴牺牲的羔羊。 元子下到一楼。不过她并没有立刻离开电梯附近。因为她担心须美江会不会逃出来,如果她下来的话,是必须走过连接宾馆出口的一楼的。 旁边是出租的店铺街,拐角处是妇女饰品店。元子一边看着闪闪发光的橱窗饰品,一边监视着电梯方向。 每次随着电梯的到来都有不少人从里面出来,男女各半。其中并没有须美江的身影。 元子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如果她从968号房间逃出来的话也应该出来了。每次当元子看到穿和服的女子时,心脏总会扑通一下。她抬头看着电梯上方的层数表示盘,每当电梯在九层停过再往下走时,她总会仔细观察出来的客人。 她等了三十分钟。不过须美江并没有从电梯里出现。 如果过了三十分钟还不出来的,元子便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须美江此刻正被关在968号房间里了。 桥田进入房间看到须美江后的惊讶、然后问须美江事情的原委等等,元子将这些时间都加算起来,她知道现在不出来的话说明桥田没有放过须美江。此刻桥田也许正搂着肩膀变僵硬了的须美江呢。 元子这才离开了宾馆。马路对面是一家咖啡馆,可以看到二楼的窗户透着红色的灯光。 元子还不能十分放心,于是她来到了二楼的咖啡馆,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对面宾馆的出入口、和宾馆二楼相通的人行天桥尽收眼底,从那里出来的人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四十分钟过去了。 须美江也许正解开腰带、脱下和服以及脚上雪白的脚套吧,或许已经换上了宾馆配备的浴衣,去了浴室里。而桥田赤裸着肥胖的身体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须美江无法拒绝。两个人进了浴缸,里面的热水从浴缸边缘像一条龙似地流下来。浴缸中桥田不可能一动不动的,因此热水更是漫溢而出。在浴室昏暗的灯光和水蒸气的笼罩下,元子宛如看到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元子不知不觉中心脏的跳动加速了,血似乎直往头上涌,腰部也变得迟钝和沉重起来。 元子觉得好狼狈。自己怎么会这样呢?须美江仅仅是自己所使用的道具而已。桥田越是玩弄她,对今后自己和他的交涉就越有利。自己只需冷静地将这些看作是"创造谈判的条件"就可以了。 可是自己想象着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情景时居然如此兴奋,这是为什么?仅仅是空想而已,不,自己居然会受这些空想的刺激…… 前一天晚上安岛在车里抚摸自己时的感触依然记忆犹新。真讨厌,元子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然而,那天当安岛用嘴唇湿漉漉地吻自己的耳朵时,从自己身体里产生的愉快战栗、当他的手抚摸着自己膝盖时所产生的直通脑际的神经麻痹、脖子上感受到他吐出的热乎乎气息时所感受到的瞬间陶醉……这些都是自己的第一次体验到的,是年轻时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官愉悦。 客人看到自己,常会说妈妈作为一个女人现在是最好的年纪,用金枪鱼比喻就是油脂最肥厚的部位。虽说这些是玩笑话,可元子自己也确有其感。现在自己正处于这样的年纪。 元子渐渐变得情绪烦躁起来,她觉得头有点疼,腰部也变得慵懒起来。她觉得口渴,可是再怎么喝饮料、红茶也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元子翻开了自己的记事本,里面写着安岛富夫事务所的电话号码,还夹着一张安岛写给自己的公寓电话号码的纸条。 现在是晚上七点,安岛也许还在自己的事务所呢。安岛曾给江口大辅做秘书,在江口死后他着手在芝地附近的一幢大楼里成立了"安岛政治经济事务所"。 如果安岛不在事务所的话,元子再给他的住处打电话,于是她手拿记事本朝咖啡馆的公用电话走去。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第十四章 元子先是给安岛事务所去了电话,听筒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了有节奏的铃声。她等了很久。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幢大楼的一间无人房间里四面白色的墙壁和安放着的桌子。 元子一边看着安岛写的电话号码,一边给他的公寓拨电话。又是连续不断的铃声。而此时她的眼前则浮现出那天自己在下落合所看到的那幢公寓。没有人接电话,既没有安岛的声音,也没有其他女人的声音。失望的同时也放下了一颗心。正如他所说的他是一个人住。 元子枉然地听到电话铃响了有十遍,然后她放下电话。电话机里滚出了一个十日元的分币。 元子又眺望起对面的宾馆来。大约有一半的窗户没有开灯,黑乎乎的窗户中不知道哪一个是968房间,九楼大约有三分之二的窗户一片漆黑。元子估计了一下,于是将眼睛凝视在那里。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在那幽暗的四方形窗户里两个不断蠕动着的身子。这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计划。此刻元子虽然独自坐着,可她的气息却又开始亢奋起来。 要是被什么人看见也许人家会感到奇怪的,心情必须平静下来才行,她用手按住了胸口。八点过了,必须和店里联系一下,心情也必须转换成工作状态,必须公事公办才行。 这次电话一下子就打通了。 "是美津子吗?" "啊呀,妈妈。" "我现在就过去。" "知道了。您快点吧,有人在等着您呢。" "谁呀?" "安岛先生。" 元子不由自主地想喊出声来。 真是的,既不在事务所也不在家的安岛居然在自己的店里。 "妈妈,您等一等。" 听筒里远远传来美津子和一个男人简短的说话声。那男人的声音是自己所熟悉的。元子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是妈妈吗?" 安岛接了电话。 "啊呀,晚上好。"她发出了充满事务性的嗲声嗲气的声音,将自己的感情压抑了下来。 "我一个小时前就等着妈妈来了。" "一小时前?那么早啊?真对不起。我立刻就叫出租车,再过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店里了。" "现在你在哪里?" "赤坂。" "赤坂吗?……那我刚好有事要和你商量。" "好啊,好啊。" "今天晚上你不能不上班,就这样请假吗?" "……" "是这样的,其实江口先生,也就是桥田补习学校的前校长,我昨天去了他那里,和他谈好了那件事,就是妈妈求我的事。" 他说的是桥田介绍的走后门进医科大学的学生家长名单一事。那是江口大辅议员的叔叔江口虎雄秘密记录下来的。终于他要给自己看了。 元子又涌起了一股新的兴奋。没有安岛富夫的话就办不成这件事。 "谢谢你了。"她从心底说。她的计划正按她的意愿进行着。 "不过明天起我有事要去九州一个星期。" "哇,要去一个星期啊?" "已故的江口先生的选举区在雄本,我有事必须去一次。" 曾是秘书的安岛,似乎为了获取先生身前的地盘,巩固自己将来作为一个后任者的地基。 "如果等我一周回来后的话就太晚了。前校长江口老人已近七十三岁了,一个高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死去的。那样的话那份秘密名单就永远都别想看到了。" "……" "即使不是那样的话,江口老人性格善变,如果放到一周或者十天以后的话,说不定老人会说这件事就当没说过吧。" "那可就麻烦了。" "因此,现在我们就去老人家里吧。我是这么想才到店里来等你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元子激动地说。元子处于既能见到安岛又能看到名单的双重喜悦之中。 "是嘛。那我们三十分钟后在涉谷碰面吧。" "涉谷吗?" "上次我也告诉过你,江口老人的家在世田谷区的代田,因此坐车去还不如坐井之头线去快呢。在新代田站下车,走路也就七八分钟左右。新代田的话也就是在妈妈住的驹场过去三站左右的那个车站吧。" "是的。那我们在涉谷的什么地方碰头呢?" "井之头线车站的检票口比较容易找到吧。" "就在那里吧。三十分钟后见。" "我也立刻从这里叫出租车过去。" "好的,知道了。……哦,对不起,让里子接一下电话。" 元子告诉店里资格最老的里子自己今晚不去店里,让她诸事多照顾着点。 里子说:"妈妈放心去吧。"听筒里传来了客人们开玩笑时发出的笑声。 元子挂断了电话机,重新眺望着对面的y宾馆,九楼的那排窗户熄灯的增多了。元子的头脑越发燥热起来。 他们一同登上了小小的新代田站的水泥阶梯,虽然元子和安岛分别坐在电车里,但此时他们却肩并肩地走在一起,和十几个看来像下班回家的人一起走到了上面的马路上,其他人都各自走散了。 宽阔的马路是七环线,路上车水马龙。他们避开车灯,急急地走在人行道上。元子手上提着在涉谷买的礼物。他们过了架在地铁线路上的天桥,向右拐去。狭窄的小路上没有了刚才车灯形成的河流,路上非常幽暗、静谧。元子紧靠在安岛身边走着。 小路两边是有着长长外墙的人家,街灯稀少,到处都是树丛。楼房窗口的灯光若隐若现。以前这一带都是别墅式宅院,但近来公寓楼房也开始增多了。路上没有行人,虽然只有九点,却宛如深夜。 伸出在外的榉树繁盛的枝叶遮盖了街灯,只有被灯光照到的叶子才泛出光亮,林阴下的小路笼罩在一片浓浓的幽暗之中。走着走着,安岛突然停下了脚步。 虽然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但元子还是吃了一惊。安岛将手绕到她的背部将她拖往自己身边。手提包裹的元子身子歪斜了,她略略拒绝了凑过来的男人的嘴,因为她想确认一下路上是否有其他人。确认完后她闭上双眼迎接着安岛凑过来的嘴唇。元子的呼吸局促起来。 高个子安岛将脸俯在元子的脸上吮吸着她的嘴唇,他的嘴里透出些酒臭的气息。一只手提着包裹的元子被安岛搂住了背部,身体失去了自由,于是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安岛便将自己的舌头滑了进去。男人的舌头转动着将元子的舌头引了出来,他们的舌纠缠在一起。咽下唾液后,元子的呼吸更加困难了,她无意识地发出了呻吟,并开始扭动起上身,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就在这时,冷不防对面出现了灯光,元子立刻放开了安岛的身体。身旁一位少年骑着自行车穿行而过。 元子拿出手绢仔细替安岛擦了擦嘴唇,安岛站着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我喜欢你。"他注视着元子。 "真的吗?" 元子也注视着他的脸,灯光下他的酒窝更深了。 "真令人难以相信。" 元子轻声说道。她的呼吸依然局促,声音打颤。 "为什么?" "因为太突然了。" "才不是呢,我以前对你就很有好感了。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你什么都不说。" "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桥田的情人呢。" "啊呀,真讨厌。他这种人!" 她满含厌恶地用强硬的口气吐出了这句话。 "最近我才知道的,所以上次在你送我回家的车里,我向你表示了那个意思。" "那是你在和我开玩笑的。以为我是酒吧女郎啊。" "你是这么想的吗?我可不是开玩笑,是真心的。当时司机在场,因此我没有好好表达出我的爱意。" "是这样吗?" "我从来都不以为你是个酒吧女郎。相反我看到你独自自主坚强生活着的样子相当佩服,佩服你的上进心和活力。因此对你很有好感,而好感转化成爱情也是很自然的事。" "就像我这样的女人?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比比皆是。" "说实话,我也和这种女人玩过,但是渐渐就觉得无聊了,这种女人浅薄、没有内涵,而依赖心却很强,她们一个个没有独立心,没有自我。而看到你,我才发现你和她们完全不同。你内在的充实内涵使你看上去非常漂亮。我觉得那才是女人真正的美啊。" "真的吗?" "你还不相信我吗?正是因为我爱你才会这样帮你实现愿望的。我那么忙光是你求我的话是不够的。" 安岛再一次抱紧了元子的身体。 小路变成了缓缓的下坡路,下面似乎通着地铁井之头线,有地铁驶过的声音。 过了两三个十字路口,道路变得更加狭窄了,路边竖立着"此路不通"的招牌和汽车禁止前行的标志。 "就是这家。" 安岛指着拐角处的一户人家。 大门里面一幢古旧的二层楼建筑在夜色中也依稀可辨。小小院子的进门处和家里玄关之间的路很短小,夜幕中庭院里种植的树丛一段段往上黑乎乎地隆起着。 "你在这里等一等。" 元子将手提的礼物包裹交给了安岛,自己走到路灯下,将脸转向背面,取出连镜粉盒补起妆来。被男人抱过之后的元子心情依然很亢奋,虽说是早春,她却感到很闷热。 "让你久等了。" 元子兴高采烈地将脸重新转向安岛,接过了包裹。此时元子的手指又被安岛的手指缠绕了一下。 元子跟在安岛身后。门柱上挂着陈旧的名牌,上面写着"江口"。他们走上了用自然石铺成的低矮石子阶梯,旁边是茂密的灌木植物。玄关前的照明灯下分布着点点小白花,它们被称为满天星。 安岛按响了玄关格子门旁边的门铃,玻璃门里灯开了。家里人没有多问什么就出来了,那是因为他们事先得到了来访者的预约。格子门被人打开了,露出了一张三十二三岁女人的脸。 "晚上好,我是安岛。这么晚来真对不起。" 安岛走了进去,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对方是个主妇模样的妇女,她也同样弯腰行了一个礼。正对着狭窄的玄关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看上去很难的汉字草体横匾。 "这位是我和先生说过的原口元子小姐。" 安岛说完转过头看了看元子。 "这位是江口先生儿子的夫人。" 他向元子介绍道。 "我叫原口。这么晚来拜访真对不起。" 元子向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这位江口前校长的媳妇长着一个圆脸蛋,眼睛细细的,嘴角有一颗黑色的痣。她似乎对他们要来一事十分清楚。 "这个,安岛先生。"媳妇有点不好意思似地说。 "什么?" "真对不起,公公已经睡觉了。" "啊,先生睡觉了?" "八点前他还一直等着的呢……" "哦,没关系。是我们来太晚了,不好意思。" "毕竟是老年人了,感到困了就像孩子似的克制不住了。" "那是当然的。是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元子和安岛一起低头鞠了一躬。 "没有的事,公公也知道你们一定是有什么事来晚了。他对我说只好失礼了,你见到安岛后将这份资料交给他。他有东西放在我这里,你们稍微等一等。" 三十二三岁的媳妇又走上了玄关的地板踏脚台,急忙走进了房间。元子和安岛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大致可以推测老人说要交给他们的东西是什么。 不到三分钟的工夫,那个圆脸媳妇又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扁平的布包裹。 "是这个。" 媳妇又回到地板踏脚台上,将布包裹递给了他们。 "他说把这个交给他们,公公还写了一封信,让你们看一下。" 信就夹在布包裹打结处的下面,信封上写着"安岛富夫君",上面的毛笔字写得相当漂亮。 "失礼了。" 安岛恭恭敬敬地接过信,当场打开了信封。两张信笺上墨黑的毛笔字清晰地跃现出来。 "谢谢。" 安岛又鞠了一躬,将信纸放进了信封。 "原口小姐," 他回头看着元子。 "嗯!" "江口先生将如此贵重的资料借给你看了。" "哇!" 本来元子还以为只是拿给她看看而已,哪想到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前校长居然将秘密名单借给他们了。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元子从心底发出了感谢的话语,和安岛一起又鞠了一躬。 "请替我们向先生问好。" 两人告辞了江口的家人。肤色白皙的圆脸媳妇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走出庭院大门到了路上,才关上格子门。可能是周围非常幽静的缘故吧,那关门声响得足吓人一大跳。 "我们走哪条路呢?" 安岛停了下来,嘟哝着。 "我们不是回车站吗?" "是回车站,不过走同一条路不是很没意思吗?我们走那里吧。" 这边是不准车辆通行的狭窄小路,他们往坡道走了下去。路的两边都是人家,电视里传来音乐声。 走出小巷,眼前又是那条往上的坡道,他们走到一条长长的围墙前,沿着围墙的一边有路灯,这里也有很多红色砖瓦外墙的公寓或木结构公寓,树木大多被砍伐了,只有很少的一些树。 两人并肩走着,附近不时有人走出来,因此他们无法多说什么。他们走到了井之头线的一个铁道口,警报器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红色灯光的闪烁,截路棒缓缓降了下来。 他们停在截路棒前,元子对安岛说:"这次真太谢谢你了。" 她语速很慢地道着谢。 那个江口家的媳妇给的薄薄的布包裹,此刻安岛正替自己拿在手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咔嚓,咔嚓"的些微声响。里面似乎是装着名册的大信封。 "一切顺利,太好了。" "真的,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借给我们看。" 安岛说了些什么,但是随着一长串的灯光,地铁从他们前面飞驰而过,轰隆声盖过了安岛的说话声,因此元子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元子一边看着缓缓上升的截路棒,一边问:"你刚才说什么?" 元子将脸转向安岛。 "我说那个名单被妈妈看了后桥田可就麻烦了。" 安岛说,他的脸颊浮现出深深的酒窝。 "不过,桥田先生自己并不知道有这么一本名册吧?" "是啊,要是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的,而且会感到更加不知所措的。以前我也告诉过你,无论如何想象不到江口老人会做这么一份资料。" 元子一边走过铁道口,一边朝右手边的车站方向看去。这里离车站有六百米左右,前面有幢高楼,高楼的窗户有的亮着灯光,有的一片漆黑。 她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口,又想起了y宾馆九楼的窗户。元子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安岛的肩部靠过去。 "到底是安岛先生,就是不一样。" "什么啊?" "江口先生对你极其信任啊。那么重要的资料都会如此轻易地给了你。" "哪里,其实老人是等着你的,他可是一个喜欢女人的老年人哪。不过他却睡觉了。他要是见到你的话一定会眯缝起双眼,喜形于色的。你如果发出柔媚的声音、再做出娇态的话,他一定会变得神魂飘荡起来的。我还真想看看这幅景象呢。" "真讨厌。" "真不想变老啊。他居然等不到你来,一下子就睡觉了。" "嘻嘻。" 安岛握紧了元子的手。 "江口先生的夫人不在了吗?" "十年前就去世了。" "刚才他儿子的那位媳妇,肤色白皙,圆圆的脸蛋,是个丰满的美人啊,不是吗?" "嗯。"安岛暧昧地回答着。 "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类。" 他环顾着四周。 元子知道安岛在寻找幽暗的地方,其实她此刻的心情也同样,希望像去时那样再和他接个吻。但是这条路上没有树丛,从住家外墙伸出来的树也很少。马路一侧的路灯无情地照耀着,行人也时不时地在旁边走过。 "江口先生的儿子是做什么的?" 有人走了过来,他们只能谈论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如果还是年轻人的话,他们还可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搂着肩,脸颊相贴,一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在人前走过,但一对中年男女就不能这么做了。 "据说他儿子是公司职员,但不清楚在哪里工作。" 这种事无关紧要,安岛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的。他在寻找着适合接吻的地方。他的想法被元子看了出来,身体也随之发热了。 突然安岛停下了脚步。只见道路旁边茂密的柳树悬垂而下,而且有两棵。黑乎乎垂挂而下的柳叶宛如帘子遮住了路灯光,柳树下是一片浓厚的黑暗。 安岛将元子拉进了这片黑暗中,虽然元子期待着能立刻钻进安岛的怀里,但嘴里却说:"不行啊。" "为什么?" "是在别人家的门口呢。" 两棵大柳树分别竖立在一户人家的门两边,面向着马路,一簇簇柳叶从高处悬垂而下,非常茂密,感觉很有重量。门是关着的。正房在进门的最里面,而且窗户上装着木板套窗,房间里一片漆黑。 "没关系,人家睡了。" 安岛环视着周围低声说。他将薄薄的布包裹夹在腋下,用手挽住元子的腰部上方,用力将她拉向自己身边。他们的胸口紧贴在一起后,安岛朝元子的嘴唇袭来。 元子感到憋气,想动弹一下也被安岛阻止了,他用另一只手托住元子的脖子,将她的脸紧贴着自己。他的舌头伸进了她柔软的嘴里,尽情转动着,他不断吮吸着被他引出来的舌头,简直令元子的舌头都要发麻了。 被剥夺了自由的元子,发现自己体内一股无法形容的热气向她袭来,它们像潮水般涌了上来,令她浑身打颤。她被安岛紧紧地搂在怀里,无法克制地轻轻摇动起了身体,发出了自己都能感觉到的呻吟声。接着脚下宛如痉挛一般的感觉令她无法站立,她将手搭在安岛的肩上,缠着他不放,地面上发出了低沉的踏脚声。 安岛微睁双眼看着元子。他清楚地知道此刻她处于什么状态了。他想进一步寻欢,于是将元子的后背抱得更紧了,也不放开她的嘴唇。元子觉得自己腰间被男人手搂着的地方阵阵发热。 突然,里面那户人家玄关的灯亮了,元子吓了一跳,立刻推开安岛的身体。从那户人家里发出了走动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出来看看门前的情况。元子从浓密的柳树下一路小跑地溜走了。 刚跑出几步就被安岛追上了。两个人站在那里,此刻是元子将身体紧紧贴到了他的身上,她身体的燥热不可能一下子冷却下来。脚下也是飘飘乎乎的。他们走在一条没有行人的通往车站的小路上。 "真吓了我一跳。"安岛多少带着逗乐的腔调说。 "我心跳还没有平复呢。"元子将手放在胸前。 "真没想到那种时候突然房间里的灯会亮了。" "就在人家家门前啊。是我们太大胆了。" "还以为他们睡觉了呢。看来他们在房间里还没睡呢。可能发现门前有动静,听到了嘎吱嘎吱低沉的踏步声,觉得奇怪才打开了灯吧。那都是因为你不好好安静地站着。" "啊呀,那还不都因为你的吻太有热情了吗?" "是吗?" 元子将脸埋在他的肩头,想到被安岛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动作,便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 坡道又开始往上走,新代田车站渐渐接近了。透过住家间隙可以看到前方宽阔的马路上汽车灯光不断地横穿而过。 元子看到安岛手里依然提着那个布包裹,便安下心来。安岛看了看表。 "十点。现在回家还太早了点。" "唔。……" "你每天关店后一般都是几点回家的?" "一般都在凌晨一点至一点半左右。" 她说话也变得特别温顺。 "那样的话,我们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去什么地方吧,你愿意跟我来吗?" "……" 元子默默地可却坚决地点了点头。这正是她所期待的。 他们走到环七公路,安岛叫了出租车。 "去大久保。" 车子起动了,元子在他的耳边问道:"你有什么熟悉的地方可去吗?" "真是个傻瓜,我又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人。" 安岛脸上露出了酒窝,一边苦笑。 元子握着他的手,手心开始变得汗滋滋起来。 因为去的地方也已经想好了,因此安岛也不像上次坐出租车时那样"行为不端",而是显得非常安详。 这可是婚外恋啊。安岛当然也是个有妻儿的人吧,无疑他的家人一定住在下落合公寓之外的什么地方。虽然他说了我爱你,但那只是出于礼貌而已。不过元子觉得那也未尝不可,那是彼此都愿意的事情。即使只是今晚一夜的缘分也无所谓。那个名单的事情也给安岛添了麻烦,这样做也是为了出于对他的感谢。不过仅仅是报答的话,自己的内心却早已兴奋过度了。 大久保的情人旅馆和商务旅馆差不多,前台有个女服务员会把钥匙交给客人。他们坐电梯到了四楼。 元子看到和普通旅馆差不多的细长钥匙棒,又唤起了她对y宾馆九楼的想象。和安岛一起到这种地方来也是因为自己将968号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岛崎须美江所引发的。对那个房间黑暗窗户的好奇心,诱发出了她燃烧的情欲,她已经无法克制了,自己的欲望简直就要喷发出来了。就这一次,是可以原谅的吧? 他们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这里是洋式宾馆,不会有女服务员端着茶进来的,服务生也不会出现。那是一个没有其他人介入、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元子想起了自己和楢林谦治一起到汤岛情人旅馆的事,那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计划。而今天却没有任何其他心思。 元子为安岛泡了茶,对一个劲在吸烟的安岛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的。" 元子打开了里面套间的房门。落地台灯的光线照耀着那张宽大床上的红色被子。粗糙的壁橱下有一个放衣服的箩筐,里面有两件折叠得平整如木板的浴衣。 元子到狭小的浴室冲澡,她还以为安岛过一会儿会进来呢,但他却没有。元子的脑海里依然残留着y宾馆里须美江和桥田的想象。 元子换上了花布浴衣,从浴室出来,回到了前面的房间,可却没有看到安岛的身影。桌子上放着从江口老人媳妇手中接过的布包裹。 元子解开了布包裹上打着的结,里面包着一个大型茶色信封,信封里似乎装着分量不轻的东西。封面上已经皱皱巴巴了,上面写着"秘密文件"几个毛笔字,那字迹就像江口老人一样,显得非常老练。元子从里面取出了两本大学用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1和2两个号码,是按年月日顺序排列的。 元子随手翻阅起来,两本笔记本里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东西。 "十月十一日。学生:土井弘夫。土井信雄(五十八岁)的次子。父亲在熊本市籔之内町862番地经营了二十三年妇产医院。以前就和桥田理事长有过几次接触。那天晚上七点左右,在都内银座的帝京宾馆和桥田会餐,当时就有金钱上的收受。他购入报考医大补习学校学债二百万,如果按桥田一贯会接受三十倍的学债作为走后门所需的活动费的话,那么可以推测桥田接受了他六千万日元以上的钱款。本人志愿:n大学医学部。" "十二月二十一号。学生:古河吉太郎。古河为吉(五十六岁)的长子。父亲在大阪市北区连雀町262番地经营了十七年整形外科医院。以前和桥田就有过十多次接触,那天晚上七点左右,他在都内赤坂的一家料理店梅村和桥田会餐,当时就有金钱的收受。他购入报考医大补习学校学债三百万,桥田相当于接受了九千万日元。本人志愿:s大学医学部。 "一月三十日。学生:植田吉正。植田吉太郎(四十九岁)的长子。父亲在福岡市久住町284番地经营了十八年妇产医院。" 旁边房间的门开了,安岛穿着蓝色粗宽条纹的浴衣走了出来。 "啊呀,对不起。"元子对自己偷偷看了资料而向安岛道歉。 "江口老人写得可详细了。" 安岛也弯下腰从元子身后看那本笔记本。 "真的。" 元子感到很满足。 "看来他也是实在无法忍受桥田的做法。" 从这本记录详尽的笔记本中,渗透出受到桥田排挤的老校长对他的憎恨。 "你看看是可以的,但如果利用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就不好了。" 安岛叮嘱道,但脸上依然展露着微笑。 "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呢?我不过是出于好奇罢了。" 她抬头仰望着安岛。 安岛冷不防"啪"的一下,关上了笔记本。 "过一会儿再看这种东西吧,过一会儿再看。" 他将整个身体压在元子的背部,从后面宛如猫咪似地开始舔元子的耳朵。元子克制不住了,将脸向后仰去,这次安岛吻到了她的嘴唇。 元子的呼吸变得局促而纷乱起来,将双手绕在他的脖子上。她就这样被安岛拖着东倒西歪地到了床边,他们的身体始终纠缠在一起。落地台灯的光线已经变得很昏暗了。 安岛紧紧抱住元子那一团火似的身体,将她放倒在床上。元子急忙想去整理零乱的浴衣下摆,但安岛推开了她的手,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她的两腿之间。 元子害羞得用浴衣的袖口遮住了自己的脸。安岛已经急不可耐了。 第十五章 下午两点左右,岛崎须美江被元子叫到了驹场的公寓。 从高地往下俯瞰,可以看到对面变得很小的电车在飞驰而过。隔着车站,远处可见东大(教养学部)校园内的树林。明媚的阳光在树叶的过滤下变成了缕缕青色的光线,清新气息乘着光线钻入了人们的鼻孔,搞得人直发痒。 今天须美江身穿夹克上装和西装裤。看惯她穿和服样子的人会觉得今天的她似乎不像她自己了。 好像以昨天为界,须美江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点元子也看在了眼里。 元子招待了须美江,比以往对待其他客人更盛情地款待了她,准备了各种当令水果装在盘子里,碟子上摆着银座买来的蛋糕。她又是倒红茶、又是倒咖啡忙得不亦乐乎。考虑到出于策略的需要,元子将须美江推出去为自己做了替身,因此她觉得对须美江怀有歉疚之心。 须美江在狭小的和室榻榻米上双手重叠,放在弯曲着的西裤膝头,她一开始就微微低着头。元子想当然地以为她那乱糟糟的内心一定会以乱糟糟头发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呢,可却发现她那丰厚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不过元子觉得这也是须美江即便内心崩溃也从不显露在外的一惯性格所致。 她们面对面坐着,元子对自己将要说的话有点难为情。她无法问得太露骨,这种事情一开始总要绕个弯子,渐渐进入主题才行。可元子却觉得不知从何处说起。 "让你做了令人讨厌的事,真对不起。"她只得老老实实地道了歉。 须美江僵挺着身子,微微点了点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握着,那是她羞耻心的表现。元子的眼睛不露痕迹地在她的全身游荡着。 之间西裤的膝头绷得紧紧的,似乎能直接看到裤子下包裹着的丰腴大腿。夹克衫里的胸部隆起着,形状很好看,似乎能感觉胸衣压迫着的隆起处弹性很好。从腰部到臀部的线条也丰盈结实。耳鬓的短发垂直而下,因为低着头而伸展着的后颈部皮肤洁白,上面浮现着青色的静脉。这些都是可以引发男人情欲的。 "桥田先生进了那间968房间后,不料却发现你在里面,一定大吃了一惊吧?"元子偷看着须美江说。 "嗯,那当然了。他呆呆地站了半天,宛如要将我的脸看出洞来似的。妈妈居然换成了梅村的女招待,这是他根本没有想象过的。" 对于桥田而言,这简直像变魔术似的吧。自己常去的梅村店里熟悉的须美江忽然冒了出来,在这里等着自己。他目瞪口呆也是可以理解的。 "桥田问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吧?" 因为桥田完全不知道须美江和"卡露内"的关系。 "他问什么我就告诉了他什么。我说因为梅村马上就要关店了,因此我打算去卡露内,求妈妈让我在她那里工作。" 桥田详细地听了须美江的解释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么对于你代替我去宾馆房间里的事,他怎么说的呢?" "桥田说听了我的说明他对事情基本了解了。还说妈妈让店里的陪酒小姐代替自己去赴约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去。" "桥田没有对你说他受骗了,让你立刻走吗?" "哎呀,说来也奇怪。他反而对我说你来得太好了,谢谢你,桥田显得特别高兴的样子。接着就突然一把抱住了我。" 正是自己意料之中的,和自己在y宾馆外监视时脑子里所想象的景象毫无二致。桥田从骨子里是个好色鬼。 元子的眼前出现了在宾馆的床上,须美江抵抗着桥田,但想到为了钱渐渐也就依从了他,最后委身于他的一幕。男人抱着一个毫不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的女人是不会兴奋的。他是否是那种伴随着暴力才会兴奋、女人越是别过脸就越能激发起男人征服野心的那种人呢? 元子的脑海中浮现出桥田那张脂肪肥厚、油腻腻的脸。只要想象一下这张脸强行凑过来时的样子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了。她觉得须美江能忍受这种屈辱也是不容易的。 "桥田先生没有说这只是一夜情,以后不想再这样见你了吗?"元子柔声细气地问。 须美江缄口不语,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噢,他说此后还想见你吗?" "是的。" "继续不断地?" "他说有可能的话每月想见三四次呢。" 元子对桥田感到愤怒。在须美江的眼皮底下元子的脸色不知不觉间变得很难看。 这是个什么男人啊,元子握紧了拳头,以前曾如此期待着自己,可一旦给了他替身后,居然要求和她继续保持关系。如果我不知道这点那还算了,可明明我会知道的,他居然还公然要求和须美江继续保持关系。对于桥田这种卑劣本性,元子简直想对他吐口唾沫了。 "男人好像为了取悦女人在床上会说些甜言蜜语。桥田也对你说了诸如此类的甜言蜜语吗?" "他说他喜欢我。" "对女人说这种话时,好色的男人就像在和你打招呼说声"晚上好"那样,不过是客套话罢了,是吧?"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只是敷衍了事地听听而已。" "他说以后还想每个月见三四次也是在那个时候吗?" "是的。还有要回去的时候也说了。" 也就是说桥田在事情结束后分手前也提出了以后想继续见面的要求。对女人有丰富经验的桥田,和须美江上过一次床后还不满足,依然对她恋恋不舍。 此时元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安岛富夫的搂抱。 元子好久没有性生活了,虽然之前和一个男人保持了短暂的关系,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元子并没有体验到性的快乐,在她体验到之前他们就分手了。对于那个男人而言,不过是一时玩玩而已。他们之间的关系保持得比料想的短,那是因为她没有使那男人得到满足,元子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这点。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协调,男人在起身时每次都显得满脸无聊。 元子在安岛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表情。元子感到十年前和昨晚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有安岛的身体焦躁着,激烈地抽动着,但元子却没有高xdx潮的涌现,没有滚滚的波涛出现。她和安岛并没有达到和谐。 当时安岛对她冷眼相看,只说了声:"你好像还不习惯。" 元子不由自主地说:"以后要你多教教我了。" 安岛的双颊露出了深深的酒窝,他只是笑笑,沉默不语。 安岛能很清楚地分辨性经验浅薄的女人身体,因此他非常扫兴,说出了那种带有侮辱性的话。尽管那样,元子依然说出了"以后多教教我"的话,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在此后的交往中,他的性技巧可以令自己的性得到开发,从而达到性的娴熟。 在回家的出租车里,元子毫不顾忌司机在场,娇媚地依偎在安岛肩上。 "让我很感意外,你经验很少啊。"安岛在她的耳旁低语。 "从我的年龄来推断是不正确的。" 来店里的客人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身体说"是女人最好的时候"什么的,安岛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和我上过床之后觉得很没意思吗?"看着他索然无味的表情,元子不禁问道。 安岛看着车窗外,在他的侧脸旁深夜的路灯不断地一晃而过,交错而过的汽车前灯留下了一串光影。 "从熊本回来后我们再见面吧。"她主动请求。 "你会和我联系吗?还是我给你打电话?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真的吗?" "唔。一周后我回东京,但回来后会有一些堆积起来的杂事要处理。所以大概过十天左右,我会和你联系的。" "谢谢。" 车到一个幽暗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元子下了车,安岛继续在出租车里。车的尾灯混杂在其他车流里,元子站在原地目送着安岛的车开走。 可是须美江的情形却截然不同,她需要钱。她是为将来独立开一家店铺而筹集资金的。元子则企图利用须美江从桥田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个桥田提出要继续见须美江。和安岛一样,甚至比安岛对女人更加精通的桥田这么说的话,说明须美江的身体有着相当的魅力。 在赤坂的"梅村"做女招待的须美江,以前一定和来店里的多个男客人暗中有过关系吧。也许出于对方的诱惑和不容推辞的人情、或者她自己对人家怀有好感而主动将身体提供给男方也说不定。总之元子觉得是她娴熟的性技巧使桥田对她如此执着。 "你好像还不习惯。"安岛对元子说的这句话令她对眼前的须美江充满了嫉妒,于是将视线又一次游走在须美江的身体上,她的胸脯、腰部和膝盖周围。元子想象着须美江并拢的双膝如何被男人粗暴地揭开,那想象和自己同一天晚上的经历重叠在了一起。 从敞开着的窗户,植物的气息乘着微风飘进了屋里。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还想和桥田见面吗?"元子紧盯着须美江说。 "是的。想和他见面。" 她回答得如此干脆,元子不由地后仰了一下身体。 "妈妈,我是因为想要钱啊。" 须美江断然抬起头来,脸上羞耻之色已经褪尽,只留下断然的表情。 须美江的心情正如元子所期待的。 "和桥田签了金钱上的合同吗?" "金钱上的合同?" "如果此后还想继续不断见面的话,你不觉得桥田单方面想出多少就出多少不合适吗?" "……" "凭着他忽三忽四地心血来潮,一会儿多给一点,一会儿少给一点,或者有时甚至可能一点儿都不给呢。" "这点我们并没有说好。因为是钱的事情,我不好说出口。以前妈妈桑也说过,我就拜托给妈妈桑了。" "那么,我想确认一下,你和桥田先生并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和这种人我可没有长期交往的打算。" "为了存钱是吧?那样的话,能多拿就尽可能多拿点。" "……" "就像我以前说的,作为你的代理人我会去向桥田要钱的。" "好的。" "我对你有这样做的责任。" "拜托了。" "我是第三者,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和桥田说。为了你我会尽可能问他多要点钱的。" "好的。妈妈桑拜托您了。" "桥田先生在和你睡觉的时候——不好意思,我用了这种不好听的字眼,不过如果不问清楚,我就不知道如何处理,那就麻烦了。所以说呢,那个,桥田先生和你睡觉的时候,说过什么枕边的甜言蜜语、那些为了讨好你说的各种动听的话吗?" "是的,他说了。他说在梅村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只是在那里,在其他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我什么都不能说。这次出乎我的意料,偶然有机会能和你发展这种关系,对我来说简直像是在做梦。让我实现了以往的夙愿,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我高兴的了。真要谢谢卡露内妈妈出的这个好主意。他就是这么说的。" ……桥田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其他呢?" "他还说如果能像这样继续见面的话,会尽他的所能帮助我的。" "尽他的所能?须美江,你要好好记住这句话。男人在你的枕边所说的各种甜言蜜语,不过是一时不负责任的话。可是你不能让他忘记了。" "好的。" "要让他所说的话成为对你的许诺。因此无论你还是我都要好好记住他说过的话。……如果你还想继续和桥田先生见面的话,他还会说甜言蜜语给你听的。你要将那些好好记录下来,以后给我看。" "好的。" "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妈妈桑,我希望能积蓄起开店的钱,请您多多关照了。" 五月到了。天气晴朗的日子公寓窗边的白色晾晒物增多了。驹场东大的那片树林变成了一片浓密的深绿。 此后一个月过去了。元子始终没有得到来自安岛富夫的联系。元子每天会去查邮箱,可却没有任何来自他的信件或明信片。当时他去熊本预定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可至今没有任何音讯。 立志参加国会议员竞选的人,在自己的选区尽可能多呆些时间,这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为此,很多人特意把家都搬到了当地居住。安岛继承了已故的江口大辅的衣钵,打算参加地方区的参议员竞选,而熊本是他的地盘。安岛从东京出差到那里,在熊本多逗留一些时日是当然的事。他一定会去党的县联合会干部、前市町村会议员主席以及当地有权势的人那里,向各个方面请求支援,会忙于各种活动,目的是为了和他们达成亲密关系。 可是无论他有多么忙碌,寄一张明信片过来总可以的吧。如果觉得写麻烦的话,打一个电话也可以啊。只要转动一下号码就可以和都内一样通话了。 元子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大久保情人旅馆的两个小时是如此重要。虽然她并没有期待和安岛发展正式的恋爱关系,安岛富夫也并不是她非常中意的男人。 可是她不希望和安岛之间就此断绝了往来。今后她还想继续从他那里打听一些关于桥田的事情呢。他依然是有利用价值的。 况且,元子也不想承认安岛就这么从自己身边逃走了。那样的话,自己不是太廉价了嘛。虽然一开始就想好和他不是认真的,但自己和普通的陪酒女毕竟不同,她希望安岛对此有一个人格上的辨别。元子觉得给与对方身份相称的礼仪也是应该的。如果安岛就此逃走隐匿起来的话,对她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元子给下落合安岛的公寓去了电话,出来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的、没有弹性的声音,说到一半突然对方的声音变成了尖锐刺耳的语调,就在元子说:"我是山下,可以告诉我您先生的联络地址吗?"的时候,对方反复地反问:"是哪里的山下?"元子随意地说了一个是a议员秘书之类的企图搪塞,可对方却依然不断追问,女人的声音从接电话时就是充满怀疑的。 "我不知道我丈夫去了哪里。" 在那歇斯底里的说话声尚未散尽时,她就突然挂断了电话。上次打电话时没有任何人接电话,元子还以为安岛没有和女人在公寓里同住呢,当时她感到很安心,可果然他妻子是在的。从刚才的电话中可以听出,那位妻子对丈夫充满不信任。 接着,元子给"安岛政治经济研究所"去了电话,一个月前打的时候还没有人,这次电话铃响后立刻有个女人的声音出来回答。 元子这次又说了一个对安岛妻子说过的不同的名字。 "请安岛先生听电话。" "先生还没从选举区回来呢。" 她似乎是一个事务员。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唔,这个——" "他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很忙,预定回来的日期推迟了。" "我有事找他,他的联系地址是熊本市吗?" "不只是在熊本市,他在整个县内到处移动。"声音干脆麻利。 "不过总有一个主要联系地址吧?可以告诉我他那里的电话号码吗?" "那不能告诉你。对不起,先生吩咐过不能告诉以前没有联络过的人。" "……" "喂,喂,你有什么事我转告他吧。" 这次是元子先挂了电话。对方似乎是个尽心尽职的事务员。 安岛富夫在准备参加竞选,是不是那也是秘密?而且他的不安定因素太多了,已故议员的夫人也试图作为丈夫的后任出马参加竞选呢。 前些阶段,他们协议好接下来的继承人是夫人,再下来轮到安岛。这是以前安岛到"卡露内"时告诉元子的。 安岛那时当着元子的面骂议员夫人"纯粹是个爱出风头的乡下老太婆",并且也说过下面这样的话: "虽然下一个再下一个轮到我太遥远了,但我也不能无视调停啊。因此我也只好答应了那个调停案。因此这次我还是决定为那个遗孀工作,不过这对我也没什么损失。因为我的工作态度正可以为下一届选举作有力宣传的。" 他还说也是为了他自己选举前的准备活动。 "选举区有权势的人士都知道,他们的子弟在考大学时,我帮助他们走后门进校啦、就职的时候我周旋于各大公司的职员之间,硬是塞人进去啦等等,我也是做了很大努力的。江口先生毫不吃亏地将该拿的东西都拿了,而每到关键时刻,拼命没日没夜干活的人正是我。" 那也是在走后门进医科大学这件事上,他要和桥田合作的理由。 下一个出马的是江口的遗孀,而安岛则在其次,这个调停案为什么被推翻了呢?觉得"下一个再下一个轮到太遥远"的安岛,终于抢在"爱出风头的乡下老太婆"前面,决定参加竞选了。选举区的有势力人士都支持他吧。 "但是,那还是机密。遗孀派的人万一知道了我的动向后,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妨碍我呢。那可是秘密,是秘密啊。一直到我自己公然宣布参加竞选为止。也希望你帮我保守秘密。" 这些话是安岛在大久保情人旅馆对元子甜言蜜语时说过的话。 想到这里,负责为安岛照看事务所的女性事务员不告诉元子安岛的联系地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了。我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只是打电话要地址,所以被拒绝也是正常的事。 看来那是一位优秀的事务员,或许是安岛在东京的秘书。"安岛政治经济研究所"里,另外一定还有三四个事务员。要参加选举的话这点人数是必不可少的。 但即使那样的话,元子还是认为安岛从九州寄张明信片、或是打个电话过来都不为过。即使拿到了那样的明信片,我也不会向其他人泄露他要参加竞选活动的事。当时安岛告诉了他的想法后,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什么,她会严守秘密的,元子曾那么发誓过。枕边的约定难道不作数吗?可我却是打算严守诺言的。 元子觉得电话里女事务员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到底和谁的声音相像呢? 是店里的陪酒女郎吗?可谁都不像。来店里的男客人有时会带着女客人一起来,其他陪酒女郎也会常来。虽然元子这个那个地推测了半天,但还是弄不清到底是谁。 想来想去,元子想到了中冈市子,楢林妇产医院的护士长。她觉得她最像那个电话里的声音了。 但是元子怎么也不会想到中冈市子会受雇于安岛富夫事务所。因为安岛和以前做妇产医院护士长的中冈市子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将他们两个连在一起的想法实在太古怪,属于空想过度了。 中冈市子现在在干什么呢?元子不禁将思绪转移到了她身上。市子忘不了院长楢林谦治,而离开了庇护她的元子。虽然元子不认为她会再回到医院做她的护士长,但或许楢林答应了她的恳求,在什么地方给她安置了一个住所也说不定。如果那样的话,市子即使知道楢林有了女人波子也会甘愿忍受耻辱的。虽然有着护士资格的市子并非无法养活自己。 市子走的时候,元子责怪她的窝囊和懦弱。元子看着市子眼睛下方垂下的黑眼袋、眼角的小皱纹、脸颊松弛的肌肉,她觉得那是和楢林过性生活的结果,那种不洁的感觉甚至令元子作呕。元子看到皮肤下分布着黑色沉渣似的市子,不禁对她高声说"请你走吧"! 而市子在走出去时对元子吼叫道:"你根本不懂一个女人的真正心思!" 那时元子以为那不过是市子不肯认输,嘴硬而已。 但现在元子终于觉得市子不仅不惩罚如此侮辱、虐待了自己的男人,相反依然被他吸引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了。市子恋着楢林这个男人的身体,而且怎么也忘不了。元子之所以会理解市子,正是因为一个月前自己和安岛有过一次身体上的接触。 虽然安岛藐视元子说"你还不习惯吧",可自己却依然对他顺口说出了"以后也请教教我"那样的话。如果和安岛的肉体关系不断持续下去的话,自己和跪在楢林面前恳求恢复关系的中冈市子之间,无论有多大的差异也会消失殆尽的。 安岛似乎有过很多女人,这点从元子给他下落合公寓打电话时,他妻子在听到女人的声音时所发出的歇斯底里回答声中能听出几分来。 元子觉得和安岛的性娴熟相比自己简直还是个孩子。也许靠他可以实现自己的性觉醒,领悟到性的快感呢。 中冈市子所说的"女人的真正心思",元子也开始了解了。 新绿的气息依然和往常一样从窗户乘着微风飘进了屋里,给人一片温柔。 这一个月中,岛崎须美江到元子公寓去了三次。她是来汇报自己和桥田交往情况的。元子要求她一定要这么做。 不过须美江的汇报中省略了有关性的部分。元子要是问起,须美江也会羞红着脸什么都说出来的,不过听到这些反而会使元子感到心情不悦。她思念着去了九州的安岛,身心变得不怎么安定了。元子觉得不压抑下去可不行。 对于须美江的话,元子只想听她说必要的部分。主要有两点: "那个,你还想继续在梅村做女招待吗?" 元子坐得毕端毕正地问须美江。 须美江回答了她,不过显得有些担心。 "妈妈桑,我转去卡露内工作也要相应推迟了。没关系吗?对我来说梅村只要还在继续营业我就很难请假的。" 她问元子。 "那没关系。我一定会等你来的,我不会说等久了就不要你的。" "真太谢谢您了。" "这点倒是不用担心的,不过已经决定关店的梅村到底要营业到什么时候啊?" "马上就要停业了。虽然对妈妈桑还保密着,不过梅村的土地、建筑物都已经归桥田所有了。产权证的名字也换了。" "呃,你说什么?桥田已经把产权证都过户了?" "嗯,上次在y宾馆和桥田见面时他告诉我的。" "出于店里的具体情况,梅村现在还在继续营业,因为要回收赊账的欠款啦等等。如果停业的话,本来可以回收的欠款也收不回来了。" 料理店的欠款都是一些饮酒玩乐的钱。店一旦停业的话,欠款人也就变得漫不经心了,要么推迟还款的时间,要么索性就不还了。一流公司或许还不会做这种事,但一般公司或个人便存在这种不付钱的危险了。尤其梅村是政治家时常出入的店家,政治家总体而言在金钱问题上都比较肮脏。 梅村现在还持续营业着,也是为了要收回这些赊账而做出的对策。不过老板娘却对客人宣布不久就要关店了,那么一来客人也就会迅速将欠账还回来了吧。这样做和停业后再去催款的情形大不相同。 元子对这点也是理解的。首先,那家料理店的土地和建筑物已经是桥田名义的话,那么离停业也不会远了。在老板娘的请求下,桥田也会先等一段时间,然后看准有利时机再转卖给他人的吧。 桥田将这些内情都告诉须美江大概也就是他们在床上说些甜言蜜语的时候吧。须美江自那晚以后和桥田在y宾馆又见了三次面。须美江之所以把身体多次给了桥田是为了赚取将来自己独立开店的资金。她曾明确对元子说过她很讨厌桥田那样的男人。 须美江的身体也不知道经过了老手桥田怎样的"开发"。元子想象着这个优雅、讲究礼节、穿着谨慎的须美江在和桥田的那一刻,脱去了身上的所有衣服,将身体打开的姿态——和她平时的样子正相反。 桥田那油光发亮、粘糊糊的脸,无疑那粘液也一定遍布着他的全身。在他那怀有强烈征服欲的拥抱下,须美江能够做到始终一动不动吗?元子并不想打听这些床上的事。然而眼前双膝整齐地合拢,端端正正坐着的须美江,近来显得肤色润泽,神情也是一副十分满足的样子。元子嫉妒得不由自主地偷偷打量起她来。 元子可以想象以前在梅村就曾经觊觎过须美江的桥田,现在将她变成自己的掌中之物后有多么欣喜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枕边,对和他躺在一起的须美江窃窃私语时道出"梅村在名义上已经是桥田的所有物了"这种秘密来。 这些究竟是否属实,明天只要去登记所查一下台账就可以了。 第二天下"福-fval-哇-小-说-站-整-理"午,元子去了东麻布二丁目的法务局港办事处。赤坂梅村的土地登记属于那里管辖。 她是坐出租车去的,但地方不怎么好找。法务局港办事处在狸穴町苏联大使馆的背面,在车开下坡道往右,然后再往左拐的地方。司机也不得不向人打听路怎么走。 法务局港办事处如果说是家饭店的话也相当漂亮了。那是一幢外墙呈白色的两层楼建筑,办事处在二楼,元子从道路的一侧走上了倾斜而上的石头阶梯。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整个二楼都是办事处,里面有一个长长的柜台,内侧有一排工作人员,外侧则是来办事人的等候处。两排椅子上人们无所事事地呆呆坐着。 元子走到了上面挂有"不动产登记、交登记表处、商业法人登记处、各种证明"的标示牌下,她对柜台里的工作人员说:"我想看看这个地址的土地登记册的副本。" 元子从须美江那里打听了梅村的地址,将纸条递了过去。 忙忙碌碌的年轻工作人员看了看元子的脸,又瞥了一下纸条。 "请办一个要求取副本的手续。" "需要什么手续?" "你是第一次吗?" "是的。" "对第一次办的人说明起来很繁琐,楼下有代办人,你如果去那里要求代办的话,立刻就会给你办的。" 工作人员站在一堆摊开的账本前,迅速说完又开始忙他的活去了。 元子下了石头阶梯,附近有一排司法代书人的招牌,都是一些门面窄小的店家。她随便挑了一间走了进去,里面一个头发花白、脸无血色的代书人无聊地坐在桌前。 "这是属于你的土地吗?" 代书人戴着老花眼镜,看着纸片上的地址。 "不是,属于一个叫梅村喜美的人所有。在不久的将来我也许要买下这块土地,因此为了预防万一,我想事先看一看登记簿。不过不只是看看,我想要拿到一个副本。" 所谓"为了预防万一",其实是想确认一下昨天从须美江那里听来的话。据说"梅村"已经卖给了桥田常雄,即使她说的话没错,看一看登记簿也比较放心。 "我懂了。我帮你办手续吧。" 代书人从资料箱里取出一张公文格式的表格,问了元子的住处和姓名,将其填了进去,又在必要栏目中用笔填好。看着似乎也很简单。 填完后,代书人拿着纸和元子一起又向那幢白色建筑物走去。 "赤坂附近这一带有很多料理店。"一路上,这位半老代书人对元子说。 "你想买下那里继续开料理店吗?"他看着元子身穿的和服问道。 "我还没有决定呢。"元子简短地回答。 "那一带地价应该是很贵的吧?" "我还没有买呢。" "今后你想和他们交涉吗?就是嘛,现在的话,大概每坪二百八十万左右吧。" 到底是登记所的代书人,他猜测着地价。 "那里的用地有多少坪?" 元子回答说"大概六十坪左右吧"。他有些啰嗦,只要看登记簿就可以知道了。 "那差不多要一亿七千万日元左右了。能买得起那样的土地真让人羡慕啊。" 他们一起走上了石阶梯,代书人似乎以为元子是花柳行业的女人,后面有个什么资助人可以帮她出钱呢。 "是个高价买卖,因此确认一下是否有拿出去抵押了的话比较安全。" 这个代书人觉得元子是为了调查而取副本的。 而元子认为虽然她只要看了登记簿就可以知道梅村所有权是否转移到了桥田手里,不过如果顺便取了登记簿副本的话,说不定以后可以派个什么用场。 但是她没有想这块土地是否抵押出去了这一点。即使土地归属桥田了,而如果他将它拿到银行作抵押,然后借了钱出来的话,这房子就无法动了。即使要拿到这块土地的话必须先解除抵押权设定,而这点又是要花钱的。 代书人毫不拘束地和工作人员说起话来,然后他让元子去买了一张三百日元的收入印花纸。旁边就有一个买收入印花纸的机器。代书人将印花纸贴在刚才的副本发放申请表上,然后交给了工作人员。手续就结束了。 "登记簿的复印件出来前,请你在那里等一等。副本做完后会叫你名字的。"代书人说。 "给您添麻烦了。手续费是多少?"元子准备打开小包。 "哦,规定的二百日元就行了。希望你开店后能生意兴隆啊。"代书人笑着说,里面有个牙齿缺损了。 元子取过登记簿副本又回到长椅子上,她打开了副本。周围非常拥挤,犹如医院门诊的病人候诊室,大家都等着叫号呢。 所在地港区赤坂四丁目肆拾陆番地 土地编号壹柒陆叁捌番地 土地名目住宅用地 土地面积壹佰玖拾捌?肆贰 项目栏所有权转移昭和伍拾肆年1979年。肆月拾伍日。原因昭和伍拾肆年肆月拾伍日买卖 所有人品川区荏原捌丁目贰伍捌番地桥田常雄 根据法务大臣的命令转记昭和伍拾肆年肆月拾玖日法务局港办事处 登记官山本平三(印) 所在地的町名番地都和梅村的一致,但是却没有记载卖主的姓名。 元子翻看了登记副本前面的记录。 副本从昭和十四年1939年。开始,最初的所有人是一个叫藤原甚兵卫的人。一直到昭和三十一年1956年。,之间曾两度转手经过了买卖和转记,在同年五月十一日的买卖中才变成了梅村喜美所有。此后到昭和五十四年四月十五日的转移登记成为桥田常雄所有。 前面的两个人因为要借用银行的钱,有过好几次将土地拿去抵押,后又解除抵押。到了梅村喜美所有以后,大约二十四年左右的时间内,只有过五次银行借钱的抵押权设定。为了经营料理店的资金周转向银行借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频度很少。"在无法偿还债务金xx万日元时,所有权必须转移"中的金额从最初的五百万单位,到后来成了千万元单位。这是因为要和物价上升相抵。借的银行也都是同一家。 这说明梅村的经营正常进行着。或者说梅村喜美因为跟了一个政治家江口大辅才能做到这点吧。而当那位政治家去世后,她便下决心停止营业,将土地卖给了桥田。 登记簿上并没有记录买卖的价格,因此无法知道其金额到底是多少。 元子看着登记簿副本记载的内容,一块石头落了地。 须美江的话没错。不,应该说是桥田常雄在对须美江说枕边蜜语时并没有说谎。 与其说桥田正直,还不如说他对须美江疏忽大意而将真实情况告诉了她吧。或者是想夸耀一下自己将梅村买了下来的这件事。 元子仔细地将登记簿副本放进了自己的手提包,然后走下法务局港办事处的石头阶梯。她觉得十分满意。 她还有一个地方想去。既然出门了就顺便去办一下吧。今天办事的前兆也不错。 她叫了出租车,向青山方向开去,现在三点不到。 路上依然是车水马龙非常混杂,每到一处红绿灯就要造成一时的拥堵。 元子无意识地眺望着前面的车流,脑海中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时她透过车的后窗看见有辆出租车。元子突然睁大了双眼。 只见车里坐着一男一女,从他们的背影看很像桥田常雄和岛崎须美江。男人长得胖敦敦的,后颈部几乎埋在西装的后背里。女的身穿米色套装,脖子很长,上衣是连袖式的。虽然只看到背影,但男女双方的上半身紧靠在一起。从女人的发型看很像须美江。车正从天现寺路的西麻布开往青山方向的途中。 元子想再看清楚一些,于是从座位上往前探出身子,可是中间有两辆汽车相隔,车又不停地开动着,加上车的前窗有些脏,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楚。而接下来她的出租车便被红灯挡住,前面的车却穿过黄灯开走了。转眼之间前面的车变得越来越小,它们的距离被拉开了。 元子将身子重新靠回靠背,她觉得那两个人一定是桥田和须美江。尤其是那女子的后影,非常具有须美江的特征。 如果确实是他们的话,这个时间他们一定是在哪里见了面,然后再打算一起去什么地方吧。他们去的方向并不是赤坂的y宾馆。 但是那样也不坏嘛,元子这么思忖着。从他们的样子看桥田迷恋着须美江,而须美江的态度也超越了"应酬",看来心情也不错。那样的话刚好机会到了。 元子昨天对须美江说除了梅村和桥田之间买卖一事之外,还另有一事想问,并嘱托了须美江。虽然回答还没有那么快,再怎么,桥田也不可能一次就什么都说出来的。 不过从他们的样子看,如果车里的男女客人确实是桥田和须美江的话,与其说是两人非常接近,倒不如说是须美江已经迅速增加了对桥田的亲近感。 一般而言,如果只为了钱而做"替身"的话,须美江对桥田会更为冷淡的。可是从刚才出租车后窗所瞥见的情形看,须美江似乎对桥田相当动心了。这已经不像是为了继续从他那里得到钱而进行的表演。他们身子靠近的样子也好,时不时脸对脸相互说话时的样子也好,元子凭直觉可以感到她是真的。 昨天,元子看到来公寓的须美江脸色如此润泽时便毫无理由地烦躁起来。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安岛的脸庞。和他那次见面后过了有多久了?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到底再过多久才回东京啊?元子简直想屈指数数了。 "青山的什么地方?"司机的声音使她猛然清醒了过来。 "五丁目。那里有一幢叫格林楼的公寓。" 元子从格林楼正面进口处走了进去,右边墙壁上排列各种租用办公室的公司名牌。东洋兴信所在四楼。 东洋兴信所占据了四楼右边的半层楼,旁边站着一个警卫人员。 元子告诉了门口接待的女事务员自己的来由,于是她被带到了沿走廊排列的一间接待室里。接待室共有四间,每间都很小,房间里面只是在轻金属墙壁上挂着一幅八号框架大小的油画,令人感到很煞风景。桌子、椅子的摆放也显得非常事务性。一个年轻女子端着红茶走了进来,同时一位三十五六岁左右,长着四方形脸的男人也走进了房间。 男子向元子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取出了调查主任的名片。元子觉得他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透露出一股公务员的味道。 "我有一事想拜托你们秘密调查一下。" 元子将手提包往身边拉了拉。 "来这里的人都是要求调查秘密的。请您放心,一定会替您保守秘密的。" 调查主任以为元子是来要求查自己丈夫或者恋人和其他女人关系的。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的格子纸上似乎记录着一览表那样的东西。她先将纸放在自己的膝头。 "这里对法人或个人的有关金融方面的问题也提供调查吗?" "金融方面?"男子露出了猜错时才有的表情。 "那你是指信用调查吗?" "有点不同。我想知道法人或个人的银行名称。都市银行和地方银行,另外还有互助银行、信用金库等" "那当然可以了。不过你只需知道银行的名称吗?不用调查利用银行的内容,以及法人或者个人的经营状况、信用度吗?" "那不需要。只要金融机构的名字就可以了。"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只是调查一两个,有很多。目前想要调查的对象就有近十个。而且比起东京的银行,更多的是外地银行。" "我们在外地也有分公司,和我们签订的委托书也是各处都有的。不过在那里进展不顺利的话,本公司的职员也会出差过去。只是要是去外地的话,我们要收取特别调查费的。" "那没关系。" 元子这才把膝盖上的一览表放到了桌子上。 "就是这个。我想知道这十个人所利用的银行名字。如果一个人利用的银行有五家,那么这五家都想知道,如果是十家那么十家都要调查。" 调查主任拿起一览表看着。 "哇,都是些医生吗?而且都是外科医生、妇产科医生和整形科医生……"他睁圆了双眼。 "唔,是出于偶然。" 调查主任取出香烟,将一支烟叼在嘴上,擦亮了火柴。他猜不透委托人是个什么人物似的表情。 "都是现今最赚钱的医生啊。"他吐出一口烟说道。 "调查能够秘密进行吗?我所要求进行的调查可以做到不让对方发现吧?" "那当然了。我们绝对会严守秘密的。" 第十六章 六点已过,元子在银座狭窄的街道上走着,两侧的店堂里灯火通明。天空依然残留着黄昏的明亮。天黑得越来越晚了。小路上夹杂着急冲冲走路的陪酒小姐们。那是元子去法务局港办事处领取了登记簿副本,以及去青山兴信所委托调查后的二天。 一个男人一步一晃地斜穿到元子的前面说:"卡露内的妈妈,晚上好。" 就是那个长着很有特征的兽医,在银座酒吧界也算是个"名人"了。 "啊呀,先生,晚上好。" "现在是去上班吗?" "是啊。" 兽医突然走到元子身旁。 "妈妈,波子小姐的巴登-巴登酒吧虽然没有开成,但此后那里开了一家叫广子的酒吧。" "是的。" 波子的那家巴登-巴登,她辛苦努力却在就要开店时,停止了一切运作,店铺也一直空着。但一周前有人将店买了下来,开了一家叫广子的酒吧。那家的妈妈开店时也到元子那里打过招呼。她是一个长着大眼睛、长下巴的三十多岁的女人。 "波子放弃开店后,我还以为妈妈会把店买下来的呢。" 其实元子确实有那份心思。不过现在的元子正筹划着更大的计划。 "我才没有那么多钱呢。" "是嘛。钱还不是周围人给你出的,货要是好的话,即使咬咬牙也是买下来的好啊。" 元子自己也这么认为。不过在原来巴登-巴登的店铺开个什么酒吧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现在开的广子酒吧,就我看开不长久的。" "是吗?" "那家店的妈妈以前是新宿"银色酒吧"的妈妈代理。她叫广子,曾是"银色酒吧"老板的情妇,而那个老板因为又有了其他女人,因此他们之间发生了纠葛。而正在这时八王子附近一个不动产暴发户盯上了她,于是为了让她和前面的男人彻底分手,这个暴发户为她买下了巴登-巴登。" "唔,先生了解得还真详细啊。" 他一定也会知道波子到自己店里大吵大闹的事情吧。他每晚都在这一带晃悠,因此通晓所有关于银座酒吧的事。这个人就是因为嗜酒和同性爱而糟蹋了自己的名叫牧野的兽医。 "不知怎么的这些都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所以我说呢,广子酒吧的作派属于新宿流派的。那种土里巴叽的做法不适合银座的风土。广子酒吧很少有客人光顾也是一个明证。" 广子酒吧生意不好,这点元子也是知道的。在这幢杂居大楼里只有一个电梯,去五楼广子酒吧的客人、或者从那里下来的客人并不多,对于这点,利用同一个电梯的"卡露内"陪酒小姐们都知道,就是她们告诉元子的。 "妈妈,如果现在的广子倒闭的话,你买下来应该是不错的。这次是第二次转卖了,价格会跌很多的。" "就是,我会考虑的。" 元子觉得和这么一个迈着内八字脚走路,像戏剧中演女角的男演员似的人走在一起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突然她想问一问这位无事不知晓的牧野关于波子此后的情况。 "啊呀,妈妈还不知道啊?"牧野一副意外的表情,瞪圆了双眼。 "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出乎我意料了。我还以为妈妈一定会知道的呢。" 元子环顾了一下四周。 "那样吧,先生,我们在什么地方喝杯茶怎么样?" "好啊,我没什么事情,妈妈不是要去店里上班吗?" "坐三十分钟没事的。" 他们走进了一家元子熟悉的小酒馆,里面没有客人。他们在最里面的座位坐下后牧野兽医要了白兰地,元子因为马上还要去店里上班就要了一杯很淡的兑水威士忌。 "嗯,先生,波子现在在干什么?" 为了不让店里的人听到,她低声说。 "波子小姐和妇产医院的院长分手了。" "这个我略知一二,那么此后呢?" "现在她在原宿的信荣大楼三楼开了一家叫"圣何塞"(sanjose)哥斯达黎加首都。的俱乐部。那是一家占据了半层楼面的大店。" "呃?"元子万分惊讶。 "这么说来,那个女人又找到了一个新资助人了?" "就是嘛。" "能开那么大的店,说明这次的男人是相当有钱的。" "就是啊。" "又是医生?或者是土地暴发户、搞不动产买卖的?"元子说的都是些赚钱的行业。 "不,这次的人可不同。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好像是总会屋股东大会上的混子。的人。" "总会屋的人?嘿。"元子认真地盯着兽医的脸。 "我也只是风闻,确切情况不太清楚,不过波子小姐这次的这个似乎是那种人哦。" 单手拿着白兰地的兽医,竖起了大拇指日本人以竖起大拇指表示男人或情人,竖起小拇指表示女人或情妇…… 波子和楢林谦治妇产医院院长分手后,她立刻找到了"后任",元子对波子的这点本事感叹不已。这么说来是不是中冈市子又和楢林院长恢复了关系呢?此时市子的脸在元子的脑海掠过。 "说总会屋,是不是在报纸之类的上面所看到的"这个"呀?" 元子伸出小手指的指尖在自己的脸颊上斜着划过日本人以这个动作表示脸上有疤痕的人,即指黑社会的人……因为脸上的疤痕就是暴力团伙的标志。 "也许并非如此,不过是个蛮可怕的人。" "波子既然能开出这么一家大店,说明那个人一定很有钱。" "如果真是总会屋的人,又是头目的话,他就可以从各大企业收取庞大的资金了。" "找一个总会屋的人做赞助,还真像是波子干的事呢。那孩子是有胆量的。" "波子是有胆量。她不是曾跑到卡露内去,连珠炮似的训斥妈妈吗?" 兽医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妈妈的脸色。 "就是啊。" 当时波子的吼骂声又回到了她的耳边。 "记着,你这个品德恶劣的女人!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恨。以后我要让你在银座的生意做不下去!" 结果不是和那咒骂相反吗?离开银座的是波子。原宿虽说是年轻人集中的时髦的地方,但从银座的角度看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乡下"而已。可自己却能在银座站稳脚跟,而且将来还怀有更大的野心。 "唔,先生。" 元子又为兽医要了第二杯白兰地。 "我想参考一下。你能帮我了解到波子资助人的真实职业和姓名吗?" "这个嘛——" 听到又要了一杯酒,兽医安心地将手中拿着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想打听的话也没有什么会不知道的。" "那你能帮我问问吗?" "问是可以问一下,不过有点可怕。如果真是总会屋的人,那可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只是问问而已嘛,那有什么?问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是嘛?那么好吧,我就问问。" "简单问一下就可以了。知道后可以给我电话吗?" "我已经很害怕了,不简单可不行啊。" "可以。对了,到时候我们还是在这家店说话吧,这里离我的店也近。你只要给我一个电话,我立刻就过来。" "知道了。" 又一杯白兰地端了上来,兽医立刻伸长了脖子。 元子打开了放在旁边的手提包,取出了三张一万日元,将它们折叠起来,从桌子底下递给了兽医。 "妈妈,这怎么可以!" 他强烈地推卸了一番。 "先生也是要向别人打听的,你也必须请人家喝酒啦什么的吧?就算这是喝酒的钱吧。" "真没办法。" 牧野挠了挠头,还是收下了钱。 "先生,我接着要去店里开个会。女孩子们都等着我呢,我这就告辞了。" 出门前她对店老板耳语道:"让牧野先生喝个畅快吧,我明天会来结账的。" 十点半左右,陪酒小姐春子走到正在招待客人的元子身边,对她耳语说有她的电话。 元子拿起了放在柜台一角的电话听筒。平时有的客人没什么事情也会来个电话什么的,因此元子还以为就是那种电话呢,于是漫不经心地"喂"了一声。 "喂,是妈妈吗?"声音慢条斯理却非常清朗。 "啊呀!" 是安岛富夫的声音,那是一个始终无法令元子忘怀的人。元子的心脏立刻加速跳动了起来。 她将嘴唇凑近听筒。 "你回来啦?"她轻声问。 安岛在说着什么,可是五六个喝醉了酒的客人和女孩子们的哄笑声使元子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她弯下身子,将一只手指塞住耳朵。 "呃,你在说什么?" "周围好像很热闹嘛。" "现在这个时候总是有很多客人。" "忙点好啊。" "你什么时候从九州回来的?" "我刚才就在回答你说我现在还在九州呢。" "那你是在九州给我打电话的吗?" 元子重新紧盯着手中的听筒。 "是的,从熊本县给你打的。" "唉呀!"元子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失望的口气。 "事情是这样的,我跟你讲过的那个老太婆,就是江口的遗孀,说是为凭吊亡灵,固执己见无论如何都要参加竞选,当地进行调解的同志们感到非常为难。为了说服她,看来还需要点时间。" "那要在那里呆到什么时候啊?" "党内一致同意让我出马竞选,那遗孀的努力也是有极限的。不过即使那样要对方最后让步还需要一些时日。对于党内而言,也不希望这种内部纷争张扬出去。不过我也不能干等着调解结果,自己毫不费力也不行的。因此我也要到县下面各地转转,和那些有权势的人展开谈话,有时自己也要进行一些讲演什么的。"